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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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無色的冠冕[G]-(試閱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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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2-25 21:4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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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連孩子都有了,現在要把人趕回去嗎?」

  圍司帝爾在書房裡罵出這句話的時候,正在辦公的圍司締拉看似嚇了一大跳,國王的書房收拾得和走廊一樣乾淨。

  「為什麼王兄會知道?」
  「我知道又怎麼了,你不打算讓我知道是嗎?你居然讓一個光族懷了彌爾安的--你難道不曉得彌爾安不能與其他強勢血通婚?如果那個瑟安家的女人因此死了,這筆帳要記在我們頭上啊。」
  「王兄……」
  「然後你現在要把人趕走?你知道那女人威脅孩子生下來不給我們看嗎?混帳東西,彌爾安的孩子要是給光族養大又成何體統?」
  「王兄,請你先不要這樣吼……」
  「收起你那副愚蠢的表情!」

  圍司帝爾忿忿地哼了一聲,就好像自己還是大王子一樣用手指敲著桌子。

  「反正有了小孩也沒救了,把人娶了啊,你在等什麼?」
  「王兄剛剛才說媞雅是光族……」
  「所以不就怪你這個無能的東西!洩慾也不處理好--」
  「王兄,真的請你不要這樣吼,門、門外還有親衛隊……」
  「我們說話怕下人聽?你這國王有沒有長腦,登基之前很會耍招數,現在又要裝作自己這麼沒用了嗎?」

  圍司帝爾轉身一把拉開門,對著外面開口。

  「裡面說什麼,這裡聽得見嗎?」
  「稟告領主大人,聽不見。」

  親衛隊雖然是服侍圍司締拉的,但此時全都整齊劃一地對著圍司帝爾低頭,圍司帝爾看似依然相當不滿,冷冷地又哼一聲。

  「在意的人可不是我。你們連主子在意什麼都不知道,不會自己閃遠一點?」
  「因為--」
  「你現在是直接跟我說話嗎?難道你平常也這樣跟國王說話?」
  「王兄,夠了。」

  圍司帝爾回頭只見圍司締拉一臉尷尬,他悻悻然甩上門,實在不懂自己幫弟弟教育下人又怎麼了,而圍司締拉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所以,王兄是怎麼知道的?」
  「那女的好像以為我當然知道,怎麼了?」
  「啊,我的確忘記告訴媞雅,我不打算跟你說……」

  然後圍司締拉就這樣當著他的面開始沮喪了,這種擺明被弟弟排除在外的感覺當然很不好,圍司帝爾砰一聲拍上沉實的辦公桌。

  「不打算告訴我是怎樣?難道你本來就打算把這個孩子給光族養?」
  「不是啊,兩種強勢血……幾乎不能安全地生下來吧,所以我想叫媞雅用魔法把孩子拿掉,只是她目前還不願意……」
  「你在說什麼話,當然能生下來,那可是你的孩子。」

  被圍司帝爾當面這樣罵,圍司締拉不禁全身一僵,過了這麼多年,他哥哥終於又用這種口氣兇他了,每逢這種時刻,圍司締拉總會覺得哥哥說什麼都難以反駁,這些話語比什麼都強硬地鑽進他乾冷的胸口。

  「你聽著,彌爾安的王血絕不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外流,瑟安一家雖然在東岸,勢力卻大得能跑到這邊來,那就不是個簡單的家族……」

  亂講……圍司締拉感到無言:東岸又不是沒有半個彌爾安,而且讓瑟安家得到彌爾安的血統、跟讓他們把光族嫁進來不是一樣的嗎?這樣思考的同時,圍司締拉也驚覺,即使他真心喜歡媞雅,可是也會這種像是王族的思考模式了呢。

  「王兄……難道支持我娶媞雅?」
  「我沒有支持,是你自己搞到連小孩都有了,現在還能怎樣?」
  「還能、呃……像我剛剛說的一樣,試著勸媞雅把孩子拿掉?我想說她回家的話可能會比較冷靜,她的家人也知道怎樣對媞雅的身體好--」
  「不准!」
  「王兄──有這麼喜歡小孩嗎?」

  在圍司締拉的印象裡,圍司帝爾雖然很早就有了孩子,卻好像把伴侶和小孩當成道具,應該是沒有什麼親近的感情。現在,他認為哥哥也許會和自己提「國王的子嗣有多管用」之類的議題,但幾秒之後圍司帝爾卻忽然問出讓他心情複雜的話。

  「嘖,難道你不想要孩子?連那種愚蠢的馬都肯養了,你自己的小孩你就不想留?」

  圍司帝爾一臉認定弟弟喜歡小孩的樣子,受到哥哥的表情影響,圍司締拉也茫然地想著:他當然想要這個孩子。曾經他以為哥哥離宮以後,自己的身邊永遠不會有人陪伴,但媞雅卻走進了他的生命,從那天起他就時常想像能和這位堅強的女性度過餘生……但這是不可能的,懷了強勢血孩子的媞雅每天都可能出意外,生產的狀況也無法預知,更不要說希望能生出一個健康的孩子了,十個強勢血通婚的案例裡也許才有一個吧。

  身為國王不可以做這種決定,因為喜歡人家就要娶、因為想見孩子就試著生,哥哥不是應該討厭這種事情嗎?圍司締拉想著想著,也沒注意到自己露出了什麼表情,回過神來,圍司帝爾一臉奇怪地瞪著自己。

  「彌爾安有御醫。」然後,哥哥突然沉著聲音吐出看似無關的話。
  「你現在可是王!不要再露出那種表情了,整個國家最好的醫療資源都在你手上,會怕就多找點醫生待產,國運是站在你這邊的。」

  瞬間,圍司締拉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能傻傻地沉默,他看著哥哥彆扭地扭頭離去,遠遠還能聽見親衛隊行禮的聲音,看起來外面的人其實沒有退多遠。
  約莫半分鐘後,圍司締拉才在椅子上緩緩坐下來。

  圍司帝爾明明非常差勁,做什麼事都粗暴無禮,但又總是這樣,在他覺得哥哥煩、一心希望哥哥消失時忽然對自己溫柔。這些溫柔稍縱即逝,連貼心都稱不上,圍司締拉此時卻覺得如釋重負,心裡面髒髒的東西好像忽然被融化了一點。就像圍司帝爾在母后面前替他掩飾的時候、像哥哥不願意出手攻擊自己的時候,他明明在世上最討厭哥哥了,圍司帝爾卻也是最容易就能把力量傳給他的人,如果他每次陷入絕望時,圍司帝爾都在就好了。
  如果他們每次都用這樣的對話當結尾,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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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3-2 23: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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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王與光族訂下了婚約,這是個讓許多大臣頭痛的消息,據說騎士總長加洛德尼爾臉色難看地勸了幾次,但圍司締拉的似乎已經決定了,他不只公開將戴露媞雅蘭接進王宮,也承認他們有孩子。圍司帝爾實在對弟弟開誠公布的差勁手腕感到頭痛,幸好光族在短暫的沉默後只是獻上了祝福。

  「御醫說,也有機會生下同時擁有光族和彌爾安特徵的孩子。」

  在圍司帝爾將要啟行返回領地那天,圍司締拉不知為何小心翼翼地對他報告,住了這陣子,圍司帝爾實在不得不承認:乾淨的宮廊跟圍司締拉的氣質很合。

  「醫官們說沒問題,因為這裡是首都王宮,他們會處理得很好……跟王兄說的一樣呢。」

  這樣啊。圍司帝爾心想,但他說不出更坦率的「不要太擔心」。崔特德拉坎還是很冷,圍司締拉蒼白的臉又被凍得紅通通的了。要多穿衣服、不要被官員欺負、恭喜你終於迎娶了王后--之類的話圍司帝爾全都無法脫口而出,只能繼續擺著對氣氛毫無助益的難看臉色。

  「既然王兄要離開了,我能問你一點事情嗎?」

  倏地,送他到宮殿門口的圍司締拉輕輕開口。

  「我上任後做了一些事,王兄有聽說吧?你……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弟弟在那瞬間露出了兒時搞不懂上課進度的消沉表情,圍司帝爾思考著弟弟這句話的意思,心中跟著掀起趾高氣昂的情緒。當年扳倒他的弟弟果然還是需要他的協助嘛,遇到不順遂的事情也認為自己會知道答案--沒有比這個更令人心曠神怡的事了吧。

  「哪方面?講話具體一點。」
  「就……裁撤了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問題官員、也消除了運用勢力、胡亂對待民眾的貴族特權,他們有意見我並不意外,但是……」
  「但是,你自以為讓他們獲救的民眾也在罵你?唉,我早就說過你不可能當個好國王了,權勢能夠用還是要留一下啊。」
  「留、應該要留嗎?但是他們對底下的人很……」
  「這種小家子氣的婦人之仁你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只率領十幾個人的群眾時你可以管他們這些雞毛蒜皮,現在拿下了國家還想一一追究?你有能耐為他們垮台後影響的人先找好出路、再去搞上層,不然就給點好處把權勢收為己用,這些事很難懂嗎?」
  「我覺得那種壓迫不應該存在。」
  「壓迫應該要存在。」圍司帝爾斜眼看著弟弟。
  「你到底有沒有把以前學的東西聽進去過過?差異待遇、排斥某些族群的事應該永遠存在,聽說你開放國都、宣告崔特德拉坎將成為能讓異族友善相處的城市?是誰准許你這樣說夢話的?你不在乎彌爾安的權勢被威脅到嗎?」
  「因為我認為像寧洱那樣很好……」
  「你統治的是彌爾安,這裡也不是該死的妖精王朝,沒那個手腕處理事情就不要胡搞,你連我的一半都不到,以為你還能像人家一樣厲害嗎!這城市可是首都,被你一管就這麼淒慘,你睜大眼睛看看周遭就知道這樣下去有多大的問題。」

  其實圍司帝爾不覺得首都有傳言中變得那麼潦倒,他只是忍不住想誇張地貶低弟弟罷了。貶低對方、自己的地位就會隨之上升,這是亙古不滅的道理,他甚至是下意識就這麼做了。

  圍司締拉不再回話,圍司帝爾聽著鸕馬蹄敲打路面的聲音,忽然多少感到了不安:他似乎說錯話了?但是弟弟的態度看似真的沒有長成足以肩負國家的樣子,現在看來,讓圍司締拉去統治一個領說不定都嫌太大。圍司帝爾已經隱約感覺某些事不會那麼順利了,在灰色的天空下,圍司締拉送他出城。

