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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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 我們,一前一後 [G](全19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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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滄藍 發表於 2019-1-28 20:0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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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現代都市
連載進度: 短篇完結
〈我們,一前一後〉
簡介:

在每一段現實的重複性經驗裡,與童話或是偶像劇的驚喜不同,它通常指涉的是一段在平淡無奇的故事,有人離開了就不再回來、有人走了卻不斷回頭,在這些頻繁的錯過之中,一前一後的兩人仍能走在一塊,那才能算是奇遇。
魏子馨與戴筱蓉雖在同一棟公寓的同一層樓,做了點頭之交的鄰居很久、很久,僅止於路過打聲招呼的交情,在平淡無奇的每一次相逢中開始變化,緣分在兩人的小指悄悄綁上紅線。
這是一段不那麼愛情故事的,愛情故事。大概吧。












(01)


  「不好意思!等我一下!」
  電梯門就要關上,對門的鄰居才從緩慢敞開的鐵門後竄出身影,雙腳分別踩進高跟短靴。那是雙難穿的鞋,魏子馨看見了,卻還是按住了按鈕,保持電梯的門敞開,直到她的鄰居好不容易將鞋穿好,快步踏進電梯裡來。
  鄰居對她說:「謝謝。」笑著。
  她點頭示意:「不會。」但面無表情。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沉默在短暫的尷尬裡。

  她的鄰居是個怪人。魏子馨心想。
  雖然一樣都是早上上班的作息,但她很少遇到這位鄰居,一旦遇上了,就是看她匆忙闖出家門,要已經站在電梯裡的人等著,等她穿好難穿的鞋。
  這麼一想,每回遇到鄰居,都是魏子馨因事耽擱而延後出門的時候。推算起來,鄰居出門時間都比她晚,回家的時間則不固定,也難怪遇不上幾次。
  魏子馨很納悶。明知會趕不上捷運或公車,為了縮短電梯在一樓至八樓之間來回的等候時間,而要求她開著電梯等是不是本末倒置了?最根本的解決辦法就是提早出門。
  她偷瞅了鄰居幾眼。
  那女孩年輕又可愛,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妝容很簡單但也不是敷衍隨便上妝了事的程度,衣著打扮的風格稍微少女了些,但整體來說也還算整齊,看起來不用花上太多時間準備。鄰居究竟是為什麼無法提早出門呢?
  還要穿那麼麻煩的鞋。
  魏子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白色帆布鞋,左腳鞋尖處有塊明顯的汙漬,但她不是很在意。她也沒有很在意鄰居為了搭上電梯而耽擱她的時間,魏子馨對掌握時間很有自己的一套,甚至到偏執的地步,她總是有辦法不讓自己遲到。
  也因此,她覺得她的鄰居有那麼一點奇怪。一點而已。

  若想住進城市裡,就得先學會路過很多人事物才能生存。
  她是這麼認為的。

  像她某位前同事,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總是路過精品店,櫥窗裡光鮮亮麗的服飾與名牌包只能路過,不能駐足。
  或是像魏子馨這種只能寄居在城市角落的人,更是擅長拿捏路過的時機與情緒。她在晨間出門,路過那隻總在附近流浪的小黃狗,故意不與那雙水汪汪大眼對上,接著路過在萊爾富門口賣口香糖、胸前掛著尋人啟事告示牌的男性遊民,她知道他在尋找失蹤的女兒,但她沒有多餘的心力留意每個年輕女孩。
  或許她也曾經路過那女孩,但那又能怎麼樣呢?
  魏子馨路過了青春,不敢談戀愛;也路過交心的朋友,只因為討厭被謊言背叛。她路過了她活過的三十二年歲月,只為了學會呼吸。
  她自認活得很好,因為她從不駐足。
  
  卻會為了等鄰居,而按住電梯,然後等待。
  恐怕怪的是她自己吧?

  「謝謝。先走一步了,再見。」鄰居的聲音聽起來很有活力,在大清早,那是很難得的語調和聲音。
  「再見。」她回。魏子馨注意到她又道了一次謝,自己卻只能用陰沉的聲音回應她,就像快渴死的盆栽植物一樣。
  但鄰居似乎不介意她毫無感情的回應,笑著揮了揮手後轉身小跑步離去。
  魏子馨看著鄰居的背影,側了側頭,覺得很是困惑。
  比起鄰居的匆促,她更喜歡用自己的步調,漫步到公車站牌,以她獨有的時間度量普羅大眾為了配合世界轉速而踩踏出的步伐節奏。
  她垂著頭,繼續瞪著左腳鞋尖的髒汙,錯過每個擦肩而過的臉與街景,或是灑落在馬路上的金色陽光與她被拉長的影子,認真而嚴肅的想著那個突然之間浮上心頭的疑問:她回想鄰居一腳踩進高跟鞋的模樣,還找不到平衡點就急著將另一隻腳塞進另一隻鞋裡,很容易跌倒吧?
  如果經常趕時間的話,準備一雙帆布鞋方便多了。
  
  在她想著與自己無關的問題時,公車駛近而搭起的影子,將她與燦爛的晨光隔離開來。
  就像她與鄰居一樣。
  或許她的鄰居也在積極路過她,就像她積極路過任何人一樣。
  這樣也許比較好呢。魏子馨心想。
  她在公車上,看著馬路旁的行道樹一棵一棵往後頭飛逝。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2-10-7 15: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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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19-2-1 21: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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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那是「The Origin of Love」。來自一部著名的搖滾音樂劇。
  在靜默的電梯空間中,那首歌正透過小小的耳機放送。些許電子雜音遮蔽了幾段旋律,歌手近似呢喃與低音的部分歌聲難以辨認,魏子馨還是從吉他與重音節奏認出了這首歌。
  她偷看了一眼身旁的鄰居。
  今天,她們湊巧搭了同一班回家的電梯。
  鄰居察覺到她的視線,也看了過來,眼睛與嘴角帶著和善的笑意,魏子馨卻因為尷尬或者心虛,倉促移開視線,直盯起一層一層不斷攀升的樓層數字。
  
  她的鄰居真的是個怪人。
  偶爾,她們會在下班時間相遇。但就像早上巧遇一起出門的場合,總是魏子馨進了電梯,門要關上之際,她才突然出現又將電梯門按開,一臉愧疚但笑著的說:「謝謝。」
  她會在伸手準備按她要前往的樓層時又縮手,一臉驚喜和尷尬,或恍然大悟般發現魏子馨正是住在她對面的鄰居。今天也一樣,不過她在行動之前,就發現了八樓的按鈕是亮著的。
  魏子馨時常遇到別樓層的住戶,她會跟他們打招呼、應答幾句寒暄,唯獨這個女孩從沒有時間閒聊,就算像現在這樣有點空檔,她們也不曾開口向彼此介紹自己。比起五樓的胖阿姨在哪裡開烘培坊,或三樓的爺爺老是想念的那個兒子現在在哪個外國城市旅行,同一樓層的鄰居反而更像個謎題。
  要說為什麼的話,魏子馨的親朋好友一定會揶揄她的撲克臉很冷漠,讓人無法親近,事實上,這位鄰居總匆匆出門、總戴著耳機回家,這才是她們還沒互相認識的主因。
  可魏子馨又喜歡這樣的自在。不需要為了敦親睦鄰而有無形壓力,與這位鄰居一起搭電梯的時候,是除了在自己家裡以外,這個社區讓她感到最自在的時刻。
  說到鄰居總愛戴著耳機,魏子馨觀察到,她似乎喜歡將音量放到很大,只要電梯裡夠安靜,肯定能分辨出她到底在聽什麼音樂。有時候是魏子馨也聽過的中文流行歌,有時候則是外語,英語、日語或是韓語都有,有趣的是,這位長相秀氣、打扮也算時尚亮麗的鄰居偶爾也聽古典樂或搖滾樂。
  比起替她的聽力擔憂,魏子馨更多時候是享受這短暫的音樂時光,聽到的好歌她還會想辦法上網找出來。
  她也喜歡聽音樂,正好也是屬於來者不拒的音樂愛好者,若只能選擇一種最愛,魏子馨會說,她喜愛各種形式的音樂劇歌曲與影劇原聲帶。所以,當她發現這位鄰居也聽音樂劇、正好還是她非常喜歡的曲子時,共鳴的喜悅在她的心上跳躍。
  她好奇,站在身旁的女孩究竟是真心喜歡,或只是剛好聽了這首歌曲?
  魏子馨認出從耳機中溢出的歌聲,正好唱到每個太陽、大地與月亮之子被電光之刃一分為二,人類至此變成原有的一半。她聽見短暫的暫停,她的鄰居似乎哼了接下來的那一句,歌詞應該是……
  電梯「叮」了一聲,八樓到了。
  照著往常慣例,魏子馨按住電梯讓鄰居先走出去,她又聽見鄰居甜膩的聲音,說著:「謝謝。」
  她點了點頭,也跟著走出電梯。
  兩人背對彼此,以相似的速率尋找鑰匙,幾乎同步將家門打開。在打開內門之前,魏子馨又與那個住在對面的女孩對上了眼。
  女孩揮了揮手,笑著,但沒有說「再見」,彷彿已經與她預約好了下一次再見的時間般那樣篤定,不需多餘的道別,她們很快會再見。
  魏子馨似乎聽見了那首歌的後續,在她的腦海裡不斷重複播放:
  「Last time I saw you
  We had just split in two.
  You were looking at me.
  I was looking at you.」
 魏子馨知道下一句歌詞是什麼,但她最終沒有在歌詞裡徘徊太久,也停止了在腦內回想這首歌後面是怎麼唱的,更沒有揮手回應鄰居,假裝什麼都沒有看見,轉過頭就關上家門。
  不過是個時常會遇到的、住在同一層樓的女生,不過是個有點怪的鄰居,不過是個陌生人。
  再怎麼樣知悉對方的存在,再怎麼樣時常遇見彼此,或許在某一個被魅惑的時刻,她會像是被鬼迷心竅一樣,誤認對方會是上一輩子遺失的那一半,她還是無法輕易往下唱出那句「You had a way so familiar」。
  把關係簡單化後再簡單化一次,不讓那些萌生的好感滋長太快。
  她這樣冷靜自己,門關上後,幻想也不在腦子裡了。
  「也不過就是一首很少人在聽的歌。」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5:5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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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鳥海魚 天啊我現在才看到你的留言!對不起!設定上戴筱蓉比魏子馨年輕,要說年下也是沒錯XD 2021-11-21 15:52
文章長度剛剛好,一則事件透過魏子馨視角來側寫年輕女子形象(該不會是年下,一秒轉話題) 2021-1-14 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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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19-3-3 19: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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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那一天下班晚了。
  為了隔天一場婚禮要用的花圈,魏子馨沒有吃晚餐,一路趕工直到八點下班。在回家路上隨便買了小吃,回到社區大樓的時候已是一個小時過後,湊巧也難得地,她的鄰居已經在等電梯。
  她們互相點頭,禮貌招呼之後,就陷入了沉默。
  電梯門開了,該說很有默契,還是默契不足,兩人同時踏出了腳步,一起擠到門前,肩膀相撞在一起的瞬間又彈了開來,有什麼改變了,卻又什麼都沒有改變。
  魏子馨聽見鄰居說:「抱歉抱歉,妳先請。」
  而她只注意到鄰居身上有淡淡的酒氣。
  喝了酒嗎?是下班之後的應酬?今天化了比較明亮的妝,是男友吧?
  「謝謝。」魏子馨答謝,然後步入電梯,按住開門鈕等待鄰居。她暗自觀察鄰居的腳步,穩健,沒有喝醉的跡象,這麼一說,鄰居的雙頰泛紅是微醺的效果?還是不同以往的妝容的緣故?
  電梯門正要關上時,門外出現多人腳步聲,和孩子嬉鬧的聲音。
  「電梯要跑掉了啦!」「媽咪!快點、快點!」
  「不要急,小心不要跌倒喔!」
  孩子與他們的母親一來一往,電梯門即將闔上,魏子馨只來得及看見其中一個孩子的小巧運動鞋,鞋底隨著腳步閃亮著七彩光芒,讓她想起了鑲滿各種顏色花朵的彩色花圈,想起了婚禮。
  但孩子與婚禮是無關的,怎麼會有關呢?
  當她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著,她的鄰居已經伸手掠過她的身前,按下了開門鍵。門又緩緩敞開,孩子的母親挺著懷孕的大肚子出現在電梯門外,一臉歉意,一邊推著兩個年紀相仿的孩子進電梯。「不好意思,謝謝。」
  「謝謝阿姨。」兩個孩子跟著有禮的答謝。魏子馨與母親對上視線只有點頭致意,而她的鄰居已經伸出雙手,分別摸摸那兩個孩子的頭,「要聽媽媽的話,不要用跑的!你們跑那麼快,媽媽會追不上啦。」
  
