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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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逃夜(最終章-下)END [PG](研究生好友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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賾流 發表於 2023-11-4 22:3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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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靈異志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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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簡介 燕臨系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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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4 22:4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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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冬日雨水淅瀝不斷,天空一片灰鬱,街道宛若被塗抹上灰色,空氣帶著發霉又陰冷的氣味,燕臨的住處就充滿著這股老舊沉悶的氣息。
位在中壢市郊附近的六樓公寓,建築物大概有十五年歷史,牆外滿滿的廣告污漬與斑駁痕跡,住戶以工人階級居多,其中五、六樓屬於田僑仔發跡的老房東,本人住在高雄美濃,找了親戚管理這處產,租金收入則按月匯回去。
這棟樓有些外勞合租雅房,成員來來去去,燕臨光是想像五坪大的空間擠了六七個男人的生活起居就不寒而慄,他們要盥洗還得到走廊盡頭的廁所。
五樓清一色都是雅房,男左女右,各有一處衛浴,專門租給單身而行業不是那麼正經的房客,或者是經濟狀況不太好的人。六樓則闢為四間套房,最左邊那間可以看見街景的房間租給鰥居的老教授,燕臨住在老教授隔壁,另一間租給整天不出門,窩在家裡不知幹些什麼的年輕男人,最後一間空著。
燕臨不算租客,他是住免錢的小房東,負責搞定收房租和修水電的苦差事,時不時還要幫被忘了帶鑰匙的房客開門。
他是老房東最小的孫子,從小待在老人腳跟邊被寵大。等燕臨二十五歲當完兵考上了某間國立大學研究所,兜轉往北邊去生活時,老家告訴他住處也不必愁了,直接去借住祖父房產,爺爺給他一間套房,條件是管好兩層樓的出租房。
這種天下掉下來的好事,燕臨自然點頭同意,不用煩惱房租,他等於省下一筆不小的開銷。這年頭什麼都貴,原文書隨便一本就上千起跳,和朋友應酬都得花銀子,再說他不習慣生活過得太刻苦,好音響、好唱片,還有一點時髦的小玩意這個年紀的青年都喜歡嘗試看看。
燕臨念的是藝術史研究,主修西洋美術,將來出路大概只能出國留學後混張文憑去教書,家裡知道他考上學校就樂得跟什麼似,燕臨也有得念就念,反正他喜歡美麗古怪的事物,還能沾上幾分藝術家氣質。在一般人眼中,讀藝術和搞藝術兩者差不多,都不是普通人有興趣的東西,都能讓人偶爾聽聽誇讚幾下,誰也不介意真聽懂不懂。
雖然研究生的學分吃重,好在課不多,他也不像大學時代那麼瘋迷社團和系上活動,燕臨於是多出不少自由時間,近來忙著和上頭喬論文專題,他無來由地對現在的生活難免有幾分不滿。
之前女朋友兵變去了,燕臨借網路遊戲療傷止痛了一段時間,總算決定振作起來,他考上研究所還真有幾分僥倖,除了靠在補習班惡補外,又剛好讓他矇中了好幾道申論題。
燕臨想要不一樣的改變,比較溫暖的、活躍的心情,現在連浴室的黃金葛看起來都比他滋潤新鮮,當初以為撿到便宜的免房租好處,現實生活中只剩下房客屢見不鮮的麻煩事,讓他恨不得搬出去活得清靜些。
老公寓五樓住客龍蛇混雜,遇到刺龍刺鳳眼神不善的男人,燕臨只好打哈哈應付過去,還遇到女人說房租付不出來,要拉人進房間補數,燕臨狼狽不堪地掙脫了,趕緊躲回房間,身後還縈繞著女人老鴉似的沙啞笑聲。
他對男女交往還是有點理想的,說只要處女太侮辱燕臨開明的觀念,況且現在處不處也不是重點,很多女人性格叫人難以恭維,燕臨只希望他能遇見符合預設標準的對象,嬌小、長髮、溫柔,最好受過高等教育,倆人能有共同話題。
少年時代做過某個夢,夢裡有個女孩,已經想不起來她的容貌,但他永遠記得那雙水漾迷濛的眼睛,就像膠彩畫上保守的女子繪像,帶著引人窺探其中祕密的深邃愁緒。
在現實裡尋找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眼神,簡直是神經病嘛!
所以他妹照虧,女朋友照交,只是注目類型總不脫某種模式,燕臨想,這也算是種毛病吧?
回到課餘工作上,六樓不見得輕鬆到哪去,和他比鄰而居的兩名房客中,那個宅男要好些,一次付清半年房租,平常低調無聲替燕臨省心,不過老教授就棘手了,此人兩袖清風,縱有一點薪水也拿去賠本自費出版那些不受學界青睞的鬼神論文著作。
燕臨就親自體驗過,某天對方拿著一疊磚頭似的書往他懷裡塞,還說著「同為讀書人,別計較金錢小事」,讓燕臨哭笑不得,想狠起心腸催討房租,卻也拿對方沒奈何。
他為了打發無聊,便買個天文望遠鏡想夜觀星象抒情一番,大學通識課時選修過天文學,迄今燕臨還是很懷念那種坐在黑幽幽的星空下寧靜舒適的感覺,雖然他總是不小心睡著。
和周公約會混過的天文課學分,當然不會太紮實,那股勁頭褪了後,燕臨很快後悔在不算大的套房中擱了個昂貴又不實用的東西,要看金星找網路圖片還比較漂亮!
看見床上堆的康德,燕臨煩惡地撇撇嘴,這些卯起來亂寫的大師,不知日後荼毒多少學生?他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當真做到三更有夢書當枕的境界,等著電腦裡的驢子給他下好檔案……
「燕子,今天和T大聯誼,去不去?是外文二唷!約好錢櫃唱通宵,我說有個朋友很會唱〈背叛〉,人也很帥,她們都很想聽耶!」死黨又在盧,一下子捏捏燕臨肩膀,一下子在耳邊吹風諂媚。
「別煩我啦!你們年輕人去鬧鬧就好。」燕臨撇過頭去。
「靠,當過兵了不起呀!裝老成。」程紹元啐了童年好友一口。
程某人放的是驗退的大絕,經過一番磨練的燕臨氣質還是比沒出過社會的學生沉穩,又一次就考上研究所,比起來在補習班打混兩年才一起考上同間藝研所的程紹元仍舊稚嫩得像大學生,時不時愛撒嬌。
「別以為我不曉得你狼子野心,又想坑我買單,你當我凱子爹啊!」燕臨怒道。雖然家裡有給生活費,但為了要處理好家族拜託的工作順便打好親戚眼中的自家形象,燕臨也不容易。
「是凱子,不過不是他爹,管兩層樓的包租公,臉這麼臭不會是思春啦?」
燕臨聞言猛然扯下死黨領口,低聲警告道:「閉嘴,程紹元,說好在學校不提這個,誰叫我那麼倒楣和你這高中同學同組,你要敢亂說我阿公的事情,就讓你知道當過兵了不起在哪!」
「好好好,說到底,燕大少要不要降臨今晚聯誼,燕瘦環肥任君挑選,保證絕對偏袒,絕對不公!有人抱怨,兄弟替你擋下!聽說這次素質很高,勾得人家是心癢癢的。」
「不去。」
「欸?欸欸欸?可是我預設你會參加,人數都對好啦!你以前不是對聯誼興致勃勃?怎麼了,最近看你不太對勁?是不是愛上我了?」程紹元拍了拍燕臨肩膀。
「嗯,從小就愛到想掐死你。」燕臨的口氣認真得不像玩笑。
「唉唷,你不要這樣話我會怕捏!到底是怎麼了?」愛笑的青年表情一肅。
「沒什麼,只是膩味,那些女生在我們面前裝出的氣質都差不多,這種活動也只能看到表面,誰知道女人心底怎麼想?」
「我看你真的壞掉了,聯誼本來就是大家一起開開心心玩耍,哪那麼多想法?這樣就算有你喜歡的也早被你嚇跑,好嘛,來嘛!你不來我們少了個主要戰力,誰曉得對方會不會出問題刁難我們,動不動就莎士比亞之類,當初你女朋友的英美文學報告不是你捉刀的嗎?」
程紹元戛然而止,驚覺不慎說錯話,誇張地彈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知道問題出在哪了。燕臨的前女友也是外文系,至少程紹元記得她考上某某外文,沒想到他們還真的交往四年才分。
「抱歉,出去走走轉換心情吧!聽老朋友的話準沒錯。」
「哨子,明天藝批要口頭報告,參考資料五十頁英文,我很忙。」燕臨不顧死黨的慘叫聲,收拾好他早已看過的影印資料往外走。
他不是用功,只是發洩而已,用大腦吃掉這些文字讓他心情好些,至少在消化那些硬梆梆資料時,不會去想些令人煩惱的事情。
第二天回到公寓時,燕臨再度地詛咒壞掉的電梯,誰不想快點修好?掛名管理員的老頭子卻可有可無地擱著,根本收不到管理費的地方不能指望效率,電梯門邊都出現抱怨留言了,燕臨懶得生事,爬樓梯就當作鍛鍊體力,只是堆積在樓梯間的各家雜物以及偶爾聽見的娃娃哭聲,每次走樓梯都讓他心情透支無力。
難道他的兩年求學生涯都得和這個腌臢地方耗著嗎?
樓梯間的水銀燈光不僅刺眼,更給人一種冰冷詭異的氣息,總是令人覺得不夠,燕臨有時在外邊耗到十一、二點才回到家,最近爬樓梯時冷風經常吹進氣窗,背後彷彿有人盯著,害他不自覺加快腳,直到闔上鐵門將兩扇門都反鎖後才鬆了口氣。
笑話,燕臨豈是迷信有鬼?他只是不喜歡那種氛圍,也許五樓真有些小混混手頭急了打算拿他開刷。燕臨偶爾會被其他樓層房客攔住請求幫忙處理問題,代表爺爺和老公寓其他房東開會討論房租是否漲價,房東們見燕臨幹的不錯,一個年輕人就管了兩層樓,也有人動念請燕臨跑腿收個租或探探麻煩房客動靜。
燕臨本來對一至四樓的住家一無所知,陸續也算是認識了一些人,有些家庭早在公寓一落成就長期租住,老公寓己乎沒有自有戶,屋主都在外地甚至國外,當初就是出租用的投資標的
燕臨洗好澡,僅圍了條浴巾走出浴室,這個房間是他唯一的淨土,不管隔壁樓下住什麼人,他就是要過著自己的生活。
抹了抹還在滴水的頭髮,燕臨瞟了一眼拉得密實的落地窗簾,他拿起吹風機任憑風扇嘎嘎地轉出熱風,心中一片空白。
吹乾溼髮後,明天的報告早有預習,今晚無事可做也不想繼續K書,頂多是聽聽音樂看下載好的電影,他連打開MSN都沒勁,就這樣坐在床邊發呆。
鬼使神差地,他看向了那架連拆都懶得拆的望遠鏡……
調低角度,將鏡頭對準窗外約相隔兩百公尺的對面大樓,燕臨有點緊張,小心地以窗簾遮掩行動,他也是第一次幹偷窺這事兒。
燕臨留意那戶位於四樓的人家有點久了,雖然沒有多放在心上,常常望著窗外,不自覺就生出一點難以言喻的在意。
通常我們總是會記住某戶人家養的狗、某處陽台種的植物種類,甚至是鄰居固定時間的吹風機或電視聲響,哪扇窗何時亮起燈,燕臨也從習慣性地眺望景色幻想著離開老公寓後的日子到發現他無聊至極的生活中還是有些奇特的小地方。
那面鐵窗從來不曾晾出衣物,畢竟還隔著陽台和紗門,從燕臨的窗戶就算用望遠鏡也未必能看見屋主起居隱私,燕臨真不知他做這種變態行為有何意義。
但他就是難以克制,帶著一股蠻勁,非要等到屋裡的人偶爾出門或到陽台上讓他看見不可。
何時開始留意對面建築的四樓,燕臨也說不準,至少持續快一年了,等到四樓人家燈光猛然消失,心頭的疑惑也瞬間被打散,他「啊」了聲,腳底不穩跌坐,右手用力拍了下地板。
謎底解開了,不,該說新的謎題攤在眼前,令他在意得不得了。
老公寓與對面大廈之間隔著一個小公園、數條馬路和僅兩三層樓高的老房子,一定高度以上視野不受阻礙,因此住在六樓的燕臨還是可以遠遠望見對面三樓以上的住戶動靜,光興大廈四樓某戶人家每周六晚上總是會全家出門,華燈初上才六點就早早熄燈,然而到了十一點左右燈又會亮起來,然後鬧個通宵的樣子。
在光興大廈賣過房子的房東曾順口告訴他一些基本資料,那間大廈基本上沒什麼人去租,都是買來自住,住戶如今大多是退休人士,家庭式格局。
現代人壓力大,周末就成了玩鬧的好時光,燕臨並未覺得四樓的通宵習慣有何不對,反正隔著兩百公尺呢!對面再怎麼鬧也不會吵到他這邊。
他一開始並未發現這種天黑熄燈、子時開燈到天亮才熄滅的奇妙規律,但是燕臨每到週末總是覺得心情有點不對勁,如果在家他必會拉上窗簾,或許正在偷窺對方的人總會妄想目標也在注意自己。
現在他總算明白哪裡奇怪了。假設晚上出門後還會回來,一般人通常會把電燈開著,並非存心浪費能源,而是基於一種安全心理,營造有人在家的感覺比較不容易被宵小盯上,回來時客廳燈亮著也比較安心。但對面四樓卻是關燈出門,回家後又任憑燈光亮通宵。
此外,這種不分颳風下雨都要出門的規律到底是為什麼?燕臨完全猜不出來。
他看了看鏡窗,這時對面又要通宵不睡,畫面隱約有幾條影子活動。他狐疑地從望遠鏡前退開,這樣打探的結果,心情不爽的還是自己。
燕臨仰倒在床鋪上,瀏海往後散,額頭觸及潮溼陰涼的空氣,他有種某個角落已經發霉的憂慮。
要不,來大掃除?
他不到一秒就否決這個荒謬的想法,打開音響選了一首老歌,任其反覆播放,決定這個周末前一定要鼓起勇氣把老教授的房租拿到手。
青年不知不覺跌落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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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4 22:4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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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夢中女子 (上)




燕臨悶悶入睡時,程紹元的夜生活才剛要開始。
對於好友拒絕參加聯誼,程紹元心裡雖然遺憾,更多的卻是竊喜,畢竟誰不希望透過聯誼找到可愛女朋友?但有燕臨在時,女生往往不會注意其他雜魚。
178cm的身高,加上鞋子破180,燕臨從小身材比例好,視覺上看起來還要再高一點,程紹元才175,其實也不算矮了,但待在燕臨身邊他總覺得自己像小矮人,因為好友的氣勢起碼有三層樓高。
不過這不表示程紹元自卑啥的,他恨不得當被燕臨放進口袋裡帶著走的可愛小矮人!當初知道燕臨在當二房東的祕密時,程紹元還想一起過去擠擠省房租,卻被燕臨無情地拒絕,而且死也不肯告訴他地址,簡直不能更瞭解程紹元這個人。
他一定會過去敲門賴著不走的嘛!
後來從日常生活反應推敲出燕臨似乎不愛當這個小房東,想必是免費住宿的代價不怎麼輕鬆,總歸還是令人很羨慕,不像程紹元家裡給的生活費剛剛好,額外玩樂開銷得去打工。
程紹元靠著牆打開手機蓋正要玩貪食蛇,目光瞥見他設成背景的好友高中照片,鴉黑頭髮微微覆住垂眸看書的俊秀臉龐,長到讓女生嫉妒的睫毛,白皙的肌膚,靠著床頭懶洋洋地伸著小腿,午後陽光斜照在他身上,讓少年的五官身形更加立體。
不禁感嘆當兵與歲月對美少年的摧殘,幸好燕臨的文靜氣質本來就是騙長輩用,私底下是永遠的小霸王,小學時代起就是死黨的程紹元早就再清楚不過。
每個地方總有些典型人物,比如說燕臨就是優等生班長,程紹元則是吊車尾迷糊蛋,最後也混到同一間研究所了,真是不容易呀!家裡逼他讀書的理由居然是他太廢跟著燕臨才有前途,其實程紹元自己也這麼認為。
程紹元不笨,也不是沒有能力,卻嚴重缺乏定性,燕臨則會強制他去幹正事,雖然也不是完全管得住啦哈哈!他望著螢幕裡的友人照片暗笑。
小時候程紹元還真的遺憾過沒生為女孩子,嫁給燕臨就不用怕分開還可以被他照顧,不過若真變成女生大概就不會玩在一起了。
程紹元一點也不覺得把好友照片放在手機裡時時回味很奇怪,這就像把自家兒子或心愛的黃金獵犬設成背景一樣,等他交到女朋友,重要順序就不一樣了,在那之前還得勞駕老友來守護他這顆寂寞的男人心。
女孩子三三兩兩來到集合地點,程紹元精神一振,再怎麼說,他也是爽朗活潑的陽光型男。
又等了一陣子,參加聯誼的人幾乎都到了,身為主揪的程紹元對了對人數,發現人數還沒齊。
「女生還有誰沒來嗎?」他向T大那邊的聯誼女公關詢問。
對方名叫惠真,倒不是程紹元記不住她的全名,而是當初聯絡時對方就只有給名字,稱呼起來比較親切。
為了敲定聯誼大事,程紹元和惠真一來二去也算有點熟了,他不討厭這個擅長打扮又會交朋友的女生,可惜沒有特殊感覺加上對方有點太嗆,只適合當朋友。
「還有一個,我的好朋友小梅,她說下課要去趟圖書館,不是故意遲到的,她平常是很守時的人。」惠真覺得有點沒面子趕緊解釋。
「還好啦!才超過五分鐘而已,我們再等一下也沒關係。」這點風度程紹元當然有,畢竟他就是那個常常遲到被燕臨罵得狗血淋頭的人。人家是女生,出門前還得花心思打扮得美美的,讓他們這些臭男生有機會欣賞,怎能不抱著感恩的心呢?
「話說回來,你們學校那個大帥哥呢?」惠真冷不防問。
程紹元背脊一僵,鎮定地回道:「大帥哥不就在妳眼前嗎?」
「呵呵。」
「好啦!我朋友狀態不好,臨時只能在家休息。」
「架子這麼大,不會是不想來吧?」惠真問。
「這麼多美女,沒來是他的損失,我有找學弟來補人數了!」程紹元打哈哈。
「哼,算你識相。等等有件事拜托你,多照顧我們家小梅,她太內向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拉出來交朋友。」惠真正色道。
「那當然是~沒問題!」美女的話不用特別拜託也會有一堆人搶著照顧,而且像惠真這種類型的內向好友大概不怎麼起眼吧?幸虧程紹元不是那麼現實的男生,既然參加活動就是要大家都開開心心,他也不喜歡看見有人被冷落。
話剛說完,一道纖細身影小跑步接近,程紹元心道就是那名遲到的女生了,正在鼓譟的氣氛一瞬安靜下來。
說好的不起眼呢?
棉布長裙勾勒出若隱若現的長腿細腰,牛仔外套卻給人自然隨性的感覺,鵝蛋臉上大眼挺鼻小嘴樣樣不缺,及腰長髮綁成鬆鬆的長辮,雖然是來聯誼卻沒化妝,只是上了一層淡色唇蜜。
素顏讓她在女生堆裡沒那麼醒目,是個有腦筋的女孩,程紹元在心中讚道。不像燕臨每次參加活動都被男性同胞懷恨在心,明明就不餓還把菜都端走是怎樣?
「哼!看呆了嗎?」惠真嘲笑。
「嘿嘿!貴校風水寶地啊!」
「真的很對不起,我遲到了!」暱稱小梅的女生忙不連地道歉。
接著是一輪自我介紹,男女生裡都有閉俗不愛說話的人,程紹元早有經驗在一旁幫腔,獲得不少學弟的感激眼神,這就是程紹元雖然是研究生,卻迅速在大學部裡累積聲望和好人緣的原因。
至於程紹元則是在內心暗笑,小朋友就是小朋友,沒有燕臨的姿色還擺酷可是會墜機死得很難看吶!
遲到女孩名叫小梅,晚了三年才考上大學,加上晚讀,年紀只比程紹元小兩歲,今年已經二十三了才讀到大二,惠真把程紹元拉到一邊偷偷告訴他這個內部情報,怕不長眼的學弟誤觸地雷,才讓他這個大學長撿便宜。
T大水準的確不好考,也可能人家家庭因素沒辦法應屆讀大學,自己也重考兩年才上研究所的程紹元相當有同理心,再者如果小梅真如惠真說的內向,從年紀和社交技巧上由程紹元去招呼小梅都是比較安全的做法,不愧是女公關兼好友,考量細節很周到。
遺憾的是女生們有備而來,不是有機車就是倆倆互載,這也是段玉梅放心地穿長裙來的原因,她接手了惠真的機車載好友,雙腳踩在腳踏處,防衛得毫無空隙。
接下來是看電影、吃飯討論劇情和夜唱,要辦好一場聯誼不容易,難得大家都有說有笑,或許這趟聯誼結束就能湊出情侶來了。程紹元則對小梅迅速累積好感,發現她內向歸內向,有人來搭話時卻會努力回應,一點都不高傲,即使有些笨拙,反而顯得很誠懇可愛。
在KTV時小梅說她完全不會唱歌,程紹元於是全程坐在旁邊陪她聊天,有女公關好友的御賜通關令牌加上程紹元特別主動,加上段玉梅也的確異常內向,比不上其他健談的女孩子,其他男生倒也沒質疑他們這邊的公關自肥,反而同情程紹元二十五歲的「高齡」還是單身狗,默默替他祝福集氣……
女生團這邊查覺對面領頭的公關學長有意追段玉梅,紛紛起了惡作劇之心出題刁難程紹元,牙尖舌利將程紹元打得落花流水後才放他向段玉梅搭話,有了程紹元這個共同靶子,原本陌生的兩校男女不覺拉近距離,隱隱約約出現配對聊天的趨勢。
程紹元知道這也是種作球,笑嘻嘻地承受了起鬨考驗,不忘故作委屈地朝小梅求助,得到她同情的眼神,心知這下有戲了。
過了一會兒,小梅像是受不了鬧烘烘的氣氛去洗手間,程紹元也藉口要去抽菸,其實是站在走廊上等她,想趁機將小梅的NSN要到手。
長髮女孩的身影出現在走道彼方,款款向他而來,這幅畫面不知怎地令程紹元有些恍惚,彷彿小梅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少女。
外表看不出小梅比同屆女生大了三歲,不如說只論印象反而更天真,像是古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程紹元很自然生出想要保護她的衝動。
「妳相信一見鍾情嗎?」程紹元知道這句話很拙,不知怎地有股衝動話就出了口。
小梅垂下視線,程紹元不懂她是害羞或者正在心裡偷偷笑話他,青年有些懊惱。
她很快又抬起臉,五官有些嚴肅,小心翼翼地反問:「你相信宿命嗎?」
這個意想不到的回答讓程紹元心臟一時揪緊,她是在暗示什麼還是交換重要的人生價值觀?不不不,搞不好只是套話準備捉弄他。換成其他女生程紹元鐵定會這樣懷疑,但他直覺小梅那句話是認真的。
「我信。」被笑有什麼關係?身為男生能讓女孩子笑哈哈總比讓她們覺得浪費時間要厲害。程紹元勇敢地應了。
她點點頭,小聲說道:「我也是。」
程紹元簡直樂開了花,表面上竭力表現鎮定。
不過小梅真的太單純了,難怪惠真要他特別照顧她,以後他要當小梅的專屬騎士!程紹元用力握拳發誓。
「為什麼你相信宿命呢?」小梅沒有結束對話,反而延長這個話題。
程紹元看了看無人走廊,雖然高興能和小梅獨處,而且對方還想要更進一步認識他,但程紹元真的不擅長這類話題啊!還好按照他屢試不爽的經驗,這個時候拿萬能的好朋友出來說故事準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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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6 22:4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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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夢中女子 (中)




