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前作<獵豹先生的糖炒栗子>同一世界觀,ABO+獸人。 人物有串場,劇情沒影響。
*攝影師汗血馬Beta x 新晉偶像北極熊Omega 微量擦邊描寫(有需要請再通知我改分級)
*噗浪點文 TAG:丟掉手錶/第二階段/停車位 臺詞:即使一點點也好,試著改變別人的人生
(上)
凌晨三點半,我離開音樂品味很爛、酒又難喝的新開幕夜店,到地下停車場取車。
走到停車位前,掏出車鑰匙的我卡住了。
一個白髮少年倒在車邊,神色迷離地喘息。
被扯壞領口的純白針織長袖被紅酒潑溼貼在身上,隱約透出胸口兩點,還有瘦到太明顯的肋骨線條。緊身長褲包裹兩條快比我的手臂還細的長腿,連鞋子都只穿一隻,露出青筋凸起的腳背。
附近停著好幾輛價值等同移動豪宅的高級跑車,為什麼對方會選擇倒在這裡,因為破爛的老爺車讓人想起鄉下的老爺爺?
提了提為獵豔特地換上的皮褲,我蹲下問那個縮成一團的小傢伙。
「嗨,你喜歡布丁嗎?」
這是Omega專用的求救暗號,只有被發情期終生折磨的Omega和我這種不受影響的Beta知道。身為Omega的母親從小教育我,雖然Beta聞不到Omega的味道,但只要看到狀況不對的Omega,一定要勇敢上前詢問,避免憾事發生。
少年動動頭上雪白的絨毛圓耳朵,睜開被瀏海遮了一半的眼睛,用比蚊子叫大一點的音量回答:「我沒有發情。」
看來憾事沒發生,只發生了窘事。「……那你需要幫忙嗎?」
「我……咕嚕……」
我笑出聲。「吃消夜嗎?我請客。」
少年考慮幾秒,開口點菜:「我想吃環斑海豹……沒有的話,豎琴海豹也行。」
白色圓耳朵不算明顯特徵,以至於我第一眼沒反應過來,但他的菜單太有辨識度。一般來說,像熊這種大型肉食動物,他們的獸人多半高大威猛,我實在很難把眼前這個瘦弱發抖像小白兔的少年跟地表最大肉食動物北極熊做連結。
請消夜沒問題,問題是,三更半夜去哪裡找海豹,還指定種類?如果是企鵝,我倒認識一隻,但他調的酒太棒,我不忍心拿來餵熊。
地下室通風不好,胸悶的我扶著膝蓋起身,朝他伸手,「不好意思,我家只有乾草。或者,你願意吃副食品?附近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速食店,雖然沒有海豹,但有海鮮。」
少年在我的手心嗅了嗅,像在確認什麼。我保持動作,耐心等待。
片刻後,對方指向我的額頭,「你……流血了。」
「嗯?」我摸向額際,指尖有一抹淡紅水痕。我習慣性地解釋:「我是汗血馬,流汗偏紅色,常會嚇到人,不好意思喔。」
對方輕輕搖頭,沒有介意。
「那你還想吃消夜嗎?或是……」看他狼狽的模樣,可能沒有手機也沒帶錢包。「我幫你打電話找人來接?」
他抖抖圓耳朵,軟綿綿地說:「我想吃肉。」
在帶小朋友去吃肉之前,得先遮掩他這身可能會害我被警察抓走的打扮。
我到吉普車上翻出一件我很喜歡的棒球外套和一雙皮革拖鞋給他。
他穿上寬大的外套,長袖遮住半隻手掌,看起來更小了。接著,他套上那雙皮革拖鞋。尺寸也稍大,只能將就。
「……哈啾!」
車還沒鎖,我從副駕駛座把面紙盒遞給他。
他沒接,而是急忙摀住鼻子,連打好幾個噴嚏才問:「你喜歡櫻桃?」
「櫻桃?」我反應過來,「那是我……朋友的拖鞋,應該是他的味道。」看他急忙要把鞋子脫下,我又說:「味道很重嗎?不好意思,我沒多餘的鞋子。你先忍耐,等一下我們去買鞋。」
「不用。」小朋友把外套拉鍊拉到最高,深吸一口氣,瞇著眼說:「外套很香,我很喜歡。」
我不敢告訴他那件外套多久沒洗,懷著微妙的歉疚感,帶他走上地面叫車,前往速食店。
那頓消夜,北極熊小朋友吃了三個把生菜挑給我解決的炸蝦堡、兩個起士鱈魚堡、兩份蝴蝶蝦薯餅、三份辣味炸雞腿,以及四碗玉米濃湯。
在滿桌食物以光速消失後,他拿起紙巾擦嘴,矜持地對我說:「謝謝。」
我盯著他說話間露出的利齒問:「你……還要不要再吃點?」
他眨眨眼,還沒說話,興奮抖動的熊耳朵已經作答。
我指向餐盤上的廣告紙,「要不要試試新口味的熱狗堡?」
於是,他又吃了三個熱狗堡、一份肉醬薯條和一杯特大杯可樂。
那是我第一次跟路堤斯吃飯。嚴格來說,是看他吃飯。
路堤斯摸摸依舊平坦的肚子,發出一聲長嘆。
「你有多久沒吃飽了?」我忍不住問。
路堤斯歪頭想,「唔……半年多吧。」
「半年多?!」
我知道北極熊迫於無奈已經演化出吃一頓可以餓很多頓的超能力,但眼前的他只是個發育中的孩子,不該受這種苦。
他尷尬一笑,「麥拉倫說演員要瘦一點,才上相。而且我食量太大,他會被我吃垮。」
「方便問一下麥拉倫是誰嗎?你的親人?」
少年臉上的笑容淡了。「是我的養父,也是我的經紀人。」
他告訴我,麥拉倫撿到幼年被母親拋棄的他,扶養長大。但也是這個麥拉倫叫他去陪客戶吃飯,結果客戶吃飽開始脫他的衣服,他死命掙扎,才會鞋都來不及撿就逃出來。
他逃到地下停車場,吐光整晚被灌的酒,難受到再也跑不動。之所以會停在我的車邊,是因為吉普車裡有一股薰衣草香,讓他想起小時候照顧他的鄰居爺爺。土撥鼠爺爺家的花園種滿薰衣草,又香又美,他非常喜歡。
