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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我的好朋友(26.小彌(下))[PG](完結、竹馬、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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睏鹿 發表於 2023-3-17 16:3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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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現代都市
連載進度: 連載中

01 吳詠青

《我的好朋友》

唐嘉鈞有一個「特別」的好朋友,叫做吳詠青。
——這是關於他們三十年的故事。

「結痂的傷又流膿的那個午後/你睡著前/我做完最後一個夢」

唐嘉鈞 吳詠青
 竹馬 竹馬|前期爽朗小屁孩攻 表裡不一貴公子受|政客之子 金控二少爺|

►每週二更新◀︎
※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 本故事是BE


01

  《我的好朋友》一年五班唐嘉鈞

  吳詠青是一個無聊的小孩。

  八歲的唐嘉鈞在綠白格子相間的週記簿上寫下作文的開頭,鉛筆字跡歪七扭八,像男孩此刻的坐姿一樣不安份,他一手撐著臉頰,懸空的雙腳來回擺盪著。

  鼻子突然發癢,唐嘉鈞用鉛筆戳了戳自己的鼻子。

  「你在用鉛筆挖鼻屎嗎?」

  正坐在對面的吳詠青原先埋首數學作業,一抬眼,恰巧看到自己的玩伴在戳鼻子,嚇得嘴巴微張、眉毛皺起,白嫩圓潤的小臉寫滿驚恐與厭惡。

  「才沒有!我只有戳外面!」唐嘉鈞小朋友名譽受辱,立刻大聲反駁。

  「很噁。」吳詠青才不管唐嘉鈞是在戳鼻翼還是鼻孔,又罵了一聲,很快就不再理會坐在對面的玩伴,恢復端正的坐姿,聚精會神於直式運算。看到唐嘉鈞毫無新進展,他督促道:

  「我快好了,你快點寫完作文,我們去玩。」

  唐嘉鈞哼了一聲,粗短的小手指在週記簿上點算,目前加上句號已經有十二個字了,離兩百字不遠。明明已經有一大進展——才怪。

  到底該怎麼形容吳詠青呢?

  他想了想,靈機一動,在行間畫上插入符號,硬是往第一行又塞了兩個字。

  吳詠青是一個「特別」無聊的小孩。



  特別,是唐嘉鈞媽媽形容吳詠青的詞彙。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在1995年。唐嘉鈞剛讀小一,從公園被爸爸突然抓回家,滿臉沾滿沙土,媽媽急忙浴室用毛巾仔細擦乾淨。他舉高雙手,讓媽媽幫他脫下髒兮兮的小熊上衣,換上一身格紋襯衫,襯衫還帶著剛熨燙完的些微熱度,唐嘉鈞不自在的拉了拉領口。

  媽媽向他解釋,今天要帶他去一個小朋友的生日派對,要開車一小時才會到,他們得趕緊出門,才能在晚餐時間前抵達。

  「我又不認識他。」

  唐嘉鈞原先在公園跟一群玩伴玩捉迷藏,正玩得愉快,就被老爸打斷,居然只為了參加一個陌生人的生日派對,小唐嘉鈞生起了悶氣,板著一張童稚的小臉上了車。

  他自己的生日只有帶糖果桶去學校發。這個陌生小朋友的生日,居然可以辦派對,爸爸穿了全套西裝,媽媽也穿了一身漂亮的長裙,並且戴著很多金閃閃的飾品,甚至塗了口紅。

  唐嘉鈞瞬間心理不平衡,爸爸媽媽怎麼可以更重視這個小朋友呢?爸爸媽媽一定是不愛小鈞了。

  他紅了眼框,怕被發現,只好死盯著窗外不說話。

  唐媽媽注意到他彆扭的情緒,找話安撫他。

  「怎麼啦小鈞?」

  「沒有。」

  「詠青家是一棟漂亮的大房子,還有好多好吃的蛋糕餅乾喔!」

  媽媽試圖用大房子跟食物引起小嘉鈞的興趣,小嘉鈞成功上鉤,看向坐在旁邊的媽媽,但還是倔強的只回答一聲「喔」。

  媽媽溫柔地梳理、撫平他亂翹的髮絲,細聲說道:

  「你比詠青大,你是哥哥,要跟詠青好好相處喔。」

  「為什麼?我才不要!」

  唐嘉鈞立刻不服氣,他才不要理會一個不認識的小孩。

  「嗯⋯⋯」媽媽深思如何向年幼的孩子解釋,斟酌著字句,「詠青是一個很『特別』的弟弟。」

  「他又不是我真的弟弟,同一個爸爸媽媽才是哥哥和弟弟。」

  剛從幼稚園畢業的唐嘉鈞,根據自己對「兄弟」的了解,隨口反駁了媽媽。不料,唐夫人聞言,面色僵硬,帶著訓斥的語氣開口:

  「小鈞,你等等絕對不可以在詠青面前這樣說!」

  唐嘉鈞看到媽媽突然生氣,頓時更委屈了。這個吳詠青害他不能在公園玩,現在還害他被罵,他才不要跟吳詠青當朋友。

  「我討厭他。」他小聲抱怨。

  媽媽困擾的深深嘆氣,駕駛座上的爸爸也加入了安撫唐嘉鈞情緒的行列。

  「嘉鈞,爸爸年底不是要選舉嗎?」

  「嗯,我知道!我會投票給爸爸,爸爸凍蒜!」隨父母的政治事業,唐嘉鈞明白了投票、當選的意思,但卻不明白七歲小孩當然不能領票。聽聞兒子稚幼的發言,兩個大人都笑出聲。

  「小孩是不能投票的,要長大才可以投票。」媽媽伸手把他抱進懷裡。

  「選舉要花好多錢,像是,小鈞看電視跟報紙,是不是有看到爸爸?要花錢才可以上電視跟報紙。」爸爸接著解釋,「詠青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是我們的好朋友,也希望爸爸當選,所以有贊助爸爸。」

  「什麼是『贊助』?」唐嘉鈞被難倒了。

  「贊助就是詠青的家人送爸爸錢,讓爸爸有錢可以上電視。」

  「詠青家有很多錢。」

  「為什麼?」七歲的唐嘉鈞有許多不了解的事,他由一對溫柔具耐心的父母教養長大,於是不畏提問,總像心中有十萬個為什麼。

  「詠青家在開銀行呀。」

  媽媽向唐嘉鈞解釋,唐嘉鈞只知道銀行是爸爸媽媽存錢的地方,他的紅包也被爸爸媽媽拿去銀行存起來了,他還是不明白吳詠青家開銀行,為什麼就很有錢?

  「所以他們偷拿銀行裡的錢給爸爸?」唐嘉鈞再次發言,但爸爸媽媽被嚇了一跳,怕他在吳家人面前亂說話,趕緊澄清。

  「大家把錢交給他們保管,然後他們會賺到管理費呀,像我們請管理員叔叔幫我們看守我們家,也要付管理費。」

  「喔,我懂了。」

  媽媽說,吳詠青是「特別」的弟弟。彼時,唐嘉鈞還不明白,開銀行有什麼好特別?他們家附近就有好幾間銀行,台灣一定有很多銀行。

  他當然還不明白,特別的是他們兩家人糾纏的利益關係。

  「開銀行一點都不特別,像我爸爸當議員才特別。」七歲的唐嘉鈞作出結論。

  隨著車輛駛近陽明山半山腰的別墅,唐家父母則是在心中忐忑,唐嘉鈞童言無忌、活潑好動,在公立小學像個孩子王,成天被老師告狀。吳詠青家裡則是把他送到天母的美國學校,從小以菁英教育培養,聽說從幼稚園學習鋼琴跟圍棋,性格安靜沈穩,像個小大人。

  懷榮金控二公子的生日派對,雖然顧忌著孩子還小,並沒有將派對舉辦得過於隆重,但與會者仍不乏政商名流。

   唐嘉鈞恐怕無法跟吳詠青當朋友,只希望唐嘉鈞不要把壽星吳詠青弄哭,進而搞砸場面。










本文最後由 睏鹿 於 2023-10-16 20:2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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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3-17 16:4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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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嘉鈞哥哥


  02

  唐嘉鈞由父母一左一右的牽著,隨僕人推開氣派的雕花大門、踏進挑高的門廳,走入富麗堂皇的吳家。

  「吳夫人,好久不見。」唐夫人走向正與賓客寒暄的吳夫人,兩位女士親暱地牽起手。唐夫人客套地誇獎著門廳石砌柱子擺的插花。

  「是今早從花園摘的花。」吳夫人微笑,「歡迎唐夫人等等去散步。」

  七歲的唐嘉鈞張望著氣派的房子,他當然看不出什麼門道,只覺得水晶吊燈很可怕,砸下來絕對會死人。

  「小鈞,打招呼。」媽媽溫熱的手壓著他的背脊,順道將坐車時弄皺的衣服撫平。

  「阿姨好。」

  「嘉鈞記得阿姨嗎?阿姨小時候抱過你。」

  「完全不記得。」唐嘉鈞耿直地回答,唐夫人在一旁尷尬地乾笑緩和氣氛。吳夫人倒不介意他的誠實,依舊保持著溫柔的神色。

  「這裡都是大人,我去叫詠青過來陪你玩好不好?」

  唐夫人深怕兒子回絕,趕緊點頭稱好。趁著吳夫人暫時離開,唐父將手中包裝好的禮物遞給唐嘉鈞,又再次交代。

  「你等等把禮物送給詠青,然後跟他好好相處,聽到了沒有?」

  「喔。」唐嘉鈞煩躁地回答。

  他現在被「綁架」來這裡陪吳詠青,真是有夠煩。在唐嘉鈞的小腦袋瓜裡閃現好幾種「欺負」吳詠青的方法,例如他可以跟吳詠青玩鬼抓人,他跑步全班第一名,吳詠青絕對贏不了,看小少爺跑得氣喘吁吁,一定很解氣。

  「嘉鈞,這是詠青。」

  吳詠青被家人細心打扮過,穿著燙平的白襯衫,繫上黑色小領結,外頭還加上一件小夾克外套,足下則踏著小皮鞋。男孩安靜地任母親牽著。

  唐嘉鈞對此的感想很簡單,誰在家會穿這樣?一看就很不舒服。

  「唐叔叔、唐阿姨、嘉鈞哥哥好,我叫吳詠青。」吳詠青乖巧地低頭向唐家人依次打招呼。

  唐嘉鈞在父母的眼神示意下,不情不願地將禮物塞給他。

  「謝謝你們的禮物。」吳詠青臉上維持相同的神色,沒有任何孩子氣的反應。矮小的男孩抱著大盒禮物,似乎有點吃力,悄悄在懷裡調整了幾次抱法。

  「你不拆嗎?」

  唐嘉鈞自己也很想知道爸媽準備的禮物是什麼,吳詠青則將眼神投以母親,默默徵詢同意。

  「拆吧,詠青。」

  吳詠青將禮物放到茶几上,從包裝紙的接縫處撕開膠帶,再將包裝紙整齊地揭下,仔細折成方形。

  裡頭是樂高的經典皇家騎士城堡。

  唐嘉鈞眼神亮了,盯著正版的樂高盒子,像是要流口水的餓犬。吳詠青雖對樂高沒有什麼特殊反應,但在唐嘉鈞渴望的目光下,禮貌地答謝:

  「謝謝哥哥,我很喜歡。我們之後可以一起玩。」

  雖然不是他的禮物,但唐嘉鈞已經迫不及待想玩了。

  「現在拆開會不好收拾。」早慧的吳詠青知道樂高零件眾多,實在不適合在宴客的派對上拆開,「我們等等再玩,可以到我的房間拆。」

  唐嘉鈞一下皺起臉。吳詠青怕唐嘉鈞鬧,繼而安撫他。

  「我房間裡還有其他樂高,我可以回送你一個,好不好?」

  唐嘉鈞怕他後悔,趕緊點頭,又要求:「我想自己選。」

  吳詠青沒有表示什麼意見,問唐嘉鈞喜歡哪一種水果,喊了家裡的幫傭阿姨過來,招待他喝鮮榨果汁。

  兩位母親將孩子們的互動全看在眼裡,唐夫人慶幸孩子交流順利,又感嘆著吳詠青的早熟,實在不像一個七歲小孩。

  大人們很快不再關注兩個孩童,聊起了年底立委選舉的選情,那才是眼下兩家人最關注的事。



  兩個孩子同歲,生日只差幾個月。唐嘉鈞個性外向,雖是第一次認識,卻聊得不亦樂乎。

  孩子們的對話天真無邪,政壇之事彷彿與他們全然無關,都在聊平時玩些什麼。

  唐嘉鈞是獨生子,卻不愁沒人陪著玩,是社區的孩子王,最近剛在新班級選上康樂股長,得意到不行。

  而吳詠青有一個哥哥,正在庭院招待客人。因為兄弟間年紀差距太大了,所以兩人不一起玩。

  唐嘉鈞喜歡樂高、哥吉拉,喜歡捉迷藏、鬼抓人、紅綠燈,喜歡炸雞跟冰淇淋,喜歡體育,不喜歡數學。

  「那你喜歡什麼?」

  唐嘉鈞正扳指數著他有幾個討厭的老師,抬頭問吳詠青。

  吳詠青沈默,很認真的思考什麼是恰當的答案。

  練鋼琴很痛苦,下圍棋很無聊。唐嘉鈞口中那些玩具,他有很多,孩子間的遊戲他也和同學玩過幾次,但他不明白唐嘉鈞的「喜歡」。

  為什麼會喜歡?

  「嗯⋯⋯」七歲的吳詠青童真地回答:

  「我喜歡你,你很有趣。」

  詠青弟弟水靈的雙眼盯著他不放,像是詢問這個問題答得好不好。唐嘉鈞只顧捏住弟弟白白嫩嫩的臉,揉成奇形怪狀,五官扭曲。

  「你現在也很有趣,長得很有趣。」

  吳詠青修養很好,不像唐嘉鈞滿口屎尿屁及髒話的同學,雖被揉得臉頰泛紅,只是淡淡問了一句。

  「嘉鈞哥哥,這是稱讚嗎?」

  「是。」

  「我比你小,你不要騙我。」



  不久,小壽星被叫走了。

  不只唐嘉鈞,吳夫人也邀請了其他小朋友。雖然是吳詠青的生日派對,但沒有多少他的熟人,大部分都是新面孔。

  吳夫人一直認為吳詠青私下有些孤僻,有意讓他多接觸其他同齡的孩子。因此從政商名流的圈子裡擇選了年齡相仿的孩子,邀請家人出席這場派對。

  作為派對的主角,吳詠青當然被拉去和其他孩子打招呼。

  也許是吳詠青教養良好,或是孩子們同樣受父母交代要多加「照顧」吳詠青,不少孩子與吳詠青玩得熱絡。

  唐嘉鈞卻只是待在同樣的角落,沒打算認識其他人。

  他不敢亂跑,生怕吳詠青回頭找不到他。

  「小鈞交到好朋友了?」媽媽看著兒子視線像黏在剛認識的弟弟身上,欣慰地摸摸他的頭。

  「我只是想要趕快玩樂高。」唐嘉鈞彆扭地回應。

  他看著吳詠青總是掛著笑容,好似這場派對真的很有趣。

  結果直到宴會結束,唐嘉鈞仍沒有機會再跟吳詠青交談,更沒有機會拆開經典皇家騎士城堡。

  「你可以再來我家玩。」吳詠青站在門口,一一送別每個今晚剛認識的新朋友,卻只有跟唐嘉鈞許諾,「下次再送你樂高。」

  唐嘉鈞鼓著臉不看他,任吳詠青牽起他的手,勾住小拇指,用大拇指蓋上印章。

  「打勾勾約定了,嘉鈞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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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3-21 18:2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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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刺激1995

  03

  吳詠青果真沒有食言,下週假日就送了遠道而來的唐嘉鈞一盒樂高,雖然不是經典皇家騎士城堡,他親自挑選了其他款式,並且包裝得漂亮,像一份正式的禮物。

  但是在唐嘉鈞伸手前,吳詠青按住他的肩膀。

  「這是吊在驢前面的胡蘿蔔。」吳詠青認真的把樂高擺在唐嘉鈞一臂之遙處。

  「啊?」唐嘉鈞聽不懂隱喻,小一國語課還沒學到。

  「意思是寫完作業就給你獎品。」

  不知道吳詠青和唐夫人在電話裡達成什麼協議,讓她媽媽一臉歡天喜地,從大安載著唐嘉鈞來天母,還帶著裝滿評量跟測驗卷的小書包。

  吳詠青真的是個無聊的小孩,只會叫他寫作業。

  唐嘉鈞都要生氣了。

  但沒辦法,不能氣吳詠青,因為媽媽說是「特別」的弟弟。

  而且吳詠青實在太可憐了,哎。

  這麼大的房子只有他一個小孩,他哥都上國中了,不像唐嘉鈞是左鄰右舍都認識的孩子王,每天出門都能呼朋引伴。而且吳詠青對他很好,從糖果餅乾到玩具,從來不拒絕他的要求。

  可惜不能玩鬼抓人。

  因為吳詠青不喜歡劇烈跑動的遊戲,他倆經常在庭院玩跳格子。唐嘉鈞想,那是因為吳詠青總是穿一些看起來就很不舒服的衣服,當然跑不動,真遜。

  等唐嘉鈞邀請吳詠青來唐家玩,就可以把自己的衣服借給吳詠青,然後一起去公園跟其他小朋友玩鬼抓人。到時候誰敢欺負吳詠青,唐嘉鈞就欺負誰。他唐嘉鈞帶來的人也敢欺負?找死。



  吳詠青真的去了唐嘉鈞家,那是唐嘉鈞八歲的生日。

  唐家位於市中心金華地段的小公寓,寸土寸金,塞不下多少人,沒有舉辦生日派對。吳詠青由他家的司機載來,是唯一陪他過生日的小朋友。

  但他沒有依以前的計畫帶弟弟去公園。他就是不想,突然不想。

  唐嘉鈞在心裡替自己找藉口。都怪吳詠青太不愛交新朋友了,雖然在派對上對每個小朋友笑,卻從來不主動邀請人到家裡玩,明明住在陽明山又大又漂亮的別墅,可以邀請好多人。

  除了唐嘉鈞自己,當然是例外,因為他是吳詠青最好的朋友。

  唐嘉鈞想,自己是體貼的哥哥,不可以帶吳詠青去公園找新朋友,他那麼無聊誰能忍,當然只有嘉鈞哥哥能忍。

  吳詠青帶來的禮物又是樂高,吳詠青每年都送他樂高。

  六份樂高整齊地擺在玩具櫃裡。

  他們升上國中了。



  國一的生日,吳詠青不再送樂高,居然送了一台數位相機。

  「吳詠青,這太貴了。」

  唐嘉鈞已經不是對金錢毫無概念的小孩,與其他同學送幾百塊的禮物相比,這份禮物顯然不是同一量級,他連忙將相機推回吳詠青面前。

  吳詠青清秀的臉蛋浮現一絲困擾,並沒有開口說出「對我而言不貴」,怕傷了唐嘉鈞自尊。

  「你不喜歡拍照嗎?之前來我家,玩了我哥的舊相機好久,我以為你有興趣。」

  「雖然喜歡⋯⋯」

  那台Canon EF是底片相機,被吳詠青的哥哥丟在別墅,唐嘉鈞檢查時發現裡面還有一捲底片,剩下十幾張Sakura Color 100彩色底片。吳詠青沒興趣,但唐嘉鈞愛不釋手,還編排了一系列「勇者鬥惡龍」的劇情。