星期六,結束報告作業的燕臨像是身上去了幾塊磚頭,對其他學生來說,週末是天經地義的休息時間,但身兼二房東的燕臨卻一週七天都被雜事絆住,就算能力足以解決房客帶來的問題和收租工作,心態上還是很疲勞。
昨天程紹元反常地沒找他聒噪聯誼心得,臉色有點蒼白,燕臨本以為他裝病,豈料程紹元整天都失魂落魄的,中午還不到就溜回租屋處。大概又在沉迷線上遊戲,燕臨懶得理他,他有更大的任務要做:逮住隔壁的靈異學教授。
說到住他隔壁的老教授,此人也是個妥妥的奇葩,快七十歲了還在私校兼課,年輕時主修文學,後來方向愈來愈偏,開始鼓吹鬼神傳說,一般學生都很喜歡他的通識課,因為天花亂墜很有趣,系上師生就有點受不了了。
燕臨讀的是藝術史,照理來說和楊教授的領域也算有些重疊,畢竟藝術品中充滿了宗教神話和民間傳說,燕臨也算小有接觸怪力亂神的史料,但好奇讀過楊教授送他的書後,燕臨發現這傢伙根本不是正經冶史的學者,反而想自己發明另一種學說,主張傳說妖怪真的存在,證據就藏在歷史與文學中。
啊……好像不是沒聽說過類似情況,主張外星人存在的學者也不少,大概這方面的宇宙市場已經飽和了。
平常燕臨總覺得楊教授整天就窩在房裡啃故紙堆,真要找他時卻總是不見人影,說楊教授沒錢燕臨可不信,他早就可以領退休金了,再說書本不便宜,擁有滿屋子書的人不可能停止買新書或蒐集他看上眼的文本,這筆開銷搞不好還比房租更多。
既然其他中下階層租客也老老實實繳錢,燕臨認為不能給教授特權,他在公平原則上總有些不合時宜的較真。
這一天燕臨特地埋伏在家裡,清晨六點半聽到楊教授起身活動的聲響,便趕在他買早餐時攔截住這位賴皮長輩。
「早安,教授,要出去嗎?」
「早啊,阿臨,吃飯了沒?」楊繼民教授身材瘦小,頭頂微禿,瀏海因懶於打理儀容有些偏長,總是穿著灰格子紋的襯衫與寬鬆西裝褲,宛若一直活在二十年前的時光。
「沒有。不好意思,請您今天一定要把積欠的房租交給我,否則我很難向長輩交代。」燕臨開門見山說。
「好的好的,我就要出門領錢了。」楊教授說了個金額,顯然他還是有把積欠的數字放在心裡。
對方出乎意料的乾脆讓燕臨鬆了口氣,他畢竟不是專業討債黑道,沒事也不想和人撕破臉,尤其他對知識份子還是有最基本的敬重。
基於某種唇亡齒寒的不安,燕臨一直避免對楊教授惡言相向,打招呼時也盡量謙恭有禮,他不希望像楊教授這種賺不到錢的落魄學者連基本尊嚴都無法保持,畢竟燕臨所學的出路很有可能連教授職位都混不到,說到底靠關係免房租的二房東也沒啥好得意的。
「我知道有家中式早餐店很好吃,要不要一起去?」楊教授熱情邀約。
楊教授在燕臨住進頂樓擔任二房東前就在這間老公寓獨自住了十年,坦白說也夠孤獨了,他把燕臨當自家學生一樣親切對待,有時會泡咖啡請燕臨來喝並談論他的精彩發想,有時則關心燕臨的讀書計劃和學習進度,除了不按時繳房租以外還真是無可挑剔的鄰居,燕臨甚至認為他對中美史造詣不差,尤其是妖怪和神佛地獄的雕刻繪畫,還能說出一些燕臨系上教授沒聽過的例子。
差點都要被楊教授騙去研究雲南民間宗教藝術了,這個老頭推銷洗腦的能力真不是蓋的。
「好啊!我也有點餓了。」燕臨拿了錢包跟上去,和楊教授並肩而行。
燕臨打算趁共餐時探聽一下楊教授的財務情況,好決定是否向爺爺報告楊教授的欠租行為。爺爺一直沒漲過六樓房租,顯然對頂樓房客較為偏心,空房間也沒有隨便招人,當初可能就是篩選過合意對象才租出去,一個老教授一個孤僻宅男,共通點是房間簡直就像書庫。
爺爺對楊教授的習性睜隻眼閉隻眼,只囑咐燕臨要好好尊敬讀書人,該收的租雖然不能不收,但人家有困難時看情況通融也不是不行,反正最後大概都有收到錢,否則爺爺也不會容忍楊教授在這棟老公寓住這麼久。
兩人走了快二十分鐘,燕臨平常不在這條街買東西吃,覺得有點新鮮,楊教授推薦的是一家在地營業快二十年的早餐店,兩人找了張空桌點餐坐下。
燕臨點了蛋餅奶茶,楊教授則喜歡鹹豆漿配燒餅夾蛋,青年吃了幾口早餐,滋味的確不錯,他將這間店列入口袋名單,看著對面心情不錯願意一次繳清欠租的老人,默默希望今天不會空歡喜一場。
「教授,最近有好事發生嗎?」
「算是吧?」楊教授抬起半禿的前額。「遇到一位非常有錢的學生願意贊助我的研究計劃,你暫時不用擔心房租的事了。」
到底是誰要繳房租?說得好像燕臨是那個積欠租金的人。
有錢人在奇奇怪怪的興趣上一擲千金毫不奇怪,燕臨只覺得楊教授運氣真好。
「恭喜你。」
「說不定我有錢聘研究助理了,阿臨,你有沒有興趣幫我打工?」楊教授問。
一定是最低時薪加倍做牛做馬,燕臨敬謝不敏,他寧可去找體力工作平衡一下過度操勞的腦力流失,再不然接家教也好。
「謝謝不用了,我系上課程已經忙不過來,應該沒空到教授那邊幫忙。」
「真可惜。」
燕臨才搞不懂楊教授到底從哪冒出來拖他下水的熱情,要找研究助理也是找系上學生,怎會問他這個外人?
「對了,阿臨,你還是不相信有鬼嗎?」
「沒錯,這樣不是和教授你的研究主題不合,您還不如找自己的學生。」
「非也非也,像你這樣的人才能找出我的研究盲點。」楊教授笑呵呵地說。
都是幻想杜撰的東西要怎麼有盲點?燕臨忍住這句吐槽。
「教授你從哪裡開始研究這些東西的契機?」
「你相信命運嗎?」
燕臨想起那個曾經一再出現於夢中的神秘女子,嘴上回答卻是「不」。
「哪天你下定決心來跟我一起研究,我就告訴你原因。」楊教授露出有些狡猾的神祕笑容。
其實燕臨並沒有很想知道,卻因老人那篤定他最後一定會屈服的表情感到有些不舒服。
※※※
又到了週一,課表早上空白,燕臨不想待在老公寓,好不容易解決楊教授的麻煩,接下來這幾天他要專心過學生生活,燕臨未屆中午就到研究生宿舍找程紹元。
上禮拜回拒聯誼,第二天看老同學口頭報告零零落落被老師虧了幾句,燕臨還幫潑程紹元冷水,當時覺得有趣,現在想想卻是有點過份,畢竟當初程紹元邀約自己也是好意。
燕臨拎著食物和啤酒,打算去探望那個很有可能睡到中午的程紹元,順便問問他聯誼心得,這小子在星期五那天一反大嘴巴個性,一聲不吭,燕臨還以為是報告加上睡眠不足壓力太大,才造成他反常不說話。
「噢,你來了。」人果然還賴在床上,兩眼滿是血絲,電腦螢幕上大剌剌開著連線遊戲視窗,人物正在主城休息待機,一看就知是瘋玩遊戲的下場,程紹元聲音很虛弱。
虧燕臨還曾擔心他可能身體不適,結果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起來吃飯了,少爺。」燕臨用鞋跟踢著下舖邊,這間寢室沒其他人,大約都出門了。
「好賢淑的小娘子,買什麼好料給你家少爺吃?」
「幹。」燕臨直接隔著棉被踹在程紹元腰骨上,出了口怨氣,又自動往書桌前一坐。
臉色慘白的青年哼哼唉唉地扶著腰爬起來,燕臨看對方不在意上禮拜聯誼遭拒的事,也將那點愧疚拋諸腦後,坐到程紹元的電腦前順手登入自己的遊戲舊帳號玩將起來。
燕臨是不像程紹元玩得那麼瘋,但他也非不食人間煙火,老友在玩的遊戲當然也有插一腳。
「你閒著也是閒著,虎姑婆說我要補報告,幫人家翻譯嘛!」程紹元撒嬌。
回過頭看見那個含著牙膏泡沫口齒不清的人,燕臨打了聲呵欠,鐵面無私地拒絕。
其實他自已也沒睡好,不知哪出了問題。
「閒你個鬼!我修了十學分。」
「靠么,夠猛。」程紹元衝回浴室粗略盥洗一番,精神抖擻地食用貢品。
「老實說,這比敲木魚還要悲慘,都下學期了,你這樣兄弟也看不下去,再幫你辦一攤,去不去?」程紹元勾著燕臨肩膀,看他正開著等級較低的分身清城邊怪。
「免了,你上次玩得怎樣?」
「唉,施主,謠言不可盡信,只能兵來將『躺』,水來『我』淹,媽呀!比三娘教子還恐怖!」程紹元摸摸脖子,餘悸尚存。
「哈哈,有那麼熱情沒有?憑你程少魅力還擋不了?」良心話,程紹元是個不可多得的甘草人物,瘋玩起來也不會因女孩子外貌高下而有所偏頗,總是哄得人人開心。
「哼,擋是一定擋得了,只是不想擋。」程紹元翹著鼻子道。
「還不是老招數。」燕臨習慣性吐槽。真才實學差了點,但是程紹元插科打諢一流,總激得女孩子問問題,然後又耍賴跳過。百試百靈,不管真會假會,將對方個個都捧成才女。
「你識破不打緊,這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才能。」
敢情這人還不夠自戀?
「說真的,燕子,我這次認識一個女生,你給我拿拿主意。」程紹元原本咧著的嘴角消下來,燕臨竟見到他百年難得一見的忸怩不安。
實在有趣。
別怪他落井下石,從兩人成為高中同學(又是鄰居),第一次旁觀程紹元開始追女生開始,印象中這傢伙就是個不識羞赧、不管告白被甩或成功都表現得大剌剌的人,如今卻一副嬌羞模樣,燕臨不知該笑還是保持正經好。
「哦?怎麼樣的女孩子?」
「咳咳,先說好,你可不許劫鏢。」
燕臨見他立刻小心眼起來,佯怒冷笑:「我燕某要出手,也得天香國色,哪是區區小鏢能入俺法眼。」
「正是正是,燕少這回要靠你了,我……那個MP稍嫌不足。」程紹元抓頭乾笑。
「那你要人拿主意的就快說吧!」
「她只比我們小兩歲,好像身體不好,晚了點讀大學,不過可能是在家自修過,所以一聽談吐就不只大二程度,而且你能想像這年代還有人沒MSN、即時通也不懂BBS嗎?興趣是看書,還是第一次參加聯誼。」
談到心儀女孩子,程紹元立刻口沫橫飛。
「名字呢?」
「好像叫段……什麼的,她聲音很小,我聽不清楚。大家都叫她小梅,」事實是當時程紹元完全沉浸在小梅的神韻裡,最關鍵的情報反而化為過耳清風。
「連名字都不知道就想追,你這樣也太扯了。」燕臨嗤笑。
「你不懂,人家是被硬拉出來的,如果我馬上問她們系上的人,害她被起鬨,豈不是連個接近機會都沒了?你如果有來參加就知道了,她完全沒被我的話逗笑,我努力了半天都沒用!」看來某人惱怒是因為被當成孩子氣的類型看待了。
「你不是一向都說林黛玉型的女生難伺候嗎?何時轉性了?」
「她不一樣。」程紹元一口咬定。
「人家那個叫氣質,況且她只是喜歡看書而已,人是害羞也沒擺什麼架子,我唱〈你的眼〉時她還看著我笑呢!」
「兄弟,恭喜你沒救了,看是要扛去埋還是直接火化,通知一下。」
燕臨拍拍他的肩膀,將人推到床邊坐下,玩味地盯著他看。
「好,兄弟,用你的心眼告訴我,小梅會不會喜歡我這一型?」彷彿人就在眼前,程紹元正經地撥撥頭髮故作靦腆,燕臨已經快要笑出來了。
「誰曉得?我又不是女的。」
「不過你要說什麼型不型就錯了,女人嘴巴上說她喜歡某某型,其實總是期待對象獨一無二,特別是那種充滿書卷味又體弱多病的內向女生,性格必定是很倔強的,如果你假裝符合她喜歡的型被發現,絕對是出局!」燕臨隨即補上一句,免得程紹元翻臉。
「哇塞,還說你不是女的,都被你說完了,精闢呀兄弟!」
在揍了程紹元一拳後,燕臨斜睨著他。
「我看你之前大學上的女性主義都修到屁股去了,懂不懂什麼叫活學活用?」
「我真要懂才女的心思就不必靠你了。」樂觀一點,就算兩人再度見面,總也得要有話題吧?想到此處程紹元就愁眉苦臉。
「她很少說話,比起那些翻兩本書就愛現的傢伙要有深度多了,就算我的話她覺得很無聊也會聽下去,問題我不愛這樣呀!我想了解她的想法。」
「看來你這次不全力以赴就會死的樣子。」
「還沒開始我就想死了!」程紹元吼道。
「好吧,本少爺就指點你一條明路。當初小梅會來聯誼,是某個女生邀她來,這個女生和她的交情應該很特殊。」燕臨冷靜地分析給他聽。
「T大外文二的女生公關就是她好朋友,叫惠真。」程紹元連忙報上情資。
沒想到小梅居然不用MSN,程紹元自然也開通不了這最熱中的大學生聊天管道,他把持住最後一絲理智,知道直接要電話會嚇跑對方,反正他有惠真的MSN,來日方長。
他不想表現得太急躁,這幾天才縮在宿舍作戀愛方面的功課,小梅對幽默的男生好像不太感興趣,很明確地說只要命中註定的對象,還好她不是一眼判生死,要怎麼搆到相處機會乃至交往門檻才是程紹元要克服的難關。
「很好,你就請惠真當使者,說你藝批書面報告資料想請外文專業的她幫忙,然後額外準備些比較有趣的資料,記住一定要事先讀過,接著就賭你的第一印象了,順利的話連報告都可以解決,一石二鳥。」燕臨略沉思後道。
「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好方法!」程紹元歡天喜地雀躍了一陣,立刻又垂下濃眉緊抓著燕臨不放。
「什麼是有趣的資料?」
「我不管!我已經做好那門課作業了!」
燕臨沒料到獻計變成自掘墳墓,想要奪門而出已經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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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9 16: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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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夢中女子 (下)



被程紹元纏上,差不多就等於幫他做了一半的報告,燕臨這日回家又是疲憊無比。之前他發誓不再偷窺,也就將望遠鏡收進床底了,現在窗邊空蕩蕩的,人著了魔似走到落地窗前想揭開窗簾,燕臨忽然停下動作,靠窗皺眉。
他是怎麼了?為了一戶陌生人家這樣心神不寧,但他自幼好奇心強,一旦發現難解之謎總要打破砂鍋追究到底。只是他也很容易被轉移注意力,現在既無明白真相的迫切,也無調查必要,難道他還要跑過去那戶人家敲門按鈴,當面問他們是不是每週六都開轟趴?
燕臨悶悶地趴在床上,覺得他太大題小作,剩不到一年就畢業了,到時候和這棟老公寓永遠說再見,畢竟是住免錢還能賺點外快的地方,哪裡不舒服忍忍就是,別人想要還沒得選呢!實在沒必要這樣胡思亂想。再者如果只是亮不亮燈就可疑,那他隔壁從不出門的房客不是更恐怖?
然而燕臨對鄰居宅男房客卻是興趣缺缺,大概從新聞和網路上都相當習慣社會邊緣有群繭居族的存在,反而見怪不怪。
提垃圾去倒時又遇到楊教授,燕臨憐憫他要上下樓梯費力,於是提議替他將垃圾提下去,卻遭楊教授耿直拒絕,燕臨只好跟他一起下樓,生怕這個老人家在樓梯間出了什麼意外。
一路聊天更讓燕臨再度確認楊教授的潦倒原因,說到底還是腦筋有點問題,他最新研究重點居然是道教法術如何退治妖魔鬼怪,被學校取消到幾乎無課可教,他還樂得在家鑽研。
到做學問那自然是很淵博了,但燕臨看見楊教授那侃侃而談時兩眼發光的神情,依舊背脊發毛。總而言之,他所在的六樓本身就住了兩個怪人,當初以為是穩賺不賠的免費住處,如今看來全非這麼回事。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段平靜日子,彷彿某物仍蟄伏著蠢蠢欲動,吞吐著令人不安的氣息,燕臨正逐漸將對面大樓的奇特住戶遺忘殆盡,專心應付接近期末肅殺的緊張地獄。想想他倒是有陣子不見程紹元,不知他和小梅發展如何?
從程紹元天怒人怨的出席率猜測,看來應該是進展順利,完全見色忘友了。之前在課堂上聽他說已經要到小梅的手機,還教女生怎麼用MSN,程紹元遇到非出席不可的課時會露面,但下課鈴聲一響便如風神般轉眼消失。
某天課餘時,系主任囑咐燕臨多提醒程紹元別混得太兇,否則研三他是讀定了,於是燕臨認為必須將程紹元約出來講清楚:談戀愛歸談戀愛,生活一塌糊塗可不是男人應有的表現。
當老友磨磨蹭蹭地出現在肯德基,燕臨吃了一驚,前前後後不過兩個禮拜,用「形銷骨立」來形容程紹元目前的樣子也不為過。
兩人隨便點完餐便挑了角落坐下,程紹元有一搭沒一搭地吸著可樂,燕臨則還在琢磨該如何開口。
「你到底怎麼了?不是只有我發現你反常,所長都在問了。還有你這模樣,是遇到狐狸精嗎?」燕臨看到他這副糟糕模樣就有氣,索性單刀直入。
「別亂說,什麼狐狸精!」程紹元沉下臉色。
「開開玩笑都不行?」
「玉梅是好女孩,她好不容易答應和我交往了,我這次是認真的,等她畢業我可能會向她求婚。」
「神經啊,你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
「所以我才說等她畢業,至少還要兩年。」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又是低頭悶著吸可樂。
「你這樣別說要等人家,我看就算對方肯等你,到時你還畢不了業。」燕臨嚴肅地警告他。
「我……唉,我知道啦!可是她有煩惱,我也不能袖手旁觀呀!」
接著,程紹元簡短地提了他怎麼透過手機和網路安慰本名叫段玉梅的女孩。
「什麼煩惱?錢?你小心受騙上當。」
「今天才知道你想法這麼黑暗,什麼到你嘴裡都是壞的,燕子,你以為我程紹元不會看女人嗎?」
「你不看報紙好歹也注意網路新聞,現在詐騙手法多的是。」燕臨搖搖頭,這社會要不是男騙女,就是女騙男,學生也未必就單純,只能說騙到的金額少點。
「不是錢,我也問過了,但是她不肯說,還要我別管這件事。所以我想問題會不會出在她家裡?」程紹元抓著紙巾,不自覺揉成一團。
「這有可能,也許她家過度保護,不許女兒交男朋友——還是吊兒郎當連工作都沒有,還在念書的媽、寶!」
「你嘴非要這麼毒嗎?還是不是兄弟?」程紹元抱怨。
「我是就事論事。你都想到結婚那一步了,打打嘴砲也就算了,實際有哪些麻煩你明白嗎?搞不好她家真的有問題。」
「怕什麼?難不成是黑道!」
「比如說躲債啦,家裡有人生重病啦,或和外人提起家境會很尷尬之類。這些問題你解決得了?」燕臨稍一舉例,程紹元就不出聲了。「說不定欠了很多醫藥費,她晚好幾年讀大學,如果是遺傳病,家人也是沉重的負擔。」
「我本來是想在你陷下去前警告你,到底段玉梅好在哪?你就這麼迷戀?」
「我也不會表達,坦白講她不是系花,聽她朋友說在班上異性緣也不好,很多人都說她冷冰冰不好相處,可是我一眼看到她時就覺得這個女生很特別,或許是……她的眼睛……」
程紹元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最後的答案卻驚動了燕臨。
他拿出手機,要遞給燕臨前,卻又遲疑地縮回。
「我想,你應該會懂我的意思,你說得沒錯,玉梅這個女孩子確實是很倔強,但她的眼神看起來卻無助得要命,不管在哪裡,都好像在找能夠救她的人。」
「眼神無助這種抽象說法,我看是你移情作用。」燕臨冷哼。
程紹元將手機塞到他手心,口裡說道:「這是我在第一次聯誼上偷拍的,你自己看看就知道是移情作用,還是她真的有心事。那時我真怕你會劫鏢咧……」
燕臨聽不見他後面說的話,視線膠著在那名翻著歌本的女性側影,從未燙過的長直髮,自然地披在肩膀上,遮住了半邊臉,隱約透出秀氣的臉部輪廓,燕臨急急按鍵往下看,接著幾張都是特寫,有的晃動模糊,但其中一張格外清楚,他說不出話來,僅能默默握緊程紹元的手機。
是她!燕臨在夢中依稀記得的女人,當夢境化為血肉之軀時,沒想到他竟然平靜地接受了,沒有狂喜的感覺,剩下的不過是點惆悵。
一直以來,燕臨總是認為「她」是不可能存在的,下意識的幻想而已。
他閉上眼睛,剛才瞪得太用力,眼球都痛了起來。
「燕子,你怎麼了?」
「沒事,只是覺得她的臉色不太好。」燕臨此刻五官同樣有點蒼白,該說這是種巧合,還是刻意?
「可能是光線問題,玉梅雖然身體不好,但她平時很有精神。」程紹元珍惜地拿回手機。
「我看你不要想太多,按常理來說沒人會把家裡的事告訴才認識不久的人,更何況你們不也才剛開始交往?」燕臨勉強安慰程紹元,拿開手機圖片後,他又覺得剛剛看到的女子只是幻覺,對段玉梅長相無法建立明確的印象。
隱隱約約地,燕臨對程紹元陷入情網的事情感到不安,又無法肯定自己當真沒有私心,看著好友開心地撕吃著雞翅,看似恢復生龍活虎,燕臨愈發為他難以控制的遐想感到一絲罪惡。
那是紹元先遇到、先努力、先成功的對象,真要換了燕臨和那個女孩相遇能這麼癡狂?捷足先登的道理燕臨懂,但他的天性就是不容易投入太多,總是要先觀望一陣子。
程紹元見他反應有些呆滯,以為好友不樂意幫忙。「別忘了你下部隊被兵變時,是誰千里迢迢好幾次帶肯德基去營地會客?拜托啦!兄弟這輩子的幸福就靠你了!」
這個程紹元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燕臨有點惱怒。
「我有說不幫你嗎?只是要你謹慎點!」
「我家沒背景又沒錢,幹嘛要這樣防一個女孩子?」程紹元嘟起嘴。
燕臨能說他一見段玉梅照片就有股詭異的既視感嗎?
「聽我的建議,不妨再多觀察她家裡的事,當前先從簡單交往做起,你也不想太快被探到底喪失新鮮感吧?程紹元先生。」或許只是他想太多,畢竟文明病那麼多,讓一個年輕女性心情困擾的問題可能性堆積如山,老友一下跳入情網,對一切風險視若無睹。
「這……我有那麼沒深度嗎?」程紹元果然慌了。
燕臨不答,從筆袋裡抽出一把15CM的直尺在他眼前揮了兩下。
「喂!你這是丈量我的靈魂還是男人的驕傲?說清楚啊!」
「總之,如果你想要交一個不明原因中斷學業三年的外校女朋友,起碼也不能搞到沒錢約會成績也一塌糊塗的地步,要我火力掩護,你自己手上也得有彈藥。女生肯定不喜歡連本分都做不好的男人,再說段玉梅還是T大。」燕臨最後一句話打醒了程紹元。
「對喔!」都已經獲得交往許可,程紹元自然希望彼此更相配,最好還能讓對方迷戀自己,段玉梅那麼內向認真,程紹元不傻,他還沒和小梅走到熱戀程度,目前的關係只比不熟好一點,說穿了是他一頭熱、段玉梅則懵懵懂懂。
「我要當她命中注定的男人。」程紹元雙手握拳傻氣的說。
「唉。」燕臨斜睨好友,嘆了一口氣。他也曾經有過這種癡情傻愛,想得太多的經驗,卻發現對方移情別戀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單純沒了感覺而已。本來就是,人怎會對每樣東西都一直保持喜歡呢?
燕臨鬱鬱地任冰塊融化,飲料變得淡而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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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0 03: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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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等待中的警察們 (上)

中壢市警局,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的便衣刑警一手撐傘,另一手拎著一大袋滷味走上臺階,收了傘抖了抖,插進門外的傘架,打了個哆嗦,這又溼又冷的鬼天氣!
王伏羲在走廊上留下一串鞋印水痕,他半路出家考上警察當了六年派出所基層後又下定決心挑戰偵查佐考試,結果成功通過,轉調到市警局的偵查隊不到半年,就刑警這門專業還是個新人,就先體驗了一把績效壓力和加班文化。
小隊長是待過刑警大隊的四十六歲老鳥,比戰績彪炳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易小隊長的迷信程度,所謂的迷信不是怕鬼,正好相反,易小隊長對鬼的迷戀堪稱無可救藥,從他無意升遷的態度與一堆牛鬼蛇神的線人名單就看得出來,刑警這門爆肝行業居然也被易小隊長做出一絲悠然自得的味道。
重點是,易小隊長特別喜歡在晚上工作,尤其是處理一些人命案子,據他的說法是讓冤魂申訴更方便,人家包青天也是日審陽夜審陰嘛!連帶讓被分配到他旗下的王伏羲苦不堪言。
王伏羲還有兩個難兄難弟,分別是三十歲的韓文鎮和二十四歲的李漢昇,前者老婆剛生小孩能不加班就不加班,後者根本就像警專剛畢業的菜鳥一樣臉皮薄,辦事不著調,只剩王伏羲較有經驗,他們這組偵查小隊不但要負責各自的刑責區,還要支援其他刑案,此外一堆臨時交辦事項,基本上是蠟燭兩頭燒的狀態,
最痛苦的是堆積如山的公文,王伏羲寧願去查私人聚賭都不想被釘在電腦前,偏偏這就是他凌晨還留在局裡幹的重點業務,易小隊長還在四下無人時說些陰氣森森的話題。
「不甘心阿文可以回家就快點娶個老婆啊哈哈!」易小隊長搓了搓下巴那一小撮鬍鬚陰險地笑。
「前輩你也是,都有家庭的人應該要保重身體,一直熬夜要怎麼撐到退休?」王伏羲目前的超過加班時數只能換補休或嘉獎了,真是除了無奈以外還是無奈。
「老婆不喜歡我待在家,我在家裡也只是聽她嘮叨,還不如來這邊耳根清靜些。」易小隊長用兩根指頭捏起一份無名屍記錄文件搖晃。
一想到易小隊長拿哪些資料配滷味,還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王伏羲就有點受不了。
「欸,小王,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啥啦!」
「男的就追薑母鴨店老闆被幫派份子持械毆打的案子,女的就調查無名溺死女屍的真實身分通知家屬認領,我讓你自己選,對你很好吧?」易小隊長笑了一聲。
「隨便,不要叫我收拾漢生的爛攤子就好。」王伏羲沒好氣的說。
「我看你不像是個怕鬼的,要不然查某淹死那件就給你了,阿文今年犯太歲,漢仔又八字輕,你好好查,快點送人家小姐回家捏!」
王伏羲在心裡罵了好幾次「你夠了沒?」表現出來是一張無懈可擊的撲克臉。「好。」
他將啃到一半的鳳爪含在嘴哩,伸手去拿易小隊長手裡的文件,倒也沒有對直視死者照片有何遲疑。
「這是自殺嗎?」
「目前找不出他殺證據,比較接近自殺或意外。」
「附近有人通報失蹤嗎?」
「這不就是你的工作了?。」易小隊長嘿笑。
王伏羲抓了抓理得刺手的三分頭,打開失蹤人口名單比對。「公告已經發了,看有無親友出面認領屍體,真的不行我會找時間打聽。」
「隊長,可以問你一件事嗎?」王伏羲眼睛盯著螢幕,貌似無意間開口。
「問啊!」
「當初為啥從刑警大隊轉調來我們分局,聽說你不是破了個大案子?精神科醫師催眠性侵女病患那樁?既然那些受害者根本不知道發生經過,又怎會想要報案?」王伏羲和兩個小隊員好奇很久了,偏偏打聽不出所以然,易小隊長一天到晚聊起案子口水橫飛,偏偏對可能是他生涯中最亮眼的功績諱莫如深。
以易小隊長專長資歷與背景,他不去警大參加訓練考內軌升警官本來就很奇怪,死守一線四的理由到底是為何?
「犯人的名字好像叫諶……什麼的,滿少見的姓。」
「諶恩。」
「對對,就是這個。」
易小隊長搔搔鼻子,似乎不太想回答,王伏羲於是加把勁勸說:「催眠術是否真的那麼厲害還成為熱門話題,我是不怎麼相信啦!但第一個受害者報案後,陸續卻有好幾個女病患想起受害過程,如果這個案子得逞的前提是靠催眠術,那麼催眠術失效不也表示那犯人技術不怎麼樣嗎?」
王伏羲見易小隊長嘆了口氣,對他招了招手。王伏羲心道今晚終於有糖吃了,拉著電腦椅滑到易小隊長旁邊,一天到晚陪這個靈異狂人加班博感情,就是想搞清楚色魔醫師案的幕後秘辛,王伏羲總覺得這個案子不簡單,偏偏表面上又看不出端倪。
「你早就向局裡的人打聽過了,是不是問不出來?」易小隊長露出狡猾的笑容。
王伏羲沒想到他的小動作早就被人看在眼裡,只好聳聳肩。「這不就來問您了?」
「要是記者來八卦我是絕對不說的,看在小王你孤家寡人以後還能陪我一起吃宵夜的分上,聽完以後嘴巴拉鏈給我拉緊哩!」易小隊長不忘暗示王伏羲繼續保持良好態度。
他頓時有點後悔問起這個案子了,可惜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先回答你剛剛的問題,那個色魔醫師的催眠術是真的,也就是說,諶恩完全可以先把你奸過一次,再讓你以為只是痔瘡發作,真他媽的恐怖!」
你覺得恐怖也不要拿我當例子啊!王伏羲有點無言。
「那催眠術怎會解開了呢?」
易小隊長湊近他,眼神有點詭譎低語:「因為催眠術在瘋子身上不管用。」
「新聞中提到受害者精神崩潰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最明顯的證據,而且會找精神醫師掛號本身就是身心有狀況的人不是嗎?」王伏羲說。
「不是想起來性侵過程才崩潰,是先崩潰才想起來性侵過程,搞清楚順序。」
「什麼意思?不是潛意識還記得嗎?」王伏羲也知道遺忘關鍵記憶的PTSD患者有時能透過催眠回憶起過去創傷原因,但易小隊長似乎另有所指。
「回到犯人身上,諶恩這混蛋可能是我見過最狡猾聰明的色魔了,完全沒有漏洞,找不到任何證據,所以我一開始也不知道這個怪物犯案的事實,我是從婦幼組的學妹那邊聽說有個女精神病患,丈夫來接逃家的妻子時她拚命反抗,學妹懷疑是家暴,於是帶她去驗傷,卻發現懷孕了。」易小隊長說。
「所以呢?」
「她的丈夫患有無精症被判定不孕,可是女人信誓旦旦說他沒和丈夫以外的人發生關係,總之,那善妒的丈夫一心要找出姦夫是誰,將老婆打得很慘,一方面,老婆卻抵死不承認婚外情,對自己為何會懷孕莫名其妙。」易小隊長口氣就像說故事般,一下子就將王伏羲帶入情境中。
「懷孕這事假不了吧?」王伏羲喝了一口不鏽鋼保溫杯裡的綠茶。「或許是她被迫進行非自願性行為,心理防禦機制否定被強暴的事實,這也蠻常見。」
「無論如何,那老公被我訊問時提出一個可疑通姦對象,老婆治療失眠焦慮的精神科醫師,當時那個諶恩實在太溫柔又風度翩翩,導致那個老公懷疑對方故意勾搭他的妻子。」
「老公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妻子有外遇?應該不是發現她懷孕才爆炸吧?隊長的學妹讀到驗傷結果才知道受害者懷孕,表示肚子還看不出來。」王伏羲擅長注意細節。
易小隊長讚賞地笑了笑:「整個案件的突破點就在這裡。那男人因為太害怕妻子外遇,每天下班回家都要檢查她的下體有無性交跡象。」
「這太變態了!那老婆會不正常我看也是這樣被逼出來的,真的外遇也活該。」王伏羲皺眉。
「奇妙的是,他最害怕的事還真的發生了,明明發現老婆的身體被人碰過,可是女人依舊不承認,他派徵信社全天候跟蹤,發現和老婆接觸過的可疑異性只有那名精神科醫師。」
「通常到這裡大家都會相信女人和醫師偷情,但這件事顯然不合常理。」
「妻子堅持沒和丈夫以外的人發生性行為,我當面問過她,實在不像是說謊。明知丈夫會檢查,再說已經被打個半死,還有通姦證據就在肚子裡,否認也沒人信,何必這麼堅持?」
「沒和『丈夫以外的人』發生性行為。隊長,你該不會就是從這裡開始懷疑那名醫師利用藥物或其他手法迷奸受害者?」王伏羲來了精神。
易小隊長點頭:「我去探過諶恩的底,坦白說,完全沒有違和感,堪稱無懈可擊,那麼淡定反而有鬼,一般人就算無辜也會有些不知所措,那傢伙身上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我決定查下去。」
「這是刑警的直覺嗎?」王伏羲不知不覺傾身向前期待。
「姑且就說是吧!這一查發現那名精神科醫師曾經有個病患開瓦斯自殺,雖然不是稀罕事,只是有一點令人印象深刻,自殺者穿得一身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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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0 03: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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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等待中的警察們 (中)