那是我丟在車裡當零食的薰衣草餅乾,早知道剛剛就順便送他。
「你今年多大?怎麼就有經紀人了?」他看起來應該在學校念書,而不是出來被客戶性騷擾。
路堤斯說:「十六歲了。我想當演員,我想要很多錢。」
「當演員很辛苦。」恰好認識幾個演員的我試圖說服他,「想賺大錢的話,有很多選擇。」
「可是我喜歡演戲,很好玩。」
既然是興趣,而且是年輕人的興趣,我也不便多說。「你說麥拉倫叫你去陪客戶,那他知道客戶對你做的事嗎?」
「……知道吧。」隨著回憶,路堤斯的聲音越來越小,「他送我去的時候有交代,千萬不能惹客戶生氣,不管客戶做什麼。」少年拿起吸管紙套邊摺邊回答:「那時我沒想那麼多……以為只要陪客戶喝酒而已。」
我看著在熊掌下變出來的紙星星,被他捏著,從天上緩緩降落,掉在我眼前。
「送你。」路堤斯微笑,露出一邊尖齒。
我看著那顆不會一閃一閃的小星星,莫名心情很好,難得冒出來的馬尾巴在身後愉悅擺盪。
我掏出手機拍下那顆紙星星,設成桌布,慎重地把禮物收進口袋。「謝謝你的禮物,我會好好珍惜。」
路堤斯卻說:「不珍惜也沒關係。」
「嗯?」
路堤斯沒解釋,他低頭看錶,鐵灰色的金屬錶帶圈在纖細的手腕上,很像手銬。
他站起來,「四點多,我該回去了。」
「你就這樣回去,會不會被麥拉倫處罰?」我擔心地看著他。
路堤斯沒我那麼焦慮。「我有沒有告訴你,麥拉倫是一隻獅子兔Beta?他生氣很嚇人,全身的毛都會炸起來。但也只是嚇嚇我而已,他不會揍我啦。」
那是因為他打不過北極熊──我忍了忍,沒把事實戳破。
既然他暫時安全,我想到另一件事。
「你的隨身物品是不是還在那家店裡?我幫你拿回來?」
「我沒有隨身物品……」
「手機、錢包、證件都沒有?」我不相信。
少年說:「我沒有手機。錢和證件都是麥拉倫在管。」
一瞬間,我認真考慮要不要報警。但也只有一瞬間。我知道他不會同意。
「那你陪──」我實在很不想用這說法,改口道:「那你結束工作後,要怎麼聯絡麥拉倫?」
我難以想像還有不使用手機的現代人。
路堤斯為想像力貧乏的我解答:「麥拉倫說,可以跟櫃臺借電話。我們有在店裡消費,店員不會跟我收錢。」
我想,如果有年度黑心和小氣排行榜,獅子兔先生肯定能榮獲雙料冠軍。
他又低頭看時間,「我真的該走了。五點十分有第一班公車。」
我簡直無奈,「你連打電話的錢都沒有,怎麼坐公車?」
路堤斯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硬幣,「這是我偷偷存下來的,嘿嘿。」
「我送你回去,好嗎?」我盡量放柔聲音,希望口氣聽起來不像變態怪叔叔。
「不用啦。」剛才還傻傻跟陌生人走的少年拒絕道:「這裡離公車站很近,我走路很快。」
對陌生人有戒心是好事,我不再勉強,抽出幾張鈔票給他,「收好。如果等不到公車,你可以坐計程車回家。」
「我……」
我搭上他單薄到過分的肩膀,輕輕一轉,推他往店外走。「答應我,回家好好洗個澡,把今晚的事情忘掉。起床之後,想辦法離開那隻獅子兔。他不是好人。」
路堤斯沒反駁我對養父的評價,而是停下腳步,回頭問:「也要把你忘掉嗎?」
店外的天還沒亮,深灰夾雜暗藍,混沌曖昧。晨風帶來一股類似冰雪的清新氣息。
我站在門邊,深吸一口氣,輕聲問:「你覺得呢?」
路堤斯抿唇思考,我不忍為難他,找出一張名片。
「這是我認識的經紀人,一位大象Alpha女士,非常可靠。如果你碰到困難,可以找她幫忙。」
路堤斯接下名片道完謝,又問:「衣服跟鞋子要怎麼還你?」
我擺擺手,「不值錢的舊東西,不用還。回家小心。」
我目送小朋友往公車站走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轉角。
早晨的空氣乾淨新鮮,我毫不猶豫點起一根菸製造汙染。
腐爛的大人就是這樣。有些難以言說的惆悵,只能藉著自殘或害人排解。
小朋友很可愛,但,也就是小朋友。
我沒去確認路堤斯有沒有跟那位經紀人聯絡,直到一年後。
再見到他時,他頂著濃豔到男女莫辨的舞台妝,穿著比萬花筒還花俏的表演服,跟七、八個少年一起,在電視裡隨著音樂節奏朝鏡頭眨眼比愛心。
即便如此,那頭無法人工漂染的半透明白髮和軟綿綿的圓耳朵還是讓我第一眼就認出他。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的氣色比那晚好很多。
傍晚剛下飛機,因為時差睏得要死的我,把行李和工作一扔,窩進沙發花了快一小時把從不感興趣的男團選秀節目看完。
原本只是打開電視當背景音,居然意外得到小朋友的消息,或許這就是天意。
於是,我順從天意,從軟爛的沙發裡把自己拔出來,發訊息給那位經紀人打聽消息。
小朋友確實是她簽下的藝人,卻是在拿到名片半年多後才聯絡她。
在空白的半年裡,他是忙著對抗惡魔養父,必須接下讓人難堪的工作,才能脫離火坑;還是不敢相信半夜請他吃東西的怪叔叔,找了很多人碰了很多壁,才硬著頭皮聯絡名片上的另一個陌生人?