  原來,鄰居不只是個怪人,還是個體貼的好人。
  六樓的門開了。六樓的門關了。
  魏子馨看著那個母親左右手各牽一個小鬼頭消失在門後,不自覺笑了。也難怪,她的鄰居是會等人的,自然而然也覺得魏子馨會在每個早上等她。
  那麼,她在鄰居的心目中是不錯的人嗎?
  魏子馨為這個突然浮上心頭的念頭感到害臊。
  想什麼呢?獨善其身慣了,不會想起的念頭也就漸漸覺得不必要想起,包含自己是不是個好人,能不能成為好人。
  八樓的門開了。「謝謝。」鄰居又向她道謝了,但這次是謝什麼?
  魏子馨抬頭看向鄰居的笑臉,那一瞬間,美夢突破了與現實的藩籬來到她的鼻尖,不知名酒精的香氣催出某種令人心跳加速的情愫,在她臉頰上點燃火焰。魏子馨趕緊低下頭,任由瀏海遮住她的臉,連回應都沒有,遮遮掩掩、舉措怪異的走出電梯,急著以緊握在手心的鑰匙打開家門。
  心跳打亂了她往常的平穩從容,竟讓她搞錯鑰匙,插不進鐵門的鑰匙孔。
  她一定在笑。魏子馨沒來由的有種直覺。
  眼角餘光瞥到電梯裡的光隨著闔上的門消失,她的鄰居還看著她的背影。
  什麼好人?肯定被當成怪人了!
  即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看,當魏子馨理智回神發現不可以的時候,已經與鄰居的雙眼對上,可她沒有像神話一樣被石化,心跳反而再次活了過來。她的鄰居似乎有些訝異她會回頭,可驚訝只是一瞬間的事,微笑立刻在美麗臉龐的中心綻放,像一朵花。
  她說:「明天見。」
  為什麼是明天見呢?她們從來沒有約好要一起出門,總是不期而遇,她怎麼能篤定明天會再見呢?但魏子馨知道自己不是真的困惑,那是期待在心底悄然萌芽的聲音。明天,不過兩個字,兩個音節,聽來卻特別動人。
  她已經很久沒有期待過「明天」。
  這是可以期待的嗎?不知道。
  如果再遇見彼此,她會主動跟她說話嗎?或許不會吧。
  但每一次相遇,魏子馨總是能看見新的她,與新的自己。
  原來自己也可以是個好人。
  是的,她期待明天的相遇。她期待每一天的每一場邂逅。
  傻也沒有關係,她期待這份好感可以讓她變成更好的人。
  她笑了。她也說:「明天見。」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5:5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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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鳥海魚 沒錯就是這樣!謝謝來留言喔 <3 2021-1-18 17:43
有好感的對象示好,一整天都不一樣了。 2021-1-15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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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19-3-19 23: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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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比起不停邁步朝著目標向前,她更喜歡緩慢行走,一邊欣賞沿途風景。
  既然人終有一死,有沒有人生目標也無關緊要,大好韶光當及時行樂,正因如此,她特別喜歡學生時代國文課裡的那些文言詩歌。她可以經過精品櫥窗時,多看幾眼可愛或美麗的流行物件;也曾經買束花送給自己,只為在晨間陽光透進窗時,聞到清香在床邊逗留停駐。
  她喜歡逗留在人與人之間,愛上每個對她好、也願意讓她對他好的人。
  沒有任何專業技能可以求生的她,就是這樣活下來的。
  戴筱蓉看著電梯顯示樓層的數字緩慢下降,心裡的自我厭惡越發沉重。
  想著稍早前的晚餐,餐桌上沒有幾句話,男友在對面一臉凝重,卻寧願強顏歡笑,不願跟她分享心事。於是,戴筱蓉只能在沉默的尷尬之中,一杯酒接著另一杯,喝到微醺,喝到忘記男友面有難色,忘記她對這段關係的不安。
  兩人的關係出了點問題。表面看起來每一件都是不相干的芝麻小事,但想深一點,一條若有似無的線牽引著她找到解答,而那答案該是什麼樣子的,她不敢看,也不敢想像。
  如果不該問,那她就決定不問,直到眼前的人如同過往的每一個人,受不了、膩了,然後自己離開。她是不是很自私呢?藉著愛一個不怎麼愛的人,假裝自己是個好人。
  滷味的香味撲鼻,戴筱蓉往身旁一看,對巧合總是發生在最好的時機,感到一點振奮。同住在八樓的鄰居走近,停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兩人點頭致意後沒再說話,但她感謝這時候能有熟悉的面孔陪伴。
  她的鄰居是個好人。真正的好人。
  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只要遇上戴筱蓉正值亂七八糟的倉促,鄰居總會應她的要求按住電梯等她。那一定是真正溫柔的人才做得到吧?
  不像她。
  再怎麼對他人好,也只停留在表面。不是她不願意,而是不曉得該怎麼進一步關心。誰都一樣,朋友、家人,甚至是男友,她沒有勇氣走進他人的心,就算他們有些人將心敞開,赤裸著給她看,戴筱蓉就是不敢觸碰別人的溫軟。
  到底在怕什麼呢?她也不知道。
  久而久之,就成了在人群中逗留的親密陌生人。
  電梯門開了,她有些心不在焉,踏上前去才發現鄰居也有一樣的動作,兩個人卡在電梯門前,有點滑稽。她偷偷笑了。笑的時候,聞到鄰居長髮染上的花香,一如既往,只是她總不知道那是什麼花的味道。
  電梯門要關了,戴筱蓉聽見六樓住戶的聲音,一個媽媽與兩個孩子,被擋在即將關上的門外。她的鄰居沒有反應,像是在發呆,靈魂不在這裡,好像在哪處神遊,於是她越過她的身前按了開門鈕。
  鄰居回神了,眼中有些慌張,那是什麼樣的念頭在閃爍?被她的舉動嚇到了嗎?戴筱蓉直覺她的鄰居只是遲鈍,並非刻意與人作對,否則,電梯停在六樓的期間,她就不會那樣看著那母子三人的背影,偷偷笑了吧?
  那樣溫柔的笑臉拯救了她。
  在被不安與自我譴責逐漸扭曲之前,被天使拯救了。
  像是有道光從頭上灑下,讓鄰居的背影閃閃發亮,心裡有聲音浮現,對著她說:對別人溫柔是可以的,無關乎動機是不是出自自私。
  「謝謝。」她說,故意選在電梯來到八樓的時候。
  但她的鄰居誤會了她道謝的原因,只是點了點頭,一臉平靜,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出電梯。
  戴筱蓉默默看著鄰居的背影,啊、搞錯鑰匙了,是工作太累了嗎?意外發現鄰居有些笨拙,而對方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回頭看她,心跳在那一瞬間漏了一拍,糟糕,一直盯著人家看很失禮吧?可是,道歉的話以後會很尷尬吧?她還想跟鄰居一起搭電梯,無論上班,還是今天這樣從容優雅的面對夜晚。於是她決定跟鄰居約好:「明天見。」
  但明天是上班日,這樣的約定很無厘頭,很奇怪吧?
  意料之外,卻又好像在意料之內,鄰居淡淡笑了。「明天見。」
  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戴筱蓉看著鄰居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心裡不由得這麼想著。
  她一直惦記著每個麻煩鄰居按著電梯門等她的早晨,從來沒有抱怨過、也沒給過她難看的臉色。奇異的信心在戴筱蓉心底油然而生,下一次再見面的時候,一定要做個正式的自我介紹。
  不知道為什麼,她開始期待「明天見」的約定能夠實現。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5:5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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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19-4-3 20:5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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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她坐在家門外的階梯上,手上滑著電量低到谷底的手機,想趕在它沒電之前從網路上找到離家最近的鎖匠。令人氣餒的是,電量過低造成手機運作遲緩,而她越心急,就越是打錯字或點錯網頁,手機就在遲滯的錯誤循環中進入黑屏,按再久的開機鈕都沒反應。
  魏子馨嘆了一口氣。今晚該怎麼辦?
  正苦惱之際,電梯門打開了。微弱的燈光流瀉而出,隨之而來的是穿著一襲翩翩粉色長裙的鄰居──即使不是像此時這般需要救難的時刻,也像天使。
  「妳、妳好?」她的鄰居困惑看著她。
  輕輕點頭做為回覆後,魏子馨快速低頭繼續與手機奮戰以掩飾尷尬。
  她聽見鄰居轉過身打開家門,就要回家,以為兩人又只是一次簡短的擦肩而過,沒想到,她的鄰居猶豫片刻後轉頭問她:「鑰匙弄丟了嗎?」
  魏子馨愣了愣,「對。」
  「這附近沒有鎖匠,而且天色也晚了,要來我家嗎?」
  「沒關係嗎?」魏子馨很驚訝,以為是自己聽錯。
  「妳不介意我家很亂的話。」
  鄰居大方走進家門,魏子馨聽見她開燈的聲音。門還開著,昏黃溫暖的光線從中透了出來,這樣的狀況下,就算想拒絕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魏子馨只好跟著進到鄰居家裡,順手帶上了大門。「打擾了。」
  「隨便坐。我來看看冰箱有什麼喝的。」
  她看著鄰居的背影消失在門簾後方,聽見冰箱被打開時玻璃瓶裝物擦撞發出的聲響,魏子馨無法靜下心來,緊張讓她無所適從,只好環顧起四周,試圖轉移注意力。
  鄰居家的格局與她的一模一樣,只是剛好左右對稱。
  與她盡量保持空曠的擺設方式不同,客廳裡沙發、電視、桌子與茶几等家具應有盡有,也不乏花瓶、室內盆栽與熊布偶等裝飾小物妝點。電視兩旁高達天花板的木櫃尤其引人注目,一櫃放書,一櫃分成上下兩部分,下面擺放看起來很高級的音響設備,上面分成好幾層的櫃子則陳列好幾張CD音樂專輯。
  魏子馨在音響設備上發現了《搖滾芭比》的原聲帶,她拿起來查看一番又放回去,在上方的櫃子裡四處瞧,看見歌舞劇與其他影視作品的原聲帶,有幾張是魏子馨的最愛。她的嘴角悄悄上揚幾許,發現他人與自己的共同點是很有趣的經驗,尤其這又是很冷門的相似處。
  依擺放順序看過去,原聲帶、室內音樂、古典樂,另一端的角落擺放的是獨立音樂。寥寥無幾的幾張獨立專輯中,有一張特別以能看見封面的方式擺放,由淺紫到深藍的漸層為背景,燙金的草寫字體寫著專輯名稱:「倘若」。
  魏子馨在草寫字體的右下角,發現小小的「戴筱蓉」三個字。
  「那是我在大學熱音社時錄製的迷你專輯。幾年前的事啦?想想還真的是好懷念。」
  魏子馨回過頭,正好接過鄰居遞過來的冰涼玻璃杯,指尖不小心輕刷過她的手指。那是出專輯用的藝名,還是本名?「那的確是什麼都能很單純的年紀。」
  那也是個容易積累鮮明回憶的年紀。
  帶著後悔、無奈的意味,「倘若」二字不正是她青春年代最精準、也最詩意的註解嗎?「倘若當時沒有發生某事就好了。」這是這樣的歌嗎?如果是年輕時代,想來想去也就瘋狂的愛過誰是值得紀念的了。
  「想聽聽看嗎?」戴筱蓉拿起那張專輯,翻過背面的曲目表給魏子馨看。
  曲目只有四首,那首〈倘若〉就排在第一個。
  她遲疑,沒有回答是想聽還是不想。
  魏子馨還沒準備好面對任何年輕時代的遺憾。
  「我也可以現場唱給妳聽。」她的鄰居見她遲遲沒有回應,又逕自接著上一句話說下去。也沒等魏子馨,清了清喉嚨打算開口唱歌,嘴巴張開了卻沒發出聲音,愣了一會兒才傻笑道歉,「其實我忘記這首歌怎麼唱了,我需要複習,要不要一起聽聽看?」
  魏子馨被逗樂,跟著笑了。「好啊。」
  音樂在幾道簡單的操作後從機器輕輕流瀉而出,跟著簡單的電吉他,〈倘若〉在沒有任何前奏的情況下,迎來戴筱蓉輕柔的歌聲,跟這二字背後的後悔情緒需要很漫長的序幕相反,那是很直接的開頭,歌手唱著無奈、惆悵,隨著樂曲的進展,編曲漸漸加入當年可能還算前衛的電子音,簡單而不過於喧賓奪主,那是充滿都市感的孤獨與失落,也是最後找到自己、繼續往前走在明媚都市夜景裡的故事。
  魏子馨以為,以鄰居這樣注重打扮的時尚女子來說,要唱也是情歌。
  錯得離譜。她唱的是青春,是人生的一部份。
  一首歌結束,魏子馨心裡有著無法言喻的感動,好似從年輕時代一腳踏進社會時隨手扔在路邊的東西,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與之重逢,那種感覺震撼的是心靈深處的空白。她確實想起了一些大學事,卻不是預期的那些悲傷過往,而是其他被遺忘更久的熱情。
  「怎麼樣?」
  「很厲害。」這是真心話。「歌是自己寫的嗎?」
  「是啊。我從國中就喜歡音樂,大學進了熱音社後開始創作。歌詞也是,當年看了一些標榜文青愛看的書,學著寫一些咬文嚼字的東西。你有在看書嗎?」
  「多多少少。」魏子馨不認為鄰居真如自己說的,只看咬文嚼字的書,那樣是寫不出〈倘若〉那樣的歌詞的。雖然她也很好奇鄰居的書櫃,鄰居對音樂的偏好更令她好奇。她指了指《搖滾芭比》的CD盒:「這個倒是一直有在聽。」
  鄰居的眼睛亮了起來,魏子馨預感那是一種召喚的眼色,不是要召喚她或誰的名姓,而是那首將她們連接在一起的歌曲。
  「The Origin of Love。」她們異口同聲說出那首歌的名字,一起訝異的看著彼此,然後一起笑出聲音。
  此時背景播正放著鄉村歌曲,輕快的吉他聲中有個女孩重複唱著:「我看見你。喔,我看見了你。」
  
  到底是誰看見了誰呢?
  魏子馨想著每一個獨自上班的早晨,她在前,影子在後,在城市裡走著一樣的路線上班,然後下班。只有在電梯裡偶然、短暫的相遇,她才有可能看見誰,或者被誰看見。腦子正在發熱,一部分的她責備自己不該弄丟家門鑰匙,一部分卻想著:「這不正是盼望已久的改變嗎?」
  那兩道聲音不分天使與魔鬼,也沒在肩上給魏子馨任何選擇的壓力,她早就知道該怎麼做,她只需要找回過去大學時代的自己。
  她聽見那個曾經年輕、曾真正熱衷於某事的自己說:「一直沒機會自我介紹,我叫魏子馨。」
  有點古怪,本質上卻是個好人的鄰居指了指音響,這時已經播放到第三首以鋼琴為主的歌曲。魏子馨聽見她以像在唱歌的聲音回應:「我就是這個戴筱蓉,很高興認識妳。」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5: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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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紅 發表於 2019-4-4 19: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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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鹿!!又見面了,
我也來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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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嗨阿紅(揮手) 2019-4-4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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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19-4-18 00: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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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她站在廚房流理檯前,兩眼發直瞪著水龍頭,內心不斷自問:「我到底在幹嘛?」
  要不是與男友的晚餐約會再次泡湯,她就不會跟內心深處的大空洞妥協。
「嘿,找個人把我填滿吧?」只要隔天與男友見面就能填起來了,她總是這樣回應它,也每次都有效。但只有今天,被放鴿子的失落感壓在心上,孤單寂寞累積出屈服的伏筆,在短暫的瞬間,她竟真的有那麼一點悖德的念頭,那時正好電梯門打開,而她的鄰居被困在家門外無處可去。
  戴筱蓉並沒有想太多,只不過是收留鄰居過一晚,而她也需要有人陪伴度過低潮,有何不可?但理智回神後,尷尬才姍姍來遲。
  印象中,她從未看過那位鄰居有任何親友來訪,也透過觀察知道,她從不主動與他人攀談,就算聊上幾句,回話也都相當簡短,臉上更是少見有什麼生動表情。與其說她的鄰居個性安靜,不如說像是功能設計十分俐落的人偶,不浪費時間與精力,剛剛好就好,再多的不需要。
  但她又很願意多花時間給獨處時的自己。戴筱蓉就看過好幾次她寧願等下一班公車,也不追已經準備要駛離的這一班──她的通勤路線與鄰居反方向,等車的站牌正好在馬路兩側面對面。
  也因為如此,她知道鄰居是個與自己完全不同性格的人。
  那是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很精準的類型。
  