  「王兄把領地治理得很好。」

  圍司締拉忽然輕輕吐出這句話,他的嘴唇稍稍扭曲,不給圍司帝爾接話的機會就抬起了手,親衛隊迅速轉身,圍司帝爾目送王的隊伍折返回宮,好半晌才沈下臉指使自己的隊伍。
  要是這個王儲能順利出生就好了。圍司帝爾看著王軍,莫名覺得國家會因此振奮。


  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呢?
  就像沾著朝露的陽光,像是裹滿蜂蜜的奶油,也像一把尖鎚狠狠砸破了他心裡的厚牆。如果媞雅是把心牆鑿出裂痕的工匠,這個在夏天順利誕生的孩子就是轟碎他心牆的元兇吧。圍司締拉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餘力能夠這麼愛一個人。

  當他從媞雅手中抱起那個擁有光族金髮的嬰孩時,小男嬰睜開彌爾安的雙色眼瞳盯著他看。

  「耶諾克。」

  他們幫終於順利出生的孩子取了這個名字,耶諾克是彌爾安族語中的「希望」,這個詞彙聽著非常廉價,但在孩子順利出生以前他和媞雅真的需要好多的希望。黛露媞雅蘭看著初生的兒子,抬起頭來也對他笑了。

  王子耶諾克的出生受到了各方祝福,身為彌爾安和光族的孩子,耶諾克的身體卻健全得不可思議,他被檢測出擁有王武的能力、同時也和光族一樣,生來體內的魔力迴路就特別穩固,他的誕生簡直就是奇蹟,連國家最邊境的地方都在討論這個消息。

  「聽說王至少給我們生了一個厲害的王儲。」
  「他生的呢,還會厲害到哪裡去?」

  這是流民對圍司締拉的評價。上任不到五年、距離遙遠的王卻已經把他們的生活攪得一塌糊塗了。王顯然努力在撤除許多貴族濫用的權力,說是要讓他們人民的生活好一點,但即使硬是讓無用的組織垮台,卻沒想到那些權貴靠山很多、幾乎還是能過上好日子,真正苦的是下面這些人一時得作鳥獸散。即使幫那些權勢工作總是被惡劣又粗魯地對待,但他們現在連去處也沒有了,國王好像遲鈍到今年才開放首都考職業證照的資格,但真正能夠去公家機關做事的人也很有限,因為國王大刀闊斧的決策太快、又沒做好後續處理而餓死、病死的大有人在,這些偏僻地方的消息也不知道能不能傳進王宮。

  這國王眼高手低又管不動人、空有理想卻沒有才幹。
  之前就是個嬌貴的二王子,沒什麼實際出過首都。
  連維持前王的政治模式也做不好。

  曾經把圍司締拉當作救世主的人民交頭接耳,反正就算當眾把所有負面情緒都怪罪於王,圍司締拉也絕對不會抓人起來罰,相反的,他很常傾聽流言、據說每天也會花時間聽幾個人民進宮申訴,他到了這年還是時常會對單一抱怨擠出處理措施、只是最後總是處理得不好,國王忙得亂七八糟,主要的國家決策也時常被拖延了。

  由於國王喜歡聽意見,結果更成了當初拱他上台諸多權勢的棋子,能一直對國王說話的人們只要拿出適當的理由,王就會嘗試接納。而國王最清廉的後臺加洛德尼爾似乎也對治理國家毫無幫助,大概成天都忙著維持著首都附近的治安吧,畢竟因為大肆開放考證照的關係,首都真的越來越亂了。

  圍司締拉的運氣很糟糕,親自在國王附近工作的人都這麼說,就算難得遇到看上去會順遂的國家決策,也總會在料想不到的地方出錯,國王明明很努力,運氣真不知道是在差什麼啊。

  把所有運氣都拿去給光族生孩子了吧。有人打趣地講。
  耶諾克出生這年,邊城的犯罪率再次突破新高,圍司締拉抱起了珍重的孩子,而時間繼續緩慢地橫流而過。


本文最後由 新月夏 於 2019-3-2 23:1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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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3-6 20: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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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

  三歲的耶諾克站在圍司締拉跟前,拘謹地皺著小巧的臉蛋。
  把文件帶回寢宮挑燈夜讀的圍司締拉看著年幼的兒子,雖然王子可以讓傭人服侍入睡,他和王后卻都執意讓得來不易的兒子待在自己身邊過夜,只有需要的時候才會傳喚下人照顧。

  「爸爸,你是父王嗎?」
  「咦?」
  「王叔說要這樣叫你。」

  耶諾克睜著紅藍雙色的美麗眼睛,一頭金髮柔軟地覆蓋在額頭上,圍司締拉愣了愣,輕嘆一口氣,把兒子抱到膝上。

  「你王叔又教你什麼了?」

  耶諾克沒有回話,就算被父親抱在腳上也努力扭動著身體想要坐正,圍司締拉見狀打出冰藍色的通訊符文,聯絡那個讓他覺得心煩的人。

  「王兄,你又帶耶諾克出去了嗎?」
  「……你這種時間聯絡我就為了這種事?」
  「不然還會為了什麼,我又沒有其他事情好找王兄的,王兄喜歡耶諾克我很高興,但是能不能不要亂教他了?王兄要是這麼喜歡小孩自己再生一個啊……」
  「我不是喜歡他,是給他王儲應有的教育!你想必不會再有孩子了吧,那麼他就是彌爾安的下一任國王,讓你來教成何體統,照你這樣只會養出沒用的廢物--」

  圍司締拉在哥哥爆出難聽話之前就摀住耶諾克的耳朵,嬌小的王子一動也不動,似乎沒有順勢癱在他身上撒嬌的意思。看著兒子拘謹的態度、聽著哥哥剽悍的教訓,圍司締拉毫不客氣地對通訊魔法開口了。

  「王兄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請你回領地自律了。」
  「你在說什麼?還有你幫他安排的教師--」

  圍司締拉不耐煩地跟自己的哥哥透過魔法有一句沒一句地吵嘴了起來,他一邊說話一邊撫摸兒子綿軟的金髮,耶諾克抬起五官端正的臉龐凝視著圍司締拉,小小的雙手放在膝蓋上。

  耶諾克出生後這三年,可以說是帶來了奇蹟似的溫馨時光。
  圍司締拉從沒想過圍司帝爾會對王子會這麼感興趣,王兄一開始指名想看王子時,圍司締拉吃驚之餘也有種被哥哥關心了的感受,但在哥哥擺明要插手王子的教育以後,他的心裡很快就鑽進了擔憂,圍司帝爾似乎想強迫他對兒子施行正統王家教育,察覺到哥哥控制慾的同時,圍司締拉也感到無言。

  管他二十幾年就算了,連他的小孩都要管……該不會子子孫孫圍司帝爾都會有意見吧?雖然他為此感到煩燥,耶諾克卻意外地喜歡圍司帝爾。

  從嬰兒時期開始耶諾克看到圍司帝爾都會立刻安靜,圍司帝爾明明不是會用東西誘拐兒童的人、兇巴巴的又很常生氣,但耶諾克卻總是自動在圍司帝爾面前保持乖巧和機靈,時常用與幼兒不太合襯的景仰目光盯著圍司帝爾看。
  該不會是看過爸爸被這個王叔罵,覺得王叔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吧?

  但這麼頻繁讓他來首都見耶諾克,對圍司締拉來說是個微妙的心理負擔,私下他也想像過圍司帝爾孩子的心情:爸爸都不理自己、卻老是跑去找叔叔的小孩,圍司締拉總覺得對不起人家。每次他叫王兄多陪自己的孩子,王兄卻總是怒罵「因為他是王子啊,王子應該--」之類的長篇大論。總之,圍司帝爾似乎就是管定耶諾克了。

  總歸來說,他們兄弟因為耶諾克的出生終於又開始對話了,最後耶諾克就這麼在哥哥時不時的插手干涉下長到了三歲的年紀。

  圍司締拉關掉通訊魔法,低頭看著懷裡的兒子,和他同樣色澤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耶諾克安靜沒幾秒就口齒伶俐地說。

  「王叔說,我不可以給人抱。」
  「在說什麼呢?唉,我最喜歡抱你了喔,家人就是要常常抱在一起啊,還有不要叫我父王,你還是叫爸爸就可以了。」

  耶諾克沒有回答,臉上再次擠出困擾的表情。寢宮的內門傳來了聲響,沒有搬遷別宮、與他同住的黛露緹雅蘭披著寬鬆的羅紗走了出來。

  「耶諾克,你該睡了。」

  耶諾克立刻爬下圍司締拉的身體奔向母親,看見兒子跟妻子親近的樣子,圍司締拉感到些許欣慰。黛露媞雅蘭親自把耶諾克帶去裡面哄睡了以後,沒有多久又走到了外廳。

  「你還在忙嗎?」

  成為王后幾年了,黛露媞雅蘭說話時的優雅卻絲毫不減,圍司締拉從滿桌的文件前轉身,毫不避諱地對妻子露出疲倦的表情。

  「嗯,這半年中部的領地出了一點事……那裡離王妹嫁去的家族有點近,她通訊魔法都不接、去年寫信到現在也只短短回了三封,我很擔心啊。」
  「需要出兵嗎?」媞雅拉了椅子在圍司締拉面前坐下。
  「不需要吧,他們在爭的是有關農奴的問題,我在想能不能和平解決呢……倒是我想撥時間親自去看看王妹,媞雅在婚宴上也見過王妹吧?只是不知道我帶使者出去會不會很困擾……」
  「你就是王法,可以直接下令。」
  「說、說得也是呢,但是那個地方的人啊是因為……」

  上任幾年,圍司締拉對自己萎靡的政績越來越沒自信了。就算拿國事煩王后很要不得,他卻沒辦法停止和家人訴說煩惱的衝動,幸好黛露媞雅蘭只是專注聆聽他的話、仔細檢視他的困擾,圍司締拉在妻子的陪伴裡逐漸放鬆下來,談話告一個段落以後,他卻察覺妻子的表情有點累。

  「媞雅,妳想睡了嗎?不起,這麼晚了還跟妳說這些,我應該會再忙一陣子,妳要不要先去陪耶諾克休息?」
  「嗯……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說。」
  「什麼事啊?」