「什麼跟什麼,亂七八糟的。」
「別急,故事才說到一半呢!我故意把當事者丈夫帶到那間精神醫院去,他果然爆氣和醫師打起來,我趁亂假裝勸架時架了諶恩一拐子,成功得到鼻血樣本,不用我說,丈夫迫不及待拿去和胎兒DNA比對,受害者這時還相信奇蹟懷上丈夫的孩子,很乾脆地答應驗了。結果不出所料,是醫師的種,不幸的是,這時胎兒也流產了。」易小隊長語氣一沉,「我以為一夜白髮只是電視劇,沒想到那女人真的白了髮,很平靜地說她都想起來了,要對催眠強暴她的醫師提告。」
「審判開始後案情一度膠著,那畜生主張是兩情相悅,被害者堅持是催眠強暴,但她精神十分不穩定,法官一度不採信她的說法,直到後來陸續出現五名過去曾被醫師治療的受害者,異口同聲說他們也都是被催眠因此失身,直到看見這則犯罪新聞才回憶起經過。」
「可逮著這兔崽子了!」王伏羲一拍大腿。
「沒你想的那麼簡單,真正有物證的只有最後懷孕的女人,來告發的五個受害者裡,有三個甚至不是諶恩的病人,不排除看上諶恩是醫師想來訛詐賠償的可能,最後諶恩被判有罪,強制性交,入監服刑三年。」
「隊長,法官到底是怎麼判的?這麼多受害者才判三年?」
「實際上告成功的只有懷孕那件案子,其他被害者在調查階段紛紛出了怪事,上吊、車禍死亡、嚴重精神失常,行蹤不明,共同點都有出現自殺或疑似自殺行為,因此也有一種說法是諶恩指示受害者自我滅口。」易小隊長說。
「催眠術真的這麼神?我可不信,這些是偶然吧?然後這案子和隊長你調職有啥關係?」
「諶恩事後申訴我調查過程不當使用暴力,還到監獄裡威脅他的人身安全,本人好像有些背景,害我被記過。雖然老子也有靠山,不過懶得用就隨便啦!」易小隊長聳肩。
「隊長你真的去威脅他喔?」王伏羲還以為隊長只是迷信,沒想到他這麼有正義感。
「我看那變態大概關不到一年多就假釋出來了,要他以後好好做人,再被我逮到饒不了他。話說回來,小王,你不覺得這個混球再犯率是百分之百嗎?」
「那他現在不就已經在外面了?」
「所以一想到這件事我就糟心啊!」易小隊長雙手壓著大腿,被他忽然陰沉下來的視線一瞪,王伏羲有些緊張。
易小隊長又說:「諶恩入監服刑前打過一通奇怪電話給我,所以我才特地去看他在牢裡過得怎樣?」
「他在電話裡說什麼?」王伏羲完全被這個案件吸引住了。
「他說:『原本不可能懷孕的,要不是我的對手不是人,你們根本逮不住我。』」
「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了很久,諶恩的意思大概是,他的催眠術被某個不是人的存在破解了,那個存在還製造了不容他抵賴的犯罪證據,此外他這句話有很強的再犯意味,下次司法系統想逮住他恐怕難如登天。」易小隊長說。
「隊長,你這段分析還真有點玄吶,難不成是鬼讓其他受害者發瘋,還挑最後一個受害者讓她懷孕?」王伏羲就知道易小隊長最後總要來一段怪談鬼話。
「難保不是這樣,否則像他那樣的智慧犯怎會栽了個留下DNA的大跟頭?有鬼在諶恩犯案那時偷偷附在被害者身上刺破保險套……之類,我都想得到的方法,想報復諶恩的鬼魂想得到也不奇怪。」
「撇開可能有鬼的事情不談,你為何特別忌諱這個案子?多幾個警察警戒這個會催眠姦淫婦女的強姦犯不是很好嗎?」王伏羲聽完整個案件這個疑問更強烈了。
「諶恩入獄後,那名關鍵的原告也自殺了。這傢伙太危險了,在弄清楚被害者們的不幸和他的催眠術之間是否有連動關係前,我認為不宜貿然接近他。他的醫師執照被吊銷後似乎在做私人心理顧問之類的工作。」易小隊長拍了拍桌上那疊公文。「關於這個案子我不想多談的原因是,若我推測屬實,這個逮住諶恩的鬼本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沒啥好說的。還有我們不是閒到沒事做,專門管一個假釋犯。」
讓受害者大肚子還被家暴來達成復仇,無論如何也談不上正義,同樣充滿怨毒。
「原來如此。」王伏羲仍在思索從易小隊長那邊聽來的驚人故事。
「小王,這一行幹久了就知道,有些案子怎麼查也不會有結果,有的犯人就是沒辦法定罪,這個時候你只能沉住氣,等待時機。」
「如果一輩子都等不到呢?」王伏羲忍不住問。
「若你想要盡可能幫助更多人,就給我死記一件事:警察是人民公僕,不是正義英雄。」
※※※
自那場雞翅會談之後,程紹元放縱頹廢的情況略有好轉,頻頻出狀況的人反倒成了燕臨。
段玉梅的倩影就這樣掉落在心底,沉默地長出菌絲,燕臨宛若觸摸了發霉物體般,硬是揮之不去那股違和感,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小時六十分鐘,每一秒燕臨都不能大意,段玉梅彷彿在潛意識裡等著他想起這個名字,隨時隨地無聲無息地呼喚著。
他不相信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智會破功。
不過是個女人,朋友的馬子而已,怎能和他夢中女子相提並論?
學過藝術理論,燕臨當然清楚他的幻想本體是什麼,倘若他有創作才能,或許便能將夢中女人化為繆斯,他的靈感與熱情。但他除了愛想太多這點能耐之外別無長處,對他來說,「她」是他狂暴不安的潛意識投射。
夢中情人,本來就是現實中不會存在的虛幻女人。
他不會將「她」和段玉梅弄混,不需要刻意撇清,那只會暗示自己繼續在意。燕臨決定去考日文二級檢定,列出更多目標,忙到沒空喘氣就不會再想太多了,他才不會被這麼無聊的原因弄得六神無主。
命運向來愛開惡劣的玩笑,燕臨好不容易放下段玉梅與夢中女子強烈的相似感,程紹元卻歡天喜地跑來地告訴他,段玉梅邀兩人去她家作客。
燕臨深呼吸,冷冷地表示:「我們?怎麼不是你一個人去就好?」
「唉,她家教嚴,只邀一個男生去家裡,人家作何感想?邀多一點人還可說是朋友關係,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燕臨沒戳破他怕單獨面對對方家長的壓力心理。
「那你隨便找別人去不就成了?少爺沒空。」燕臨不想進一步和段玉梅有牽扯,完全沒見過面,彷彿就能保持某種安全距離,這回程紹元希望他也去,燕臨卻相當不悅。
對他來說,插手別人的感情事百害而無一利,一切順利時人家自顧自搞甜蜜,一旦吵架卻怪到你頭上,要不又成了心情垃圾桶。他在程紹元追女友這件事上盡的道義已經夠了。
「唉唷!幫個小忙又不會死!」程紹元恢復死皮賴臉的習性,燕臨看見他臉上又大又黑的眼袋掛著消不了,一時間沒能果斷拒絕。
「那好,你要付出什麼代價?」燕臨頂頂低度數的金邊眼鏡,笑意不帶溫度。
「你不會這樣對兄弟吧?」
燕臨忽然有股衝動,狠狠斥責程紹元不要這麼相信朋友,更不要相信他,這個世界有多少人被朋友從背後插刀,兄弟反目成仇?既然有了女人,就小心眼一點提防任何視線範圍內的異性才是真的。
「燕子……」程紹元下意識牽著他的袖口拜託,像小孩子一樣。
「哨子,雖然我不想顯得太自戀,萬一女生的家人比較喜歡我,或者你的小梅移情別戀,我可沒空聽你吵吵鬧鬧。」燕臨決定挑破。
出乎意料的是,程紹元瞪大眼睛說:「你不就是我最大顆的試金石了?如果小梅真的不喜歡我了,我自然不會一直纏著她,又不是沒自尊。倘若她都認識你了還喜歡我,你不就安心了?再怎麼說,我也不能為了談戀愛就假裝沒你這個人,將來我們兩家可是要一直往來呢!」
燕臨一時啞然,程紹元趁勝追擊加倍撒嬌磨人,燕臨見實在推卻不了,狠狠敲完竹槓後,總算答應約好時間配合。
經過好友雪上加霜,程紹元難得展現的一點活力又萎縮不見。
「她老家在中壢,平時住宿舍,周末就一定回家,好像是勞民路二段的啥陽光大廈你有聽過嗎?」
「沒印象。」燕臨雖然在桃園住了一年多,但想休閒消費去台北很近,他並未對桃園有更多認識;再者,燕臨的課餘時間真可用「宅」來形容,大部分空閒都被那間老公寓吃掉了。
「我聽她說地址時總覺得耳熟……」程紹元抓抓頭髮,求助地望向燕臨,「啊!我想起來了,那不就在你家附近?」
「是阿公借我住的『地方』。」燕臨不耐地糾正他,他可不會把過渡時期遮風避雨的住處稱為「家」。
「好啦,反正都差不多,難得這麼巧,說不定你們還是鄰居耶!你什麼時候要告訴我正確地址?」燕臨只肯告訴他大概位置,程紹元還曾經偷偷跟蹤他幾次,想探出他到底住在什麼樣的免費房子裡,可惜每次都被燕臨逮到。
「……」不可能巧合成那樣。燕臨低頭在資料上刷刷地劃重點,心中卻泛起些許詭譎。
他下意識將段玉梅的名字和對面建築物具有奇特生活習慣的四樓連結起來,卻立刻粉碎這種莫名其妙的幻想。實際情況是,燕臨不但沒去調查那戶週六熬夜之家,連騎車順便繞過去觀察都都敬謝不敏。
舉手之勞就能確認的事實,他卻異樣抗拒向程紹元詢問段玉梅的詳細地址。
他幹嘛探聽那麼多別人的女朋友個人資訊?最好從頭到尾都不知道。
燕臨就帶著這種彆扭的心情一股腦兒投入畢業論文,教授看到他更是一臉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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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1 16: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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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等待中的警察們 (下)

答應陪程紹元去段玉梅家作客後,燕臨無時無刻不在後悔,唯一的正面效益是他的確給自己找了更多事做,對將來更有把握,多背一個單字,多看一篇文章,這種行為也許到頭來沒有任何意義,至少此時此刻帶給燕臨虛榮感:至少他很努力。
楊教授依約付清積欠房租後,燕臨對這位老鄰居好感提升了,但他依然沒有和楊教授一起混的想法,這年頭做學問找個流行領域討好大老擠進期刊發表都來不及了,楊教授的做法卻是開著木帆船航向夕陽。
燕臨再次慶幸他拒絕了楊教授的助手邀約。
不過,浪漫主義者總是不愁沒同伴,繼有錢學生的贊助後,楊教授火速找到一個新研究助手,這名助手約比燕臨大十歲,一身菁英氣質,卻是謙恭有禮甚懂人情事理,看來是回學校進修被楊教授捕獲的獵物。
新助手叫亞歷克斯,雖然是臺灣人,但燕臨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字,似乎留學過,習慣用英文名字自介,每天都會到楊教授的住處來協助他整理資料或討論想法,來的時間不固定,但燕臨從來沒聽見此人在楊教授家高聲說話或弄出困擾鄰居的聲響,因此對他頻繁出入這間公寓毫無意見,反而慶幸有個人能常常來看老教授。
燕臨平均兩三天才會和這位亞歷克斯偶遇一次,因此目前總共也才見過兩次面,沒有深交興趣。
才剛這麼想,楊教授就打電話來請他過去隔壁,說亞歷克斯訂了披薩炸雞分享餐要慶祝跨年,人多熱鬧些。
楊教授孤家寡人,沒想到這個亞歷克斯沒找親友慶祝,卻來陪伴這個興趣古怪的老先生,也算是有心了,泰半又是個單身漢。燕臨自己則是沒興趣一窩蜂吵吵鬧鬧,早早回拒程紹元的邀約。
程紹元這次沒堅持拉燕臨同樂,從他沒誠意的邀請態度來看,程紹元更寧可和段玉梅去約會,但逢年過節來拉拉燕臨一起玩已經成了程紹元不經大腦思考的反射動作。
燕臨沒想太多,將冰箱裡的啤酒全裝進袋子裡,總不能雙手空空去白吃白喝。
披薩炸雞嘛,倒是很有楊教授的風格,當然燕臨更不討厭,偶爾吃吃速食相當舒壓。
「晚安,我來湊一腳了。」燕臨敲了敲隔壁大門,來應門的是亞歷克斯。
「歡迎。」穿著白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結實肌肉的助手五官端正,順眼但偏向普通的長相類型,但亞歷克斯身材比例完美,稍加打扮想必很受女性歡迎,可惜今晚在場的都是清心寡慾的書生。
亞歷克斯比燕臨還要高,日常中鮮少需要抬頭看人的燕臨感受到微微的壓迫感,對方大概有185,楊教授站在助手旁邊顯得更加瘦小。
「亞歷克斯有在健身嗎?」燕臨順口問。
「搬書練出來的,羨慕嗎?」他搞笑地舉起手臂擠出線條。
燕臨露齒一笑,他欣賞有幽默感的人。
他們等燕臨來了才開始拆封食物,以免新年大餐過早變涼,燕臨則留了一人一罐啤酒,其餘則放回冰箱。
三人用筆電一邊觀賞亞歷克斯選的電影一邊聊天,不用說都是靈異奇幻題材。
「『七夜怪談』,還真經典哪!」燕臨也看過這部電影,但只記得女鬼從電視裡爬出來的畫面,其餘印象深刻的是國中時程紹元抓著他嚇哭不敢上廁所,有陣子硬要住他家同睡的搞笑往事。
「亞歷克斯真是會選電影!」楊教授大讚。「這部作品對應到我們的研究有許多可以深入分析發揮的論點,首先是鬼的存在,詛咒本身也是一個獨立命題,這個鬼生前還是超能力者,然後錄影帶和電視如何保存甚至複製詛咒,通路存在的形式,保存的時間長短等等。」
「教授,這是電影呢!」燕臨眼明手快先拿起一塊披薩說。
「燕臨,《七夜怪談》是小說改編的電影,而且女主角的藍本是世界大戰前真實存在的一位日本女性御船千鶴子,她的能力是千里眼。」亞歷克斯打開燕臨帶來的啤酒表示捧場。「我聽教授說你不相信鬼魂的存在,那麼詛咒和超能力者呢?」
「詛咒如果是指強烈的心理暗示,我相信某些現象可以用詛咒形容,超過科學能解釋的極限,那種就算了,超能力的話算是半信半疑吧?畢竟我沒有遇過超能力者也無從驗證,這個世界還有許多未知之處,科學作為一種檢驗現象的工具,至少比較客觀。」燕臨也不在乎被他們知道自己的立場。
「你只相信自己親身體驗的事物,這麼說對嗎?如果哪天你遇見鬼魂或超能力者,你就會相信世界上有這兩者的存在?」亞歷克斯眼睛盯著筆電螢幕,有一搭沒一搭的問。
「可以這麼說。」
「繼續假設,相信了之後,你會怎麼做呢?」亞歷克斯似乎對燕臨的反應很感興趣。
燕臨只想單純看個恐怖電影配炸雞放鬆一下,被年長的陌生男人這樣追問反而不自在起來,但對方看起來很友善,又不像有惡意,難道是教授告訴亞歷克斯以前想找隔壁鄰居當助手失敗的事,激起他的好奇心了?
「不會特別做什麼,如果不影響我的生活,我會當作一種自然現象趨吉避凶。」
「『存在即合理。』原來如此。」
「黑格爾這句話的意思很容易被誤會,原意是凡是合理的存在都是真實的,凡是真實的存在都是合理的。所以只要是某種的確存在的事物,我不會因為不符合自己的喜好就否定現實。」燕臨聳肩。
「這是我最喜歡這個小夥子的地方,但你沒有陰陽眼也沒有研究興趣,當然就不會目睹有些較為稀有的現實了吧?燕臨。」楊教授拿起一隻炸雞腿眨眨眼說。
「如果是普世承認的當下現實,比如說政府設立了專門處理靈異現象的公開部門,或者有權威機構持續進行研究並讓人們受惠研究成果,就算我沒有陰陽眼,也願意相信,我相信樂透得主存在,但我不想買樂透是個人自由吧?」燕臨想了想後補充:「但教授研究的是過去的『稀有現實』?梵諦岡夠權威了,然而耶穌是兩千多年前降生的人物,人為操作的空間太大,而且就算現在有個新的彌賽亞公開行使神跡,最多不過表示他是強大的超能力者,也還不足以證明耶和華存在──」
「不過?」
「出生在地球上,身為能夠思考的靈長類,會讓我相信也許我們的世界是某個上帝或一群上帝創造的,但我可沒空花一生的時間去研究這個,就交給別人了。」
「哈哈哈!我懂教授為什麼喜歡你了!」亞歷克斯大笑拍著燕臨的肩膀。「你點出了一個很有趣的關鍵,誰說有超能力就代表是神的使者?或許他們一樣都是人類,還是比常人更脆弱的人類。」
「你剛剛說『七夜怪談』的女鬼生前是超能力者,你對超能力有興趣?」燕臨問。
「亞歷克斯好奇超能力和鬼魂之間的關係,比如說靈媒不也是超能力者的一種?超能力者死後是否會形成格外特殊的鬼魂,比如說擁有詛咒他人致死的能力?」楊教授插嘴說。
「在御船千鶴子的悲劇故事裡有個關鍵人物,她的姊夫利用催眠術控制千鶴子,同時催發了千鶴子的超能力,在這裡催眠術扮演著校正甚至強化精神類超能力的效果,就像運動員與教練一樣,狀況好壞也會影響超能力者的表現,能力有強弱之分我認為很合理。」亞歷克斯道。
純粹聊天的話,燕臨覺得這樣的話題交流比討論聯誼有趣多了。
「沒錯,就像人類創作藝術品的能力也非常不可思議一樣。」燕臨附和。
「那麼燕臨你對催眠術的看法如何?我和教授在研究的例子裡,為了證明輪迴投胎的存在,也有透過催眠來回溯前世記憶的方法。」
「這我就完全外行了。」
「我換個說法好了,你認為自己能被催眠嗎?」亞歷克斯問。
燕臨不假思索回答:「不容易被催眠,而我也不會為了證明催眠有效就配合對方讓自己陷入無防備的狀態。」
程紹元鐵定就是很容易被催眠控制的那種人。燕臨這樣想。
「首先必須證明催眠有效,才能用催眠證明問到的前世記憶具參考價值,這就是你的思路對嗎?所以催眠一個樂意配合的自願者在你看來信度太低,最好是你本人被催眠成功的錄影記錄或者公開催眠一個聲望身分都不容易造假的名人。」亞歷克斯看起來蠢蠢欲動。
「你們該不會正在找輪迴轉世實驗的志願受試者?先說好我沒興趣。」燕臨立刻警覺道。
「太可惜了,我想找不會說謊的志願者,還是熟人比較可靠啊!」楊教授惋惜道。
真是不能對楊教授還有他的助手掉以輕心,這兩個人根本是一丘之貉。
看完《七夜怪談》第一部後,這對師生還要繼續看續集,燕臨提議中場休息,他去買幾樣下酒菜回來,亞歷克斯則起身收拾狼藉的桌面。
獨自來到馬路上,燕臨揣著皮夾,仰望夜空深呼吸,冰涼的空氣鑽進胸腔。拿出手機聯絡程紹元,對方沒接,燕臨不以為意,騎車前往滷味攤。
買好下酒菜後,手機鈴聲響起,燕臨一看是程紹元。
『你找我幹嘛?』
「沒事關心你不行嗎?跨年怎麼樣?」
『才正要到精彩的部分,你現在過來還來得及,來嘛!燕子~』
「搞什麼?你不是和女朋友單獨約會嗎?」
『我也想啊!但小梅的好朋友惠真太麻煩了,好像不想讓我們單獨相處一樣,故意邀一堆人。』程紹元抱怨。
「你們都交往了,一對一約會是天經地義,你不敢硬起來事先把人約出來怪誰?」燕臨充滿不屑。
『別說我了,你在幹嘛?』
「和鄰居老先生還有他的學生一起跨年,吃炸雞看影片聊天,挺愜意的。」
『好像很好玩!』
程紹元不管燕臨做什麼都覺得好玩,但他每次加進來,燕臨就得盯著不讓程紹元惹麻煩,因此他寧可今年最後一天各過各的,起碼省心許多。
「我下酒菜買好準備回去續攤,不說了,Bye。」燕臨不顧好友可憐兮兮的語氣掛電話。
一滴冰涼的雨打在額頭上,燕臨不禁想像外出跨年人潮被淋成落湯雞的景象。
還是待在屋子裡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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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5 01:4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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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的家 (上)