  這樣的人要怎麼相處才好?
  無論怎樣,待在廚房太久都很失禮吧?
  最後她硬著頭皮,帶著兩杯冰麥茶走出廚房,發現鄰居纖細高挑的背影停駐在CD櫃前,專注的看著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發呆。她湊過去,看見大學時代的作品靜靜躺在那裡,「倘若」兩個草寫燙金字體瀟灑飛舞反映著光,敲進她的心海與回憶。
  但回憶很模糊。畢竟要夠模糊才能懷舊,才能瀟灑回頭說出倘若兩個字。
  「那是我在大學熱音社時錄製的迷你專輯。幾年前的事啦?想想還真的是好懷念。」她說話的時候,也想起自己有多久沒唱歌。
  別說唱歌,連動筆寫幾行字的感覺也都忘了。
  戴筱蓉開始納悶,她都將時間花到哪裡去了?
  「那的確是什麼都能很單純的年紀。」鄰居這樣回答。
  那人表情沒有變化,戴筱蓉卻好像感應到了什麼在空氣中震盪,是眼神還是微妙的語氣?她的鄰居似乎也是個懷舊的人,但她的懷舊與自己的不一樣,是充滿遺憾的那種。
  腦子一熱,她問:「想聽聽看嗎?」
  戴筱蓉伸手去拿那張專輯,觸感很真實,但回憶還是好遠。她的鄰居是不是看得見清晰的過去,連它逐漸遠去的軌跡也都一清二楚呢?沉默的聲音太巨大,戴筱蓉聽見了,也不知道鄰居心裡是不是因為想起什麼而痛著,只好順著說下去,製造一點現實:「我也可以現場唱給妳聽。」
  但張口要唱的時候,又想不起來〈倘若〉是怎麼樣的歌。
  過去的事她不曾回頭看,也因此,這張專輯裡的所有歌曲,自從專輯錄完之後她就沒再唱過,忘了也是自然。那時候她寫下的「倘若」,跟現在的還一樣嗎?
  她的鄰居正看著她,似乎在等待她唱歌,但她一個字、一個音符都想不起來,不免尷尬,戴筱蓉只好傻笑:「其實我忘記這首歌怎麼唱了,我需要複習,要不要一起聽聽看?」
  她的鄰居笑了:「好啊。」
  跟那次在電梯裡看見的笑容一樣,但在她心裡激起了不一樣的悸動。戴筱蓉刻意讓頭髮遮起她似乎正在發熱的臉頰,而她的鄰居沒有發現異狀,專注聽著她年輕時代的歌,雙眼炯炯有神,不知道聽出了什麼沒有。
  倒是戴筱蓉越聽這歌,心情就越複雜。
  她曾經知道一個世界不是只屬於兩個人,而是充滿很多人、很多故事、與很多情感,也曾經知道所謂的幸福需要很多步驟、很多時間、很多嘗試與努力才能獲得。
  或許是世事弄人,她越是努力,人們就越是離她遠去。他們對她有很多意見,這裡不夠好、那裡太超過,於是,她把自己修整得很平庸,不再做夢、不再規劃自己的人生,將幸福交給他人,而她只需要活著適應那些要求與期待。
  那個能在歌曲最後瀟灑唱出「倘若」但又不後悔的戴筱蓉是誰?
  第一首歌結束了,她的鄰居看了過來,而她好不容易忍住不嘆氣:「怎麼樣?」
  「很厲害。歌是自己寫的嗎?」
  「是啊。我從國中就喜歡音樂,大學進了熱音社後開始創作。歌詞也是,當年看了一些標榜文青愛看的書,學著寫一些咬文嚼字的東西。你有在看書嗎?」但現在不看了,也寫不出那樣的東西。比起用文字、用語言抒發感情,她現在習慣更膚淺的表達法。「你有在看書嗎?」
  「多多少少。這個倒是一直有在聽。」
  戴筱蓉看見鄰居正指著她隨手放在音響上的《搖滾芭比》專輯,眼睛為之一亮。那是她排解寂寞的儀式,只要男友臨時取消約會她就聽,聽著聽著就一個人度過了漫漫長夜。久而久之,被放鴿子的次數頻繁了,她也就將這張專輯放進手機裡聽,越聽越發現空洞裡永遠只有她一個。
  但現在,她發現有一個人跟她一樣,會聽這張專輯,會聽那首歌──她們兩個人異口同聲說出了那首歌的名字:「The Origin of Love。」接著一起笑了。
  就在這個時刻,戴筱蓉聽見自己正唱著第二首歌的尾聲:「我看見你。喔,我看見了你。」
她心想,真是時候。
  在這一刻,她好像跟眼前的人心靈相通。
  分明只是不很熟的鄰居,卻像是可以成為很要好的朋友。她看見了在她眼前的鄰居,又從她的眼中看見自己,不是過去的,而是現在的戴筱蓉。
  「一直沒機會自我介紹,我叫魏子馨。」她那有點古怪、本質上卻是好人的鄰居這麼說。
  戴筱蓉深深望進魏子馨的眼睛,起先是困惑,兩秒後她才知道,她看見了她鄰居最真實的樣子。
  音樂轉到了下一首歌,她認出鋼琴的前奏。
  接下來她將唱出什麼呢?
  不如就先這樣吧:「我就是這個戴筱蓉,很高興認識妳。」
  
  她想起了第三首歌就叫做「讓明天好過今天」。
  戴筱蓉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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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19-5-9 20:2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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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但「明天」似乎沒有更好。
  自在戴筱蓉家過一夜之後,魏子馨連續好幾天沒有遇到戴筱蓉,因為這幾天店裡接了很多婚禮的案子,她必須幫忙到很晚才能回家。另一方面,她猜測戴筱蓉可能這幾天休假、或者改了上班時間,無論魏子馨早上是否故意晚些出門,都沒能遇到她。
  好不容易結束了婚禮週的最後一天,她終於空出腦袋,開始懷疑是不是在人家家裡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或說了惹人厭的話,對方才躲著她避不見面?在回家的路上,魏子馨不斷回想那天晚上,除了聊天、發現彼此在音樂上的偏好有些共同點外,還吃了點消夜,戴筱蓉下廚,用完餐後魏子馨幫忙洗碗。那天她們聊到很晚,兩個人分別在客廳的沙發與地毯上睡著。
  魏子馨不知道自己是否哪裡做錯。
  她很後悔沒有跟鄰居交換手機號碼,但就算交換了,她也不是那種會主動聯絡別人的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起頭。
  想著想著,電梯已經到達八樓。
  門開了,還沒踏出電梯,就看到許久未見的鄰居就倒在自家門口,姿勢不是很雅觀,還弄亂了鞋櫃裡的鞋,幾雙靴子七零八落,跟主人一樣倒在一旁。
  說沒被嚇到是騙人的,但魏子馨不是那種會失聲尖叫的女生。
  她沒有猶豫地來到戴筱蓉身邊,才伸手要搖她的肩膀,一陣濃厚酒氣就先撲鼻而來。魏子馨知道她會喝酒,卻不知道她也會放縱自己,喝這麼兇。「戴小姐,妳還好嗎?」
  戴筱蓉呻吟了一聲,揮掉魏子馨搭在她肩上的手。「不要管我……。」
  聽見她語帶哭腔,講完還吸了一下鼻子,顯然是哭過或正在哭,魏子馨怎麼可能放她一個人不管?「我先帶妳回家,好嗎?」
  戴筱蓉蜷縮起身體,將臉藏在頭髮與環抱的手臂裡,「不要管我!妳就像平常那樣路過就好了!不要管我……。」
  魏子馨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
  鄰居對她的觀察是對的。
  她就是刻意路過所有人事物與時間,她就是想路過全世界。
  但這不代表她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她也曾經有過感情,曾經有過一顆能為他人跳動的心,那是她一直想丟卻丟不掉的東西。「外面有點冷,會著涼。」
  「我不想回家。回家會想起來。」
  「妳想忘掉什麼嗎?」
  魏子馨的提問像丟進深深的水井裡,沒有回音。
  於是她嘆了一口氣,將側背包丟一邊,跟著躺到地上。世界上下顛倒,地板的冰冷從背脊滲入身體,讓腦袋既麻木又異常清晰,那些被忘掉的東西原本就像煙霧,如今又被冷凝出形體,在灰白的天花板靜靜綻放。「我路過了非常多人。有些人真的對我很好,而我沒辦法報答他們,所以我只好繼續路過接下來遇到的每一個人。妳不會喜歡這樣的。」這樣活著太孤單了。
  「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愛上別人了,路過也沒關係。」戴筱蓉的聲音顫抖起來,「一定是我不夠好。」
  原來是這樣。魏子馨覺得,她與戴筱蓉中間有一面鏡子,鏡子那一面是過往的她。她看見戴筱蓉哭到肩膀都在顫抖,「不是妳不夠好。」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啊!」
  戴筱蓉的質問像是鬼魂,往樓上樓下、往寧靜的夜色裡擴散、滲透,帶著深沉的音色,像魏子馨當年愛過的某個人離開她時的腳步聲。那個人也愛上了別人,魏子馨也問過自己是不是不夠好,問著問著,竟然就忘了自己也曾經好過,曾經溫柔過,曾經是一個願意為任何人停留片刻的人。
  魏子馨還記得自己被丟下後每一個睡不著的夜,如何在她的靈魂撕扯出可怕的傷痕。她被孤獨拖進深淵,在那裡,只有過於靜謐的噪音提醒她,人生在世,到死都只會是孤獨一人。
  無論欣喜或是悲傷的眼淚,只有她知道它們的意義。
  正因為深知這點,她堅持獨善其身的生活方式,於是她活成了一個習慣路過所有風景的人。但魏子馨也明白,戴筱蓉會活出不同的模樣,聽她啜泣的細微聲音就知道了,只有細心溫柔的人,才會連哭都這麼小心翼翼。
  這就是戴筱蓉與她不一樣的地方。
  魏子馨伸手,用外套的袖子替戴筱蓉擦去她自己擦不掉的眼淚。
  這種為別人掉的眼淚,也只有別人才能擦乾。
  「不是妳不夠好,是那個人不知道原來妳這麼好。」
  倘若當時也有人這樣告訴她就好了。
  但也因為她獨自走過來了,才會以這樣的姿態遇見戴筱蓉。
  或許是命運,註定她要在這裡給她一個擁抱。就像哄小孩那樣,魏子馨輕輕摟住戴筱蓉的肩膀,兩個人就這樣躺在自家門前,以奇怪的姿勢在冷硬的地板上相擁。
  「嗚嗚,我真的很喜歡他。」
  心跳在胸口共鳴,魏子馨知道那是心碎了一角的聲音。
  「我知道。」她說,「所以不能忘記。」
  