  勇者出演者:樂高小人

  惡龍:吳詠青

  在鏡頭下總是尷尬的吳詠青,努力張大嘴假裝噴火。唐嘉鈞還專門指導他比出更猙獰的姿勢。

  唐嘉鈞好喜歡拍照。

  「但這真的太貴了,你不能送我這麼貴的東西。」

  「那麼當三年份的生日禮物可以嗎?這樣我後兩年也不用再擔心要送什麼了。」吳詠青提出折衷方案,又向唐嘉鈞稍微撒嬌。

  「這台也不是很貴的款式啊,嘉鈞哥哥,我們關係這麼好,送稍微好一點沒關係吧。對嗎?」

  唐嘉鈞被他哄得方寸大亂,不知怎麼拒絕。

  「你放心,你看,這相機有『傻瓜模式』的,連你也會用。」

  吳詠青一邊開玩笑,一邊拉近座椅,將相機調成P模式,又將相機溫柔地擺在唐嘉鈞掌中,自己擺了兩隻剪刀手。

  「拍我嘛。」

  唐嘉鈞拿起相機,吳詠青燦爛的笑容框在小小的觀景窗裡,按下按鈕,便定格。

  永遠不會消失。

  吳詠青看唐嘉鈞專心地看著剛拍的照片,似乎接受了他的說詞,吳詠青立刻喜上眉梢。

  「禮物都用了不准退貨,快來吃蛋糕。」吳詠青替他點了蠟燭,催促他許願。

  國中生關注的事情如此簡單純真。

  「我的生日願望是考試不要不及格、明年大隊接力第一名、吳⋯⋯」

  「第三個願望不能說出口!」吳詠青連忙打斷。

  唐嘉鈞在心中補完。

  ——吳詠青當我乾弟弟,我們就可以一輩子玩在一起。



  唐嘉鈞的數學還是被當了,大隊接力直接被取消活動。

  那年,SARS肆虐。病毒隨唾沫瀰漫於整座城市,攻陷了醫院與街坊,人們的半張臉隱沒於口罩下。

  數學跟大隊接力都不是什麼大事,因為吳詠青確診,住進了醫院。幾天後,和平醫院被下令緊急封院,唐嘉鈞不能探視,兩人亦還沒有 BB-call 可聯絡。

  他開始上課發呆,被點名好幾次。

  「唐嘉鈞,不想聽課就去後面站!」教數學的班導大李丟他粉筆,他翹著二郎腿坐「兩腳椅」,嚇得差點翻落椅子。

  台下一片哄笑,在口罩下的面容雖然悶出青春痘,亦不影響他的帥氣,他成績差、不學無術,但個性幽默,在班上頗有人氣。

  「報告老師,唐嘉鈞思春期。」前座不長眼地開玩笑,被他踹椅子報復。

  夜裡,本就多夢的少年無法克制地造夢。他相機裡第一張照片,是吳詠青如爍閃豔陽的笑容,此刻卻變成了黑白照片高掛靈堂,嘴角的弧度凝固在相框裡。

  靈堂擺著一口玻璃棺,盛滿了水。他湊近一看,少年仰躺著,臉龐像一張渲染水彩畫,五官模糊佚散。

  是吳詠青,他仍然認得。

  唐嘉鈞養過一隻金魚,白金魚有紅色的頭瘤,於是唐嘉鈞叫他「小紅」。前一天,他還逗弄著小紅,翌日清晨便死了,爸爸把它丟進馬桶裡沖走。

  棺材是巨大的魚缸,吳詠青像翻了白肚般浮在水面。

  沖水聲再次轟鳴。

  唐嘉鈞想去牽吳詠青的手,不讓他如同小紅消失於漩渦,唐嘉鈞往棺裡伸手一撈,卻只有從指縫流失的水。

  總是抓不住,想要的東西什麼都抓不住。

  唐嘉鈞醒不來,只是不斷輾轉,滿背都是冷汗,嘴裡呢喃著不清不楚的字句。隔日,父母決定帶他去行天宮收驚,順便替住院的吳詠青祈福。



  不久,吳詠青就出院了。

  「瘦了一大圈。」在陽明山的別墅見到面後,唐嘉鈞端詳他一陣子,懸宕的心終於踏實,出口卻語帶嫌棄,「瘦皮猴。」

  吳詠青聳聳肩,神色看起來十分憔悴,需要靜養。

  「你躺著吧。」

  「躺很久了,還是做點什麼吧,不然無聊。」

  管家陳叔收拾了一間舒適的放映室,讓唐嘉鈞陪著吳詠青看電影。剛出院的吳詠青軟軟地攤在沙發,任唐嘉鈞往他背後塞抱枕,讓他不至於整個人躺平,又張嘴讓唐嘉鈞餵他蘋果。

  「服務真周到,謝謝唐叔。」吳詠青開玩笑道。

  「病人限定。」

  唐嘉鈞翻看著一箱子的DVD,「這麼多片子⋯⋯為什麼還有盜版的?你家這麼有錢看什麼盜版片?」

  「我哪知道,你去問陳叔。」吳詠青皺眉看著他遞來的光碟片。

  唐嘉鈞怕他害陳叔被罵,不再提盜版的事情,隨便挑了一片《刺激1995》。電影開始播放,剛病癒的吳詠青在微弱光線下愈發昏沈,半夢半醒,劇情自然也看得參差不齊。

  等吳詠青終於醒來,就瞥見唐嘉鈞在他旁邊沈默地落淚,似是怕吵醒他而將聲音扼進毯子裡。

  片尾字幕在閃爍的視線中滾動,一雙微涼手指湊過來,輕輕拭去唐嘉鈞的淚水。

  「你醒了?」唐嘉鈞轉頭看向自家竹馬。

  「嗯。怎麼哭了?」

  唐嘉鈞不好意思地擦乾眼淚,「電影實在太好看了。」

  「你喜歡電影?」吳詠青記得很多唐嘉鈞喜歡的事物,但很少聽他提起電影。

  「沒有,在這之前我只看過《玩具總動員》。」

  唐嘉鈞本就喜歡攝影,很快和電影一拍即合,每逢假日便到吳詠青家播DVD,吳詠青也就跟著看了整個國中時期的電影。

  升上國三,兩人都沒把基測太放在心上,唐嘉鈞憑「實力」去了只要繳畢業證書就能入學的高中,吳詠青本就品學兼優,九到十二年級又繼續就讀體制外的美國學校,預計大學就要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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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睏鹿 於 2023-3-21 18:3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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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3-24 20:4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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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不羈夜

  在他們高二那年,發生一件小插曲。

  唐嘉鈞在廊廳便聽到熟悉的笑聲,吳詠青有其他客人。

  他踏進寬敞的客廳,發覺吳詠青跟一個白人男孩,他們並沒有端坐於沙發,而是隨意坐在地上。鄰近的落地窗外樹影重重,秋日清冷的陽光透進屋內,曬著兩人周圍一地零落的紙頁。

  吳詠青被逗樂了,歪倒在另一人身側扭動,斑駁光影在他清晰的輪廓上流轉,臉蛋正在緩緩褪去稚幼的氣息。

  吳詠青見到唐嘉鈞,向他招招手。

  「Chris,這是我的朋友唐嘉鈞。嘉鈞,這是Chris。」

  是的,隨著年紀漸長,吳詠青在外人前不再甜甜地叫「嘉鈞哥哥」了。

  吳詠青當然也交到了其他朋友。唐嘉鈞早就明白,卻第一次親眼見到。

  Chris 用帶著口音的中文向他問好,且叫身旁的吳詠青 Evan,兩人又傾身以英語流利地交談。以唐嘉鈞的英文程度當然聽不懂。

  這讓他無可抑扼的煩躁。

  「我跟 Chris 討論完正事了,今天來看電影嗎?」吳詠青一邊收拾地上的文件,一邊問唐嘉鈞。

  「嗯。」

  「Chris,要留下來看電影嗎?」

  「Sure,你們要看什麼?」

  吳詠青第一次邀請其他人共度電影時光,但唐嘉鈞找不到任何合適的理由拒絕,只能乾巴巴地接話:「看《不羈夜》。」

  “Boogie Nights.”

  吳詠青貼心地補充,並將文件遞給Chris,Chris自然地攬過他的肩膀,捏了捏他的肩膀。

  唐嘉鈞很快找到了討厭Chris的理由,這傢伙看電影的時候一直跟吳詠青咬耳朵,而他們倆獨自看電影的時候總是很安靜,唐嘉鈞習慣專注的看電影,Chris作為電影時光的第三者,初來乍到便破壞了這份靜謐。

  他還順便找到了討厭吳詠青的理由。

  不羈夜的主角,馬克華柏格飾演的迪哥,因為一根巨屌被成人電影導演相中,進入了色情電影界。電影自然有情色場景。在感官刺激下,吳詠青坐立難安,居然中途逃去廁所。也許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生理反應。

  Chris本想起身跟去,但在唐嘉鈞審判般凌厲的凝視下打消了念頭。



  在電影結束後,恰好是晚餐時間,吳詠青又邀請了兩人留在他家用餐。

  唐嘉鈞賭氣地不跟吳詠青主動說話,吳詠青私底下本又較為沈默,於是Chris為了活絡氣氛,只好不斷找話題。

  「你們喜歡Boogie Nights嗎?」

  吳詠青點了點頭,「好看。」

  「我很喜歡。」唐嘉鈞回答道,心中浮現吳詠青去廁所後,Chris留在放映室裡心不在焉、頻頻探望的神情,唐嘉鈞也許為了證明自己比他們都更認真看電影,滔滔不絕:

  「我喜歡開場,從小比爾走進晚會、看到妻子在做愛,開槍幹爆他們,到走出房間面對眾人開槍自盡,那顆戲劇性的運動長鏡頭很漂亮。還有車內勃起、毆打的交叉剪輯,剪輯意識很棒。」

  Chris沒有察覺他的敵意,滿臉笑容:「唐,你感覺很懂電影耶。」

  吳詠青放下了筷子,轉頭吩咐陳叔把Chris的筷子換成刀叉。

  「我向來是看不太懂的,不像嘉鈞很懂電影。」

  「怎麼會呢?Evan又謙虛了,你明明上次說你週末都在看電影。」Chris打趣道,又轉頭向唐嘉鈞說:

  「Evan在學校總是謙虛。」

  一副自己更熟悉吳詠青的樣子,讓唐嘉鈞差點把筷子摔在桌上。

  「是嗎?吳詠青,你有很謙虛嗎?」

  「沒有多謙虛,但也沒有你臭屁。」吳詠青完全不懂他在陰陽怪氣什麼,隨口如平時那樣開玩笑。

  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小插曲,唐嘉鈞沒有再見到Chris。吳詠青許是察覺了他的不愉快,或是因為自己的反應而羞恥,兩人間達成某種微妙的默契,即使聊起電影,也會刻意繞過Boogie Nights。



  唐嘉鈞的兩個同學交往了,女生央求他交換座位,以便跟男友座位相鄰。他換到了角落的位置,窗邊可以看見學校的泳池,恰巧有男同學和女同學在池邊戲水。他想到了易智言執導的《藍色大門》也拍了師大附中的游泳池。

  也是十七八歲的高中生,清純樸實的校園愛情。好像正該是那樣的年紀,一池春心蕩漾。

  唐嘉鈞覺得自己可能像一灘死水。

  青春期沒有與任何女孩相戀,連獨自悸動都沒有。他的假日屬於肯洛區、比利懷德、阿巴斯⋯⋯屬於那間小小的放映室,還有陪他看電影的吳詠青。

  連看完一個月的小津安二郎,唐嘉鈞跟吳詠青剛十八歲的那年冬天,他和吳詠青第一次進電影院。

  吳詠青請陳叔買了《霍元甲》的票,卻攢著他在影城繞轉,把他的手指都捂暖了。吳詠青確定陳叔已經回車上等候後,遂鑽進另一個影廳。

  他跟吳詠青第一次在電影院看的電影,是李安的《斷背山》,在第78屆奧斯卡金像獎中奪得了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與最佳電影配樂三項大獎。

  一部男同志電影。



  「嘉鈞哥哥,我們得坐到《霍元甲》播完再出去。」吳詠青看了看錶,拉著唐嘉鈞坐在只有兩人的影廳裡。吳詠青喝了一口手中的碳酸飲料,實在是不習慣氣泡感,打了一個可愛的小嗝。

  唐嘉鈞裝作漫不經心,悄悄將手汗擦在紅色的絲絨座椅套上。

  「吳詠青,你是不是同性戀?」

  畢竟吳詠青對選片一直都沒意見,在放映室還會看電影看到睡著,卻冒著欺騙家裡人的風險,斷背山首週上映,就帶他偷偷來看。他可不記得吳詠青有在關注李安或奧斯卡,那只能與題材的特殊性相關了。

  「我跟Chris分手了。」

  吳詠青答非所問,卻也同時道盡一切。

  唐嘉鈞手裡還拿著可樂,杯子上的水珠濡濕他的指頭,留下一片驅不散的涼意。

  影廳的冷氣機發出嘈音,門外散場的人聲逐漸模糊。

  隔壁廳播著武打片,連帶著他身下的座椅,傳來些微的震動感。

  鏡頭裡沒有其餘對話,無論是袒露的吳詠青,或是啞然的唐嘉鈞。已不如童年嘰哩呱啦什麼都能聊的初見,兩張並排的電影院座位,只有沈默的少年。像平時放映室裡,電影沒播完前不交談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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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3-28 00: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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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斷背山

  05

  吳詠青說自己還要準備模聯講稿,讓陳叔先把唐嘉鈞載回大安。

  唐嘉鈞以為他們至少會一起用過晚餐,早已跟家裡人報備,卻又被吳詠青打發回家,全程都板著一張臭臉。吳詠青也不哄他,安靜地看著窗外車流,像一尊沉思者的石膏雕像,托著下顎不說半句話。

  唐嘉鈞覺得委屈。

  雖然自己是異性戀,但又沒歧視同志,吳詠青自顧自地出櫃,又自顧自地疏遠,連他的意見都不需要聽。

  午夜夢迴,也搬演一場默劇。

  唐嘉鈞當晚夢到了腳,腳是不能說話的。

  套在室內拖鞋裡的腳小巧,在一片昏暗裡,極輕而安靜地抽離絨毛拖鞋,微弱的藍光映亮足弓的線條。腳尖先踏在放映室的沙發,然後試探地貼上沙發上的另一雙腳。

  另一雙腳非常白皙,更為厚實溫暖,輕輕夾住貼上來的小腳,捂暖了冰涼的小腳。

  小腳卻拱起腳背,靈活地抽離大腳的懷抱,又沿著他長著淡色腿毛的小腿滑動,挑逗似的緩緩磨蹭,忽然調皮地用腳趾擰住白皮膚。大腳吃痛抽動,輕輕踢了一下小腳作為報復。

  兩雙腳很快就合好,安分地並排。腳的主人們終於將注意力轉移回電影身上。

  直到電影裡的喘息聲漸濃,小腳時而交疊,時而紐纏,躁動地不斷換姿勢,好像受不了情色場景。

  小腳離開了皮質沙發,一路步伐搖晃地踩著花紋繁複的手織地毯,再踏上冰冷堅硬的瓷磚。

  白色空間,彷彿有無數日光燈,白熱的亮晃的,打在同樣淨白的磁磚上。小腳沾染水珠,像剛出水的花瓣,指甲隱隱透出粉色。直到水流被扭大,滴答聲響漸趨喧擾,潮濕了氣息。

  有人推開了浴室的門,方才那雙與之調情過的大腳,駐足於小腳前,膚色與晃眼的白光趨近。

  小腳踩在大腳上,將重量倚靠對方,兩人彷若學步或玩鬧的一起踏動,在燈光下交疊成一個影子。

  熱氣蒸騰,模糊了線條,霧裡所有東西都失去了邊界而交融。好像就要爆開,一如爛熟而陳屍路旁的果實。

  沈默的腳,只是在貪慾而吞噬一切的白光裡笨拙地共舞。

  而唐嘉鈞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醒來,一片濃稠的黑暗,他嗆得咳嗽。

  他知道這顆明度極高的鏡頭,只是他的夢。

  不羈夜那晚,他的詠青弟弟在放映室的沙發上偷跟Chris調情是真的,但Chris沒有跟著離席的吳詠青去浴室。也許本來是會去的,但在唐嘉鈞陰惻惻的眼神下止步。

  唐嘉鈞已經十八歲了,吳詠青向他坦承了與Chris交往過,他足夠成熟地阻止自己當面逼問吳詠青,卻不夠成熟到能阻止千頭萬緒。吳詠青跟Chris怎麼在一起的?在一起多久了?怎麼分手了?

  做到哪一步了?