換了一本日曆,到了說去段玉梅家作客的時間。
前往拜訪段玉梅的客人有程紹元、燕臨以及惠真。
在這之前,程紹元終於一償宿願踏入燕臨的住處,這事說穿毫不特別,燕臨忽然想通了不再瞞著地址,程邵元近期表現得比以往成熟,燕臨也就讓他來老公寓裡討論功課。
跨年後,程紹元想在寒假前把期末成績衝得漂亮點,現在他交女朋友開銷變大了,希望在農曆年時亮出成績單換個大紅包,動機低級但很有效,懶蟲程紹元前所未有的認真向學。
燕臨認為女朋友家住附近的精神加持也有那麼點效果,這時他還是沒問段玉梅的住處地址,打定主意當天跟著程紹元走,其他一律不過問。
眾人以老公寓外的小公園為集合處。程紹元親自上門盯住燕臨,以免他臨時又推說有狀況不來。
燕臨隨便套了件襯衫配牛仔褲,不情願地被好友拉下樓。
到了目的地,已經有個女孩子在矮樹叢後等著,兩人停好機車走過去的同時,程紹元低聲在燕臨耳邊道:「其實,我第一次照你所說的問看看她家的情況,小梅顯得很緊張,我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雖然我沒想太多啦,可是她好像誤會了,後來就主動問我要不要去她家作客,可以再找兩個朋友,看看大家寒假可以約去哪裡玩。喏,她就在前面,你自己看,不是很陰沉的女生,都是她太漂亮了,那些恐龍才愛說她壞話,其實她待人處事這方面有點笨,很可愛吧?」
「這樣當然是很好,我也沒別的意思,你知道。」燕臨只好這麼說。
「我知道你為我好,雖然講話機車了點,可是這麼好用的朋友哪裡找?改天也幫你交一個美眉,這樣我們就打平了。」程紹元樂呵呵地拍拍燕臨,率先大步迎上,段玉梅聽見程紹元的聲音也端莊地朝男生這邊走來。
程紹元自是搶著介紹他的鐵哥兒們,燕臨客氣地與對方聊了幾句,暗中觀察著段玉梅的模樣。
實際遇見本人,段玉梅又比照片要漂亮三分,多出了畫面上沒有的表情生氣,但看著看著,燕臨又覺得眼神部分不是那麼像他的夢中女子了,一來是憂鬱與神經質的分別,二來是他敏銳地捕捉到段玉梅有時會顯得心不在焉……甚至是呆滯,卻很快地恢復明亮謹慎的雙眼。
對程紹元來說,這點細節完全不在他注意範圍內,但燕臨可不像他那麼粗枝大葉,他讀藝術史,習慣詳細觀察各式各樣的名畫女子,她們不見得各個都是美女,有的甚至是老婦人,卻是有靈魂的。
平心而論,段玉梅確實不是廣告模特兒那種明豔立體型的美女,但她身上有種久病纖弱的美感,感覺看待事情也較有包容性,是當今少見帶著古典美的女孩。他大概知道程紹元哪裡被吸引了。
段玉梅用單車代步。據她說同學都知道地址,已經先去到她家,就在附近繞過幾條巷子就到了,於是兩個男生慢慢騎著機車在後面讓她領路。
段玉梅說「到了」同時,燕臨那股不安又更強烈了,建築物外型很明顯,就是光興大廈,燕臨本來希望段玉梅住的是槐民路上的其他公寓,看來他的憂慮要成真了,他作夢也不會錯認就是自己始終在意的那戶古怪人家,看上去是深茶色的雙拼大樓。
好吧,一棟樓裡那麼多戶人家,總不會剛好就是四樓?
當他們隨她通過管理員入內時,燕臨感到有別於自家頹廢老公寓的嚴格保全氣氛,經過中庭小花園進入電梯,段玉梅朝兩個男生笑了笑,纖纖玉指按下發亮的「4」時,燕臨不自覺全身緊繃。
背後電梯鏡子照出段玉梅側影,她與他在鏡中視線交會,燕臨卻看見她像爬蟲類般毫無表情地瞬了瞬瞳孔。
先轉開視線的是他。
電梯抵達四樓,段玉梅便領著他們往內走。燕臨默默數著經過的門牌,在心中對照方位,他明明不想印證段玉梅家是否就是那戶怪異人家,另一方面卻本能好奇觀察起來,甚至愈來愈期待段玉梅家裡有哪些成員了。
大門口,五雙鞋子稍嫌凌亂地排著,散發某種使人莞爾一笑的溫馨感。
燕臨進入玄關後,聽見客廳人聲鼎沸,心情跟著放鬆不少。他默默跟著前方兩人走入客廳,往內一看,已有三個人正看著電視:中年婦人,看上去還在念小學的女童,以及段玉梅的同學好友惠真,實在是很普通的居家畫面,再度讓他感覺先前疑神疑鬼的幻想有點愚蠢。
段玉梅向婦人稍事介紹她帶來的兩名男同學後,段母便起身去廚房忙活,將客廳留給四個年輕人,段玉梅則趁這時候對狀況外的程紹元和燕臨介紹她的家庭成員。
剛剛看見的是段玉梅的母親,小女孩則是目前就讀小五的玉蕊。父親還在上班,爺爺去朋友家喝茶,奶奶在房間裡休息,還有個哥哥玉龍在台北讀博士班,和她一樣週末才回來。
除了三代同堂這點頗壯觀外,段家倒是平凡到令燕臨難以置信。段玉梅的煩惱到底從何而來?這會兒看來她又好好的了。
身為外人或許只能看見皮毛,他專心地聽程紹元和她們計劃旅遊行程,一下子說要去花蓮,一會兒又認為綠島比較好玩,他只好偶爾應個幾句。燕臨其實並不想配合這次旅行,在場除了他自己,其他都是去過聯誼的熟人,哪怕她們不介意,燕臨卻了無玩興。
燕臨最不爽的一點是,程紹元已經很起勁地想將他和玉梅的好友……叫做惠真嗎──搭配成一對,偏偏他對她卻半點感覺都沒有。燕臨覺得程紹元只是胡亂指個對象,一頭熱地湊熱鬧,他可不想和他們玩雙約會的把戲。
「你朋友很害羞呀,都不說話。」在自己家裡果然比較容易放鬆,段玉梅態度穩重大方,甚至能在聊天時開幾個小玩笑,不像程紹元多次強調過的拘謹笨拙。
燕臨按著頭側歉笑:「抱歉,我這兩天熬夜讀書有點頭疼。」
「叫他燕子就好。他在我們這邊可是很厲害的,不但英語強,教授也誇他思路敏捷。」程紹元沒有心機地誇著人,燕臨真想要他閉嘴,然而要不是因程紹元的這點單純,兩人也不會保持這麼久的交情。
「這樣你當初怎麼不找他討論功課,要找我們區區大學生的玉梅麻煩?」惠真抓住機會虧他,其實私底下這些女生都健談多了。
「唉唷,他貴人事忙,再說我做的報告主題和玉梅的興趣比較搭,當然是這樣討論起來較能激發新思維。玉梅,那次我們聊得很開心吧?」程紹元連忙轉頭詢問女友。
「嗯,我沒想到紹元對象徵主義有興趣呢!」段玉梅看著程紹元微笑,淺淺地說道。
「了解象徵主義對批判後現代的創作也有許多好處,不管是從文學或藝術的立場介入,象徵主義雖然表示對內在的追求,但就現代社會來說,卻出現過多自我曝露乃至作假的文字遊戲。程紹元就專門對現代──後現代這塊曖昧區塊有自己的研究。」燕臨突然插嘴道。
「燕子你呢,你喜歡哪個區塊?」段玉梅接著問下去。
「對嘛!應該說說你自己的事。」惠真愣了一下後隨即幫腔。
「我沒有特別喜歡的部分,也許對歷史文本的各種淵源感興趣吧?」燕臨草草搪塞過去。
胡亂賣弄一下惹人厭最好,燕臨莫名地有點害怕那個惠真,本來他還提防著段玉梅,沒想到實際相處時惠真一照面就定定看著他,彷彿打量獵物一樣的眼神,讓人不太舒服。
「對了,我們還是先決定寒假去哪玩,免得前面談了半天都忘了。」程紹元連忙提振氣氛。
這時段母端出點心,眾人露出笑容取用,紛紛讚美好吃。
囿於種種現實問題,行程始終無法決定,只好依預算排出第一與第二方案,眾人回家再考慮看看。
第一次拜訪就這樣順利結束,燕臨雖然情緒不高,但也沒發現明顯的問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又說得準呢?
「你搞什麼飛機,忽然冒出啥後現代的?」趁穿鞋時程紹元輕輕譴責他,「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要長篇大論咧!」
「我是幫你製造好印象,另外,我不想花錢去一點都不有趣的旅行,寒假我想回高雄好好休息,這學期累死了。」
燕臨快速地回了一串話,並搶先站直身,對段母以及還打算留下來的惠真告別,程紹元抓不住空隙插話,只得訕訕跟他先出了門。
「我送你們到樓下。」段玉梅笑容可掬道。
「妳家看起來很好。」這話出自於燕臨,他稍嫌突兀地說話。
段玉梅將這句話視作讚美,又是笑了一下,兩個男生皆留意到她右頰有處笑渦。
「歡迎你們再來玩。」她說這句話時,語氣顯得相當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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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5 01: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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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的家 (中)

燕臨只感到某種說不上來的古怪,出了光興大廈後,他若有所思地走著,連程紹元在耳邊大把潑灑著出門旅行的好處也充耳不聞。
「我不想去。」燕臨被逼急了衝口而出。
「小娘子鬧彆扭了。」程紹元不正經地用手刮著燕臨的臉,被他惡狠狠地打掉。
「老子沒心情開玩笑!這事剛剛只是順著你們談,另外找人去吧!看找阿寶還KY都好,還是大學部的學弟,你不是和他們很熟嗎?」住在那棟老公寓真的給他累積不少壓力,燕臨寧可回鄉下,伴著稻田風景在涼蓆上睡覺,夜晚聽著蛙叫、蟋蟀聲還愜意舒適些,他想,就算要交女朋友,也不是非得在北部學校聯誼中挑。
只要感覺對了,哪怕是一個眼神或笑容,燕臨都準備好要投入新的心情,反之,只要他覺得不對,就算十匹馬都拉不動他的牛脾氣。
感覺,多麼飄渺的一個字眼,當初女友用這個字解釋關係變調與出軌的不得已,現在他也用這個字拒絕輕易再談感情。燕臨拿起安全帽又重重頓在座墊上。
「燕子,你很不對勁。」程紹元耷拉嘴角說
「我只答應陪你來這次,可沒說要和你們一起出去玩。剛剛配合完了,現在你自己想辦法。」
「那你乾脆事先說清楚啊!不約就不約。」程紹元也動了氣。「我只是想讓玉梅到處走走開心點,你以前不也很愛到處玩?」
「以前是以前,平常是平常,你戀愛了就去戀愛,少拖別人下水,我要找伴會自己找。」
「是,你燕少偉大又厲害,我這兄弟只有求你的份,不可能幫上你什麼忙!我錯了,都是我不好!」
「你再酸啊,程紹元,一定要把事情講成這樣?我燕臨沒對不起你的地方,也不用你多管閒事,你專心弄好自己的問題,我有我的做法!」
燕臨不理他,戴好安全帽就要催動油門,卻發覺機車屁股被人拖住。
「那你為何這陣子有時陰陽怪氣?我看得出來你不太喜歡玉梅,是因為這樣嗎?」
「到底誰更陰陽怪氣?」燕臨索性放下兩腳撐著地面,背對著後方的人反問。「再說,我要真喜歡段玉梅你才該糟糕了,你開口要我幫你追妹,在下哪次沒兩肋插刀?最討厭別人插手我的感情問題,你想順便就把我和誰挾去配?」
「呃……那個只是……」果不其然有人心虛地尋找解釋,「我怕你覺得我沒義氣……」
「拜託,如果我找到合意對象,誰要理你這臭蟑螂?上學期兩個揚言要當你的老師都讓你溜過了,你別讓那些人再來煩我就好。你是我兒子還是我孫子,每個老師都叫我救救你?」燕臨歎了口氣。
「我靠!原來你更重色輕友!」程紹元叫道。
「人我也看過,應該是OK,你的眼光沒錯,安心去交往,本來這種事最終都要靠自己,我這陣子真的很累,想早點回老家休息。」燕臨忽略了那點不對勁。
既然程紹元好不容易要迎接幸福,身為老朋友也不該潑他冷水。
「齁,說到這個我也好久回家,好想念我媽的滷雞心和韭菜水餃,改天再約一起回去好了。」程紹元似乎也被燕臨激起鄉愁,他的五臟廟真是好久沒被老媽的廚藝祭拜過了。
「如果你不用重修,再約,省得在路上聽你哀哀叫,不過我看很難。」燕臨吐槽道。
「去你的!」程紹元一個不留神,就讓燕臨的機車溜脫手,氣得他牙癢癢地在原地叫罵。
但是,燕臨終究過度輕忽直覺,以至於隨後發生的悲劇,他毫無挽回餘地。
※※※
王伏羲拎著兩袋餛飩乾麵,暗忖今晚又要加班了,這回不是和易小隊長套交情聽故事,而是他真的查不出無名女屍的真實身分,所有通報失蹤的資料都對不上,也沒有家屬上網呼籲協尋的訊息,詢問習慣在河堤上運動與岸邊垂釣的民眾,總歸一無所獲。
再努力一晚上,若還是沒線索只能放棄調查,以無名屍結案了,臺灣每年那麼多失蹤人口,警察卻始終過勞人手不足,他還有其他案子要忙,會特別在意這樁溺死案件只是不想在易小隊長面前漏氣。
街角紅影一閃,王伏羲揉揉眼睛,他似乎看見了某道女人身影,又像什麼都沒有。
刑警立刻改變方向追上去,眼前人行道果然空蕩無人。
「累過頭了吧?真要瘋了……」王伏羲對著頭皮猛抓一陣,希望能清醒點。
這時易小隊長描述過的奇特案子又飄過腦海,王伏羲偏偏該死地將細節記得一清二楚,那個細節就像跳出紙包的香菸般,就等著王伏羲將它咬在嘴裡點燃。
被控以催眠術性侵女人的精神醫師諶恩過往有個女病患穿紅衣自殺,出面指控他的受害者下場都不怎麼好,有人重傷,有人自殺,也有行蹤不明的例子。
女人,自殺,行蹤不明。
假釋在外的催眠高手,現在可能在任何地方犯案,連易小隊長都說想再逮到他難如登天,諶恩過了這一塹,不會再落入同樣的圈套。
王伏羲將諶恩的照片資料背得爛熟無比,這個文弱平凡的男人不留意還可能讓他泯然眾人,以後若山水有相逢,他有把握不會錯過這個禍害,但人海茫茫,想來還是就此被溜過的可能性更高。
也許他該找易小隊長確認一下和諶恩有關的涉案人士行蹤。等等,這個念頭太瘋狂了,易小隊長問起他的動機該怎麼說?王伏羲只是突發奇想,不是認真懷疑諶恩正偷偷接近易小隊長尋仇。
這個更接近搞笑的陰謀論會讓他超越鬼神達人成為局裡的笑柄,人家易小隊長好歹也是破案高手,大家還會跟他一起拜關公,資歷不夠的王伏羲疑神疑鬼只顯得愚蠢。
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諶恩會找易小隊長報復,理由很簡單,這種只敢找女人下手,還會用催眠術瓦解被害者抵抗的性侵犯,本質都很怯懦膽小,一向避免和男人硬碰硬,還是佩槍又經過專門訓練的警察。
這時前面轉彎處走出一名男子,王伏羲立刻繃緊全身跟上去。如果他相信易小隊長那套冤魂引路的說法,現在也算得到徵兆了。再說,眼前那道背影身高體型和諶恩相當接近。
那人加快腳步。王伏羲心下微訝,對方一次也沒回頭卻發現他在跟蹤?這也太敏感了?還是作賊心虛的關係?
他加快步伐,對方聽見動靜反而放慢動作,看來不準備逃跑,很好。
距離對方還剩五步遠,那人赫然站定,轉身面對王伏羲,表情充滿防備。
「請問你靠近我有什麼事嗎?」燕臨沉下聲音說。
「相同方向而已,沒事。」不是諶恩,他到底在期待什麼?
「那請你先走吧!」燕臨讓到一旁,懷疑地盯著他。
「你……剛剛有遇到穿紅衣服的人嗎?」王伏羲還是不放心地確認。
「都凌晨一點,路上沒人了。如果你精神不好應該早點回家。」燕臨皺眉打量這個跟在他後面的陌生男子,他可不信剛好同方向的鬼話,但問他有無看見紅衣人是哪招?
「你呢?這麼晚了為何在外遊蕩?」
「和你一樣,買宵夜啊!」燕臨展示手上的塑膠袋。「你管那麼多幹嗎?警察?」
「你還真猜對了,我們接到民眾反映最近有可疑人士尾行夜歸女子,我剛好要加班就順便繞路看看了。」王伏羲隨便編了個藉口。
「我能看一下你的證件嗎?」燕臨仍不放心。
雖然很多警察不喜歡出示證件,以免被民眾投訴,但王伏羲討厭躲躲藏藏,他愛看就給他看好了。
燕臨伸長脖子認真端詳證件,點點頭。「原來你是刑警,辛苦了。」
「看你走路買宵夜,住這附近嗎?」王伏羲問。
「我忘了給機車加油,今天從學校回來已經很晚,車子又發不動才走路,平常都騎車的。」燕臨也覺得今天出的烏龍事夠多了。
「你還是學生?」
「研究生。」
「原來如此,還沒當兵嗎?」
「退伍了,一畢業就接兵單。」
「不錯。」王伏羲讚了一聲。
刑警忽然一愣,自言自語:「疏忽外地來求學的學生了,研究所的話,年紀大一些也說得過去……」
「怎麼了嗎?」燕臨順口關心一句,忽然想起什麼似擺擺手:「抱歉,忘記你們有偵查不公開的原則,我不八卦的。」
「你這麼有常識是很好,可惜我手上這件不是刑案,我在調查一具無名女屍的身分,死因是溺死,大概是自殺或意外,認領公告都張貼在警局門口了,遲遲沒有家屬出面,既然有緣遇到就讓我打聽一下,你們學校有女同學行蹤不明嗎?大約二十五六歲,162公分,頭髮是咖啡色捲長髮,失蹤時穿著淺灰色長外套,身材纖細,長相不好描述,在水裡泡上一陣子,有點辨識困難。」
燕臨沉思片刻說:「我不太注意別人的事,但如果學校有人失蹤,朋友應該會聊到這件事,雖然不能肯定,但我可以幫你打聽看看,留個聯絡方式給我,就當做公益吧!」
「好!」王伏羲掏出小手冊寫下手機號碼,撕下該頁交給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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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6 23:2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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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的家 (下)




「你們刑警還真的隨身攜帶小本子啊?」燕臨感到很稀奇。
「雖然老套不過也很方便。舉例來說,你明天還記得我剛剛告訴你無名女屍的特徵嗎?」王伏羲微笑。
「重點我記住了,等等回去就發到校內BBS,不用等到明天忘記。」燕臨聳了聳肩。
「看你腦筋好像動得挺快,什麼樣的情況下,一個年輕女子死掉卻沒有親友關注?」
「王伏羲先生,現在學校裡沒那麼單純,各種怪現狀你應該見得比我多,沒有親友在我來看不奇怪,到處都有這種人,不過孤家寡人要活下去不容易,通常會兼很多份工作,是我可能會找找流動率高的餐飲業或者家教廣告,也許死者不是台灣人,這裡外勞和外國學生也不少。」燕臨刻意說出刑警的名字,證明他的記憶力值得信任。
「你呢?算是孤家寡人嗎?」
「我家庭挺健全的,朋友不多還是有一些,運氣不錯不用煩惱生活費,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我再確認一次,燕臨是吧?謝謝你的合作。」王伏羲朝他伸手,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動作有點測試意味。
燕臨從善如流與他握手,表示他不介意被問話。王伏羲則感覺青年的手握起來暖暖的,不過從肌肉張力程度判斷還是有些緊張提防,所以才特意逞強表現得更冷靜嗎?
「只要對方是認真的警察,我很樂意幫忙。」連無名女屍都要查,半夜還在加班,燕臨也有點同情對方。「對了,你是真的看到紅衣人還是瞎說的?」
「也許是我看錯了,這件事你別亂寫放到網路上。」王伏羲趕緊叮嚀對方。
「不會的,看錯就看錯了。」燕臨乾脆的保證,他對消遣警察製造都市傳說博人注意沒興趣。
王伏羲正要離開,踏出幾步後又轉身問:「燕臨,你認為催眠術有可能殺人嗎?比如說催眠別人自殺?」
「那是自殺的人心理本來就生病了,容易受刺激,我不相信催眠能讓一個判斷力正常的人放棄生命。」
最近好像常聽到催眠話題,燕臨打了個呵欠。
「如果有個催眠高手專門挑判斷力失常的獵物下手呢?」
「不需要學會催眠特技也能操縱心理脆弱的人吧?詐欺和邪教崇拜不就是這樣?」
「我懂你的意思,不打擾了,祝好夢。」王伏羲說。
「也祝你調查順利。」燕臨禮尚往來道。
※※※
告別刑警回到住處後,燕臨並未開大燈,保持屋內小夜燈的狀態,拉上窗簾打開書桌檯燈吃宵夜,提防窗外可能也有雙眼睛透過燈光觀察著他,故意佯作已經入睡。
快要凌晨兩點,又是週末夜。燕臨到段玉梅家作客時,故意走出陽台說要看風景,暗中尋找老公寓方位,事後又計算了十幾次曾經走上去過的光興大廈格局與角度,應該就是段玉梅家沒錯,現在燈光依舊亮著,在人人酣夢的深夜裡顯得特別突兀。
段玉梅說過,她只有週末回家,意味著她此刻就在那個家裡,這和她對程紹元隱瞞的家庭問題有關嗎?三代同堂的大家庭,每週六集體出門,然後熬夜到天亮到底在幹什麼?猜測段玉梅的博士生哥哥讀書太刻苦不熄燈也說不過去,那樣應該是只有一扇窗天天都亮著,也不致於出現時段那麼規律的熄燈點燈。
當然,剛剛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也談不上正常,一個刑警追著紅衣人問到他身上,雖然王伏羲解釋是看錯了,燕臨卻好奇他到底看錯多少才追上來,起碼有以為是個人影以及紅衣服的程度,換句話說體積和顏色都很明顯,可不是被風吹起的垃圾或鳥類飛過能簡單造成的殘像錯覺。
那些小小的不對勁到頭來累積成了更詭異的事,就像那戶人家的女兒成了好友的戀人,並與他兒時夢見的女人無比神似,今夜的偶遇就像一個徵兆。
他身邊不就有個專家了嗎?要是附近真的有紅衣小女孩出沒,對楊教授和他的助手亞歷克斯應該是求之不得。
「教授!你在嗎?」燕臨過去隔壁敲門。
楊教授經常熬夜研究資料,燕臨倒不怕打擾他,若沒人應門表示楊教授睡了。
果不其然,楊教授戴著眼鏡來應門,見了燕臨很高興的將他迎入客廳,轉身泡了兩杯洋甘菊茶。
「我剛剛聽見你上樓的腳步聲了,不是去買宵夜了嗎?」
「我遇見一件怪事,教授你大概會有興趣。」燕臨將看見紅衣人的刑警一事對楊教授說。
「你遇見王伏羲了嗎?我聽說過這個小夥子,他可跟你一樣鐵齒哩!有趣有趣!」
「教授你怎麼知道那個刑警的習性?」
「我和他的小隊長很熟,易小隊長常找我當顧問,他的隊員情況我大概都知道一點。」楊教授將芳香藥草茶湊到鼻下嗅聞道。
「那個小隊長對靈異很感興趣?」燕臨馬上猜出答案。
「哈哈哈!正是如此,他的隊員會去追紅衣人一點都不奇怪。」
「為什麼?王伏羲不是不信邪嗎?」
「所以他看到可疑的存在不會噤聲躲避模糊跳過,反而會追根究柢。就像你一樣哦,燕臨,為了確定真、假、有、無。」楊教授刻意加重語氣唸出最後四個字。
「我可什麼都沒看到。」燕臨哼聲。
「真的沒看到?」老人探出上身問。
「完全沒有。」
「怪了……」
「教授,你倒底想說啥?」燕臨發現此人比起紅衣鬼,居然更在乎他有沒有見鬼的部分。
「我認為你算是很敏感的類型,如果王伏羲都看得見鬼,你應該不會沒感覺才對。」
「那麼剛好可以證明,他看錯了。還有我哪裡敏感?」燕臨皺眉。

「全部。」楊教授呵笑兩聲。
燕臨想起他緊張兮兮拿望遠鏡監視對面大樓的行為,當下有股衝動將光興大廈四樓段家的怪異之處告訴楊教授,第一個字還沒蹦出口就被嚥回去,他不想被當成變態。
不是被楊教授當成變態,但他若開心跟著起鬨說要調查真相,不經意的將燕臨的名字流出去,其他人會怎麼想就不好說了,尤其他剛剛才知道楊教授還和刑警小隊長很熟。
好險,差點自掘墳墓。燕臨背上冒出一層薄汗。「反正我也就說出來給你參考,紅衣人這事我是不信的。」

「我懂我懂,你怕老頭子太無聊,好心給我出習題,那我再問問,紅衣人行進方向是向著這棟老公寓,還是當時你的位置?你怎麼看?」楊教授興致勃勃的問。
「假設那個紅衣人存在,」燕臨謹慎的說,「我當時正往回走,因此可以說大致上和公寓同方向。」
「我知道了,如果查出其他證據就請你吃飯。」
楊教授居然當真打算行動了,燕臨有點無言。
「教授,這附近還有你認為不尋常的怪事嗎?」燕臨希望他主動提起對面大樓,說起來他竟不知道星期六燈光之謎從何時開始?只是從燕臨開始留意就已經是那個樣子了。
「我在這邊住了超過十年,一直沒啥大變化,生生死死,來來去去,都是很普通的事情。」楊教授說。
您倒是開開窗戶往外看啊!
燕臨猛然想起楊教授連白天都是拉下窗簾遮光,只要在家永遠埋首書堆,期待他留意段家還不如問程紹元,至少他在意段玉梅的煩惱,就會想辦法找出段家的問題。
「對了,你回去有讀貞子的小說嗎?我這裡有電影取材的相關資料,要不要看?亞歷克斯熱情推薦,可惜都是日文他沒辦法,聽說你懂些日文。」楊教授露出慈祥和藹的笑容。
「教授你的日文能力絕對有母語使用者程度,畢竟東亞文獻可是你的天下。」想拐他下水,門都沒有!
燕臨猛然回神,「你不覺得同樣住六樓,我隔壁那位房客不尋常?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他的租約是和我爺爺簽的,爺爺還說過那位房客不喜歡被打擾,也不許人問他的名字,應該也是有出門買東西丟垃圾,偏偏我從來沒遇過他。」
仔細想想鄰居乙比對面大樓還古怪十倍,為何他從來不介意,真是燈下黑。宅男通常都有照顧者,但他隔壁住的男子明明白白是獨居生活。
楊教授發出清脆的笑聲。「我還在想你何時會問,等了一年多你也夠有耐心了,所以,這附近最不尋常的存在,老頭子一直覺得就是我們的小房東。」
「啊?」燕臨傻眼。
「你在短短幾次不到一分鐘的接觸就發現對方毋須警戒在意,更沒有讓你好奇之處,從來不打聽他的姓名職業為人,就這樣接受了這個鄰居,我和他的房間擺設應該非常相似吧?但你寧可找我聊天,卻毫沒興趣深入認識另一邊,這不是非常敏感是什麼?」
確實燕臨對人的觀感幾乎第一眼就決定了,通常不怎麼強烈,絕大多數是沒興趣,陌生人中,像段玉梅的好友惠真那種初遇就讓他有惡感的人也算少見了,燕臨也篤定主意不打算和程紹元女友的姊妹淘再有來往。
「他應該是利用網路工作,平常喜歡看書,職業可能需要用到各領域知識,我看過他的藏書很雜亂,不像教授你分門別類有特定的領域,要猜測的話,大概就是接案型的文字記者或翻譯吧?而且他本人看不出有想社交的意思。」燕臨坦言,他當然不想和拒人千里之外的房客套近乎,相安無事才是最理想的關係。
「我倒是常常和他喝茶呢──趁你不在的時候。」楊教授調皮的朝燕臨眨眨右眼。「你猜得很接近了,他是個作家,你可以叫他江,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他私下付錢請我們這裡的老管理員幫忙收垃圾拿包裹和買些日用品──當然又是趁你不在的時候。」
「他討厭我?」原來是作家,那麼再怎麼奇怪都不意外了。燕臨想。話說回來,這年頭作家與其用來指稱某項職業,更像是形容一種邊緣生活態度。
交房租的方式也是,討厭見面也可以匯款,但作家房客仍舊寧願給現金也不想帳戶資料曝光。
「這倒不是,他只是不喜歡看見房東。」楊教授說。
發現原來自己也是老教授眼中的怪人,燕臨有點受到打擊,一時間倒是忘了困擾他的種種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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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22 19:4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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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失蹤 (上)