  因為,每一次心碎的碎片,都將組成一個新的人生。
  「妳要記住這份喜歡,將來把它獻給更值得的人。」
  魏子馨對戴筱蓉這麼說,也對曾經被忘了的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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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19-5-29 11:3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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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不記得夢見了什麼,只記得夢裡好多人在跳舞,他們都沒有臉,隨著模糊的音樂踩著很老舊的舞步,在她周邊繞圈。旋轉,跨步,旋轉,倒進另一個人的懷裡,只有她在夢裡是孤身一人,而這讓她害怕,也感覺到深沉的孤獨。
  戴筱蓉知道為什麼。
  她在人群的另一頭看見那個曾經愛過的人正在走遠。那道背影很朦朧,她幾乎不認得那是誰,只是心裡有個認定,「就是這個人了!」「必須是這個人!」「不可能不是這個人!」
但那個人走了。不愛了。
  她好累。心被帶走了。一顆空虛的眼淚奪眶而出,一點重量也沒有,輕盈滑過她的臉頰,另一顆還在眼中猶豫著要不要離開,正好折射出彩虹的光,她睜眼瞪著陌生的天花板與日光燈,不記得、不想記得,但偏偏她就是還記得鄰居說的那句話:
  「妳要記住這份喜歡,將來把它獻給更值得的人。」
  那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這麼殘忍,要她記住?
  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很刺眼。鄰居的房正好與她的相反,這裡是能夠迎接日出的房子,而她的總是只能看見日落。
  戴筱蓉撐起上半身,昨晚喝太多的酒精還有一些殘留在腦袋,一陣天旋地轉後,她找回掌握身體的感覺,才發現自己是睡在一張潔白柔軟的床上。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花香,她立刻就察覺到這是鄰居的床,頓時尷尬與不好意思在腦中一同發出警告。
  她不是忘記了,事實上她通通有印象,只是那些像夢,她也以為是夢。
原來那個擁抱是真的。體溫是真的,溫柔的話語是真的。
  還有什麼她以為是假的,但其實是真的?
  身上還是昨晚喝到爛醉時的那件衣服;牆上樸素的鐘指向十點半,也老早是上班遲到的時間;手機沒電,躺在枕頭邊。這些感覺起來都很真實,卻又像假的,她沒有從夢裡醒來的實感,好像魂魄與神識抽離,去了遠方旅行,被留下的她做什麼都不對,找不到自己。
  戴筱蓉強迫自己深呼吸,暫且不去想自己喝醉後的醜態。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之後,她細細環顧起四週,小巧的臥房格局跟她家的一樣,但家具的擺設就與她的不同,相較之下非常簡潔。若不將房間塞滿家具或裝飾品,她就會不安,鄰居家卻不是這樣,家具之間都有著規劃過的距離,也沒有多餘的裝飾品,就只有正對床頭的牆面上掛著一幅畫。她看不懂那幅畫。
  慢慢伸展四肢後,她決定下床,打開原本緊閉的房門。
  戴筱蓉探頭偷看,沒有看到鄰居的身影。不知道該感到失落,還是該鬆一口氣,歷經昨晚各種荒謬的行徑之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魏子馨。
  踮起腳尖走出臥房,來到起居室,鄰居的家比她的還要空曠,讓她對神祕的鄰居開始有了想像。
  一致冷灰色調的設計,或許鄰居真的是個神祕的人,但又更接近冷漠。冷漠或許與一個人的本質是否良善是兩回事,但人們習慣將這兩個特質連結在一起,親切的人肯定善良,冷漠的人都有危險的秘密,好奇怪,戴筱蓉感覺得到鄰居也有秘密,但那不危險。灰色是心受傷時的顏色。
  她繞過沙發,來到她在家裡擺放電視與音響的相對位置,鄰居家裡沒有那些東西,只有一張老舊的木製書桌與畫架。彷彿找到鄰居其中一個秘密,心跳動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但一看見畫布上空白無物,什麼都沒有,又不知道為什麼,逕自失落了起來。
  她往桌後的板凳上坐,視線正好落在書桌上一本小小的素描簿,她隨手抽起來翻閱,街道、河堤邊、天空,或一棵路邊的樹,或樹下的小貓小狗,那些東西栩栩如生,像真的,比她的夢境或她的人生都還要真實。
  幾幅速寫之後,戴筱蓉也翻到幾張彩色的試畫,但沒有一幅她看得懂。
  魏子馨的畫很抽象,只有顏色與線條,沒有任何真實的形體,卻深深震撼了戴筱蓉的心。她在那些線條裡感受到傷痕,紫色的、暗紅色,有些則已經發黑,這些到底是什麼?她說不上來,卻又好像知道。
  「醒了嗎?」魏子馨打開家門,一身輕便不像出了遠門,「要吃早餐嗎?」
  戴筱蓉被突然回家來的鄰居撞見,那一刻,她感覺到無地自容,羞恥心大聲尖叫,與心虛一起,要她趕緊放下手上的素描簿。
  這一切魏子馨都看到了,但她一句話也沒說,淡漠的表情連一點漣漪也沒有,只是邊問戴筱蓉:「肚子餓了嗎?」邊走進廚房。戴筱蓉還驚魂未甫,不知道該先回答她肚子滿餓的,還是先出生道歉,只好沉默著趕緊跟上,想找點事幫忙,但一走近魏子馨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徒增尷尬。
  對了!今天分明不是假日,但魏子馨在家,難不成是為了自己請假嗎?
  啊啊啊、到底該不該為了偷看她的東西而道歉?
  怎麼辦,再想不到要說什麼,真的就要這樣尷尬一輩子了啊!
  「好點了嗎?」魏子馨卻先說話了。她一邊找鍋碗瓢盆,不忘回頭看戴筱蓉氣色。「還是不舒服?」
  那張臉幾乎沒有任何感情起伏的痕跡,似乎也不打算深入詢問昨晚的事,魏子馨保持著禮貌性的距離,但她的雙眼像海洋,坦率而直接的將戴筱蓉包容在裡面,那是令人心安的眼神。戴筱蓉愣了一下才搖搖頭,「好很多了。抱歉,麻煩到你,我還、還偷看你的東西。」
「沒什麼。」魏子馨回過頭去,準備煮早餐。「不過是一些素描。」
  「可是我覺得很厲害。」
  「謝謝。」魏子馨勾起了唇角,笑著。「要吃我特製的蛋餅嗎?」
  既然如此,戴筱蓉也決定不問其他的事,就讓今天停留在美好而魔幻的開始,她與她的鄰居再一次一起享受早晨,只要這麼想,昨晚失去愛人的現實反而變得遙不可及,宛如一場做了太久的惡夢。「我可以幫什麼忙嗎?」
  「妳是客人。」
  「給我報恩的機會?」
  魏子馨正準備要打蛋的手懸在半空中,回頭愣愣看著戴筱蓉半晌,才又淡淡笑開,「那就唱首歌吧。」
  「啊?」戴筱蓉以為自己聽錯,「你要我唱歌?」
  「嗯,選一首你喜歡的,最好是能讓你找回自己的歌。」
  那是什麼樣的歌?魏子馨繼續忙著早餐,戴筱蓉看見她將分明是蔥油餅的餅皮丟進平底鍋,壓在蛋液上,油在鍋底彈跳的雜音讓她分心,不知道能找回自己的歌是哪一首。有這樣的歌嗎?應該沒有吧。
  不如直接讓她從頭開始,她就知道該選擇錯過誰,又該牽起誰的手,或者在哪個時間點不要放開某個人。回到她還是她的時候最乾脆,也最直接,但時間無法倒轉,人生無法重來,所以她在這裡,看著鄰居為她做早餐,而她哭得像個迷路的小孩。
  「我、我沒有那樣的歌。」
  魏子馨聽出不對勁,一回過頭就看見戴筱蓉稀哩嘩啦的在哭,她淡漠的臉微微動搖,默默遞了幾張餐巾紙過來,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戴筱蓉感受到氣氛變得僵硬。
  都是她不好,怪她忍不住要哭。
  她差點就要拔腿逃跑,可她的鄰居沒有為此感到絲毫為難,手上料理的動作沒有停下,不為所動的樣子太冷漠疏遠,卻又很自然,化解了戴筱蓉以為的尷尬,彷彿她哭是天經地義的事,她就該在這個時候嚎啕大哭,沒有關係,沒有人會怪她。
  「那就寫一首那樣的歌吧?這樣的話,無論妳在什麼樣的山崖邊,都能放手讓自己墜落,又永遠都能在失敗之後找回自己。」
  「妳有那樣的歌嗎?」
  「妳說呢?」
  看著魏子馨將蛋餅盛盤,戴筱蓉想起灰色的家具擺設與黑白素描,或許魏子馨找回自己的方法不是音樂,而是別的。而且,她覺得魏子馨自己也還沒找到那樣東西,她只是願意相信有那樣東西存在。
  戴筱蓉接過那盤蛋餅,「如果妳也沒有,我們可以一起找。」
  但魏子馨沒有回話,手邊收拾著廚房的殘局,動作俐落,不帶感情。
  手上瓷盤的溫度在掌心發燙,燙進了戴筱蓉的心。
  她一直以為她們是完全不同性格的兩種人,魏子馨擅長與人保持距離,而戴筱蓉相反,不擅長獨處。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魏子馨的沉默,是她獲准進入她的世界的訊號,但回應遲遲沒有發生,期待成了誤解,那應該是無聲的拒絕,而戴筱蓉聽見了,眼淚才剛風乾,又被最後一行淚水偷偷溽濕。
  這麼久的一段時間以來,她一直在人群中來來去去,決定跟誰跳一支舞,或牽起誰的手,或圍著誰繞圈,就算她依偎著誰,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但在此時此刻,她終於有了明確的目標,卻要一個人走,多孤單啊。
  鄰居也是這樣走過來的嗎?
  「我去擺碗筷。」她急忙轉身,作勢將蛋餅端到餐桌上,上桌的卻是她忍不住掉落的幾滴眼淚。
  這次,戴筱蓉不知道她為什麼哭。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5: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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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19-6-2 19: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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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交換了手機號碼,與通訊軟體的帳號,但也就只有這樣,她們沒有傳訊息問候彼此,也沒有閒聊日常,舊的日子還是照舊,魏子馨照常提早出門上班,鄰居仍然像過去一樣,想遇到要看機緣,過去某一天出現的新變化好像只是夢一場,或惡作劇。
  或像懲罰她違背對某個人許下的承諾,竟喜歡上了別人。
  魏子馨走在通勤的路上,忍不住要背對燦爛刺眼的晨光,抬頭看一下天空的顏色會不會太魔幻。但她什麼也沒看見,蔚藍的晴空底下什麼都沒有,只有鄰居逐漸走近的身影入她的眼,短髮的髮尾泛著早晨獨有的金色光芒,她看見她,她看見她看見她,魏子馨看到戴筱蓉在她身旁停住腳步,同時也感覺全世界就在這裡了,就在她的身邊。
  「早。」
  鄰居的聲音傳來,但她不會承認那是悅耳的,也不會承認那樣的聲音非常適合唱歌。「早安。」
  接著空白的沉默填塞在兩人比鄰的肩膀之間,彷若海峽或者鴻溝,很近卻不可跨越。此時的魏子馨承認自己對同性情誼該如何拓展、維繫一無所知,在這樣的日常裡,閒話家常會談及什麼話題?事業嗎?感情嗎?或僅僅只是今天天氣真好,一句問候?她與鄰居的共同話題只有喜歡的歌,除此之外,她們彼此都還算不上認識,只有臉是熟悉的,是她認得的。
  「從今天開始,我等這個方向的公車。」戴筱蓉似乎捕捉到魏子馨的侷促與尷尬,笑了笑,可是笑容很短暫,像是想起了有什麼被遺落,卻又想不起來那東西遺落在哪裡,失落、惆悵,與笑容中和成怪異的臉色,她說:「我被調職了。要去東區。」
  鄰居看起來就要哭了,卻有沒哭。魏子馨在她的側臉看見自己的誤解,鄰居或許看起來很粗神經,卻是個細心也樂於熱情的人,也是個溫柔卻容易受傷的人。
  有什麼事發生了,但魏子馨不知道該怎麼出口安慰。
  她從以前就這麼不善解人意,才會在付出真心之後又被甩開。笨拙的不知道怎麼表達,於是,殼又再次是殼,除了她自己,誰也敲不開。魏子馨只是點點頭,「我要去北區,不同路線。」
  「真可惜。」鄰居回得很快,不太自然,但聲音裡倒也聽不出有過分雀躍或過分失望的成分。
  魏子馨不太明白可惜在哪裡,「我們住同一棟大樓。」
  「也對。還是同一層樓的鄰居。」又是一陣停頓與沉默,「我正在構想幾首歌,就像你說的,忘記的時候也能找回自己的歌,妳願意跟我一起寫嗎?或者偶爾聽看看、給個建議也行。」
  那樣小心翼翼說話的樣子,跟那個人一樣。她們都一樣,邀請她參與她們的人生,再狠狠甩開。驚覺到這個念頭的同時,魏子馨慌張撇開視線,想遮掩她心不在焉的心思。
  心裡警鈴大響,呼吸開始不順,快要想起一些東西,又被她硬生生壓回意識的水面底下,想要深呼吸,怕被發現異樣就又忍了下來,卻在說那句「沒問題」時,被語尾顫音洩了底。
  「還好嗎?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我只是……」
  魏子馨這時才發現自己是極端自私的。鼓勵戴筱蓉寫一首歌,只是將對自己的期待轉移到她身上,因為魏子馨已經畫不出完整一幅畫來。那些曾經驅動她畫筆的情感,如今破碎在她的靈魂深處,再也拼湊不回來。
  她也曾經困惑,這份絕望到底是因為失戀,還是再也無法創作?年輕的時候總以為有一天能找到答案,但從來沒有,反倒越活越像死成了一抹幽魂,在固定的時間,遊蕩在城市的固定路線。
  後來她知道了,沒辦法畫一幅畫,也無法寫一首歌,只能聽、只能陪伴而無法參與,是因為她是孤獨的。習慣孤獨的人沒有能力參與另一個人的人生,最多只能陪伴。
  ──戴筱蓉想要的,她給不起。
  「有點感冒。」尷尬、失落、緊張、失望,全部的負面情緒通通在一瞬間湧上腹部,讓她想吐。一台公車入站解救了她。「往東區的公車。」
  「嗯。」戴筱蓉轉頭看那台公車,看著它停妥接著開門,她朝公車邁步,同時回過頭來揮手說了再見。「再聯絡。」
  「好。」魏子馨也揮手。
  看著戴筱蓉上車,看車開走,接著看她等的車進站。機器般搭上車,讓車載她到目的地。
  一天就這樣開始了,也就這樣結束了。就跟以往每一個重複的日子一樣。
  隔天,魏子馨又是一個人。再隔一天,她還是一個人。
  魏子馨再也沒有在上班通勤時間遇過戴筱蓉,連一次偶遇也沒有。
  是不是刻意躲著她呢?她不知道,也不打算解開這個謎題。陪伴是比較自由的關係,戴筱蓉不需要的話,或許她也不用過於在意。
  她們不是彼此的誰,沒有過度關心彼此的必要。
  一成不變、重複的日子很無趣,卻也讓人心安。
  她抬眼看魔幻的藍色晴空,太陽在她的反面。說到底,她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也就這種程度。但,「這樣很好。」
  她輕輕說給自己聽。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5: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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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19-8-27 09: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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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街上一棵棵路樹被公車甩在後頭,戴筱蓉頭倚著車窗玻璃,隨著車身每震動一次,就會在額上輕敲出一聲悶響。會痛,但她就是故意要痛,痛了才會清醒。
  發現同職場的男友劈腿後,她單方面提出分手又自請調職,而分公司的方向正好與魏子馨上班的路線相同。就這麼巧,往公車站牌走的路上,戴筱蓉遠遠就看見鄰居老是穿著黑襯衫的纖細身影,在明媚的晨間陽光下就像不知道屬於誰的模糊陰影。
  她腳步緩了下來,越走越遲疑,甚至有了想轉身逃走、就算遲到也無所謂的衝動,可為時已晚,魏子馨已經看見她,而她也看見她在看她。想起那天早上她後來悄悄擦掉的眼淚,裝做沒事的笑著吃掉鄰居為她做的蛋餅,戴筱蓉不知道她到底是比較不想看見前男友,還是鄰居。
  就像是魔咒,一旦開始看見了,就無法再假裝看不見、不認識,或只是路過。戴筱蓉確實也不擅長路過,所以無法理解魏子馨為什麼要築起隱形的牆,拒絕想與她並肩一起走的人。
  