  黛露媞雅蘭的個性一向很直接,對他更是想講什麼就講,鮮少有吞吞吐吐的時候,圍司締拉疑惑地看著妻子,而媞雅沉默片刻後對他笑了笑。

  「是幫耶諾克慶生的事,你認為耶諾克會想要什麼禮物呢?」
  「對喔,耶諾克會想要什麼啊……」

  討論兒子生日的話題讓圍司締拉暫時忘記了煩憂,在寢宮昏黃的燭光下陪伴熟睡的兒子、對妻子說著話,圍司締拉確實覺得很幸福。

  即使國情紛擾不斷,圍司締拉此時卻能想著:自己的生活好像是不錯的。如果他不是國王,那一定就更好了。


  「你說是王妹嫁過去的家族?這怎麼可能。」
  圍司締拉站在招開晨會的謁見廳,詫異地凝視著加洛德尼爾。

  前王時代一周只開一次宮會,有什麼事都是直接叫人來謁見聽的,但圍司締拉上任後訂定了每星期三次的晨會,之後例行增加為每星期四次、五次,到了現在,即使沒甚麼特別理由,大家早上都會先來謁見廳了。不少官員認為這樣召開晨會浪費時間,這種習慣顯然還沒能讓大家產生共識。
  騎士總長加洛德尼爾在晨會對著國王單膝下跪。

  「屬下已經派人查清,引起中部動亂的主使是安西亞家族,以剝奪農奴權益為號召,吸引不少領主參加。他們效仿的是露海媞茵莊園的操作手法--陛下,也就是效仿著中部的自治莊園區,目前尚不清楚想脫離彌爾安的統治與否,但有消息指出,安西亞家族想拱夏安殿下成為女王,也就是有在國境內另立王權、試圖篡位的意思。」

  夏安是許久不見的王妹名字,圍司締拉因為這誇張的訊息瞬間刷白了臉。

  「王妹?你說王妹嗎?應該是有什麼誤會吧……我知道了,那我先連絡王妹……謝謝你們的調查。」
  「陛下。」

  加洛德尼爾抬起血紅色的雙眼,盯著高高在上的國王,經歷幾年的歷練,他的神態比過去擔任守備長時威風多了。

  「屬下親自帶人查了半年,直到現在才回首都!當著晨會報告,就是確定報告句句屬實、想讓您立刻下令出兵。因為攸關王族勢力,屬下用了保守一點的用詞,您這樣懷柔地聯絡是想做什麼?對方說沒有那個意思,您難道就打算輕放嗎?這邊是軍隊簡報與側錄談話的儲聲石,請陛下過目證據以後,讓屬下出兵直取安西亞家族。」
  第一分隊的隊長將一盒東西遞交給禮官,但圍司締拉匆匆掃了禮官一眼,似乎沒有命令人當場打開的意思。
  「加洛,我想這是個誤會吧,我也知道你在外面很辛苦……」
  「屬下並不是想抱怨自己的工作!」

  又來了,羅列在兩旁的部長們無奈地想著。這個下城出身的加洛德尼爾跟圍司締拉報告時老是一來一往,動不動就因為騎士長的踰矩和陛下的退讓變得好像朋友吵架似的。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加洛德尼爾才因為首都湧進大量異族的問題抓狂過,陛下當時也溫溫吞吞地回應一堆廢話,每天來聽他們吵架就飽了。

  「可是前王、我母親、也就是前任女王應該也在那邊啊,為什麼……」
  「前王早已沒有實權了,她帶去的人多半已經被安西亞家族吸收,您是想聽誇張一點的消息才能清醒嗎?那麼,據說前王也支持安西亞家族引起的動亂。」
  「你是說……」
  「也就是她支持夏安殿下的權力。陛下,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遲疑的?屬下調查時您不斷跟莊園的人周旋,但至今沒有任何效果吧。」
  「不是啊,太突然了,而且不管怎樣,我都不可能去攻打自己的王妹。」
  「您現在必須拿出氣勢鎮壓!」

  加洛德尼爾紅色的眼瞳閃爍著狠勁,而圍司締拉不知道是否還沒消化完這個消息,恍神了幾秒後忽然傻傻開口。

  「加洛德尼爾,不要跪著講話,你還是先起來吧。」
  「該說的屬下都已經報告完了。」

  加洛德尼爾說著就逕自起身,完全不等王的命令便退回門口,顯然是對國王不怎麼敬重的舉止,但圍司締拉也沒有阻止他,只是一臉困擾地在謁見廳中央露出思索的表情。

  既然他沒有叫下個部長開始報告,大家也沒那麼主動,雖然騎士總長好像帶回了不得了的叛亂消息,但是安西亞家族與中部騷亂?那規模其實不怎麼大,王軍都查到證據了也證明對方很好對付,過去鎮壓並不是什麼大事。半數部長只是想著王看起來心情不好、會不叫他們就地解散之類的問題。

  「所以……你剛剛說,王妹在安西亞家族的支持下也想當女王,而且我母親支持她嗎……」
  「就屬下觀察,是。夏安殿下似乎想先得到中部莊園的控制權,這是貨真價實的挑釁王權,趁他們沒有太大規模的時候,請讓屬下過去肅清。」

  既然被國王點名了,加洛德尼爾也比較冷靜地開了口,圍司締拉看著他半晌,站在紅毯中央淡淡一笑。

  「我雖然沒有很頻繁跟王妹連絡,但王妹從小就對權力沒興趣呢,她當初上課是直接拒絕老師的,跟我有點像,所以不可能是真的。等一下,我現在問清楚。」
  「陛下。」

  加洛德尼爾冷著聲音像是想制止,然而圍司締拉卻直接在眾人面前打開了通訊魔法,國王施展任何魔法的手勢都很漂亮,散出的點點冰屬性讓大氣閃過霜雪般的光澤。
  一次、兩次,五次,夏安殿下並沒有接通魔法,圍司締拉露出了有點虛弱的苦笑。

  「她好像在忙,我晚點再問。好了,不管這麼多,先繼續晨會吧。」

  圍司締拉掉頭走向王座,看著國王的背影,加洛德尼爾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陛下,消息既然已經當著晨會走漏,還請允許屬下在會議後立刻出兵。」
  「啊,所以你怕我說『算了』或是『不要查了』,蒐集證據就來晨會逼我、而不是選擇私下跟我講啊。」
  「屬下--」
  「我說了繼續開晨會。」

  伴隨平淡的聲音,空氣猝然變冷。
  大臣們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了上來,紛紛露出慌張的表情,羅列在謁見廳兩側的石柱覆上一層尖銳的物體,凝神一看,能發現那是雙色王武混雜冰錐的結晶,一時之間,大家的表情添上了濃重的恐懼。
  雖然國王一直很溫柔,但說到彌爾安的王武能力,圍司締拉如果敢自稱第二,歷史上應該沒人敢說是第一了。國王身上此刻流露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質,幸好很快又壓抑了下來,等圍司締拉回過頭,只是擺出心煩似的消沉表情。

  「我會仔細看報告的。加洛,謝謝你,但是請等我一下。」

  被國王當面這樣說,無論心情多激動都該等,加洛德尼爾板起一張臉,但接踵而至的狀況顯然沒有放過這位國王。謁見廳沉實的門扉被敲響兩聲,披著黃色外袍的宮廷御醫推開了門,一看見圍司締拉的身影就當場跪下。

  「陛下,王后御下在花園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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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3-15 10:3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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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會終止。圍司締拉急忙去探望王后,黛露媞雅蘭在他趕到時已經醒了,雖然臉色有點蒼白,卻說是沒睡飽、大驚小怪,也不准御醫碰她。媞雅身體不舒服時脾氣都有點糟,圍司締拉被她當頭罵了一頓「要以公務為重」,最後還是把加洛德尼爾叫去書房了。國王書房撤離了旁人,白薄荷的香氣淡淡縈繞在室內。

  「所以……算了,你剛剛是在晨會說,王妹想要權力。」
  「屬下聽說她批判陛下的政績。」
  「就算是你,在我面前報告也會委婉一點……你都這樣說了,我忽然能想像她咒罵我的樣子呢。但是好久不見了,王妹應該變成熟了吧。」
  「人民對於不同階層的本來就抱有不同的期望,您既然站在最高的位置,得到批評也很正常。」
  「王妹不是我的人民,她是我的妹妹。」圍司締拉輕輕搖了搖頭。
  「大家都認為王家的兄弟姊妹像是玩笑,但我跟夏安不是那麼回事喔。小時候我們什麼話都說,夏安希望嫁給安西亞家族時也是第一個拜託我的,我完成了她的願望,她不可能會討厭我,如果她想要權力有別的目的,我會好好聽她說。」
  「陛下……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夏安殿下長年生活在安西亞,想法也許有所改變。」
  「你在暗示安西亞家族帶壞她呢,加洛德尼爾。」

  圍司締拉動了動指尖,透亮的鏡璃窗瞬間冰結,窗面上無聲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紅藍色紋路,但王武卻巧妙地不傷到窗面。加洛德尼爾沉默半晌,他知道圍司締拉心情越差行為就越不穩定,有時候還會忽然開始玩冰魔法,乾脆往另一個方面探問。

  「王后御下還好嗎?」
  「媞雅?她很有精神……御醫說她體內的魔力有點混亂,媞雅又排斥被檢查,她一直都是那種個性呢,生耶諾克的時候也一樣,那時候魔力好像也混亂了幾次。」

  圍司締拉說著似乎就陷入了短暫的思考,而加洛德尼爾沉著臉接話。

  「該不會又懷孕了?」
  「咦,不可能,媞雅要是有小孩的話會有生命危險,我一直都很小心啊。」
  「但您還是跟王后睡在一起的吧。」

  面對這句問話,圍司締拉似乎訝然了幾秒。

  「當面追問我這種事……你還真是個了不起的屬下耶。」
  「王后若有身孕是全國的事情,屬下不認為需要避諱。」
  「我怎麼覺得三四年前也有過這種心情呢……加洛,你真該跟王兄好好認識一下的。」
  「不需要。」

  聽見加洛德尼爾的否定,圍司締拉露出了比較自然的微笑,他用手指按住窗面上薄薄的冰晶,紅藍色的紋路像枝葉般開始蔓延。

  「我發現只要王兄進宮找耶諾克你都不出現,你在躲他嗎?」
  「屬下只是不想做出任何令陛下困擾的事情。」
  「唔,難不成你看到王兄還是想攻擊他?如果讓你見一見現在的王兄,搞不好你也會產生他比我還要好的心情呢,畢竟大家都稱讚冬青領。」
  「這是不可能的!」
  「你對我真有信心啊。」