自己嚇自己,越嚇越過癮的我流下冷汗,抹出滿手血。
我不該丟下他一個人。
我再度聯絡大經紀人,以送出國伴手禮為由,約她在經紀公司見面。等待回音的空檔,我拿出相機記憶卡插進電腦,逼自己專心處理工作照片。
這次的拍攝地是熱帶島國,豐富的雨林生態系閉著眼拍都好看。但我現在看著照片,滿腦子都是路堤斯是否會喜歡五彩斑斕的動物,又能否適應雨淋日曬,宛如蒸籠的氣候。
一週後,我來到經紀公司。
那是個大晴天,天邊堆疊的雲朵像毛茸茸的熊耳朵,蓬鬆柔軟,讓人作夢都想捏一把。
瑪莎拉蒂不愧是帶出無數巨星的王牌經紀人,約下午兩點,我在她的辦公室喝完一杯咖啡,又等了半小時才見到人。幸好咖啡的味道不錯,勉強原諒她。
收到那組垂涎已久的大象家族手工木雕,瑪莎拉蒂非常開心,沒戳破這明明不是熱帶島國的伴手禮,當場就把禮物放進陳列櫃,跟天王天后送的獎牌和她的歷年獎座擺在一起。不枉我在倉庫翻箱倒櫃,忍痛割愛。
知道我是為路堤斯而來,她在幾句寒暄後,直接帶我到練習生的舞蹈教室。
透過玻璃牆,我一眼就在穿著各色運動服扭動的人群中認出他。
電視之外的他長高不少,依然很瘦。
「你們的伙食很差?」
瑪莎拉蒂端著一碗沙拉,那是她變成下午茶的早餐。
大經紀人嚼著生菜,「他的食量是同期的三倍,一天要吃五餐,但我們從來沒不准他吃。」
「他怎麼還這麼瘦?」
「這年紀的小朋友都這樣,忙著長高忘記長胖。」其實是我母親高中同學的瑪莎拉蒂用叉子指向我,「你小時候也這樣,吃再多都不長肉,你媽擔心得要命。」
我看她一眼,又轉回去看舞蹈教室裡,因為動作慢半拍,被老師抓出來單獨練習的少年。「他說他想當演員。」
「這年頭當偶像才有前途。」瑪莎拉蒂闔上沙拉碗的蓋子,「他的條件很好,注定要走這行。到時候紅了,不管想唱歌演戲還是幹麼,隨便他選。」
我看著已經重複三次旋轉動作還是慘摔在地的少年,皺起眉頭,「但他看起來不會跳舞。」
「這世界上沒有學不會的事。如果有,只是努力不夠。你現在看到的舞王舞后,誰不是滿身新傷舊傷?習慣就好。」
手機鈴聲響起,瑪莎拉蒂幾句話結束通話,跟我交代:「他們快結束了。你可以帶他出去吃晚飯,我准假。還有個會要開,我先去忙了。」
我一路送她到電梯口,剛走回舞蹈教室,就隔著玻璃,對上路堤斯的視線。
他茫然地眨眨眼,隨後抖抖熊耳朵,轉身跟舞蹈老師說了一句話,就跑出教室。
看他跑步的矯健姿態,一點都沒有剛剛摔了又摔的傻樣。
我站在原地,沒想到他維持狂奔的速度,衝進我懷裡。我們一馬一熊,往後撞牆,跌坐在地。
在此之前,我甚至做好他早就忘記我的心理準備。畢竟,只是一年前的深夜偶遇。
「你來了!」少年的眼睛像一對閃亮的北極星。
我撐起不知道有沒有骨折的身體,承受被一頭北極熊撞擊的疼痛,扶著他的肩膀拉開距離,「來找朋友,剛好看到你。」
在黑夜中指引迷途旅人的星辰閃了閃,黯淡不少。
「這樣啊……」路堤斯重新掛起笑容,站起來,「能見到你,我好開心。」
我扶牆爬起來,壓抑搓揉熊耳朵的衝動,也對他笑,「等你下課,我請你吃飯?我跟瑪莎拉蒂請假了。」
「不要。」
我維持大人的尊嚴,繼續微笑,「沒關係。其實我晚上還有事,先──」
「不是!」路堤斯打斷我的話。一年沒見,他活潑很多。「換我請你吃飯,我現在有錢了。附近有一家義大利麵,他們的青醬野菇義大利麵很有名,很多人都喜歡。」
「你呢?」我問。
「我?」路堤斯愣了愣,「我……沒吃過。」
「那就找一家你吃過、你喜歡的。」
「可是……」少年有點煩惱,「你不是吃草嗎?」
「那是主食。」我說:「偶爾換口味,吃點肉也不錯。」
「那我帶你去我最喜歡的漢堡店。他家的巨無霸魚排堡超好吃,我可以吃四個!」
「你不喜歡海豹了?」我問。
路堤斯嘆了一口氣,「布蘭妮──就是我們的生活管理老師,她是一個很漂亮的羚羊Beta。她說海豹太油,我不能每餐都吃,只能偶爾放縱一下。」
我皺眉,「偶爾是多久?」
「兩、三個月一次。」路堤斯補充,「如果我表現好的話。」
我的眉頭皺得更緊,馬耳朵因為不爽而往後貼。正要開口,舞蹈教室的音樂響起,排練還沒結束。
他抬腕看錶,「對不起,可以再等我半小時嗎?我結束馬上來找你。」
依舊是那支看起來像手銬的手錶。
我安撫他,「不急,我等你。」
我目送小朋友跑回教室的背影,只見他在踏進教室時,突然轉身,「要等我喔!很快!」
我比出OK的手勢,看他回隊伍裡繼續練習。或許是我的心理作用,覺得他的舞步流暢許多,摔倒的次數也少了。
我想起瑪莎拉蒂剛才的話,看來努力真的有用,失敗十次、二十次甚至一百次之後,總會進步。
如果世界上的事只要努力就有回報,該有多好。
那頓晚飯吃得還算愉快,除了越接近尾聲,路堤斯看錶的次數越頻繁。
「對不起,我有門禁,不能超過九點回去。」
我把目光從他的手銬移到他臉上,「但現在才七點多,不是嗎?」
他揉揉耳朵,坦白道:「我……很怕違規。之前隊友路上塞車,晚三分鐘回去,就掃了一個月的廁所。」
「……你住在斯巴達嗎?」
路堤斯笑著沒再多說,忙著跟送上來的第三個巨無霸魚排堡奮鬥。
我不想讓他消化不良,建議道:「你慢慢吃。吃完這個,想吃什麼再點,打包帶回去。」
他從比臉還大的漢堡裡抬頭,「宿舍禁止攜帶外食。」
我張了張嘴,一時想不到還有什麼地方比斯巴達更斯巴達。
我下意識揉揉熊耳朵想安慰他,他大叫一聲,從椅子上彈起來。
「怎麼了?」
路堤斯兩手摀住被摸的熊耳朵,脹紅臉。
「呃……」我慢很多拍意識到,或許那是禁區,外人不能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亂摸,我只是……」
「嗚啊……」張嘴即是呻吟,路堤斯急忙分出一隻爪子摀住嘴,拚命搖頭。
「好了好了,我知道,沒事。」我把還沒喝過的可樂推到他面前,「你先喝幾口,冷靜一下。」
本來在熊耳朵和熊嘴巴上頭的兩隻爪子直接抱住杯子,咕咚咕咚喝起最喜歡的可樂。
我不自覺笑了。果然還是個小朋友。
他喝得太急,飲料濺到唇邊。我拿紙巾給他,他沒有剛才的誇張反應,主動湊到我手邊。我只好幫他把嘴巴擦乾淨,照顧小朋友嘛,應該的。
正要收回手,他在我手背上親了一口。
他看著我說:「好喜歡你。」
胸口被重擊,我有整整一秒鐘吸不到氧氣。
我把紙巾緊捏成團,喉頭乾澀地回應:「……謝謝。」
因為我幫他擦嘴就說喜歡我的小朋友在幾個月後,以選秀節目第一名的優異成績,單飛出道。既然是男團選秀,為什麼沒有以團體的身分出道?經紀公司對外的說法是因為風格不同各有規畫,事實為何,恐怕只有相關人士清楚,但我沒辦法直接問路堤斯。
我可以常常看見他,在報章雜誌、電視、網路各大平台,除了面對面。
偶像明星風光得意,但內行人才知道,他們沒有人權。一天24小時得當72小時用,塞滿無止盡的工作、訓練和應酬。吃飯和睡覺都是移動間半小時、一小時勉強擠出來維持基本生理機能而已。過勞昏倒送醫打點滴,醒來帶著針頭繼續趕行程、拚工作,再正常不過。