  明明是個溫柔的人,卻無法接近。
  就算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安,也只是不斷拉出鴻溝般的距離,又或者那都是戴筱蓉會錯意,因為有了接近的期待,所以在沒有進展的現況裡有了疏遠的錯覺?
  話說越多句,就越詞不達意,越口是心非。
  就像戴筱蓉想知道她是不是讓魏子馨困擾了,話說出口卻是麻煩她幫忙聽未完成的歌,也像魏子馨將拒絕說成了心不在焉的「沒問題」。
  真傻。早知道就像以往同搭一台電梯時那樣,一前一後,當魏子馨向前走的時候,她就靜靜在後面看她的背影。
  公車晃了晃,戴筱蓉的頭也就跟著左右搖擺,視野因此模糊了起來,幾滴淚水跟著被甩了出去。她拿起手機又放下,又拿起來解鎖螢幕,滑開通訊軟體想著該怎麼跟魏子馨道謝才不會像告別,看到前男友的暱稱還沒改就又放下。
  她發現自己竟在固定的公車路線上迷路。
  整個城市變得陌生,而她就要錯過下車的時刻,把自己忘在魏子馨停留在她肩膀上的擁抱。耳邊響起一首流行樂將她喚醒,不知道是誰忘了取消晨間的鬧鐘,簡單的吉他旋律重複彈奏著,慵懶的女聲用英文唱著模糊的歌詞,韻腳是光和夜晚,後者的尾音拉得很長很長,和寂寞相連。
  好似有人看穿她的恐懼與自私。
  戴筱蓉怕老,更怕一個人老。
  仍然不知道是誰按掉了鬧鈴,可那首歌卻還在戴筱蓉的耳邊唱著,就連她下車後佇足在分公司大樓前發呆時,都還在那裡。
  她看著零星的人們往窄小的玻璃門擠進去,像被吞進怪獸的肚子裡,日落時再被吐出來。她就跟那裡的任何一個人一樣,會寂寞是因為青春都被活成了機械式的週期,漸漸消磨出晚年行將就木時才有的皺褶,心早在真正愛過誰,或真正因為愛而留在誰身邊之前,就老了。
  沒有時間、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去尋找真正喜愛的人。
  戴筱蓉恍然大悟,她每一次心痛大哭,都不是因為深愛過才傷心,而是為自己失去一個去處、又得在人生路上流浪而難過。她從來沒有真正愛過誰,只是在離開一段關係之後,急著想與另一個人建立關係,前男友還在通訊錄裡就是鐵證──誰的身邊都好,只要有地方可以停留、可以存在,都好。
  只有魏子馨是特別的。
  她在自己身上塗滿弔唁的顏色,好似整個城市裡只有她還會為死去的年歲傷心,只有她越是一個人走,就越是停留在過去曾經年輕的某一刻。
  那是戴筱蓉花一輩子也不可能追上的。
  頭頂上的蔚藍天空萬里無雲,她決定將腦海裡還沒寫完的俗濫情歌丟掉。
  她輕輕一笑,像一切都雲淡風輕,更像輕蔑自嘲。
  總是在路過的是誰?駐足不前總是停留某處的又是誰?
  
  戴筱蓉走向張著血盆大口的商業大樓,讓自己淹沒在每一天都遲一點的時間裡。於是就跟以往一樣,當魏子馨向前走的時候,她就靜靜看著她的背影越走越遠。
  她們,一前一後。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5:5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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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19-10-22 20:2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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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沉天色染上城市的通明燈火,光影中隱約能看見雲的輪廓,路上行人無暇顧及他人,逕自往前走,再往前走,從不停下腳步也不抬頭,像漫無目的的幽魂。那是沒有星空的無人之城。
  魏子馨從公車站牌走回家,手裡提著簡便的晚餐,心裡什麼也沒在想,她也只是這城裡的一縷幽魂,沒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在燈光昏暗的路上只管往前走就好。
  但每往家的方向踏出一步,就感到害怕。
  她每天都害怕會在等電梯的時候遇上鄰居。
  戴筱蓉維持著以往比她還晚出門的生活步調,早上很難遇到,但回家就不一定了。上一次偶遇時她說她又被調職了,不知道工作作息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魏子馨不得而知,也無法證實,只知道她已經很久沒看過鄰居,即使交換了聯絡方式,也沒有音訊。
  
  她不介意。
  魏子馨只能這樣說服她自己。
  不要忘記要閉起雙眼路過一些東西,才能在這座城市裡延續生活。
  代價是靈魂與心。那是老早就忘記放在哪裡的東西,不曾從誰那裡拿回來過。為了讓自己短暫活過來,城裡的幽魂們會讓自己陷入短暫的戀愛關係,長久了就失去自由,不長久的就繼續陷在寂寞裡,沒什麼,大家都習慣了。
  魏子馨也習慣了,麻木於胸口前的空洞,那沒什麼。
  既然大家都習慣了,為什麼還有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偷偷哭泣呢?
  那是公園外圍的人行道,配合社區美化而故意修剪的灌木叢間隔排列,在特定距離間穿插昏黃路燈與漆成白色的鐵製長椅。雖是白色的,斑駁之中卻能看見金屬的冷酷原色,加上一旁燈源昏暗,長椅染上斑駁老電影的色調,顏色溫暖,實際上卻很是冷硬。
  魏子馨不好奇那個女人為什麼一個人坐在那裡哭。
  不能好奇。不能佇足。不能與她正要抬起的頭對視。
  但那人已經聽聞魏子馨的腳步聲先行抬頭,往來者的方向看。
  戴筱蓉被一旁刺眼路燈刺痛雙眼,一時之間沒有看清楚對方是誰,只覺得高挑身形很眼熟,讓人想起一位善良的好人。但她隨即想起,臉才剛哭過,早上出門上班前總要花時間化的妝肯定花了,這樣怎麼見人?在陌生人眼前醜態畢露,又讓她悲從中來,一聲抽咽之後就又要哭了。
  正要舉起手背擦拭眼角的淚水,竟不小心翻倒放在一旁的啤酒罐,罐身與長椅撞擊後掉到水泥地上,發出的響亮聲音將寂靜的巷弄都敲醒。有些微醺的戴筱蓉發出驚呼,手忙腳亂想撥亂反正,但酒已潑灑一地,也灑上她的裙子。
  倒楣透了。
  為什麼她沒有辦法像別人一樣順遂?待在同一間公司裡安然度過一生,與交往一陣子的男友準備婚事、生孩子然後一起變老。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她連第一件都辦不到?只因為她還愛著已經分手的前主管,就整間公司都待不下去了?拿流言蜚語逼她遞辭呈,然後呢?憑什麼她連一個人喝一罐啤酒,酒都要從她身邊逃走?所有不如意在胸口炸開,她只好抱著自己蜷起身體,克制不住悲傷,也不顧那路過的陌生人為什麼還不離開。
  全世界的寂靜太過吵雜,她不斷提醒自己不要陷進去,卻還是忍不住要聽沉寂的夜裡會不會有什麼啟示降臨,讓她學會與自己一個人好好相處。
  於是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問她:「妳還好嗎?」
  魏子馨認出了那張哭臉,原本就要邁開的腳步竟像生了根,她就這麼停在戴筱蓉的身邊,輕輕彎腰替她撿起早已空心的酒罐,彷彿在向城市裡的不成文守則低頭,但她甘願在今天暫時放棄追逐時間。
  「不要管我。」
  戴筱蓉的聲音悶在掌心裡。
  就像上回她醉倒在家門前時一樣,讓人不要管她,卻是在大聲呼救。魏子馨看她還在掙扎,抗拒著不想變成附屬於巨大城市的空虛鬼魂,竟無法一走了之。她像看見過去還活著時的自己,心跳開始復甦,像在吟唱一首規律且綿長的歌,催眠般的節奏讓她伸出手,溫柔搭上戴筱蓉正顫抖著的肩膀。「要不要一起回家?」
  戴筱蓉也認出了那是魏子馨問了她要不要回家的那一天。
  但這回她問了要不要「一起」。
  那是什麼意思?是她心裡所想的那個意思嗎?畢竟她每一段破敗的感情都暗示了,戴筱蓉以為的愛與別人不同,她想要的也與別人要的不一樣,於是越走就越遠離人群。她不要魏子馨跟那些人一樣,發現她是隻迷失的羔羊,永遠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決定不回答這個問題,反正她也沒有家。
  「那要去我家嗎?」魏子馨拿戴筱蓉沒辦法,蹲到她身前,試圖牽起那雙將臉藏起來的手。她碰到了她冰涼的指尖,原來秋天已經來臨了嗎?「讓我聽聽妳在寫的那首歌。」
  沒想到這觸動了戴筱蓉的痛處,忍不住一聲嗚咽後又是一串壓抑的痛哭。
  魏子馨慌張抽回手,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戴筱蓉是為了什麼傷心,無從問起,也不敢問,就怕把想說的一說出口,就又扯動戴筱蓉心裡的痛,只能愣在那裡,看著她哭。
  「妳為什麼可以這麼討厭?」
  起初魏子馨還沒有聽清楚,是戴筱蓉問了第二遍,掌心裡的聲音從指縫裡逃出來,她才聽見語末兩個字是「討厭」。她沒想到自己會感覺到苦澀,也沒想到會自嘲般笑出來,「討厭我可以讓妳打起精神來嗎?」
  「妳就是這樣才討厭!」戴筱蓉猛然抬頭,即便臉上的妝花了、眉頭皺成一團了,卻還是藏不住那張本來就長得可愛的五官。
  一臉憤怒卻還是可愛的。或許是因為那是活生生的情感,生氣蓬勃,讓魏子馨忍不住又笑了。
  「明明不想管別人的事,卻老隨便對陌生人溫柔,然後又事不關己的冷漠……妳為什麼要笑?」妳為什麼要對別人的謾罵笑呢?
  戴筱蓉忽然心裡狠狠抽痛了一下。只是一瞬間,卻比自己的人生越走越凌亂不堪還要疼,還要令她難以釋懷。
  「妳沒事了。」魏子馨沒有回答戴筱蓉的質疑。她站起身,轉身離開之前摸了摸戴筱蓉的頭,像在安撫跌倒受傷的孩子,也像是最後一次見面的道別。
  正是最後的那個念頭讓戴筱蓉止住哭泣,沒時間多想就伸手抓住魏子馨的手腕。她看見她吃了一驚,卻又像是在冀望這一切能夠發生。
  就像魏子馨能聽出她嘴上的驅趕是在央求有人留下來,戴筱蓉也發現了,魏子馨每一次短暫停留之後的道別,是在尋找有人願意阻止她離開。她們都在等待有人可以讓她們向前或是停留,無論是哪一種活下去的方式都好,只要有人可以發現她們,願意牽起她們的手,那麼是要往前頭也不回的走,或是笨拙的走走停停,都好。
  戴筱蓉在魏子馨的眼中看見自己。
  那就是她為魏子馨感覺到痛的原因。
  「妳真笨。沒有人是沒事的。」這裡是悲傷之城,沒有人是不悲傷的。
  
  魏子馨還沒反應過來,戴筱蓉已經站起身,給了她一個擁抱。
  她聞到鄰居身上微微的香水味和著酒氣,或許還有這座城市準備入秋的溼氣。她沒有推開她,反而伸手在戴筱蓉的背上輕輕拍了幾下,像在安撫準備入睡的小孩。
  如果這是美夢,就不會有人給她溫暖的同時,還說著殘酷的話語。
  但正因為現實是如此美麗又無情,人才會擁有心跳,心跳才能從一個人的胸膛,藉著擁抱傳給另一個人。只有這樣,人才能繼續活著。
  她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但魏子馨知道戴筱蓉靠著她的肩膀默默在哭。
  她還是不知道戴筱蓉為什麼傷心,但有什麼東西將她的心填滿了。
  魏子馨知道她不會再害怕受傷。
  戴筱蓉心裡也想著同一件事。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5:5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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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Tess 發表於 2019-11-12 20: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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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得很細膩呢~

都要陷入情緒裡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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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晚回了QQ 很謝謝你讀到這邊還特地留言!!! 2019-12-4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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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19-12-4 20: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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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筱蓉忙著將盆栽往店外搬,一會兒彎腰一會兒蹲下,坐慣辦公室的她身體開始有些吃不消,尤其是腰際和膝蓋,即使如此,她的心裡仍然充滿新鮮感與好奇。
  這份暫時的新工作與她過往的職業不同,有新的挑戰也能學到不一樣的事物,更重要的是,在被花草環繞的環境下與認識的朋友一同工作,能讓她暫時忘卻迷惘,來自俗世的聲音與煩惱被隔絕在外,也讓她格外心安。
  而且,鄰居身上總是飄散淡香的謎題總算解開了。
  戴筱蓉一直以為那是某個她不知道的香水品牌。
  這是她來到花店幫忙的第一天。
  經過重逢的那一個晚上之後,她盯著手機發呆的時間變少了。還是時常感到寂寞,但想要人陪的時候就發訊息給魏子馨,數著已讀與收到回信之間的秒數,想像不擅長使用手機鍵盤卻仍努力打字的那個人,就算邀約被拒絕,戴筱蓉也能感到快樂。
  但她提出邀請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大多時候都是她帶上幾張音樂過去魏子馨家吃晚餐,也因此,魏子馨下班回家變得固定了。這是戴筱蓉發現的,魏子馨本人沒有察覺,當然也可能是嘴巴上不願承認。
  她們都在生活上做了一些改變和妥協,而戴筱蓉樂在其中。
  為了擺脫過往失敗的自己,有任何重新開始的機會她都不想放過。於是,當她說想轉換心情、嘗試新東西的時候,魏子馨提議來花店打工,她就來了。
  