期末總是人人自危,研究所並不像大學還有許多課餘活動,容易在學校裡偶遇,直到其中一堂燕臨與程紹元都有修的課程筆試時好友依然沒露面,燕臨才發覺程紹元不是躲起來潛心修練遊戲等級,根本是人間蒸發。
一科交白卷已經不是開玩笑了,接下來竟沒見程紹元狂奔出現,燕臨難以專心,稀哩糊塗地在考題下分析闡述,心神卻分了一半思索好友行蹤。
和程紹元同組的同學幹聲連連,對著燕臨大罵程紹元無故鬧失蹤,還反問他人跑去哪裡逍遙?燕臨一直認為程紹元至多就是放不下段玉梅,但也應允過要好好補救功課,如今聽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燕臨還讓程紹元到住處過夜,替他補習,如今想來搞不好只是程紹元想近水樓台和段玉梅見面的伎倆。明明沒義務管這麼多,但燕臨先前答應過所長要幫助這個同學好友適應二年級課程,話既出口便不能不算數,如今遭受多方抱怨,始作俑者卻不見蹤影,教他如何嚥下這口氣?
唉,不理這個幼稚的朋友,他也沒什麼損失!燕臨憤憤地想,繼續和論文奮鬥,他下學期就想拿到碩士學位準時畢業,至於程紹元,碩三是讀定了。
過完憋屈的一天,晚上回到住處吃完便當,總算能喘口氣,燕臨正整理垃圾時接到程家打來的電話。
『阿臨啊!不好意思打擾你,我家邵元有沒有在你那邊?』中年婦女語氣驚慌,燕臨剛接下接聽鍵就接到單刀直入的問題。
「我也正在找他,我以為邵元回老家了。」說來汗顏,燕臨並未記住程紹元老家的電話,手邊也沒有記錄,一來村子裡大家住哪都一清二楚,再者總是程紹元主動來找燕臨佔壓倒性多數,從小他就罕有打電話去程紹元家,如今程紹元失蹤,燕臨並未想到和他的家人確認,也是知道校方一定先聯絡父母。
『紹元前天深夜打了一通電話回來,我和他爸爸睡得迷迷糊糊,以為他是說考完試放寒假回家的時間,一開始沒有很在意,隔天我打他手機沒接,想說年輕人很忙也還好,但他的手機一直都打不通,這才想起來他半夜那次電話聲音怪怪的……』
「阿姨麻煩妳詳細形容給我聽,怎麼個怪法?」
『我也說不上來,和平常不一樣,兒子打電話回家通常都很有精神,那個,如果他不開心也能馬上聽出來,但是最後一次通電話,他只是沒什麼力氣,淡淡的問我們有沒有健健康康吃飽睡好,』程母像是要將累積的壓力一並吐出來,好不容易接了下半句:『這是生平第一次,他沒有說再見就掛了電話。』
「前天深夜?當天他考試就沒來了。」當時程紹元還有空打電話問候父母,應該是沒有遇到危險,這小子到底要釀出多少麻煩?
接下來的發展如同燕臨所想,程紹元父母擔心之下聯絡校方,才知道兒子期末連續曠課的荒唐行徑,一開始雖然震怒,隨之而來卻是恐慌,遲遲未見程紹元人影,同學都說不清楚他去了哪?到底是出了意外還是有其他原因也無從得知。除了燕臨外,也有不少人被老師找去問程紹元的事,有個學生行蹤不明的新聞很快就在藝研所中私下流傳,造成話題。
燕臨也是在這波騷動中被所長列為重點關心的程紹元好友,由於是期末考週,校方說服程紹元父母離清事態前暫時先別報警,也許程紹元根本是主動躲起來逃避壓力。
『阿臨,研究所的壓力真的那麼大嗎?紹元會不會做傻事?』程母緊張地問。
「壓力是有一點,但我可以保證,紹元絕對不會自殺,他之前還拜託我教他功課,這次期末考想要考個好成績,坦白說我很訝異他居然沒來考試。」燕臨爬梳了一下瀏海。
『真的嗎?阿姨不敢打擾你考試,可是我們真的很擔心紹元……對不起……』
燕臨只能繼續安慰:「阿姨放心,我在找他了。這傢伙從大學時代就有逃避考試的惡習,他可能牛皮吹太大,老毛病又犯了,怕被你們責罵才躲起來。」
『我和他阿爸說過了,只要人平安回來就好,不會打罵他的,阿臨,找到紹元的時候叫他快點回家,阿爸阿母現在吃不下也睡不著。』
接著燕臨又是被拜託了一堆,面對老交情的長輩們,燕臨也只能連聲稱「是」。
從高中時代起,環繞在燕臨耳邊的就是,「請多多照顧我們家紹元。」「他功課不好麻煩你盯他念書。」「紹元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他最近都不太聽話,阿臨你幫程媽媽留意看看。」諸多此類,大學時他刻意與此人劃清界線,沒想到卻又考上相同的研究所,還同一個組別。
莫非這是孽緣?果然燕臨很快又被程紹元纏上了。也許沒有他在旁幫襯,幼稚又白目的程紹元容易被人孤立吧?每到新學校程紹元就習慣像抱著浮木一樣纏著燕臨,還認為這就是男子漢的友情,三句話兄弟不離口。
說真的,這個人帶來的麻煩遠比好處多。
兩人脾性差異這麼多,當初怎麼會兜在一起?燕臨想破腦袋都轉不出答案。
他想,要找到程紹元還不簡單?段玉梅一定知道,說不定這幾天程紹元還是躲在她那邊。
燕臨只是看不順眼好友行徑,打算讓他吃幾次苦頭,日後才會學乖,大不了就是延畢,按兵不動等程紹元主動出現。既然事情有鬧大的趨勢,燕臨就不能袖手旁觀了,畢竟知道程紹元和外校女生打得火熱的人,系所上屈指可數,明白箇中內情的大概只剩下燕臨。
這時燕臨才猛然發現,他並未留下段玉梅的聯絡方式,回憶程紹元言談中提及段玉梅的部分,她是與現代科技絕的神奇女生,就算有MSN,大概也止於她和程紹元之間的密語。
段玉梅還有個叫惠真的好友,似乎是負責敲定聯誼的公關,當初參加聯誼的男生應該有女生那邊聯絡資料。燕臨打聽一番才知道程紹元找的都是學弟,只好費心去大學部尋人。
怪異的是,他們對當天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要不就是完全沒注意到惠真和段玉梅。燕臨透過大學部的男生公關輾轉拿到李惠真的手機號碼,撥去卻毫無回應。
她和程紹元都處於失聯狀態,燕臨再度聯繫T大外文系的人,好不容易才問出李惠真重感冒不得不放棄期末考,打算事後補考的消息,對方顧忌他是外人沒有說更多。
燕臨隱約有不好的預感,該不會那段玉梅也行蹤不明了吧?可惜他來不及問更多對方就掛了電話。
期末考週段玉梅應該待在T大,他現在去段家也找不到人,
燕臨的期末測驗就在焦躁兩難的情況下匆匆結束了,一旦放寒假,人潮開始從學校散去,要問人就更難了。他已經無心在意成績如何,眼下這謎團是愈扯愈亂。
私奔?
這個爆笑字詞一浮出腦海,立刻被他不假思索地抹除。再找不到人,程家就要報警了,但校方卻希望私底下先問清楚,畢竟現在大學院校什麼怪現狀都有,要是最後爆出學生情侶跑去環島旅行的大Bug,大家都不好意思。
程紹元是真的可能做出這類勾當,燕臨對這隻豬聯考時忽然罷考,想溜去澎湖玩,又被他親手拖進考場的前科記憶猶新,這件事也害他變成程家人眼中的救世主,他們還帶著紅包到燕家找他要志願卡去影印,說什麼都要讓程紹元和他念同所大學。
燕臨寫了兩份志願卡。
也許是從小習慣討好大人,燕臨經常冷靜地分析自己言不由衷的性格;他怕「燕臨」這個印象在那日後還會相處幾十年的鄉下家庭中崩潰,哪怕是成年以後和程家的交往逐漸減少,一聽到程媽媽的聲音,他就會下意識地安慰起對方,同時也感到不耐煩。
或許就是所謂的虛偽。但如今虛偽也好,懶得管閒事也罷,不將程紹元找出來揍一頓,他都寢食難安。
燕臨選擇最直接的方法,打算親自上段家去問段玉梅,如果她不在,就請她的家人聯繫,他要當面和她談一談。
只剩一科報告要交,燕臨勉強算是脫離了期末考的陰影,剛打定主意下一步要怎麼走,手機音樂冷不防地響起。
這種遭偷襲般的感覺讓燕臨全身都過敏起來。
「喂?」這號碼他不認識,加上對方又不吭聲,燕臨語氣加重地直問,「你是誰?」
『……』
「再不說我要掛了。」
『燕子?』女人的聲音,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對方音調透過機器頻率有點變樣,緊接著下一句,燕臨的疑惑就釐清了。『我是玉梅。』
談到惡魔,惡魔就來了。
燕臨勾了下唇,他忽然想到這句英文諺語。
「嗨,妳怎會有我手機?」他第一時間只想到這句話,衝口而出後燕臨立刻後悔自己問得太莽撞也沒必要。肯定是程紹元給的。
『啊,之前問過紹元,沒和你說一聲不好意思。』
女聲慢慢變得清晰起來,現在燕臨已經記得那就是段玉梅的嗓音。
『我……那個想問紹元最近還好嗎?』段玉梅在電話中吞吞吐吐。
「他不是和妳在一起?」
『我有點擔心,紹元已經好幾天沒聯絡我了,聽說你們功課很重,我也不好意思打擾他的重要考試。』
段玉梅說得很婉轉,但燕臨猜想她應該一直都是被動那方,如今竟打電話給他,若不基於極大勇氣是辦不到的。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想你應該清楚他在做什麼。』
為何每個人都說這句話?隨便就給人冠上知己好友的標籤。確實他和程紹元稱得上老友,但燕臨並沒有將「最好」的標準訂得這麼寬鬆。人都喜歡自以為是。
同時,燕臨也再度認識到女人的任性,就連段玉梅這種內向被動的類型也不例外,從程紹元的描述中,燕臨並未感受到段玉梅對這段交往的熱情,但他不怎麼意外,很多時候男女會走在一起,說穿了也就是一邊主動追求,另一邊可有可無地答應。
然而剛開始再怎麼可有可無,不斷確立戀愛關係後,生出執著也是理所當然的,這一點程紹元的猛攻的確有效。
「很抱歉,我不知道,我也在找他,他沒來考試,鬧到家裡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很擔心,我也正想問妳。」燕臨簡單交代了一下情況,又反問段玉梅:「這陣子他最常相處的人應該是妳,難道妳沒發現有哪裡不對勁?有其他煩惱嗎?」
雖然燕臨認為自從段玉梅答應和程紹元交往後,他最大的煩惱應該是閃光放得還不夠強,但感情事情說不準,就怕程紹元鑽莫名其妙的牛角尖跑去做傻事。
『或許……算是有吧?電話裡說不清楚,能當面談嗎?』段玉梅遲疑了一下,隨即如此表示。
從對方語調中聽出她相當迫切,燕臨冷笑。
這種號稱家教嚴格、異性經驗少的女人,真要有男人喜歡她,佔有慾往往高得驚人。段玉梅姿態柔弱,要求卻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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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24 21:2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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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失蹤 (中)

「好,約哪裡?今天太晚了,明天怎樣樣?」
『能到你家嗎?我不想在外面談這件事。』她回答得有點飄忽,燕臨更加起疑。
「我不習慣在住處招待客人,妳如果怕被人聽到,我可以載妳去沒人的地方談。」
除了程紹元以外,連C大的人都不知燕臨住在哪裡,更遑論來到他的住處。燕臨可不想讓只見過一次面的段玉梅破例,再說,那是程紹元愛得要死要活的心肝寶貝,他當然會避嫌。
「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在外面談,原因我會當面告訴你,我真的很擔心紹元……」
難道她知道些別的什麼?
算了,反正也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他討厭讓熟人知道自己靠關係住在成員複雜的地方,然後被當成碎嘴的題材而已。他和段玉梅老家住得近,幾乎可以說是鄰居了,私下談話的確是燕臨的房間最方便。
「幾點?」
『咦?』
「我去接妳,妳不知道我住哪,又不想讓人發現不是嗎?」燕臨不耐煩地點明用意。
『中午以前我會再打給你確定時間。』
聽見這句話燕臨不太高興,段玉梅這女人有時不懂進退,有時又不乾不脆,第一印象淡化後,他開始懷疑程紹元被吸引的原因了。雖說情人眼裡出西施,但在他看來程紹元搞不好被下藥還是中蠱了。
「有件事想向妳確認,我本來想找李惠真打聽妳的聯絡方法,聽說她重感冒請假沒來學校,是真的嗎?」燕臨問。打去T大外文探聽也不能說完全沒收穫,至少他知道李惠真的全名,不用被迫在需要稱呼段玉梅朋友時一直喚她的名字,搞得好像很親密似。
『對,我這幾天都在她的租屋這邊照顧她,現在走不開。你要和她說話嗎?』
不等燕臨回答,段玉梅就自顧自拿開手機,燕臨只聽到一聲嘶啞喘氣,接著就是劇烈的嘔吐聲。
「怎會這麼嚴重?」燕臨有點嚇到了,果然是不得不放棄期末考的重病狀態。
『惠真很討厭看醫生,她說反正也考不了試,乾脆請假休息,我看她情況真的不妙,今天白天強迫帶她去醫院打針吃藥了,明天應該會穩定一點。我不是故意忽略紹元的……』她有點委屈的說。
討厭看醫生?都幾歲的人了,一個比一個幼稚!燕臨重重按了按正絲絲抽痛的太陽穴。
「既然她不舒服就別勉強說話了,好好養病。妳呢?考試不要緊嗎?」燕臨嘆了口氣。
『我可以陪惠真一起補考,情況特殊老師答應我了,不能補考的科目就重修沒關係。總不能讓惠真一個人生重病沒人陪呀!』
段玉梅天真的聲音立刻讓燕臨的頭痛加劇。罷了!為朋友做傻事這點和程紹元倒是臭味相投,燕臨發現這對情侶還是有絕配的地方。要是他病了不能考試,程紹元絕對會做出相同行徑,而且很高興有藉口可以把麻煩事拖到補考。
草草應付幾句,燕臨正想掛斷時,對方又說話了。
『燕子……』
不知為何,當段玉梅和程紹元一樣叫他綽號時,燕臨就有種淡淡不悅,理智上知道他們是年齡相近的同輩,但他總覺得缺乏歷練的段玉梅簡直比國中生還不如,他本來不在乎女孩子開玩笑地叫綽號,但段玉梅的叫法太認真,讓燕臨真的不舒服起來。
他又不是她什麼人,一副因為程紹元而很親近的模樣,加上那個李惠真上次聚會不斷說些玉梅八百年難得對陌生人這麼好的廢話,這更讓燕臨覺得她憑什麼裝熟?
『我好怕,紹元是不是認識了別的女生……』
手機彼方冒出幾聲抽泣。燕臨皺著眉頭說「妳想太多了。」
『惠真說,男生剛開始變心最常用的手段就是不聯絡,被抓到時還會美其名說是怕女生傷心才隱瞞,我知道這樣問他的朋友不好,可是我還是想確定清楚。』
亂七八糟的閨蜜真是會害死人。
「紹元真的沒認識別的女人,他對妳是認真的。」又是那個惠真在作亂,燕臨要抓狂了。
『我倒寧願他不喜歡我,這樣也不會……』
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段玉梅不待燕臨反應就掛斷了。
搞什麼鬼?燕臨咒罵著,將手機摔入棉被。
這些人都有病!
無論如何,被段玉梅這一亂入,今晚他是別想睡好了。
燕臨上網點開他為王伏羲發的無名溺死女屍尋人貼文,發現隔了好幾天乏人問津的貼文被頂起來了,回應內容卻是不相干的藝研所內有人失蹤,可惜是個男人。
看來短短兩天內程紹元失蹤的事已經在校內傳開,被所長詢問的對象裡有人將此事貼上網聊作談資。
「程紹元,你再不回來就真要上新聞了,混帳!」燕臨盯著螢幕喃喃自語。
BBS漆黑的視窗忽然跳出「你有新信件」的通知訊息,亮眼的文字一閃一閃,有些怵目驚心。
燕臨單純是因為是此間研究生才註冊學校BBS,有些學校事務會直接發在系板上,還是有註冊必要,不像有些大站如陽光沙灘和不良牛有很多外校生和社會人士使用,他這個BBS站的使用者純粹是自家學生,絕大多數的討論版都很冷清,但有的板和大站互設連線功能,發表內容會被自動轉發到其他大大小小的BBS站熱門板。
王伏羲想知道燕臨的學校以及在地居民裡有無吻合無名女屍的失蹤人口,燕臨才發在學校BBS,這樣一來先注意到這個消息的會是校內人士,但為了避免小站人氣過低無人聞問,燕臨也發在有轉信功能的板上,這一來就沒他的事了。
程紹元不用BBS,他是把妹利器MSN的信徒,燕臨則是純瀏覽校園動向的心態,純潛水從來不曾與人聊天和發表文章,為王伏羲發尋人文才破了先例,應該不會有人認識他這個ID才是,除非是留意到他發的文章。
心跳微微加速,燕臨點開那封陌生信件。
※※※
王伏羲收到燕臨的簡訊,有點意外那個冷靜的研究生還真的傳情報給他了。
燕臨收到一封私人信件,內容和無名女屍可能有關,他便按照先前說好的轉發信息給王伏羲,刑警回訊給了個email地址,請他將BBS信件原文轉寄過來,燕臨從善如流。
王伏羲心想,偶爾異想天開的調查也不壞嘛!他這不就有進展了?
其實轄區案件這麼多,無名溺死女屍真的不是他最要緊的工作,王伏羲只因為那是易小隊長交給他的挑戰,總覺得不查出點成果就弱掉了,否則失蹤人口這麼多,警察哪有閒功夫每個都挖出來?
但也不是難辦就不辦了,畢竟都是份內工作,這一點王伏羲還是有覺悟的,說不定有個家庭正在苦等這個失蹤女孩回去。
來信者是Gestalt(一條小河),王伏羲討厭網路,他習慣姓是姓,名是名,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ID加網名暱稱第一個反應是豎起寒毛。信件內容沒提到女子身分,不過好歹是條線索,網友提及一個月前在郊區某座橋上遇到一名女子不斷徘徊,外表年紀與尋人文提到的特徵相似,擔心她尋短於是上前攀談,發現對方精神狀態有些異常。
女子站在橋上問他「為什麼旁邊要擋起來?」,網友回答她這樣人才不會掉下去,女子滿臉疑惑的問為何人會掉下去?網友認為遇到瘋子,但還是擔心她發生意外,好說歹說將她請離橋邊,帶她到路邊咖啡館請她喝了杯咖啡鎮定心神。
攀談間得知她是屏東人,北上找工作卻遭人騙走積蓄,網友安慰了幾句後不想惹麻煩就離開了。
屏東人,離鄉背井被騙,有自殺傾向在橋上徘徊。
還不能確定是同一個人,但前後因果已經很明顯了,如果無名女屍真是那名屏東女子,後來沒那麼幸運再被民眾攔阻,無論是失足落水或存心尋死,總之都溺死了。
王伏羲用兩根手指頭打字,發了封email請屏東警方協尋,然後拜託隊裡較擅長電腦的李漢生幫他在燕臨的學校BBS上註冊,打算追蹤一下燕臨的貼文與這個Gestalt,最好能請他詳細說明遇到屏東女子的經過,去學校電算中心亮亮證件雖可以問出ID身分,不過王伏羲也知道這種情況下無法強制對方作證,只能期待像燕臨這樣明事理的市民多一點了。
如果貼文內容屬實,那網友也就知道這麼多了,還不如先查一下有無其他目擊者,等屏東那邊的消息,再不行才去找人問話,王伏羲很快敲定調查順序。
途中還被易小隊長嘲笑了一下他的打字速度,王伏羲才不管今後科技浪潮將席捲全世界,他就是無法信任電腦這玩意。
登入一片漆黑的BBS時,連滑鼠也不能用了,王伏羲抓了抓脖子,找到燕臨的貼文,意外發現回文裡有個學生失蹤了,回應者只知道是藝研所的男學生,但王伏羲卻知道燕臨也是藝研所,這兩人是同學,他居然悶聲不提這件事!
※※※
接到段玉梅電話翌日,燕臨大約七點半就起床了,並非多期待這場會面,而是他壓根沒睡好,躺在床上盡是做些惡夢。
這該死的居住環境,研究所那些事不干己還一頭熱八卦的同學,在在都讓燕臨感到噁心。放在冰箱裡的吐司僵硬無味,他連到附近早點店買點東西果腹也毫無興致。
突如其來的變卦導致他一早就陷入忙亂。程家人忽然來中壢了,燕臨得去車站接他們。
程父顯得很疲憊,程母則帶著哭過滿是血絲的雙眼,程紹元是他們的獨子,如今要是出事打擊必然很大。
燕臨寒暄幾句後,隨即被要求要帶他們到C大。燕臨幫他們叫了計程車,自己則騎著機車在校門口會合。程紹元父母討論後決定報警了,事情都變成這樣,燕臨並無意見,反而覺得該問都問了,既然徒勞無功交給警察去調查也好。
這麼一耽擱,直到中午前燕臨都和程家二老到處移動,他開著手機,段玉梅卻毫無音訊,他只得繼續陪伴二老和所裡的人談判詢問,然後到警局作筆錄。
剛好燕臨有個最近才認識的刑警,燕臨認為對方調查相當用心,推薦了王伏羲。正在糾結燕臨為何不說同學失蹤的某個刑警見他帶二老來報案,王伏羲神色稍霽,嘴上還是免不了質疑兩句為何不早說云云。
燕臨無奈解釋:「所長希望別那麼快報警,說不定是誤會,我也到處探聽過了,確定真的是失蹤。」
「你們學校這樣搞,遲早會出事情。」王伏羲對學校的保守心態不以為然。
燕臨提起程紹元的逃避考試前科,王伏羲跟著咂了兩下舌,承諾會將程紹元的資料傳給各派出所協助留意。刑警暗忖又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失蹤案,畢竟是個二十五歲的成年男子了,活潑外向人緣良好,又不是無行為能力的小孩子,還曾經打電話回家,失蹤時間不長,除了放棄期末考有點不尋常以外,不像緊急事態。
三人報完案正要離去,王伏羲攔住燕臨,一臉嚴肅問他:「你這朋友真的沒有輕生念頭?」
燕臨想也不想保證:「程紹元這混蛋絕對沒憂鬱症也不會自殺,就是意志力薄弱習慣逃避問題,報警只是為了讓他父母安心。我猜他手頭的錢用完就會回來了,以防萬一還是請警察認真幫忙尋找。」
王伏羲點點頭。「既然你是他的好朋友,就繼續幫忙找吧,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如果人主動回來了請通知一聲,我們也好結案。」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的。」燕臨捏捏眉心,眼瞼已經有了黑暈。
刑警瞧他一臉憔悴,勸慰幾句讓燕臨多休息,後者虛應兩聲便護送焦急的父母前往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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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26 22:5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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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失蹤 (下)