在這個男神女神滿大街的時代,不緊握機會死命表現,每分每秒都有無數人等著弒神登天。
雖然瑪莎拉蒂明示暗示,在路堤斯的事業衝刺期不要太常跟他聯絡,但見不到本人,只是偶爾透過那個博美狗助理的手機在空檔講兩句話,發現他常常累到講話講一半就昏睡過去,我實在很擔心。
終於,我在路堤斯出道三個月又十一天後,再見到他。
他比我一年半前在停車場撿到他的時候,更瘦了。
我們約在一家海鮮餐廳,仿造水族館的裝潢蔚藍夢幻,一踏進店裡宛如置身海底隧道,各色魚群翩翩游過。更特別的是,供應少見的海豹肉。
他那天臨時有個通告,我從晚上七點等到快九點,才看他戴著帽子、墨鏡和口罩,整張小臉遮到只剩鼻梁,提著一袋東西匆忙跑進來。
「對、對不起……我、遲──」
我擺擺手讓他不用多說,把菜單遞過去。
進到安全區,他扯下口罩大口喘息,沒接過菜單而是先問我:「你、還沒點餐嗎?」
我以為他在怪我沒先幫他點好,垂眼喝著不知道續過幾回的茶水,「不知道你想吃什麼,就沒點。」
「不是!」他繞過桌子走到我眼前,伸出手像想抓住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只好拿過眼前的杯子,一口氣喝光茶水,喘了喘,才說:「你一定很餓吧?現在點菜是不是還要等很久?我們去別的地方,隨便買點東西吃,好不好?」
我將菜單翻到海豹料理那頁給他看,「我提前一個月才訂到這家餐廳,你不是很久沒吃到海豹了嗎?」
「對不起讓你預約那麼久,但我現在……」他揉揉熊耳朵,「不吃海豹了。」
看到他的動作我才發現,不僅熊耳朵的絨毛扁塌,就連那頭半透明白髮也因為經過各種吹剪綁燙的造型,變得乾枯甚至多處髮尾分叉。
毛髮尚且如此,何況本人。
我還記得上回揉他耳朵引起的劇烈反應,盡量平靜地問:「你有多久沒吃飽了?」
他沒回答,再度拿起被喝空的水杯。我沒提醒他那是我的杯子,而是拎過茶壺幫他添滿。
「謝謝。」他道完謝,又把一杯茶喝光。
我的不滿加重一層。
「他們不給你吃飯,現在連水也不給你喝了?」
「沒有。是貝蒂今天請假,我……」
貝蒂就是那個博美狗Beta助理。
「所以你沒有助理就沒辦法照顧自己?」
他放下水杯,退後一步。「對不起,你不要生氣……」
「不要一直道歉,我沒──」看他抓著風衣的衣襬顫抖,裡面是來不及換下的演出服之後,我閉嘴了。
我站起身,馬耳朵氣到往後貼,豎起尾巴猛揮,怎樣都揮不去滿心怒氣。我繞著桌子走了幾圈,不斷深呼吸,過了一陣子才能夠冷靜開口。
叩叩。
「請進。」我想說的不是這個,但沒辦法。
推門進來的是一位梅花鹿beta小姐,她眨眨濃密的長睫毛,看到我和路堤斯都站在桌邊也沒露出異樣,柔聲說:「不好意思,我們的廚房九點休息,請問兩位還有需要點菜嗎?」
「有。」
「沒有。」
梅花鹿沒開口,禮貌微笑等我們決定。
我做主說:「抱歉,我們臨時有事,不吃了。麻煩結帳。」
店員小姐拿起手上的平板,「好的,那這邊跟您收取……」
「等一下!」路堤斯問:「我們什麼都沒點,為什麼要收錢?茶水和小菜不是免費嗎?」
梅花小姐看著路堤斯這個在室內戴著帽子和墨鏡的風衣怪客,鎮定地解釋:「跟您說明一下,茶水和小菜確實是免費招待,但兩位訂的是包廂,有基本消費門檻。」
路堤斯還想再說話,我直接掏出信用卡遞給店員,「麻煩妳,謝謝。」
店員雙手接過信用卡,「好的,請您稍待一下。」
刷卡機在櫃臺,她走了出去,輕聲關上門。
可供四人使用的小包廂內,再度剩下兩個人。
路堤斯又在看錶。手錶沒換,金屬錶帶的斷裂處貼著膠帶,手腕細到一捏就斷。
一股無名火往腦子竄,我磨著牙問:「你能不能有一天,哪怕一個晚上,丟掉手錶、丟掉規定,放心吃飽,好好睡一覺?」
如果睡前能再撥十分鐘跟我聊聊天,就更好了──我是成熟的大人,沒有把任性的要求說出口。
「……工作很多,沒辦法。」路堤斯看著我,「我有想做的事。」
再說下去,我就變成阻擋熱血少年追夢的反派角色了。
我只好自己找臺階,「門禁不是九點嗎?走,我送你回去比較快。」
少年搖頭,從口袋掏出一款小學生都買得起的廉價手機。我以為他這樣的年輕人會喜歡更時尚有型多功能的高階款。
「我買手機了,可以叫公司的司機來載我。」
苦等一晚的怒氣和見面後總是對不上頻率的談話讓我像顆不斷充氣的氣球,爆炸。
「路堤斯。」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儘管到現在我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們以後就不用見面了。」
隔著墨鏡,我看不見那雙鑲著北極星的眼睛,只看到他手上的黑色利爪冒出來。有一瞬間,我以為他要撲上來把我撕爛。
他沒有。
他只是咬著唇,任由露出的尖牙刺破嘴唇。
「你流血了!」桌上沒看到面紙盒,我摸了摸身上,摸到一條手帕,沒想太多就遞過去。「先擦一擦,別咬了。」
路堤斯抽抽鼻頭,沒接。他鬆唇開口:「這次是百合。」
我從他幾乎燒灼的視線,找到答案。「……這是我朋友忘在車上的,我不知道他什麼味道。」
路堤斯扯扯染血的嘴角,看起來不像笑容。「你朋友總會在你車上忘記東西。」
其實沒有。上次的拖鞋是前男友故意不帶走,以為我會求他復合。這次是認識的新朋友看完電影不小心掉在我車上,沒有任何企圖……吧。
我不想跟小朋友解釋這些,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外套,「走吧,直接去櫃臺。再拖下去,換你要掃廁所了。」
「還你。」小北極熊把提進門的東西放在桌上,特地把袋子打開,搧了搧風,「你朋友的拖鞋,櫻桃香味的。」
「……我說過那是舊東西,不用還。」看他故意挑釁的動作,我沒忍住,再強調:「我說過,我是Beta,聞不到Omega的味道。」
路堤斯摘下墨鏡,露出充滿血絲掛著黑眼圈的眼睛。
看他這麼憔悴,種種情緒隨著飢餓許久的胃酸翻湧而上,我開始冒汗。
我一手抓住椅背站穩,一手按著絞痛的胃,「別工作了……你願意的話,我可以──」
路堤斯用那雙無光的眼睛看我,很慢很慢地說:「既然不喜歡我,就別管我。」
說完,他依然只留下背影,離開包廂。
我追著他的背影,直到視野漆黑。
三十二歲的大人還餓昏在餐廳裡,說來真是丟臉。若要找藉口,就是我礙於人情接了個急件,熬夜好幾天沒睡,下午交件後又忙著烤餅乾,然後洗澡換衣服就趕出門,一路等到晚上的關係。
說到餅乾,分開得太匆促,我連特地帶來的薰衣草餅乾都忘記交給他。
但他現在也不會想吃了吧。
我在店員發現前醒來,帶著沒送出去的餅乾和巴不得丟進垃圾桶的拖鞋,一個人回家。
兩個月後的下午,我到家打開電視,看見路堤斯在簽名會途中昏倒送醫的消息。