  說是這麼說,戴筱蓉會答應的最主要原因,是好奇魏子馨工作的樣子。
  她忍不住想知道冷漠但善良的鄰居怎麼對待花朵,與想要來買花的人們。
  一樣頂著那張淡漠的臉嗎?抑或展現不一樣的笑容?
  戴筱蓉看過魏子馨微笑,很淡很輕,就像殘留在她身上的花香,不特別引人注意,可一旦注意到了,就會好奇,就會放在心上。
  做完手邊的工作,戴筱蓉轉身走回店裡,正好看見正對店門的櫃檯後方,魏子馨抬起雙手正在綁頭髮。她看著鄰居一身暗色系的打扮與招牌撲克臉,再加上馬尾,精明幹練的形象對花店的顧客來說會少一些親和力吧?
  但這疑慮沒有停留在她腦海裡太久,就被另一個窘境所取代:她沒辦法把視線從魏子馨身上移開。
  遺世獨立的漠然氣質,深邃的眼珠卻炯炯有神;眉宇之間散發英氣,長長的睫毛卻很性感,眼簾一張一闔之間都能讓人看得入神。更不用說束起馬尾後,魏子馨那裸露的纖細白皙後頸了。
  還是學生的時候,她喜歡上的男生就喜愛馬尾女孩,戴筱蓉為了他開始留長髮、綁馬尾,但從來不懂男孩為什麼喜歡,如今她明白了少年對馬尾的浪漫情懷。
  當她欣喜的發現魏子馨忘了扣上襯衫的第一顆鈕扣,魏子馨也察覺到她的視線,而回以一個困惑的眼神。戴筱蓉笑著,伸手指了指她的領子,「扣子沒扣好。」
  魏子馨就算在自己家裡,只要有其他人在場,就會堅持把儀容維持在最整齊的狀態,更不會少扣襯衫的第一顆鈕扣。戴筱蓉原本還愜意笑著,眼看魏子馨在經過提點後雙頰泛起紅暈,急急垂頭將領子扣好的侷促樣態,讓戴筱蓉感覺到胸口有什麼東西靜止了。
  那東西在靜止之後有力而且瘋狂的再次跳動。
  她不確定那是不是心跳,還是呼吸的韻律,只知道那感覺來得又快又突然,振奮愉悅的興喜與不安狼狽的擔憂在胃的底部糾纏成漩渦,就快要把她的意識淹沒。
  內心有一角崩壞了,但那是美好的。美好到她想將腦海裡接連浮現的成串歌詞與旋律都獻給眼前的人。
  她只能看見她,她想拉起她的手一起轉圈跳舞,然後她們會對著彼此哈哈大笑,接著將對方擁抱在懷裡。
  在這漫長的剎那之間,戴筱蓉感覺到自己不屬於自己。
  「準備好來學做乾燥花圈了嗎?」帶著和藹笑容的店長阿姨救了戴筱蓉,讓她免於繼續陷在怪異狀態中。店長從櫃檯後方的小房間走出來,臉上笑容若無其事,眼底的光卻很銳利,似乎將兩個年輕人臉上的表情都看在眼裡。
  「外面留子馨一個人沒問題嗎?」戴筱蓉沒有發現被點名的人因為被叫得過於親暱,又紅了雙頰。
  「她在這裡工作這麼久了,不會有問題的啦。」阿姨笑著看了看魏子馨,也不知道是真心想尋求認同,還是在暗示魏子馨成全讓她們獨處。「對吧?」
  「店長一直想開乾燥花圈的課,妳就當試聽,也可以給她一點建議。」
  好像在鬧彆扭似的,魏子馨垂下頭逕自忙著手邊的工作,戴筱蓉只好點點頭答應,跟著笑盈盈的店長到休息室去「試聽」課程,心裡有些可惜沒能看魏子馨工作的樣子。但轉念一想,日子還長著,在無常世事有所改變之前,她還有機會跟魏子馨搭同一班公車、一起上下班,光這樣想就讓她感到幸福。
  她們就像一對感情很好的朋友,或……
  或什麼呢?
  
  胃裡的複雜感受又捲土重來,這回衝上了心頭。
  戴筱蓉正好轉頭看魏子馨的背影,她穿上花店員工專用的圍裙,心頭又是一記重擊。老闆娘的叫喚從不遠處傳來卻模糊不清、聽不清楚,但有個念頭卻逐漸浮現,清晰無比。
  魏子馨又在這樣的時刻轉過頭來,迎上她的視線。
  清澈、淡然,卻篤定的眼神就在那裡,光是被這樣盯著瞧,戴筱蓉就感覺到自己好像著火了一樣。她轉身倉皇逃進休息室,假裝沒看見那樣的眼睛。
  完了,這不就是心動的感覺嗎?
  戴筱蓉恍然大悟美好的崩壞是怎麼一回事。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5:5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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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hapsone 發表於 2019-12-8 11:3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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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作者筆下的魏子馨,那種對待人那麼溫柔又保留點剛好的距離,不佇足也不干涉,享受一個人的時間,偏偏遇到的是個性跟自己相反的戴筱蓉,很喜歡他們日常之間慢慢相互影響的樣子,看似平淡之中又帶點心動,讓我也覺得甜甜的。隨著故事發展,也期望看到被戴筱蓉溫暖過後改變的魏子馨,兩人共同找回碎片還有自己的那首歌。希望作者繼續加油,會努力支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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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興這篇作品讓你有心動的感覺,預期中是沒有甜味的,畢竟是個發糖苦手,很謝謝你來留言,覺得被鼓勵了!會繼續加油的>"< 2019-12-10 19:30
謝謝你的留言QQ 2019-12-10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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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20-1-6 21:3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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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目送一位客人離開店裡,魏子馨有些心不在焉。
  那位男士想買求婚用的花束。她不確定普通男女是怎麼求婚的,店裡時常接婚禮花圈的生意,但很少有用來求婚的,魏子馨只能依靠學畫時累積的藝術直覺與賣弄花語,來拿捏所謂「最適合求婚」的花束。
  界線一直都在。
  「我們要不要在一起?」「我們結婚好不好?」一旦問出口就無法回頭,過去的一切都會消失只剩下未知的未來,對人心來說是多麼可怕啊。
  分明有比花朵更能象徵天長地久的選擇。
  也沒有花能為求婚失敗後的心碎綻放。
  
  她喜歡戴筱蓉。
  從還只是點頭之交的鄰居時就有好感至今。
  原因是什麼,魏子馨自己也很清楚。那只是一種短暫的迷戀,是某段未被滿足的情感向外投射。戴筱蓉很像她以前深深喜歡過的人,眉宇之間的氣質、舉手投足一舉一動和每一句話,都像,讓她不自覺懷念起過去那段感情,在那裡面她才能感受到自己完整無缺,充實而可以愛人。
  無意識中想找回那份滿足的本能,鼓動著她與戴筱蓉越走越近。
  這樣很危險。
  她不是真的喜歡戴筱蓉。那只是對耀眼的人自然而生的嚮往。
  魏子馨不斷這樣告訴自己。
  