確定程家父母安置妥當後,原本一考完試就打算回家鄉過寒假的燕臨眼看這幾天他眼看只能留在桃園了,和段玉梅約好面談的事也還沒處理,他走到路邊通知老家會晚一段時間回去,長篇大論解釋程紹元失蹤問題。
好不容易擺脫手機那端的問話時,燕臨猝不及防感到眼前一黑,腿軟跪了下來,這才想起已經下午兩點,他一直滴水未進,不僅如此,之前更是為了考試不曾好好休息,全憑意志力支撐。
燕臨喘了口氣,手按著隱約刺痛的胸口,心跳很快,這樣下去他也不能騎車回家,搖搖晃晃地找到一家便利商店隨意買了麵包和牛奶,櫃台收銀員見他狀況很差還關心了幾句,燕臨出來後索性坐在台階上,不顧看起來狼狽,勉強自己一口口吃下食物。
已經累到連飢餓感都消失了嗎?燕臨苦笑。
為何搞成現在這副模樣?燕臨找不出答案。也許他嘴巴說不要,對於朋友的事情還是無法視而不見,所以他才討厭將義氣掛在嘴巴上。兩肋插刀真做起來有多要命,只有自己知道。
轉過頭看見玻璃上的淡淡倒影,燕臨才發現他的臉色有多糟,慘到素不相識的店員都看不過去。慘白的臉龐,三天沒刮的鬍子和一頭亂髮,眼睛冒著火光,倘若找到程紹元,絕對要先痛扁他一頓的怒火正熊熊燃燒。
他閉上眼睛,眼瞼內立刻感到灼熱痠痛,吃下食物後非但沒比較舒服,還開始反胃。在桃園沒有熟人,人情冷暖燕臨是體會到了,這也是他自作自受的結果。
回到老公寓,燕臨腦袋一片空白,發現等在入口的人影,過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
段玉梅。
她怎麼知道他住哪裡?又是程紹元!
「妳怎麼不打我手機?」他現在顧不得紳士風度,身體難過得快死掉了,燕臨咬了下牙,停好機車大步走向她。
她一臉驚惶不安,仍是穿著燕臨初次印象中的長袖薄外套與柔美的長裙,有些楚楚可憐。
「我打了好幾次都在通話中,你可能有急事……所以,我聽紹元說過你住在附近,按他描述的模樣一間間找,覺得這棟公寓最有可能,但我不知道你住幾樓,不敢進去只好在外面等。」段玉梅怯怯地說。
「我沒看見通話紀錄中有妳的號碼。」
「我是用公共電話打的。」
「妳怎麼不用手機?」
「可以進去說嗎?拜託。」她不安地東張西望,神態侷促,燕臨不知她在提防什麼,他也跟著打探四方,卻是平常看膩的景象。
「先進去再說。」
虛弱降低了燕臨的防備性,他現在只想好好坐下來喝點冰涼飲料提神。
電梯還是沒修好,燕臨也不想解釋什麼了,從炎熱的戶外回來還得爬上六樓,幸好段玉梅默默地跟在他後面,沒批評哪裡不便。
呼吸粗重,幾乎要喘出聲音,燕臨總算走到住處門口,他半瞇著眼看著氣喘吁吁跟上的段玉梅,示意她進來套房。
挑著鑰匙開門時,一個微小的聲音竄上燕臨腦海,那是他第一次帶異性到這個住處。哼,那又如何?他隨即拋開雜念。
「不必脫鞋了,這幾天我沒空拖地,就這樣進來。」燕臨回到住處,多少自在了一點,隨手將背包甩在床上,往小冰箱走去。
「喝不喝啤酒?我只有這個。」
「我不能喝酒精飲料,開水可以嗎?」段玉梅歉然一笑,垂著雙手佇立,燕臨指了指書桌前的靠背椅。「只有一張椅子,妳先坐吧!我去倒水。」
「李惠真還好嗎?」聽說段玉梅的好友重感冒,燕臨雖然不喜歡這個女人,還是關心了一句。
「她睡著了,應該會睡很久,我才出來找你。」她說。
兩人坐定拿著飲料,燕臨安靜地喝著冰透的啤酒,段玉梅看起來是老樣子,有點夢幻不著調,他就憔悴多了,他不看她,凝視著鋁罐邊緣的凝結水珠。
半晌,他率先開口。
「我早上陪紹元父母去警局報案,他們到桃園來了。」
「那麼紹元真的是不見了嗎?」段玉梅握緊玻璃杯,低頭看著地板說話。
「目前看來是這樣,他就算跟別人或自己出去玩,也不會連妳都沒告知。為何妳會想成他移情別戀,妳覺得他是那種人嗎?」
「不……我只希望他過得好好的,如果認識別的女人一起去玩,才瞞著你和我,至少他人安全,否則他不見就有可能是……」
段玉梅說到關鍵處停下來,彷彿喉嚨裡卡著一顆石頭。
「說下去啊!」燕臨不禁催促她。
「被我大哥帶走了。」段玉梅低聲說出這句話。
「開、開玩笑!你哥憑什麼綁人!」等燕臨反應過來,啤酒罐已經在他手中凹了下去。
不敢相信!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博士生怎會做出這種事情!
「他是神經病嗎?」
「我不知道……」
「妳覺得現在說不知道就能交代了事?」燕臨反手將垃圾扔入桶中,重新與段玉梅面對面。
「他不希望妳交男朋友?」燕臨下意識朝不自然的畸戀去猜想,段玉梅搖頭,提及她大哥段玉龍時,表情並無顯得親密,依舊是防備重重的模樣。
「妳答應過要告訴我,現在就說出原因。程紹元說妳有秘密,妳家到底有什麼問題?」燕臨單刀直入逼問。
「我說出來你不會信。」她張著悲哀的眼睛凝視著燕臨。
「妳先說我再考慮信不信。」燕臨語氣強應。
他倒想聽聽段玉梅會給出何種光怪陸離的理由。
「我的家人被某種東西附身了。」
燕臨發出嗤笑,段玉梅神情一下子羞慚狼狽起來,原本勉強保持的矜持如今更是搖搖欲墜。
「抱歉,不是我不信,妳說得太誇張了,否則那天妳邀我們到妳家不是存心要害我們?」燕臨見狀努力收起笑意。
「他們平常是很正常的好人,可是有的時候,我真的不了解他們,也完全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特別是玉龍哥,他以前還會開玩笑等我上了大學就可以交男朋友,但他最近居然說,要是我有男人就要殺了他。」段玉梅緊張地啃咬著指尖。「這件事很難啟齒,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怎麼解釋一個好好的人會忽然變樣?而且其他人都不覺得玉龍哥很奇怪,爸媽反而要我聽他的話。」
「這不就是精神疾病嗎?」燕臨搞不懂這些迷信的人怎會事事都想扯到鬼神?
「可是他們平常真的很正常,就像那天你們來的時候,以前大家就是那樣開開心心在一起。」說著說著她流下淚水,用手指抹拭眼角。
「我不想瞞著紹元,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確定事情真假,他安慰我只是想太多,然後就失蹤了,我……」
燕臨抬起手要她暫緩說話,段玉梅又喝了口水,微微發紅的鼻尖與濕潤的眼眶更惹人心疼。
「事情經過我知道了,看來跟我之前對妳的印象有點出入,這的確不是能隨便和人說的事,但我不相信怪力亂神,也許你大哥是病了,需要專業人士協助,而妳家人做法錯誤。」本來會把女兒養到二十四歲還人事不知的封閉管教就有問題,如今再出一個精神分裂的怪胎,燕臨也不會太意外,還好及時問出了真相。
「真的是這樣嗎?」
「這點讓醫生判斷吧!要怎麼聯絡上段玉龍?紹元現在在妳家嗎?」燕臨緊追著發問。
「不在,我早上特地回家確認過了,如果是玉龍哥綁走他,我不知道他會把他帶到哪裡去。」
「我雖然聯絡不上哥哥,卻覺得他好像在監視我,走到哪裡都被人窺探的感覺。而且我回家前明明記得有將手機放進包包裡,只是上個廁所視線離開了一會,手機卻不見了,我離開後想打電話才發現這件事。還好,我有抄下你的號碼。」段玉梅勉強笑了笑。
情況果然比預想中要更麻煩。
「到底是不是你大哥綁架的,現在缺少證據,我不會隨便告訴警察,但妳要讓我和你大哥見面談一談,玉梅,為了大家好。」
「玉龍哥說他功課壓力很大,不愛被家裡的人打擾,所以我沒去過他的學校和住處,而且他說讓人知道妹妹唸T大,自己會被人笑,禁止我去找他。他周末會固定回家吃飯,爸媽對他很放任。」段玉梅語氣中有著難以察覺的羨慕。「畢竟他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燕子,你知道我的意思。」
段玉梅知道她此刻表情很卑微嗎?燕臨想這樣告訴她。
「可能我不太擅長和人相處,說出去可能沒人相信,上大學以前我沒交過朋友,惠真是我第一個好朋友,而紹元是唯一一個說喜歡我的男孩子。出了事我只能來找你。」段玉梅慢慢地搖頭,想露出笑容振作,可惜失敗了。
「紹元知道多少?」他只能沙啞地問。
「我之前都告訴他了,我以為他在躲我,我對他來說應該很麻煩吧?,他說不定想認識更值得去追求的女生,我真的不怪他,可是,我也不好意思和你聯絡,你是他的好朋友。」
她說得也有道理,他竟忽略從女人角度思考所產生的顧忌,一心認為如果程紹元出事,段玉梅一定會通知他。
「明天是星期六,玉龍哥一定會回家聚餐,我爸媽規定的,如果你願意到我家,我可以將你介紹給他。」
段玉梅又說了些話,大抵是不相信家人會做壞事,以及程紹元一定能化險為夷平安歸來等等,如今燕臨也不覺得她討厭了,經此一役,兩人隔閡化解不少,段玉梅叨叨絮絮模樣也有些小女人的可愛。
「好,我會去。」燕臨對她保證,並告訴她若覺得家中不安全,這幾日就先找同學借住,反正那個李惠真也需要她照顧,兩個女生作伴比較安全,段玉梅頷首答應後,燕臨又開了電腦放些卡通給她看,等她恢復心情後,才送走段玉梅。
明天有場硬仗要打,他必須盡快恢復最佳狀況才行。躺在床上,燕臨只覺筋骨都要散了架,今日和段玉梅將一切說開來,燕臨鬆了口氣,好歹能睡上一場覺再去找程紹元了。
青年陷入了黑甜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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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29 03:4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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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附身之物 (上)



預設好的鬧鐘響起,一看時間,已經晚上九點。燕臨飢腸轆轆,恨不得大快朵頤一番,看來睡眠提供的恢復效果相當卓越。
話雖如此,身體仍感到有些疲乏,燕臨在廣東粥和麥當勞之間舉棋不定,到底要選對腸胃負擔較小的湯粥類,還是為心靈帶來滿足的速食呢?
燕臨起身洗臉換了套出門裝扮,打算路上再來煩惱最終選項。
被冰冷的夜風一激,燕臨還是不敵在溫暖室內享受大漢堡的誘惑,捨棄了小吃攤,才剛點完餐,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肩膀,是楊教授的助手亞歷克斯。
「這麼巧?」燕臨說。
「我要去教授那邊,順道買晚餐過去,你要內用?」亞歷克斯問。
「對。天氣這麼冷,帶回去就涼了。」
「既然遇到熟人,那我也內用好了,吃完再幫教授外帶薯條,用微波爐加熱不麻煩。你也沒吃晚餐?」
「太忙了,小睡一下結果錯過用餐時間。」
「彼此彼此。」
等餐點送上,兩人各自端著餐盤選了個二人座用餐。
燕臨咬了一口漢堡,餓得扭曲抽搐的胃一下子緩和了,他滿足地瞇起眼睛,眼前衣冠楚楚的男人則斯文地吃著雞塊和蘋果派。
「看不出來你喜歡吃麥當勞。」燕臨說。
「挺方便的,不討厭,順路就買了。」亞歷克斯隨意看了燕臨兩眼,恭喜他快放寒假了。
燕臨現在聽見「寒假」兩個字就充滿怨念。
「上次看完七夜怪談,我找了些資料拜託楊教授轉交給你,有空可以看看,很有趣喔!」亞歷克斯興致勃勃。
燕臨一時愣了愣,那堆貞子怪談超能力資料果然是專門為他準備的,楊教授當時說得很委婉,沒想到亞歷克斯這是主動積極拉他入夥了。
「抱歉,我現在沒心思看資料,朋友失蹤了。」
「怎麼回事?」亞歷克斯果然前傾追問,一臉擔憂。
燕臨於是將對王伏羲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心想亞歷克斯回去就會轉告楊教授,燕臨不想主動提起這件事,當然,關於段玉梅說家人被附身這種荒謬想法絕對不能讓楊教授知情,他可不想讓更多人攪和進來,情況已經夠麻煩了。
就由他去會會那個段玉龍,要是對方真的有問題,就聯絡王伏羲逮捕此人,目前燕臨能做的就是這件事。
燕臨又咬了一口漢堡咀嚼起來。
後來與亞歷克斯一起返回老公寓,心情不佳的燕臨只在門口和楊教授道過晚安就溜進自己的房間,沒搭理老教授殷切邀他聊天的企圖,亞歷克斯只好安慰楊教授,燕臨的確有事煩心,他的好友行蹤不明。
站在門板後,燕臨仍能聽見亞歷克斯和楊教授的說話內容,直到他們關上大門走進客廳,對話聲才終於細不可聞。
進屋後,燕臨洗了個結結實實的熱水澡,肚子填飽了,身體也變得暖洋洋,濃郁厚重的睡意再度襲來,這次他睡得比先前更加放鬆深沉。
半夜,電話鈴聲驀然響起。
千篇一律的傳統鈴聲,打斷靜謐的急促節奏,鈴鈴鈴,鈴鈴鈴。
他在令人發暈的黑暗中摸索著話筒,想要結束這令人抓狂的噪音。手探了老半天,摸到了一個堅硬物體,帶著模糊不清的意識,本能將話筒往耳邊湊。
「喂?」
明明是盛夏,他卻覺得一絲寒意爬上手臂,
『燕、燕子……』話筒彼方傳出模糊不清的聲音,像是壞掉時的喇叭,沙啞又刺耳。
「誰!」燕臨嚇出一身冷汗,人是清醒幾分了,「紹元嗎?是你嗎?」
那人不答,只是發出類似呻吟悲泣的響動,混在破碎的機械聲中難以辨識。
「你在哪裡?」燕臨急忙追問。
『我……不……不要……』
不要?不要什麼?
燕臨恨不得此刻就將他拖來質問清楚。
「你怎樣了?程紹元?說清楚!受傷了嗎?」
『不要……來……』
「嘟……」
空洞的掛斷聲塞滿燕臨耳朵,他緊緊握住話筒,不知自己何時醒來,手中卻是攢得變形的被單。
夢裡他握住的是模樣如啞鈴般的黑色大話筒,燕臨年幼時老家曾經使用的轉盤式話機,那是燕臨最初的幾幕回憶,那時他才不過四五歲。
「混帳!只是夢嗎?」燕臨喃喃自語。
住處根本沒裝市話,哪裡來的話筒?再者,手機通訊紀錄最後停留在和家裡的通話而已,根本無人打入他這支門號,夢到程紹元會是偶然嗎?
然而現在的燕臨根本不相信碰巧,打從他看見與小時候夢見的女子一模一樣的段玉梅後不久就出事這點看來,這個徵兆只是意味將有更多壞事發生。
然而,單憑不清不楚的男聲就說那是程紹元也太牽強了,燕臨知道他會這麼想,是因為先入為主聽見那個聲音呼喚他的方式。只有程紹元會故意耍噁心叫他高中時的綽號,那絕望又無助的語氣讓燕臨完全無法放心
瞥了眼時鐘,才早上六點,體力尚未完全恢復,躺回床上也睡不著了,燕臨起身盥洗,潑濕臉洗掉泡沫,他在不斷滴落的水珠間微張著雙眼思考著對策。
今天很可能要去對付一個腦袋有問題的瘋子,對方體力至少能制伏打了四年系籃的程紹元,假使段玉龍那個瘋子某部分還很清醒,有可能比燕臨想像得要更加狡猾。
段玉龍,段玉梅的大哥,從她的說法聽起來像是有思覺失調,段家大概不想聲張吧?好不容易都供兒子念到博士班。
燕臨關起水龍頭,盯著鏡子裡的倒影。
程紹元真的被綁架了嗎?
接著白天又是陪二老尋找程紹元。
他又不是程家親生的兒子,本就無須付出這許多,但他們找上燕臨,燕臨也難以拒絕,雖然先前已在程紹元朋友圈內找過一輪的燕臨知道徒勞無功,但若不做些什麼,只是一味的等待,這兩個長輩肯定無法忍受。
燕臨質疑過自己這樣投入尋人,是否藉此補償未能及時阻止的過失?如果當初別答應幫程紹元追段玉梅,讓他靠自己的力量追求心上人,想必得耗費更多力氣時間,反過來說程紹元也能把握較多關於段玉梅家中狀況。

不,以程紹元的性格,結果還是差不多,這個傻瓜一旦認定某個人,就從來不懂得懷疑。
現在他的消失,人人都措手不及。
※※※
再次和段玉梅去她家,這次唯獨兩人一起行動,燕臨暗暗握緊手心,料想段玉龍再瘋狂也不敢將人藏在家裡,當著父母的面,段玉龍應該會收斂點,只少也會虛以委蛇。燕臨只想驗證段玉梅的懷疑有幾分可能性,畢竟他連段玉龍的面都沒見過。
一個跟蹤妹妹還綁架妹妹男友的偏執哥哥,程紹元有可能是被這樣的瘋子帶走嗎?
到了門口,燕臨下意識又瞥一眼地面,發現鞋子變多,應該是段家人都回來了。
竟忘記想好一個外人出現在家庭聚餐時間的理由,算了,既來之則安之,燕臨跟在段玉梅深後彎腰脫鞋走進玄關,一抬頭,眼前就多了個高大俊美的青年,鴉黑直短髮與雕像般的高挺鼻子,段玉龍噙著笑迎上來。
他本能地咬牙退了一步,左手臂卻被抓住,還讓對方在肩膀上拍了下。
「這位就是燕臨了吧?果然像是C大菁英,快請進,家母期待你來很久了。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叫玉龍,是玉梅的大哥。」比燕臨還高上半個頭的青年半強迫地拖著他走,燕臨帶著些許狼狽望向段玉梅,她畏懼地轉開視線。
段家的矩形餐桌大得可以圍繞十個人,燕臨被請到客廳,不由分說地按坐在沙發上,接受俊美青年細細審查。段玉梅則被支往廚房張羅飲料,燕臨頓時感到被冒犯,一陣不悅濃濃襲來。
這也是他與段玉龍初次會面,此人與燕臨預設形象完全不符,那股熱情好客的態度與明顯帶有優越感的外貌舉止,加上高學歷在身,立刻帶給燕臨壓迫感。
眼神看不出一點瘋子的徵兆,若真的要說,有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聽玉梅說,你們正在交往。」他笑笑著道出令燕臨啞口無言的訊息。
「不,不是──」燕臨頓住,如果這是段玉梅的藉口,他是不是應該先配合?
至少應該先通知他一聲,燕臨不滿地想。
「呵呵,別害臊,我們家對這種事很開明的,只是玉梅從小害羞,家父家母無論如何都希望看看擄獲玉梅芳心的男人,知道是上次來家裡玩過的你,他們就更想當面邀你一次,讓全家鑑定看看。」段玉龍托腮微笑。
燕臨抿唇冷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青年,期待在他談吐中發現破綻。
段玉梅為何要說謊隱瞞她和程紹元的關係?而段玉龍為何要裝作不知?還是程紹元和段玉梅的交往根本就瞞著家裡?既然如此她又怎會懷疑段玉龍對程紹元下手?
段玉梅懷疑被哥哥跟蹤監視,有可能程紹元就是這時被發現。
不,從段玉梅當時說初這段懷疑的反應,她也不是很肯定自己的猜測。
燕臨衡量起段玉龍擄人綁票的可能性,現狀看來他完全有這能力作案,但當真是他幹的?若是如此還能自然地面對燕臨,對手就是不可小覷的危險分子了。
「開開玩笑,不用緊張,沒有真的要鑑定你,只是一起吃個飯。」段玉龍攤攤手,他露出好看但卻掩不了嘲弄的笑容,彷彿在他面前燕臨只是個可以隨意擺弄的奶娃娃。
燕臨找不出任何可以切入的話題,他不知該如何提問。單刀直入?萬一失敗他就沒有任何籌碼,立場也會因透明化而對深入調查造成妨礙,更可能刺激到嫌疑犯,在程紹元下落完全不清楚的現在,不知他用什麼方法控制程紹元,燕臨不想冒這個險。
不自覺地,他已經預設段玉龍是兇手了,這表示他相信段玉梅的話,雖然一開始燕臨也曾想過,指控兄長綁架男友只是她歇斯底里的妄想,但燕臨需要一個調查目標,段玉龍就是這個目標。
但他沒預料的一點是,短兵交接的對手戰鬥力竟然不低,段玉龍比他更年長就算了,腦袋看起來也不笨,這種人如果是瘋子就危險了。
燕臨還無法揭開底牌,只得按兵不動,換了個言不及義的話題。
「令尊呢?上次來知道玉梅家是三代同堂,真想親眼看看。」
段玉龍又是一笑:「家父晚點就回來,爺爺奶奶因為年紀大行動不方便,在房間休息,等菜都做好了才會出來。老人家都有九十歲了,還好是和我們一起住,起居照料起來也方便,你說是嗎?」
燕臨還能回什麼?
多麼不可思議又封閉的家庭。
「哥哥!」一個留著妹妹頭、粉粧玉琢的小女孩跳上段玉龍大腿,撲抱住他胸口,怯生生地打探燕臨。
上回匆匆一瞥,才讀小一的段家小女兒就躲進房間去了,燕臨也不曾留意,只覺這對姊妹年紀差真多。
「噢,學完鋼琴回來了嗎?玉蕊。」段玉龍疼愛地拍拍她。「有客人,打聲招呼。」
「大哥哥好。」她偷偷地看了燕臨一眼,隨即又羞得躲入段玉龍胸口。
「真拿她沒辦法,都快升國中了還這麼愛撒嬌。」
燕臨這次留上心,段玉蕊確實是個美人胚子,詭譎的是段家三兄妹的基因偏偏就跳過段玉梅?和大哥小妹的顏值一比,硬生生矮了一截,只能說是清秀。和初次作客那時不同,段玉梅感覺和家人有點疏遠,莫非這才是真實情況?
無論如何,小孩子對段玉龍這麼親近,至少讓燕臨覺得段玉龍較為正常了,在這之前,眼前青年完美得就像假人。
此時,段玉梅端出柳丁汁,見段玉蕊出現在客廳顯然吃了一驚,將托盤放至茶几上時不注意跌了一下,打翻了果汁托盤,發出一聲短促驚叫。
燕臨反射性伸手去接卻遲了,一個杯子滾落沙發與茶几之間,頓時桌面滿是果汁液體。
「對不起!」段玉梅手忙腳亂地設法止住桌上的奔流水災。
段玉蕊竟在一旁摀著菱形小嘴沒心肝竊笑:「姊姊又出錯了,笨蛋!」
這小鬼怎麼搞的?燕臨在心中低罵,同時俯下身來去摸索那個不知滾到哪裡的杯子,打算幫段玉梅收拾,那對兄妹竟只是抱著在一旁看好戲。燕臨剛興起的一點好感立刻煙消雲散。
正要站起來時,忽然感覺勁風逼來,接著左頰迎上重重的一擊,在那瞬間燕臨甚至來不及感到痛,只覺一陣發麻,接著是剎那的空白,耳邊聽見玻璃破掉的聲音,他則是被某種冰涼尖銳的物體割過肩膀。
誰在尖叫?段玉梅?
燕臨徒然張大眼睛,視野一片重疊模糊,他被人提起來種種摜在沙發上,肚子又被餵了兩三拳,燕臨不記得有沒有喊出聲,那人知道要害在哪,一下子就讓他無反擊之力。
燕臨最痛恨的一點是,明明已經小心防備了,卻還是中了招,段玉龍竟張狂到在家裡對他下手!
劇痛痙攣混著反胃爆發,燕臨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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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1 05:4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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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附身之物 (下)