我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就算知道,他這時也沒辦法接電話。我打給瑪莎拉蒂,直接轉進語音信箱。
我想起那個曾經出借手機的博美狗助理。
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我掛斷打算過陣子再撥,一封訊息傳了過來,是貝蒂。
我向她轉達想去探病的想法,她說她不能做主,得問瑪莎拉蒂。
簽名會被迫中止,經紀公司想必亂成一團。我等瑪莎拉蒂安撫好各方人士,將近晚上八點,得到她的許可,前往醫院。
走到Omega專用樓層時,我還在想,事發突然,只來得及收拾家裡吃剩的薰衣草餅乾,只有五、六片不夠路堤斯吃。想著想著,來到走廊盡頭的病房,看到門上的紅色標誌,才發現事態嚴重。
這裡是收治發情期Omega的專門病房。
我盯著警告標誌,有種一手養大的小朋友眨眼就長大戀愛結婚生小孩叫我爺爺的錯愕感。儘管我壓根沒養過那隻小北極熊,只是順手請過一頓飯、擦過一次嘴而已。
「……你來啦。」
瑪莎拉蒂推開玻璃門從陽臺走進來,一身煙味。
「妳不是戒菸了?」
總是神采奕奕的大象Alpha疲憊地擺手,手裡的電話還在一閃一滅瘋狂震動。
她把手機往包包裡一塞,「我倒是想喝酒。Bartemder,一瓶生命之水,謝謝。」
濃度96%的伏特加一瓶下去,沒命的可能性比較大,就算急診室就在樓下也不必樣。
我正想去買杯咖啡讓她清醒一點,博美狗助理就拎著咖啡從走廊另一頭奇蹟降臨。
貝蒂滿頭紅髮亂糟糟,衣服也皺巴巴,平常可以跟路人汪汪汪聊很久的年輕女生,今天連話都不想多說。我跟她打過招呼,接過咖啡,跟瑪莎拉蒂在病房外的長椅坐下。
瑪莎拉蒂拿過自己的咖啡,又幫我拿了一杯,打發小助理去附近吃晚飯。
她灌了半杯雙倍濃縮的冰美式,盯著病房門板那扇小小的透明視窗說:「你也看到了,是發情期。」
「……這是他第一次發情期嗎?」
「應該。」
我挑高眉毛,「應該?」
「正常來講,十四歲分化成Omega之後,要到十八歲才會發情。他還差幾個月滿十八。醫生說可能是營養失調加上壓力的關係,才讓他提早成熟。」
「他還好嗎?我能進去看他嗎?」
「打完抑制劑睡著了。」瑪莎拉蒂猶豫著開口,「我知道你關心他,但真的不建議你現在進去。」
「為什麼?既然他睡著了,只要我不吵醒他,就不會影響到他不是嗎?」
「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
「你的兩隻耳朵都冒出來還往後貼了。」
我摸摸不爭氣的馬耳朵,做了一個深呼吸,「理由?」
「他是Omega,而且是第一次發情的Omega。」
「所以呢?」
瑪莎拉蒂朝我的肩膀巴了一掌,我差點跌下長椅。
「學校教健康教育的時候,你都在睡嗎?」大象Alpha沒好氣地說:「他聞得到啊!重點是他喜歡你,會因為你發情!」
「我又沒有味道!」我跟著大聲。
她又巴了我一掌,隨後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只是你聞不到自己的味道而已,他聞得到。」她看著病房門板,降低音量補充:「而且,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聞到。」
我馬上改用氣音:「那我現在……」
剛才鐵血制裁我的象蹄這回溫柔地拍拍我的膝蓋,要我待在原處。
「我也很掙扎。」咖啡因顯然沒用,瑪莎拉蒂掏出菸盒。新買的菸,裡頭卻沒剩幾根了。「我知道那孩子很喜歡你,但他現在真的不適合談戀愛,不管是對他、還是對你。」
在電話裡答應我來探病,等我一路飆車趕來卻說連睡臉都不准看一眼。我的口氣比三天沒刷牙還差,「妳是怕影響他的人氣吧?」
她隨手擺弄菸盒沒有抽,片刻後才開口:「你容易戀愛也容易膩,每段感情都不超過三個月,我不放心把他交給你。」
「我……」
「滿身甜蜜蜜的蜂蜜味。昨晚又在別人家鬼混,下午才回家對吧?」
我小聲咕噥:「我出門前明明有再洗一次澡。」
「哼哼,象鼻子是很靈的。」
講得好像馬的嗅覺死透一樣,不知道她在得意什麼。
看她拿菸盒在眼前晃來晃去,搞得我都想抽菸了。我喝著咖啡轉移注意力,低聲坦白:「他太小,身分又太敏感,我不敢。」
「所以就去找別人?」
「是別人來找我。」解釋跟沒解釋差不多,我只好更孬地說:「大人的性跟愛是分開的。」
瑪莎拉蒂懶得再打我,冷笑一聲。「他現在也是大人了,你去跟他說?」
「我……」
「但他確實太忙了。」瑪莎拉蒂嘆了一口氣,「經紀人能做的很有限。等他出院,我會調整他的行程,給他放個長假,喘口氣。你也知道,他有點強迫症,會一直看錶。」
講到這個我就氣。
「如果不是你們規定一堆,超過門禁要掃廁所,他也不會那麼緊張。」
「他之前就這樣了。」瑪莎拉蒂喝了一口咖啡,「你應該有注意到,他有一支手錶,那是他養父送的。他從小戴著,做家事、寫作業、出門上下學、買東西……只要超過預定時間一分鐘,他養父就會生氣,罰他不准吃飯。」
我想起那個管錢管證件還騙他去陪酒的惡魔養父。
「妳有他養父的資料對吧?給我,我去找他!」
瑪莎拉蒂瞪我一眼,沒理我的氣話。「簽約時,我跟他養父見過一面。那隻獅子兔Beta本身就有很嚴重的強迫症。他掛著一塊金懷錶,見面的半小時裡,平均五分鐘就會看一次時間。」
「為什麼?」
「不知道,我也沒興趣。」瑪莎拉蒂接著說:「我們公司簽藝人時會做心理評估,路堤斯那時只是輕度。我第一眼看到這孩子就很喜歡,所以安排他每個禮拜去找諮商師報到。」
「他沒去?」
瑪莎拉蒂說:「去了,每個禮拜準時。」
「但他還是變嚴重了。」
「對。他騙過了諮商師。」瑪莎拉蒂又說:「也不算騙。畢竟這行為很明顯也很難壓抑,但他在公司還有工作的時候,都相對穩定。」
「……只有在離開公司,比方跟我見面的時候才會變嚴重?」
瑪莎拉蒂看著我,憐憫地點點頭。
我扯了扯嘴角,「所以我是加重他焦慮的兇手?」
「表面看起來是,但實際上可能不是。」
「什麼意思?」
「第一次跟你吃完飯後,他非常開心,那陣子表現得相當優秀,就算碰到狀況,也都很堅強。」
「碰到什麼狀況?你們的責任不就是保護藝人嗎?」
「你以為經紀人……或者說,別人的保護是萬能的嗎?」瑪莎拉蒂扳著指頭,「同儕競爭、網路霸凌、工作要求、經濟壓力……這些東西都得自己去面對。」
不用別人說,我感覺自己的耳朵已經貼到快後空翻,就連不自覺冒出來的馬尾巴也用力拍打長椅,快把椅子砸出一個洞。
「前面那些我理解,但他賣命成這樣了,還缺錢?」
「缺錢的不是他。」瑪莎拉蒂說:「是他養父。」
話一出口,一道閃電劈向我遲鈍如恐龍的腦袋。難道這就是小白熊口口聲聲說需要很多錢、有事要完成的真正原因?