  但,為什麼她會這麼在意戴筱蓉的眼神呢?
  在意到她忘了扣上襯衫的第一顆鈕扣,忘了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店裡有多靜謐,忘了她不能為了哪個不知名的目的地停留。她丟失了平時冷靜、淡然自若的自己,戴筱蓉打亂她的生活節奏,但那似乎對她沒有很大的影響而她也不在意,甚至願意讓她隨意擾亂她的心。
  就好像心一開始就不是她的。
  以前與學姐在一起的時候,曾經這樣過嗎?想不起來了。
  「下班後要不要一起去買菜?」
  戴筱蓉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正陷在恍惚情緒裡的魏子馨嚇了一跳,回過頭去看她被自己的反應逗笑,窘迫與羞赧一時隨著氣血湧上,雙頰一定是紅了,否則就是戴筱蓉靠得太近而人類的體溫太灼人。「一起?」
  她困惑的不是為什麼買菜,而是為什麼要一起,但戴筱蓉會錯了意。「店長剛剛教我幾道料理,我想試做看看,妳幫我試吃,順便解決晚餐。要嗎?」
  戴筱蓉的語氣不像是在詢問,但更像什麼魏子馨也不敢想像。
  她從來沒有對誰告白過,更沒有買花送過誰,但那一閃現就被魏子馨在腦袋裡抹掉的畫面裡有繽紛的顏色,應該是花,被捧在手上、被撒在地上,被做成花冠戴在眼前的女孩頭上。花很適合她,比起魏子馨還適合。
  一起。
  「還是改天好了。今天都是妳一個人在忙,早點回家休息也好。」戴筱蓉察覺到魏子馨的遲疑,還以為她不願意,只好自顧自地又改變主意,臉上掛著笑容,但失落的神色在黯淡的眼眸裡閃爍微光。
  那樣的表情魏子馨看過兩次。一次在她無聲拒絕戴筱蓉的邀約之後,另一次則是錯把承諾當作婉拒。
  魏子馨不禁開始想,在戴筱蓉的心裡她有多重要,重要到她願意跟她每天都「一起」做些什麼,留下回憶。想像在心漏了一拍之後成了脫韁野馬,而那樣美好的白日夢值得她花費一、兩個小時,忘掉以往她總是獨善其身的處世原則,去陪伴一個可能愛她、也可能傷害她的另一個人。
  「我記得店長的番茄炒蛋很好吃。」她淡淡移開視線,假裝在忙手上的手作品,但耳廓發熱肯定出賣了她。不過魏子馨不在意。「如果妳想試這道,我可以奉陪。」
  她不知道戴筱蓉臉上出現什麼樣的表情,半晌的沉默讓她有點緊張。戴筱蓉會說好嗎還是不要?會跟她賭氣還是繼續體貼?魏子馨發現那聚積在胸口的緊張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期待。她期待戴筱蓉會在未來的哪個未知時刻又跟她提起「一起」。
  那份期待似乎得到了回應。戴筱蓉臉上輕輕笑著,身體果斷往魏子馨的方向靠,硬是要跟她擠在長凳的同一側,開始幫忙那些所剩不多的手作品。「我廚藝沒有很好,要是妳挑嘴下次就不約妳了喔。」
  「妳才不會不約我。」魏子馨也跟著笑了。
  「妳又知道?」
  「我知道啊。」戴筱蓉淘氣的回嘴就像企盼已久的咒語,魏子馨覺得自己仍是殘缺的,但正因為缺了一角所以美好。她知道有人會將那裡補滿,就像對方也知道她會去補她的缺角。「因為我廚藝比妳好。」
  戴筱蓉噗哧笑出聲,但她還在矜持形象而不敢笑太用力,才失笑就又立刻板起臉孔假裝嚴肅,「不要吹牛喔,我很挑嘴,沒有讓我滿意不准回家。」
  怎麼今晚下廚的變成她了?但魏子馨不介意。
  她可以為戴筱蓉煮每一頓晚餐,跟她一起去人群擁擠的市場買菜,學著停駐在某一個定點,好好想著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魏子馨終於想通了。
  她喜歡戴筱蓉。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6:0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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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20-2-14 23: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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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喜歡上女生。
  像山腳下錯綜複雜的捷運軌道,乍看之下還真看不出來那些軌道會通向哪裡,只能向前方駛去,發現的時候已經離擁擠卻又空無一物的城市越來越遠,視野裡只剩下一個人的背影。
  魏子馨綁成馬尾的髮梢隨風擺動,白皙後頸若隱若現,戴筱蓉感覺到雙頰與耳根正微微發熱,只因她做了一個稍縱即逝的想像,想像中她吻了魏子馨。
  「在想什麼?」或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也可能是沉默不說話的戴筱蓉太異常,魏子馨轉過頭來查看。
  她笑著搖了搖頭,慶幸今天精心化了妝,才能掩飾臉上的紅暈。
  魏子馨的嘴角微微上揚,戴筱蓉不知道她為什麼笑,卻也無心深究,那人修長而充滿骨感的手指,拍了拍身旁的草地,那是一陣無聲呼喚,令人分心又令人想虔誠敬拜。戴筱蓉立刻意會過來,那是她通過考驗的暗示,也是她被認證為頭號信徒的徽章,內心有什麼蒸騰起來,催動她的心臟全力跳動。
  她謹慎地坐到魏子馨的身邊,肩膀輕輕碰觸到她的。
  除了微風吹動初春草芽的聲音,以及周邊不時傳來孩子們的嘻鬧聲之外,沉默包圍著他們。時間彷彿凝滯在這一刻當下,而彼此的一舉一動都成了推動分秒的張力,細微卻又無比重要──她不知道魏子馨在想什麼,但戴筱蓉的世界正以這般黏膩的方式運作著。
  她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
  距離太近了。
  但又剛剛好。
  與魏子馨並肩,在一樣的位置看著一樣的世界,戴筱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坦與欣喜。不必忌諱彼此的身分刻意拉出距離,讓喜愛的人走在前面而她在後頭亦步亦趨的跟,她可以以自己最原初的樣子喜歡上另一個人。
  只有魏子馨讓她發現這件事。
  也只有魏子馨看見了真正的戴筱蓉。
  在失戀的時候,魏子馨曾提議她寫一首找回自己的歌,但意識到對魏子馨的這份心意之後她才明白過來,魏子馨就是那首歌。不是哪個她曾經用力愛過不肯放手的路人,是魏子馨讓她重拾寫歌、唱歌的熱情,而那是被戴筱蓉以某種老早忘記理由而丟棄在角落的原始自我。
  但光找到自己還不夠。遠遠不夠。
  「我想跟妳說一件事。」戴筱蓉猶豫了半晌才開口,向魏子馨提起她這幾天思索後下的決定:「我想去找工作。」
  魏子馨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問她的打算,只是靜靜的聽,臉上維持著一貫的淡漠。
  這讓戴筱蓉有些畏縮,但不行,她必須讓自己往前走。「再這樣受妳跟店長的照顧,我只會一直是不敢放手讓自己挫敗,卻又老是挫敗的人。」她頓了頓,「妳讓我找到了自己,但……」
  一直待在花店、生活在魏子馨撐起的羽翼之下固然舒適,但這樣不行。她不希望與魏子馨之間的關係只有單方向的給予,如果不能也為對方做些什麼,一切就跟以往失敗的每一段感情毫無差別,戴筱蓉再也無法忍受只能看著喜歡的人漸行漸遠、拋下毫無長進的自己。
  她想蛻變成能幫助魏子馨的人,她想成為她心中的那首最重要的歌。
  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傳達這樣的想法,才不會讓對方傷心、生氣或感到被辜負,於是她話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半張開嘴卻沒有聲音,愣了半晌。
  魏子馨嘆了一口氣後,淡淡笑了:「我幫妳跟店長說一聲吧。」
  「忙不過來的時候,我還是可以去幫忙!」還是忍不住想在零碎的時間多做停留,那是戴筱蓉的本性,但她這次會記得前行,去撿回自己的碎片,也替魏子馨撿一些她的。
  而坐在她身旁的人只輕盈回應了一聲「好」就不再說話,總是淡漠的臉綻出一絲溫柔,輕薄的笑意像雪地裡的初春花朵。山下又吹來一陣微風,魏子馨身上的淡淡花香像吻,落在戴筱蓉的臉頰,而她想將吻烙印在那個人的耳後。
  「怎麼了?」一直被盯著看的人終於忍不住問了,敏感如她,早就注意到戴筱蓉的視線,只是靜默不說,假裝事不關己。本該如此,但也不知道是被什麼牽動,即使知道戴筱蓉眼中的心意而她還在接受與拒絕之間搖擺,魏子馨還是忍不住問了。
  「沒事,只是覺得今天的天氣很舒服。」戴筱蓉不知道自己到底暴露了多少破綻,只好試圖掩飾、轉移話題,卻沒想到下意識說出的話欲蓋彌彰的意味太過濃厚,但算了。她猜魏子馨也有所察覺,但兩人都沒有說破,那就保持現狀就好。也沒什不好。「好想就這樣一輩子啊。」
  魏子馨聽了就笑她:「人要工作才有飯吃喔。」
  才不是在說今天假日不用工作的事。「我是說,我想就這樣跟妳一起一輩子。」
  戴筱蓉一說完就察覺到不對勁。她指的當然是維持友情關係的一輩子,但話一脫口而出就自己延伸了新意,有了其他意味。正想開口解釋這句話沒有其他意思,即使它真的可能有其他意思,但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戴筱蓉思緒亂成一團之際,就聽見魏子馨輕笑出聲,「我也覺得這樣挺好的。」
  心被點燃的同時,魏子馨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疊在她的手背上,似乎在安撫她,也像無言回應了藏在那句「一輩子」裡的真意。比相互碰觸的體溫還要真實的,是那雙不曾為任何良辰美景停留的眼睛,現在就停留在戴筱蓉身上,她正看著她。
  只看著她。
  不用說出口的心意在彼此的眼底相通。
  戴筱蓉感覺到幸福溢出在她的臉上凝聚成笑容。她翻過手,與魏子馨十指相扣。「今天晚餐煮什麼?」
  她們的對話聽起來就像已經在一起一輩子。
  「妳愛吃什麼,我就煮什麼。」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6: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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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20-6-4 17: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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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燈火過於明亮,穿透霧霾薄暮泛著骯髒的灰橙色澤,明月被藏在厚重的雲層後,本該閃爍星辰的夜幕,在今晚此時此地單調無趣。
  魏子馨原本預期,即使失敗了,戴筱蓉也會以一貫的明快爽朗作風振作,告訴她已經準備好下一次的挑戰。她誤以為樂觀不會被消耗,但無聲的眼淚在她心上敲出一聲聲悶響,原來她錯了,戴筱蓉的爽朗是需要支撐的。
  「他們說女生很麻煩。有男友的很麻煩,結了婚有家庭的很麻煩,單身,像我這樣的更麻煩,會讓其他男同事分心降低效率。他們連我的履歷都沒有看,面試過程前前後後只有三分鐘就直接拒絕我,只因為我是女生。」
  魏子馨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拿起紅酒瓶,將空酒杯斟滿深色液體。
  那原本是要用來慶祝的。那個職務不僅是戴筱蓉求學時就專精的領域,前一份工作累積起來的經驗也讓她信心滿滿,深信能夠拿到那份職缺,才會要求燭光晚餐慶祝。魏子馨不愛去餐廳,在家點蠟燭又怕引起火警,乾脆帶著去年尾牙抽到的露營掛燈,以及手作的簡單餐點,到大樓頂樓夜間晚餐。
  氣氛應該會很不錯的,但晚餐是否成功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是不是該轉換跑道?」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魏子馨不懂怎麼安慰另一個人,更不用說在求職方面提出建議了。她一畢業就透過介紹找上現在花店的工作,安穩度日至今,沒有經過太多社會殘酷的洗禮,與戴筱蓉比起來,她在這方面的經驗根本是初生之犢。但她想了想,還是以自己的方式回應了戴筱蓉的求救:「妳的可能性本來就不只是在那方面的工作。」
  不如說,戴筱蓉的另一個天賦被埋沒、被遺忘的話會很可惜。
  也不知道是真的誤會了,還是刻意迴避魏子馨的弦外之音,「店長說我手做不行喔,我也不懂花,最多只能打雜。」
  魏子馨只是默默將酒杯遞過並肩坐在一旁的戴筱蓉。她確實想過,要是戴筱蓉能在花店做正職也可以,只是侷限了她的發展。人們都說空有創作的才華是無法在人類社會立足的,但她仍然認為戴筱蓉並不是空有才華,她擁有的是超越才華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應該往那個方向試試看。
  而戴筱蓉有些躊躇,不知道該不該將慶祝的酒喝成澆愁的酒,就讓魏子馨的手與酒杯懸在那裡。魏子馨也不強勸,看她打不起精神也就輕輕將酒杯放回原位,轉而抬頭看起夜空。
  那裡還是有星星的,只是稀疏零星,明亮但看起來孤單。
  就像她眼角餘光看見的那一顆,戴筱蓉正偷偷用袖擺擦去眼角的淚珠。
  「他們也沒說錯,我就是會讓同事或上司分心的人啊,有前科的嘛。其實我也鬆了一口氣,免得後來才發現原來我毫無長進,還是過去的那個自己。」
  「人本來就是這樣的。」魏子馨撇頭看戴筱蓉,發現她也在看她,「人本來就是過去的自己、現在的自己,與未來可能的自己組成的。全然拋棄過去的自己、成為另一個人,是不可能的。」
  並不是隨便說來搪塞,魏子馨偶爾也會在午夜時分從噩夢裡驚醒,被懊悔與失望淹沒之餘發現,自己還是過去犯錯的那個人,沒有絲毫長進。所以她才不顧一切往前走,路過的就讓它們路過,直到戴筱蓉找到她。
  魏子馨拿起酒杯時差點碰倒另一個,玻璃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時間與氣氛都凝滯的夜裡特別像拉起序幕的暗號,喚醒戴筱蓉藏在心底深處被遺忘已久的夢想。她跟著拿起酒杯,輕啜幾口紅酒像是壯膽,思考許久才決定啟齒。「那,要不要聽聽看我最近寫的歌?」
  已經很久沒有聽她提起寫歌的事,魏子馨很開心她還沒放棄。「好啊。是關於什麼的歌?」
  沒想到戴筱蓉陷入一陣語塞,她沉默半晌後,竟是仰頭把杯中的所有紅酒一口乾。見狀,魏子馨大概猜到了究竟是什麼心思在她心裡流轉,轉老半天還無法回答那個應該很容易回答的提問。
  那首歌寫的是她們兩個。
  要不是現在只剩一盞放在兩人中間的露營燈,或許就能看見戴筱蓉臉上的紅暈,而戴筱蓉也能看見她的。
  像說好了,她們同時移開視線,卻又有著試探的意圖,想偷看對方反應的視線在此時交會成一顆星,在彼此的眼中閃爍。好像看見了什麼,卻又好像沒有。但也無所謂,世界上有很多事並不是靠著眼見為憑而存在,在夜晚中兀自燦爛的是什麼並不重要,只要知道那是燦爛的就好。而那深藏其中的美好,就像花朵上的晨露,透明沒什麼存在感,但只要陽光的角度對了,相愛的人終於看見彼此了,就能從中發現墜入凡間的星星。
  或許是酒精發揮了作用,魏子馨無法思考更多,往旁人的方向湊近了些,卻又被遠方呼嘯而過的刺耳警笛聲中斷。那些潛藏在光芒反面的陰影如同海潮一擁而上,魏子馨想起來她只知道喜歡那個燦爛如星的人,卻忘了自己還沒有準備好走入一段關係。
  或毀壞一段關係。
  
  不如就停留在一切將要發生卻又未發生的狀態吧。
  她怕自己會反悔。
  但戴筱蓉絲毫不給她時間反悔退縮。
  腦袋還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吻就已經結束了。
  那一瞬間短暫而且過於輕盈。戴筱蓉擔心留下過於驚心動魄的印記,但她的擔憂是多餘的,除了微燙的餘溫之外那裡什麼都沒有,因為其他的都烙印在魏子馨的心上了。
  衝動行事的人又斟了一杯酒,不顧形象的猛灌下肚,而被突襲的人想假裝若無其事,但僵硬畏縮的動作與急於移開的視線,在在透露出那個吻的意義她再清楚不過。
  「這樣喝會醉。」
  但戴筱蓉覺得自己早就醉了。
  正因為醉了,才會在做完蠢事之後還想進一步確認,「我讓你聽我的歌,做為交換,你願意替我畫一幅畫嗎?」
  愣了愣,魏子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已經很久沒有拿畫筆了,甚至從沒想過自己是否還能畫。
  「畫我。畫我就好。把你看見的我畫下來。」
微涼夜風悄悄拂過臉頰,輕柔像吻,是戴筱蓉偷偷藏在邀請裡的感情,讓白活這幾年的魏子馨再次意會到什麼是心跳的節拍。她感覺到自己太過狡猾,竟讓眼前的人總是要顧慮捉摸不定的她,而她竟還想躲在殼裡一輩子。
  這樣是不行的吧?
  如果是戴筱蓉的話,或許真的能再次畫出什麼也不一定。
  「好。」她是愛上星星的繁花,「但我很久沒畫了,可能會不好看。」
  「只要妳畫的是我,都好。」而她是愛上春天的露水。
  兩人相視而笑,隨後終於真正的互碰酒杯,慶祝那從遠處靜靜凝視、看顧她們的無聲呼喚終於獲得回音。
  好像有什麼開始甦醒了過來。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6: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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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20-7-29 14:2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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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聽了戴筱蓉寫的那首歌。
  不同於「倘若」的失落與迷惘,那首還沒有名字,歌詞也還沒完成的歌同樣緩慢抒情,卻較輕盈溫暖,電腦播放著戴筱蓉成熟明亮的歌聲,聽來堅決而篤定,與伴奏的單薄吉他兩相襯托,簡單卻深入人心。時而溫柔哼唱沒有詞的旋律,時而明亮唱出斷斷續續的幾句歌詞,那確實是一首情歌,寫給每一個曾在年少戀愛中失望,過渡到成年了卻仍然相信愛情的人們。
  魏子馨很喜歡那首歌,但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被感動。
  她甚至不確定以前的自己為什麼要聽歌。一開始是做畫時的習慣,也正好前女友喜歡,後來不畫了,關係也結束了,習慣卻留了下來。
  她仍然會聽歌。上班的路上聽,下班後也聽,偶爾會試著聽點流行新歌,喜歡的會留在歌單裡,但大多數都只是聽過,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老早就脫離了聽歌會聽著哭的年紀,歌也都聽慣、聽老了,她也沒因此就不聽,就像是要在平凡而重複的日常裡找到什麼,好讓她可以不再冷淡無所謂的路過。
  
