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朋友（26.小彌（下））[PG]（完結、竹馬、BE）

　　唐嘉鈞跟吳詠青正式同居了。

　　客臥的大型傢具齊全，只需要再添購一些碗盤、椅墊等小物，於是他帶著吳詠青去逛IKEA。

　　廣大的賣場被隔成數個三到五坪的小展示空間，以不同家具陳列成風格各異的家居空間。吳詠青穿梭其中打量，眼眸裡閃爍著新奇的光。

　　「欸，這裡的東西都好便宜啊！」吳詠青翻看著價目牌，不禁訝異地驚呼。

　　「明明就很普通，是你活在雲端吧。」唐嘉鈞推著推車走在後頭，被他這副大驚小怪的模樣激起笑意。吳家滿屋子是名貴木材製成的古董家具，吳小公子逛這種平價的家具量販店，什麼都覺得便宜。

　　許是逛累了，吳詠青端正地坐上展示品沙發休息，唐嘉鈞自然地跟著他坐下，替他捶捶堆積乳酸的小腿。

　　「很想把我們家也弄成這種風格。」吳詠青環顧他倆所在的展示間，牆壁由充滿春意的嫩綠與素雅的白色搭配，顯得優雅柔和，地面鋪了淺乳色的短毛地毯。角落擺了永生的綠植，還有簡約的掛畫點綴。

　　「這跟你家的風格不搭啦。」唐嘉鈞評價。陽明山吳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以及統一暗沈、冷色調的質感裝潢，怎麼想都跟這種小清新的風格不太搭。

　　「我是說我跟你合租的房子。」吳詠青簡短地解釋，起身伸了個懶腰。

　　「走嗎？」吳詠青主動接手推車，回頭望向唐嘉鈞。

　　唐嘉鈞卻是奇怪地背對著他，把整個臉埋進抱枕裡。

　　「等我一下⋯⋯」

　　「你也腳酸啊？」

　　「就一下。」

　　我們家——

　　唐嘉鈞覺得自己瘋了，吳詠青隨口一說的三個字，就讓他滿心悸動。



　　唐嘉鈞踩著剛買回來的新拖鞋，在陽台等待洗衣機完成脫水，順便點了一根菸。隔著煙霧和落地窗，吳詠青安靜乖巧地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讀著原文書。

　　他的小竹馬腳上套著一樣的拖鞋。

　　洗衣機裡兩人份的衣物翻騰，他們擁有一樣的洗衣精味道。

　　——一樣的住址、一樣的氣味、一樣的拖鞋。

　　滿足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他向自己解釋著——這種感覺就像他們是真正的家人，而他從以前就想當吳詠青的哥哥。只是這樣。