  圍司締拉稍微倚上了寒氣四溢的窗面,即使已經成年很久,他還是不自覺露少年般的依賴表情。加洛德尼爾對於國王這種亂開話題的行徑有點不耐煩,選擇死板地回應。

  「因為是屬下支持陛下登基的。」
  「是嗎,可是王兄似乎比我能幹。你說夏安變了,我認為王兄也變了,人如果會變……為什麼不當初就在我面前正常一點呢?」

  話題不知不覺繞回往事,幾秒後,國王吐出了長長的嘆息。

  「加洛德尼爾,你看要不要讓王兄進宮決策?我好累,也許最近發生的事是在證明我不應該當國王……」
  「您在想什麼!讓那位殿下得到大權是我們竭力阻止的事,屬下不想再聽陛下說喪氣話了,您不是個軟弱的人,只是不夠努力……或者是心情不佳,想想在國家庇護下得以生存的人民,您會覺得剛才提起的念頭是無稽之談!總之,請讓屬下帶隊肅清安西亞家族,即使您不懲罰夏安殿下,安西亞家族圖謀王權的事也不能輕恕,否則中部難保不會跟著動亂,到時候處理起來會很麻煩。」
  「我如果允許你帶隊過去,你有自信能把人抓起來嗎?」
  「是。」
  「你還是一如往常這麼有自信啊。」

  圍司締拉無奈地笑了一聲,在手心凝結出圓圓的冰晶,轉動幾下後當著加洛德尼爾的面揮出了一道通訊魔法。

  「你先下去,我還是要聯絡王妹。加洛德尼爾,誰也不准傷害我的家人。無論是王妹或母王,我想只要沒有誤會,她們最後都會沒事的。」

  圍司締拉的口氣其實沒有那麼篤定,但他把話說死了,加洛德尼爾只能盯著國王手邊凍結的鏡璃窗,王武的紅藍色把崔特德拉坎的天空分成了無數的碎片,那就像是首都灌進了藍色的水流與鮮紅的火焰。

  連續四天,圍司締拉在晨會都沒說幾句話,而夏安殿下的事已經在宮裡悄悄傳開了,要是安西亞家族的人在王宮有眼線只怕已經錯失了最好的捉拿機會。加洛德尼爾從焦慮逐漸轉變成失敗的煩悶心情,無論怎麼說,他告訴陛下的方式似乎不對,現在已經打草驚蛇,他有預感只要夏安殿下不再有動作,陛下就打算裝作忘了這回事。
  所以他在天色昏暗的幾天後收到軍旨時實在非常意外。

  「對安西亞家族處以誅九族的罪刑,把夏安殿下帶回來。如果見到前王,陛下說騎士軍可以當場殺掉。」

  接到這段不像圍司締拉的命令,加洛德尼爾愣了不久便感到懷疑,他一向不拘小節,既然有疑慮當然是直接去找國王重複確認命令。

  然後他撞見了剛剛收起通訊魔法的圍司締拉。
  他完全不知道國王剛才在和誰說話,但圍司締拉的表情有些空洞,這麼多天下來他的氣色顯得相當疲憊,圍司締拉聽了加洛德尼爾的疑問之後一臉冷淡。

  「我跟夏安說過話了,所以現在去把她帶回來吧。」
  「誅九族與斬殺前王的命令--」

  涉嫌攬下權力當然是重罪,只是罪刑隨著國王的習慣不同,加洛德尼爾不認為誅九族是圍司締拉會提出的罪罰,也覺得「當場殺掉前王」的命令有點隨便。

  「誅九族就是殺光九等親以內的親族啊,加洛,我希望安西亞家族從世界上消失,也不想再見到母王了,你既然是騎士長,能夠幫我嗎?」


本文最後由 新月夏 於 2019-3-15 10: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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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3-20 23:0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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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髮、黑色的眼,中部莊園的黑曜石。近年聲勢暴漲的安西亞家族有著這種高雅的尊稱,安西亞家族原先只是地方的小貴族,家族裡專出容貌姣好的俊男與美女,他們在地方氏族裡的權勢一直不高,總是憑著令人驚豔的美貌攀附其他大家族生存著。幾年前,安西亞家的男子見到了年輕的夏安公主,在宴會上擄獲夏安公主的心,公主下嫁以後,安西亞家地位跟著水高船漲,在中部地區獲得了絕對的影響力。

  名聲與財富簇擁而至,安西亞的族人個個換上最高等的綴娟衣服,得到與領主平起平坐的權力。而現在,安西亞族人的衣襟全都被血花染紅了,加洛德尼爾站在血水四濺的廳堂裡,看著潔白的螺旋樓梯。

  安西亞在得到夏安公主以後才開始在貴族的頂層打滾,他們過去從來沒有擠身到最高權位,因此也沒做好貪圖權力時完整的戒備,安西亞家族不像是在頂端待很久的貴族那麼難抓,連本家的宅邸都能順利侵入。因為鎮壓得太順遂,風風火火的騎士軍本來連家僕都要殺掉,但加洛德尼爾宣告一定得放僕從離開,要是不這樣做,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就好像和多年前的大王子無異。即使起因是安西亞對陛下有謀反之心,加洛德尼爾還是認為這項工作過於血腥。

  淒厲的尖叫喚住了加洛德尼爾的注意力,往旁邊看去,騎士軍在宅邸角落圍著一名蹲踞的女性,那女性怎麼看都不像安西亞的人,她留著一頭亞麻色的短髮,但士兵的確從她懷中拉走了什麼東西,仔細一看,那是個搖搖晃晃的幼小男童,男童目測最大也不過兩歲,纖細的身體上蓋著厚重的麻毯。

  「不、他不是安西亞的人,是我兒子、他是我的兒子,請不要帶走他!」

  女性的語調聽起來悲痛欲絕,在一堆拔劍的騎士裡掙扎著想搆上男童的手,加洛德尼爾注意到她掙扎的樣子有點異常,仔細一看才發現她的腳好像被打殘了,皺了皺眉快步趕走過去。

  「我不是說不要對家僕動手嗎!」
  「騎士總長,我們沒有打她啊,這女的本來就不能走,她抱著這個安西亞的小孩躲在櫃子裡面,剛剛才被拖出來……」

  加洛德尼爾轉頭瞥一眼那個男童,只一眼就知道這孩子絕對有安西亞的血統,黑色頭髮與黑色的眼睛,還生了一副無比端正的五官。

  「他是我的兒子,我在這裡工作……!」

  但是看看那位被扣住的女子,的確也能在男童輪廓找到相似之處,加洛德尼爾在被屬下詢問「殺掉嗎?」的時候沒能很快反應過來,秉著國王的命令他該好好回答的,忽然之間卻有種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做什麼的惡劣感覺。

  「媽媽。」
  忽然之間,那個小孩說話了。
  身型瘦弱的男童沒有做出恐慌大哭的反應,而是試著用手推開士兵橫在面前的騎士劍,加洛德尼爾下意識就揪住了男童的手,男童抬起一雙漆黑的眼睛。

  「媽媽很痛……不要……這樣。」

  這是個彷彿他一握手腕就會脆裂的孩子,瞬間加洛德尼爾真的閃過了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感覺,放開男童以後他咬了咬牙,瞪向血色盡失的女子。

  「妳剛剛說他是你兒子?」
  「是、是……他是的我兒子,拜託你們不要殺了他……」
  「妳是什麼人?」
  「是安西亞雇用的……」
  「聽到沒有,這是她兒子,我說過家僕都放走,不要管了。」

  加洛德尼爾一擺臉色,底下的人就紛紛噤聲了,畢竟騎士軍也不是什麼嗜血軍隊,稍早他們殺了不少孩子,大家心裡都不好過。士兵們交換了幾個複雜的眼神、默認了騎士長的意思後就放開男童,男童搖搖晃晃撲進了女子的懷裡,安靜地把臉塞進女子的肩窩。

  「姓氏改掉。」加洛德尼爾瞪著女子的臉。
  「帶著他離首都越遠越好,不要接近王宮。」

  伴隨銀劍入鞘的鏗鏘聲響,他的背後傳來收押了夏安殿下的消息。

  夏安被帶到國王面前以後,聽說沒講幾句話就被關進了下牢,騎士軍最後並沒有找到前王。而肅清安西亞的消息一出舉眾譁然,幾家之前惡狠狠批評國王的權貴和報社頓時改變態度,小心翼翼地做了些讚揚王權和批評安西亞家族的舉動。至於圍司帝爾,在消息傳出的第二天就趕到了王宮。

  潔白乾淨的宮廊被他大力的步伐敲響,他沒有心情管旁人的臉色和宮裡哀弔似的緊張氣氛,問了人在哪裡後就一路走向書房打開房門。

  「圍司締拉!你前幾天告訴我的叛亂是指這回事嗎?你怎麼那時候不說……」

  怒氣沖沖的話到這裡,圍司帝爾臉上的氣焰迅速凝住了,他看見自己纖瘦的弟弟站在冰結成一大片的窗前,紅藍雙色的艷光與覆蓋窗櫺的霜塊凍在一塊,圍司締拉低頭看著半透明的霜白,聽見他進來連動都沒有動。
  不對勁。
  圍司締拉低垂著頭的身影彷彿已經脫離了正常的軌道,圍司帝爾說不上這種不安是怎麼搞的……

  「王兄說,叛亂的人殺掉。」

  不知道過了多久,圍司締拉才看著霜塊上鮮豔的紅色,淡淡吐出一句話。

  「王兄說照現在的國情,如果要示警的話,拿誅九族的罪來用最好了。」
  「我……啊?等一下,你沒有說這是夏安跟母王搞的啊,什麼東西……你那時候講得好像是個騎士軍能抓起來的小叛亂!」
  「抓得起來啊。」圍司締拉輕笑一聲,雙眼仍舊盯著霜塊。
  「我是說……你前幾天找我討論時根本沒說清楚怎麼回事吧!只是問我有動亂的話要怎麼辦,沒頭沒尾的誰知道你在說什麼東西?」
  「所以是我不對嗎?」
  「當然……」

  圍司帝爾開了口又蹙起眉頭,他覺得現在不該刺激弟弟,但是國王這樣把貴族家族殺光,怎麼想都太躁進了,他也覺得做這種命令的弟弟絕對不好受。圍司締拉小時候跟四王妹可是很親的,雖然圍司帝爾不懂那種情感,但既然不喜歡的命令幹嘛要下?都當了國王……明明都已經當了可以隨心所欲的國王,還做會讓自己悲傷的事豈不是太蠢?