  她找到了戴筱蓉。
  可找到了又怎麼樣呢?
  魏子馨接受邀請,要為戴筱蓉畫一幅肖像。依照本人的要求,她想要的不是寫實風格的肖像,而是以魏子馨自己的風格畫一幅她。戴筱蓉想知道她是怎麼看待她的,而魏子馨一度以為自己辦得到,卻在執起畫筆後發現,畫布的空白竟還是那麼無邊無際,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填補。
  連最簡單的輪廓線條,她都拿不定主意。
  就這麼延宕了好幾天,魏子馨開始害怕遇到戴筱蓉,或接到她的簡訊或電話問候,就怕被發現她可能再也畫不出什麼東西了。
  也是在不安最極致的這一天,她在上班時間收到戴筱蓉的簡訊說又寫完了兩首歌,另一首歌已經完成了編曲,就剩下最初讓她聽過的那首歌遲遲寫不出歌詞,希望魏子馨可以給她一點意見,並且約她晚上一起在家吃飯。
  同一個時間,她的前女友來到店裡。
  那是個平常普通的會面。
  前女友是她的大學學姐。跟魏子馨不同,廣泛交友而且很有魅力。
  當時兩人同系又有共同興趣,意外的很聊得來,不知不覺就在一起了。跟她在一起的時光很快樂也很自然,就像普通朋友再親密一點的關係,反倒不像是伴侶,連分手的時候也是平淡一句「抱歉」與「沒有感覺了」就分開了。魏子馨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或者沒有做到什麼,才讓那段關係以單方面似乎無所謂的方式結束。
  伴侶關係結束之後她們仍然是朋友,只因為當時她還年輕,不懂情感上還顧念舊情的那方只會把自己困在原地,天真的以為還有挽回的餘地,也就沒有完全切斷聯繫,越拖就越看清傻的是自己,就這麼拖到今天,她已經知道走的時候就要走得灑脫,或者在一開始就不要走進誰的人生,與之交心。
  但領悟歸領悟,維持朋友關係太久,除了盡量疏遠之外也不好意思說斷絕聯絡就從此不相往來。
  既然是朋友,對方自然知道她在哪裡工作。
  她告訴魏子馨,有個音樂系的同學開了酒吧,她想買花祝賀,想說魏子馨熟知禮數就來問問。她也提到同學正在徵求駐唱歌手,如果有不錯的人選,希望可以推薦給她。
  魏子馨立刻就想到戴筱蓉。
  前女友對久違重逢表現得太過從容,讓魏子馨有很強烈的不協調感。她很意外原來她還在意當時自然而然卻也莫名其妙的分開,在此時想起戴筱蓉竟有一種安撫作用,讓她從關係失敗的挫折中找到可以轉移注意的庇護,彷彿自己與人之間還有互相連結的立足點,彷彿她還是個功能正常的人,沒有被文明社會、人類族群無情路過而拋下。
  她沒有跟前女友提起戴筱蓉的事,只說會想想,其實心裡早有答案;同樣地,她也不打算告訴戴筱蓉她見了前女友。
  魏子馨沒有忘記,她不曾告訴戴筱蓉關於前女友的事。
  當她端上隨手做的馬鈴薯沙拉,戴筱蓉正在播已經先完成的那首歌,開場鋼琴的前奏與接近清唱的嗓音反覆唱著「寂寞的眼睛」,隨後導入電子樂與流行搖滾的編曲,逐漸增強節奏與音樂的豐富度。她聽見戴筱蓉清亮的聲音唱著簡單的歌詞,魏子馨猜這首歌的名字就叫做「寂寞的眼睛」。
  她想起了那一天晚上的吻。
  還沒有想清楚那是怎麼回事,之後戴筱蓉也沒有對那個吻有所表示,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詢問,也就讓那個吻留白到今日。雖然表面上魏子馨盡力表現得像是一如往常,心裡卻有些混亂。
  其實她都知道。她知道戴筱蓉的心意,也嘗試要回應,卻總是在緊要關頭發不出聲音。
  她連一幅肖像畫都畫不出來。
  這樣的她能怎麼回應戴筱蓉的心意?
  「這首歌怎麼樣?」
  戴筱蓉期待的笑臉讓她有些畏怯,但那雙眼睛如此無畏,魏子馨從中聽見心跳聲,隨後才發現那是歌曲又從頭開始播放,那是鼓的聲音。她移開視線,刻意看向擺滿CD的櫃子,「我喜歡歌詞。」
  「喔。」聲音聽起來有些意外,隨後的沉默暗示戴筱蓉的羞赧,但她也沒有因此隱藏心意,「寫歌詞的人愛上了一雙寂寞的眼睛。」
  「可能是因為那人也有一樣的眼睛。」魏子馨無意以暗示回應,她只是轉述了那首歌的其中一句歌詞,沒想到戴筱蓉大膽寫歌、大膽暗示,卻還是會在意她輕輕的一句話,差點因此摔破一只玻璃杯。那樣的反差很可愛。魏子馨輕輕笑,假裝沒有注意到戴筱蓉的窘迫,「別擔心,這首歌會大受歡迎。」
  戴筱蓉臉色一紅,「我不太相信妳有鑑賞主流流行樂的指標性。」
  對於戴筱蓉的評論,魏子馨不在意,也知道那只是她在掩飾自己洩底。她將煎好的魚排放到戴筱蓉面前,而後在她對面的位置輕巧入座,想假裝兩人對話中一來一往的偷來暗去對她毫無影響,但其實她很享受與戴筱蓉鬥嘴,喜歡到心跳早已失去平常的節奏。
  戴筱蓉能讓她忘記自己是個失落的人,但也能提醒她是個無情的人,魏子馨在這兩個極端中拉扯著自我,卻也因此在其中找到某樣奇異的東西,那讓她時而難以呼吸,卻又不忍就那樣走開。好像她必須經過這樣的反覆,才能活在戴筱蓉或任何人面前。「我也不太相信自己。我相信的是妳跟妳的歌。」
  戴筱蓉一時語塞,「妳今天怪怪的。」
  「有嗎?」她明知故問。
  「比較溫柔?」
  戴筱蓉看起來粗神經,其實很細膩也很勇敢,她會在被看穿的時候動搖,卻又能鼓起勇氣回應對方的銳利,魏子馨想,自己才是那個害怕被看透但總是被看透的人。她決定部分坦承:「有個以前的朋友開了一間酒吧,需要駐唱歌手,我不確定妳想不想去試試看。」
  戴筱蓉眨了眨眼,「酒吧?」
  「精緻餐點佐文青藝術風佈景,還附有現場音樂演奏的那種。」那位前女友的音樂系同學她在校時也認識,人有點不正經,但不是會做違法情事的人。「如果妳有興趣,我可以給妳連絡方式。」
  「好啊!」沒想到戴筱蓉非常有興趣。「謝謝妳!最近我也在想不能再當無業遊民了,這份工作來的很是時候。」
  魏子馨帶著淺淺的罪惡感苦笑起來,就算想和盤托出前女友的事也已經錯過了時機。「能幫上忙就太好了。」
  「想真的幫上忙的話,等等陪我想歌詞。」
  她實在不知道一個生活停滯而且混亂到連圖都畫不出來的人,可以想出什麼動人的歌詞。但魏子馨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而是哄著:「先吃飯。」
  
  她暗暗希望戴筱蓉不會再提起任何跟酒吧或畫有關的話題。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6:0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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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滄藍 發表於 2020-10-8 11:2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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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開店還有二十分鐘。
  這間名為「三十天」的酒吧,正是魏子馨介紹給她的工作。
  戴筱蓉不知道為什麼要早到,總之她已經做好準備,隨時都能站上舞台,但在開店之前,她只能在店內閒晃。
  店長正在忙進忙出。店裡還沒有招收到多少人手,很多事都是店長親力親為,戴筱蓉感到敬佩。店長的年紀看起來跟魏子馨差不多,也不知道是怎麼認識的、哪裡的朋友,只知道兩人個性南轅北轍,共通點只有她們都很獨立。
  想到魏子馨,她就開始鬱悶。
  難道只有她在意那個吻嗎?
  那晚之後,魏子馨對她的態度和往常一樣,甚至有越來越疏遠的傾向。可能是她們兩個後來都在忙各自的生活,也或許原因就是那個吻,戴筱蓉苦思一陣子還是沒有確切答案。要是她惹魏子馨生氣了,她會什麼都不說,還給她介紹工作嗎?
  「怎麼了?心情不好?」店長看戴筱蓉眉頭深鎖沉思,便湊過來關心。
  她微微苦笑,「不是。只是跟朋友之間有些小問題。」
  「小問題?要不要說出來讓我聽聽?」
  正當戴筱蓉煩惱著要不要乾脆讓店長給點意見,店門上的鈴鐺響起,一名盛裝的女子走進店裡,還沒走近就已經笑著對著店長揮手打招呼。「剛開店很忙吧,小芝?」
  「都營業一陣子了,你現在才來捧場。」店長笑著搖搖頭,轉頭向戴筱蓉介紹:「這是林千祐,是我大學認識的朋友。」
  來者親暱的以綽號稱呼店長,店長反應也很習慣的樣子,看來是認識很久的朋友。既然如此,魏子馨也認識眼前的人嗎?意識到可能身在魏子馨的交友圈內,戴筱蓉不禁感覺到心理壓力,擔心自己會不會留下負面印象後又傳到魏子馨那裡。她保持禮貌,向女人打招呼:­「千祐姐好。」
  「不用叫姐啦。」那人擺擺手後,湊近戴筱蓉仔細端詳一番:「妳就是子馨介紹來的朋友嗎?」
  原來魏子馨是這樣介紹她的。
  朋友。
  戴筱蓉聽見心臟在悸動,她還是魏子馨的朋友,並沒有因為冒失的吻而被取消接近她的特權。
  她點點頭:「我是她的鄰居。」
  「我聽小芝說妳很有才華,妳給她試聽的作品我也聽過了,真的很棒!明天的首演我也會來捧場喔!」
  店長莊芝如在旁邊笑著:「要不是妳的歌,我還請不動她來店裡看看。」
  這話讓戴筱蓉臉上藏不住喜悅,畢竟被稱讚的是她寫出來的歌,是她的作品也是她的靈魂。「店長別這麼說,也很謝謝千祐喜歡。希望來這裡的客人也都能喜歡,這樣就能幫店長帶更多的客源。」
  「妳跟子馨真的很不一樣欸。」林千祐笑了笑,「怎麼樣?跟那個人當朋友很辛苦吧?」
  咦?「很辛苦……嗎?」
  「對啊,她不太表達自己,也不太主動,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都要特別猜測她想要什麼、有什麼心事,滿辛苦的。」
  在一起?
  莊芝如維持著一樣的笑容,對林千祐與魏子馨的關係也心知肚明。「千祐跟子馨以前是情侶。原來子馨沒告訴妳?希望妳不會介意同性之間的交往,也不會因此改變對子馨的看法。」
  情侶?戴筱蓉有些震驚,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魏子馨的前女友。
  不,更確切的說,她沒想過魏子馨有前女友。她在不久前才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女生,對戴筱蓉來說,要預先想到一個女生可能有前女友還有點困難。
  不過這不是問題。
  她在意的是魏子馨什麼都沒有對她說。
  這讓得意自己是「朋友」的戴筱蓉又在心裡洩氣,說不出任何評論,只能搖搖頭說:「不會。我不介意這種事。」
  沒想到戴筱蓉這樣的宣言,讓林千祐大開話匣子:「妳知道她是美術系畢業的嗎?她以前是西畫組,畫的人像真的很美很有靈性,她雖然為人很低調,在系上卻滿有名的。畢竟因為畫過我而得獎嘛。但聽說在我們分手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畫過人像了。」
  
  在這一瞬間,戴筱蓉全都知道了。
  她曾經偷看過的畫冊,以及那些掛在魏子馨家裡的抽象灰色調畫作,都是指證眼前這個人就是兇手的線索。
  魏子馨不是不畫了,而是畫不出來。
  戴筱蓉明明察覺到了,還是選擇迴避魏子馨的傷口,假裝沒發現,還殘忍的要求魏子馨畫她再也畫不出來的東西。
  有股怒火在胸腔裡燃燒,心臟跳得更加用力。
  戴筱蓉對自己生氣。她漠視了魏子馨沉默的溫柔,還得寸進尺,提出過分的要求,更是因為,在這位前女友抱怨魏子馨不解風情時,無力出聲反駁。她生氣她對魏子馨的喜歡只有這種程度,也生氣自己對魏子馨的了解只有這些。
  但她知道,僅僅在心裡生氣是不行的。「跟她在一起一點也不辛苦,因為我們心意相通。」
  莊芝如的笑容因為戴筱蓉的這一席話而坍塌,變成一臉錯愕,顯然是誤會了她話中「在一起」的意思,但戴筱蓉不在乎也不想解釋,那不是重點。
  「妳想說我們即使曾經在一起,也完全不契合嗎?」而林千祐嘴角的弧度不再上揚,一臉嚴肅看待戴筱蓉,以及這個以魏子馨為中心的話題。還以為林千祐會被惹怒,但她垂頭沉思一陣後抬頭大笑兩聲:「妳說的沒錯,正因為這樣,才會走到分手的地步嘛!」
  沒想到會得到這種反應,反而是戴筱蓉感到羞愧。「抱歉,我不是故意要……」
  「為什麼要道歉?她能有妳這樣懂她的朋友,我很高興。跟她分手之後我也有反省過,畢竟當時是我任性,唐突提交往,又沒經過溝通貿然提分手,比起她,我更像個不懂感情的小鬼。」林千祐笑得十分自信,不像被冒犯到的前女友,倒像誠心在為摯友的幸福感到快樂。她頓了頓,在戴筱蓉仍然沉默後又逕自開口:「她現在還有在畫畫嗎?」
  戴筱蓉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據她所知,魏子馨似乎沒有在動筆,但戴筱蓉偷翻過畫簿一次,也可能只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畫。她這才發現,魏子馨從來沒有主動談論過畫的事,兩人要是聊創作,都是聊戴筱蓉的歌。
  她因此心虛的垂下視線。
  林千祐也發現她先前的宣言只是虛張聲勢,也不戳破,只是笑著說:「讓她聽妳的那首歌。」
  「但是……」欲言又止。
  戴筱蓉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邀請魏子馨來那首歌的首演。她們之間現在有些疏遠,也不知道是因為她對那個吻感到尷尬,還是魏子馨刻意抽離,總之他們逐漸少了聯絡而變得有些尷尬,讓戴筱蓉不知道該怎麼啟齒邀約。
  明明只要像以前一樣,說句似是而非的俏皮話就行了。
  害怕魏子馨如何回應她的感情,讓她再也無法像從前的自己。
  「一定要讓她聽喔。那不是妳寫給她的歌嗎?不讓她聽的話,寫這首歌就沒意義了。」林千祐自顧自地說完想說的,也不管被看穿的戴筱蓉臉頰怎麼脹紅,抬起手腕看了看錶:「我要去接女兒下課,祝妳們今天順利囉。」
  「原來妳今天不是來捧場的?」莊芝如嘴上在虧林千祐,臉上卻笑得很溫柔,好像忘了方才差點要變成修羅場的氣氛。
  「今天只是路過啦。」林千祐語帶抱歉,回頭又對戴筱蓉笑了笑,「但明天晚上我一定準時到。」
  也因此,戴筱蓉對剛才的冒失寬心許多。她回以笑容:「謝謝。」
  跟林千祐道別後,離開店時間只剩下五分鐘,已經有客人陸續在店門外徘徊,就等著店長去將「休息中」的門牌翻面。但戴筱蓉仍然開口:「店長,給我幾分鐘,我想去做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如果今天晚上不做,就一定會錯過明天。
  沒有多說什麼,莊芝如回以一個理解的微笑:「快去解決心事吧。」
  戴筱蓉綻出燦爛的笑容,她感覺到身體變得輕盈,雖然還是很緊張會獲得什麼樣的回應,但也同樣迫不及待。
  她轉身往休息室去。
  她想打電話給魏子馨,沒接的話就傳簡訊。
  無論如何,戴筱蓉都想藉著首演的機會,邀請她聽聽那首歌。

本文最後由 滄藍 於 2021-11-21 16:02 編輯

留言

謝謝lingxia!後面剩下幾回了,也很期待可以快點寫到那邊。再次感謝閱讀和留言! 2020-10-15 17:28
謝謝lingxia!也剩下最後幾回了,希望可以快點寫道那邊XD 2020-10-15 17:27
好期待子馨來聽筱蓉唱寫給她的歌 2020-10-13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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