不知昏了多久,燕臨痛醒了,背部磕著硬木頭,雙手遭反綁。他聞到藥水味,傷口像是被處理過,左頰被揍的地方貼著紗布塊,傷處又熱又痛,應該腫得很誇張,段玉龍的拳頭像是有練過。
這一切太可笑了,燕臨發現他坐在餐桌邊,身畔與對面都坐滿了人。
氣氛沉默僵硬,耳畔不時傳來碗筷碰撞聲,桌上擺的菜色卻異常地單調,人人各是一碗飯,水煮蛋、豆腐與一小杯水而已。燕臨忍住刺痛轉動視線,段家人應該都到齊了,左手側段玉龍與段玉蕊,右手側則坐了段玉梅的母親,她身邊坐著同樣缺乏表情的中年男人,應該是段父。
燕臨抬頭,一眼對上對面的段家祖父母,兩個老人面部鬆垮,那種皮膚犯灰的驚人老態有如妖怪一般,深陷的眼眶幾乎看不到眼睛,沒戴上假牙而凹陷的雙頰使顴骨特別凸顯,皮膚滿布斑點,不停發出被痰阻塞的混濁呼吸聲。
燕臨覺得兩老看著他的眼神相當貪婪,明明看不清那兩張模糊的臉,卻能感受他被露骨地打量著。
「醒了。」段母陰沉地說。
「就叫你下手不要太重,打壞了怎麼辦?」段父放下筷子,看似對淡而無味的餐點厭煩,對兒子訓話。
「爸,這個人不好對付呢!要是下藥,拿捏不準他醒來的時間,讓人給跑掉就不妙了。」段玉龍神色自若地以箸尖將米飯送入口中,優雅地咀嚼。
「好,好,這次總算找到個好的。」
「哥哥,你偏心,要蕊蕊在小孩子的身體裡待多久?」
「玉蕊,不要任性,說好輪到爺爺奶奶先用,下次,幫妳找個更好的?」
「不可以騙人喔!」段玉蕊飛快地看了燕臨一眼,燕臨卻察覺某種恐怖的現象,這個發現令他血液發冷──段玉梅的家人從他醒來開始,吃飯談話中未曾眨過一次眼,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簡直像是一群栩栩如生的假人在聚餐,懸絲木偶為了表現出活人的動作,再三斟酌設計的姿態與對白。
「玉蕊討厭吃這個,根本就沒味道嘛,難吃死了!」她摔開筷子,卻將手伸入段玉龍的襯衫釦子間,帶著情色意味摸索著。
「那麼,妳想吃什麼?妹妹?」
「你明知道我們吃什麼都沒味道!都是那些該死的道士!」小女孩尖聲嘶叫,飛快抽回手,用力搥著桌面,頓時人人碗盤俱是一跳。
「我要他!把他給我!」
聽見小女孩任性的嘶吼,兩個老人變了臉色,手指不住地比著燕臨,張開黑洞般的嘴巴呀呀呻吟著,一些難以嚥下的飯粒與豆腐碎塊混合口水被舌頭頂出來,沾在嘴邊,模樣噁心之極。
「乖,玉蕊,我說過不聽話的小孩子會怎樣?」段玉龍輕笑著,她立刻驚懼地噤聲。
「爺爺奶奶也很辛苦,雖然不怎麼有用,看家倒是很有耐性,所以要給他們獎勵呀!否則妳以後出去玩,就沒人幫妳看好這個地方了。」段玉龍好聲氣地安撫著。
「來,爺爺你看燕臨,是否合你的意?」段玉龍轉身向廚房吆喝著,「玉梅!還不快來扶著人,順便幫他們把假牙拿來!」
燕臨目眥欲裂地瞪著縮肩低頭走來的段玉梅。
「妳騙我!」
段玉梅不曾應話,一邊攙扶那個躁動的老人往燕臨這方向接近,其他人則看面無表情地進餐。
「滾!不要過來!」燕臨緊張得大聲咒罵,滿佈皺紋浮腫灰白的手掌不顧燕臨的叫罵伸向他,雖然他驚險地避開第一下,下一秒還是被摸到了,兩隻冰冷的手硬是抓住他的頭。燕臨看見老人眼睛發亮地凝視著他的臉。
「呼……呵,好,玉龍,現在就……」
「爺爺,客人都還沒用餐呢!等大家都吃完了也不遲,反正今天人都齊了,噢,我漏了一個,在房間裡的。」段玉龍囑咐玉梅將老人扶回座位上,裝上假牙繼續嚥著飯。
「奶奶還是老樣子,耐性十足。」
「有你這孝順的好玉龍,奶奶沒什麼不能等的,玉梅,招呼好客人,他手不方便,妳怎麼就不會機伶點呢?」老婦人慢聲囑咐道。
段玉梅頷首,溫順地拿起湯匙舀飯送往燕臨唇邊,他已不想再多出醜,閉著唇,硬拒她餵食。他們沒封住他的口,難道無論他再如何大聲求救都不會有人聽見嗎?
她著急地盯著他,又是將湯匙一送,燕臨瞬也不瞬,恨不得親手掐死這對他下套的女人,現在如此假惺惺又是演哪齣?
側著臉孔以長髮擋去家人視線,段玉梅面對此刻敵視自己的燕臨焦急地開合口唇,無聲表示著。
──對不起。
誰理她對不起!燕臨猛一掙扎,繩索似乎鬆了點,一絲希望浮出,燕臨只求能活著逃離變態瘋子一家。
「拜託你,先吃一點,沒有毒的……」
段玉梅聲音發顫,燕臨卻抵死不開口,現在說話等於被她撬開牙關。
她匆匆回頭,見其他人似乎對他們倆放鬆戒心,以氣音湊在燕臨耳邊急促帶過,「我會救你……」
燕臨瞪大雙眼,而後垂下睫毛。段玉梅這女人,處處是矛盾,他不相信她,被騙一次還不夠嗎?
「惠真在房間裡。」
玉、龍、哥、要、我、帶、你、回、家。
段玉梅以口型對燕臨說。一滴淚懸在眼角,她不去理會,飛快地掉了下來,在
胸口染出一小點深色暈痕。
燕臨驀地感到心臟緊縮。被段玉龍襲擊,以及被那噁心老頭撫摸時,燕臨都還不曾動搖過,卻因為這幾乎不被人發現的眼淚冒出措手不及的恐慌。
段玉梅拚命咬著嘴唇,燕臨能透過調羹感覺她的手劇烈顫抖著。
該死的!他壓根不想同情她,段玉梅也是敵人,她和他們聯合起來陷害他!
「吃吧!燕子,相信我。」機、會。
段玉梅苦笑一下,繼續以口型暗示他。
要對他下藥大可趁剛剛他失去意識的時候,他也不能就這樣被動地等他們處置,那兩個老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燕臨從對話判斷,他被當成物品數來要去的,段玉梅或許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燕臨臭著張臉,乖乖讓段玉梅餵了幾口,淡而無味的冷飯頓時讓他胃部糾結起來。
「看來燕臨很喜歡我們家玉梅,這樣就更好了。」段玉龍正巧吃完他那份餐點,看著兩人互動煞是滿意地點頭。
好你老母!他連髒話都快爆了出來。
忍住這些屈辱,燕臨又吞了幾口飯,然後撇開臉低吼:「夠了,我吃不下!你想怎樣?段玉龍,他媽的我要告死你!有種就在這殺了我!變態!」
「喔呵,如果你是女人我就有興趣了,可惜啊可惜。」他還嫌燕臨不夠生氣,似笑非笑地調侃著他。
「哥,燕臨是無辜的,我會要他別說出去,可、可不可以放過他……」段玉梅猛然抱住燕臨,轉頭對段玉龍哀求。
「那惠真就不管了?」段玉龍瞇起眼睛露出潔白牙齒,燕臨卻覺得他的笑容格外猙獰。
「惠真也……」段玉梅緊咬著下唇,段玉龍擺明了是逗弄她取樂。
「妳說那個程紹元只是普通朋友,他也無所謂囉?」
「哥!紹元真的是你──」
「誰曉得呢?燕臨要找人,找到我們家來,是妳帶的頭嗎?妳看爸媽這麼不開心,玉蕊都比妳聽話,做姊姊的胳臂卻向外彎,這幾年真是白教了。」段玉龍倏地收斂表情,更顯得那張臉宛若女人般白皙,卻毫無血色,若非他們胸口都還有一起一落的呼吸,燕臨根本覺得他是死人。
「跪下,向爺爺奶奶磕頭認錯!不孝女!」段玉蕊囂張地叫罵,語調根本不像個孩子。
再一點,只要再努力一點。燕臨額角冒著大滴冷汗,一稍動肩頸就痛得鑽心,頭部也是,段玉龍的那一拳導致燕臨撞破玻璃茶几,大概有點腦震盪,直到現在他仍然暈眩反胃。
段玉梅放開燕臨,轉而面對段玉龍,雙頰毫無血色,手裡抓著猶剩殘飯的白瓷碗。
「跪呀!姊姊!你不聽哥的話了嗎?玉龍哥哥會討厭妳,妳就慘了哦!玉蕊很喜歡姊姊的。」但小女孩五官卻漾滿完全相反的惡毒笑意。
「閉嘴!」段玉梅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燕臨趁著所有人被轉移注意時,以段玉梅偷塞給他的刀片割斷繩子,多虧她在抱住他時就稍微割破繩子,燕臨才得以更快速弄開繩結。
一直都保持低姿態的段玉梅,此時竟激烈地將瓷碗砸向段玉龍。段玉龍看似也未察覺出段玉梅會攻擊自己,狼狽地舉手欲擋。
「你不是我哥哥!你們都不是我家人!走開!從他們身上滾開!把他們還給我!」她握拳流淚、聲嘶力竭吼出了真相。
燕臨一直對鬼魂之說嗤之以鼻,他是那種連拿香拜拜都會不自在的人種,但段玉梅此言一出,屋內的人一瞬褪去表情,五官全似中風患者的呆滯。
燕臨相信壞人也有特色,瘋狂同樣是一種性格,但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恐怖,屋內的「人氣」眨眼消失殆盡,原先他最為憎恨的段玉龍也不見了,眼前只是有形體的、會動的人形肉塊。
燕臨此刻哪裡顧得上無神主義,更不必煩惱段玉梅的話是真是假,他相信自己的感覺,那感覺正狂亂地叫囂著:不對!不對!那些東西絕不是人類!
低吼一聲,彷彿要藉此壯膽,燕臨猛然起身就往離他最近的段父揮拳。
「段玉梅!快逃!」
拳頭打在肉體上,被毆打的人卻毫無反應,中年男人就這樣歪了歪倒地,燕臨暗自咋舌,未料到中年男人如此不禁打,一抬頭,如假模特兒靜坐的段玉龍臉上又重新浮起了笑容。
此時段玉梅已朝大門跑去,燕臨不想久留,但他知道不打倒段玉龍他們絕對跑不了,他正好整以暇地扶桌起身。
「麻煩,傷腦筋,剛吃飽還不太想動。」話雖如此,燕臨卻見一抹白影像是蝙蝠般撲來,兩人倒地纏鬥,其他被附身的人則搖晃著怪異的肢體動作湊近觀望。
這傢伙的怪力簡直不是人!燕臨咬牙切齒抵抗的同時,發現情況對受傷的他著實不利,加上對手不只一個,看來是逃不掉了!
段玉梅,李惠真,程紹元,燕臨自己,段家到底還害了多少人?
殺一個是一個!這些怪物!
燕臨以膝蓋頂著段玉龍,右手摸索著暗藏的刀片,奮力往段玉龍頸邊割去,手腕忽然劇痛,攻擊因而偏離目標。段玉蕊咬住燕臨的手,鮮血直冒,染紅小女孩的牙關。
段玉龍抬起臉,左頰一片鮮紅,他卻似毫無痛覺般咧著扭曲的微笑,燕臨發現他那一下畢竟是傷了對方左眼,但作用全無?
他立即被掐住脖子。
「我不想殺你,但你居然過分到傷了我這張臉,小夥子,你──」
段玉龍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住,燕臨感覺被掐住的力道鬆開,連忙奮力掙扎,他見段玉梅居然折回來,用一把水果刀刺入段玉龍身後。
這女人不要命了嗎?
燕臨甩開段玉蕊,她小小的身子跌飛到櫃子邊,發出一聲巨響。剩下的段家人都是老弱婦孺,燕臨抓住椅子幾下揮掃撞開眾人,拉住段玉梅的手,想也不想拚命往外衝。
衝出大門的剎那,燕臨從眼角餘光瞥見段玉龍已經站起來,舉步正要追上。
燕臨不敢回頭,連電梯都不搭,帶著段玉梅一口氣衝下四樓安全梯,倉皇逃離公寓。正發動機車加速時,燕臨從後照鏡中看見段家人全擠在公寓大樓入口,透過金漆鐵欄伸出蒼白手臂,不懷好意地詭笑著。
※※※
分局裡,警察們三三兩兩各做各的事,偶爾響起醉酒鬧事者被銬在椅子上的抱怨怒罵,這些背景聲眾人早就習以為常。
「欸,小王,無名女屍那案子辦得如何?」易小隊長正用備勤室的泡茶工具泡鹿谷春茶,聽說和冠軍茶一樣好喝,卻沒有那嚇死人的高價,一室茶香四溢。
「有進展了,可是我忙不過來,替我從網路找到線索的C大研究生正好這時朋友失蹤,還帶失蹤者的父母來找我報案,一個健康開朗的年輕人,只是因為扁平足驗退沒當兵,更不是家暴欠債等常見失蹤原因,感情方面正和女友甜蜜著,好友說他絕對不會憂鬱自殺,除了愛打電動熬夜以外沒有賭博吸毒喝酒不良習慣,我看他朋友挺冷靜聰明的,應該不是胡亂保證。」王伏羲回頭一想,才發現這麼普通的青年,竟像鐵壁一樣無從查起,常見的失蹤因素燕臨他們都幫王伏羲排除了。
接下來就必須考慮不那麼普通的原因了。王伏羲心情沉重地想。
「活人當然比死人重要,你怎麼想?這小男生可能背地從事犯罪嗎?當人頭戶或欠人高利貸被帶走之類?家長和朋友的話往往靠不住,大家都嘛說自己的小孩很乖。」易小隊長跟著推敲。
「這當然是一種可能,但我去查過程紹元的生活背景,他的活動很透明,室友和同學都作證他就是單純愛玩但交際範圍僅限校園的普通青年。」王伏羲給自己倒了杯熱茶說。
「遭人綁架拘禁呢?」易小隊長冷不防說。
王伏羲一愣,反應過來問:「像歐美連續殺人事件一樣,被隨機挑選上的受害者嗎?但他又不是女人。臺灣還沒有連環殺手出現。」
「男性受害者也是存在的。」易小隊長挑眉。「再說香港有雨夜屠夫,日本也有多起連續殺人事件,你怎會覺得台灣沒有這種異常犯罪者?只是還沒爆出來罷了。」
「朋友說程紹元可能自己躲起來逃避壓力。」王伏羲說。
「這也說得通,就讓我們祈禱是這樣吧!」易小隊長聳肩。
「我再去找縣內旅館民宿業者問問,說不定他們有程紹元的投宿記錄。」燕臨帶程家二老報案時,王伏羲正參考網友提及屏東女子精神不正常的線索,在各大醫院和精神科診所尋找將她和無名女屍對上號的證據,才查到一半就被打斷了。
「加油,真的不行多去城隍廟和土地廟拜拜,請神明保佑指點方向,幹我們這一行可不能太鐵齒。」易小隊長一臉和藹地拍拍王伏羲肩膀。
王伏羲先是不以為然,想起來他在深夜街道目睹的紅衣人影,背脊竄過一陣寒意,不,他才不會屈服易小隊長的迷信誘惑!一定是他疲勞想睡看走眼而已!
易小隊長自討沒趣,逕自窩回電腦前,十指鍵字如飛流覽起那些稀奇古怪的靈異網站,王伏羲過了半响才意識到,讓他身體發冷的並非紅衣怪影,而是從這個逮捕了催眠色魔的刑警口中吐出的「連環殺手」此一詞彙。
他一直對諶恩這個犯人難以忘懷,前精神科醫師的真實受害人數可能永遠是個謎,而且檯面上與他有關的女性不是死亡就是失蹤,乍看雖然不是他直接下的手,倘若催眠術被用來做為滅口之用……
太意想天開了,王伏羲甚至不敢說出這個念頭。
那將會是無法證明的完全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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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3 07:4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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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情不自禁 (上)

燕臨載著段玉梅不斷馳騁,一個勁兒往光亮方向逃,牙關打顫著,半個字也蹦不出來。
他再沒什麼好說的,也不知該問段玉梅哪些問題,燕臨只知他們必須要逃,不能被那些被鬼附身的人追上,也不能讓段玉梅被抓回去!
兩人連安全帽也沒戴,燕臨此刻倒希望有個交通警察擋下他們斥責兩句,讓他能看見正常人類,說幸運也好、不幸也罷,一路上無人注意這對神色不尋常的男女。
回過神來,燕臨才發現他們已經離光興大廈不知多遠,這般魂不守舍地狂飆居然沒摔車,也可說是奇蹟了。
段玉梅同樣一聲不吭,僅是緊緊環抱住燕臨的腰,任由他帶領著。
燕臨在路邊停下機車,才發覺段玉梅無聲啜泣不知多久了。
「血……你的傷口。」
方才無暇他顧,過度緊繃的神經放鬆後,燕臨才發現他右肩撕裂傷的血色已經透出襯衫,腎上腺素效力一褪,傷口痛得要命,燕臨想再握住機車把手就顯得艱難。
段玉梅接過這項任務,載著燕臨勉強找到一間小醫院掛急診並縫合傷口。醫生注射麻醉時表情不以為然,燕臨的割傷大概被當成流氓幹架,他現在這副德性太異常,實在不像一個文質彬彬的國立大學研究生。
儘管醫生認為住院觀察一天較妥當,但燕臨怎敢停留在這種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出的公共場所?現在真的已成困獸之鬥,萬一那些怪物混入這間醫院,他和段玉梅插翅也難飛。
燕臨索性露出凶惡表情讓誤會進化得更徹底,惡聲惡氣地要醫生少管閒事,付清費用後便匆匆離開醫院。
由於段玉梅被威脅的程度不下於燕臨,燕臨要求她不能離開他的視線範圍,畢竟他領教過段玉龍的能耐,無法肯定那一擊能帶給段玉龍多少傷害,或許對怪物來說根本不痛不癢。兩人忍受著店員的異樣眼光,在便利商店匆匆買了衣物與食物後,在車站附近找了家旅館下榻。
他需要安全場所休息,趁機釐清情況,現在是深夜,就算想繞回老公寓也不該選在這時候行動。燕臨沒忘記他的住處和剛剛逃出來的怪物巢穴十分接近。
此時連回去的地方都沒了。
在櫃台登記時,幽暗曖昧的燈光籠罩兩人,燕臨忍不住苦笑,現在他也管不著那二十幾歲的女服務人員有何感想,搞不好人家習以為常,是他做賊心虛。幸好皮夾還在身上。等待手續辦妥之時,他看見巨大而空蕩蕩的水族箱裡,一群血鸚鵡正宛若鬼魅地飄動著。
燕臨若有所感轉開視線,不經意對上櫃台小姐後方牆上日曆,那個鮮明數字印入腦海,燕臨下意識抽了口氣。
「先生,你怎麼了?」櫃檯善意詢問。
燕臨搖了搖頭,是週六,這點巧合讓他頭皮發麻。
「沒事。房間好了嗎?我們想要快點休息。」
「右轉最裡面那間,謝謝。」
年輕女人沒有表現多餘好奇,公事公辦指示了客房位置,段玉梅便攙扶著燕臨往內走。狹窄陰暗、僅以小燈照明的走道又勾起燕臨不愉快的回憶,他住的老公寓就是這副德性,直到進了房間,確認所有入口都密實鎖好後,兩人才可悲地擁有最低限度的安全感。
浴室傳來水聲。對於女人無論何時何地愛美保持乾淨的本能,燕臨不予置評,但他還記得段玉梅親手將刀刺進她哥哥背部的畫面,也許她需要洗去那份罪惡感吧?
傷口麻醉感還很強,燕臨反而厭惡起這種無痛,被超乎常理的恐懼籠罩,燕臨需要疼痛來驅趕那份懦弱,他靠著床頭沉思。
門板打開,走出穿戴整齊的女人,剛沐浴過的她臉頰泛著紅潤、頭髮微濕。或許是和異性同處一室的尷尬,段玉梅在離燕臨最遠的角落站著,燕臨卻認為是她心虛。
「我們需要談談。」隨她高興坐或站,燕臨心情惡劣地想。
段玉梅點了點頭,走到床緣側坐。
「妳為什麼騙我?紹元的部分妳知道多少?」
「到昨天為止,我說的都是真的。原先紹元失去聯絡,我以為他忙著考試。惠真生病時,我以為她會睡很久才來找你,沒想到我回去她已經不見了,那時候你問我,我真的沒騙你。」段玉梅緊張地搓著手。
「那之後呢?昨天晚上妳在哪裡過夜?」燕臨冷聲追問。
段玉梅好不容易聚歛的血色又消散了,手指緊緊絞著白色床單。燕臨想起她如驚弓之鳥出外時到處張望的反應,消失的手機,驟然丕變的態度在在都暗示著她危急的處境。
「段玉龍,是他?妳被他截住了!」這下說得通了,原本對他示警的段玉梅棋差一著讓她大哥逮到,威脅她配合做出對燕臨不利的事,到底段玉龍用什麼威脅段玉梅?如果只是武力……那個卑鄙小人豈會用這麼簡單的手段?她身上也沒受傷。
「他要我回家,看看惠真。」
看看惠真,就這四個字,成功讓段玉梅無法抵抗。
燕臨想起不久在段家的兵荒馬亂中,段家人似乎有提起惠真被拘禁在房裡的話,說真的他沒當面看見李惠真也沒聽見呼救聲,再者當時自顧不暇,也無力確認。事實上,燕臨和段玉梅能逃出來已經是奇蹟了。
「惠真她喜歡我哥哥,哥哥要她跟他走,根本不需要動粗,我怕惠真把我和紹元的事都告訴他了。」
原來李惠真癡戀段玉龍已有一段時日,段玉龍的要求她一律照辦,包括不公開他倆交往的事與推動段玉梅參加聯誼。段玉梅不知好友和大哥祕密交往,段玉梅和其他人的生活圈根本不一樣,相當封閉。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不是李惠真將段玉梅交男友的秘密告訴段玉龍,而是段玉龍希望妹妹去交個年輕力壯的男友,李惠真則是他達成目的的輔助工具,否則單憑內向的段玉梅根本釣不到他想要的替身。「李惠真鼓吹妳參加聯誼,其實是妳哥哥,不對,是附在妳哥哥身上的惡鬼希望妳帶男人回家!」
她癱坐著,一臉無措。
「除了段玉龍,其他惡鬼都不喜歡你家人的身體,年紀太大或太小!我、程紹元和李惠真不是湊成新的三人了嗎?」燕臨低吼。要不是段玉梅最後關頭出手阻止還刺傷了段玉龍,他還真以為她存心助紂為虐。
仔細想想也很簡單,因為李惠真愛上的根本不是「段玉龍」,段玉梅又怎能知曉這兩個人私下交往?在這之前,無論家中情況多怪異,也不曾有擄人挾持的情形發生,以至段玉梅過分輕信自己的判斷。
段玉梅見李惠真已被全家人操控住,隨時有性命之憂,加上段玉龍甜言蜜語保證絕不傷害燕臨,她只好勉強讓步,按照燕臨原定計畫邀請他入甕。
「對不起!燕臨,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那樣,哥哥只叫我回家,我以為帶你回去可以警告他們收手和救出惠真,我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辦?」段玉梅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滾落。
話雖如此,段玉梅也打算若出事就算拚命也要保護燕臨,才會演變成她拿刀刺傷段玉龍的場面。
「唉……」燕臨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按住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
唯獨有一點令人煩怒,段玉龍始終不曾正面承認程紹元的下落。他以李惠真要脅妹妹和燕臨,並非程紹元,然而事已至此,要說程紹元失蹤與段玉龍無關也沒人會相信,很明顯地,程紹元是他對付燕臨的王牌。
「他們……妳家人從何時起變成那樣?」一個段玉龍還能說是精神異常,全家都是?
「為什麼你不先問這個問題?」她淒楚地彎起微笑,反而是燕臨被她帶著指責意味的眼神刺得跳開視線。
「你說的第一句話是我騙了你,沒錯,今天我是沒說實話,可是昨天你為何不相信我?」
段玉梅說到全家被附身時,燕臨本能反應是不信,才因此提出要去看個明白的要求,現在他啞口無言。
「也許,我就像你想的不太正常,但我不是白癡!」段玉梅說。
「我知道,妳是T大的才女。」燕臨不知為何冒出一句輕薄話來,或許他也有病。
段玉梅愣了一下,隨即泛起諷刺的表情。
「我可能生氣了,想說讓你親眼看到,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所以,明知大哥的目標可能是你,我卻沒及時警告你。對不起,燕子,我也很擔心紹元,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比較好……」
燕臨看著她努力想武裝堅強的樣子,但她表現敵意的演技實在太差勁了,居然連眼淚都忍不住。
是她的責任?還是他的?
他的自以為是恐怕要占大多數吧?
燕臨抽了張面紙給她,有預感接下來聽見的內容將顛覆他過往認知的世界。
「我是被收養的女兒,可能因為和家人沒有血緣關係,那些鬼當初才沒對我下手。他們很在乎儀式的時間和人數。」段玉梅對燕臨說出身世,以及她與段家錯綜複雜的關係。
段玉梅剛上小學時,父母因車禍事故去世,而恰巧父母兩方都是孤兒,加上交際狹隘,導致段玉梅立刻失去依靠。那時全校發動募捐活動,當時主持這活動的家長會長即是段父,換言之,她與段玉龍在小學時代就讀同一個學校,當時中年級的段玉龍也被委託照顧這個年紀輕輕就失去家庭的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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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6 03:2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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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情不自禁 (中)

當時段家只有玉龍一個獨子,加上段玉梅又生得乖巧可愛,段玉龍也極喜歡她,完全以兄長自居,段家父母便想或許收養一個女兒是不錯的選擇,於是透過社會局從中協助,手續很快辦妥了,並將姓名也一併改去,當她從此是段家的孩子。
段玉梅上了國中後,段母卻意外懷孕,又生了個妹妹玉蕊,嬰兒時期還好,兩兄妹一起疼愛這個遲來的小妹,但當她漸漸會認人、學會說話,而段玉梅卻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她隱隱約約開始感到待在段家有些尷尬,便在高中時考上住校制的女校,並徵得全家同意到外縣市獨立生活。
罕有回來的段玉梅直到升上三年級的暑假才感到不對勁。養父母,以及已經就讀大學但仍住家裡的哥哥表情舉止偶爾會顯得不對勁,而且通常都是在晚上。
等到下學期,她得知祖父母被接到家中,養父母問她能否和玉蕊併房,讓出一間空房充當老人房,那時正忙於準備考試的段玉梅自然一口答應,對於段家收容自己的往事,段玉梅始終有著深深的感激與些許困窘。
當她畢業回到家中時,才發現這個家對她而言變得很陌生,不僅是段玉龍和段玉蕊,連養父母也一下子變老了,而段家的老一輩玉梅根本不熟。
對於家中那時的古怪氣氛,段玉梅正如燕臨一樣懷疑,以為他們信了新興宗教,每隔六天總是要誇張地齋戒一次,吃毫無味道、顏色單調的飯菜,竟連還是小孩子的玉蕊也習以為常地加入。
「我曾勸過媽媽,玉蕊還小,正要發育,這樣的聚餐對她不太好,但媽媽卻說不要緊,我畢竟是被領養的,不好意思再多嘴了。」段玉梅低頭揪著手指。
「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這不能怪妳。」燕臨說完皺了皺眉。「等等,妳說血緣關係,但妳的奶奶和母親是嫁進來的不是嗎?」
「她們和爺爺還有爸爸結婚了,這種關係有不亞於血緣的強烈效果,那群鬼非常喜歡家庭關係,所以就算多出一個我沒被附身,也沒有對我怎樣,因為我也是那個家的一份子。不過,剛開始我還不知道他們被附身,以為是領養來的女兒終究和親生有差,所以我沒資格加入他們的家族習慣之類。」段玉梅繼續說下去。
「我的家人完全像變了個人似,不對,或許真的是變了個人。事後每個人都表示不記得當時失神僵直的樣子,也完全不會對記憶中斷感到懷疑。在自由社會裡,若當事者不覺得有問題,也沒有攻擊自殘的證據,誰也無法逼他看精神科醫師不是嗎?」
當時段玉梅只是個高中女生,她除了念書以外什麼也不懂,她唯一知道的僅有不能隨便將這件事拿出去說嘴,也許那是老一輩的祭祀規矩也說不定。
漸漸地,她反而適應了段家的奇特生活習慣,認為儀式進行時,人的表情行為本來就會有所轉變,或許會變得比較神聖肅穆吧!吃素也不是錯事,況且家人不曾問過她是否要一起信仰,相當尊重玉梅的自主權,於是段玉梅在他們舉行「儀式」的時候,便會找藉口出門消耗時間。
對於那種氣氛,她還是感到過於怪異而難以接受,既然家人在其他時候都不曾因過度熱中宗教活動而失序,這件事便被段玉梅擱下了。
直到有次她在房裡吹著冷氣睡著,醒來時發現家人又在默禱聚會,但同時卻聽見奇怪的交談聲,甚至無法分辨那是什麼語言,最令段玉梅感到不對勁的地方是,連說話思路還不是很流暢的玉蕊都操持著令人難以置信的老練語氣發言。
當下接近餐桌的段玉梅原本只是想問個清楚,卻意外撞破真相。
正在說話的那些聲音口音、性別、年齡完全不一樣,沒有一個是她的家人。
燕臨連忙追問當時他們是否有傷害她?段玉梅又露出孩子脆弱而驚懼的表情。
「他們說,人數已經夠了,放過我的代價是,不能將這個秘密說出去,還有在它們『使用』段家人身體時服侍它們,準備供養的餐食。」
「我本來不答應,死也要趕走那些鬼,但真的沒辦法,只好接受這個條件,否則,我不知道他們會對我的家人做出什麼事。燕子,沒有人相信我,連身體被借用的爸媽和哥哥也不相信我,玉蕊不懂事,她根本不知道那些恐怖的東西盯上我們。」
哪怕對外求救,以惡鬼集團嫻熟鎮密的行動,只怕被強制送去檢查的會是胡言亂語的段玉梅,那可是以一個家為滲透單位,一搭一唱搶奪身體和資源的可怕敵人。段玉梅忌憚家人安危,只好強忍駭怖與那些占據了家人身體的鬼魂相處。
「只是一個禮拜中幾小時而已,如果捱過去,其他時候他們還是平安的不是很好嗎?我就是這樣想的。除了我以外沒人知道真相,如果我不在了,他們不會做出更過分的事,就像今天這樣。」段玉梅睜大眼睛,結結巴巴地想要忍住哽咽顫抖。
「妳盡力了。」燕臨安慰著她。
「一開始完全不知道那些東西來歷,也想過請法師來驅邪,勸他們去廟裡拜拜,結果完全沒用。最後我放棄申請大學,後來的那三年我一直在找方法和那些鬼對抗,它們也知道我的企圖,卻還是不放過侵占我的家人。」這是段玉梅也比同屆年紀大的原因,雖然外表看不出來,稍微打聽就不是祕密。
多麼剛烈的性格,燕臨始料未及。
「小說電影裡不是都說邪不勝正嗎?只有小孩子會相信,因為我輸了。」段玉梅慘然道。
原本段玉梅能清楚地區分被附身前後不同的家人,那些鬼魂來時行動如殭屍木偶,離去時又恢復血肉之軀有表情反應的家人,曾幾何時,三年調查,心力交瘁的耗損,玉梅已漸漸不記得家人原本的樣貌。原以為那些鬼魂僅能在一定時間內控制他人身體的段玉梅,也開始懷疑家人日常生活中某些時段被悄悄置換過了,她毫無防備心地和附身者相處。
或許某種角度看來,像是那些鬼魂迎合她,刻意扮成她的家人,但這麼做有這必要嗎?她根本無法攻擊它們,這只是意味著她的家人作為人類的時間愈來愈少了。
放棄學業一心觀察著家人變化,也想找出那些鬼魂來歷弱點的段玉梅,現實生活中反而被段家人看成憂鬱症、精神出了問題,至少正常狀態下的段家人都這麼想,就如她所願,讓她留在家中靜養。
何時是人?何時是鬼?何時害怕?何時親愛?這些對段玉梅來說都混淆了。
對她來說,能同時面對這些考驗就是一種堅強。
三年時光至少讓女孩得到一種敢與異類共處的膽量,她決定再考大學,既然確認她的家人無論上班工作還是求學都與正常人無異,在家生活無法進步的她缺少與鬼魂對抗的能力。這是段玉梅的考量。
程紹元會覺得她與眾不同,燕臨對她孤僻奇特舉止的介意都有了答案,段玉梅的確背負了很大的祕密。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觀察出來,那些鬼魂原本沒什麼性格,就算有也很薄弱,感覺智商不高。但自從他們占據了我家人的身體後,逐漸就能區別彼此的差異性了,而且他們選擇的附身對象都是固定的。」段玉梅說
「這是什麼意思?」燕臨皺眉,他無法不聯想到段家人綁架程紹元和他的目的。
「比如附在爺爺或爸爸的身體上的鬼魂性別似乎也與選擇對象相同,他們在完全作為鬼的性格醒來,就是吃素餐的時候,彷彿這時他們才會想起自己已經結束的人生,那些鬼有時會和我說話,因為我是唯一知曉它們存在的活人。」
「妳覺得被附身的人最後變成什麼樣子?」
「目前好像活人的思想和情緒,甚至生命力都被鬼附身吸走一樣,鬼的部分愈來愈活躍,身體原本的人格則枯萎了。我很害怕,我不覺得被附身的家人能活很久,因為那些怪物吃飯的樣子很畸形,像是根本不會餓。」她垂淚道。
惡鬼看著她一次次用民間傳說中土方法試圖驅離他們。觀賞段玉梅的失敗也成了那些惡鬼少有的娛樂項目。
經過段玉梅不斷研究,加上每次就在現場旁敲側擊的結果,總算歸納出一點重點。那些鬼魂少說都有些資歷了,確切死了多久段玉梅無法肯定。它們說的土話是中國西南少數民族方言,而那些鬼魂大多來自同一個村落,彼此有親戚關係,所以也要求同夥附身對象彼此不能是陌生人。
和段玉梅互動最多的是附在段玉龍身上的男鬼,他是個漢族人。附在老人與養父母身上的鬼都是夫妻,而玉蕊身上的女鬼則是一個冤死的女人,被日本兵強暴後自殺,這些都是她透過段玉龍口述得知的惡鬼情報,他似乎也習慣順著青年身體的記憶,將段玉梅當作好使喚的妹妹對待,最積極地想將這些附身對象統整回原本寄居對象家庭模式的就是這個領頭惡鬼,在不知其名的情況下,只見惡鬼們以身體名字關係相稱,更讓段玉梅有種錯亂感。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燕子,乾脆殺了大家,這樣不是一了百了?明明知道那樣不對,不完全是,也不完全不是的感覺有多折磨人你知道嗎?」段玉梅沙啞著聲音道。
「也許……」燕臨猜測並將答案說了出來,「段玉龍就是想取代所有人,不用重新投胎就能再度為人,他想占這個便宜。」此話一出,燕臨隨即後悔,這對段玉梅只會是另一個打擊。
「這個世界上,我什麼沒有了,紹元很好,我不想害了他,可是我……現在……」段玉梅深呼吸,勉強平穩了顫抖,「只要有誰對我好,我都怕自己不能撐下去,像過去那樣,一個人撐下去。」
燕臨默然良久,用完好的左手摟住段玉梅,她崩潰地哭叫,宛若捕獸夾終於被扳開,但傷口早已化膿腐爛的野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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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9 09:0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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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情不自禁 (下)

