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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金光布袋戲│俏蒼] 塵緣誤上闕&九葬夢&下闕 [PG][原著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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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江問謠 發表於 2019-12-25 21: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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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誤 下闕






  • 接續九葬夢之後。
  • 下闕開始跟正劇進入平行時空。






  「軍師……?」

  蒼越孤鳴無意間瞥向俏如來的方向,直到完全轉醒,才明白,他叫的人再也不會是俏如來。

  大智慧所給予的世界,早已碎裂為塵埃,再也回不來了。

  

  

  

  

  下闕

  題記: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楔子

  一鬆手,沾著念珠上的白花便落入溪中流去,他甩開手上的水珠,抬手時,嗅見掌中的佛珠並無染上一絲花香,猶是原先的檀香,他望著那朵花隨溪流上下,漂遠而再不見其踪。

  那本是無香的花。

  

  

  


  

  地門之亂才結束,元邪皇便朝人世攻打而來,在伏羲深淵最終戰後,俏如來被發現昏倒在亂石堆中,而雪山銀燕不知所蹤。

  縱然苗疆臣民經常打趣道那位中原主事者根本是鐵打的,實際上自然並非如此。俏如來強打起精神前往苗疆商議重建事宜時,在苗王宮議事廳倒下了,蒼越孤鳴在俏如來倒地前接住了他,不知該不該說幸好,御兵韜和風逍遙已經離開,此時議事廳內只有他們二人。

  蒼越孤鳴看了懷中的人一眼,接著抱起他放到稍事休息用的軟榻上,並招來了御醫,修儒亦隨後便趕到,在診視過後,判斷俏如來是舊傷未癒又休養不足,蒼越孤鳴想了想,便請修儒回去和尚同會的人說:「苗王有事將盟主留下了,暫時不會回去。」

  若讓中原人知道俏如來又倒下了,大概會和自己失陷於地門時一樣,造成民心動盪、以及有心人士趁勢而起吧,是以蒼越孤鳴自己擔下了俏如來回不去的藉口。

  縱然苗疆御醫在先前內戰時死傷過半,但依俏如來的狀況,主在靜養調理,是以留在苗王宮裡得到的照料並不會和回正氣山莊差太多,甚至可以說,待在苗王宮更能靜養,畢竟尚同會的人不至於因為一點小事就跑來苗王宮。

  雖然自己這種想法簡直像是,把他們並肩作戰的友軍當作蛇蠍猛獸了。只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便是俏如來所守護的一切將他逼到如此境地。蒼越孤鳴看著俏如來時總想到自己,但他留在這裡其實於禮不合,他特意選了最靜的客房,這裡也仍是有宮女隨時可召進來,不過其餘例行會出現的宮人一概不會出現,想來應是能讓俏如來安心養傷一段時日。

  最開始的蒼越孤鳴想的只是這樣一點小事,不過隨著時日日增,他不由自主回想起那段身為大智慧的日子,儘管那時的他是大智慧,卻同時也是蒼越孤鳴,否則大智慧不會替他牽引這麼多不存在的關係,尤其俏如來,那更是說出了他長久以來的願望,如果這個人是他的至交而非世仇就好了,很久以前他不斷想著這樣的事情,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受撼天闕壓制的那段時日,他才總會看見俏如來的幻影。

  在忘今焉被誅之後,他於國事上沉默,廣集臣子意見,也依然固執地認定這個王位是無可奈何才落到了他肩上,他所受的教育不夠,先王死得突然,還有太多事情他需要學,反而不若長年流落四方的俏如來懂得更多,何況俏如來還是默蒼離欽點的徒弟,自己和他之間的鴻溝實在太大了。

  這樣的俏如來曾經和他這樣親近,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記得的越多越是羨慕當時的自己,也忍不住起了要是現在也能建立這種關係該有多好的遐思,不知不覺中,蒼越孤鳴召御醫前來的頻率越來越頻繁。

  ──蒼越孤鳴很常想起俏如來。

  蒼越孤鳴總算注意到了這點。尤其在每個決策失誤之後,他總會想對方一定能做得更好,於是一半的他在思考補救之道,另一半的他神遊太虛到了俏如來所在的地方。以往俏如來到訪苗王宮的時候,也經常給蒼越孤鳴許多不同的建議,每每都讓他對俏如來的崇敬更加一分,俏如來就是那種標準的、別人家的小孩,蒼越孤鳴未免在意,尤其他就這樣從幼時被比到了登基以後,這點也依然持續著。

  苗疆與中原到底世仇由來已久,聯軍時也多有齟齬,不過習慣中苗各項友好交流政策後,也會聽見對現任苗王的不滿就此轉嫁到、希望空降一位俏如來以拯救貧瘠苗疆的聲音,蒼越孤鳴對此並不特別惱怒,因為他也希望出現這麼一個人,同時救他於水火之中,然而這是不能說的願望,這並非為王之道,他不能亦不該表現出一絲怯懦。不能像以往一般依靠著不存在的幻影與過去的親情,否則只會被層層疊疊的恐懼不安所淹沒,他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他已經只剩下一點點能抓在手裡的,其他都如沙子從指縫中流瀉而出,被風吹走,再也尋覓不回。

  而今俏如來本人就在他面前,昏睡時仍舊眉頭緊皺,彷彿永遠不得安寧,這讓他想起在地門時,對方也總是悶悶不樂的模樣,要是能藉機成為真正的朋友,對方能告訴他心中所思所想嗎?那一定是,沉重到自己無法想像的事情吧。

  這不過是偶然,聽聞太醫一如既往地表明俏如來仍未醒來,他突地想看看俏如來的臉而走到了他所休憩之處,蒼越孤鳴望著對方雪白的髮絲,想起霜雪紛飛的景色,以及掛滿彩綢的婚禮,他失了一會兒神,驚覺而後退時,他只差一些就勾起俏如來頰邊的髮絲,蒼越孤鳴搖了搖頭,心中微嘆著,退出了房裡。

  要是此時俏如來醒著必然萬分慶幸,而多年以後,苗王經常夢見這件事──自從他開始明白後悔在心中生根的理由後。

  不過那都是相當遙遠以後的事了。

  邁步離去的蒼越孤鳴只聽見一聲很輕的:「公主。」

  他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俏如來此刻正受到長年心魔吞噬,從他做錯的每個決策、經歷的每次背叛、鑄心還有魔伶。

  大智慧的操控一消失,魔伶原本對他的牽制也被強行抽離不少,那原本對他而言就像是在重傷上用力纏上不透氣的布、強迫堵住血流的存在,魔伶以血紋魔瘟控制他,後來卻也在俏如來身上下了禁制,讓他能藉由與帝女精國公主之間的聯繫,令他即便傷重瀕死亦得以維持命懸一線,而後血紋魔瘟消失,一切爆發開來,被壓抑住的傷口血流如注,他也總算得回被封印的思考能力,明白了魔伶的意思。

  從一開始這魔瘟便不是為了要他成為帝女精國的駙馬而下,到最後魔伶也仍在他身上找一個希望。

  對不起。

  俏如來要讓你失望了,公主。

  他既希望魔伶已經得到解答,又盼望魔伶到死也維持著那一點微小的希望。

  魔伶和他在某些地方相似,他沒辦法討厭魔伶,就算他在自己身上留下這個人人畏懼的血紋魔瘟,實則也有幾分保護自己的意思,讓他在魔世還有落腳之處。

  太多太多的夢魘在元邪皇一役後在他腦中炸開,他反覆做著那些夢,反覆走在隱約的花香中,重複著與魔伶的每一次對話,不斷看著身著血色襦裙的張狂公主面上艷若桃李的笑容。

  在魔伶第一次將祕密交付給他時,她望著自己剛染紅的、俏如來的前襟,伸手挑出俏如來那一束髮辮,喃喃道:「曾經有一個人長得和你有幾分神似,所以你只是被利用來測試我的而已。」

  俏如來不多時便想明白道:「公主,那湯藥……」

  「噓。」魔伶伸出食指搖了搖,眼神還帶著瘋狂後的迷離道:「我是帝女精國最強的戰力,我對國家忠心不二,只是荒誕不經,連人族也能收做駙馬。我必須讓皇姊放心。所以你也是,乖一點,不是很好嗎?」

  有花,很多的花,迷離了某個人的面容,耳裡聽見的是父親叫自己快走的聲音。血花迸發,師尊說他做得很好,下一秒郭箏在他面前自刎了,玄狐成了他手中的墨狂。

  有花,太多的花,將他淹沒。

  待蒼越孤鳴再來時,太醫正為了俏如來的高燒忙裡忙外,他等到太醫都離開了以後才進去,他擦掉俏如來額上的汗輕聲道:「又是中秋了,這次沒有桂花蜜,外面的月亮很圓,你想出去看看嗎?」

  俏如來自然沒有回答他,蒼越孤鳴忽然冒出一個念頭,為什麼他總是不會討厭俏如來呢?都這麼長的時間了,他即便復仇成功、登基為王,然而他也只能用人,還沒有足夠的能力自己提出有用的方案,被與俏如來比較的喁喁私語還在繼續著,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此前的幻影,他總是不由主地把自己放在俏如來身邊,想要看到這個人眼中的景色,又覺得自己和對方有幾分相似。

  又是中秋了,結果誰也沒能想到,會是他們一起過,今天千雪孤鳴也來過,說來過中秋的,但不知緣何,蒼越孤鳴並不想飲酒,最後王叔待的時間也不長,到夜裡,他也沒要求千雪孤鳴留下,只是走回俏如來所在的地方。

  忽然就想讓對方也能看看今天的明月。

  對方也是只剩下史艷文一個親人還找得到行蹤的樣子,母親的部分他不清楚,部過對方的二弟、三弟都失蹤了,大約也和自己差不多了,孤王,稱孤道寡為王,自己太想要一個可以並肩的存在,擅自就投射在了俏如來身上。

  是被大智慧發現了這點,才會將他們設定為世交友人吧,雖然到最後還是無法成真,俏如來無論什麼時候總是離他這樣遠,雖然不知道是大智慧的緣故還是自己,俏如來越走越遠,最後還是離開了地門這個虛幻的理想國,他也想過,其實誰在身邊,什麼都不記得的日子很好,但是,他是苗王,地門讓他的臣民無所依靠,這便是錯的,況且他自己的人生又怎麼可以交由他人擺布?

  「失禮了。」蒼越孤鳴小心翼翼地將俏如來抱起,走往後花園,讓對方躺在自己懷中,他則仰頭望著那輪明月。

  千言萬語、紛雜思緒全都停止了,只剩下那月亮高掛。

  恍惚昔年第二次見面,是在梅香塢,為了爭奪九龍天書,俏如來就這樣喊出他的名字,明明沒有彼此介紹過的,真奇怪。

  靜謐得只剩下風聲,月色外的星點都無法與之爭輝,慣飲的桂花蜜已非昔日味道,索性也不用了。

  今天的他似乎已經到極限了,這種恐慌感讓他失禮地抱著俏如來出來,懷裡的高熱,實在不該讓俏如來再吹風,只是他也不願意就此放手,沒有什麼特殊理由。

  要是他有姊妹,嫁與俏如來的話,他們的關係就不會斷了吧。竟然想起了這樣可笑的事。

  蒼越孤鳴最後放棄了自己莫名的執著,準備將俏如來帶回去時,一低頭卻見俏如來正看著他,口中呢喃著什麼。蒼越孤鳴不確定對方是否醒著,還是將他抱起來,準備帶回俏如來居處,俏如來卻捉住他鬢側髮辮,說著:「不是。」

  不是什麼?

  知曉對方意識並不清楚,蒼越孤鳴便也沒有問,只是剎那醒覺過來,自己做得過了,怎地就這樣把人抱出來,即便是因為寂寞,也未免唐突,便帶對方回去了原本房間。

  俏如來散在枕上的髮絲讓蒼越孤鳴想起來當初計算忘今焉所偽造的那場婚禮,他曾經也在自己床上撿到白髮。

  是你嗎?