「他是欠高利貸還是有別的問題?」
「不知道,路堤斯不肯說,說這是他們之間的問題,不讓我插手。他只要我把他的酬勞全轉到他養父的帳戶。」
「妳照辦了?」
「怎麼可能?」
我鬆了一口氣。
「我只轉了一半,另一半轉進幫路堤斯辦的秘密帳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現在成年了,之後要怎麼處理那隻吸血蟲,看是要上法院還是走地下管道,我都有辦法。」
「謝謝妳,瑪莎拉蒂。」我由衷地說。
「不用謝,我這個經紀人確實沒保護好自己的藝人。」
瑪莎拉蒂看著我,突然不說話了。
「……妳的眼神很可怕。」
「因為我要下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什麼決定?」
她話鋒一轉,「路堤斯恢復意識之後,我問他有沒有要帶來醫院的東西,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我想了想,搖頭。
瑪莎拉蒂露出很微妙的神情,「他叫我去他房間拿一件外套,沒那個他睡不著。」
我沒多想,脫口就回:「就像小朋友的臭被被吧?沒抱著就沒安全感。」
瑪莎拉蒂沒接話,往後說:「我不放心,親自去宿舍幫他拿。結果在床上找到他要的外套,那件限定款我看你穿過好幾次,上面還……咳,有些讓人害羞的痕跡。」
我知道那件是我叫他不用還的外套,順帶理解所謂「讓人害羞的痕跡」是哪門子痕跡,蕈狀雲在腦中炸裂。
「所以說汗血馬就是吃虧,一流汗就藏不住。」她從咖啡紙袋裡拿出餐巾紙給我,「別害羞,擦一擦。」
我徒手抹去額間熱汗,「我沒有害羞!」
「是是是,你是成熟的大人了。」
我更火大。「別用那種哄小孩的口氣。」
瑪莎拉蒂呵呵一笑,「你們在我眼裡都是小朋友。」
說著,她站起身,「我去幫你問問醫生,能不能穿防護衣進去,偷看五分鐘。」
「……那就麻煩您了。」我光速站起來,朝她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大象Alpha眨眨眼,「我以為你會很有骨氣地拒絕我,轉身就離開之類的。」
「骨氣是什麼?能吃嗎?」我苦笑,「成熟的大人才不屑那種東西,達到目的最重要。」
年長的大象Alpha笑嘆,「大人好骯髒啊。」
我跟著笑,「對啊。所以會喜歡可愛的小白熊,也是很合理的吧?」
不久後,我笑不出來了。
瑪莎拉蒂帶來醫生的回答:基於探病者就是病人的發病誘因,雖然專門病房的隔離措施做得很好,但就算穿上防護衣,還是不建議與病人接觸。
那個「不建議」怎麼就耳熟得讓我如此想用後腳踢人呢?醫生沒聽過「妨礙別人談戀愛會被馬踢」這句俗語嗎?
生氣歸生氣,我也只能遵照醫囑。畢竟,知道他沒有大礙,我今晚已經能闔眼入睡。
臨走前,我把帶來的薰衣草餅乾交給瑪莎拉蒂。
「他喜歡這味道。」
看她爽快收下,我刻意強調:「我相信妳。」
瑪莎拉蒂拍拍我,「放心吧!我再叫貝蒂偷拍幾張照片給你。」
我行了一個超過九十度的大禮,「大恩大德,改天再報。」
「快、滾!」
對外人溫和親切的大象Alpha女士沒好氣地一掌拍向我單薄的背,把我拍出醫院。
三天後,貝蒂來電。
我以為她要帶來說好的偷拍照,一問之下,助理小姐才說因為小北極熊太敏銳,她完全沒有偷拍的機會,只能發幾張還沒公開的宣傳照給我。她這回打電話來,是要問我,那盒像被人吃剩的餅乾要去哪裡買。因為她按照鐵盒上的電話打去門市問,對方沒有販售這款商品。
「……那是我做的。隨便拿個盒子裝而已。」我沒想到隨便做的餅乾會被誤認成商品。「他喜歡吃?」
電話那頭的貝蒂小姐顯然也很無言,默了幾秒才回:「沒吃,就聞味道。而且是去哪裡都帶著,還抱著睡覺。」
聽起來不太妙。我提出建議:「妳有沒有試過──」
「都試過了。」貝蒂知道我要問什麼,「我買了很多家的薰衣草餅乾、糖果、蛋糕,甚至香水、精油、保養品、沐浴乳……他都不喜歡。」
能被偏愛至此,也是一種幸運。
我深深嘆息。「知道了。我明天會把餅乾送去公司。」
「別!」察覺到口氣太強硬,貝蒂技術性乾咳兩聲,「我是說不用麻煩你跑一趟,到時打個電話,我去你家拿,可以嗎?」
「……當然。」
「太好了!感謝你!就這樣說定啦!掰掰!」
她一口氣說完,完全沒有給我嘗試去公司門口偶遇路堤斯的機會,就掛斷電話。
那天後,我在接案攝影師之外,斜槓成為某當紅偶像的專屬烘焙師,只提供一款薰衣草餅乾,而且是完全預約制,接受訂單後才開始製作。
我算過,一盒二十四片餅乾可以讓他聞一個月,如果間隔縮短,通常是他得去外地工作,不然就是要忙演唱會或新專輯。
無照烘焙師的日子經過半年,意外碰上薰衣草的供應商缺貨,調貨要一週。聽說路堤斯過幾天要為演唱會閉關練舞,小北極熊那個手腳不協調的笨拙模樣又浮現眼前,我不忍讓他再等,只好換一家買。新品牌是號稱有機種植的高級進口貨,價格是原本的三倍。
傍晚烤好的餅乾第一時間被貝蒂上門拿走,半小時後,我就接到客訴電話。算算時間,可能是她一回公司,電話就來了。