  「當然是你不對。」圍司帝爾惡狠狠地做出了結論。

  圍司締拉稍微側過臉,眨眨眼睛,他的胸膛緩緩起伏著,然後溫和的臉龐上扭曲出了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我不對……你說是我不對,夏安也說是我不對……我不應該當王,不應該站在這裡……但我不對的原因,終究還是因為你。」
  「啊?」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用在這裡當國王了嘛,我明明不想當國王的,為什麼今天會站在這裡呢?那是因為大家要我當。大家說沒有我的話你會殺多人,如果我不當王的話沒有人能阻止你加洛德尼爾也說只有我最有權力從你手上拿走王位,那你為什麼要那麼兇呢?為什麼當年要殺掉約色拉和冬青領的人呢?說到底,這一切都是你不好,我的人生不是你毀掉的嗎?王妹討厭我以後你還這麼快就跑來了啊。」

  圍司締拉的語氣就好像在唸誦什麼無趣內容一樣,他講話從來沒有這麼快過,表情也不太對勁。

  「你做了好多事然後總是用一副很厲害的樣子看著我,你知道我最崇拜你的,一直贏不過你也讓你很高興吧?你把我身邊的人都趕走、踐踏了好幾次我喜歡的東西,那麼我也有資格對王兄這麼做吧?你的王位被我搶走了為什麼現在能過得那麼好呢?憑什麼只有我、只有我、在這個地方、一直只有我……!」
  「圍司締拉。」
  「對,我是族語裡『愛』的意思喔,母王是愛我的吧,母王明明也說過讓我當國王比較放心。」

  圍司締拉完全轉了過來,水藍色的雙眼裡夾帶著通透的火紅。

  「看啊,我明明是個這麼糟糕的人,大家卻都說我很好而允許我站在這個位置,這全都是因為你……因為在你的比較之下,連我這種垃圾一樣的人都能當國王!」

  圍司帝爾瞪著忽然發飆的弟弟,霎時間有點忘了今天來王宮的目的。是要斥責圍司締拉決定草率呢?還是咒罵他話不先講清楚?也許兩者都有,也或許,他只是擔心把妹妹拖去下牢關的弟弟。
  其實那個夏安的死活他不太在乎,只是他知道圍司締拉一定會難過……

  圍司締拉盯著空氣裡的定點,嘴唇緊緊閉著,覆蓋了窗沿的寒霜讓書房裡的溫度越來越冷,他們兩個都沒再講話。圍司帝爾看著弟弟繃直的肩頭,突然想起曾經刺穿弟弟肩膀的那一劍,以及當時觸碰到他臉頰的冰冷手指,左耳的舊傷似乎正在隱隱作痛,經過了那麼多事情,他始終還是沒辦法跟弟弟回到兒時那樣。

  「你的頭髮……」沒頭沒尾的,他對著成年已久的弟弟吐出一句。
  「你的頭髮,要是想留長,早就可以留回來了。」
  當上一國之君的弟弟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在幾分鐘後用手掌壓住臉發出了無聲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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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3-26 21: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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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安死於下牢的悶熱晚上圍司帝爾也待在王宮。下牢是深處的牢獄,裡面都是被國王親自判處死刑的囚犯,就像是把國王怒意具體呈現出來的地獄一樣,二十二個星辰時裡各種折磨永不間斷,人被丟進去後將不停接受凌虐、治療、凌虐的過程,除非有想公開示眾的人,王才會特別拖出來斬首,否則多半就是被丟在裡面虐待到死。

  人被關進下牢之後只有王的意思才能帶出來,但圍司帝爾不想去下牢那種髒地方問話,一開始就想派人把夏安拖過來質詢,只是,讓人去動夏安是否會刺激到弟弟?在王宮做這種事會不會又讓弟弟抓狂?圍司帝爾為了自己該紆尊降貴造訪下牢、或者觸碰弟弟衰弱的神經掙扎了整整兩天,等他咬牙親自過去牢獄時,夏安已經很虛弱了。

  生疏的妹妹從來就不是健壯的體質,也不願意好好學習王武,在下牢待了幾天,夏安就露出快要撐不下去的表情了,即使如此她還是睜開色澤稍淺的雙色眼睛,用一種彷彿在做夢的表情盯著圍司帝爾。

  圍司帝爾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久沒看到妹妹了。他對夏安的印象還留在想把她當成道具嫁出去的時候,再來就是記憶裡的小時候了……那時圍司締拉如果想替他慶生,總是會把夏安、約色拉一起帶過來,當著他的面祝賀。如果約色拉還在就好了,圍司帝爾沒頭沒尾地想,那個不成氣候的三王子比夏安更崇拜圍司締拉,就算長大了,大概也不會傷害圍司締拉吧。

  夏安在他審問各種細節時意外乖巧地回答。她嫁去的安西亞家族在國土中部,是圍司締拉主政後最混亂的地區,現在流民很多,墮落為農奴階級的人口大量增加著。除了安西亞,當地很多氏族都被圍司締拉拔掉了地位,圍司締拉聽信王宮周遭的意見,認為中部的權勢只會欺壓人民,出聲擁護自己權勢的家族國王都視為反抗,但各種懲處又隨著他的心情陰晴不定。

  「……你跟哥哥說過話了嗎?哥哥變了很多,不過他本來就不是個正常人。」

  夏安用溫吞的語調說著,看她沒有氣勢的柔弱樣子,圍司帝爾總覺得她只是笨到成了氏族的棋子而已。圍司帝爾重複確認沒有其他會危害王權的細節以後,又親自追問了前王的下落,最後毫不留戀地把眼光從夏安身上移開。

  「小時候。」正當他要離開,夏安突然笑了一聲。
  「約色拉過世讓我一直很害怕,覺得下一個就會輪到我了,所以我什麼都不想爭,一直很怕惹火他……他說要我嫁給喜歡的人,我挑了當時能離王宮最遠的安西亞。只是看見國家這個樣子,又覺得都是我什麼都不做的錯,如果小時候……我至少努力一次就好了。」

  說這什麼話?難道看圍司締拉當不好國王,這個妹妹就覺得自己可以嗎?圍司帝爾扭頭掃了夏安一眼。

  「王兄,約色拉是圍司締拉殺的吧。」
  「什麼?」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圍司帝爾用力蹙起眉頭,他搞不懂妹妹怎麼會有這種誤解,而夏安垂下了視線。

  「我和約色拉都覺得哥哥很可怕。只要是會觸怒你的事情,哥哥都會率先對我們發飆,現在……看你也還被綁在哥哥身邊啊,哥哥為了王兄一個人而治理的國家,我想是不可能變好的。」

  明明快死了,夏安的聲音卻好像會詛咒,讓他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圍司帝爾離開下牢後吩咐手下尋找前王,好忘掉夏安亂七八糟的話語,等王妹死後他也必須回自己管轄的領地了吧,然後日子會一如往常。雖然努力這麼想,公主的話卻彷彿陰影一樣揮之不去。


  「──媞雅好像又有小孩了。」
  回到領地不出幾個月,圍司帝爾忽然在一場水利工程的討論上接到圍司締拉的通訊魔法。他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詫異地要求圍司締拉再講一次,而國王在魔法對面輕聲笑了起來。

  他忍不住用氣急敗壞的態度追問弟弟怎麼又出了這種蠢事,卻在五句話以內煩悶地自己打住,忍下開口就罵的脾氣。在通訊魔法對面,圍司締拉用一種早就被罵到無感的態度解釋這是意外、騎士總長罵過他之類的。這種乖乖讓下屬罵的應對方法又讓圍司帝爾聽了很煩。

  「王兄一樣在不必要的地方生氣呢……但是媞雅瞞到最近身體才出狀況,孩子已經七個多月了喔,現在用把小孩拿掉跟生下來的危險其實差不多。」
  「你聯絡我是想問我該怎麼辦嗎……嘖。」
  「不是的,其實也不能怎麼辦。」

  通訊魔法看不見表情,但弟弟的聲音勉強還算冷靜。

  「那是怎樣?你難道要讓耶諾克過來住一陣子,照顧黛露媞雅蘭?」
  「嗯,就那樣吧。」

  許久之後圍司帝爾才知道弟弟聯絡自己只是想聽承諾,想要像他預言耶諾克會平安出生一樣,聽聽豪邁的肯定罷了,但等圍司帝爾有了能察覺這些的心情,一切也已經來不及了。


  初秋,國王被迫前往安西亞血難後的中部時,王后在那早產了,沒有在耶諾克身上實現的強勢血互沖嚴重發作,等國王回宮的時候王后已經氣若遊絲,醫官強行從母體內拖出一個孱弱的男嬰。男嬰的魔法系統全廢了,因為一直沒有睜開眼睛,也不曉得有沒有繼承到彌爾安的能力。而王后經過這陣折騰,不只臟器破裂,魔法系統同樣被破壞,陷入嚴重的昏迷。

  圍司帝爾在冬青領聽說這些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請了最好的教師照顧被送來領地暫住的耶諾克,卻沒有進宮看弟弟。圍司帝爾知道把王儲托付給他是很大的信任,但又拿不出去關心弟弟的勇氣。先是夏安、現在是王后,也許他不該再讓人搜尋前王了……在這時候捉到人,弟弟反而更難受吧。前陣子被那樣罵,他覺得弟弟見一自己就會想很多負面的事情,也許他該在領地保持沉默。
  耶諾克在冬青領住了兩個季節,直到送他回王宮圍司帝爾才再次見到弟弟。

  「好久不見,王兄,這陣子耶諾克給你添麻煩了。」
  圍司締拉感覺已經鎮定下來了,禮貌而客氣地對他說,反射著星煇光澤的灰髮總算留長了,右邊斜斜的瀏海再次遮住一隻溫柔的眼睛。他似乎想牽耶諾克的手,但受了教育的耶諾克恭敬地對父王行禮,圍司締拉露出苦笑。
  「王兄,謝謝你。」

  ──圍司締拉獨自走進王寢,常設醫官的房間涼爽乾燥,他走近床鋪蹲下,輕聲對躺在床鋪上的媞雅述說耶諾克回來的事情,即使床上的妻子毫無反應,他還是自顧自談了一陣子。他要御醫退下,起身又走近靠牆的絲綢床,從王后身體裡誕生的二王子緊閉雙眼、躺在柔軟的被單裡。

  這個二王子取名為黎酪各,是彌爾安族語「永遠」的意思,灰色頭髮跟圍司締拉如出一轍,但跟耶諾克出生時很不一樣,散發出毫無活力的孱弱氣質。圍司締拉用手指觸碰黎酪各小小的手,那雙手甚至只能抓住他兩根指頭。

  醫官說黎酪各一生都感覺不到魔力,是一種殘疾,長大後連自己開螢石燈都有問題,需要一直有人陪在身邊。但他很愛哭,圍司締拉低頭看著黎酪各,黎酪各沒多久就發出孱弱的嗚咽,靠著他的指尖哭了起來。