  蒼越孤鳴在心裡低聲問,卻不想知道答案。

  他閉了閉眼,在地門時的記憶又湧了上來,如被雨敲打的風鈴一般,擾動思緒混沌。等至心神平復又花了些許時候。將手撤出對方頸下時,牽帶出一束細小的辮子,蒼越孤鳴看著那束髮辮上黑白交錯的髮絲,愣神了會兒,隨即將其順回對方頸後。

  

  

  


聖誕快樂。放個存稿。
本文最後由 江問謠 於 2021-4-1 14:5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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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江問謠 發表於 2021-4-1 14:5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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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二、
      俏如來又夢見了魔伶,還是在那處院落,他們之間有什麼對話,俏如來醒來就記不得了,然而那是魔伶難得放鬆的時候,在以前,魔伶戒備總是很深,這也是後來才理解到的事情,那個時候的魔伶一直被監視著,所以所有行為都經過算計,只有在俏如來反問她那個問題時,魔伶的眼睛才展露了未經矯飾的光彩。
      然而他已經忘記那個問題是什麼。
      如今斯人已逝,是不是該放下關於魔伶的一切,俏如來還沒有答案,他呆坐在床上許久,才反應過來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這對他而言是很罕見的事情,也許是睡昏頭了。俏如來搖搖頭,把那些事情先清出腦袋。
      如今當務之急是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牆上字畫的內容雖然無法全然看懂,但身為史艷文之子,俏如來自然知曉那是苗文,所以這裡可能是苗疆,再看房內陳設,他不由得進一步臆測這裡是苗王宮內,不過若是苗王宮,便更奇怪了,他沒有任何理由在這個地方。
      俏如來只得以不變應萬變,靜靜等著其他線索出現。
      並沒有讓他等太久,便等來了蒼越孤鳴,蒼越孤鳴和他解釋過後,俏如來也對他的處置表達謝意,接著便要離開,卻讓蒼越孤鳴給攔下了。
      「苗王這是……?」
      「你傷體未癒,不好妄動。」
      「俏如來並未感覺有任何不適。」
      「然而你昏迷多日是事實,如今方醒,在御醫許可前,請恕蒼越孤鳴無法同意你離開。」
      俏如來愣了愣,雖然經過各方傳言,知道了蒼越孤鳴的王者風範,不過在他記憶中還殘留著以往見面的印象,這樣的蒼越孤鳴讓他有些訝異,隨後也想起了魔伶的交代,一時無語。
      蒼越孤鳴見他沉默,忙道:「孤王不是要限制盟主自由的意思,孤王想說的只是,望盟主珍重身體。」
      「王上客氣了。」現在不是思考魔伶的時候。俏如來捏了捏掌心。
      「馬上就要用午膳,你有什麼不能吃的嗎?」
      「客隨主便,俏如來對吃的並無好惡。」
      「那樣便讓人上好消化的藥粥吧。」
      「王上有心了。」
      「盟主為中苗和平奔走,作為苗疆之主自不可怠慢,還請盟主若是苗疆菜式不合胃口的話,務必告訴孤王。」
      「多謝王上了。」
      「俏如來。」
      「是。」
      「孤王有一事問你。」
      「王上請說。」
      「你的髮辮顏色……」
      俏如來僵了僵,低聲道:「抱歉,關於這點,請恕俏如來不能說。」
      「孤王才該抱歉,探你隱私,是孤王不該。」
      俏如來搖搖頭,在蒼越孤鳴離開後總算把一口氣呼出來。他還以為自己有藏好……即便沒有被發現,他也早就該把蒼越孤鳴的頭髮取下,在確認對方無事那時就……拖到現在的結果就是,讓本人發現了,自己也想不到好的回應方式,只能如此。
      如坐針氈。
      俏如來有股衝動直接將髮辮散開、取出蒼越孤鳴的髮絲,然而這只是莽撞行事,欲蓋彌彰,反而會引來不必要的猜疑,況且他不願意讓蒼越孤鳴知道任何事,自己的感情是這樣卑劣,擅自取了對方的頭髮一事,尤其顯露了這種本質。
      恐懼環繞上來,難以再思考下去,地門時的回憶也好、脫離地門前所生出的夢也好,全部都在提醒著俏如來,他想要而不該要。
      或許蒼越孤鳴還殘留著地門時期的記憶、誤把他當作是親近的朋友,然而要是自己放縱自己也這樣以為,在一視同仁的捨與不捨之間,他必定會再次犯錯,無從好好思考的結果,在苗疆內戰時已經夠清楚了,他是差一點殺了蒼越孤鳴的人,救不了、等同於是自己殺的。
      因為這份逾矩的情感,他已經做錯了一次,早就退無可退了。
      隨後由宮人送來的藥粥是不會過燙的熱度,他食之無味地吃了幾口,旋即又被捲入名為思緒的海裡。
      
      
      幾日靜養下來,俏如來的氣色看上去已好了許多。
      蒼越孤鳴在後花園簡單設了齋宴,邀請俏如來前去,俏如來應了,到後花園時,只見蒼越孤鳴一人,俏如來經過一輪深呼吸後才往前繼續邁步,落座於蒼越孤鳴對面。
      年少的苗主解釋道從地門脫離以來未久,千雪王叔還沒能適應過來,外出了,是以只剩下他們二人。
      蒼越孤鳴舉杯,並說:「願中苗和平。」
      俏如來笑了笑,也隨著他的動作,飲落的卻是茶水的味道,這令他有些意外,探詢的目光還沒到蒼越孤鳴那裡,蒼越孤鳴已經為他解答:「傷患不宜飲酒。」
      「苗王也是。」
      蒼越孤鳴輕笑了聲,「願你我早日康復。」
      「承王上吉言。」
      幾乎相對無言。俏如來原本心繫中原,希望能早日回返,也打算在赴宴時辭行,然而見了蒼越孤鳴獨身坐在面前,原先的打算卻是說不出口,其實兩人最多只有國事可聊,不過此時誰都沒有先開口提及讓人傷神的國家大事,這樣的寧靜讓人錯覺便是一輩子。
      彷彿地門給予的錯覺。
      那時他們到底都聊了些什麼,俏如來已經想不起來了,如今也只能是靜靜吃著齋菜。
      蒼越孤鳴仰頭望著月亮好一會兒才道:「孤王其實沒資格說王叔,至今為止孤王亦還沒能從地門給予的故事中脫身,仍然視你為世交故友,實際上,我和你似乎都沒有好好說過多少話。……前一次是孤王大婚左近吧?」
      沒想到蒼越孤鳴會自己提及此事,俏如來一時心虛,碰翻了茶杯,才彎腰欲撿拾,蒼越孤鳴卻先一步拉住了俏如來的手腕,說了句:「不用撿了。」
      「……王上福厚仁善,定會覓得佳偶。」
      「你將孤王想得太好了,孤王何嘗不是利用此事在對忘今焉設套?」蒼越孤鳴站起身,背對著俏如來,俏如來也跟著起身。
      「但是假如沒有忘師叔的事,王上仍會籌備那場婚禮,不是嗎?」
      俏如來看著蒼越孤鳴在桂花樹下的背影,好半晌,蒼越孤鳴轉開臉,眨了幾下眼,眼睛上隱約潤上水澤,蒼越孤鳴突然轉身握住俏如來上臂,額頭一低、靠在他肩頭。
      「抱歉。」
      想伸出安撫的手中,有念珠冰涼,俏如來卻只能靜靜站著,不曾稍挪。
      不曉得過了多久,蒼越孤鳴才抬起頭,神色已經如常,只是苦笑道:「孤王確實還沒能從錯誤的記憶裡出來。」
      「王上不必太苛責自己,這本就是人之常情。」
      「……那你呢?你的想法,你……還願意與孤王為友嗎?」
      「王上所言,俏如來樂意之至。」
      直到回房,俏如來腦子裡仍迴響著這句話,然而該怎麼辦才好?他沒能出口辭別,想著那孤單的身影,他便無法放下。
      冷靜。
      他告訴自己要冷靜,卻感到躁熱不已,彷彿……
      那是酒,不是茶。
      俏如來在昏過去前一刻恍然,猶未來得及自責,先一步想到的是,苗王有危險,隨後墜入無邊黑暗。
      魆暗有位老嫗正在紡織,紡車與飛梭的聲音穩定而讓人心安,俏如來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親,劉萱姑,他不太記得劉萱姑會不會織布了,然而在俏如來心中,他的母親已是無所不能,縱然並無武功傍身,仍然不減其重要性,儘管母親經常自責是她不好,才讓俏如來遁入空門、銀燕與小空流離失所,甚至水夫人也是這樣的意思,然而俏如來還是會抱持著負罪感想,還好自己的娘親是劉萱姑。
      負罪感,他不曉得雙生子怎麼想,然而自從懂事以來,俏如來就經常有有著疑問,他不曉得,作為史艷文的妻子、史艷文兒子的母親,劉萱姑是否真的幸福?
      他曾經無數次看著路過的俠士向劉萱姑表達感激,他也曾無數次看著劉萱姑將新裁的衣服又一次壓入箱底,已經累積了數十個衣箱,他不曉得這樣的母親,是否幸福,很長一段時間,俏如來對自己的出世感到罪惡,那有名的江南才女、劉伯溫的後代,就這樣在半強迫下成了中原第一人史艷文的妻子,從此只能站在夫君的光芒之後,永遠在等一個幾乎不回家的人,還得忍著高齡婆母的不諒解。
      俏如來幾乎是剛懂事就察覺到了自己的罪惡感,也曾深夜睡不著覺,去尋熬夜刺繡、籌措婆母水夫人醫藥費的劉萱姑,問她為什麼要嫁給自己的父親,劉萱姑先是被他的早慧嚇著了,隨後並沒有敷衍他,而是看著搖曳的燭火,看得癡了,直到俏如來忐忑地搖了搖她的手肘,劉萱姑才反應過來自己刺傷了手,血漬差點染上布面。
      後來劉萱姑告訴俏如來她是如何被史艷文所救,又是怎麼嫁進來的,俏如來並沒有完全聽懂,但他暗自將娘親的一字一句記牢了,後來在史艷文遭到朝中、後宮以及宦官三方逼害之下,他們各自離散,他才有機會私下問水夫人,當初劉萱姑嫁給史艷文的細節,然而在水夫人口中,劉萱姑卻又成了和他記憶中溫婉母親不同的人。
      俏如來直到許久以後才知曉婆媳關係的複雜,然而向來是在家的親戚惹人厭、住遠的親戚討人喜,劉萱姑被水夫人嫌得沒一處對、只是為了史家盛名而強嫁進來的不要臉女人,劉三則成了強嫁妹妹的潑皮無賴,他記憶中的水夫人總是嫻靜,卻不想她是這樣看劉家的,那時還名喚史精忠的俏如來一瞬間起了不該有的念頭:他不想和祖母說話了。隨後──水夫人遭擄,而他身無傍武、又年紀尚幼,無力找尋,後悔百般折磨著俏如來,在一位師父的導引下,他發現念佛能讓他心裡靜一點,最後幾乎是逃避一樣地,剃度出家。
      法號,俏如來。
      儘管,他怎麼能妄稱如來。
      在寺廟中鍛鍊出來的餘裕終於在親緣前潰散時,俏如來其實在無奈之餘也鬆了一口氣,回返塵世、回到家人身邊,才能面對他的孽障,然而事情,從誕生為史艷文之子開始,就注定了不可能輕鬆。在八足原人的事情結束、史菁菁離開後沒多久,小空就遭到西劍流抓走,縱然俏如來與雪山銀燕俱拜入蕭無名門下,修得了溘鎢斯的使用方法,俏如來也學成了最強的防守之道,然而始終不夠。
      他身為長子,卻無能承襲衣缽,繼承史豔文的武功,在雪山銀燕的純陰體以及小空的純陽體面前,俏如來和普通人相差無多,無論修練得再努力,也不可能在武力上有所成,他是知道這點的,所以他不怨蕭無名的教授方式,他只恨自己軟弱。
      在惡人之前,俏如來先學會恨的是自己的無能為力。
      這個心魔,他是到默蒼離為他鑄心以後才逐漸察覺的。
      俏如來想得太過入神,回過神的時候,紡車和老婦人都已經不見了,剩下的是一汪美麗的水澤,妍麗的月色映在水中,隨漣漪粼粼閃爍,他正要細看霧中隱隱綽綽的船影,卻聽見身後的窸窸窣窣,俏如來回頭途中,只來得及見著一束紫髮,眼睛已被染了蔻丹的長指遮掩住。
      他嗅見魔伶身上毫無遮掩的藥香。
      



    回去看了上闕,才理解到為什麼我被說真的寫得很難看。
    我想,印調達成目標的可能性很低了……除非我重寫,然而重寫還會是原本的我想寫的東西嗎,我覺得不會是。
本文最後由 江問謠 於 2021-4-1 14:5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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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原作者| 江問謠 發表於 2021-4-2 02:5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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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原創角色注意。





其三、

  

  

  「俏如來。」

  蒼越孤鳴又一次叫了俏如來,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叫他了,蒼越孤鳴第無數次這樣想,彷彿先前把還不清醒的人抱到後花園的人不是他,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先前俏如來醒了以後,他好像才終於想起來要拘謹些,不可以這麼隨意,並且對自己先前的作為懊悔不已,可是他沒有人可以傾訴,也無從對不知情的俏如來懺悔。

  所以這次蒼越孤鳴甚至不敢碰到俏如來,否則他原先下意識想直接搖俏如來的肩膀,如同兒時競日孤鳴對他做的一般,卻又感受到違和而收回手。

  看俏如來睡著,不知緣何,他聯想到剛回到王宮那時,有一天他提早做完功課,想跟還沒很熟稔的父王共進晚膳,結果戰戰兢兢、耗費幾多勇氣才接近父王後,才發現父王在小憩,那時有種……明明做錯事,害怕著要被懲罰,可是卻意外逃過一劫的安心與失落。

  儘管蒼越孤鳴當時並不理解為什麼自己面對顥穹孤鳴總感覺自己做錯了什麼。

  現在他或許可以算是明白了,但是俏如來的話,又是為了什麼?

