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倫敦橋』,殿下。」
這是亨利抵達里茲布拉福機場,還沒走下皇室的私人飛機──考量到預算與社會觀感,這幾年以來他們只被允許在真正緊急的情況使用──他還只見過幾次面的肯辛頓宮的新侍從查爾斯走進機上迎接。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亨利對他接下來即將聽到的消息便有了明確的預感。
因此他只是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若排除擱在座位椅背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並幾乎有些顫抖之外,他看起來幾乎可以說是相當冷靜。
「他……倒下了嗎?」
亨利聽到自己以平板的聲音問道,而查爾斯搖了搖頭。
「您的祖父還在堅持著,但恐怕很難再得到更多的時間了。如果您準備好了的話我們就出發吧,您的家人都已經在桑德令罕宮等待了。」
他很感謝對方體貼地沒有像平常一樣使用頭銜稱呼他們,讓整件事情聽起來不像是它應該有的那樣複雜。他點了點頭,確認自己的服裝選擇與髮型在此時的情境下沒有一絲不妥以後,提起自己離開家門以前緊急收拾的手提行李(然而隨即被查爾斯接去),跟在查爾斯的後頭走下皇室私人停機坪,進入一旁預備好的轎車裡,查爾斯用他的手機進行了幾通連絡以後,便示意司機發車。
將頭靠在後座的椅背上,亨利吐了口氣,才終於醒起似的從口袋中掏出口機,還沒來得及恢復通訊,便看到螢幕上顯示了十數封訊息,除了珀茲與諾拉之外,絕大部分都是來自他的男朋友。
未婚夫。他在心中糾正自己──在幾個禮拜以前,當他結束了在墨爾本的皇室行程,並處理好了基金會在當地的事務,筋疲力竭地回到紐約,一打開門便得到了世界上最帥的男人的擁抱與親吻,以及滿桌充滿濃郁的香料味、令人食指大動的道地墨西哥大餐時,亨利可能不小心將他一整路上縈繞在腦子裡的那句話說了出來。亞歷克立刻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發出怪叫。
您怎麼膽敢搶走我預計在我們吃飽喝足以後要講的話!他瞪大眼,挑高眉毛,以戲劇性的語氣大聲叫道。亨利疲憊的腦子過了三秒以後才理解了他的話語,接著發出大笑、直到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被亞歷克牢牢握住雙手,胸口貼著胸口,鼻尖對著鼻尖,直視著他那對被華麗的睫毛妝點、絢麗地目不暇給的棕色眼眸,努力在不暈倒的情況下聽完他用他那嘶啞性感的德州嗓音吐出的話語,感覺到小小的金屬環被小心翼翼的套上了他的左手無名指──的那個晚上以後,他們就是彼此的未婚夫了,除了……那還不是正式的事情,因為他們沒有天真到沒想到他們還需要解決亨利的皇室問題。
他們已經為此進行了一些嚴肅的討論,但在來得及實行以前,事情就發生了,亨利被緊急召回英國。
最新的一條訊息是「天啊,新聞開始播報了,你還好嗎,寶貝?」,亨利不需要看就知道開始播報了什麼,只是點進他們的對話視窗裡,往回閱讀前面的文字。第一條訊息是在亨利在深夜匆忙地離開了他們在布魯克林同居的紅磚建築後不久傳送的,上頭寫著「當你底達倫敦窩是無論哪裡的時候請告訴我親(親吻的顏文字)」,從拼寫錯誤到標點符號的消失都可以看出亞歷克是在非常愛睏的情況下送出這封訊息的,因為今天是個該死的上班日,在深夜送亨利到前來迎接的特勤人員手上以後,他還是得想辦法得到盡量多的睡眠,以面對他手上正面臨的大案子。
第二條訊息則是在紐約的早晨七點,是一張亞歷克在他們的盥洗室裡一邊叼著牙刷、一邊撓著他的那頭捲髮的自拍照,他看起來睡眼惺忪、臉上還帶著鬍渣,看起來卻可愛的驚人,而那件寬鬆的德州大學的T恤在他身上,不知為何還是讓他健壯的上半身曲線畢露;畫面的一角,鏡子的倒影中,則能看到大衛正坐在浴室門外,以可憐巴巴的表情看著唯一的人類。