  他又有什麼立場問,甚至不是有血緣的兄長,只不過是佔了便宜的嘉鈞哥哥,連放在心底疑惑都不應該。



  接連的假日,唐嘉鈞藉口忙於籃球賽練習,數週不見吳詠青。等他做好心理準備前往陽明山時,卻不見吳詠青蹤影。

  「吳詠青去英國參加活動。」前來應門的是陌生的年輕男人,輪廓隱約與吳詠青有幾分相似。他說自己叫吳詠文,是吳詠青的哥哥,平時不住在這裡。

  唐嘉鈞馬上要離開,吳詠文卻讓陳叔替他倒茶,要他在客廳稍等片刻。

  「吳詠青留給你的生日禮物,他順便去歐洲玩一圈,月底前不會回來。」

  吳詠青居然不陪他過生日。

  男人拿來的禮物沒有外包裝,從紙箱上印刷的Nikon D80就看得出來是單眼數位相機。唐嘉鈞愣住,他喜歡攝影,自然有在關注相機市場,這台相機加上鏡頭大概要台幣四萬五千元。

  照吳詠青先前的邏輯,這要一次抵掉幾年的額度?他無法克制的聯想,吳詠青也懶得年年替他過生日吧。

  「抱歉,我不能收這麼貴重的禮物。」聽聞唐嘉鈞的拒絕,吳詠文只是吹了吹熱茶,在濃郁的香氣裡閉上眼。

  「就收下吧,那小貪財迷很有錢的。」吳詠文似乎還對這份禮物語帶嫌棄,「而且只送次等的機型,真小氣。」

  男人突然想起什麼,又開口問:

  「你喜歡電影嗎?」

  「啊?請問怎麼了嗎?」唐嘉鈞戒備地看著男人,後者只是漫不經心的將左手的銀戒拔下來把玩。

  「那一箱DVD是我的。」

  唐嘉鈞以為吳詠文在追究他們未經告知而使用,慌忙地開口攬過責任。

  「是我跟詠青說想看的,真的很抱歉。」

  吳詠文將戒指戴回手上,抬頭凝視著他,「那裡面有限制級的影片,如果他們知道我讓吳詠青看到了,他們會宰了我。」

  「我們絕對保密。」唐嘉鈞緊張地大口喝茶。

  他又想起不羈夜,還有加入那晚的Chris——詠青的前男友。

  「其實吳詠青現在也成年了。」唐嘉鈞不自在地補充道。

  「但是永遠是他爸媽的小寶貝呀。」吳詠文以為自己嚇到他了,聳了聳肩,恢復一副輕鬆的神色。

  唐嘉鈞在心底陰陽怪氣,什麼爸媽的小寶貝?搞不好早就偷偷登大人了。

  「總之,謝謝你跟吳詠青當朋友。」

  唐嘉鈞搜刮不著適合的言語,大半天只憋出一句:

  「詠青人很好。」

  「跟他聊電影很無聊吧?」吳詠文暗自觀察著,唐嘉鈞似乎很緊張,言談間不斷舉杯喝茶,這下杯子先空了,吳詠文招手要陳叔過來倒茶。

  「叔不用麻煩了,我差不多該回家了。」唐嘉鈞找到機會開溜,掛上歉意的微笑。

  「詠文哥下次見。」

  「好啊。」

  吳詠文笑臉盈盈地揮別,目送幾乎像落荒而逃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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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3-31 17: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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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春雷

  春雨洗褪了寒氣,驚蟄到來,土地濕潤,冬眠的昆蟲亦甦醒。「春」字添下兩個「虫」字,是為「蠢」,春光明媚,萬物蠢蠢欲動。

  唐嘉鈞只覺得,自己也是大寫的「蠢」。蠢蛋的蠢。



  2006年初的春天,在寒假結束前,吳詠青從歐洲歸國,邀請唐嘉鈞去山上賞櫻,唐嘉鈞沒多想地立刻答應。

  開學後,攝影社要辦校內展,他雖是個幽靈社員也逃不過作業,便打算趁著春遊的機會多增添作品。確定記憶卡和電池穩妥後,唐嘉鈞掛著期待的笑容下樓。

  吳詠青按下車窗向他招手,車卻不是他家裡的黑色賓士,而是BMW的紅色敞篷跑車。駕駛也不是陳叔,而是面容陌生的年輕男人。

  吳詠青已經佔了副駕駛位,唐嘉鈞只好背著相機包,獨自坐進後座。

  吳詠青不如平時樸素。今天挑了設計款的藕粉襯衫,領口是兩片浮誇的尖長領,上頭用金線紋了小面積的圖騰刺繡。八分直筒毛呢長褲下踩著棕色牛皮切爾西靴。配飾是纖細的方錶,錶帶採Art Deco的裝飾風格。整體看起來秀氣且時尚。

  駕駛座上的男人穿著也不隨便,他將兩件襯衫疊穿,外頭的襯衫赭紅,在袖口和領口處低調露出內搭的淺色GUCCI老花襯衫。胸口開了低領,袖子向上折了一些,露出結實的胸肌和小臂。下著則是寬鬆剪裁的深色西裝褲及尖頭牛津鞋。

  倒車時,男人將手臂撐在副駕頭枕後,大方露出腕錶,錶帶是黑色的陶瓷,黑白設計結合了鋁合金錶面,材質呈現出輕盈、運動的風格。

  「吳詠青,這位是誰?」

  男人看起來並不像吳家的新司機。

  「我在電話裡有說。」坐在前座的吳詠青皺眉,「你剛剛都沒在認真聽?這位是雷品承學長,今天跟我們一起去拍照。」

  又莫名其妙被塞一個人進來,唐嘉鈞心底煩悶,但仍然禮貌地打招呼:

  「學長好,我是唐嘉鈞。」

  後照鏡裡,男人細長的桃花眼走勢上揚,眼角有顆褐色小痣。男人眼神一轉,兩人的眼眸因此在鏡中相撞。

  唐嘉鈞匆忙自對視中別開視線。

  「唐國新議員的兒子?」雷品承摩挲著方向盤,踏下油門。

  「對。」唐嘉鈞皺起了眉,被初見的男人提及父親的名諱,顯得有些不自在。

  「你畢業也會去搞政治?」雷品承好奇地問。

  「品承學長。」吳詠青在唐嘉鈞開口前打斷回答,側頭向學長低語叮囑,後者皺著眉點了點頭。

  於是三人不聊政治,只聊些風花雪月之事,例如雷品承剛赴米蘭時裝週看完的「秋冬」大秀。

  「這不是才剛春天嗎?」唐嘉鈞不解地問。

  「哈哈,這時候早該開始賣秋冬款了。」

  米蘭時裝週,每年2、3月就該舉辦當年秋冬時裝週,9、10月舉辦次年春夏時裝週,雷品承剛參加的就是秋冬時裝週。

  「我多想要小青陪我去啊,可惜他一點都不在乎時尚,每天都穿得毫無新意。」雷品承惋惜地嘆氣。

  吳詠青穿什麼都挺好看的,唐嘉鈞腹誹。印象中,吳詠青平時常穿簡約款白T-Shirt,上面只印有小小的名牌LOGO,外面披著素色襯衫或針織開衫。雖然單調,但相當符合本人儒雅的氣質。

  不過,穿搭屬於唐嘉鈞的知識盲區,他只好閉嘴不表達意見。

  「正式場合我可沒有亂穿。」吳詠青反駁。

  「不管,平常跟我約會也要穿好看一點,這樣看起來才配。」雷品承親暱地捏了捏吳詠青的臉頰。

  後座的男孩默默握緊手指。掌心留下半月型的指甲刻痕,很快遂消了。

  先是Chris,再是雷品承。吳詠青似乎當他沒脾氣一樣,一而再、再而三帶男人出現在他面前。

  他也沒立場發火,只當心裡不舒服,大概是親密友誼帶來的分離焦慮。



  下車時山風微涼,雷品承從後車廂拿出兩件羽絨外套,客氣地讓給兩個少年。

  唐嘉鈞便穿上了外套,雷品承是相當精緻的男人,後車廂的衣物也帶有參雜著辛香胡椒味的木質調香氣。

  方下過的細雨洗褪了寒冬,春景新生崢嶸。霧氣氤氳,蒙上輕紗的視野裡,豔紅的緋寒櫻和淡粉的吉野櫻一簇簇綻放。杜鵑花海奼紫嫣紅,激張地綻放。

  既然都來了,唐嘉鈞便專注地攝影。換上長焦距鏡頭,用特寫捕捉挺立枝枒的花朵,以淺景深效果虛化背景。

  三人沿著花叢夾道的小徑散步,忙著拍照的唐嘉鈞落在兩人幾步之後。雷品承跟吳詠青在前頭說話。

  「還是有點冷。」兩人身高相仿,仗著自己衣物單薄,雷品承抱著吳詠青的側臂,將半個身子匿在吳詠青身後擋風。

  「外套讓給你穿吧。」吳詠青抽開了手,作勢要脫外套。

  「你穿著!好像米其林寶寶,真可愛!」雷品承抓著穿著白色羽絨外套而鬆軟蓬鬆、胖了一圈的吳詠青,不讓他脫下外套。

  一向善解人意的吳詠青受到照顧,好像不太好意思,又繼續掙扎著,被對方按在懷裡不得動彈,只好舉手投降。

  「車上好像還有一件披肩,我回去找找。」雷品承說道,便轉身往停車場方向小跑。

  剩吳詠青站在原地,回頭一望,唐嘉鈞朝他舉著鏡頭。

  「你要拍我啊?」

  「可以嗎?」

  「可以啊,但你不是常拍我嗎?都不膩?」吳詠青舉起剪刀手,面對鏡頭。

  唐嘉鈞按了快門,照片裡吳詠青還是老樣子笑得尷尬。唐嘉鈞想引導他拍出其他姿勢。

  「能不能坐在那張長椅。」唐嘉鈞指了前方路邊的長椅,後退幾步。

  吳詠青乖順地挪到長椅上,雙手擺在膝上端坐,唐嘉鈞試著拍了幾張,構圖很不錯。

  「換個姿勢。」

  吳詠青想不出姿勢,只好學著一旁拍照的女生,伸手勾著樹枝,輕輕壓低枝頭,抬頭假裝嗅聞櫻花,心底覺得有點做作。

  「很好⋯⋯」唐嘉鈞低聲稱讚,半按快門按鈕啟動自動對焦。

  ——突然有一抹赤紅色的身影闖入了和諧的粉色畫面中,擾亂了相機的對焦,模糊了一瞬間。

  他盯著觀景窗裡重新清晰的景象。

  抱著披肩的雷品承闖入了畫面,彎身替吳詠青撥去鬢側的花瓣,似乎被吳詠青猛然眨動的雙眸吸引,唇瓣輕輕地落在他的眼皮上。

  雷品承沒有注意到他在拍照,自然地親吻了吳詠青。而他不知為何,胸口一陣酸楚,像是指甲也在心臟上掐出痕跡般隱隱作痛。眼角的熱意來得突然,他無法抵禦,只能瞪大雙眼,盯著觀景窗裡的兩位人像模特兒。

  曝光、構圖、景深,都很好。

  前景是散落舞動的粉色花瓣,在漫天的花海裡,兩人的髮絲被光線鍍上一層金邊。闖入畫面的那人背對鏡頭,坐著的那人則只露出小面積的側臉,即使如此,也給人一種靜謐而幸福的感受。

  並不去辨認是誰,就很好。

  喀嚓。掌鏡的人按下了快門。

【作者的話】
經一些寫作的前輩提醒,應該有不少讀者會介意結局,這部故事的結局是BE喔!刊登到第五回才留言告訴大家很抱歉,我真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如果有人是只讀HE黨卻不小心追了連載,請接受我的道歉!當初沒有先註明,非常不好意思。
如果不介意結尾是BE,也誠摯希望大家繼續陪唐唐跟詠青走完他們的故事。
這週特別感謝大B版的讀者寄站內信來鼓勵(比心)
同樣如果有任何建議、感想都歡迎留言~也可以私噗給我,我原則上會回覆每則留言/推文/私噗,謝謝大家。

註:
小雷行頭:(整體)GUCCI Full Show SpringSpring 2006的紅襯衫疊穿look(手錶)Chanel J12 Superleggera
詠青行頭:(整體感覺)Prada FW fall winter 2006/2007 look29(手錶)Cartier Tank Américaine


本文最後由 睏鹿 於 2023-3-31 17: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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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4-4 09:3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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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罐頭男

  當親吻落下,吳詠青喉頭一緊,沒有用力推開對方,只是輕輕別過了頭。

  「學長。」

  他的聲音乾澀,提醒雷品承的行為踰矩了。雷品承倒也不惱不羞,只是退後一小步。

  「我以為你也對我有點意思,抱歉。」雷品承眨眨眼,原本想抬手再撫平吳詠青凌亂的髮絲,不過將手插回了兜裡。

  雷品承順著吳詠青慌亂的視線,才發現吳詠青的同學正對他們舉著相機。

  「哎呀,我是真的沒發現他在拍啦。」雷品承雙手一攤,自顧自往前走,思考著自己跟吳詠青的關係。

  兩人雖然都是台北美國學校的校友,但是差了好幾屆,他們是上個月在維多利亞和艾伯特博物館偶然結識的。吳詠青似乎對什麼都有接觸,無論古典樂、電影、文學都能淺淺聊上幾句,平時知所進退,像個早熟的小大人。

  相處時,雷品承經常看到他在看書或寫手札,陷入深思會撐著臉頰不說話。他思考的時候很性感。偶爾的肢體接觸,吳詠青也沒有太大排斥,雷品承以為他們有機會更近一步。

  此刻那孩子卻像被抓姦一樣形色倉皇,不過是個親吻——甚至不是舌吻——就分寸大亂,似乎在唐嘉鈞的注視下變得無所遁形。

  真有趣。



  在山上賞了一天的花,雷品承身為學長,除了當司機還兼導遊,晚餐帶他們去野菜餐廳吃土雞。那間餐廳的桌椅依山擺設,就擺在崎嶇不穩的泥土上,餐桌間還有小溪流經。雖然夏天來吃相當涼爽,冬天在室外用餐就有些寒冷了,三人因此喝了不少暖呼呼的薑汁地瓜湯。

  把唐嘉鈞載回大安時,吳詠青卻開了車門跟著下車。對此,雷品承沒發表什麼意見,笑著送別兩人。

  「你幹嘛?」唐嘉鈞走在前頭,情緒還未平復,一開口就帶著火藥味。

  「嘉鈞哥哥。」

  吳詠青如同往常那樣乖順地喊他。

  「你為什麼不開心?」

  唐嘉鈞不知道答案,只是自顧自地往家門口走。

  「為什麼?」吳詠青不放過他,快步拉住了他的手,牽著他偏離回家的路途,彎進漆黑的小巷弄,只餘幾盞發黃的路燈,以及遠處大路上車水馬龍的嘈雜聲響。

  「你為什麼跟著我下車?」唐嘉鈞反問。

  吳詠青倒是答得飛快,「因為你不開心。」

  「你害我不開心,你來煩我我更不開心。」唐嘉鈞倒是不客氣了,大力甩開吳詠青的手。白皙纖細的手背撞上磚牆,吳詠青發出吃痛的鼻音。

  唐嘉鈞立刻就嚇得心軟,拉起他的手仔細吹氣。

  「對不起。」吳詠青道歉。

  「錯哪了?」唐嘉鈞挑眉看他。

  「不知道,但你會原諒我。」吳詠青平時就是個和善乖巧的少年,也只有跟唐嘉鈞相處的時候比較肆意。



  吳詠青很少拜訪唐嘉鈞府上,更完全沒有寄宿過唐家。唐家父母對懷榮金控小公子的造訪感到突然,但仍然滿臉笑意地歡迎吳詠青,並替他準備了一套盥洗用具跟睡衣。

  「你記得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知道了,如果告訴他們是找唐嘉鈞,他們不會說什麼的。」

  畢竟兩人也當了十幾年好友,兩家人也熟識,吳夫人只是對自家兒子突然空手上門拜訪唐家感到不好意思,並沒有強行要吳詠青回家。

  掛了電話,吳詠青向唐國新以及唐夫人鞠躬致謝。

  「我媽說下次再帶東西來拜訪,今天這麼唐突真是不好意思。」

  「吳夫人太客氣了,之後也歡迎詠青多找嘉鈞玩。」

  唐嘉鈞將吳詠青引到自己的房間內。唐嘉鈞累得一進門便攤在床上,吳詠青找了個衣架掛好衣服,然後盤腿坐在唐嘉鈞書桌前,端詳著書架:

  「跟電影有關的書都比參考書多了。」

  「因為我是壞學生。」唐嘉鈞臉不紅氣不喘地回話,「你爸媽居然答應讓你外宿。」

  「因為是你所以沒什麼問題,你家人他們也認識。」

  唐嘉鈞因為這份特別待遇,心裡莫名得意,卻撇頭一哼。

  「你可別拿我當幌子去跟你男朋友過夜。」

  「小氣鬼。」吳詠青吐舌。

  「你爸媽追究起來⋯⋯我真的會被我媽剁頭。」唐嘉鈞比劃脖子。

  吳詠青研究著書桌側邊一整排的文昌學士筆,想到唐嘉鈞爸媽為了他的成績操碎心地求神拜佛,不禁失笑。

  「那不是我男朋友。」吳詠青一邊研究著印有不同廟宇字樣的筆桿,一邊澄清。

  唐嘉鈞怎麼可能相信,從相機調出雷品承垂頭吻吳詠青的照片。

  客觀來說,照片拍得真的很好看。

  「他親你了。」

  「我們沒有在一起啦。」吳詠青搖頭,在旋轉椅上抱著椅背左右轉動。

  「為什麼?」唐嘉鈞仍然不信,質疑道。

  沈默半晌,吳詠青緩緩開口:

  「他喜歡我,喜歡我像迷霧,高台樹色陰陰見那樣探不清、捉不定,他就喜歡那種若隱若現。可是剝掉懷榮金控的title、剝掉那些名牌衣服、剝掉假裝神秘故弄玄虛,我作為人的本質普通又無聊,就像——」

  「漂亮的包裝紙下,只是普通又無聊的鮪魚罐頭。」

  吳詠青將椅子轉到了另一側,完全藏好表情,不讓唐嘉鈞看到他眼底的濕潤。

  「很好笑吧。」

  吳詠青垂著肩膀。

  「即使那樣,我還是想被全部看見。」



  唐嘉鈞沒有順從本能地抱住他、拭去他眼角的霧氣,只是默默走到書架旁,拿下一本厚厚的相冊。

  「我從以前就一直在看著你。」少年堅定的開口,「你想看看這些照片嗎?」

【作者的話】
糖糖哥哥跟詠青弟弟這話跟下一話都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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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睏鹿 於 2023-4-4 09: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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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4-7 17: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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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眠

  相簿整齊地按照時序收藏舊照片,首張出自唐嘉鈞國一生日收到的傻瓜相機,吳詠青穿著粉色的POLO衫,雙手在稚氣未脫、還帶著些許嬰兒肥的白嫩雙頰旁,比出兩隻剪刀手,咧開嘴角,露出整齊的齒列,雙眸也跟著笑彎成半月形。

  第二張是國一暑假時,吳家兩老請了體大生當私人教練,在自家泳池教導吳詠青游泳。吳詠青兩手抓著池邊的磁磚練習打水,唐嘉鈞在一旁游累了,就擦乾身體上岸,在池畔把玩著相機,捉住吳詠青抬頭換氣時,雙眼緊閉、小嘴張成O型的矬樣。

  第三張是吳詠青蹲在巷口跟流浪貓平視,那隻毛色混雜的玳瑁貓,靜靜地舔舐肩頭的毛髮,將貓掌擺在吳詠青的手心。吳詠青似乎很驚喜,轉頭想向唐嘉鈞炫耀,眼裡閃爍的光芒就被那人手裡的相機忠實地捕捉。

  偶爾也很傻氣的他、偶爾也很笨拙的他、偶爾也為了小事驚喜的他。

  不像「吳詠青」的他。



  還有演講比賽、鋼琴演奏會、畢業典禮⋯⋯所有生命裡的風光時刻。

  又亦或是平凡的季節遞嬗——立春時以擎著蓓蕾的花枝鬥劍,小暑時在北海岸的白沙灘上追逐浪花,秋分時於黃褐落葉堆裡嬉鬧,冬至時則偷將凍紅的手指塞進對方臃腫圍巾與頸脖的縫隙。