  蒼越孤鳴沒能想通,思緒如投石入水,往下沉。

  逃避去面對自己先前的踰矩,是人性,但是為什麼對俏如來的想法日趨複雜,恐怕還上溯到東西苗期間的那個、「假的俏如來」,儘管蒼越孤鳴想不起來那個幻影是什麼時候消失的,但他確實依賴那個幻影甚多,倘若不是因為知道有人看著,也可能他想求勝的決心不會這樣濃烈而持續,然而面對醒來後的俏如來,他情願自己想的是在地門的時候那段相處時光,而不是自己的幻覺,哪怕地門給予的記憶泰半是虛構的,然而這之中似乎也有些許真實,至少他被大智慧佔據意識的時候,對俏如來說出的安慰之語,和他的本心無異。

  如果可以他希望與俏如來真實的來往,而不是繼續陷於自憐之中,那會讓他耽溺、進而失去。

  失去俏如來這個難能可貴的朋友,會讓他覺得十分可惜。

  「公主,對不住。」床上的俏如來忽然側過頭,原本不想藉此聽人夢囈的蒼越孤鳴正要離開,卻看見俏如來被藏得很深的那束混色髮辮,腦海中掠過一個猜想,然而太過莫名,讓蒼越孤鳴連自己會想到這裡,都感到不可置信。

  ──那其實和自己曾經的髮色十分相近。

  蒼越孤鳴看著那束髮辮,心想,要是……要是能和血一樣,頭髮也能驗明是不是自己的就好了。

  然而倘若是,那似乎也十分尷尬。

  蒼越孤鳴一時說不清楚,自己到底希望是或不是,這個想法讓他駭然,接著逃一般地跑出了客房,然而逃離之前,他還是清楚聽見俏如來說:「我曾經差點害死與我結髮的人,公主,俏如來的塵緣定然不會善終。」

  他不明白對方說什麼,到底他也沒必要明白,卻無意間將這句話記在心上,幾乎記得了一生。

  

  

  俏如來又回到那處魔伶為他準備的院落,魔伶的意識正模模糊糊的,她曾經揪著俏如來的衣襟說過魔族不會發燒、讓俏如來別忙了,於是俏如來也只能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等她狀況好轉。

  大約是血紋魔瘟有著什麼特殊性將兩人關聯在一起,俏如來思緒稍一放空,就進入了奇異的空間,裡面有魔伶跟一名男性,他看著那名男性在百花爛漫下對魔伶笑鬧著說:「不若你封我作駙馬?我遮著半張臉,看上去會很像被血紋魔瘟附著吧。」

  那時還身著戎裝的魔伶笑著敲他的頭,畫面一轉,那名男性在一場戰役中擋在魔伶面前身死。

  眼前場景又變,他望見魔伶無意間聽見喁喁私語而停下腳步,聽見已身在帝女精國王座上的王姊,和愛重的男寵說:「魔伶戰功太盛,現在又少了之前那個男寵牽制她,哪天孤的王位就不保了。」

  「……那之後,無論我在哪裡都有眼線,連我用來調理月事的藥都讓御醫摻了東西。」

  俏如來驚醒過來,對上魔伶迷離的眼睛。

  「所以我需要你做我的男寵。」

  錯愕於魔伶突來地自白,俏如來沒有在第一時間回話,而魔伶接著說:「但是你對你的結髮妻子,我覺得你這樣做很糟糕,所以我才想讓你成為駙馬,血紋魔瘟能可保你一命,卻會害死許多人,你要是會恨我,覺得那很好,至少你還有心。」

  「公主在俏如來身上,找的是那位男子的身影嗎?」

  魔伶靜靜看著他,直到眼神稍稍清醒才道:「我想知道,結髮夫妻該是怎樣的,透過血紋魔瘟,要是你見著了誰而心動,我會知曉。」

  「……公主這般多情是何苦?」

  「單單我救了你與你的父親,你就沒資格問我這種問題,我說過了,你問的問題越多,死得越快。」

  「公主僅只是因為俏如來和那名男性的幾分相似,就決定救俏如來嗎?」

  「是因為你說,你想活下去。」

  「俏如來有天所求會不過一死。」

  「我知道,我看見你的師尊了。」魔伶頓了頓,接著說:「我認為我對你的恩,足夠你待在這裡做駙馬償還,還有,告訴我那位女子的事情。」

  「可是俏如來……」

  「多告訴我一些關於你妻子的事情。我知道你是要走的,我可以考慮幫你。」魔伶後半截話說得很輕,俏如來沒因為窗外魔氛漸濃就回頭,而是低垂著眉眼又唸了一聲佛。

  他們不過在渺渺塵世中各取所需。

  俏如來也說不清心裡那瞬間的哀慟是為何,更不確定自己是否心軟,然而他還是啟唇說了那個在梅香塢對峙、爭奪九龍天書之後的故事,摻著許許多多的虛構,以模糊所有關於蒼越孤鳴的面目。

  「難怪你總說是結髮之人,而不說是妻子……你不恨命運嗎?命運將她送到你面前,你卻再三斟酌著不能愛她。」

  俏如來明白魔伶其實說的是她自己,她恨自己當時沒能給那名男子更多地位與愛寵,然而魔伶在這種時機問,便是算準了俏如來暫時不會給她太多謊言。

  俏如來搖了頭,「俏如來只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我曾經差點害死與我結髮的人,公主,俏如來的塵緣定然不會善終。」

  「你這是逼我幫你。」

  「俏如來終究得回去的。」

  「……我很想見她,你的血紋魔瘟,我不會撤下。」

  「但是、」

  「你要求的夠多了。」

  俏如來驀地在檀香中醒來,滿身冷汗,他舉目四望,這才確定了是苗王宮裡,隨後他想起來自己昏過去之前的光景,趕忙要去找蒼越孤鳴,這個過去的夢,讓他焦躁難安。

  ──在血紋魔瘟突然消失後,他曾經獨處,藉酒讓自己意識恍惚,隨後看見了片段魔伶死前的畫面,那個男子回來了,長刀捅入魔伶之腹,說他原本就是奸細,為了一探帝女精國王宮才會與她親近,魔伶大笑著反手將男子的頭顱斬落。

  『王姊後悔了,可是我救不了帝女精國了,俏如來,等你有空,回帝女……罷了。』這是魔伶最後留給俏如來的話語。

  她最終並未再對俏如來提出任何要求,哪怕按照魔伶本來的性格,要求俏如來殺滅元邪皇都是正常。那位驕傲又不得不瘋狂的公主,真的死了。

  俏如來接著幾天都不是很清醒,除卻看透一切的默蒼離,俏如來縱然所言非全真,也是將自己的祕密告訴了魔伶,而今這世間再沒有旁的誰知曉俏如來愛著一個人。

  他愛著的人,在這個預言般的夢境之下,到底是不是出事了?

  俏如來找了很久,在偌大的苗王宮迷路好幾次,最終才在花香的牽引下找著了身在花園中的蒼越孤鳴,俏如來什麼都沒有注意到,已經難得失態地奔向前,然後雙手扶著蒼越孤鳴的肩膀,一邊問:「王上沒事吧!」一邊檢查著蒼越孤鳴身上是否有傷痕,甚至差點就探脈了。

  蒼越孤鳴不解道:「孤王沒……」話還沒說完,俏如來已經抱住他了。

  儘管那是個稍觸即離的擁抱,蒼越孤鳴還是不由自主愣神,他困惑地看著趕忙道歉的俏如來,側頭用試圖安撫俏如來道:「盟主總算醒了,抱歉,是孤王失察,沒想到奉天送的不是茶而是有茶味的酒,孤王平日不太飲酒,所以奸詭之輩將蒙汗藥下在你飲落的酒……俏如來,孤王真的沒事,事情都已經解決了,奸人已就範。」

  俏如來感到一陣乾啞,「……敢問,王上,俏如來的表情是否很糟?」

  蒼越孤鳴猶豫再三才點頭,遲疑道:「俏如來,你沒穿鞋子。」

  「抱歉,俏如來失儀了,請恕俏如來告退。」

  蒼越孤鳴望著俏如來遠走的背影,才說出一字的法號被扼殺在喉嚨裡,雖然相識未深,關於俏如來不會告訴他那束髮絲的來歷這點,蒼越孤鳴還是知曉的。

  他託了憶無心用術法替他探詢,儘管憶無心不曉得為什麼俏如來身上會有蒼越孤鳴的氣息,蒼越孤鳴也不曾解釋,然而終究是間接證實了俏如來身上的確實是蒼越孤鳴的髮絲。

  蒼越孤鳴自幼飽讀中原詩書,自然不會不知道「結髮為夫妻」是什麼意思,他只是困惑,困惑為什麼是自己,隨後更加困惑,雖然對俏如來沒有那般濃烈的感情才是,然而為什麼他並未對俏如來的感情產生排拒……自然不是因為這些都只是自己的猜測。

  俏如來的行為對他來說,只教他迷惘,其餘的,諸如嫌惡,都未曾有過。

  他也曾經問榕桂菲:「倘若一個人,無論對自己做什麼,自己都無法感到生氣、厭惡,那是為什麼?」

  榕桂菲斟酌再三後回答道:「王上很喜歡對方吧。」

  是喜歡的吧?畢竟是自小就對其事蹟耳濡目染到、甚至出現對方幻覺的自己。

  可是他不明白,既然俏如來對自己存了戀慕情愫,為何不直接言明?

  可能苗疆人表達情感奔放而中原拘謹,他也不曉得,他有股衝動想問榕桂菲:一個人喜歡著一個人,卻不肯言說是為何?又感覺太過觸及隱私。

  況且斷袖之癖並不見容於世。

  喜歡的、想與之為友的人,對自己存有情思,雖然尷尬,但是又讓心裡產生了這樣就能靠近對方、甚至對人家示弱的期盼,蒼越孤鳴看不清自己到底想怎麼做,也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又和追求雨音霜那時相同、做得太過。

  腦海中不知緣何,閃過了《垓下歌》的調子,有聲音輕聲唱著:「虞兮虞兮奈若何?」

  蒼越孤鳴待在花樹下,想著,原本是想讓俏如來醒來後聞看看這樹香味能傳得很遠的花,甚至問俏如來願不願意帶著的,可是……俏如來經常要探敵大約不適合染上花香吧。

  不曉得放在房內的檀香是不是還符合俏如來習慣用的味道?