  黎酪各的左眼底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圍司締拉覺得這個嬰兒從頭到腳都很奇怪,好像是彌爾安以外的異形生物,也許長大以後會顯露出更多殘疾吧,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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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3-31 22: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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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毀滅一個人來說太過輕微、對於取走性命而言太過渺小,乍看全都是割到擦到的傷口。圍司締拉的王武就像那樣細碎,傾刻之間讓一切千刀萬剮。他的生命不是被用力掐緊喉嚨劈死的,真要說起來也只是受了很多擦傷而已。

  「爸爸──」

  滿了兩歲的黎酪各一看見他就掙開侍官,露出大大的笑容跑了過來,面露疲色的圍司締拉趕緊出手撐住這個幼兒,黎酪各一被爸爸抱住就用雙手貼緊圍司締拉的脖子,非常撒嬌地笑出聲音。

  二王子愛哭又愛笑,非常黏圍司締拉,跟早熟的大王子南轅北轍,是個很會鬧的小孩。自從黛露媞雅蘭陷入長期昏迷以後,圍司締拉就讓侍官分開帶兩個兒子了,畢竟他夜裡回宮實在沒有心力一邊看著昏迷的王后,一邊理會開始認字的耶諾克以及黎酪各,他沒有自信不在兩個孩子面前露出空洞的表情,也不覺得兩個孩子跟這樣的自己多相處比較好。

  媞雅變成這樣是他的錯。雖然黎酪各完全是個意外,但總之還是他的錯,一想到這些圍司締拉就會認為自己不應該認識媞雅,更往前想就變成不該當上國王了,他的思路時常想啊想的停不下來,最後連這些因果有沒有邏輯關係都越來越不清楚了,妥善的國家政策離他也越來越遠。

  很多時候他會發現自己在發呆,很多時候他甚至忘記自己為什麼身在宮廷,前天他忽然以為自己還是年輕的二王子,聽見大臣喊他陛下時嚇了好大一跳,慢慢才想起自己有王后以及兩個兒子,在腦中又把自己對哥哥的憎恨重新跑了一遍,然後覺得渾身都痛。
  很多時候,只有黎酪各的聲音會讓他清醒過來。

  「爸爸。」

  二王子發出黏膩的呼喚聲,圍司締拉設法把黎酪各放下來,但黎酪各卻用力抓緊他的衣服,都兩歲了這孩子還是喜歡被人抱,因為黎酪各是二王子……是殘廢,大概沒有繼承王權的可能性,所以大家都對他採取放任的態度,就連對耶諾克很有意見的圍司帝爾也沒關心過黎酪各。

  這樣說起來,黎酪各的存在無論誰看來都沒有必要,至少沒有媞雅那麼必要。再度把黎酪各抱緊的圍司締拉默默想著,但又馬上察覺自己不對勁,妻子跟兒子哪裡是可以這樣取捨的呢?

  他不是不愛黎酪各,只是跟看待耶諾克的感覺就是不同。
  他不覺得是黎酪各害慘了媞雅……不能這樣覺得,否則媞雅的努力就沒有意義了,媞雅一定很希望黎酪各能夠出生啊。

  「我們去中庭好不好?」
  「嗯。」

  黎酪各癱軟地賴在他懷裡,雖然長時間給侍官帶,黎酪各卻老是在等這個國王爸爸,他毫不遮掩自己想跟父母和哥哥撒嬌的心情,據說也很黏耶諾克,只是耶諾克倒是沒有那麼喜歡這個弟弟的樣子,最近也很少跟著圍司締拉了。

  圍司締拉抱著黎酪各來到中庭,今天處理了一堆國事後,其實他已經累得一句話也不想說了,但黎酪各倒是很開心能跟爸爸待在一起,喜孜孜地用不熟練的語詞對爸爸東拉西扯地講著自己小小世界看見的事情。圍司締拉望著表情變化多端的兒子,忽然想起黎酪各的屬性也是冰。

  雖然黎酪各確定感覺不到魔力、不能用魔法,但人的肉體是屬性做的,最核心的屬性環依然存有自然賦予的能力。醫官說,黎酪各跟他一樣是冰屬性,這在彌爾安一族還是很難得。

  既然黎酪各擁有雙色眼睛應該能用王武,但在實際確認前也叫人忐忑不安。圍司締拉希望黎酪各至少能好好善用王武,這樣才能在魔法流竄的世界中保護自己,只是……一生都不能用魔法啊。圍司締拉一直都對魔法感興趣,要不是命運使然,他應該能教這個小兒子冰魔法才對。

  想著想著,圍司締拉把黎酪各抱在懷裡,雙手一闔後拉出透亮的雪花,拼命講話的黎酪各立刻停了下來,瞠目結舌地看著雪片,圍司締拉忍不住被二兒子誇張的表情逗笑了,雪很快就融化,黎酪各仰起閃動光芒的眼睛盯著他看,那個樣子就好像覺得爸爸是無所不能的魔法師。

  「你喜歡嗎?」
  「嗯。」

  凝結雪花對圍司締拉來說不是難事,他隨意做了許多雪花,不知道這在無法感受魔力的黎酪各眼裡是不是更夢幻了,兩歲的黎酪各咯咯發笑,轉身給圍司締拉一個大大的擁抱。

  「爸爸,爸爸、爸爸?」
  「嗯?」剛要開始走神的圍司締拉慢吞吞地回神。
  「爸爸,我愛你。」
  「咦?」
  「我愛你喔。」

  小小孩子用力抱了圍司締拉滿懷,他的表情讓人不知道該說傻氣還是純真,雖然不曉得二王子是從哪裡學到這句話的,但的確能從他全身上下感受到此言不假。圍司締拉呆了半晌,接著才拍拍正面示好的二兒子。

  「嗯,我也愛你。」

  如果耶諾克是個明亮的奇蹟,黎酪各就是能讓人放鬆下來的小孩,他有一種順其自然對旁人遞出愛意的天賦,那曾經是圍司締拉拼命奢求的東西。
  現在,溫柔的生活也離他很遠了。


  「以上是國王陛下的命令。」
  「就這樣開放許可了嗎?現在做決定連想一下都懶了是不是!」

  圍司帝爾聽了使者帶來的消息,不耐煩地在領主宅邸來回踱步。自從王后昏迷以後,他那個弟弟對處理政務好像越來越沒興趣了,這陣子首都附近的盜採團體要求開採螢石,國王居然隨便許可,也不想想那只是山賊團似的混亂群落、與晶族的交涉也會隨之破裂。

  近兩年,圍司締拉直接說「好」的比例大幅增加,以一個國王來說這樣當然不行,何況宮裡對國王吹耳邊風的人很多。只是事過境遷,圍司帝爾也不會聽一聽就會憤然起身,吩咐一句「我要進宮」了,他只是遠遠聽聞弟弟的消息,遠遠待在穿山越嶺的冬青。

  弟弟說只有他過好日子,弟弟說看到他就煩,圍司帝爾事後想了又想,覺得如果圍司締拉本來就能力不足,會搞成這樣也不是他的錯啊,什麼當年為了他才當王?圍司締拉這話才不對吧,當初誇口要給他看一個不同的國家,現在難道是已經放棄了?不過就是受了打擊……幾次打擊,如果是他的話,過了這麼長時間也應該要重新站起來了。

  圍司帝爾無法體諒弟弟的心理素質,也拒絕承認「圍司締拉或許不會再振作」的隱憂。
  「把上個月準備的東西通通送去首都,這次的匯報我也不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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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4-6 19: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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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節猶如被風吹逝的雪片掃過北國,圍司締拉看著砂粒般的場面從眼前流瀉而逝,卻再也沒有一件事能引起他的注意力,次年,緹雅過世那一天,他絲毫不覺得意外。

  他只是在握住媞雅的手之後自然地落下眼淚而已,雖然像是失去自制能力般哭個不停,卻搞不懂自己是為妻子的離去而哭,還是因為無法跟任何人分享自責。有短暫的幾秒他想要打開通訊魔法跟圍司帝爾說話,但是讓哥哥鄙夷、或者應付哥哥想安慰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態度又不會更好。

  回過神來,他抱著嬌小的黎酪各放聲大哭。
  黎酪各還是乖乖讓他抱著,睜大眼睛凝視窗外的雪,直到耶諾克推門進來。

  「父王,黎酪各。」

  耶諾克把黎酪各從他身邊拉開,嘴裡說了些什麼,圍司締拉聽不清楚。他恍惚地想:耶諾克再也不喊他「爸爸」了,而黎酪各還是一副擔心的表情。
  因為覺得他是父親才這麼擔心嗎?但就是因為這份血緣害死媞雅、讓黎酪各一生殘廢,等黎酪各長大也會像其他人一樣對他失望吧,光是這樣想,圍司締拉就無法接受兒子的安慰,只能獨自忍耐胸口的悶痛。

  耶諾克和黎酪各相繼離開。
  不久之後,圍司締拉第一次作了那個夢。

  「請問妳怎麼了……?」  

  那是登基後的宮宴,許多貴族想得到國王青睞,交際對圍司締拉來說簡直是災難,他用各種藉口從宴會裡開溜,然後在為貴族設置的花園外面撞見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穿著貴族的服飾,手上拎著一只鞋子,暗金色的長髮原本好像梳成了髻,卻被它的主人弄得凌亂不堪。背對月光,女人在娟子花叢前拿著通訊儀器破口大罵,好像在跟通訊儀器對面的人吵架。
  在離宴會廳這麼近的地方吵鬧很失禮,但那女子吼了一聲「隨便妳」便放下通訊儀器,面對花叢開始大哭,她哭泣的表情十分剽悍,似乎沒有察覺圍司締拉的存在。

  圍司締拉猶豫了一陣子才走上前,詢問女子需不需要幫助。

  女子看見他的時候露出了驚慌的模樣,尷尬地辯解是因為鞋子壞了才不知所措,努力找回儀態的樣子還有擠出來的荒唐理由都讓圍司締拉很介意。許久之後,圍司締拉才問出她叫做戴露媞雅蘭,那天是在和她的妹妹吵架。

  「我的妹妹有點奇怪……說什麼想當祭司、討厭貴族的生活,現在一個人跑去寧洱還跟家裡切斷關係。對不起呢,我有個很任性的妹妹。」
  「媞雅跟妹妹的感情好嗎?」
  「不好。」

  媞雅說這句話的時候露出了生硬的微笑,圍司締拉就是在那瞬間湧生了想聽她說更多話的念頭,他想認識這個人,想知道她對於奇怪的妹妹會怎麼做……

  綠色的絲線不自然地從媞雅身後垂散下來。
  作著夢的圍司締拉稍微分心,跟隨綠絲往上看去,視線瞬間倒錯,媞雅的身影登時碎裂,潔白的空間裡只剩無盡無邊的綠絲團繞,那些綠絲有點像絲綢,但又沒有滑順到那種地步。

  圍司締拉看見一個女子的臉孔從上往下盯著他看。
  一位陌生的女子倒掛在半空中,旁邊沒有任何支撐物,因此姿態顯得非常詭異,圍司締拉過了幾秒才發現綠絲全都是女人的頭髮。從她頭上生長出來的長髮像被微風吹拂一般忽上忽下地浮動著,她赤裸的手臂披著髮絲,背後則伸出一對超現實的六翼翅膀,往前捲著覆蓋身體。女子的肌膚上有一圈菱格狀的花紋,她一和圍司締拉對上視線就露出開朗的微笑。

  「好無聊喔。」
  「……咦?」
  「你做的夢好無聊。我看了一下喔,你是人類的『國王』吧?是很厲害、最偉大的人類吧,所以我才會看,但你身邊好像都沒什麼厲害的事。」

  女子跟自己搭話,圍司締拉不知該作何反應,腦袋卻莫名清醒過來,他從眷戀媞雅的情緒中回神,淡淡領悟到:這是在作夢啊?