  十年時光,幾千多天,見無數次面,足夠留下無數剪影。

  鏡頭一直都在注視吳詠青。



  「你不是鮪魚罐頭,因為我討厭鮪魚罐頭。」唐嘉鈞遞去的面紙恰巧接住了吳詠青眨落的第一滴淚。

  吳詠青輕輕摩挲著相簿,胸口被塞滿暖意,淚水卻仍然像斷線的串珠般墜下,哽咽著開玩笑:

  「那我是玉米罐頭嗎?因為你喜歡玉米罐頭。」

  唐嘉鈞後知後覺地因為作品曝光而感到害羞,伸手想闔上相簿,吳詠青卻強勢地半側過身、將珍惜的相簿攏在自己懷裡。

  「你是我最好的好朋友。我會對你好,你不要再哭了,我受不了你哭。」唐嘉鈞任吳詠青霸著相簿不放,伸手拍拍他的背。

  「為什麼?」

  唐嘉鈞想不到適合的理由,只好塘塞竹馬:「⋯⋯因為這樣很娘。」

  吳詠青卻不惱,反倒破涕為笑。

  「好過分喔嘉鈞哥哥。」

  「囉唆。」



  青春期的唐嘉鈞像是對溫情氣氛過敏,居然渾身泛紅。他搔搔臉頰,把吳詠青趕到浴室盥洗。

  唐嘉鈞獨自翻看起相簿,順便評價自己攝影路線的演進。

  很快出浴的吳詠青帶著貼膚的水氣,一屁股坐在床緣,將頭靠在唐嘉鈞的肩膀上,未擦乾的髮絲濡濕了唐嘉鈞的上衣,留下一小塊深色的漬痕。

  「你有帶安眠藥嗎?」吳詠青向來有睡眠障礙,唐嘉鈞擔心他在陌生的地方睡不著。

  吳詠青搖搖頭,他今天本來就是臨時起意外宿,「我好累,搞不好能好好睡一覺。」

  唐嘉鈞開玩笑道,「提醒你,我會打呼還會磨牙。」

  「我等等就拿枕頭悶死你。」吳詠青作勢要用枕頭攻擊唐嘉鈞,被唐嘉鈞勾住脖子修理。

  「你自己要來我家蹭我的床,還嫌個屁。」

  吳詠青心細,借用完浴室後,整齊地在架上擺正瓶瓶罐罐的盥洗用品,排水孔上沒有殘留任何毛髮,還將用過的浴巾疊成整齊的豆腐塊。輪到唐嘉鈞洗澡,他迅速地洗了個戰鬥澡,並讓浴室又再次恢復成平時的凌亂模樣。

  他洗完澡後,匆匆吹乾頭髮。幽暗的臥室裡僅留一盞床頭櫃的小燈,吳詠青已經佔據了雙人床的半邊,暖黃色的光線照亮他的側臉,讓他昏昏欲睡的神情映在唐嘉鈞的眼底。

  唐嘉鈞失笑,這哪裡像會失眠的人。

  他放緩的步伐還是驚動了少年,吳詠青掀開半邊被子,唐嘉鈞聽話地鑽進其中,感受著已經被吳詠青溫暖的被窩。

  「快睡吧。」唐嘉鈞拉熄了檯燈。



  許是雙人床另一半的重量令人安心,即使未借助安眠藥,吳詠青仍然睡著了。

  一張床,兩個相對的少年,微微彎曲著身子,睡成一雙對稱的筊杯。

  熄燈後,只剩下銀藍月光穿透薄紗窗簾。微弱的光線下,吳詠青佈著細毛的臉頰隨呼吸輕顫,薄薄臉皮下藏著青紫的微小血管。

  唐嘉鈞的視線隨著它們蜿蜒。

  想咬破那臉頰,在上頭留下牙印——完滿的圓,像兩人的睡姿。

  吳詠青的睡相並不安穩,很快嫌棄棉被厚重悶熱,遂踢開被子,將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頭。

  唐嘉鈞原本只是想伸手想替他蓋好棉被,卻任由本能,一手撐在他身側,伏在少年身上,用手指探詢著他的呼吸。

  呼吸仍然平穩,顯示吳詠青並未發現唐嘉鈞的怪異行徑。他不知道夢到了什麼美食,吞了吞口水,喉結上下滾動。唐嘉鈞湊近那突起的小球,凌亂的鼻息輕輕拍打著吳詠青細長的脖子。

  還未真正貼上,他立刻如觸電般彈開。

  極沉極深的夜,他差點踰矩,如同白天裡偷親吳詠青的雷品承。

  若是被吳詠青身上白皙、稚嫩、纖細的特質給蠱惑,唐嘉鈞還能說服自己不過是青春期缺乏與女孩的互動,錯將那股燥熱發洩到親密的摯友身上。但他居然盯著吳詠青滾動的喉結、短褲隱約的性器形狀,甚至回想起平時微微鼓起的胸肌、握拳用力時浮凸的青筋血管,被那樣雄性的性徵吸引。

  幾乎說明了一種病態。

  馱著自我無魂的身,唐嘉鈞走向浴室,扭開了水龍頭,任冷水大力沖在他寬厚的背肌上。他踩在堅硬磁磚上的雙腳因而顫抖,凍得發疼的甲肉發紫。勃發的慾望在寒冷的刺激下疲軟,神識卻變得愈發不清明。

  恍惚間年少的夢閃入腦中,他曾夢到一雙漂亮紅潤的小腳,在升騰溫暖的霧氣裡跳舞。

  「詠青⋯⋯」

  聲音沒有出口,便只能在密室裡迴盪。

  【作者的話】
這兩個人真的好憋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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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4-11 21:2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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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展覽

  小青、小青。高三一班的同學們都這樣叫林青怡。

  在他人眼裡,小青稱得上刻板印象的「文青」,戴著圓框眼鏡,平時總安靜地坐在窗邊讀純文學。彼時臉書開始流行,小青的版面上充滿咖啡廳、美術館的照片,她熱衷藝文展覽,經常留下長篇紀錄文。

  因為小青本就喜愛攝影,社群軟體上搭配的照片也很有質感,不少臉友欣賞她而成為了追蹤者,但她在班上仍然保持著低調。

  小青的社團也很符合其印象,她是攝影社的社長。

  高三一班還有一個攝影社的傢伙。與小青相反,「文青」的刻板印象和那人八竿子打不著。

  唐嘉鈞身材挺拔,體型勻稱,長著一張痞氣的帥臉。生性幽默,經常和講臺上的班導一來一往地屁話。他很好相處,就連與班上最孤僻的人都能聊上兩句。

  雖然唐嘉鈞成績一塌糊塗、頭腦簡單,但至少四肢發達。高三一班去年的運動會,八百公尺接力跟自由泳接力,水陸兩個項目最後一棒的選手,恰巧都是同一個人,就是唐嘉鈞。

  在高中階段,集齊了高帥幽默等屬性的唐嘉鈞,在同齡的青少年間很受歡迎。但是太幼稚了,林青怡對他沒興趣,兩人也不熟。



  「小綠!」

  放學時刻,他主動跑到林青怡的前座,爽朗地拉開椅子坐下。正在收拾書包的林青怡一愣,對夯哥主動找上門感到困惑。

  而且,唐嘉鈞從來不跟著叫林青怡「小青」,平時都喊她「小綠」。這點也很怪。

  唐嘉均不安分地坐著兩腳椅、前後晃著身體,「你今天要去南門那邊佈展對吧?要不要一起過去?」

  林青怡今天的確要去南門附近的藝文中心,幾所鄰近高中的攝影社聯合辦了一場小型展覽作為上學期的成果發表。為此,所有社員都要繳交一定數量的照片,方便辦展的遴選作業。

  林青怡也是收到了唐嘉鈞的作品後,才想起唐嘉鈞這號幽靈社員還留在社團裡。

  唐嘉鈞說過自己沒事都在看老片,所以經常翹掉社團的聯誼性活動。

  林青怡知道,一年級的時候,社團學姊們很期待唐嘉鈞一起去墾丁社遊,但唐嘉鈞本就恣意妄為,說不來就不來,硬氣地拒絕了學長姐們的高壓勸說。

  雖然唐嘉鈞最後還是乖乖當了分母。因為摳門的總務學長熱愛坑人,根據唐嘉鈞填寫的資料,知道他家的地址在仁愛路(而且沒有巷),是厲害的天龍國地址,所以即使他人不到,還是要繳一份錢。

  林青怡早已恰巧察覺唐嘉鈞的臉書好友裡,有個跟唐姓市議員同名的帳號。如果唐嘉鈞被知道這個秘密,恐怕還要再被扒一層皮。

  上次見到他來社團,還是去年的暗房工作坊,唐嘉鈞對於尚未數位化的銀鹽攝影技術很有興趣,難得來露臉。

  原來他今年還在當幽靈社員,而且還是創作不輟。

  「真難得耶,你居然還沒退社,還要來幫忙佈展。」

  林青怡本意是稱讚,卻講得像反諷,讓唐嘉鈞失笑。

  「喂喂喂,小綠社長,你很希望我退社啊?」

  此時,與唐嘉鈞經常一起打球的男同學自然地插進對話:「對啊唐嘉鈞,你居然還在攝影社啊?」

  「太過分了。」唐嘉鈞抱著自己的單眼相機,故作嬌羞地回話,「我跟攝影是真愛,好嗎?」

  「我以為你會去參加大社⋯⋯熱音、熱舞、康輔之類的。」

  「我是音癡加舞痴。」

  「你長得就很像那種大社受歡迎的渣男,臉好看,到處找女生做愛,可能還有大頭症。」

  「我有抓到重點,你就是拐彎抹角想誇我長得好看。」唐嘉鈞跟男同學一來一往地打著嘴砲。

  他聳肩,臉上掛著張揚的笑容。他笑起來的確陽光好看,林青怡默默承認他有做渣男的潛力。

  果然真的很不像攝影社的,怎麼照片就拍得那麼好呢?想到他交出的作品,林青怡都忍不住嫉妒他的才華和運氣了。



  因為只是簡單的學生展覽,近百張的成品也沒有統一主題,因此展覽並沒有加入其他聲音、光線效果等元素。

  但是作品數眾多,唐嘉鈞來幫忙佈展,實屬幫了林青怡一個大忙。

  唐嘉鈞這次主要陳列一組共十五張的照片,作品名為《至善身體》,拍的全都是人體的局部特寫。雖然取名為「至善」,但是全非世俗意義的至高完美之處,而是特寫人物唇角的死皮、腳底的雞眼、納有污垢的皮膚皺褶、摳得流血的十指⋯⋯

  本是不至善之物,照片卻拍得很好,唐嘉鈞擅長利用各種巧妙的光影場景產生鮮明層次,使平凡的人體在他鏡頭下,變得具有畫面張力。

  因為與其他社員的協調問題,他們學校多了一面牆,還沒有被其他作品預定。

  林青怡從唐嘉鈞交上來的其他作品裡,選了一幅唯美的人像攝影,不同於《至善身體》富具意境,那幅寫真則相對簡單易懂。

  在漫天飛舞的櫻花中,背對畫面的男人親吻著另一個纖細少年的眼眸,那纖細的少年微微露出模糊的側臉。

  彷彿瞬間美好、剎那永恆的花與人都被鏡頭收藏。

  好的作品,除了曝光、構圖、景深這些技術性細節,更難的是決定性的時機來臨時,捕捉住即逝卻永恆的事物。林青怡一眼愛上了這張唯美的照片,覺得《至善身體》也許都相對遜色了。

  殊不知,唐嘉鈞看到林青怡拿出大幅的輸出成果時,面色凝固,眼神沉了又沉。

  「啊⋯⋯我有交這張嗎?」

  「咦?你都放在徵選的資料夾。」

  「這張不能放。」

  「照得很好,而且印都印了。」林青怡惋惜地說,「真的不能嗎?」

  沈默半晌,唐嘉鈞嘆息,「我去問問吧。」

  林青怡目送唐嘉鈞走到門外打電話,不久後,他神情複雜地折返。

  「他說可以放。」唐嘉鈞指著照片上露出側臉的少年。

  「這是誰?長得好像蠻好看的,雖然拍得不太清楚。」

  雖然實際印刷出的展覽品上,臉部只有拇指大小,但林青怡仍然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此人。

  「我的好朋友。」

【作者閒聊】
今天台北的天氣終於開始變比較熱了,雖然我還不敢把冬衣收起來XD
這回就能發現唐唐真的很愛攝影R,雖然他拍得最多肯定還是詠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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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4-14 17: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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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驚蟄

  展期的第四天。

  唐嘉鈞那張唯美的櫻花寫真,也掛上了作品簡介的小牌子,唐嘉鈞將它取名為《驚蟄・春雷》,作品概念說明欄空著,他就臨時用鋼筆寫上了一行潦草的字跡。

  ——我蠢蠢欲動

  林青怡在入口看顧簽到簿,沒有名氣的學生聯展吸引不到人潮,這幾日都屬於門可羅雀的狀態。因此,林青怡打算利用自己的社群媒體宣傳。

  林青怡拍下《驚蟄・春雷》、《至善身體》,還有幾幅零散的優秀作品,將照片上傳,再搭配她自己寫的看展雜記跟展覽資訊。當她正低著頭專心創作文案時,眼角餘光處的簽名簿突然有了動靜。

  一隻修長的手伸來,輕輕按住簽名簿的紙張,另一手握著簽字筆簽名。那雙手十指纖細柔韌,將指甲修剪得乾淨無瑕,但甲緣的手皮卻摳撕得崎嶇流血,皮下露出鮮紅裸肉。

  那人簽下名字後,背手信步走向了展區。

  林青怡翻開簽名簿一看,他留下字跡端正秀麗的「吳詠青」三字。

  莫名的熟悉感讓林青怡離開了座位,亦步亦趨地跟著吳詠青。那人身高普通,但身型頎長,身著一襲米白的中山領襯衫,熨燙過的卡其長褲毫無皺褶,搭配棕色的三孔馬丁皮鞋,流露出儒雅的風度。

  吳詠青腰背挺直地矗於一幅積雨雲寫真前,柔軟的黑髮未經燙染,因略為低首的動作,碎髮自然地垂落在額前。

  林青怡不自禁走近一步,端詳那張眉清目秀的面容,他幾乎沒有表情時,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疏離感。

  「嗨,怎麼了嗎?」

  吳詠青轉頭看她時,已經掛上了得體的微笑,氣質溫柔可親,彷彿剛才面無表情的冰冷感只是林青怡疲憊下產生的錯覺。

  「啊⋯⋯不好意思⋯⋯」

  林青怡想起自己失禮的行徑,囁嚅著道歉。

  吳詠青僅是付之一笑,順手地把垂落的髮絲捋至耳後。

  「展覽,還喜歡嗎?」

  林青怡找著話聊,吳詠青就禮貌地順著話題與她繼續說話。

  「展覽很棒喔。」

  「真是太好了,謝謝你的誇獎!你有最喜歡哪一幅嗎?」林青怡開心地詢問。

  她挑了一個很簡單好答的話頭,吳詠青隨便說一幅都行,她就可以順著介紹那幅作品。但面前的吳詠青卻眉頭攏起,好像不是很喜歡這則「抽考」,但很快又恢復笑容。

  「在我看來都很好,我向來是看不太懂的,不像諸位。」吳詠青坦然地說。

  林青怡只覺得這人太認真了,藝術這種東西,即使欣賞不出門道,應該也有直覺性的喜愛吧。不知怎麼回話,林青怡只能跟著微笑。

  此時,吳詠青側過頭,似乎在找某一些作品。

  看到他的側臉,林青怡突然靈光一閃,「你是來找唐嘉鈞的吧。」

  「是的,您怎麼會知道呢?」看見吳詠青疑惑的神情,林青怡引著他走到另一堵展覽牆前。

  ——林青怡眼前這人,正是那張《驚蟄・春雷》裡輪廓模糊的側臉。

  是唐嘉鈞的好朋友。



  吳詠青一時愣住了,唐嘉鈞告訴過他會有他的照片,但吳詠青沒想過是這幅。

  雷品承偕他們兩人在陽明山賞花時,親吻了吳詠青的眼睛,唐嘉鈞的鏡頭捉住了這唯美的一幕。雷品承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他被拒絕了求愛,與吳詠青也不再聯繫。

  吳詠青早在相機小小的監看螢幕看過這張照片。

  少年在花雨裡仰首,吻和粉瓣一起落下。

  照片輸出在頂級的原裝絨面紙上,用無反光玻璃裝裱過,陳列在精心佈置的展場內,更像藝術品一樣。

  吳詠青不懂構圖、角度、用光,他不懂攝影;同樣不懂電影、不懂文學、不懂畫作——所有美的感召都與他無緣,他活成了庸碌無聊的傢伙,藏匿於得體的舉止下,是陰霾如北城天氣的本性。

  但唐嘉鈞說過一直在看他。鏡頭真的一直在看他。

  鏡頭是冰冷的,視線卻是熾熱的。他身上的水分早被烤乾,他想也許已乾燥太久,在鏡頭後的視線裡迎來碎裂的命運。碎成萬千粒子,又一次次被浪漫主義的唐嘉鈞重新塑成畫面裡的完整體。

  彷彿他的一次次重生,都為了同一個人的注視而來。

  【作者的話】                                                               
  謝謝在水裡寫字、大B版、噗浪等地方留言的讀者,你們的留言一直是我前進的動力,連載回數滿10回了,對我來說是很棒的里程碑。      
  這是我第一次寫連載作品,作為創作者非常青澀(?)的時期寫著非常青澀的唐唐跟詠青 (雖然他們很憋)也是很酷的體驗。                 
  謝謝大家陪伴唐唐&詠青!                                                        
  BTW朋友這週幫他們取了個綽號叫無糖cp(吳唐)XDDDDD                              
  這部作品會繼續在二、五固定更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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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4-18 20: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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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永遠的一天

  展覽的第五天,唐嘉鈞拎著書包跟籃球來。他一身透氣材質的學校運動服,踩著高筒喬丹,身上還透著些微汗味。一進展場,被空調的低溫激得直起雞皮疙瘩。

  他磨蹭著手臂,打了個哆嗦,同時向坐在門口的林青怡抱怨,「冷死了。」

  林青怡看了一眼他的打扮,旋即明白他是從球場直接來的。

  「你不換個衣服再來?」

  「麻煩。」唐嘉鈞隨便拉了一張折疊椅,坐姿隨興地攤在上頭,「怎麼每天都是你顧,社團沒其他人了嗎?」

  「大家都說有事。」其他社員百般推託,於是社長就任勞任怨地擔下了顧展場的工作。

  「小綠,你人真好。」

  「別突然發我好人卡。」

  展場沒有人,兩人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為了消磨時間,唐嘉鈞從書包掏了一張小考考卷折紙飛機,過不久又將它攤開,掏出藍筆陪林青怡一起塗鴉。

  許是唐嘉鈞才能橫溢,用八塊錢一隻的藍色圓珠筆塗鴉,也畫得靈動具有意境。線條看似雜亂,卻勾勒出一隻眼睛。眼眸垂著,長長的睫毛遮掩眼珠,眸底蘊含陰翳而神秘的氣息,彷彿隱沒於朦朧霧氣之下。