  或許他該問俏如來願不願意替他解答佛經中、年少時就不曾看懂的疑惑。

  自己真的很喜歡俏如來吧。蒼越孤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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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江問謠 發表於 2021-9-8 18:4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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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闕 其四




  從來流傳著苗疆王室與狼族血脈密不可分的傳言,尤其王族姓氏孤鳴,傳聞紛雜,有一說是狼群中鬥敗而孤鳴,二說是狼王痛失愛侶而孤鳴。

  宛如應證後者,孤鳴王族向來愛而不可得。

  先祖之事,蒼越孤鳴不敢妄議,只是造成他此生悲劇的上一代也好,他自己也好,甚至總是漫不經心的王叔千雪孤鳴,以為無心的那個人──競日孤鳴,他們全都承受著相同的詛咒。

  不是說他而今還奢望著一海之遙的雨音霜會回頭,蒼越孤鳴只是想著,這份詛咒不知道何時會到頭,也許最後他也會和一名女子結褵、過著相敬如賓卻無男女情愛的人生,然後再將這份遺憾傳承給下一代。

  其實平常蒼越孤鳴是沒有餘暇思考這件事的,可是俏如來的反應讓他開始想,未來也好、情路也罷,他和俏如來站在相似的位置,然而他必須結婚,俏如來卻可能必須不結婚,原本是這樣的,只是俏如來對他的情愫又該何去何從?

  他沒想過自己會有替俏如來著想的一天。

  俏如來要是把這層紙窗捅破,也許他們就當不成朋友,然而蒼越孤鳴直覺俏如來不會說,因為俏如來總是會顧全大局──頓時一股複雜的情感湧上,生氣、不值、遺憾、慶幸,他深知作為苗王的自己只能有哪一種情緒,可是卻不曉得蒼越孤鳴為何會有這麼多想法。

  恍然他彷彿又回到地門,與俏如來把盞交心,卻見那人神色鬱鬱寡歡。

  俏如來總是鬱鬱寡歡。

  蒼越孤鳴想起王族親衛,曾經以為他們的誓死效忠就是陪伴的一切,然而他們一個個遠去,也曾經以為御兵韜和風逍遙不會走,然而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過去與背負,俏如來身邊的人來去得更加頻繁,他幾乎不記得有誰總會待在俏如來身邊。

  那個俏如來口中的公主……曾經陪伴他很久嗎?

  蒼越孤鳴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在意。

  今天,好似又踰矩了,原本是想靜心才來到書室,卻不想滿腦子都是俏如來的事情。

  情關難過,可明明不是他在過,蒼越孤鳴知道自己只能等俏如來自己平靜,然而也有與此相悖的思緒在衝突。

  他喜歡俏如來。

  他想更加靠近俏如來。

  可是如今不能了。

  

  ──風聲終究傳到了俏如來耳中。

  特貢給苗疆王室香茗在俏如來手中顯得沉重,不過泡都泡了,不喝也是浪費,俏如來習慣簡樸,出家那段期間也不是白過的,所以不會在意一杯貢茶是否過於奢侈,他現在在思考的是,他早該回正氣山莊了,於苗王宮的日子安全而閒適,可是他到底是俏如來。

  偏偏是在此時聽見了送茶來的宮婢對他的溢美之詞,換作不是俏如來的普通人,或許會竊喜,稍有智慧之人,會因為這一席讚美背後隱含對苗王不信任,而為蒼越孤鳴的威信擔憂,然而俏如來想的都不是這些。

  蒼越孤鳴到的時候,俏如來靜靜看著他落座,指尖摩娑著茶盞邊緣。

  「俏如來,你想回去中原了嗎?」卻不想蒼越孤鳴先開了口。

  俏如來望著茶水良久,才打趣道:「俏如來瘋癲的模樣,嚇著王上了嗎?這麼急著趕俏如來離開。

  蒼越孤鳴一哂,接著說:「是孤王有欠思量,將你隔絕外界太久。」

  俏如來搖搖頭道:「王上是為了俏如來著想,如果容俏如來說些不負責任的話,其實,一輩子在苗王宮,可能更輕鬆。」

  「盟主說笑了。」蒼越孤鳴微微側過頭說:「孤王不認為你不想回去。」

  俏如來笑著起身按著蒼越孤鳴肩膀,依偎在他耳邊輕聲道:「苗王宮不安全。」

  「孤王知道,你是為了孤王留下的,然而孤王還沒有孤單到要強擄盟主。」

  知曉話已帶到,蒼越孤鳴這番話語是說在外竊聽的不軌之徒聽的,於是俏如來坐回去說:「中原永遠是苗王的後盾,雖然如今的苗疆,在王上治下,要比中原太平。」

  「盟主過譽了。苗疆也永遠是中原的後盾……」蒼越孤鳴直望著俏如來道:「孤王也永遠是你的後盾。」

  俏如來頓時感到時光彷彿暫停,默蒼離清冷的嗓音才在腦海中響起,唇上一片溫熱,俏如來張口,便被蒼越孤鳴餵了一口藥粥。

  「聽聞盟主吃得不多,長年下來胃不是很好,榕桂菲姑娘、亦是藥神弟子,教孤王做了這道粥。」

  「王上親手做的?」

  「是,孤王顛沛流離之時,也曾經洗手作羹湯,盟主似乎很意外。」

  「是俏如來先有成見了。」

  「味道如何?」

  「溫潤順口。」

  「孤王想,你吃太多苦了。」

  「俏如來不明白王上的意思。」

  「這道粥暖胃,然而苦口,想必盟主吃了太多苦,如今也不覺得一碗粥苦了。」

  「……王上這是在打趣呢。」

  蒼越孤鳴閉眼道:「孤王只是心疼你。」

  俏如來有些失神,趕忙強打起精神,笑說:「謝謝王上關心。」

  「有件事孤王一直很在意,明明在地門的時候我們經常聊天,可是在大智慧的干擾下,孤王並未全數記得不說,回到日常中,孤王與你之間,除了國事,好像沒有旁的話可說,連孤王關心你,你都好像覺得太重,是嗎?」

  「王上的親近總讓俏如來受寵若驚。」

  「是嗎。」蒼越孤鳴只留下這句話便告辭要走,俏如來腦海中閃過的是蒼越孤鳴的應對得宜,心知對方國務上沒問題,自己其實可以放心離開,可是卻有股衝動讓他喊住了蒼越孤鳴。

  看著蒼越孤鳴清澈的雙眼,他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你想知道我的什麼事情?」

  看著蒼越孤鳴緩慢地眨眼,看著他啟唇,聽見他說:「我想知道,你的公主是誰。」

  俏如來沒想過對方會問這個問題,然而離別在即,他忽然就不想逃避了。

  他說了魔伶與血紋魔瘟的故事,只略去了與蒼越孤鳴有關的。

  讓蒼越孤鳴以為他有意愛的女子,要更輕鬆。

  他縱任這種錯覺,一如當初對待魔伶,只是仍舊有所不同,俏如來能感受到自己高漲的體溫,加速的心跳,他在等,等待蒼越孤鳴的一點在意,然而他又厭惡這樣的自己。

  蒼越孤鳴靜靜地聽,令俏如來意外的是,蒼越孤鳴回應了他當初是怎麼喜歡上雨音霜的。

  俏如來以為自己不會想聽,實際上卻聽得十分認真,連每一個停頓、嘆息的前兆都聽了進去。

  雖然想過,但如今驗證了是俏如來自己將雨音霜推入蒼越孤鳴的人生,俏如來意外於自己反而鬆了口氣,蒼越孤鳴遲疑地將手覆在俏如來握著佛珠的手背上,俏如來終究沒躲開。

  「孤鳴王室似乎注定了愛而不能得,所以孤王即便遺憾,也學會了放手,而今情愫逐漸平復,也不後悔曾經愛戀過,俏如來……對於你所珍視的那個人,你是怎麼想的?」

  「……只要他平安,就算與他人成婚生子也好。」

  蒼越孤鳴閉眼嘆息,「聽你的故事時,孤王在想,究竟是為什麼,你不願意讓自己幸福?」

  俏如來緩緩搖頭道:「我沒有,我只是……」他不曉得為什麼能言善辯的口舌如今卻是無語。

  「因為曾經出家過,遠離塵世,唯恐多情誤道行,或者你覺得,要是自己幸福,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我……僅只是一介普通人,面對一視同仁的捨與不捨,已經犯過太多過錯,何必再拖一人下水?」

  「你犧牲過對方,是嗎?」

  俏如來闔眼道:「想過……我在我的未來裡害死了他。」

  「那對方怎麼說?」

  「我沒讓他知道這些事。」

  「你身上的重擔太沉了,俏如來,孤王希望你與孤王是朋友,你能把一些往孤王身上傾倒。」

  俏如來頓了頓,好笑道:「王上的擔子就不沉嗎?」

  良久沒得到回應,俏如來懷揣著一點忐忑,只見蒼越孤鳴嚴肅的面容。

  「孤王不喜歡你這樣笑。」蒼越孤鳴收手,俏如來忽然感覺手背有些冷。

  不好嗎……俏如來想問,卻只得到一陣心痛,曾以為,他可以一視同仁地捨棄蒼越孤鳴,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敗了,俏如來發現自己心中的天平傾斜得厲害,蒼越孤鳴不在了,他原來可以接受,卻無法接受被蒼越孤鳴厭惡。

  情思擾亂了正常的邏輯,這樣不對。

  俏如來倏地想離蒼越孤鳴遠遠的,然而卻又不捨,生怕少一秒看見他的機會。

  他脆弱了。

  他可以說自己是為了苗疆安定留下,卻騙不了自己。

  「王上這樣好的人,都厭惡俏如來了呀……」

  「孤王不夠好,也不是厭惡你,你明明知道。」

  俏如來笑說:「王上能做得到成全,用一場國婚,淪為天下笑柄的可能,去成全心許之人的幸福,世間不會有比王上更好的人。」

  「你將孤王想得太好了,孤王何嘗不是利用此事在對忘今焉設套?」

  「但是假如沒有忘師叔的事,王上仍會籌備那場婚禮,對嗎?」

  「……不要說出來啊。」蒼越孤鳴轉開臉,眨了幾下眼,眼睛上隱約潤上水澤,俏如來不及反應,蒼越孤鳴突然握住他上臂,額頭一低、靠在他肩頭。

  「抱歉。」俏如來低語。

  是我踰矩。

  是我想抓回平衡。

  是我不想在你面前狼狽不堪,所以揭你傷疤。

  想伸出安撫的手中,有念珠冰涼,俏如來只是靜靜坐著,不曾稍挪。

  沒有細數經過了幾個呼吸,俏如來看蒼越孤鳴的髮梢看得過於仔細,也不曾在意過麻痺的手臂,直到細微的顫動中,他聽見蒼越孤鳴說:「孤王有個自幼以為的朋友,後來遭到他的背叛,孤王很錯愕……俏如來,你呢?」

  「……往後餘生,俏如來定不負王上所信。」

  俏如來不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什麼不對,然而蒼越孤鳴話鋒一轉,說是他兒時與朋友最開心的記憶是並肩躺在草地上小憩,就拉著俏如來跑去了一處山谷,親手搭起篝火、營帳,要俏如來和他一起躺於草皮。

  並不是地上嫌髒,只是不知所措,俏如來曉得自己在急躁什麼,卻不懂蒼越孤鳴忽然的靠近。不過見到難得有些朝氣的蒼越孤鳴,俏如來選擇不說破,躺在微濕的草上,銀白的髮絲被青草微微拱起,他聽著蒼越孤鳴的呼吸,轉頭望向蒼越孤鳴,只見對方閉上的雙眼。

  良久後,俏如來迷迷糊糊間聽見一句:「俏如來。」

  「是?」

  「蒼越孤鳴須要知道你的真心,俏如來。」

  「……好。」前一次聽見這句話,是為了營救淪陷於地門的叔父藏鏡人吧。俏如來想著,恍如隔世。

  「……假如孤王利用你,你會原諒孤王嗎?」

  「會。」

  俏如來回答得很快,幾乎不似經過考慮。

  蒼越孤鳴很久、很久以後才起身,此時過於緊繃的俏如來已經在夏季的微風中睡著了。

  蒼越孤鳴隻身前行,走了一小段路,來到一處墓塚前,黃昏快要結束了,他藉著那柔和的光,看著墓碑上冰冷的字跡,不知駐足多久,才說:「母后,你在流螢谷,見到撼天闕了嗎?也許你不想知道,我今天帶了一個人來,不過不是狼牙項鍊的歸處……母后,他是喜歡我的人,他覺得自己不能喜歡我,也覺得有愧於我,可是我想成為他的朋友,想要他永遠陪在身邊。母后,你能保佑他歲歲長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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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江問謠 發表於 2021-12-30 18: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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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沙的聲響隨著一陣陣的香氣傳過來,那是和他熟悉的氣味有些許不同的檀香。