  「我醒來的時間不長,但是人類很快就會死,到你死之前都醒著應該也沒問題喔──欸,你有在聽嗎?」

  在夢裡問「妳是誰」很無趣,圍司締拉沒有回話的意願,但是啪沙一聲,女子突然從半空中湊到他面前,那對從她背脊伸出去的翅膀大大張開,女子用圓圓的綠色眼睛盯著圍司締拉看。

  「國王,你喜歡這個世界嗎?」


  敲門聲驚醒了圍司締拉,他從趴伏著的桌上抬起頭,聽見侍官在門外告知國葬即將開始。雖然他這幾天都很累,可是在妻子葬禮前放聲哭泣、最後還睡著的自己到底算什麼呢?圍司締拉壓著額頭想起剛才的夢,如果能在夢中聽緹雅多說一句話就好了。
  但卻夢見了奇怪的女人。

  圍司締拉整理喪服,想起自己通知了王兄國葬的事,但現在他其實不怎麼期待哥哥的出現。自從上次在圍司帝爾面前生氣,哥哥就不再頻繁聯絡他了,只要圍司帝爾今天沒能走到他面前慰問,有出席跟沒出席,都是一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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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4-11 21:3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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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女人還是死了。
  圍司帝爾從國葬的現場離開,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舒服,剛才他隔著官員看見了臉色憔悴的弟弟,雖然以他的身份可以輕鬆上前搭話,但他卻刻意迴避著弟弟的視線。

  迢迢來出席王后的葬禮,如果不能慰問,走這一趟有什麼意義?圍司帝爾為自己似乎浪費了時間感到煩躁,更氣惱來到宮廷卻不去見弟弟的自己。圍司帝爾穿過宮廊,忽然看見一前一後的身影走向西塔。

  「哥哥,等我……」
  「黎酪各,不可以在外面喊我哥哥嗎。」

  大王子耶諾克在西塔的門前駐足,低聲斥責後頭的二王子,矮他一個頭的黎酪各退了一步,連含在嘴裡的話都開始變得語無倫次。

  「可是……燈……魔法……我不能開,要請哥哥……」
  「開個燈而已,叫下人弄,不要每次都這樣黏著我。而且如果你有事找我,就好好叫『大王子殿下』或者『王兄』啊,不要再喊什麼哥哥了……啊,王叔。」

  耶諾克訓斥到一半突然注意到圍司帝爾,儀態良好地轉了過來,遺傳自彌爾安的雙眼閃爍著與年紀不符的精明。

  「我要代替父王,向王叔為母后的葬儀奔波致謝。」
  「嗯。」

  圍司帝爾應了一聲,視線轉到黎酪各身上。這幾年他都沒有進宮,當年孱弱的小嬰兒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帶著星輝色澤的灰髮,溫和的表情,這孩子長得好像小時候的圍司締拉啊。他注意到黎酪各不斷窺伺耶諾克的模樣,忍不住感到一陣煩悶。看起來,這個黎酪各倒是很崇拜他的哥哥。

  「你是二王子嗎?」

  黎酪各沒有回話,耶諾克見狀立刻嚴厲地瞥了黎酪各一眼

  「黎酪各,打招呼啊。」

  黎酪各又看看哥哥,這才疑惑地對圍司帝爾伸出左手。

  「你好。」
  「不是這樣子!」

  耶諾克打掉黎酪各的手,圍司帝爾不禁感到意外,在他的印象裡耶諾克是個慎重的小孩,會露出這種想抓狂似的表情非常稀奇。

  「這是父王的兄長,你不能……」
  「你是我爸爸的哥哥嗎?」

  黎酪各好像直到現在才對圍司帝爾起了興趣,但耶諾克顯然不打算讓他繼續失禮下去,反手把黎酪各扯到背後。

  「王叔,失禮了,還請您不要見笑。我會督促宮廷的教師好好教導黎酪各。」

  耶諾克匆忙致歉後就抓著黎酪各走了,臉上展現出來的羞恥讓圍司帝爾感到很熟悉,回想起來,他小時候也總是覺得弟弟很丟臉。

  「耶諾克。」

  回過神來他已經叫住了大王子。雖然不清楚自己想說什麼,但是耶諾克都回頭了,圍司帝爾稍微停頓之後也只能把話強硬地接下去。

  「既然他也是王子,我認為,他愛怎麼叫你就怎麼叫吧。」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耶諾克說這句話,只知道尊敬他的耶諾克一定會聽進去,被耶諾克抓著手腕的黎酪各眨眨眼睛,怯生生地對他笑了一下,那個笑容如此熟悉,好像小時候的圍司締拉越過了時空,站在這裡一樣。


  國葬結束以後圍司帝爾很快就回到冬青領,平凡的日子繼續過了下去。他還是保留著不用回宮匯報的奇妙特權,沒有出席隔年夏季舉辦的宮宴,所以當他聽說疾病爆發的時候,情況似乎已經很嚴重了。
  春天,首都偏南的地方爆發了名為「啖黑疫」的疾病,得病者會不斷咳嗽、最後內臟破裂,咳出烏黑的血致死,突然出現的致命疾病讓舉國藥士頭痛不已,也在幾個月內帶走了數以百計的人命。

  圍司帝爾致力防止這種怪病進入冬青領,慢了一步才聽說了宮內的二王子黎酪各被下人傳染了疾病,那名下人已經過世,而黎酪各的症狀非常嚴重。看起來那麼脆弱的孩子,挺不過來吧--這是圍司帝爾第一個閃過的念頭,他叫來僕人想聯絡圍司締拉,但最後還是作罷,即使又發生了這種事,他依然不知道能對弟弟說什麼。
  啖黑疫在國內肆虐了幾個月,幸運地只在冬青領引起幾樁災情,秋天再次接到王宮傳來的消息時,圍司帝爾大感震驚。

  --大王子耶諾克驟逝。

  得病的不是黎酪各嗎?為什麼耶諾克反而過世了?缺乏真實感的消息讓圍司帝爾感覺整個人都暈了起來,那個耶諾克是珍貴的王儲,聰明懂事、培訓多時,又是弟弟懷中的希望。他反覆詢問,這才知道是耶諾克不聽勸阻親自照顧黎酪各,最後才被黎酪各傳染了疾病,聽說在大王子過世的第二天,黎酪各的症狀立刻好轉了,現在已經神奇似的恢復健康。

  那個小小的二王子到底是何方神聖?圍司帝爾頓時感到氣結:黎酪各一口氣帶走了黛露媞雅蘭、耶諾克,本身又是個殘廢,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大王子的過世也要舉行國葬,圍司締爾必須出席,但他在迢迢抵達王宮時只感到煩悶,既然自己對圍司締拉的負面情緒沒有幫助,何必來這裡?說是充場面,由弟弟統治的王宮看似也沒人在乎真正的禮儀。他在茶室前方猶豫了片刻,下令帶隊進別宮,在王宮裡等待。

  人到了,圍司締拉如果想找他哭訴就會來吧,不來的話,就是真的不需要吧?圍司帝爾抱著漠然的心情待在宮裡,看見中庭的櫻花樹已經茁壯,展開枝枒承接著陽光──幾十年居然就這樣過去了。

  當他還是威風的大王子時,可沒想過會用這種心情盯著櫻花樹。等了又等圍司締拉都沒有出現,就在他從別宮出去準備帶隊回領地時,卻看見了有點熟悉的人影。

  那個當年害他跟弟弟吵架、升為騎士總長的軍官走了過來,好像聽說他進宮休息而在外面等待似的,後頭還跟了幾名騎士軍。圍司帝爾覺得對方嚴肅的聲勢有點可笑,但還是停下腳步,說不定這個騎士長是來替圍司締拉傳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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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4-19 23:08:33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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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意進宮輔佐陛下嗎?」

  沒有招呼也沒有使用敬語,加洛德尼爾劈頭就是這樣冷冷的一句話。圍司帝爾不禁感到詫異。

  「鄉下人即使當上了騎士長,見到我也是要跪。」
  「如果你要跪,為了陛下,我現在可以跪。」

  加洛德尼爾惡狠狠地說,看起來簡直像想拔劍砍他一樣,但還是咬緊牙根,用壓低的聲音說了一句。

  「陛下無法從政。」
  「什麼?」
  「陛下無法從政!首都已經沒有主君一陣子了,你要讓其他貴族繼續插手王權、還是願意幫陛下度過這段時間?我不信任你,即使你現在整治了冬青領也一樣,不過,其他有權力的彌爾安也是些貪腐的混帳,眾官的意思是你現在看起來狀況比較好--所以我再問一次,你願不願意進宮輔佐陛下?」

  因為加洛德尼爾生硬的口氣,這段話簡直不像是問句,圍司帝爾的腦海裡迅速浮現弟弟和二王子的臉孔,他明白一定是逼不得已才會讓這個人找上自己,但要他再重新進入王宮、輔佐弟弟也是令人倍感壓力的事。事過境遷,圍司帝爾對王位其實已經沒什麼興趣了。