  唐嘉鈞將考卷攤開,夾進數學課本裡,想壓平摺紙飛機時弄皺的痕跡。他很滿意這張獨眼的塗鴉,有一點吳詠青低頭垂眸思量事情的神韻。

  林青怡則在展場DM的角落畫了顆樹,她的畫功不佳,畫了一顆圓形插在棍子上,當林青宜在頂端球上加上小花點綴時,唐嘉鈞才知道那是在畫樹。

  「我有個好朋友也這樣畫樹,小時候我都叫它『棒棒糖樹』。」唐嘉鈞語帶懷念地說道,加了一朵手繪小花在林青怡的棒棒糖樹上。

  她突然想起唐嘉鈞作品裡飄散如雨的櫻花,以及吳詠青。想起吳詠青獨處時面無表情的冷臉,以及站在照片前愣神的身影。

  「對了,你的好朋友昨天有來看展耶。照片上的那個。」

  「真的假的。」

  唐嘉鈞翻開會場的簽名簿,看到吳詠青昨天留下的簽名,扼腕地嘆息。

  「我本來想帶他逛的。」

  「對啊,真可惜你們錯過彼此了。」

  唐嘉鈞闔上簽名簿,遞給鄰座的林青怡。

  林青怡則接過簽名簿,仔細地從第一頁翻閱,細數著哪些是她認識的、其他學校友社的同學來看展。

  「咦?」唐嘉鈞突然瞥見什麼,伸手按住了林青怡翻頁的動作。

  頁中央的簽名龍飛鳳舞,最後的捺筆撇得瀟灑。與吳詠青娟秀端正、彷彿在方塊排隊立正的字跡相距甚遠。

  但是名字卻很像,只差了一個字。

  頁中央的簽名寫著——吳詠文。

  吳詠青的哥哥吳詠文,貴為懷榮金控的大公子,在懷榮產險擔任獨立董事,怎麼可能有時間來這種高中社團舉辦的小展覽?根據簽名的頁數,應該是第二天或第三天所來,既然是平日而非假日,更沒有可能是他認識的吳詠文。

  唐嘉鈞幾乎認定了只是同名同姓的人。



  唐嘉鈞離開展場時,天空黑壓壓,大雨傾盆而下。他的高筒喬丹踏進水坑裡,髒水滲進了鞋襪,濕搭搭的布料貼在肌膚上,悶濕黏膩的感覺令人噁心。

  下雨天很難招到計程車,他在街邊站得褲腳也全濕透了,才終於有車能上。

  吳詠青沒有接手機,他直接向司機報了陽明山別墅的地址,準備去吳詠青家看電影。永遠的一天,1998的電影,希臘導演Theo Angelopoulos的片。唐嘉鈞都規劃好了。

  不料,車子還未駛入別墅大門,在距離別墅不遠的馬路上,一個纖瘦的背影拖著腳步,走那幾乎要失足的步伐,步步皆是搖晃且狼狽。

  唐嘉鈞原先倚在玻璃上,只是好奇地看向那人,也許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少年。

  計程車逐漸駛近那人,明亮的車頭燈劃破闃黑。少年茫然的面孔被白光照亮,反射性地抬手擋了一下刺眼的光線。

  唐嘉鈞認出來是誰。

  「⋯⋯吳詠青!」唐嘉鈞急忙要司機靠在路邊,他不顧外頭下著大雨,衝下車門,脫下身上的運動外套罩住吳詠青,將他環抱上車。

  吳詠青的襯衫跟毛料背心都濕透了,腳上則套著突兀的毛呢家居拖鞋。額頭鄰近髮縫處有一道口子,鮮紅的液體從傷口湧出,順著臉龐流下。

  右半臉全是血。

  「司機大哥,快送我們去榮總!」唐嘉鈞褪下T恤,用布料加壓著傷口,急得拔高了音量。

  吳詠青一臉疲憊地靠著座位,又怕血滴在計程車的皮套上,伸手想擦正從下顎滴落的血滴,卻只是弄得滿手猩紅,愈發髒亂。

  「你怎麼傷成這樣!」

  「小聲一點,我的腦袋要爆了。」他抬起沾血的食指,輕輕靠在唇上,示意要唐嘉鈞安靜一點,「也可能已經爆了。」

  「我被我爸用煙灰缸砸的,我出櫃了。」吳詠青還在擔心弄髒座椅,決定將腦袋靠在唐嘉鈞的肩膀上,血靜靜從他的肌膚落下,染紅了唐嘉鈞的衣襟,綻放出朵朵紅梅。

  「為什麼突然出櫃?」

  「你展覽的照片,雷品承親我那張⋯⋯剛好被我哥看到,我哥告訴爸媽的。」

  「照片⋯⋯」唐嘉鈞很快噤聲。

  倏地,巨大的痛苦和自責像尖刺一樣穿透了他的鼓膜,聲音像自深海傳來般模糊遙遠,好像什麼悶住了一樣。

  喉頭像被壓扁一樣失能,張嘴只有颼颼的風聲。

  吳詠青嘀咕著要他別想了,吳詠青害怕看唐嘉鈞自責的樣子,於是想握住他的手,唐嘉鈞卻激動地甩開他的手。

  「⋯⋯為什麼?」

  「我哥不是很喜歡我,我們不是同一個媽媽生的。」

  吳詠青恍惚地看著玻璃,雨滴在高速行駛的車窗上留下橫線的蹤跡,窗戶佈滿流轉光影的橫線,變得像壞掉的電視螢幕。

  「那照片只拍到一點側臉,你說不是你,或硬說是擺拍也行⋯⋯不對,都是我拍了那張照片⋯⋯」

  唐嘉鈞崩潰地抓著前額的頭髮,吳詠青去掰唐嘉鈞用力握緊的手,卻仍然失敗了。

  「他們遲早都會發現我是同志。不是你的錯,不要怪自己。」吳詠青只能垂下雙手,無力地安慰。



  吳詠青縫了幾針,可能會腦震盪,必須住院觀察。

  病房裡的少年,臉上的血跡已被清理得乾淨,頭上繞了幾圈紗布。他縮在住院服裡,彷彿瘦削了一圈,表情仍然十分恍惚且茫然。

  吳詠青發出細如蚊蚋的聲音,好似費勁地從胸腔深處擠出來。

  「我爸說,我是同性戀的話,就再也不是他兒子了。他還說我很噁心,你覺得我很噁心嗎?」

  唐嘉鈞搖頭,「不會。」

  「那我還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我們一輩子都是最好的朋友。」

  「不管我是不是同性戀?」

  「你是同性戀又不關我的事,gay也可以跟異男當朋友吧。」

  吳詠青露出悲傷的笑容。

  「可是我不能繼承家產了。」

  吳詠青是唐嘉鈞——吳家是唐家「特別」的好朋友,如果不能繼承家產,他就不特別了。

  「沒關係啊!我們可以當鴛鴦大盜,去搶懷榮銀行。」唐嘉鈞開玩笑道。

  聞言,吳詠青終於露出一點笑意。

  「嘉鈞哥哥,『鴛鴦大盜』不是這樣用的。」

  「囉唆,」唐嘉鈞扯著他蒼白的臉蛋,「不然你來當我弟弟好了。」

  吳詠青順著他的話。

  「好啊,以後我就叫『唐』詠青,以後我要靠唐國新幫我輔選總統。我要推動讓gay可以結婚。」

  「你當總統,那我要當『靠弟族』。」

  「好啊,我來賺錢養家,你去當你的大藝術家,我投資你拍電影。」

  為了不讓吳詠青更難過,唐嘉鈞只能維持著唇角的笑意,讓一切都宛如平時。

  還拍什麼電影呢?如果不參加展覽,或是他如果不學攝影,或是——他不當吳詠青的朋友,吳詠青就不會被迫出櫃。

  「嘉鈞哥哥,不要難過⋯⋯我會心疼。」

  吳詠青疲倦地閉上眼,在棉被上摸索,找到唐嘉鈞因大力緊握而指節發白的手,終於成功地撬開他,與他十指緊扣。唐嘉鈞害怕壓到吳詠青的點滴針頭,立刻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

  兩隻手就這樣沈默地鑲嵌。

  半晌後,吳詠青緩緩開口:「反正我也不想回那個家了。我成年了,身上也有錢,打工讀大學也沒問題。」

  「怎麼可以呢?」唐嘉鈞皺眉。

  「是他們叫我滾出去的!我不想再被打了,有什麼問題?」吳詠青激動了起來,作勢要起身。

  「好、好、好,我們不回去!你先躺好。」唐嘉鈞立刻連聲安撫他,將他按回床上,並且替他重新拉好了棉被。

  吳詠青指著唐嘉鈞放在床邊櫃子上的手機,手機剛好正震動著。

  「嘉鈞哥哥,你的電話從剛才就開始響了好幾次。」

  「⋯⋯等我一下。」

  唐嘉鈞拿起手機,走到了病房門口。

   「嘉鈞哥哥。」

  吳詠青的眼眸微垂,視線落在自己方才與唐嘉鈞緊握、留下了一點體溫的手。

  「怎麼了?」

  良久,電話還在持續響著,在唐嘉鈞以為自己等不到答案時,吳詠青開口了:

  「⋯⋯沒什麼,只是我想吃蘋果。」

  唐嘉鈞走出病房,念頭不合時宜地闖入,原來他垂眸的時候,比起陰翳或神秘,更像——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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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睏鹿 於 2023-4-18 20:30 編輯

留言

@Charl 小綠不小心一語道破這個故事呢🚬 2023-4-21 17:28
「對啊,真可惜你們錯過彼此了。」您怎麼藉由小綠之口發大刀啊⋯⋯😭 2023-4-21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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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4-21 18: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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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夢想成真


  唐嘉鈞走出病房接電話,良久都未回來。

  吳詠青強忍著頭暈跟噁心感,支起身子,正打算穿鞋下床找他時,房門唰地拉開了。

  「你要幹嘛?」唐嘉鈞提著一袋蘋果,快步走向病床。

  「只是想上廁所。」吳詠青搪塞。

  「要替你買個尿壺來嗎?」

  「我腿還沒被打斷。」

  吳詠青走進病房內的浴室,在鏡子前撐著身子檢查額頭的傷口。他將雙手在水龍頭下反覆沖洗得乾淨,端詳著自己的手,甲緣旁的手皮被撕扯破壞得亂七八糟的。

  他只要壓力一大就會這麼做。出櫃的當下也是不斷撕手皮,不敢抬頭看向父親,也因此來不及躲避砸來的煙灰缸。

  吳詠青扶著牆壁回到病床,換唐嘉鈞進了浴室,沖洗剛買回來的蘋果。

  「我不回那個家了。」

  躺在病床上,凝視著灰白的天花板,吳詠青重新說了一次,語氣肯定。

  唐嘉鈞並沒有答話,於是吳詠青自顧自地繼續:

  「我會去打工,先休學一年存點錢也好。等我租了房子,你就可以搬過來住。找個不遠就有出租店的地方租房子,我們可以一起在客廳看電影,投影儀應該不貴吧⋯⋯我會去工作的。」

  唐嘉鈞從袋子裡拿出小刀,一言不發地將蘋果削好皮。

  「房子弄個琴房,隔音要好一點。坐向也要好,陽台最好曬得到陽光,也夠放得下躺椅,到時候就在陽台種花吧,雖然還不知道種些什麼好。我們要一起去逛建國花市,還要一起逛家居店。不過首先要一起去看房⋯⋯」

  唐嘉鈞不說話,於是吳詠青滔滔不絕地講著,最後似乎被一陣暈眩感襲擊,終於閉上了嘴。

  「嘉鈞哥哥,我想睡覺。」

  吳詠青說完,便調低了病床的高度,閉上雙眼,翻到另一側,背對著唐嘉鈞側躺。

  唐嘉鈞將切好的蘋果擺在紙盤上,輕輕放在床邊的櫃子上,也沒有告訴吳詠青,只是用面紙擦乾淨沾染汁水的手指。

  「睡吧,睡醒就都好了。」

  「嘉鈞哥哥,睡醒你還會在⋯⋯對不對?哥哥。」

  吳詠青的聲音在發抖,唐嘉鈞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摸摸他的頭髮,溫柔地安撫道:

  「別想那麼多,快休息。」

  唐嘉鈞很快遂收回了手,留給他安靜休息的空間。吳詠青仍然緊閉著雙眼,先是一陣塑膠袋的沙沙聲,接著是逐漸遠離的腳步聲,開門、關門。

  唐嘉鈞走了。



  彷彿被抽去所有力氣的人,並不是躺在病床上的吳詠青,而是繃緊雙唇的唐嘉鈞。他步出病房,摔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面色呆滯。

  叮。電梯門開了,提著名貴皮包的吳夫人大步走向唐嘉鈞,高跟鞋在醫院的瓷磚地板上敲擊出一串叩叩聲,又快又急,隨後是板著一張臉的吳懷榮。

  「小唐,謝謝你告訴我們詠青在哪。我們都很擔心他。」吳夫人牽起唐嘉鈞垂在身側的手,一臉感激。

  「⋯⋯他睡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我答應他等⋯⋯」

  「這是我們家的事情!」站在幾步之遙的吳懷榮面色鐵青,厲聲打斷唐嘉鈞。

  吳夫人輕柔地拍了拍唐嘉鈞。

  「小唐啊,叔叔不是故意兇你的,只是我們有事要跟詠青談,外人在這邊不太方便。」

  唐嘉鈞永遠都是吳詠青的外人罷了。嘉鈞哥哥,也永遠是外面亂認的哥哥。

  他還想說些什麼,但吳家夫婦並不打算繼續搭理他,吳夫人放開了他的手,偕吳懷榮向病房走去。

  「真懂事,阿姨跟叔叔謝謝你。」

  吳夫人臨走前向他點頭致意。



  唐嘉鈞走到角落,將裝著果皮的塑膠袋扔進垃圾桶。

  他找著理由——吳詠青的手,好嫩啊,一點繭都沒有,怎麼可能去打工呢,那不是含著金湯匙生下來的吳詠青應該去做的事情啊。而且唐嘉鈞作為「唐嘉鈞」必須這麼做。吳懷榮翻遍全島也會把吳詠青找回來,小小的台北更沒有任何地方藏得住懷戎金控小公子這尊大佛。如果他幫吳詠青離家出走,兩家人真的鬧崩該怎麼辦,爸爸怎麼辦,一切怎麼辦。

  ——金錢、選舉、未來。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腦裡失控地叫喊。



  碰!

  他踹倒了垃圾桶。

  鑽心的疼,從腳尖一路如火一般延燒,他覺得全身像被車輾過。

  只有眼淚。附近都是病房,唐嘉鈞就連張口大叫都做不到。只有奔騰的眼淚,不聽話地從發紅的眼框落下。

  他蹲在地上忍不住大哭起來。

  【作者的話】
本週小開虐,唐唐只能無能狂怒QQ 標題夢想成真的其實讀法是:夢 想成 真
這部作品會繼續在二、五固定更新下去,如果之後有變數會再公告!(之後可能會改一週一更,因為後面寫得太慢了)
歡迎追蹤我的plurk:https://www.plurk.com/broken2150
如果喜歡我的小說歡迎投餵、點愛心、點收藏,或是留下任何你對作品的感想,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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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 2023-4-22 21:38
好揪心好難過⋯⋯兩個人都還太無力了啊😢 2023-4-21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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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4-25 21:4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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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福馬林裡

  吳懷榮那一砸,砸碎了吳詠青出國的規劃。

  吳詠青原先拿到了 LSE 的 Offer,四月預計要申辦 CAS 及簽證。然而唐嘉鈞聽唐國新轉述八卦,吳懷榮不讓吳詠青出國留學了,怕他去英國「搞同性戀」。

  唐嘉鈞撥過吳詠青的手機號碼。

  他屢次走在通往陽明山別墅的馬路旁,按下那串早已熟記的數字,任由客服錄音夾雜於喧鬧的人群聲中,逐漸被車流淹沒。

  如果奇蹟似地撥通了,他又該說些什麼呢?