  俏如來緩緩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紫色的髮絲,他揉開搔在鼻子上的髮梢,這才感覺到冷,隨後全身一僵。

  「盟主,天快亮了。」蒼越孤鳴輕聲說,調整了背著俏如來的姿勢,好讓俏如來不覺得晃。俏如來的武功向來不足為外人道,溘鎢斯也主要在防守,隨著梁皇無忌現世,亦逐漸不值一提,是以俏如來沒有留神到自己竟會真的睡過去,不由得想起前例,懷疑吃食有詐。

  可是他不想問。

  無論蒼越孤鳴回答什麼,為俏如來而言都會是謊言,所以那是沒有差別的。

  「王上,我可以自己走。」

  蒼越孤鳴只說:「可惜你沒看見螢火蟲。」

  「螢火蟲會讓我想起我的母親。」

  「螢火蟲會讓我想起我的母后。」

  他們同時說,蒼越孤鳴停下腳步,俏如來也沒想到自己會真的把想的事情說出來,在蒼越孤鳴身邊會有太多例外,然而他可能被苗王宮養得過於倦懶,蒼越孤鳴的體溫讓他這樣眷戀,也許再待一會兒也不是問題,俏如來第無數次這樣想。

  「……孤王的母后生前喜愛螢火蟲,父王將她葬在這座流螢谷,讓她歲歲有螢火蟲相伴。」

  俏如來低頭輕聲問:「王上需要俏如來做什麼?」

  蒼越孤鳴不是會忽然向他說心事的人,俏如來很清楚,一如魔伶每次向他透露一點訊息,就是要讓他協助,當年那個會將踟躕千層送回來的年少王儲已經不是當年模樣,而自己也不是會踏出那一步問他要不要喝茶的史家長子。

  他們變了那麼多啊。

  蒼越孤鳴說:「你總是鬱鬱寡歡。」

  「嗯。」

  「孤王希望你對待自己好一點,盟主。」

  「王上,先師曾言,若俏如來救不了人,那人便是俏如來殺的。」

  「那不是你的錯。」

  「是嗎?」

  蒼越孤鳴走了幾步後說:「盟主不是在逼死自己,就是逼瘋自己。」

  「……萬幸的是,」俏如來深深吸了口氣,埋沒掉瞬間的哽咽,「現在有王上讓我靠了,不是嗎?」

  「……俏如來,你真的覺得這樣好嗎?」

  ──因為我不想讓你失望。

  俏如來終究沒將這句話說出來。

  世人皆以為苗疆王權業已穩固,實則不然,苗疆由部落組成,王室只是共主,以下各部落在與中原對壘時,尚能同仇敵愾,一旦承平,各行其是、各懷心思,這些俏如來都想得到,也早已決定無論出於什麼因素均會相幫。

  只是他不知道真的臨到陣前,原來會這樣痛苦。

  如果註定這份情感求而不得,俏如來會選擇祝福並遠行,可是而今少了默蒼離,俏如來得自己面對蒼越孤鳴,才發覺默蒼離或許當初是對他仁慈了。

  難的不是默默守護,而是要一直靠近,再告訴自己不可以。

  俏如來不曉得為什麼蒼越孤鳴還要徵詢他的同意。

  為了中苗和平,蒼越孤鳴和俏如來的關係本來就不能壞,如今只是請他將兩人的關係提升到摯友的程度而已,哪怕是作戲。

  ──我不想讓你失望,王上。

  不過,是回到和魔伶那時候相同,選擇他最不擅長的恣意釋放情感,將這股深切的戀愛之情,宣洩出來而已,預先知道無疾而終的結局,並不能成為拉扯住他的韁繩,他將懸吊在地獄,只靠蜘蛛之絲撐持,為了讓自己不淪陷。

  「家母劉氏,名諱萱姑,萱草的萱,也通馮諠的諠,〈伯兮〉有言:『焉得諼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使我心痗。』而螢火蟲也稱為火金姑,所以螢火蟲會讓我想起家母。」

  蒼越孤鳴沉穩的嗓音吟唸著〈伯兮〉,俏如來聽著自己的心跳聲,只覺得痠脹,全身都只叫囂著同一句話,可是不能言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活著就是煉獄,可是還是得活著。

  萱草又說是忘憂草,〈伯兮〉思念而等待著深愛的人,火金姑陪伴在孤寂的先苗王后身邊。

  可是還是得活著。

  「孤王的母后,孤王幾乎不記得她喊過孤王的名字,孤王很想知道令堂是怎麼喊你的。」

  「精忠。」

  「嗯,精忠。」

  「……蒼越。」

  「嗯。」

  儘管知曉前方不會有生路,俏如來還是聽著魔伶給他最後的忠告:「逃,逃得越遠越好。」在相依的溫度中失陷。

  但凡生命,總會想方設法活下去。



  有人稱之為奇蹟,蒼越孤鳴為此只是輕笑。

  中原方的傳聞紛紛擾擾,也有人說,盟主是被苗王軟禁了,俏如來去信止住了前來營救的隊伍。

  「這樣好嗎?」蒼越孤鳴曾問。

  「苗疆若是不好,中原也難安。」

  「……孤王原該自己處理。」

  「王上,你寫錯字了。」

  「抱歉。」蒼越孤鳴揉揉眉心,在深夜燈案前,他的面容格外清晰,俏如來走到他身後,雙手替他揉著太陽穴。

  蒼越孤鳴往後摸索著,碰觸到俏如來手腕上的佛珠,「俏如來,你不會怕嗎?面對這麼多事。」

  「是怕的。如今有王上在,就不怕了。」

  「不是說笑。」蒼越孤鳴皺眉按住俏如來的指尖。

  「不是嗎?」俏如來偏頭。

  「你在鬧孤王。」

  「俏如來豈敢。」

  「你原本是這種人嗎?」

  「王上想俏如來是哪種人,俏如來便是哪種人罷了。」

  「……你會想留下來嗎?」

  「王上不是只剩下俏如來了嗎?」

  蒼越孤鳴鬆手。

  是呢。

  御兵韜無法出面,風逍遙回到道域處理私事,叉玀也需要處理鴞羽族內務,榕桂菲礙於過往的身分,也不方便讓她長居苗王宮,人人離散之後,留下來的是蒼越孤鳴不抱希望挽留的俏如來。

  俏如來為什麼會留下,蒼越孤鳴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知曉答案。

  然而俏如來在,讓他很放心,他偶爾會想起地門的記憶,更多時候,蒼越孤鳴想起那個不再出現的幻影,現實中的俏如來雖然仍舊可靠,卻不知為何多了幾分孩子氣,開始會作弄他,可是蒼越孤鳴覺得這樣反而讓他不那麼緊繃。

  像是仰慕的對象流露出不為人知的一面,覺得自己在對方心裡或許有點特別。

  蒼越孤鳴想問的本來是就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不過沒有外力干擾的中原,少了史家人,似乎也活出一套自己的規則了,而俏如來就這樣陪在他身邊──以前沒有人這樣的,蒼越孤鳴受競日孤鳴教導,競日孤鳴大半時候都在病床上,千雪孤鳴總是為了友人外出,姚金池照顧競日孤鳴責無旁貸,顥穹孤鳴永遠嚴厲而忙於國事,蒼越孤鳴以為自己不會習慣有個人陪在身邊靜靜聽他說話,可是俏如來令他意外。

  不只是靈思敏捷,俏如來總是先一步說出蒼越孤鳴在想的事情。

  他沒有這樣被人關注且在意過。

  「要是孤王有公主,都想許你做駙馬了。」

  「不如王上嫁我?」

  蒼越孤鳴眼波流轉如流星,他扯落俏如來的手腕,「好啊。」

  俏如來緩緩眨眼,「王上,為了讓你更清醒地處理國事,俏如來先告退了。」

  蒼越孤鳴支頤望著俏如來離去的背影,喃喃道:「好啊。」

  其實蒼越孤鳴早就知道了,處理公事到睡過去的時候,俏如來失手把安神香撒在他身上,然後只差一點就吻他了。

  可是為什麼忍得出呢?

  如果是喜愛的人近在身側,蒼越孤鳴不覺得自己能輕易放手。

  而俏如來是個太過冷靜的人。

  「精忠,要是孤王有公主就好了。」

  蒼越孤鳴嘆了口氣,想起遠在帝女精國的魔伶,俏如來和他說的、和魔伶的故事,一定有所隱瞞,至少俏如來對魔伶不是慕少艾之意,然而俏如來似乎希望蒼越孤鳴這樣以為。

  他不曉得自己這樣做是否對了。

  這麼長的時間,沒有長輩在前提攜,蒼越孤鳴一路走來,踽踽獨行,許多決策,他都覺得自己是做錯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可是讓他想依靠的俏如來,卻也是讓他不知所措的俏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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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原作者| 江問謠 發表於 2023-5-31 19:3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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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


  ──苗王宮亂成一團,巫醫束手無策,千雪孤鳴急忙前往埋霜小樓,尋找正在與李劍詩學習古岳劍法的修儒,竟是將苗疆國務一力壓在身為外人的俏如來身上。

  虧得當初俏如來和蒼越孤鳴一起處理國務慣了,雖有部族伺機而動,也遣叉玀前去擺平了。

  岳靈休先一步帶著修儒趕回來,已是月餘過去,修儒看著俏如來背影在後花園中的樣貌,竟有一瞬與蒼越孤鳴的模樣弄混了。

  修儒對蒼越孤鳴進行診療中,岳靈休嘟囔著:「怎麼中原盟主處理苗疆事務順手得像苗王一樣?」

  俏如來有些許動搖,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不希望蒼越孤鳴真的就將這一切丟給他,於是他對岳靈休笑了笑,出去外面等著。

  千雪孤鳴帶著鴆罌粟在一日後抵達,三方會診後,修儒才問俏如來:「你知道,王上有沒有產生過什麼幻覺嗎?」

  「幻覺?」俏如來不明白修儒怎麼會問自己。

  修儒懊惱地捶捶頭,「我們在想一個可能,王上是不是跟當初無情葬月大哥的狀況有雷同的地方,如果有幻覺症狀,可能性就很高了。」

  俏如來想起那天在月凝灣,蒼越孤鳴提到了幻覺。

  「有,王上的幻覺,似乎是關於俏如來的。」

  修儒尋思了會兒,「難道是東西苗分裂時期,在撼天闕手下造成的腦傷?」

  「腦傷?」

  鴆罌粟從蒼越孤鳴寢室中走出來道:「苗王的狀況,應該是腦內有瘀血,先後經歷的皇世經天功體以及大智慧壓制,然而大智慧入侵苗王意識,也加速了瘀血惡化。」

  「死毒鳥,閉上你的烏鴉嘴!」千雪孤鳴摀住鴆罌粟的嘴,鴆罌粟嫌惡地想格擋,奈何和千雪孤鳴的武力差距擺在那裡。

  「狼主,藥神說的有什麼問題嗎?」俏如來問。

  「沒有,但一定還有其他方法,修儒是第一次開腦,要是有個萬一──我不是不相信修儒,實在是茲事體大,蒼狼是這一輩唯一的皇裔,苗疆擔不起這個風險,你明白吧?」

  「王上要是不開腦取出血汙,可能永遠昏迷下去,是嗎?」俏如來問,彷彿沒看見千雪孤鳴的眼神。

  「反正我不同意!」

  修儒為難地看向俏如來,千雪孤鳴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當初無情葬月是假瘋,修儒沒有機會實際操作,開腦手術沒有任何人有把握。

  俏如來呼出一口氣,「我再想想。」

  千雪孤鳴沒想到俏如來會延遲決定,拋下一句:「現在是我監國,我不同意!」便抓著鴆罌粟走了,岳靈休也跟著,修儒回去房裡看蒼越孤鳴。

  ──桂花樹連殘香都不剩了。

  俏如來很遲才發覺自己出了神,在苗疆之前、在中苗和平之前,桂花有什麼重要的呢?