燕臨不知所措,只好緊緊環抱著崩潰的女孩,等段玉梅平靜下來。腦袋中亂糟糟塞著一堆情緒,連他自己也不確定明天會如何?
十分鐘後,對燕臨來說格外漫長的十分鐘,段玉梅總算恢復過來,燕臨有點羨慕徹底發洩過的她,對他而言,最好的發洩方法就是將段玉龍大卸八塊。
「妳好一點了嗎?」燕臨低頭問。
「嗯。」段玉梅按著他的肩窩讓彼此間有些距離。
「段玉龍抓走紹元和李惠真,又找上我到底有何目的?」燕臨隱約可猜到惡鬼盯上他的理由,倘若真是如此,那種事也太骯髒噁心了。
「替身。」段玉梅明白燕臨的厭惡,卻不得不點出這個明顯的動機。
「爺爺奶奶都老了,他們的身體其實早就不行了。」
「就因為這樣去害無辜的人?」燕臨一時激動抓握住段玉梅纖細手臂,她痛苦地攢眉。
「我現在很確定段玉龍設計妳去聯誼,讓妳去挑選受害者,然後拖妳下水……因為只要妳和某個男人結婚,那個男人就符合他們的替身條件了。」多麼複雜又扭曲的變態心理,那個操縱一切的鬼魂。
「是,我不會說自己是無辜的。我本來可以阻止的事,卻讓它持續發生。」
段玉梅深深望著燕臨,他因目睹她眸裡的亮光心臟微縮。
「對手是鬼魂,早就死掉的東西,可是他們的軀體卻是我的家人,如果我真的具備正義感,只要毒死這些身體,他們就不能再利用我的家人了!我一直都有這個機會──」段玉梅緊緊握著雙手,繼續說下去:「也這麼想過,我累了,可是,我就是自私,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想放棄。無論你怎麼看我,燕臨,我只能選擇這麼做。」
接下來,燕臨卻出不了聲,因段玉梅攀著他的脖子,封住他的唇。
女人的櫻唇,他不是沒品嘗過;女人的重量,他一度很熟悉;女人呼吸的輕柔,會讓燕臨心跳加速,然後感到某種火熱的衝動,而女人的眼神總是讓他念念不忘。
燕臨格外思念著,無名無姓,永遠不曾改變的夢裡的女人。
但目前吻著他的女人,是程紹元的女友。
這個事實有如一桶冰水,瞬間澆醒了燕臨。
嘴唇上發麻的觸感還殘留著,細白手指插入髮叢的瞬間使人渾身發顫,燕臨驚嚇地推開她,自顧自抹著唇,彷彿這樣做可以擦去一切不該有的接觸。
「妳做什麼!」燕臨大聲斥罵,心跳如擂鼓,「瘋了嗎妳!」
段玉梅從散開的長髮中抬起臉,表情委屈卻夾雜著堅定的氣勢。
「我只是親我的英雄。」
「神經病!」燕臨只能繼續斥責她來掩飾慌亂。
「我知道,你可以為朋友冒生命危險,但你連接受一個女人感情的度量都沒有嗎?」段玉梅執撓地盯著燕臨不放。
「妳把紹元當什麼了?妳不是喜歡他,答應和他交往了?現在這樣是幹什麼!離我遠點!」
「我知道是誰在紹元背後出主意,他總是說沒幾句就提我的哥兒們燕子,強者我同學燕子,超級救星和囉嗦管家,他說了一大堆都是講你的事情,好像沒別的好說,那些拿來當做藉口的資料,我也知道不是他整理得出來的東西。」段玉梅驀然堵得燕臨措手不及。
「紹元開口閉口都是說你,我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和另一個人在交往。」
「那是他膽小沒種不敢說自己的事,他跟我相處時還不是都在談妳,他只是不敢直接表露感情,那個笨蛋每到緊要關頭都找藉口推拖給別人!混帳!妳不要搞錯了,追妳的人是紹元,對妳有意思的也是他,然後妳答應他了!別扯到我身上來!」
「我會答應是怕他追到學校和家裡來,被那些東西盯上,我們是交往,可是連手都沒牽過,就只是單純的交往!不要隨便就說我是別人的!你們接近我時有問我喜不喜歡嗎?為什麼我不想和別人有牽扯還得昭告天下,如果我說不喜歡程紹元他就會放棄嗎?他會破壞我好不容易保持的平衡!」段玉梅別過頭瞪著牆壁。「說過了,只要有人對我好,我就很難自己撐下去,我不討厭程紹元,所以才不希望他被我家的人毀了,我這樣做才能保護他!他幫不了我。為什麼你們要刺探我的事?我拚命不想被人發現,說了很多謊,大家都不知道,因為這樣他們就只會針對我!」
他確實勸過程紹元三思而後行,但總歸來說,燕臨無法否認他是促成他們兩個交往的推手。
「那時候,你出現了。你看我的樣子不像是初次見面的反應,你和我想像中那個站在紹元身後的男生很接近,聰明,但是又很冷淡。」
「那是因為紹元給我看過妳的照片。」燕臨吶吶地說。
段玉梅不理會他的藉口,繼續說著。
「趁玉龍哥哥沒回來,而且家人很正常的時候,我想賭,讓你進到我家,賭你能不能發現這個家被控制,賭你能不能救我。如果……你真的不會被真相嚇到打退堂鼓,我就會把所有事情說出來,我就會把你當成我一直在尋找的英雄。就算那個英雄再討厭我,不管他推開我幾次,我都不會放棄,因為那是我的選擇。我只是選擇了喜歡你而已,燕臨。你明明就對我有感覺。」
「我沒有!」
「你有!」
段玉梅撲入他懷中,燕臨一時反應不及倒入床上,她居高臨下顫抖著嘴唇壓住他,又忍不住淚水盈眶。
冰涼的水珠砸在燕臨額心、臉頰,段玉梅俯身要再度親吻他時,燕臨硬是轉頭避開,冷漠地僵直不動。
「別以為我受傷妳就能亂來,發神經也該有個限度。妳只是太害怕想隨便找個靠山而已,不必用妳的身體當代價,我也會保護妳,就算為了紹元,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要強硬地封鎖一絲一毫感覺,連推開她時的觸感都隨時可能令燕臨改變心意。
「知不知道,最膽小的人就是你自己。」段玉梅趴上燕臨胸口,對著心臟的位置說。
「女人可以感覺到男人將她當成特別的存在,你給我的『特別』程度在紹元之上,為什麼?你不說,我也想知道理由。」
熱氣呵在心口,燕臨咬牙想抬起身,左肩麻醉卻在此時開始失效了,一陣痛意
令他不得不放鬆身體躺平。 
「燕子,你的心太冷了,我想讓它暖和些。」段玉梅用嘴唇輕輕壓著繃帶,感到男人敏感地繃緊肌肉。
「走開!」燕臨無力地低語。
是段玉梅瘋了,還是這香氣、疼痛和疲勞讓他也不正常?
那是朋友的馬子!燕臨,你想做什麼?
「你沒錯,是我誘惑你的,如果有罪就都給我吧!燕子,我的命可以還給紹元,可是只有你能碰我,我喜歡你呀,從第一次見面就──」
「笨蛋!」燕臨勉強舉臂擦去她的眼淚,「不要什麼事都以為自己可以一個人承擔。」
以前有人說一見鍾情,他不信,即使忘不了幼時夢見的女人,他還是不相信,因為他認為夢是幻影,幻影不能算數,而他不願承認程紹元對段玉梅的癡迷,讓他開始覺得一見鍾情真有其事,但他依舊認為那只是愚蠢衝動的感情,直到她也這樣對他說。
段玉梅有她不讓鬚眉的地方,使燕臨不得不對她另眼相待,她從小失去了親生父母,高中畢業時養父母全家被惡鬼附身,而她從完全無知和入侵家中的惡鬼們周旋,甚至不惜中斷學業,而她考上T大也非人人能辦到的事情,在在顯示段玉梅是個意志力極強且聰明過人的女子,她的外表卻相反地屬於荏弱害羞的類型,本身就是矛盾。
她為了朋友被段玉龍拐騙,不惜孤身受他們控制,之後又捨棄最好的逃離機會回頭刺段玉龍一刀,只是為了救他脫險。
這樣奇特的女子說她對他一見鍾情?坦白說,一般情況下燕臨是不信的,而他也未必會對她產生遐想;然而,她的眼睛卻像極,不,根本就是他在夢裡見過的那個女人,她們似乎也有著相同的臉孔。
能夠保護她的,只有自己,能夠拯救她的,也只有自己,因為見識過那樣的恐怖才能彼此信任,他們的關係第三者無法理解。
段玉梅是他夢寐以求卻又絕對不能承認,甚至連去意識到都不能夠的對象。
「如果,讓我第一次遇見的人是你就好了。」段玉梅苦笑,燕臨從她的瞳孔中
清楚地看見男子的倒影,他沒有笑容,反而是一臉痛苦。
「算了,我──」她伸手將長髮掠回耳後,卻猝不及防讓男人反欺而上,將她壓在身下。
「如果有罪,那是我自願犯的。」
他無法對女人有一句甜言蜜語,心裡也不曾感到戀愛的甜蜜衝動,但是有種更焦灼的感覺,他不願承認卻一直想做的。
占有她。
對不起朋友,禽獸!混蛋!乖寶寶,你敢嗎?道德禮教的聲音大聲譴責嘲笑,如同誘惑一般。
想占有她,想將夢裡的她變成現實。
討厭不是屬於他的段玉梅。
燕臨咬著牙,對於他所壓制的女人,某種厭惡感甚至超越了段玉龍,但他真正厭惡的不是段玉梅,而是自己,心口不一的自己。
他是凡人,會想得到錯過了就不能再擁有的寶貝,而那寶貝自願到了他手心時,他無法故作清高地將她摔出去。
事後燕臨願意任程紹元打罵,絕不還手,他發誓要救出這個朋友,如段玉梅所說,他願意豁出命去救他,但他現在也要豁出自尊,那是必然使老友傷心的代價。
只有段玉梅他不能讓,燕臨試過了,到了這個地步,他說什麼都不能讓出去,最重要的理由是,段玉梅親口承認她喜歡燕臨。
只要能讓她幸福,哪怕只是一點點,要燕臨變得卑鄙也無所謂。
「我受傷了,可能不能好好照顧妳。」他對她這麼說。
「沒關係。」她的回應是將他抱得更緊。
追逐希望同時,我們往往又掉入了罪與罰的深淵,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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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13 11:5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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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被遺忘的作家 (上)

研究生小房東最近忙得焦頭爛額,期末考加上好友失蹤,楊教授充分能理解,但他對燕臨的困境有心無力,身體則很老實地被感興趣的題材吸引了。
這不是還有一位跨領域的研究者住在他身邊嗎?當初就是這位僅一室之隔的自閉作家太難攻略,楊教授才退而求其次盯上涉世未深的小房東。
是時候再去挑戰看看了。
說是挑戰,楊教授其實也只有把這位只肯透露姓氏的神秘作家請到自家客廳裡喝茶聊天交流冷知識而已,還得碰巧是作家小弟想查資料或想喝好茶才能請到他邁出房門。
當教授的好處是,學生和交際圈總是會送些得獎茶啦名產之類的好料,楊教授少數的物質享受就是這麼來的。
「江小弟呀!你在嗎!想不想過來喝杯茶,老人家有問題想找你一起討論,你對道教理論熟嗎?亞歷克斯問我還魂的事,老頭子對這個比較沒研究啊!」楊教授用唱國歌的節奏不斷敲門。
當老人連國旗歌都要敲完時,房門才緩緩打開,對於作家令人印象深刻的尊容,楊教授照例視而不見,目光直視作家充滿血絲的雙眼。
「喝什麼茶?」嘶啞的聲音。
「我把所有種類的茶都泡成你喜歡的奶茶請你喝好嗎?」楊教授很了解作家的怪癖。
「好。」作家搔搔頭,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楊教授知道他笑了。
等作家移步到老教授的地盤,電子壺裡早就煮著一壺老壽眉,作家打量四周:「你家最近充滿了濁氣。」
「沒辦法,六樓都是臭男人,我那水作的女學生在中部讀書。」老教授很順口地接了紅樓夢的典故。
作家撥開散放在沙發上的書本,一屁股坐下,毫無敬老尊賢的態度,楊教授也不以為意。
「亞歷克斯?那是誰?」作家如老烏鴉般發出低沉粗糙的聲音。
「呵呵,最近沒空告訴你,是我的新助手,不過你早該猜到了,常常上門的年輕男人總不會是我兒子吧?」
「你的新助手為何對還魂感興趣?」
「第一步先格物?真是好習慣。」楊教授讚道。「亞歷克斯在相信有鬼的前提下,想知道人死後的去處,我跟他說這主題太廣泛了,有很多推測面向都超過了人類能驗證的範疇,我要他找個比較能實質討論的專題。」
老人拿出一包蔬菜餅乾打開來倒在盤子裡遞給作家。
「亞歷克斯想了很久,說活人是驗證鬼魂活動的最佳觀察目標。如果鬼想回到人身上,無論是自己的身體或別人的身體,否定死亡繼續活著,有沒有特殊的理論或儀式是關於這方面的紀錄?如同字面的形容,魂魄回到自己的身體,當事者清醒繼續喘氣稱為還魂,魂魄進到別人的身體,就是附身或奪舍,進到新的受精卵則是轉世,但這幾種情況本質說不定很接近,靈魂與肉體,就算在西洋哲學和神學裡也是永恆的命題。」
「你怎麼看呢?教授。」
「從傳說的角度嗎?還魂很吃運氣,附身則是很靠天分,徒留特殊案例的情況佔絕大多數,簡單地說,就是禁不起科學重複實驗。」楊教授聳肩,煮起另一壺開水準備泡紅茶。「但我對這個命題還沒形成特定的個人看法,又不想被助手考倒,才想從你這邊挖點料過去。」
「所以容我用比較偷懶的提問方式直接問了,江小弟啊!如果你以後掛了想還魂或附別人身,你會怎麼辦?生前就盡最大的努力準備,如何準備?還是把一切都賭在死後的執念上,認為不用特別籌畫?」
「首先,我不會一個人進行,接著我大概會從既有的理論儀軌或祖傳法術裡找出最可行的作法,如果不夠好,就加以改良實驗。會認真想還魂的我,應該具有某種程度的靈異背景,深信此事可行。肉體一旦死亡幾乎是不可逆的,因此我會想在健康活著時就試看看靈魂出竅,光聽就有風險的事,所以要有護法,最好附身的對象也準備好了,近在咫尺。」作家捧著裝著熱奶茶的馬克杯慢條斯理的假設。
「如果有這樣子的法術,人數和材料又如何呢?」楊教授饒富興致追問。
「材料以開始實驗當下能到手的資源為主,大概會是包括我在內一共五人,是可以彼此信賴、大家都有能力的專業關係,說不定是輪流練習,連同門的風險都還太大,最好是親人子女,彼此握有對方的要害,而且我認為血緣或家族關係能起到保護作用,迷失的魂魄不也要靠家人招魂嗎?」作家一旦坐定喝茶就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幾乎可以讓人忽略那粗啞嗓子對腦神經的磨擦刺激。
這個作家一旦卡稿失眠熬夜就會異常亢奮,如果沒人陪他聊天還會上網筆戰,又討厭喝黑咖啡,楊教授邀他喝茶補充咖啡因,江也會想趁機轉換心情刺激靈感,這時他才願意離開電腦前。
「為何是五個人?」
「『五』在中國來說是形成了宇宙萬物的數字,提出天人感應學說的董仲舒認為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剋,這個觀念放大了,有五音、五色、五臟、五德等等,甚至影響了密宗,五一直都是神秘數字。作為任務小隊或秘密結社的人數來說,五個人剛剛好,太多或太少都容易顧此失彼。」作家托著臉頰說。
「果然從你嘴裡就是聽見有趣的東西。原來如此,實驗與失敗的成本計算,以及萬一成功的後續維持都需要人力。」楊教授說。
「我們先假設還魂是依賴神秘力量成立,那麼就沒必要侷限一種方法或一種成功情況,可以按照成本和效果高低拉出一個象限,有便宜粗糙難以持久的附身,也有奇蹟般的奪舍和起死回生,後者假使成功也應該極端稀有而且不為人所知。」
「你的意思是研究附身算比較可行的作法?」楊教授說。
作家喝了一口奶茶點頭:「這邊的復活定義,不是指科學怪人或殭屍,強行讓腐敗屍體恢復機能,而是亡者的靈魂是否不滅,可否重新回到尚能復原生理機能的身體裡,以現代醫學對生死的定義,我認為存在著操作空間。附身的話,民間案例每年都有一大把,感謝我們生在迷信的台灣。」
「江小弟,這麼說你相信還魂了?」
「我相信自己定義的還魂。」作家狡黠地強調。
「可你沒有陰陽眼也沒有靈感。」
「所以我只是寫鬼故事,而不是公開研究妖魔鬼怪的瘋狂學者。有鬼或無鬼對我的個人利益影響不大。」作家端著空杯子伸長手臂。「再來一杯。」
老教授這次為他泡了烏龍奶茶。
「你和小房東說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話,他也認為事不關己就不需要太在意,差別只在他是無神論,江小弟則是泛靈論,我對你們這樣的人一直深感興趣。」
「我相信所有能被寫成故事的存在,嚴格來說,應該算是唯心論,這是創作者的任性。話說回來,我很好奇讓教授你如此執著開拓一門新學術的理由,你的『真實經驗』。」作家的語氣變得輕柔,帶著誘惑和慫恿。
「你還真是有職業精神,隨時都想取材呀!」老教授抓抓斑白的亂髮,對這個年紀約可當他兒子的神秘作家向來沒什麼隔閡,說起來,同住六樓的兩個鄰居給老教授的感覺就像自閉敏銳的工作狂大兒子與正在讀研究所,驕傲謹慎但心地善良的小兒子,一個孤單老人難得遇到能在知性和興趣上交流的後輩,還一遇就是兩個,難免有些偏心移情。
「那麼你願意告訴我嗎?」
「恐怕我的故事沒有太多參考價值,非常朦朧普通的經歷而已。」
「放心,作者都是非常貪婪的。」
老人泛起一個模糊的微笑。「在我年輕時,有過一個妻子,除了我以外,誰也看不見她,於是我知道她不是人類,但當時我太愛她了,完全無所謂。」
「我並非故意打斷,那個妻子不會是教授你的幻覺吧?」作家托腮說。
「我當然也想過這種可能,甚至幾乎要這麼認定了,但我用許多方法測試過,確定她都是真實存在的……某種生物,最直接的證據是,幻覺好像不能出錢支持我到東京帝大留學到取得博士學位,還替我在群馬縣深山蓋了一棟庭園別墅,讓我盡情地隱居做學問,不用煩惱生活壓力,你說對嗎?」
「有道理。」作家嚴肅地點頭。
「當時我就像撿到了仙女羽衣的貧窮放牛漢,害怕幸福有一天會忽然消失,一直很珍惜與她相處的日子,她沒隱瞞不是人的事實,卻也沒告訴我她是什麼,而我也沒有追問,生怕嚇走了她,妻子在我眼中一直都是溫柔貼心的女人,還為我生了一個可愛的孩子。」老教授盯著玻璃電茶壺裡翻騰的茶葉說。
「但最後你們並沒有長相廝守。」作家說出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因為是朦朧而普通的故事,有一天她忽然必須離開了,再回來時以我的壽命早已不在人世,所以她不想騙我還會相見,孩子她會一併帶走。我想她的壽命非常漫長,是某種當時的我就算聽她解釋也無法理解的存在,所以她沒有多說,我當時就是那樣感覺的,妖魔鬼怪只是我們形容那些無法理解的存在的粗糙分類。」
「如果那位女性並沒有一直與人接觸,而是與你住在深山,難道不能猜測這是有錢人的一場騙局嗎?就像楚門的世界。」
「如同你所說的,的確有讓我執著的真實依據,時時刻刻都提醒我,那段過去並非一場夢。」老教授張大眼睛直視作家。
「願聞其詳。」
「我的妻子切下一截手指,要我當面吃了。」
「這、的確是我沒預期到的部分,但教授你不像因此不老不死的模樣?」
「我當然會老會死,還會感冒生病餓肚子呢!但是我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了。」
「難怪你要研究這行,有優勢。」
「沒你想得那麼好,真要說優勢也只有『深信不疑』這點。我能看見的東西一樣也是朦朧普通,每個人甚至生物上都有的,常被稱為『氣』或『能量』的存在。」
作家吹了一聲口哨。「這種能力以小說來說沒啥賣點,但出現在現實裡還是挺猛的。我看起來如何?」
「哈哈哈!就知道你會問起。江小弟,其實每個人都有他的特色和狀態高低,幾萬個人裡也很少見到一個像你這樣普通又穩定的例子,不強也不弱,不過偶爾可以看見一點點特殊顏色。」
「什麼顏色?」
「非常美麗的銀白色。」
「聽起來我也有那麼一點特別之處。」
「是的是的,我的意思是,其實我沒看過完全不值得一提的情況,更別說那些目測就很吸引人的例子。」老教授一臉回味。
「是說小房東還是你新收的助手?教授,你有時候表現得實在太露骨了點。」作家不客氣地吐槽。
「唉,老人家就剩這麼一點樂趣了。其實我還想再見到那個孩子呢!既然是不可思議的願望,自然要靠不可思議的人用不可思議的方法達成,耗費許多的努力與偶然,說不定就能召喚所謂的奇蹟。」
「奇蹟嗎?的確是誘人的字眼。」
「江小弟,方才你說出一個關鍵──分工合作。關於還魂,或者我們先放低標準,如何靈魂不滅?如果能按照你的規劃,是五個以上的能力者來進行有計劃的實驗,我認為的確存在成功機率。」
「可惜,百分之九十九個人裡包括我只是打打嘴砲,剩下那個想去實踐的瘋子可能資源或能力不足。」作家的回答很現實。
「照你的說法,我就是屬於百分之一的那種人,剛剛好像有人叫我瘋子學者來著?」
「但教授你的研究題目較偏分類學而非還魂,所以你打算拖人下水?」
「沒錯!」老教授坦蕩蕩的承認了。「坦白說這個研究題目還比驗證妖怪的存在更富商業潛力,而且文獻資料更多,但我興趣主力不在這裡。」
「不過要是能旁觀別人怎麼做倒是挺有趣的。」作家評論。
「你說出了我的心聲,江小弟。」老人感動地看著他。
「可惜此事對我誘因不夠大,要是你的助手確定栽進去,又需要人跑腿願意出錢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忙田野調查,但是合夥就免了。」作家豎起一根食指,對老教授搖了搖。
「你們這些聰明的年輕人要是肯勤勞一點作出研究成果,人類就不會老把認識不足的神祕領域歸為無稽之談了。」
「我這可是敬鬼神而遠之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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