  他的煩惱沒有答案,似乎也不需要——那支號碼成了空號。



  他開始學習自己看電影,第一部是Theo Angelopoulos的《永遠的一天》。

  「什麼是時間?」

  「時間是一個小孩在海邊玩耍。」

  螢幕裡海面波光粼粼。

  唐嘉鈞沒有答案,思想停滯而倒退,放棄思考「時間」的本質,只是任其飛逝。

  那半山腰上的富麗建築燈火通明如舊,彷彿被凝在琥珀裡的小蟲,永遠保存著相同美麗的景象。他不敢按響門鈴,最近的距離不過是隔著幾百公尺,從傍晚久佇到晚上。看橘紅斑斕的落霞,看粉紫色的餘暉映在虹膜還有別墅的每一扇窗。

  他們曾經在窗邊玩耍,將剪紙窗花貼滿整扇玻璃。

  兩人的關係竟就這樣斷了——吳詠青沉默,在唐嘉鈞的通話紀錄、訊息欄沉沒,逐漸從頂端下沉到隊伍尾巴。

  唐嘉鈞孤獨地度過最後一段高中時光。

  跌破眾人眼鏡,唐嘉鈞居然開始準備指考,甚至到了發憤忘食的地步。

  挑燈夜讀的日子裡,偶爾在堆滿一摞摞參考書的桌上,他會恍神睡去,就只是墜入純然的黑裡。

  沒有什麼,一無所有,這日神仍舊沒有悲憫。

  於是唐嘉鈞變得肉眼可見地寡言。五月話語裡仍有強作的歡笑,六月剩一點餘音垂死於唇頰,七月安靜如灰,誰記得火曾噼啪作響。



  也是七月,唐嘉鈞進了考場。

  人生不是電影,沒有「東大特訓班」的勵志劇情發生。他混了三年,即使在最後幾個月夙興夜寐、書不釋手,還是只考上了末段的私立大學。

  放榜的那天,他坐捷運一個人去看海。

  要走進地下的捷運站時,有兩條並列的電扶梯,一台向上一台向下,他漫不經心地往下搭,對向也有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往上搭乘。

  在兩人身影交錯的瞬間,唐嘉鈞瞪大了瞳孔,發瘋似地從向下行的電扶梯反向往上衝刺。

  他狼狽地摔倒在電扶梯上,不顧膝蓋擦傷流血,他張口大叫。

  「詠青!」

  那男孩沒有理會他,被電扶梯穩穩向上托送,直到步入明亮的出口,被完全吞進了光裡。

  而跪倒在電扶梯的他,隨著向下的機械梯沉入消毒後的夏季——再也沒有裝滿天空與海洋的記憶卡,夏天只剩下捷運站裡人造而死白的光線,重複的、機械的到站提醒人聲,和一股清潔劑味。

  他也許已是具被浸入福馬林的屍體。

  「認錯人了,那傢伙怎麼可能搭捷運啊⋯⋯」唐嘉鈞反手擋住一點光,搖了搖頭。



  林青怡很久沒有看到唐嘉鈞了。

  少年本就有高挺的鼻樑和濃眉大眼,隨著年紀,輪廓變得更加成熟。雖然剃了平頭,但仍舊不改帥氣,更加清爽俊朗。順帶在攝影社的老朋友們那,喜獲「蛋頭」的新綽號。

  升上大學,他租了個學區的家庭式套房。

  高中攝影社的一群老人趁著幫唐嘉鈞搬家,鬧烘烘地聚在唐嘉鈞新租的房子開喬遷宴,方成年的大學新鮮人們約好要喝酒,帶來三打台灣啤酒跟鹹酥雞,準備要好好放縱。

  林青怡和其他人都住在大學宿舍,沒有在外租房的經驗,對房子感到十分好奇,唐嘉鈞便大方地開放他們到處參觀。

  「租家庭式套房一個人住,有錢人真是了不起。」攝影社裡和唐嘉鈞關係最好的是器材長大弘,他在房子裡逛了一圈後感嘆道。

  「陽台超大耶,比我宿舍的床位還大。」

  「唐嘉鈞你原來是超級有錢人?」

  林青怡沒有說話,她早就知道唐嘉鈞是政治世家的獨生子,沒有直接買房應該已經算節省了。

  「沒有,我家不算非常有錢啦。」唐嘉鈞扳開鋁罐,灌了一口冰涼的啤酒,「真正的有錢人很可怕的。」

  「你又不會彈鋼琴,為什麼要擺鋼琴?」林青怡想起那間採光良好的琴房,疑問地問道。

  唐嘉鈞輕笑,「裝飾啊,多有情調。」

  「幹,資產階級真囂俳(Hiau-pai)啊。」大弘開玩笑地輕輕揍了他一拳。

  「那只是二手的yamaha。」他可買不起吳詠青家裡的史坦威鋼琴。

  「蛋頭,你東西超多。」

  大弘挪開眾多未拆封的紙箱,在小方桌邊坐下。大弘自己拖著兩個行李箱就入住學校的三坪小宿舍了,唐嘉鈞的行李裝了好幾個紙箱。

  「你不會買了一堆衣服吧?」林青怡追問道,她自己的行李多半都是為了進入大學校園買的新衣服。

  「都是相簿,還有參考書。」唐嘉鈞老實回答,「我打算要在學重考,搞不好明年還要搬家。」

  「哇?」

  「咦?」

  「什麼?」

  眾人們紛紛轉頭看向唐嘉鈞,一臉訝異。

  「你指考前突然超拼,現在還打算重考,嚇死我了。」大弘拍拍胸口,「明明高一高二都沒在讀書。」

  林青怡以前聽說過唐嘉鈞想當電影導演,而大學卻填了無關的科系,以為他要重考到電影相關科系。

  「你想考台藝北藝嗎?」

  「不是,我想去台大讀政治。」

  唐嘉鈞搖搖頭,聞言,眾人更加吃驚了。

  「唐少爺,你真的要去從政啊⋯⋯」林青怡沒想到唐嘉鈞打算克紹箕裘,她和唐嘉鈞同班三年,印象中從來沒聽說過他打算踏入政界。

  發泡的啤酒咕嚕下喉,唐嘉鈞沉默地喝酒,默許林青怡跟不了解事態的其他人科普自己是唐國新的兒子。

  「靠北!你真的有夠會藏。」大弘這次真情實感地揍了唐嘉鈞的後背。

  「唐總統要考台大法律了吧。」

  「苟富貴莫相忘啊哥!」

  唐嘉鈞勾起唇角,神情卻有些落寞地,眼眸低垂著:

  「嗯,因為我想要的東西,沒有金錢跟權力,一輩子都得不到。」

  個體的脆弱很快隱於集體的歡愉之下,像沒有說過。

  【作者的話】
  因為作者寫稿太慢了,從這週開始改成每週二更新(一週一更)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陪伴跟留言,每則留言都超感謝><
  這週唐唐下定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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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 沒綽!唐唐......快點去🫵(但應該要等好幾回才追得回XD) 2023-4-28 14:16
唐唐快去給我把詠青追回來!🫵(但這種放棄夢想的覺悟也頗令人悲傷啊⋯⋯ 2023-4-26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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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5-2 23: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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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尼古丁

  後夜,眾人醉得七葷八素,大弘等幾個男生把沙發留給林青怡躺,紛紛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一晚都只有炸物跟酒下肚,林青怡半夜被渴醒了。環顧一圈,才發現屋主唐嘉鈞不在客廳,她想也許是進屋睡了。

  她走到廚房,準備倒一杯水來解渴,卻找不到燈光的開關,只好打開手機手電筒,小心翼翼地摸著黑走進去。

  漆黑的視野裡,只有藍白色的光流淌在地上。

  「三、四、五⋯⋯十、九、十⋯⋯」

  冰箱沒關,唐嘉鈞披著一件毛毯,盤腿坐在冰箱前面,呆滯地數著冷藏庫裡的底片盒。

  林青怡踢到了餐椅的腳,唐嘉鈞像是突然被聲音喚醒,立刻就想朝聲源靠近,卻被地上滾動的底片盒絆倒在地。他踉蹌地半走半爬,直到緊緊抱住她的腳,讓她原地動彈不得。

  帶有酒氣的聲音沙啞。

  「小青、小青⋯⋯」

  她的赤足感受到了濕意,於是不忍抽出來。她知道喊的不是她。

  小青不在唐嘉鈞身邊了。



  微光自窗簾的縫隙滲進室內,一道光線恰巧吻著林青怡微闔的眼皮,她睡眼惺忪地轉醒。

  在硬梆梆上的沙發睡了一宿,她不免感受到腰酸背痛。她一邊搥著背脊,一邊推開窗簾後的落地玻璃門。

  門外是家庭式套房的陽台,約莫有兩三坪大,以寸土寸金的學區地段而言,算是非常寬敞。新屋主剛搬進來,花盆還未種上任何綠植,角落則放了一把全新的躺椅,連塑膠膜都原封不動地保留著。

  唐嘉鈞也在陽台。

  他半裸著,只穿了一條牛仔褲,露出勻稱精瘦的上身,隱約可見到腹肌的線條。他深邃的雙眼下環著厚厚黑眼圈,像許久沒有睡好。

  他正斜身倚於陽台的矮牆,兩指間夾著一根紙菸。

  唐嘉鈞望著遠方的地平線,天色尚未飽和。藍色的夜幕一點點消亡,橘紅色的晨曦則在地平線處渲染著山嵐和樓房。日子正要開始。

  他甩開手裡的Zippo,將菸叼在嘴上點燃。

  「你會抽菸?」林青怡訝異地問。

  菸還叼在嘴裡,唐嘉鈞含糊地回答,「很少抽。」

  「你真的變了很多。」

  「要來一根嗎?」罔顧她驚詫的神色,唐嘉鈞敲敲菸盒,然後遞到她手裡。

  林青怡遲疑地將一根菸拿在手裡,唐嘉鈞緩緩將菸點上。她在他等待的視線裡將菸湊近唇邊吸了一口。

  「咳咳咳⋯⋯」

  林青怡被煙嗆得猛咳,唐嘉鈞只是吞雲吐霧,在一片朦朧中露出短促的笑,很快又回復平淡的神情,靜靜看著天空。

  「好險妳不喜歡。」

  「也許只是不習慣。」林青怡正要嘗試第二口,唐嘉鈞卻伸長手指,夾過她手中的菸,在空啤酒罐裡按熄了。

  「抽菸也不是什麼好事,不用習慣。」

  「那你幹嘛抽?」林青怡挑眉,看著唐嘉鈞問道。

  「需要上癮的替代品。」唐嘉鈞意味不明地回答,伸了個懶腰,側躺上還沒拆封膜的躺椅。

  「你別讓自己壓力太大了。」林青怡半個身子倚在躺椅的把手上,憂心地看著好友。

  「我自己選的。」唐嘉鈞聳肩,「本來想選另一邊,但卻沒有選。」

  林青怡以為,他在講電影系跟政治系之間的選擇,不禁回想起唐嘉鈞在攝影社時拍的作品。不得不承認,唐嘉鈞是他們其中最有才華和靈氣的那個人,但卻沒有去讀藝大。

  不過也沒幾個人真的會把興趣、嗜好發展成工作,就結論而言,唐嘉鈞不過是做了一個再正常不過的選擇。攝影社裡喜愛藝術的人不少,但也只有一個家境富庶的女孩選擇去讀戲劇。

  「為什麼沒有選另一邊?」

  林青怡想知道原因是因為「錢途」嗎?還是家裡人的期許?唐嘉鈞心裡想的卻不是這件事。

  「選了對的那邊,但好像不是幸福的那邊。」

  他抖了抖煙,將煙灰彈落。

  吳詠青在醫院裡做的白日夢,是打算不靠吳懷榮自己活下來,在台北辛苦地活下來。而擺在唐嘉鈞面前的選項,是與義無反顧地跟吳詠青去追求一場大夢,或老實地選擇現實。

  夢總是會醒。

  既然清楚,那麼如今又有什麼理由成癮——安眠藥、酒精、尼古丁,偶爾混著來。

  「太陽出來了。」唐嘉鈞遠眺著絢爛奪目、光彩四射的日出。

  「好想拍下來,可惜沒帶相機來。你要進去拿相機嗎?」林青怡反射性地問出口。

  唐嘉鈞則淡然道出驚人的事實,「我再也不拍照了。」

  【作者的話】
  這幾回放棄夢想的唐令親媽也心疼......QQ
  老樣子大感謝所有留言跟推文❤️


留言

@Charl 謝謝留言❤️ 2023-5-9 23:39
難過但無法留下有實質意義的留言所以就當作打個卡(ㄅ歉我真的不會說話 2023-5-5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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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5-9 23:4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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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殘膠

  2006年9月,唐嘉鈞正式成為大學生。

  大學新鮮人的首年校園生活,通常充斥著多采多姿的活動,例如舞會、夜店、聯誼,唐嘉鈞第一年就讀的私立大學也不例外。

  像他這樣又高又帥的學弟,自然吸引不少邀約。然而一心準備隔年指考的唐嘉鈞,將時間全用來潛心讀書。

  因此唐嘉鈞的校園生活十分低調,然而他去年高中為了宣傳社團拍的照片,卻被朋友上傳到無名小站,讓他意外變成小有名氣的「無名帥哥」,甚至掛在首頁很長一段時間。

  【ㄟ蛋頭,我上次打遊戲看到有人盜你照片來虧妹:-B】

  【水喔~我也想偷蛋頭哥的照片去打game : ( | )】

  【拜託哥把頭髮留回來吧=((】

  【都別想0: )】

  高中攝影社的眾人因為唐嘉鈞要重考,自然地降低了出遊聚會的頻率,不過仍然會掛在YAHOO即時通群組上面嘴砲。

  【蛋頭考試準備得如何??】

  【我們假日打算去西門町壓馬路:">】

  【好久沒約外拍~~】

  【不了,我現在的生活比高中生還無聊0 : )】

  (即時通表情圖示依序為:老古板、猴仔、心碎了、天使、害羞)

  唐嘉鈞拒絕了朋友的邀約,按熄電源,低頭收拾書包。

  他在北車剛成立的K書中心買了年卡,昏暗走道通往逼仄的小房間,光線死白,把每張學子的臉壓平成一張素白的答題卷。五光十色的大學生活被隔絕在外,他日日馱著參考書準時報到。假日則在南陽街流連,補習班一班有上百學生,桌椅密集得連伸直身子都困難,過往挺拔瀟灑的唐嘉鈞就這樣習得了駝背。

  彷彿青春期已經用罄了——「那個人」曾經獨佔的、他桀驁不馴又風光的青春期。



  在近乎真空的生活裡,他感覺時間感變得很奇異。

  時間有時過得很慢,體感上十年沒見到那個人,其實不過短短一年。

  時間有時過得又很快,春去秋來。2007年七月,第二次的指考機會來了。

  唐嘉鈞輾轉從家人口中得知,那個人幾個月前早就透過學測申請錄取台灣大學的管理學院。

  太快了,唐嘉鈞還沒有把握能考上同間學校。也許還需要修煉十年,畢竟現實沒有飛升的武俠,只有苦苦受升學主義的詛咒所困的少年。



  唐嘉鈞指考上了政治大學的政治學系。

  這對一、兩年前的他來說還是天方夜譚,如今居然成了現實,握著成績單,他有種頭重腳輕的虛浮感。

  不過,自台灣大學落榜了。

  但唐家父母仍然喜出望外,唐夫人抱著他尖叫,甚至感動得「涕泗縱橫」。

  「媽,你會不會太誇張了?」

  「誰能想到你這死不讀書的小子,有一天能拼上政大嘛⋯⋯嗚嗚⋯⋯」

  「孩子的媽,我們一定要在文昌廟前辦三天布袋戲,這肯定是神蹟!」

  唐嘉鈞躲掉了唐夫人激動的親吻,沒躲掉唐國新大力到令人窒息的擁抱。

  唐國新說當晚要在會館開一桌請客,唐夫人開心地去客廳打電話聯絡娘家人。

  唐嘉鈞一個人回到房間,他如今租房住在外面,家裡的房間仍然收拾得乾淨整齊。床單上一點灰塵都沒有,好似隨時歡迎他回來。

  他有個溫暖而開明的家庭,不像那個人。

  唐嘉鈞攤在床上,看著高處搖搖欲墜的螢光星星貼紙,那是小時候那個人來他家時,兩人踩在床頭櫃上貼的。他起身關燈,發現那些螢光塗料早就失去效用,貼紙早已不會發光了,一旦關上燈就找不著在哪。

  唐嘉鈞伸手——現在不需要踩櫃子,他也能搆到。他撕下其中一顆星星,牆上遺留了殘膠,他用指甲去刮。

  刮不掉。他偏執地用指甲來回摳弄,仍然無法讓牆壁恢復無瑕的樣子。

  「嘉鈞?」

  唐夫人在門外喊著,唐嘉均正不斷大力摳著牆壁,直到指甲發疼。

  「我很快就好。」唐嘉鈞沒有回頭,只是簡短丟下一句話。



  唐嘉鈞的好友們也約了一攤幫他慶祝。

  「你沒來過夜店吧!」大弘在高分貝的電子舞曲裡,揪著唐嘉鈞的耳朵,朝著他用幾乎吼叫的音量交談。

  唐嘉鈞只能回以一樣大的吼叫,「沒有!」

  五顏六色的舞台燈光閃爍,雷射光線穿梭於黑壓壓的人群間。今天舞池裡的人很多,男男女女隨著震耳的音樂,跟隨節奏大力晃動著身軀。

  跳舞不需要技巧,只需要狂亂地舞動。

  聲音過度嘈雜,鼓點重擊著唐嘉鈞的耳膜,幾乎要震聾他。他覺得心臟都隨著節拍一下下被捏緊。

  「我覺得心臟好不舒服。」

  「蛤?」林青怡在一旁輕輕甩動長髮跳舞,她根本聽不清楚,於是唐嘉鈞開始比手語。

  「心臟,」唐嘉鈞指著自己的胸口,又搥搥自己,「不舒服。」

  「大弘,舞池好吵又好擠。」唐嘉鈞轉頭拉住正貼著女生扭動的大弘,毫不留情地打斷氣氛曖昧的兩人。

  「那我們去旁邊喝酒。」大弘好脾氣地聽取了本日主角的意見,他指著吧臺。

  bartender展示著玩弄酒瓶的技術,酒瓶在兩手間彈跳、飛躍,根據大弘替他們點的單子調了三杯藍綠色漸層的雞尾酒,並且在杯口點火。

  「你們點的『環遊世界』。」

  「你不是說你酒量很好嗎?」大弘擰著唐嘉鈞發紅的臉頰,一臉恨鐵不成鋼。

  「我⋯⋯酒量很好⋯⋯」唐嘉鈞舉著食指,在空中繞了一圈,然後將手指豎在大弘眼前,「一。」

  「一什麼一?」

  「第一名。」唐嘉鈞傻笑,「小青第二名。」

  「第一名你媽,美幹拎!」大弘想殺人。

  「你去玩吧,我來照顧他。」看大弘一臉顯然想玩,林青怡只好承擔責任,畢竟是她慫恿大弘點環遊世界的。

  林青怡扭開礦泉水的瓶蓋,這間夜店連礦泉水都翻倍賣,她買不下手,只好踩著不合腳的高跟鞋走到八百公尺外的便利超商幫唐嘉鈞買水。買回來才想到,唐嘉鈞是唐國新的兒子,幹嘛替他省這點小錢。她頓時更生氣了,差點把瓶裝水砸在醉漢頭上。

  醉漢乖乖地接過打開的瓶裝水,很有禮貌地道謝,「小綠你真好。」

  「別再給我發好人卡了。」林青怡伸手從他的皮衣外套裡掏出錢包,「不如付我十倍水的錢。」

  唐嘉鈞傻笑著接受林青怡的趁火打劫,主動掏了大鈔給她,反倒是她不好意思收,又幫唐嘉鈞塞回錢包。

  「好了,放好了。別弄丟錢包。」

  林青怡發覺唐嘉鈞突然盯著遠方,彷彿失了神。

  「小綠,我跟你說喔,我看到那個人了,我又看到幻覺了。」

  夜店滿場是急促閃爍的霓虹燈光,那個人卻窩在一張暗處的沙發。穿著簡單的絲質白襯衫,紮進一件修身黑褲裡,下面踩著一雙高筒馬丁靴,與以前的穿著比起來,今天反而更顯年輕。

  那個人翹著二郎腿,輕輕搖著手裡的調酒,放到唇邊謹慎地抿了一口。

  唐嘉鈞以為他快好了,怎麼還是全然病態。

  那個人身旁坐著一個穿西裝的男人,男人看起來也年紀不大,約莫三十多歲,貼心地接過被那人嫌棄的調酒,一飲而盡,將空杯放在沙發旁的小几。

  男人摟過那個人的腰,那個人左顧右盼了一會,才放鬆僵硬的身子。男人從空杯中拿起串著裝飾水果的酒簽,湊到那個人唇邊,那個人似乎在挑逗對方,先是舔舐那顆櫻桃,然後再用舌頭捲進嘴裡,最後吐出打結的櫻桃梗。



  林青怡順著唐嘉鈞的眼神看過去,嚇得滿身冷汗。

  唐嘉鈞起身,踩著踉蹌的步伐,往角落兩個男人走去。林青怡想去拉他,卻被他大力甩開了手。

  林青怡趕忙追去,隨著距離拉近,終於看清楚那兩人的臉。那張清秀的臉龐,她認得,而唐嘉鈞想必比她更熟悉。

  ——吳詠青正跨坐在男人身上,男人一隻手放在他屁股上,撫摸搓揉著翹挺的臀肉。

  她急忙要拉住唐嘉鈞,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唐嘉鈞吹了聲口哨,吳詠青在男人身上轉過頭來,面色鐵青。