「他說味道不一樣,他不喜歡。」博美狗助理的口氣很崩潰。「不都是薰衣草嗎?我吃起來都一樣啊!」
「妳吃起來?」
「呃……」貝蒂乾巴巴地解釋:「營養師說他的體質不能吃甜食,他捨不得丟硬要吃光,結果全吐出來,被瑪莎拉蒂痛罵一頓。他只好臭著臉把餅乾放在茶水間給大家吃,但沒人敢動。」
「說、重、點。」
「要說了,別催!」博美狗助理激動起來,「我媽媽從小教我不能浪費食物,所以我就幫忙吃幾塊,被他看到了。大概是看在我之前為了保護他被變態粉絲摸屁股的份上,他說以後沒味道的餅乾都給我吃。」
我隨口安慰代主被摸的小助理幾句,拉回重點:「他沒說錯。我換了薰衣草的牌子。」
「好好的你為什麼要換啊?你不知道這樣一換,他──」
「他怎麼了?」
「……沒事,我剛剛沒說話。汪!」
「貝蒂‧波莫瑞小姐。」
「你怎麼知道我的全名?」
「我還知道時間有限,妳再不把話講清楚,我就直接去公司找他。」
「不不不!算我求你!千萬不要!我說!我說啦!」博美狗助理哀求道:「但你不要告訴別人是我說的喔……」
「我答應妳。快說。」
「他的發情期提前,打了抑制劑但效果不好又不肯住院,把自己關在舞蹈教室練舞,誰也不能靠近。我本來想,新餅乾可以讓他好過一點……」
「如果不是妳剛剛說溜嘴,我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對不對?」
電話那邊的聲音更心虛,「因、因為你們……」
「把電話給瑪莎拉蒂,現在!」
「她不在公司,去談演唱會贊助了。對方是個很難伺候的大金主,她喝完大概半夜了。」
我壓抑怒氣,「我不信她不知道路堤斯的狀況。」
「她知道啊,當然知道……」
「她怎麼說?」我有不好的預感。
「她說這是Omega必須經歷的考驗,他得自己克服。」
喀。
電話線和我的理智線一起斷了。
二十分鐘後,我抵達經紀公司門口,貝蒂頂著世界末日降臨的表情來接我。
「……瑪莎拉蒂知道會踩死我。」紅捲髮的博美狗小姐一邊刷卡按電梯,嘴上不忘碎唸。
「那妳記得跑快一點。」走進電梯,我沒良心地提醒。
電梯來到十二樓,這層有錄音間、琴房、練團室、健身房、會議室、休息室、服裝間……還有三間舞蹈教室。
準備完畢,貝蒂帶我來到路堤斯所在的舞蹈教室。
她趴在門板上聽了一會兒,隨即向我搖搖頭。
「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眼前一黑,「快開門!」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啦!」貝蒂拿著一大串從警衛室借來的備鑰,翻了又翻才找到正確的鑰匙。
門很快就開了,卻推不動。我急著確認路堤斯的狀況,叫貝蒂閃開,側身用力撞門。
乒!乓!砰!
接二連三的撞擊聲響完,門開了。
走進室內,我才看清為什麼門會那麼難開。路堤斯在門後堆了好幾張椅子,顯然猜到會有人不顧他的意願,強行闖入。
室內有三面鏡牆,第四面牆掛上厚重的遮光窗簾,牆角有一團不正常的突起,正微弱地起伏。
空氣裡有淡淡的血腥、汗味和小朋友不會有的羶臊味。
我轉身鎖門,把原本說好要一起進來的貝蒂關在外面。
我不想讓第二個人看到現在的路堤斯,狗也不行。
聽著漸漸加重的喘息聲,我走向牆角。
蹲在裹著窗簾布的不明物體前,我用此生最溫柔的聲音開口:「嗨,你喜歡布丁嗎?」
厚重的絨布窗簾被抓破,黑色熊爪勾在布面,要收回卻將裂縫越扯越大,顯然被卡住了。
是不常用爪子的關係。我有點想笑,覺得他好可愛。
我用自己的熊爪覆上他,輕拍兩下,「別急,放輕鬆。」
我一邊按著他的熊爪,用另一手從另一頭掀起窗簾。
半透明的白髮在我不知道時已經長過肩頭,此時被汗打溼,貼在蒼白消瘦的漂亮小臉上。
路堤斯的雙眼滿是血絲,看著我的眼神遲疑又茫然。
大樓外是日光和煦的春天,他還穿著長袖長褲,雙腿夾著溼淋淋的衣物,蜷縮成團,像一隻冬眠太久,被遺忘在世界盡頭的小熊。
瑪莎拉蒂說的沒錯,他已經是大人了。今年十八歲的成年人。
想到這裡,我心口像被熊爪撓破的窗簾,疼痛後是酥酥麻麻的癢,從傷口擴大,蔓延全身。
「……你……是誰?」
「我是抱抱熊,為所有需要的人,提供愛的抱抱。」
聲音透過布偶裝內建的變聲器傳出,聽起來要多變態有多變態。但事到如今,除非他跳起來把我咬死,我也只能硬著頭皮把戲演下去。
努力回憶以往看過的吉祥物,我把語速放得更慢,口氣裝得更可愛,「我跟你一樣,也是北極熊喔。你可以叫我大白熊葛格。」
十八歲的北極熊少年對這種騙小孩的把戲完全不捧場,毫無反應。
「……你想要一個暖乎乎的抱抱嗎?」我用力揮舞兩隻毛茸茸的白毛熊爪,敞開懷抱,等待。
倒在木頭地板上的路堤斯吃力地爬起來,歪頭觀察我,然後,皺皺鼻頭,「你帶了什麼?」
我遲緩地邁開步伐走到門口,用熊爪勾起提進門的紙袋,推到他面前。
路堤斯伸手一抓,直接撕爛紙袋,把裡頭的衣物抱進懷裡,像禁斷症狀發作的病人,整張臉埋進去深深吸了好大一口。
「……你可以走了。」
所謂用過就丟,就是這種情況吧?