  他緊握著手,想起蒼越孤鳴牽他的時候,掌心的舊傷總是刺痛俏如來的肌膚。

  可能俏如來總想忘記,卻又明白必須謹記,蒼越孤鳴的經歷在他身上留下太多傷疤,後遺症不是說不存在就能消失的。

  現在對外說是千雪孤鳴監國,俏如來縱然做的決策再多,終究也不是苗疆王族,要是被人知道他所作所為,事情無法善終,最好的結果還是蒼越孤鳴能趕緊醒來,這卻不是俏如來費盡思量就能實現的願望。

  有過那麼多緊急的決斷,總是斟酌再三,俏如來已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手足無措。

  要是早知道是這種結果,要是早知道……

  「俏如來!」

  俏如來回過神,喊他的人竟是風逍遙。

  「軍長。」

  「老大傳訊到道域,是真的嗎?王上真的?」

  「軍長,冷靜。」

  「我怎麼冷靜?無心、大祭司怎麼說?」

  「無心正在月凝灣進行祈福。」

  「月凝灣……對了!」風逍遙話一說完就跑了,俏如來也不知道對方是想到什麼了,只是回到書房,批閱著永遠只增不減的奏摺。

  只有深夜能讓他想起來,有個說要試著喜歡他的人,正在闃暗的惡夢中拉扯。

  俏如來還是走進了蒼越孤鳴房裡。

  有那麼多人都說俏如來善於謀劃,他卻覺得自己面對蒼越孤鳴總是失察。

  他想要的結果不是這樣的。

  「所以你,」俏如來坐在床邊閉上眼,「你不要嘗試不可能的事情啊。」

  ──你分明不可能喜歡我。

  俏如來知道這只是嫁禍給執念,然而除此之外,他也別無他法。

  他輕輕碰著蒼越孤鳴的臉頰,「菁菁說,遙遠的西方,有公主沉眠百年,王族公子親吻即可甦醒。」

  俏如來低頭吻上蒼越孤鳴乾裂的嘴唇。

  「對不起。」





  風逍遙回到苗王宮時,除了憶無心,還帶了一名十分年少的女孩,女孩自稱巧靈。

  風逍遙簡述了當年在月凝灣遇見巧靈施法作亂的過程,他此去便是利用憶無心的術法,試圖與巧靈重新連結上,希望能藉由巧靈的異能找出其他方法醫治蒼越孤鳴。

  「開腦沒有用,他不一定會醒。」巧靈收回指在蒼越孤鳴額心的食指。

  「怎會?」

  「是真的啊,他的意識太殘缺,血汙也在腦袋裡面太久了,要取出的難度很高,而且就算手術成功,也需要一個同樣意識遭到入侵與改造的人來帶他出來,帶他的人,也很可能從此就醒不過來了。」

  「那我來……」千雪孤鳴沒說完,便被打斷。

  「狼主,請你幫俏如來一個忙。」

  ──開腦手術在鴆罌粟的藥力撐持下開始了。

  巧靈不解地問:「俏如來哥哥,你的意識狀態怎麼比苗王還殘缺?」

  「在地門之亂前,我在魔世曾經被意識入侵過。狼主一定想自己救王上出來,但依照姑娘說的,越殘破的意識,越能活著回來,經歷兩次的俏如來,會是比其他人更好的選擇。」

  巧靈瞄了一眼被鴆罌粟施藥睡過去的千雪孤鳴,「而且關心則亂吧。」

  「俏如來,」風逍遙遲疑道:「你那麼關心王上的安危,我是很樂見啦,但要是你回不來怎麼辦?中原還要靠你。」

  「中原能人輩出,俏如來沒有那麼自以為是,總有人能取代俏如來,可是沒有人能取代王上。」

  風逍遙想說點什麼反駁,然而他的立場卻不適合,最後他只能咕噥道:「希望老大能來得及。」

  經歷過一天一夜的與無常拔河,手術雖然成功了,卻如巧靈所言,蒼越孤鳴沒能醒來。

  月餘,風間始帶著廢蒼生改良過的思能裝置前來,並利用巧靈的精神力與憶無心的靈能加以改良,總算做出了能讓俏如來進入蒼越孤鳴意識的裝置。

  雖然御兵韜沒有來得及回苗王宮,在確認過蒼越孤鳴開腦的傷已經穩定後,俏如來藉由思能裝置,佐以憶無心與巧靈的協助,闖進未知的意識境界中。

  「九個夢以後,你會醒來。」

  「是誰?」俏如來問。

  「蒼越孤鳴,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麼。」那個聲音嘆息道,彷彿沒聽見俏如來的疑問。

  俏如來眼前是一片說不清色澤的世界,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

  「你和俏如來會同時做九個夢,然後你就會醒來,大智慧也會消失。」

  記憶如絲連著布疋,俏如來想起來,在蒼越孤鳴掙脫地門的控制瞬間,自己腦海中的確閃現過什麼,然而太快了,他根本不記得細節。

  他總算能看得見後,那九個夢又一次出現。

  第一個夢裡,有個人的聲音在歌唱,童謠也似的曲調,編寫的歌詞破碎而絕望,俏如來看見自己不顧一切佔有蒼越孤鳴的模樣。

  第二個夢,他們的話語和動作全然無關,蒼越孤鳴在俏如來的親近中,眼神裡沒有絲毫信任。

  第三個夢、第四個夢……俏如來淪陷其中,夢境的視角時而是自己、時而是蒼越孤鳴,他很快便和現實混亂,思緒如無根浮萍。

  雜亂之中,他站在苗王宮裡,對著精美的棺槨愣神。

  日昇日落,七日停靈,時間對俏如來而言不具有意義之後,他才回神過來,這是最後一天,而回憶以另一個人的角度緩緩重述──

  初見那人眉眼,是在軍帳內,燭火搖曳著不自然的昏暗,明明滅滅,宛如走調的搖籃曲,不過蒼越孤鳴還來不及想起故歲競日孤鳴唱與他聽的《詩經》,反而先一步誤以為他們在燈節夜晚的街,是華燈在那人一身素白留下一揮即逝的光影,街上的大紅燈籠與他是這樣不般配。

  他第一次知曉,說一個人活得沒有一點煙火氣是什麼意思,從今而後,即便俏如來俗事纏身,蒼越孤鳴心中,俏如來依舊是謫仙也似的人,彷彿不存在什麼能留下他的事物。

  在忘今焉的事情結束後,蒼越孤鳴變得非常、非常沉默,宛若一個傀儡君主,不過蒼越孤鳴本來也沒想過要承王位,是以只要是為了苗疆百姓好,他可以安靜得彷若只是一個擺設,與先人的牌位並無二致。

  難得有了閒,微服出巡到了月凝灣,水澤被微風拂過一陣陣漣漪,他又想起那年的光影下,入世的僧人據理力爭,只攜一人便敢與苗王談條件,當時還是王子的蒼越孤鳴也是靜靜站在一旁,望著對方雙唇啓闔,聽見那好聽的聲音,心想,世上真有這樣完美的人。

  要是,俏如來站在此番月色底下,應該會相當好看吧。

  其實會這樣想,也很奇怪,雖說先王只立孤后,於是蒼越孤鳴沒見識過後宮會如何爭奇鬥艷,不過自幼身為王族,各部族的也經常會藉著各種由頭,帶著與他年齡相仿的美麗女孩來謁見顥穹孤鳴,許許多多的部族來使都明示暗示著該早日立定王子妃,顥穹孤鳴也許是為了平衡各族勢力,從來沒欽點任何少女留下、或任由與蒼越孤鳴有過多接觸。

  而俏如來,為什麼蒼越孤鳴已經見過了各族姝麗的朱顏,卻還是忍不住次次被俏如來的容顏所驚艷,甚至無法克制自己的目光隨著他移動。

  他未曾想過自己會起慕色之心,雖說他不是從未慕少艾,他也曾因為雨音霜在他潦倒瀕死之際的救助與醍醐灌頂,心心念念著想把這樣好的姑娘娶回身畔,在知道雨音霜心有所屬時,蒼越孤鳴也罕見地沒有立刻放棄,就如同他的父王,顥穹孤鳴一般,留在原地守著一個不會回首的人。

  第二次的……或許還不能稱為愛戀,不過蒼越孤鳴身邊第一次出現榕桂菲這樣的姑娘,不卑不亢,身段柔軟,卻又聰慧機敏,讓人想與她親近些,她會是很好的朋友,至少最初,蒼越孤鳴是真心希望能和鐵驌求衣的妹妹為友的,只是他不曉得為什麼榕桂菲總是躲著他,直到他知道了夜族慘案,知曉了「桂菲」之名的由來,他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俏如來,如果俏如來在身邊的話,他或許就不會這麼震驚,也能與俏如來商討更為合適的對策,俏如來是那樣聰明,夜族慘案一定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後來他想起了顥穹孤鳴,終於明白為什麼顥穹孤鳴對王子妃向來緘口不提,原來早早就立了側妃人選,也預定了貴妃之名,他曾以為顥穹孤鳴對他嚴格,也只是嚴格而已,他如今才知曉,顥穹孤鳴很久以前變為他做了諸多打算,娶了身有一誓龍黥的夜族族長之女,他作為苗王的生涯會順遂許多。

  更之後他又想回榕桂菲,她將榕燁之名更換為桂菲,大約不只是因為避險,特意用了桂菲此名,怕是提醒自己,自己終究是向孤鳴王室發過死誓的,終究要回到先王為她準備的位置,也就是說,她本身並不想做這個貴妃。

  既然如此,蒼越孤鳴沒有為難過雨音霜,就更不可能為難榕桂菲,因此下了王令取消婚約、讓榕桂菲自行婚配。以及,蒼越孤鳴想,他和榕桂菲是注定無法成為朋友了。

  不由自主地,思緒又繞回了俏如來身上,在地門的事情他是記得的,他與俏如來兩家世交,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也許要是他們一男一女,還可以是通家之好,能成為站在俏如來身邊的人,想必很幸福吧,一定會是世間最幸福的女子,俏如來這樣的人,又會傾心於怎麼樣的女子呢?

  蒼越孤鳴無意識想著,直到冷風襲面,他才忽然感覺到胸口宛如被鈍刀劃過般疼痛。

  到底是為什麼呢?

  縱然他想知道,也不知道該同誰人問,畢竟這是私事,冽風濤因為茹琳的事情自責不已、不敢回王宮,叉玀的部族以女人為尊,大約也回答不了他的問題,而御兵韜又因為鐵驌求衣的身分曝光而不在身邊,要是,要是能和榕桂菲成為朋友,或許她便能回答吧。

  他不知怎麼地哼出了歌,哼著哼著,忽然想起這是花篝祭的祭謠,說著有個男孩,等著心愛的姑娘。

  心愛……他總想回到地門,與俏如來常相左右,這種心情,算是心愛嗎?可是為何會和雨音霜那時不同呢?他看著雨音霜,總想起自己的母后,永遠不曾和自己說過一句話的母后,即便他在身後跌跌撞撞,會替他上藥的只有千雪孤鳴、會替他吹傷口的只有競日孤鳴,希妲連一個眼神都不會施捨給他。

  對於俏如來的話,他只想待在俏如來身邊,什麼樣的身分都無所謂,但這樣的願望只要說出口,就是個天大的笑話,俏如來是中原領導、是墨家鉅子,而蒼越孤鳴是苗王,他們之間注定了聚少離多、甚至用上聚少離多這個詞都太過抬舉他們之間的關係,要是沒了地門那一段記憶,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

  最多算是,弟弟那落敗的情敵?

  「哈。」

  他忽然很想和俏如來說說這件事,總是鬱鬱寡歡的俏如來,聽了會笑嗎?

  當時蒼越孤鳴當著忘今焉和玄之玄的面說出:「他的話,孤王要聽!」回應的是俏如來更早之前跑到苗王宮投案,雖然心下明白,那是對方算計過後最安全的結果,不過說起來俏如來也是信任蒼越孤鳴不會偏私,蒼越孤鳴只是不曉得為什麼俏如來會信他,難道是因為在梅香塢對峙著爭奪《九龍天書》那時,他因著俏如來往前一步先提出倒茶水遞出橄欖枝,並未予以反駁?或者是搶奪踟躕千層時,他親手將踟躕千層送到他們手上?