  「玩得開心嗎?」

  唐嘉鈞居然笑了。

  【作者的話】
  小唐其實腦子不錯,只是過去不努力XD(雖然考上政大應該還是賽到)
  這章兩個人終於又相遇了,抓包現場(?
  還是謝謝大家的留言~~~


本文最後由 睏鹿 於 2023-5-9 23:48 編輯

留言

@Charl 小唐血管要爆惹(? 2023-5-24 18:57
哇啊啊啊竟然直接看到現場⋯⋯!對小唐來說太刺激了吧 2023-5-18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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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5-23 23: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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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告別吻

  吳詠青知道,唐嘉鈞屬於不會騙人的類型,尤其是他的眼神藏不了話。

  夜店光怪陸離的霓虹燈下,聚集了大堆喧鬧的群眾。巧遇的唐嘉鈞與他遙遙相對,那一眼便穿過了人群,與他相視。

  「玩得開心嗎?」

  唐嘉鈞走來,朝他笑著。

  他雙眉低垂地朝他笑。一雙深邃的眼睛沒有落淚,揉雜了數種翻騰的情緒,彷彿疾風驟雨。

  吳詠青從未看過他笑得如此難看。



  喝醉的唐嘉鈞連線也走不直,卻堅定而用力地握住吳詠青的手腕,把他從陌生的男人身上拉起,又拉著他一路跌跌撞撞、腳步踉蹌,繞過酒桌和走道上擁吻的男女。

  「⋯⋯放手!」吳詠青要面子,不願讓其他人看出他們的衝突,只是壓低聲音命令,沿路用力想掙開禁錮。喝醉的唐嘉鈞像聽不懂人話,甚至發狠地扣住他,在吳詠青白皙的皮膚添上清晰的紅色指痕。

  他力氣太大了,吳詠青根本無法甩脫。

  吳詠青只能任由他拉進廁所角落的隔間,原就僅能容納一個成年男性的逼仄廁間,硬塞了兩人,不免顯得非常侷促。吳詠青被他逼得無處站直,順勢跌坐在馬桶上,仰望著陰鬱的唐嘉鈞。

  「你發什麼瘋?」

  唐嘉鈞反手鎖了門,俯視著吳詠青的視線陰惻惻,像要把他釘住一樣。

  廁間只有一盞鎢絲燈泡吊在唐嘉鈞頭上。在頂光的照射下,面部只有隆起的部位——額頭、顴骨、鼻梁被映亮,眼窩和略微凹陷的臉頰則隱沒在無光的黑暗裡。下巴到鎖骨的線條被光線切割得淒厲。

  彷彿像一具骷髏。



  面對力氣比自己大的醉漢,吳詠青當然害怕,也知道最好服軟。

  但這是他曾經最熟悉、最親暱的嘉鈞哥哥,也是抱著利用他的目的靠近他,最後卻又背叛他、丟下他的唐嘉鈞。

  「你憑什麼露出那種表情?」

  「唐嘉鈞,你親手把我送回那裡,你不知道我過得是什麼日子,又用多少東西交換到現在的自由⋯⋯你不會知道,因為一年多了,你根本沒有來找過我。」

  吳詠青不可能服軟,因為他的心裡同樣怒不可遏。

  他起身用力抓著唐嘉鈞的領子,把唐嘉鈞按在身後的門板上,惡狠狠地與他對視。

  「唐嘉鈞,你沒有資格生氣。」

  「我知道,我只是在氣我自己⋯⋯」唐嘉鈞張口,一股酒氣噴在吳詠青唇瓣上。他是真的醉了。

  「可是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唐嘉鈞雙眼迷離,細長的五指插進吳詠青的髮絲間,以挺直的鼻樑磨蹭他的鬢側,一路用鼻尖描繪著他的下頜線。那雙薄唇發燙,輕輕撫過突起的喉結。只有磨磨蹭蹭,彷彿用盡全力克制,就像蜻蜓點水一樣力道極輕。

  「小青⋯⋯」

  吳詠青被他觸摸的地方在發燙,心卻逐漸沉入冰冷的深海。他抑制著哭泣的衝動,拳頭一下下無力地砸在唐嘉鈞的後背上。

  ——唐嘉鈞真的醉了,而他口裡喊的不可能是吳詠青,可能是林青怡,也可能是哪個小親、小卿。

  因為唐嘉鈞從來不叫他小青,而且唐嘉鈞他媽的是個直男。

  酒醉的唐嘉鈞還在繼續撩撥他,一路沿著他的頸脖嗅聞,向下探詢的動作被襯衫領口給擋住,於是唐嘉鈞伸手想解,手卻發抖得無法順利解開扣子。

  就算是弄錯,就當一場夢又如何——吳詠青抓著他發顫的指尖,兩雙交疊的手協力解開襯衫全部的鈕扣。

  唐嘉鈞得願以償,將自己的口鼻按入了吳詠青鎖骨的凹陷處,大力汲取他的味道。

  「你好臭,都是他們的味道。」

  唐嘉鈞露出委屈的神情,拿起馬桶旁的芳香噴霧,朝吳詠青身上噴,甚至在吳詠青頭上用過香爐的氣勢轉三圈、環繞地噴,噴完後又往空氣裡狂噴了數下。

  在荒唐的廉價花香味人造毛毛雨中,吳詠青抓著唐嘉鈞的領子,近乎凶狠地吻了上去。

  他咬破唐嘉鈞的嘴唇,留下了齒痕狀的傷。

  唐嘉鈞已經醉得只剩本能,他摟住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加深了這個疼痛的吻,鐵鏽味在不間斷的唇齒交纏間瀰漫。他們持續廝磨,直到兩人的嘴唇都被濡濕染紅。

  「不要再見面了。」

  吳詠青的嘴唇變得紅豔,輕輕顫抖著,彷彿費盡半輩子的力氣才終於說了出口。

  【作者的話】
  抱歉上週因為太忙休更一次~~~這週回來更新了!吳詠青小朋友終於發洩情緒惹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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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 本來這個章節初稿調性是要搞笑的XD看來修成這樣還是保留了搞笑的特質(? 2023-5-26 11:28
對不起但芳香噴霧過香爐那段我忍不住笑了XDDD 2023-5-25 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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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5-30 23:3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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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忠犬

  這不是唐嘉鈞第一次出席上流社會的聚會,他仍然被這場宴會的鋪張華麗迷亂了眼。

  含著金湯匙出身的龍馥佳,是名媛與直龍集團董事長龍訓盛愛女,活躍於時尚圈與名媛圈。十八歲的成年生日派對,大辦於市中心五星級的直龍飯店。

  為了打造如英式花園的花團錦簇,大量的空運鮮花佈置於頂樓的空中樓台,視野內五彩斑斕、萬紫千紅。幽微的花香彷彿仍不夠,長桌上擺了進口香薰蠟燭,散發著優雅馥郁的香氣。

  感官受到極度刺激,甚至令人頭暈目眩。

  唐嘉鈞面對唐夫人投來的關懷目光,只是輕聲道沒事,解開襯衫最上頭的扣子,默默拉鬆了領口。

  唐嘉鈞一身淺色卡其米黃西裝,帶有咖啡色的人字型花紋,布料採用義大利純羊毛混麻、絲的高級布料製作。他身高185公分,身材頎長挺拔,搭配一身正裝,頗生一種儀表堂堂的氣質。

  唐嘉鈞與上流社交圈不熟,龍馥佳邀請的許多名媛並沒有認出他。但身旁一襲香奈兒套裝的女人,就有許多人認識了。

  現任市議員唐國新近年因問政風格犀利,成為媒體新寵兒。他的夫人正站在英俊瀟灑的少年身旁為他整理領口。

  母子倆被不少視線隱約打量著。

  「被這樣注意會緊張嗎?」唐夫人一邊撫平襯衫的皺褶,一邊悄聲詢問。

  「沒什麼感覺。」唐嘉鈞任其擺佈,眉頭緊蹙,「只是這裡味道很重。」

  唐夫人抬眼,自然地注意到唐嘉鈞嘴唇上的傷。

  「你的嘴怎麼了?」

  「摔倒咬到。」唐嘉鈞試圖搪塞。

  「別玩太兇。」唐夫人叮囑。

  「我都說了是摔倒咬到!」

  唐嘉鈞略帶不耐煩地回話,被唐夫人輕打了一下胳膊示警。

  派對的主角龍馥佳大步流星的走來,順手從侍者手中的銀盤拿了香檳,大方地招呼兩人。唐嘉鈞注意到她理了短髮,是長度在耳上的極短髮造型,令人聯想到學校儀隊的女生。

  她選擇了Yves Saint Laurent 經典的 Le Smoking 吸菸裝,穿著黑色禮服褲裝,在一眾穿著裙裝的名媛裡顯得突兀。吸煙裝的剪裁線條簡約、廓形乾淨俐落,但紗質的白襯衫在胸前飾上重工刺繡的蕾絲,蝴蝶結領帶則被她隨意披在頸間。

  她沒有額外佩戴累贅的珠寶,只有除了簡約的單邊碎鑽耳釘。

  陽剛與陰柔、美麗與帥氣在她身上並濟。

  她的聲音有些低沈且沙啞,「又見面了,唐阿姨。」

  上個月底,直龍餐飲在中山投資了一間以台灣食材融合法式料理的私廚餐廳,龍馥佳偕龍夫人用餐,才剛巧遇唐夫人一回。

  「佳佳,這是我兒子嘉鈞。」唐夫人替兩人相互介紹。

  唐嘉鈞伸手,龍馥佳笑臉盈盈地與之交握,塗黑的指甲無意間刮過他的手背。

  「我知道你,你是詠青的好朋友。」

  「你認識吳詠青?」

  聽到熟悉的名字,唐嘉鈞為之一愣。

  「誰不認識吳詠青呢?」龍馥佳彷彿聽到十分幽默的問題,不禁發出笑聲,「圈子裡有名的高富帥——不只長得好看,他也品味很好。」

  「沒錯,而且詠青這個孩子,從小就很聽話又好學。」見龍馥佳對吳詠青高度讚賞,唐夫人也跟著趕緊點頭應和。

  聽到唐夫人的誇獎,龍馥佳真誠地感到高興,嘴角綻放出更加燦爛的笑意。

  「唐阿姨,其實我跟詠青正在交往。」

  「噢,佳佳,那真是太好了!」聞言,唐夫人祝福著龍馥佳,慈祥地拍了拍她的肩。

  碰——

  酒杯自誰顫抖的手裡跌落,玻璃碎了一地,冒著氣泡的昂貴香檳四處濺灑,沾上筆挺的西裝褲。

  唐嘉鈞面色鐵青地看著龍馥佳,似乎渾然不覺自己的褲腿全濕了。

  服務生很快注意到動靜,但不知怎的,那摔碎酒杯的少爺一臉恍惚,魂不守舍地彎下身子撿拾碎玻璃。

  一隻手自旁伸出,大力抓住了唐嘉鈞。

  「你在幹嘛?」



  那是一隻纖細柔軟卻不漂亮的手,甲緣手皮被撕得亂七八糟,甲緣露出了斑駁的紅色。

  是吳詠青本人。

  他的竹馬吳詠青,龍馥佳的男朋友吳詠青。

  說了不再見面的吳詠青。



  吳詠青穿著Vicuna材質的深色高級訂製西裝,拆了一條歷史悠久的和服腰封做三件套裡面的背心。額前柔軟的碎髮梳理成整齊成熟的油頭,手錶是萬寶龍精緻的三針手錶。

  小公子一身貴氣高尚的打扮對唐嘉鈞並不陌生。他卻不合時宜地想起那人在夜店的模樣,他穿著絲質垂墜的白襯衫,坐在陌生男人的懷裡撩撥男人。

  同一天,在陰暗逼仄的廁間,那人惡狠狠地強吻了自己。

  「真可惜,說了不見我,卻這麼快就見面了?」唐嘉鈞自嘲地露出蒼白的笑容。

  吳詠青仍然死死抓著他的手腕。

  唐嘉鈞右手的手掌被碎玻璃劃出一道口子,血滴正在向外冒。吳詠青瞪了他一眼,抽出前胸的口袋巾,按壓在他的傷口上。

  「麻煩您帶他去包紮。」吳詠青向拿著醫藥箱奔來的侍者交代,轉身便要離開。

  「不要走⋯⋯」唐嘉均抓住吳詠青的袖口,「我有話跟你說。」



  唐嘉均先是安撫了花容失色的唐夫人,隨後,他拉著吳詠青來到空中花園的角落。

  唐嘉均的右手剛被包紮完,傷口本不深,卻被纏上層層繃帶,變得像圓滾滾的一顆球。包紮時,唐嘉鈞的左手則全程抓著吳詠青的衣角不放,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深怕一但放手,吳詠青就會如一縷輕煙消逝。

  「西裝會皺。」吳詠青抗議道,但唐嘉鈞卻不理。



  兩人並排倚著欄杆,唐嘉鈞犯了煙癮,不停抖著腳,按捺著點煙的衝動。

  「我們還是好朋友嗎?」

  吳詠青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遠處。

  視線盡頭,龍馥佳正和一群名媛合照,名媛們手裡拿著香檳色的玫瑰花束,只有龍馥佳什麼也沒拿,只是搭著身旁女孩的肩膀。

  場面熱鬧極了,而這熱鬧彷彿與他們盡然無關。

  沈默裡是最好的答案,唐嘉鈞無法再追問。

  他彎身,將額頭靠在吳詠青的肩膀上。以前吳詠青從來不排斥他的身體接觸,如今卻本能地僵硬。唐嘉鈞感受到了,只能無助地笑起來。直到他笑得身子亂動,從吳詠青的肩頭滑了下去。他蹲在地上,似乎仍然止不住笑意,肩膀一顫一顫地抽動。

  「既然如此,利用我吧——像唐國新利用吳懷榮那樣,利用我吧。如果你不想再跟我當好朋友,那麼就把我當你的一條狗。」

  「我討厭狗。」

  唐嘉鈞的聲音如此落寞,吳詠青不忍再聽,遂想扭頭離開。

  「就養著吧,不順眼再遺棄也沒關係。」唐嘉鈞抬頭仰望著吳詠青,一瞬紅了眼框。

  「唐嘉鈞,」吳詠青深吸了一口氣,「小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大人們是不會在意的。你完全不用擔心跟我鬧翻會影響到唐國新的政治前途。」

  「不是為了唐國新。」

  唐嘉鈞翻找著身上所有的口袋,最後從西裝褲的後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他緊抓住吳詠青的手,將鑰匙塞進了他的掌心。

  「這是什麼?」

  吳詠青想將鑰匙退還給他,唐嘉鈞卻強硬地要他握著。

  「我在外面租的房子。如果你又想逃,這次我會罩你。」

  吳詠青揚起單邊的嘴角,僅是付之一笑:

  「這世界沒有一個地方能逃得掉我的責任,你太天真了。」

  「我知道,但這次我會想辦法站在你身旁。所以你利用我吧,我會派得上用場的⋯⋯」

  恰到好處之時,龍馥佳招手要吳詠青過去合影,吳詠青遂藉機脫身了。

  他無法再看著唐嘉鈞的神情一眼,更無法聽那些歇斯底里、自暴自棄的言論。原該春風得意的唐嘉鈞,與那樣的委曲求全不配。

  吳詠青握緊了拳。

  那把扎人的鑰匙還躺在他冒滿冷汗的掌心裡。

  如今,冰冷的金屬已經被他體溫同化。鑰匙圈沒有串著任何裝飾,只有寫著大樓名稱跟門牌號碼的吊牌,是熟悉的潦草字跡。

  「別動搖。」吳詠青自言自語,彷彿提醒自我般呢喃。

  【作者的話】
小青說不再見面,結果很快(下一章)就見上面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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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睏鹿 於 2023-5-30 23:3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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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 下幾回就知道了!(謝謝留言❤️ 2023-6-4 13:49
我大膽預測佳佳是les哈哈哈(錯了再回來把留言刪掉( 2023-6-2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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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6-6 21: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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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牙

  「你的禮物是哪個?」龍千金在眾多禮物堆裡尋找著吳詠青的手筆。

  「那組球桿。」

  龍馥佳拉開名牌球桿袋的拉鍊,立刻眼睛一亮。

  「兄弟,你真的對我最好了!」

  「本來在考慮要送愛馬仕手袋或化妝品禮盒,好險沒選女用的禮物。」

  「其實我都會喜歡的,我反抗刻板印象的方法不是把東西分成男用、女用。」龍馥佳真摯地說。

  「抱歉,是我失禮了。」吳詠青微微頷首道歉。

  龍馥佳搖頭,突然話鋒一轉,「對了,跟唐嘉鈞見面如何?心情還好嗎?」

  忽然被探詢隱私,吳詠青先是露出了抗拒的神情,但想起他現在與龍馥佳的合作關係,還是含糊但不失禮貌地回答。

  「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好。」

  「因為誤用情(吳詠青),所以意難忘(異男忘)?」

  吳詠青愣了兩秒,才發現龍馥佳是在玩諧音梗,不禁冷冷吐槽。

  「龍馥佳,你很難笑。」

  「怎麼會!我覺得我很幽默。」龍馥佳立刻抗議。

  「誤用情⋯⋯意難忘⋯⋯」她又覆述了一次,語畢,又被自己逗樂,爽朗地攀著吳詠青的肩膀大笑。

  「請你克制一點,龍大小姐。」面對四面八方探聽八卦的視線,吳詠青武裝起滿臉笑意,輕輕摟著龍馥佳的腰。

  「這麼明目張膽沒問題嗎?」龍馥佳微側過身,親暱地咬著吳詠青的耳朵。

  「這樣才有用吧。」吳詠青捏捏她的臉頰,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小傻瓜。」

  「傻你O。」龍馥佳揪著他的耳朵,用氣音將髒字吹入他耳道深處,又佯裝嬌羞地轉頭臉紅,小聲道:

  「我是怕太明目張膽,擔心唐嘉鈞受不了,會拿蛋糕刀捅我。」

  「他是直男、他不愛我,你不要再亂說話了。」

  吳詠青摸了摸她的頭,一臉寵溺,但卻在長桌的遮掩下輕踢龍馥佳一腳。

  「你好狠的心。」龍馥佳克制住嘶聲,用意不明地嘆息道,下一秒使勁全力用高跟鞋跟狠踩吳詠青的皮鞋。

  吳詠青好像對痛毫無知覺一樣,只是輕鬆地聳聳肩,看著遠方的男孩。

  「沒有他狠。」

  「他把我丟在那裡。」


  他很早就認識唐嘉鈞了,約莫是他剛開始換牙那一陣子。

  第一副牙擅自寫了離開的結局。

  明明乳牙曾經替他咬乳頭、奶嘴、副食品,替他咬香蕉、果凍、麥芽糖,還在吳詠文的手臂留下過齒痕。

  乳牙也替他咬發音不正的國字——八、拔、把、霸。

  宋婉頌——後來人們稱她為吳夫人,她便失去了名與姓——吳夫人親自教他注音符號,舉起手臂比出音調,一聲是平張的手臂、二聲是上揚的手臂、三聲是勾起來的彎彎。

  霸,是四聲,是用力往下比劃。用力的爸爸。

  吳詠青學得很快。



  乳牙陪他那麼久,卻選擇離開。

  媽媽和他同天開始長大。

  嘉鈞哥哥送了他一個牙齒寶寶的公仔,裡面是空心的,可以打開來裝牙齒,吳詠青把自己的門牙裝進裡頭。當天,他偷偷熬到了十二點。夜裡,他趴在客廳的地板上許久,終於在桃花心木櫥櫃下找到媽媽的斷牙。