「早安,甜心,我不想上班,而你的老夥伴似乎不太開心:(」,這是亞歷克附上的訊息。然後是他的早餐(後頭拍到了亨利的馬克杯),他的辦公桌上面的咖啡紙杯(上頭被用可愛的筆跡畫了個笑臉),老闆今天似乎心情不佳的抱怨,以及他出們會見客戶前的自拍,帶著自信又燦爛的笑容。
這些讓亨利稍稍找回了腳踏實地的感覺,他深吸了口氣,回覆亞歷克的訊息。
「事實上,我到了約克郡。你或許已經知道了,是爺爺的事情,小碧和菲利浦和媽媽都在,我現在要去見他們。」
接下來應該會忙碌一段時間。他想了一想,又補上一句。接著便看到對話框裡立刻浮出了打字中的氣泡。
「記住我的心和你同在,寶貝。」
亞歷克一定是在他移動的路上、甚至是客戶面前回覆亨利的訊息的,這也暗示了他有多麼重視他能夠給亨利的陪伴。這讓他感到甜蜜,但知道此時並不適合微笑,因此只是吸了吸稍微腫脹的鼻子,輕輕揚起了眉頭。
當車子即將開出機場的管制區,遠遠的就已經可以看到一群記者、數台攝影機、甚至是轉播車在前頭等著他們。查爾斯回頭無聲地遞了一副太陽眼鏡給他,亨利點頭點頭接過,將之掛到臉上。
一次深呼吸後,他便回到了英國王子的身分,準備再次沐浴在無情的閃光燈裡。
1958, b
Chapter Text 親愛的H,或者說我敬愛的國王陛下,
確實收到您的來信,雖然在那之前,逐臭的八卦記者與無所不在的好事之徒已經將信件裡頭所要傳達的大部分訊息公諸於世,使上流階層與市井俗人在戰爭之後第一次擁有了共通的談資。
我為您的損失感到遺憾,這也是我等英格蘭臣民的無上損失,猶記得當年有幸作為您的同窗覲見先王,即使我只是一名對皇室而言微不足道的地方貴族次子,陛下仍待我慈和;被陛下清澈而銳利的藍色雙眸凝視之時,令我不禁產生了靈魂被透視徹底的錯覺,只透過那一眼,他對我的瞭解甚至可能勝過我的兄長或父親。
但在此同時,這項損失所帶來的效應,即是您的信件的另外一個部分,卻讓我的血管裡湧動著不合時宜的嫉妒浪潮。我早知道這會到來的,但當我從八卦小報中看到這個消息時,我尚能夠因為他們在捕風捉影這一回事上的素行不良而嗤之以鼻,自我安慰,但從您的親筆信件上頭所述的事實就像是喪鐘一般如雷貫耳,像是棺材上頭的釘子釘入我的心臟,將所有希望鉛封在木箱裡,深埋在六呎之下的黑暗裡頭。
我需要想起《奧賽羅》以維持我的理智。「哦,大人,請小心嫉妒/它是綠眼怪物,它會嘲笑/它所吃的肉。」
事實上,我的綠眼怪物抬起了頭,他肆無忌憚地啃噬著我,而我只希望我能把它甩到一旁。我必須面對我們分離的現實,不是出於您的選擇,但想到您忠誠而富有樂趣的灰綠色眼眸從此之後只會凝視著那位可愛又可憎的女士,綠眼怪物便會在我的胸中發出苦痛的呻吟。
儘管我咒罵那些迫使我們分開的環境,但我理解您處境的嚴重性。一個國家的義務、榮譽和責任一直是您的召喚,也是我認為可敬、可愛且具有吸引力的優良品格,而我們的連結,從您尊貴的曾祖母簽署了法令以後,在我們的國家就是不可接受的罪惡,更別提及它不能結下任何皇室所需的果實。我不只一次質疑君主制在新時代的必要性,可是一旦那不是桎梏,而是您的自身,我揮下的劍就只能斬在自己的腳邊,消極的斬斷我們的連結。
儘管我知道我們的分開是出於責任而不是蔑視或羞恥,這讓我感到安慰,但讓我痛苦的是,我們的道路現在必須分道揚鑣。而親愛的H,我唯一的救贖是,當我們時間與空間將我們分隔,斬斷的連結會更容易淡出記憶的領域。沒有什麼是時間無法治癒的。
米萊寫道:「我的嘴唇吻過什麼嘴唇,在哪裡,為什麼/我的嘴唇吻過什麼嘴唇,以及在哪裡,為什麼/我已經忘記了,什麼手臂一直放在我的頭下直到早上。」
當您就任國王時,我在大洋彼岸的另一個曾經成功地拒絕了君主制的陸地上,希望宇宙的祝福能引導您,讓您的統治為我們心愛的英格蘭帶來繁榮與和平。
別了,我的王子,願您的統治公正,願您的心找到應有的幸福。
最後讓我為您說一聲,天佑國王。
您誠摯的,
A. G. C. D.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