  俏如來絕不是天真之人,然而蒼越孤鳴覺得即便受過忘今焉教導,他還是沒能趕上俏如來智計的一絲半點。

  要是能問他本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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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原作者| 江問謠 發表於 2023-5-31 19:3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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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蒼越孤鳴看著逐漸染上夜穹的曙色,恍覺自己已經在月凝灣待了一整晚。

  他呼出的氣成了白煙,消散在涼冷的空氣中,亦如他求而不得的那些答案,其實在家國大事、中苗友好、九界和平之前,都顯得比蜉蝣更加不重要。

  他回轉王宮,處理國事直到月上西樓,他忽然抬首,望著月明星稀,想起下一句說的是:「繞樹三匝,無枝可依。」俏如來帶著魔紋的臉龐又出現在腦海中,蒼越孤鳴其實一直很想問,他臉上的魔紋痛不痛,那深可見肉的劃痕看上去彷彿是有人用指甲生生刻出來的,然而他一直找不到立場問,即便和俏如來不是沒有兩人獨處的時間過,但俏如來總以血紋魔瘟會傳染為由,讓他避得遠遠的,於是蒼越孤鳴一直沒機會問,後來也不曉得為何,那魔紋忽然便消失了,蒼越孤鳴更沒有問的理由。俏如來一定是自己再痛,都不會向誰訴說的人吧,就如同現在的他一樣,稱孤道寡,無人能訴。

  蒼越孤鳴嘆息著,自案前起身,轉往一處小書閣,裡面存放的原本是千雪孤鳴蒐羅來的醫書,不過在顥穹孤鳴仙逝前幾年,顥穹孤鳴便遣人將千雪孤鳴扔得到處都是的書,全部丟去北競王府了,競日孤鳴也禮尚往來地送了《詩經》、《古詩十九首》、《昭明文選》、競日孤鳴親手抄寫的〈長命女‧春日宴〉等,只是顥穹孤鳴對中原的東西本就厭惡,尤其昭明太子的父親梁武帝,每次提到都要對所謂的梁皇寶懺嗤之以鼻一番,也不曉得競日孤鳴是單純喜歡中原的文學,或者是故意想看長者賜不能辭的顥穹孤鳴如何一邊厭惡一邊把書收妥。

  書架上生了厚厚一層灰,想當然爾,顥穹孤鳴根本沒想過要遣人打掃這裡,蒼越孤鳴國務繁忙,也是今宵才忽然想起有這麼一個地方,他隱約記得自己還在北競王府的時候,曾經拿了《昭明文選》,看著怎麼也看不明白內容的〈洛神賦〉,競日孤鳴忍俊不住拿過蒼越孤鳴手上的書,一邊說著曹植與甄宓的謠傳,一邊翻開了〈山鬼〉給他看,蒼越孤鳴稚嫩的嗓音從「若有人兮山之阿」唸到「君思我兮不得閒」,競日孤鳴則拉著蒼越孤鳴小小的手指、指往最後一句:「思公子兮徒離憂。」

  思公子兮徒離憂。

  蒼越孤鳴失神了好半晌後,才緩步走往窗櫺前,不近的宮燈點亮不了方寸之地,但他還是能看見自己終於被召回苗王宮時,競日孤鳴讓他一併帶回來的蒲團,他在蒲團上跪坐下來,自袖中取出忘了何時又是哪個部族進貢而來的檀香,以火摺子燃點起來,放置於一個素坯茶盞上。

  檀香的氣味幽幽漫開,蒼越孤鳴一閉上雙眼,彷彿又看見俏如來手執佛珠的模樣,耳邊依稀有水晶佛珠互相撞擊的聲音,隨後是自己的嗓音:「思君我兮……」忽而又感覺到自己過於唐突,轉而唸起了記憶不齊全的〈金剛經〉。

  自此往後,蒼越孤鳴下了朝,已不再往後花園去,也不再讓人備下桂花蜜,只帶著一壺雪前龍井,直到安睡前,都在那乏人問津的小書閣中,跪坐著頌讀佛經。

  彷彿這樣心便能安下少許。

  無須心繫遊歷九界的俏如來,光是嗅聞檀香,便感覺對方近在身畔。

  然而情愫還是隨著時光積累,在桃花正是爛漫的時節,俏如來難得只帶著少許公事前來,很快商討完對策後,蒼越孤鳴替俏如來取下沾在髮間的桃花瓣,笑說:「俏如來,你的桃花緣不錯。」

  俏如來頓了下,忽而道:「要是世間真有桃花源,或許你我也不需要日夜奔走了。」

  蒼越孤鳴看著俏如來染上悲傷的臉龐,心知他沒有錯聽,而是故意誤解,蒼越孤鳴便這麼被一陣疼痛襲上。

  ──俏如來,你現在在想的,是誰呢?

  蒼越孤鳴閉了閉眼,接著道:「如今中苗友好,離桃花源也不會太遠了。」

  「有時候,俏如來會想,倘使讓王上管理中苗兩界,或許會是更好的選擇。」

  「俏如來,你說笑了,中原並不只有史家獨大,況且雪山銀燕討厭孤王。」

  「王上,原來在意這點嗎?」俏如來一雙透亮的金瞳猝不及防墜入蒼越孤鳴如碧洗晴空般的眸中,一時怔然。

  蒼越孤鳴感受著自己發痛的心跳,閉上了眼道:「還沒為盟主洗塵,洗塵宴應已備好,我們過去吧。」

  俏如來望著蒼越孤鳴少頃後,點頭道:「該然,多謝王上款待。」

  他們倆人一前一後走在繁花爛漫之下,好幾次蒼越孤鳴刻意放緩腳步,然而俏如來始終在離他三步之遙的左後方,蒼越孤鳴總覺得得說點什麼打破沉默,腦子裡飛掠過書閣裡的所有書名,忽爾道:「春日宴、」

  「春日宴。」

  語罷,兩人都是一愣,蒼越孤鳴回首望見俏如來的笑意連連,一時癡了,不由自主說道:「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俏如來定定望著他,朱唇輕啟:「不要說。」

  蒼越孤鳴深深吸了口氣後,轉回頭,邁步前行,而俏如來亦步亦趨。

  那一日的桂花蜜還是很甜,或者說,比蒼越孤鳴短暫的人生中,任何時刻的桂花蜜都還要甜。

  ──苗王蒼越孤鳴薨逝,不過是十年後的事而已。

  年少時在天闕孤鳴那裡受的傷太重,又用這樣的傷體連續受了虛空滅以及輪迴劫功體,沒有足夠的根基為輔,皇世經天三種功體在他的身子裡相生相剋,漸漸毀去了他的康健,彷彿早知有這一天般,蒼越孤鳴接了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孩子,立為儲君,孩子的生母並非王后榕燁,世間皆傳聞苗王在民間愛上了身分低微的少女,誕下了唯一的皇嗣。

  在夜族慘案平反後,終得以正名的榕燁,屢立奇功、且親自照料傷患,頗得民心愛戴,不負眾望地與仁民愛物的苗王大婚,成為蒼越孤鳴的孤后,是以苗王的形象在那孩子受封為東宮開始便出現瑕疵,然而即便榕燁在苗王死後垂簾聽政,於新王成年後,便奉還大政,退隱山林,不問世事,是以也有人認為新王的母親亦是夜族遺孤,連帶著對新王也沒那麼有敵意,況且在蒼越孤鳴病體沉痾時,王子與王后共同監國,中苗依舊友好交流,他界無人有能進犯。

  這是史書上的版本,而在被召回宮中照料的前女官寫的日誌內容,或許都只能算是稗官野史。

  然而又有哪本史書得以全知?

  苗王薨世前一年,已無法下床走動,那一日是花朝節,榕燁坐在蒼越孤鳴床畔,身上的藥香一年比一年濃重。

  「王上,太子殿下的生父莫非是……」

  「王后,世事如浮雲,愛恨在國家之前,是可以被奪情的。」

  「但是,王上,臣妾可以……」

  「榕燁,今生是孤王耽誤你。」

  王后搖了搖頭,接著道:「與王上成親,是因為知曉王上視臣妾為摯友,也是為了重振夜族聲譽,臣妾很感激王上提出的解套方式,與王上做假夫妻的每一日,臣妾都未曾後悔過,世上不會再有比王上更好的夫郎了。」

  「榕燁,對不住,孤王沒能保你一世長安。」

  王后抿了抿唇,眨掉欲落的淚珠,強忍哽咽道:「臣妾沒有那麼弱,臣妾會好好教導王子,王上可以安心養病,一定能活得比臣妾久長。」

  苗王靜靜望著王后,直到東宮前來探視,王后才行禮退出。

  時光荏苒,苗王薨逝的時候,剛好是元宵,王后哭到幾度幾乎昏厥,還是強撐起來垂簾聽政,並舉辦國喪,苗民皆對一代仁君蒼越孤鳴感念不已,喪鐘敲響時,道路上跪滿了掩面痛哭的人民,消息遠傳到各個部族,所有部族皆以族長為首,施行當地民俗的家喪儀式。

  那日深夜,還有一刻便是子時,沒有人知曉墨家鉅子是從哪裡來的,在前女官的記錄中,她見著時,墨家鉅子已跪於苗王棺前,靈堂滿佈的白綢與墨家鉅子身上長年素白的僧衣卻是無半點違和。

  前女官默默離開了靈堂,是以接下來的事情,究竟是幻是真,亦無證據得以佐證。



  俏如來跪在棺木前,棺材板壓痛了他的胸膛,他也沒有收回壓在上頭的氣力,那力道彷彿是想將某個人緊緊擁抱、嵌入骨肉般。

  「王上可還記得,王上說想去見見中原的燈節,俏如來也應允了總有一日,一同前往,王上讓俏如來食言而肥了。」

  俏如來的手輕輕按上蒼越孤鳴輕闔的雙眼,呢喃道:「俏如來嘗聽聞,王上受難那時,一雙藍眼被血絲染成了紫色,如今王上不用再受苦了。」

  他取出靈柩裡陪葬的匕首,割下自己一束花白長髮,解了蒼越孤鳴左鬢的長辮,細細將自己的髮絲編進去,雪白的長髮混在紫色的髮絲中,看上去好似有白兔藏匿嬉戲其間。

  「王上,俏如來虧欠你甚多,下輩子……不要再讓俏如來欠你了,可好?」

  俏如來輕輕撫摸著蒼越孤鳴僵硬冰冷的臉龐,輕輕唱起那首花篝祭的歌謠……



  ──是這樣就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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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江問謠 發表於 2023-5-31 19:3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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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九


  「是這樣就好了嗎?」

  蒼越孤鳴的聲音、俏如來的聲音、魔伶的聲音混在一起。

  俏如來眼前一暗。

  有繭摩娑著眼皮,俏如來的精神狀態已至極度疲憊,甚至於弄不清自己是誰,然而蒼越孤鳴的刀繭又讓他抓住一絲清明。

  「我得帶你出去,王上。」

  「可是,你還是會選擇這樣的未來,對嗎?俏如來。」

  「王上,我們回去吧。」

  魔伶的聲音飄忽道:「我當初救你,不是想看到這種結果。」

  「公主,俏如來從來擅長讓人失望。」

  ──所以是,我的錯嗎?