  「如果有那個必要,我自然會進宮。」

  於是他丟了個模糊不清的答案,擺出一副對方沒資格跟他說這些的樣子,加洛德尼爾一臉氣悶地看著自己,然後像是也沒心情再管他了一樣帶隊離去。


  「我會一直夢到妳嗎?」

  圍司締拉問。現在,他站在潔白的地上,周遭綿延起伏的綠絲早就已經看習慣了,自從在媞雅的喪禮上莫名其妙夢見這個披著綠髮、拖著翅膀的女子以後,每隔幾天他便會在夢裡見到她。
  有這個女子出現的夢總是白色的,除了綿長的髮絲以外什麼也沒有。

  「如果你希望的話就會夢到我。」
  拖著翅膀的女子咯咯發笑。

  一年過去,圍司締拉的長子死了,夢見這位女子也不再讓他感到奇怪,夢境反而像是恐怖的日子裡暫時的避風港。因為這是夢,女子不會要他負什麼國王的責任,因為是夢,長期佔據身體的疲勞也不見了,取而代之是輕飄飄的感覺。

  「因為是夢,你也可以變回你最喜歡的樣子。」

  圍司締拉低頭看著手上的鏡子,鏡子裡面映出了十四歲的他,灰色瀏海蓋住右半臉,薄唇輕輕抿著。他不記得自己何時拿起鏡子,不過,在女子的夢中似乎什麼都做得到,而女子也早就看透了他的心。

  「為什麼說只要我希望就可以夢到妳呢?請問妳是我幻想出來的嗎?」
  「不是呀,不如說你是我幻想出來的呢。」
  「那是什麼意思?」
  「如果我說,是我創造了你們和這整個世界,你會相信嗎?」
  「我不相信……」
  「也對,每個人都這樣說,我以為你是國王,我找上你比較合理,結果居然也不會嗎?」

  女子翹著腳坐在半空中,從上往下盯著他看,圍司締拉感受到徐徐的微風吹過身邊。

  「那麼--算了,一直要你陪我至少也告訴你我的名字吧。在你們的世界上有人把我稱為『夢神烏瓦爾』,我本來就會在人的夢裡出現,興趣是跟你們這樣的人聊天,不要太介意。」
  「在夢裡跟我聊天有什麼好處嗎?」
  「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歡我創造出來的世界嘛。」

  又是這個話題。圍司締拉淡淡想著,女子對於他當初回答「我不喜歡這個世界」似乎相當執著,但是討厭的東西不可能突然變得喜歡,尤其最近也沒什麼好事。

  「我的大兒子死了,妳應該知道吧。」
  「我之前就好心提醒過你,不要讓他去照顧他弟弟啊。」
  「是我的錯嗎?但是黎酪各生病,白天的我連一點想去看他的念頭都沒有,那樣太可憐了。」
  「既然覺得可憐,為什麼你不去看他呢?」
  「醒來的時候做不到吧,現在連好好跟人講話都很難了,頭腦裡面總是有很多聲音,有時候連寢宮的門都走不出去,想到一天又開始就會哭的國王,妳如果認真在看,應該一點都不有趣吧,我很多時候根本不知道我在幹什麼。」
  「你現在就很正常呀。」
  「因為是夢吧。」

  圍司締拉用手承接飄過身邊的透明泡泡,泡沫幻化為金魚的形狀漂浮著,經過他的手上後染成了冰霜的銀白色。

  「耶諾克居然死了。」過了半晌,圍司締拉才瞪著在空中產卵的金魚開口。
  「什麼事都不順利、達成了願望又馬上失敗,現在居然還夢到別人問我喜不喜歡這個世界,真是奇怪。」
  「一直夢到我讓你覺得煩嗎?但是,人類代表居然討厭世界,我也在生氣啊。」
  「世界上還有其他的國王吧。」
  「他們全都喜歡被自己掌控著的世界嘛,只有你不一樣。」

  雖然是夢,這句話卻讓圍司締拉笑了出來。

  「太了不起了,大家都那麼厲害?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既然妳聲稱見過那麼多國王,可不可以告訴我?」
  「當國王,不是隨心所欲就好了嗎?」烏瓦爾歪著頭問。


  才離宮沒有兩天,圍司帝爾就聽說詆毀國王的幾個家族似乎被問罪懲罰了,他想大概是那個騎士長做的吧,雖然他不喜歡加洛德尼爾說話的態度,但那個人看似會拼命擁護弟弟,這也不壞。
  聽說國王出席王子喪禮時儀態很不對勁,後來去刑場用王武殺掉了罪人。圍司帝爾還沒回到領地就聽說很多消息,但他只是想著圍司締拉爭奪王位時就很沒常識,自己最好努力照常過日子。他打算回領地後交代多一點事情讓大女兒試著處理,只是他不想面對的事情依然爆發了。

  圍司締拉在夜裡獨自出宮,殺了在宮城前廣場聊天的的某個學生,被殺害的女學生似乎生於首都,家裡經營書本買賣,與誰都沒有利益糾葛。
  王宮立刻抹黑少女的家世,描述成陰謀論,但城東學術院似乎很難接受這番說詞,圍司帝爾三番想次打出通訊魔法想問弟弟到底怎麼回事,卻又反覆作罷,幾天後的早晨,他聽說圍司締拉在晨會上動用王武,殺掉了造謠抹黑少女的官員。

  到底在幹什麼啊?這已經不是沒常識可以形容的了,聽說圍司締拉要求刑務部把官員吊在宮城前廣場,圍司帝爾反覆思量,終於吩咐人讓剛抵達領地的車隊整裝,再次進宮。

  連番往來首都讓他感到非常疲憊,前陣子踩過的宮城前廣場莫名其妙搭起了簡陋的刑台,雖然沒有看見誰被吊在上面,王宮正面擺這個還是很不吉祥。圍司帝爾吩咐車隊開進王宮,接應的衛兵臉色看起來很緊張,說話聲音也莫名地小,當圍司帝爾吩咐人去通知圍司締拉時,只見宮廷的侍官愣了愣旋即跪下。

  「請殿下饒命。」
  圍司帝爾雖然很習慣別人對他跪,但什麼都沒做就被求饒還是很詭異。

  「只是要你去通知陛下我來了,這很難嗎?」
  「陛下吩咐大家安靜,殿下,今天陛下的心情很不好……」
  「他心情不好就不能通知我來了嗎?之前我來的時候他哪次心情是好的?」

  圍司帝爾感覺莫名其妙,而侍官渾身顫抖地爬起來進入宮門,然後就再也沒有帶消息回來了。因為遲遲不見有迎接的僕從出來,圍司帝爾索性自己交代車隊停靠,然後帶著隨扈進宮,潔白的長廊上連花都收掉了,他派人去問陛下身在何處,然而無論是衛兵或抓到的官員都沒辦法給出確切的答案,就在圍司帝爾煩得想使用通訊魔法時,圍司締拉忽然出現在長廊的彼端。

  弟弟站在離他有點距離的地方,灰色瀏海斜斜地蓋住左眼,身上掛著綴玉的披巾,一跟圍司帝爾對上視線就停下腳步。上次兩人這樣面對面已經是黛露媞雅蘭生下黎酪各的時候了,回想起來久得簡直恍如隔世。

  「加洛德尼爾說過他有叫你過來。」

  圍司締拉隔著距離開口,大廳裡莫名安靜,即使大王子剛死不久也很奇怪。

  「王兄,你是因為那樣跑過來的嗎?王兄不行的話就要我,我不行的話就叫來王兄,好方便喔。可是讓你當國王明明不可能會好。」
  「別站在那裡說蠢話。」

  圍司帝爾想邁步走向圍司締拉,大廳卻忽然掀起寒風,圍司締拉在面前迅速凝聚出冰屑與王武交織的屏障,阻止了哥哥的靠近。
  
  「現在都這樣說……跟當初都不一樣……每個人以前都說國王給你當不好,但現在全都怪說我更不好……我怎麼可能比你差啊?王兄明明那麼壞,那些人親眼見過王兄帶領的國家嗎?」

  圍司締拉動動手指,空氣中的冰晶排得更加緊密。

  「神給我看過了喔,看了好幾次……我阻止了那一切卻沒有人感謝我,我可是救了你耶!如果我沒有代替你當國王,你在八年前就死掉了。你的身體會爛掉,彌爾安也會結束,即使我做了那麼多卻沒有人稱讚,這兩天我找幾個很討厭的人懲罰,大家終於因為害怕而開始稱讚我了,當王真麻煩啊。」

  圍司帝爾不明白圍司締拉在說什麼瘋話,但是能感覺出弟弟的情緒很不穩定,他的臉色很差,那道冰晶織的牆也非常不對勁。弟弟總有一天能振作起來的幻想慢慢瓦解掉了,無論是衛兵的沉默還是瀰漫在大廳的寒意,王宮似乎被圍司締拉搞得越來越詭異,圍司帝爾無法想像弟弟用這種精神狀態怎麼處理國事,也終於在親眼確認後相信了弟弟的狀態有多糟糕。

  「圍司締拉,你要休息嗎?」
  「你為什麼會過來?」圍司締拉沒有回答,而是掛起了淡淡的笑容。
  「我聽說你來了耶諾克的喪禮,但沒出席就走了,媞雅的時候也是來了又馬上離開,既然你覺得我難過的樣子很麻煩,一直在躲我,為什麼現在要過來呢?有可能拿到王位對你來說這麼有吸引力嗎?如果你想取代我--我想想,那就用王武殺掉我吧。我決定了,我今天要去把偷偷代替我決定事情的彌爾安殺掉。」
  「什--你做不到的。」

  圍司帝爾正想叫弟弟別鬧,寒氣卻往旁邊橫掃過去,夾雜著冰錐的王武啪地砸爛了某個衛兵的頭顱,兩旁的衛兵顫了一下,但在空中繼續翻飛的王武卻叫他們連逃都不敢逃。

  「我一直都做得到。」
  圍司締拉抬起手指,冰牆延伸過去,把流下的血漿凍了起來。

  「我一直都比你強這麼多喔。就算讓騎士軍反抗,第一分隊聯合起來都不曉得能不能碰到我……加洛也許可以呢,再說我們最近一直吵架,但是要殺他也很容易,他的防禦實在太爛了,還是全部的彌爾安一起打我比較有勝算。我要去找其他的彌爾安貴族了,不知道大家沒有乖乖地在練武。」
  「你到底想做什麼……」
  「把你治理的國家還給你啊,王兄。」圍司締拉說。
  「這是我很久以前答應過你的。」
本文最後由 新月夏 於 2019-4-20 00: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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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4-20 00: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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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電子出版合約的緣故,《冠冕》試閱最多只能貼到這裡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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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新月夏 於 2019-4-20 00:2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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