  嘉鈞哥哥說,牙仙會來把乳牙取走。

  吳夫人在隔天早上的餐桌閉緊了嘴,像不願讓人看見門面的孔洞,只是淺淺微笑著面對倒茶的僕人。

  她下午很快便去私人牙醫診所做了全瓷牙。

  「媽媽,你的牙齒是牙仙給你的嗎?」小吳詠青天真地問。

  「是呀。」

  吳夫人摸摸小吳詠青的頭,抱著他走入夜色裡。

  「那為什麼牙仙還沒給我牙齒?」

  「它會長出來的,不要急。一切都會好的。」吳夫人語氣仍然溫柔,眼神卻空洞地凝望著種滿玫瑰的花園。

  「是嗎?」吳詠青用小小的手指玩弄著門牙的缺洞,懷疑地反問。

  晚風吹過孔洞,像含了一顆冰塊般敏感,他只好不再用舌頭玩那個缺洞,乖乖牽著吳夫人的手。



  乳牙換光,他長了恆齒。恆齒不像第一副牙注定背叛。新牙齒忠誠,替他撕咬,替他嚼碎,替他吞嚥棉被裡的哭喊。

  夜裡,他經常在房裡聽到瓷盤、花瓶摔碎的聲音,以及女人的求饒聲。

  吳夫人的全瓷牙又被打落了一次。

  「詠青,你別管。爸爸跟媽媽只是普通的吵架,我們已經和好了。」

  隔日從診所回來的車程上,吳夫人憔悴地望著窗外說道。彷彿應證她的話,吳懷榮以大束香檳玫瑰迎接返家的吳夫人,他們牽著彼此的手步入廊廳,像一對模範夫妻。

  吳詠青則又失去他的新牙齒,幾顆蛀牙,反覆地補,反覆地再弄壞。人造物被植入他的血肉,把他變得不再是原生的,而是替換成贗品。

  有些陰影則像未拔的爛牙,持續疼痛。他不靠藥物再也無法入眠。即使陽明山的大宅一片寂靜,他也會幻聽,摔碎瓷器的聲響以及女人的叫喊彷彿就在耳邊。

  他獨自走進庭院裡,彼一時的風又吹過牙齒,要它們搖搖欲墜。

  那樣冷峻的、漫長而安靜的風啊。

  於是,他也安靜了,彷彿什麼事情都未發生,而沒有人會突如其來地注視一張沈默的嘴。



  吳懷榮打人,但直到吳詠青十八歲出櫃前,吳懷榮沒有打過小兒子。

  宋婉頌比他前妻更擅於教養,小兒子也比扶不起的大兒子更成材,自小精通各種才藝,學業成績斐然。個性乖巧沈默,幼時有些孤僻,但自從吳懷榮提點他「好好交朋友」的重要性後,吳詠青也主動和與他們往來甚密的政商名流子女們結識。

  他小兒子的社交能力沒有任何問題,就和其他方面一樣優秀。果然是他吳懷榮的寶貝兒子,將來得接懷榮金控的大位。

  直到吳詠文以一張照片揭露了吳詠青不正常的性向,而吳詠青只是沈默地撕著自己的手皮,纖細的身子渾身發抖。

  吳詠青默認了。

  吳懷榮踉蹌幾步,氣血上湧,順手拿了煙灰缸,朝小兒子的頭就是一砸。

  他下手實在太重了,吳詠青立刻頭破血流。

  吳詠青先是愣了幾秒,摸上額前的鮮紅血液,注視著自己沾滿血的十指,強忍著眼框裡打轉的淚水,吼叫出聲:

  「同性戀就該死嗎?」

  吳懷榮氣在頭上,用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

  「你給我滾出去!」



  吳詠青遂真的奪門而出,唐嘉均陪他去了醫院,比起額角傷口的疼,他撕裂的心亦是血流如注。

  他想逃離這一切。

  「我不回那個家了。」

  吳詠青躺在病床上,突然想起自己房間裝著水晶燈的天花板,他總是靜靜數著輕搖的串珠配件,不斷幻聽到吳懷榮家暴宋婉頌的聲響。醫院的天花板則一片灰白,乾淨地令他安心。

  唐嘉鈞去外頭接了通電話,回到病房,安靜地削著蘋果。反常地,習慣沈默的吳詠青絮絮叨叨:

  「我會去打工,先休學一年存點錢也好。等我租了房子,你就可以搬過來住。找個不遠就有出租店的地方租房子,我們可以一起在客廳看電影,投影儀應該不貴吧。我會去工作的。房子弄個琴房,隔音要好一點。坐向也要好,陽台最好曬得到陽光,也夠放得下躺椅,到時候就在陽台種花吧,雖然還不知道種些什麼好。我們要一起去逛建國花市,還要一起逛家居店。不過首先要一起去看房⋯⋯」

  他久違地不靠藥物也感到困倦。他真的好累、好累。

  「嘉鈞哥哥,我想睡覺。」

  「睡吧,睡醒就都好了。」

  「嘉鈞哥哥,睡醒你還會在⋯⋯」他翻身背對唐嘉鈞,任憑淚水無聲地自眼角滑落,在白床單上留下滴滴灰色圓點,他那麼擅長無聲地哭泣。

  那麽的可悲啊。

  「對不對?」

  讓他睡一會吧,希望這次有機會做個好夢——例如,嘉鈞哥哥不會離開。

  【作者的話】
  終於寫到從詠青視角看出櫃事件的部分了,好心疼詠青......
  這部作品會繼續在週二固定更新下去,如果之後有變數會再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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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睏鹿 於 2023-6-6 21:07 編輯

留言

謝謝留言❤️ 2023-6-20 22:56
好想緊緊抱住詠青⋯⋯一直以來都辛苦了 2023-6-7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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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6-20 22:5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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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閉眼

  「但是醒來他就不在了。然後一整年,他一次也沒有來陽明山找過我。」

  龍馥佳知道那一整年,吳詠青幾乎被「軟禁」在陽明山,吳家兩老對外皆稱兒子為了準備隔年的學測而閉關。吳懷榮仍然允許他跟朋友會面,只是對他的朋友仔細進行揀選,避免對他們寶貝兒子繼續散播同性戀的「危險」思想。

  就是在那一年間,龍馥佳經常往陽明山大宅跑,才跟吳詠青「勾搭」上了。他們各自有利可圖,因而假扮成一對情侶。

  龍馥佳打消家裡對她性向的懷疑,吳詠青在與女生交往後,十八歲的出櫃似乎被父母解釋為一時迷惘,因此也放鬆了對他的管制。

  所以他才能藉著跟龍馥佳約會的幌子出現在酒吧跟派對。

  「那你們現在呢?」龍馥佳發覺吳詠青的視線仍舊駐留在唐嘉鈞身上,即使跟她對話,也總是分神看唐嘉鈞,忍不住八卦地問。

  「也許就當點頭之交吧。」吳詠青保守地回答,輕輕啜了一口手上的香檳,「依唐國新跟懷榮金控的關係,我們也不可能永世不見面。」

  「你們不像是能當點頭之交。」龍馥佳微笑舉杯與他對碰杯緣,一口氣乾了杯裡的酒。

  收到龍馥佳的評價,他陷入片刻沈默,而後突兀地開口:

  「⋯⋯他給了我鑰匙。」

  那張總是氣定神閒的俊秀面容出現一絲迷惘,唇邊的笑意也跟著僵硬。

  「什麼鑰匙?」龍馥佳好奇地追問。

  「他租屋處的鑰匙,他說要當我的狗。」

  龍馥佳歎為觀止,「⋯⋯你們原來是字母圈的?玩得真刺激。」

  「喂,不是那個意思。」吳詠青眉頭微蹙,似乎不願多解釋,只是把掌心扎人的鑰匙放進西裝內袋。



  「我聽說一些事,關於唐。」龍馥佳隨吳詠青的視線,觀察著正被人群環繞的男孩,年輕挺拔且英俊。他即使剛跟吳詠青稍有摩擦,如今也收拾好臉上的情緒,露出溫馴得體的笑容。

  龍馥佳聽說唐嘉鈞有意走政壇路,想必吳詠青也聽說了。

  「你知道唐國新有希望選市長吧?唐嘉鈞政二代、背景硬,又有意討好你,你就考慮把他放在身邊也不壞。」龍馥佳湊近吳詠青耳邊,玩味地說,「搞不好養好了,是一隻好狗啊。」

  「想討好吳家的人很多,不缺他一個。」吳詠青在心中嗤笑。

  「不是『吳家』,他討好的只有你。」龍馥佳搖搖頭,「你以後要爭贏吳詠文,籌碼自然愈多愈好。」

  吳詠青不回話,眼神流露出一絲厭煩,很快便平復,露出了溫和的神情:

  「佳佳,謝謝你這麼為我著想,但我跟哥哥是一家人,我們之間哪有什麼好爭的?」

  「你哥可是滿心想弄你啊,吳詠青。」面對吳詠青的官方說詞,龍馥佳倒是直接。她身為直龍集團董事長的獨生女,又是社交圈廣大的名媛,消息比閉關讀書一年的唐嘉鈞靈通多了。

  「那也不關唐嘉鈞的事。」

  「你要聽實話嗎?在我看來,你只是不想跟你的好朋友變成骯髒的、大人的關係——可是吳詠青小朋友,為什麼他還是你的『好朋友』?」

  「龍小姐,其實我沒有答應要聽,你這樣很失禮。」吳詠青的笑容冰冷,他放下酒杯,欠身向龍馥佳告辭。

  「再見。生日快樂,大壽星。」

  龍馥佳目送他拂袖而去,茫然地一個人撐著頭,而後又伸了個懶腰。

  「他變得會生氣了。」

  可能真的讓龍馥佳說中了什麼——他居然沒禮貌地突然離席。



  吳詠青躺在床上檢討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為。

  他的睡姿很規矩,雙手放在胸前,靜靜等待著睡意。小藥丸讓他的身體逐漸柔和鬆軟、意識恍惚,但他仍舊無法入眠。

  緊閉雙眼,想像唐嘉鈞的房間,那貼著螢光星星貼紙的天花板——這是他每次失眠的練習。就像小時候,他們也曾經一起牽著手午睡。他們都沒有睡著,只是閉著眼睛假寐,害怕唐夫人開門檢查。

  他現在也在努力練習,雖然還是睡不著。

  但不可以睜開眼睛,因為他什麼都不想看清楚。

  【作者的話】
  上週因為狀態不太好停止更新一次,這週重新回來更新了!這回終於解釋了為什麼詠青跟龍小姐在交往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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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原作者| 睏鹿 發表於 2023-6-27 21:5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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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骨肉

  夏末初秋,季節遞嬗之際,唐嘉鈞感冒了。高燒到38.5度,於是唐嘉鈞從租屋處回大安老家休養。

  唐夫人一邊為臥床的兒子掖好被角,一邊嘮叨。

  「住家裡多好啊,你這孩子怎麼執意大學要搬出去?」

  這是唐夫人老碎念的議題了,唐嘉鈞自從升大學之後就執意租房子住,唐家身為政治世家,雖不缺這筆費用,但愛子心切的唐夫人還是老擔心唐嘉鈞一個人在外生活。畢竟,唐嘉鈞過去也是被捧在心尖的獨生子,家事都沒做過幾次,突然間就要獨立起居。

  當初剛搬出去,他連洗衣機都不會用,還要打電話回家求救。

  這一年,唐嘉鈞邊讀私立大學邊準備重考,還要習慣租屋生活,唐夫人心疼得不行。

  思及此,唐夫人想起唐嘉鈞高三那年,不知什麼契機所致,一夕成熟許多。人似乎也消瘦了,她執起唐嘉鈞的手摩挲,嘆了口氣。

  「要不要搬回來住?」

  「不用啦,我想住得離學校近一點。」唐嘉鈞搪塞,另一手疊上母親的手。他觀察著,唐夫人的手並不細緻滑嫩,而是有許多乾裂粗糙的紋路。

  「謝謝妳。」

  唐嘉鈞由衷的感謝,唐夫人卻是神情不自然地開口:

  「天啊,你這傢伙什麼時候這麼有禮貌了?」

  唐嘉鈞笑了笑,「哪有,我一直都很愛媽,我是臭媽寶。」

  「傻孩子。」唐夫人抽出雙手,拍了拍兒子的頭,「好好休息。」



  唐夫人到廚房切水果,留下唐嘉鈞一人待在房間裡休養。昏昏欲睡之際,他的手機突然響了——是他租屋處的大樓管理室。

  「唐先生,您是否不在家?您有訪客過來管理室借電梯卡,他說有您家裡的鑰匙,我想與您確認,但室內對講機沒人接。」

  管理員禮貌地詢問。唐嘉鈞先是呼吸一滯,隨後不自覺放大音量:

  「讓他上去!」

  唐嘉鈞掛掉電話,狼狽倉促地從床上爬起來,拎上鑰匙跟手機,立刻出門。

  「嘉鈞,你要出門?」唐夫人回頭見到在玄關穿鞋的病人,不解而擔心地問。

  「我回去一下。」

  他騎著摩托車,一路從老家飆回租屋處。



  「原來他回家了⋯⋯」吳詠青對著空無一人的套房喃喃自語。

  他覺得自己變笨了。

  他從龍馥佳的手機看到唐嘉鈞發臉書抱怨自己高燒不退,先是撥打了唐嘉鈞的電話,未接通。吳詠青擔心唐嘉鈞一個人在租屋處高燒昏迷,無人照顧,猶豫片刻,便拿著唐嘉鈞在派對上給他的鑰匙,一個人衝來這裡。

  唐嘉鈞可是台北人,生病當然會回家。

  吳詠青甚至喪失了基本的判斷能力。

  無欲則剛,關心則亂。

  他將一袋探病的食物放在小茶几上,忍不住開始參觀這間房子。即使不再是朋友,畢竟也相伴十餘年,他還是在乎唐嘉鈞過得如何、住在怎樣的地方。

  整戶家庭式的套房,坪數並不小,不像獨居的男大生會租的房。甚至有間房敞著門,他好奇地探望,牆壁貼滿了隔音棉,裡面擺著一架yamaha鋼琴。

  是間琴房,唐嘉鈞明明不會彈鋼琴。

  陽台擺置著藤編躺椅,牆面設置了可懸掛盆栽的木架,種了整片的綠植。地上擺設的花盆也填滿了土,只是尚未有動靜,看不出埋了什麼種子。

  客廳的層架上擺了防潮箱跟投影儀,一層灰塵積在上頭。吳詠青五味雜陳,從他聽說唐嘉鈞重考上政治系那時,就知道唐嘉鈞放棄了自己拍電影的夢想,卻直到現在才有遺憾的實感。

  最後,吳詠青走進了未鎖的客臥。

  這房間家具很齊全,卻沒有任何人居住的痕跡。一塵不染,像隨時歡迎人拎包入住。

  唐嘉鈞希望誰住進來?

  他不敢對答案,心中卻有隱約的預感,一絲甜蜜自深處滲出。

  他曾經夢想過跟唐嘉鈞搬出去同居,他曾經在醫院許下關於房子的不少願望,而這裡與他的夢想、他的願景分毫不差。

  但他不知道,他們現在的關係僵硬,他還能夠接受唐嘉鈞的這份好意嗎?

  業已錯過了。就像他來探病,唐嘉鈞卻早已回老家。



  吳詠青正準備離開,最後環顧著客臥,像要把這房間的每個細節記在心底,在漫長而孤獨的時光中回憶。

  原來唐嘉鈞聽進了他在醫院說的話,只是當初給不了他。

  「這樣就夠了⋯⋯」

  此時,外頭卻傳來開門的聲響,以及一串倉皇的腳步聲,吳詠青嚇得一時慌亂——他沒有料想到有人會來,他在腦中閃過數種解釋,關於他為何在這、又為何駐足於客臥。

  一轉身,卻先跌進了另一個人的懷抱裡,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唐嘉鈞緊緊擁抱著吳詠青,那是一個過分溫暖的懷抱。

  發燒的病人額頭上還貼著退熱貼。

  「不是有電梯嗎?怎麼這麼喘?」

  「哈⋯⋯等不及,從樓梯跑上來的⋯⋯」唐嘉鈞氣喘吁吁的開口。

  吳詠青想推開唐嘉鈞,讓他坐著好好休息。推開的舉動卻好像刺激了唐嘉鈞,唐嘉鈞把他抱得更緊了,彷彿用盡全身的氣力,要將他揉入自己的骨肉內。

  過瘦的吳詠青,甚至感覺到肋骨因此隱隱生疼。他在唐嘉鈞懷裡稍微掙扎了一會,最後放棄了。

  就讓他抱吧。

  「不要走⋯⋯」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住進來⋯⋯」

  病人開口求道,語氣脆弱,像是吳詠青再給一個拒絕的答覆,就能將他徹底摔碎。

  唐嘉鈞低頭和吳詠青對視,眼神滿是哀求:

  「房子是為了你準備的,政治是為了你讀的,我是為了你來的——為了把你留在我身邊而回來的。」

  【作者的話】
  終於!寫到!!唐嘉鈞的小屋被看見了!!!
  唐唐也終於講出來了XD

留言

@睏鹿 不是什麼厲害的大,太不好意思了XD可以叫我卷卷或小犀就好,真的很喜歡睏鹿筆下的唐唐跟詠青,這篇文也是,剛開始看到現在,有種漸入佳境的感覺,越來越期待這對好朋友的後續發展了(*ˇωˇ*人) 2023-7-5 12:21
@Charl 他們兩個人完全受到命運ㄉ操弄QQ不然早就雙箭頭he了 2023-7-3 16:43
@卷樨 卷樨大!!!🥰 終於同居!貼貼!撒糖!(跟著不說人話 2023-7-3 16:42
唐唐真的好卑微⋯⋯兩個人都好讓人心疼啊,一個背負沉重的愧疚,一個背負不得不鬥爭的命運 2023-7-2 01:32
啊啊啊同居!甜甜!!貼貼!!!(說人話 最後那一句,唐嘉鈞現在的一切都是為了吳詠青,看到都起雞皮疙瘩了!完全可以感受到唐唐壓在自己身上的那些遺憾跟重擔T^T 2023-7-2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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