  俏如來分辨不出來是誰的嗓音在遙遠的地方問著。

  「為什麼呢?俏如來,為什麼你們誰都沒有選擇我?」

  「王上,回頭吧。」

  「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告訴我為什麼。我的母后在算計之下拋卻所愛之人,終身鬱鬱寡歡,如果我也走向相同的命運,這是你想要的嗎?我們明明有機會,但你非要到守著我的靈柩,才肯告訴我你的真心嗎?」

  「王上,俏如來絕非良配。」

  「俏如來,」蒼越孤鳴將額頭靠在俏如來肩膀後,「孤王需要知道你的真心。你知道注定是悲劇,還會隨孤王而行嗎?俏如來。」

  那是第一次聽見的哽咽。

  即便知曉蒼越孤鳴已經差不多要醒了,所以才會開始自稱孤王……俏如來鬆手,任由佛珠滑落,清脆的響聲同時,他雙手扣住蒼越孤鳴遮著自己眼睛的手腕。

  「王上……那即便是俏如來要犧牲自己,王上仍會選擇俏如來嗎?」

  桂花蜜的香氣隨風而起,俏如來總算看見,遙遠的昔日初見,白色的花朵在他們視線之間飛舞。

  啪。

  

  

  劉萱姑從小盹中醒來,趕忙望向昏迷不醒的俏如來,晨光熹微,俏如來赤色的睫毛沒有動靜。

  從千雪孤鳴和御兵韜的說明中,劉萱姑明白過來,俏如來當初設的最後防線就是劉萱姑,要是俏如來沒能醒來,最可能喚醒他的,就是劉萱姑;原先俏如來的打算是,請千雪孤鳴去護送劉萱姑到苗王宮,政務暫由御兵韜及風逍遙代理,如此也免去千雪孤鳴擔不必要的心,然而千雪孤鳴還是放心不下,反過來找了御兵韜前去中原。

  俏如來這孩子,即便是重逢以後,也並未依賴劉萱姑,總是報喜不報憂的他,怎麼會在這種時刻,忽然需要起她來──聽了俏如來救人的緣由後,身為曾經的江南才女,劉萱姑不消多思,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俏如來的意思不是要劉萱姑救他,而是假如醒來的只有苗王,要給苗王一個俏如來可能甦醒的希望。

  「所以是,我的錯嗎?」劉萱姑喃喃道。

  她輕觸俏如來的臉頰。

  連愛一個人都這樣戰戰兢兢,百般為對方著想、卻什麼都不解釋。

  是否是因為,俏如來的記憶中,為娘是這樣卑微地愛著?

  「醒了!蒼狼醒了!」千雪孤鳴的嗓音響徹封鎖而死氣沉沉的苗王宮,劉萱姑下意識望向窗外,天大亮了。

  「母親……」

  劉萱姑回望床上,俏如來眨眨惺忪睡眼,笑著說:「母親來了,真好。」

  劉萱姑緊緊抱住俏如來。

  「母親,你都知道了,失望嗎?」

  「我只意外,有一天你喜歡上了誰,原來你會這樣保護他。」

  門被敲響,劉萱姑鬆開俏如來,前去應門,眼前的眸色是星空、也是大海。

  蒼越孤鳴並不明白劉萱姑為什麼這樣仔細地看著自己,心下不安,惴惴道:「你好,孤王是來看望俏如來的。」

  劉萱姑踮起腳尖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離開了。

  蒼越孤鳴小心不讓門軸轉動的聲音太大聲,將被風逍遙攔下的千雪孤鳴急躁的聲音關在門後,然後走到俏如來前面。

  俏如來本要起身,卻讓蒼越孤鳴按下。

  「孤王……不曉得該先說什麼。」

  「王上可以都說。」

  「謝謝你;你失望了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我自己想救你;我不失望;我確實……知道。」

  蒼越孤鳴垂眸,「為什麼你聽得懂孤王在說什麼?」

  「俏如來也不知道。」

  「你真的不失望?你看見了孤王的夢境,知道了孤王的脆弱,卻不失望?」

  「那王上見了俏如來的怯懦,卻仍想要俏如來陪伴身側嗎?」

  蒼越孤鳴拉住俏如來的手腕,孩子氣地搖了搖,「孤王想要。」

  「就算俏如來一直騙王上?」

  「那不是騙,你只是沒告訴孤王,為什麼孤王那樣喜歡你,卻始終離愛情還有一線之隔。」

  「性別是一葉障目,而王上不習慣被喜歡、被珍視。」

  「注意你的語氣,你這樣說,孤王好像小孩子。」

  「王上對俏如來而言,咳,很年輕。」

  「胡鬧。」

  俏如來笑了笑,「王上不累嗎?」

  蒼越孤鳴瞥了俏如來好似九條尾巴在背後甩的模樣,上榻躺在俏如來隔壁。

  「孤王怕是會給九尾狐吃了。」

  「不會,不是現在。」

  「注意言詞,俏如來。」

  「是俏如來放肆了。」

  「你不像有反省。」

  「是俏如來不對。」

  「我喜歡你,精忠……咳,哥哥。」

  「王上不用不好意思。」

  「是你該不好意思。」

  俏如來伸手撥弄著蒼越孤鳴指尖。

  「我一直以為,喜歡一個人的初衷,是讓對方幸福,可是俏如來做不到。」

  「你在身邊、或者你惦記孤王,對孤王而言都是欣喜之事。」

  「苗疆史書上大約要記上俏如來是妖妃禍國了。」

  「怎麼會呢?」蒼越孤鳴轉頭撫摸著俏如來的髮梢,「會寫妖后吧。」

  「王上這是佔俏如來便宜。」

  「畢竟讓你處理這麼久國務了,不給個王后的位份,不好解釋你為什麼可以監國。」

  「王上學壞了。」

  「孤王在你面前,不太需要形象。」

  「王上對未來有什麼想法嗎?」

  「未來,孤王想綁著你,不讓你走。倒是不知道,要是你後悔,孤王該怎麼處理?」

  「昔有倉央嘉措,作詩念佳人,縱然誤了修行,但此念塵緣是王上,俏如來很欣喜。」

  蒼越孤鳴闔上雙眼道:「聽起來我們該先成婚。」

  「王上總是直接跳過一切,直接說要成親呢。」

  「說起來,孤王還沒問過,你為什麼有孤王的頭髮?還有,之前和霜姑娘假成親那天,你是不是從牢房出來了?……俏如來?別裝睡,鉅子。」

  蒼越孤鳴無奈地跟著闔上眼。

  未來會是怎麼樣的,縱然想像千萬種可能,或許也不會得到真正的預知。

  這一路走來那樣長,從初見至今,大多數時間在別離,然而留得一念偏誤,塵緣紅絲還是綁住他們彼此的路途。

  「你好像……比孤王還更早更早,就喜歡上孤王了,對嗎?」

  裝睡的人叫不醒,俏如來想著要替蒼越孤鳴換藥,想著也許需要替他擦澡,想著之後要怎麼跟其他人解釋兩個人的關係,還有母親劉萱姑已經猜到蒼越孤鳴對他而言的意義了,那麼……「王上?」

  開腦手術加上靈識修復終究太累了,蒼越孤鳴真的睡了過去。

  俏如來撐起身,手指劃過蒼越孤鳴唇縫,輕輕一吻。

  ……倏地一陣風,蒼越孤鳴抬起手,替俏如來擋去即將撲上他顏面的落花,俏如來並沒有因此醒來,蒼越孤鳴的動作也沒有大到將姿勢變更太多,風微微地吹著,聽上去好似一首搖籃曲。

  唯有這個時刻,蒼越孤鳴才能好好看著俏如來,那繁複的魔紋早就解開了,露出一張白淨的臉,紅色的睫毛靜靜伏著。

  蒼越孤鳴想起那些夢,那些黑暗的情緒,他與他的。

  愛是獨占,俏如來想要的是天下靖平,他們不會有誰為另一個人束縛,俏如來也無法真的成為一國之后,但在這紛亂人世中,得此一人心,結髮兩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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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江問謠 發表於 2023-5-31 19:4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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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完)


  蒼越孤鳴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還會離開苗疆,他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就這麼被綁死在王座上了,但當俏如來說想回闇盟一趟,蒼越孤鳴沒能好好辭別,將國事交給御兵韜和千雪孤鳴,就跟上了俏如來的步伐。

  途中俏如來和蒼越孤鳴說了很多海境的事情,包括一位擅烹小鮮的試膳官。

  「治大國,如烹小鮮?」

  俏如來笑說:「兩種意思都是。」

  「說起來,孤王也沒品嚐過你做的料理。」

  俏如來想了想:「俏如來倒是吃過王上做的菜。」

  「那你在闇盟的時候,吃過魔伶公主做的料理嗎?」

  「果然瞞不了王上。」

  「孤王不認為你有要騙我。」

  「從很久以前開始,俏如來就不喜歡矇騙王上。」

  「但你還是做了。」蒼越孤鳴停下腳步,俏如來難得忐忑,小心地牽住蒼越孤鳴的手,蒼越孤鳴反過來將指尖扣在俏如來手背。

  「為了職責,俏如來會做很多對不起王上的事。」

  「但最後,你還是會站在孤王這裡。」

  「那是……」

  「孤王不在意理由。」

  「大概,」俏如來沉默許久後說,「因為王上是這樣的人,所以俏如來注定站在這裡。」

  蒼越孤鳴搖了搖俏如來的手,放開後說:「要是你說你是因為喜歡孤王,孤王會很高興。」

  「……抱歉。」

  蒼越孤鳴笑了笑,「孤王知道你不喜歡騙孤王。」

  「王上這是在鬧俏如來。」

  「就如同你說要去闇盟,實則是去弔祭魔伶公主。」

  「王上介意嗎?」

  「說不介意是騙人的,況且孤王也想知道你和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愛她嗎?」

  俏如來瞥了眼蒼越孤鳴,原想打趣對方,但蒼越孤鳴看上去是真的苦惱,於是俏如來咳了聲說:「王上這是質疑俏如來的真心嗎?」

  「也許孤王從來沒弄懂過你的真心。」

  俏如來低頭走了幾步後說:「俏如來只是覺得,公主和俏如來很相似。為了怕受到傷害而將預設的恨加在上頭,公主她知道她有一天會被背叛,而俏如來則希望王上能恨我。」

  「為什麼?」

  「王上若是恨我,俏如來背叛王上的時候,會輕鬆很多。」

  「但你不會。」

  「不會嗎?」

  「因為孤王站在你這邊。」

  俏如來頓了頓,「王上很會說話。」

  「孤王只是說實話。」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公子開明替魔伶立的墓塚。那是一個和苗疆先王后希妲一樣簡單的墓,看不出是帝女精國第一精銳公主的長眠之所。

  蒼越孤鳴不懂魔族祭拜的方式,便隨著俏如來做,直到俏如來發了呆,良久後,蒼越孤鳴才問他怎麼了。

  「俏如來想起很多公主做過的事。尤其有次,她用袖子接了滿滿的花,王上知道原因嗎?」

  「花?」

  「第一次見到王上之後,俏如來走在山坡底下,有白色的花,從我與王上之間飛過。」

  「……抱歉,孤王不記得了。」

  「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公主想看這部分的記憶,卻沒能成功,所以公主很在意。」

  「你從那麼久以前就……」喜歡我了嗎?

  俏如來應該有聽懂蒼越孤鳴沒說完的話,但他沒有回答。

  蒼越孤鳴也沒有催,只是看著魔伶的墓碑想,這位公主知道許多俏如來的事情,即便是強求來的,也教他艷羨,但是為何唯有跟蒼越孤鳴有關的事,俏如來能死守到用謊言欺騙魔伶?

  「俏如來是故意的。」

  「什麼?」

  「俏如來只是在用與王上的事情來向公主套取更多情報,並不是因為其他理由。」

  蒼越孤鳴扯住對方手心垂下的念珠。

  「你總是知道孤王想說什麼,卻又刻意引導到其他方向。」

  「這樣王上就不喜歡俏如來了吧?」

  「胡鬧。」

  「王上,總有一日,你和我會沒辦法走下去。」

  「你為什麼總想這種事?孤王……」

  俏如來捻了個手訣,魔伶的墓上忽然出現一隻叼著樹枝的翠鳥,「俏如來曾經想過,要是接過王上遞過來的樹枝,一切都會很美好,可是俏如來不敢。」

  「樹枝?」

  俏如來取下鳥喙裡的枝枒,「在魔世,這種鳥也叫連理枝,牠們求偶的方式就是選一枝心儀的樹枝,交給希望結成連理的對象。」

  蒼越孤鳴看著俏如來遞過來的枝葉,好久都不知所措。

  「這是公主的願望……她知道我騙她以後,放我自由,代價是,俏如來必須將連理枝的樹枝交給……王上。」

  蒼越孤鳴看著俏如來泛紅的耳朵,好半晌才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花篝祭舞的意思了?」

  俏如來將枝枒放在蒼越孤鳴手心。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俏如來輕擁手足無措的蒼越孤鳴,「世間唯君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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