穿著北極熊布偶裝的我再度張開懷抱,努力誘惑他:「嘿,你不想要一個愛的抱抱嗎?」
路堤斯無言地看著我,剛吸過一口香氣緩和下來的呼吸又開始紊亂。
看我還是不肯走,他把夾在雙腿間的溼外套扔到牆角,當著我的面扯下長褲。
底下什麼都沒穿。
我無法克制自己的視線,緊盯那個直挺挺、溼答答的器官。
「抱抱不能解決我的問題。」路堤斯的口氣很冷,像北極刮來的碎雪。
布偶裝的悶熱讓我呼吸困難,汗從額際流下,刺痛眼睛。
我用力眨眼,想藉著頭套的狹窄視野看清少年的表情。
他實在太理智,不像一個抑制劑失效被發情期折磨的Omega。
將我的安靜當作拒絕,路堤斯扯回長褲,隔絕我的視線。
「出去。」他咬著牙,低聲說:「我不要再看到你。」
舞蹈教室的窗簾被撕了一半,另一半搖搖晃晃掛在吊桿上;我的心口卻被一隻剛成年的北極熊撕開,裂成兩半,比地上的窗簾還破爛。
我摘下熊掌手套,朝他伸手,「我來。」
他沒反應過來。
我緩緩拉下他的長褲,用溫熱大掌直接握住因為沒人疼愛哭鬧不休的小傢伙。
路堤斯抓住我的手,看似阻止,整個人卻忍不住靠過來。我索性用還套著熊掌的另一隻手攬過他,拍著他的背,重複剛才的話:「別急,放輕鬆。」
路堤斯說不出話,洩憤似地,一頭撞上我的肩。
此時此刻,我完全掌握他的呼吸。
很舒服又很不舒服的感覺交錯,皮膚白皙的小北極熊被折磨成粉紅色,隨著手指動作,低低啞啞地哼,不斷在我胸前磨蹭。
「後、面……啊──」
他軟倒在我懷裡,聲音甜到像一盤融化的牛奶雪花冰。
我用帶來的外套簡單抹去他雙腿間的氾濫。沒辦法,他太溼了。又溼又熱,像那片我想帶他去看的熱帶雨林,五彩繽紛讓人目眩神迷的天堂。
但我知道,真正讓我暈眩的只有一個原因。
「不要、手……」
隔著頭套,我蹭蹭他的頭,「乖,忍一忍。」
發情期是做好生育準備的表現,但那跟心理準備是兩回事。
他才十八歲,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他是我的北極星,更是千萬人追捧的偶像明星。
怕手上的薄繭弄痛他,我用純棉外套裹著兩根手指,代替他渴求的東西填進去。
細細的啜泣響起,我終究弄哭了他。
從頭到尾,那個可笑的布偶頭套沒有摘下。
對路堤斯而言,我只是不知道從哪個兒童樂園逃出來,看起來很可疑的大白熊葛格。
他沒再見一氣之下說別再連絡的汗血馬Beta,更別提讓對方為他緩解發情期症狀。
這樣,就好。
我不知道這是發情期的第幾天,也不知道他還需要忍耐多久。我只知道,身為Beta的我,毫無用處。
我在舞蹈教室待到深夜,陪著不斷被慾望喚醒,又因為慾望昏迷的小北極熊一次又一次重複徒勞無功的安慰,直到瑪莎拉蒂一通電話打來。
脫下布偶裝,身上的衣物和布偶裝內裡都染上汗水,血紅一片。我懷裡抱著滿身紅潮的昏迷少年,腳邊是被扯爛的窗簾和又紅又白髒到不能穿的兩件外套……怎麼看都是警方會持槍破門的犯罪現場。
我沒讓瑪莎拉蒂進門,透過門縫跟她要了乾淨的毛毯,小心把路堤斯包起來,抱著他出去。
「我帶他去醫院。」
瑪莎拉蒂的臉頰發紅,眼神不太清醒,看來真的被金主灌得很慘。她張了張嘴,最後把手一揮,叫躲在她身後的貝蒂跟上,帶我跟路堤斯從專用電梯離開。
等路堤斯打完強效抑制劑真能好好睡一覺,已經早上了。
今天是陰天,沒有陽光。
負責開車的貝蒂在路堤斯穩定後,被瑪莎拉蒂趕回家休息。病房外,剩下不知道被灌幾瓶生命之水的瑪莎拉蒂和就算生命之水也無法拯救的我。
似曾相識的場景。
「我要帶他走。」我盯著門板說。
「你能帶他去哪裡?」
不顧醫院的禁菸規定,瑪莎拉蒂點起一根菸,向我晃晃菸盒。我沒接,怕門裡的他會聞到。哪怕在睡夢中。
瑪莎拉蒂吐出一口煙,面色凝重。「他下個月要開演唱會,身上一堆代言和正在談的工作。先不提天價違約金,你問過他本人的意願嗎?」
「……他再這樣下去,會死。」我彎腰抱著頭,在長椅上縮成一團。
我現在只要一閉上眼,耳邊就會響起路堤斯的哭聲。明明是想幫他,卻在傷害他,總是這樣。
「他很堅強,沒你以為那麼脆弱。」瑪莎拉蒂緩緩吐出一口菸,「倒是你……我覺得快死掉的,是你。」
我維持彎腰的姿勢,朝身旁的大象Alpha伸出一隻手。
「要什麼?」
「菸。」
大象Alpha拍落我討菸的馬蹄,「醫院禁菸!」
您現在倒是想起來了?
我沒再動作,凝固成一座彎腰低頭的雕像。差只差在我有穿衣服,沉思者大衛沒有。要來醫院前,貝蒂被我滿身的血嚇到,拿了一件牛仔外套給我遮掩,以防醫護報警。
我可以在長椅上沉思到死,瑪莎拉蒂不行。搖錢樹又入院,她有太多事要處理。
才抽半根,她草草將菸按熄,站起來。
「回去洗澡睡覺,等他醒了,我叫他打電話給你。」
我抬頭,用力過猛扯到肩膀被路堤斯撞到的地方,「嘶……真的?!」
瑪莎拉蒂連開口都懶,踩著高跟鞋走了。
兩天後,靠著反覆觀賞路堤斯MV療傷止痛的我,接到正在螢幕裡唱歌的偶像本人來電。
「我不走。我需要這份工作。」
開口即重點,一擊必殺。
我腦中充滿各種脫韁狂奔的字句,隔很久勉強抓到幾個字,擠出口:「你……還好嗎?」
電話那頭的當紅偶像用跟歌唱時截然不同的沙啞聲音回答:「……會好的。」
按照字義分析,這是一句安慰,雖然發話者與受話者的立場顛倒。但我一點都沒被安慰到。
短短三個字,更像一種宣告、一句道別。
城堡大門轟然緊閉,冰雪封城。從此之後,只有熟悉的寂寞,陪他到時間盡頭。
液體滑過臉頰,我不確定那是冷汗、熱汗或什麼,無所謂了。
「路堤斯。」如果沒有意外,這會是我最後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沒應聲,電話沒斷,我知道他在聽。
「……你要幸福。」
喀。
通話結束,我沒聽到他的回答。或許,不需要回答。
本文最後由 鎏墨 於 2024-4-18 03: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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