　　大學開學後，兩個人比想像中的忙。唐嘉鈞甚至比第一志願的吳詠青更忙碌，經常在圖書館待到閉館後才回家。

　　吳詠青看了唐嘉鈞的課表，不只政治系本系的課修到學分上限，空堂時間他甚至申請了法律系課程的旁聽，說是要準備雙主修資格考。

　　大學的學期比國高中更短，期中考很快就到了。吳詠青還尚有些餘裕，花了幾週按表操課地複習完考試範圍；唐嘉鈞讀書則得拼死拼活，整整一個月都在熬夜。

　　唐嘉鈞終於迎來最後一科期中考，那是一科會當掉不少人的大刀科目。考試當天，吳詠青十分早起，把手沖咖啡裝在保溫瓶裡，連同剛做好的三明治，遞給睡眼惺忪的同居人。

　　「考試順利。」

　　「謝啦。」唐嘉鈞揉了揉眼睛，大口咬下早餐。

　　「你昨天幾點睡的？」吳詠青語帶擔心。

　　唐嘉鈞嚼著三明治，搖了搖手指。

　　「我通宵。」

　　「我真的擔心你會猝死。」

　　「考完我就先回來補眠。你下午幾點考完，我去台大載你。」

　　「五點半。你沒問題？」

　　「我才十九歲，身體很強壯，耐操。」唐嘉鈞拍了拍自己的二頭肌，吳詠青收拾著手沖壺跟濾杯，衝他挑眉表示懷疑。



　　吳詠青平穩地結束自己的考試，步出系館大門，唐嘉鈞已經倚在檔車旁抽菸等候，見他走來，立刻把煙熄在隨身的便攜式菸灰缸裡。

　　唐嘉鈞向他解釋過，重考壓力太大了，才染上抽菸的習慣。吳詠青擔心抽煙對他身體不好，但也無可奈何。

　　「考得怎麼樣？」

　　唐嘉鈞順手想揉揉吳詠青的頭，被吳詠青躲過了。

　　「煙味。」他簡短的解釋，在唐嘉鈞的苦笑中跨上後座，「你想看電影嗎？我們學校附近有電影院。」

　　唐嘉鈞搖搖頭，「你們學校附近有超市嗎？今天我煮。」

　　「你會煮飯？」

　　「我在學重考時，好歹在外面自己住了一年。」

　　吳詠青接不上話，關於那一年他們在彼此生命裡的缺席，他們只能靜默、心照不宣地繞過。那一年間，他也會輾轉得到關於唐嘉鈞的消息碎片。他攢緊著這些碎片，直到掌心都流了血。

　　唐嘉鈞做了幾道家常菜，實在稱不上好吃。從小吃慣山珍海味的吳詠青雖然嘴刁，但還是乖乖解決唐嘉鈞的勞動成果。

　　用餐過後，吳詠青本來想幫忙收拾碗盤，卻被唐嘉鈞趕到客廳吃水果。

　　等到唐嘉鈞洗完了碗，從背後悄悄靠近吳詠青。吳詠青正專注地低著頭，露出一截白皙的頸子，唐嘉鈞甚至能看到上頭佈著細小寒毛。他用剛完成家務而冰冷的雙手覆上溫熱的肌膚。

　　吳詠青被突襲，冰得一下從沙發竄了起來。

　　「唐嘉鈞！」

　　「嘿嘿。」

　　唐嘉鈞還想繼續拿吳詠青的脖子暖手，被吳詠青用拳頭輕砸，兩人玩鬧地繞著沙發追趕。直到沒了力氣，只能氣喘吁吁地倒在一起。

　　「你想看電影的話，家裡有投影儀。就在架子上，你可以隨時自己拿。」

　　唐嘉鈞輕輕靠在吳詠青身上，拉起吳詠青的手，心疼地端詳吳詠青因為這陣子考試壓力而撕得亂七八糟的指緣。

　　「你想看什麼？有什麼片？」吳詠青立刻就打算起身拿投影儀，卻被唐嘉鈞拉住，他搖搖頭。

　　「你不看啊？剛考完試就要繼續讀書嗎？」

　　「不是，我看不了電影。至少現在還不能。」

　　吳詠青驚訝地瞪大雙眼，「你說什麼？」

　　「我曾經很想拍電影，所以想讀電影系。」唐嘉鈞笑容苦澀地解釋，「現在看電影還會有一點難過。」


　　為什麼不去讀？

　　為什麼放棄電影的夢想？

　　為什麼當時要說——政治是為了我而讀？

　　吳詠青吞嚥心中的問句，什麼也沒說出口。他足夠聰明，能推敲出一些端倪。因此這股悲傷如此鮮明，卻又流不出淚來，果真是大悲無淚。他所能做的只有靜靜用掌心包覆住唐嘉鈞的手，企圖讓那雙冰冷的手重新暖和。

　　「沒關係，那就不要看了。」

　　雖然現在他們都沒有夢想，但他們還有彼此，不是嗎？

　　【作者的話】
　　算是撒糖的一回吧，希望大家喜歡XD
　　這部作品週二固定更新，歡迎追蹤我的plurk：https://www.plurk.com/broken2150
　　如果喜歡我的小說歡迎投餵、點愛心、點收藏，或是留下任何你對作品的感想，謝謝！

　　多年以後，唐嘉鈞仍然會一再回想起大學時光——特別是二〇一〇到來前的那幾年。人生若是一部電影，這幾年就如同過場戲一樣，缺乏跌宕起伏，絕非故事的高潮。

　　無聊平靜，幾乎可稱「幸福」，使他一再流連。

　　大學一年級，他陪吳詠青慶祝學年結束。吳詠青拿了書卷獎獎金，即使對家境富裕的吳詠青來說僅是一筆小錢，兩人還是追求儀式感地訂了某間米其林餐廳的位子。吃撐了，就一路從餐廳步行到台北仁愛敦南圓環的誠品。

　　二年級，他和吳詠青都因苦讀而近視，一起配了第一副眼鏡，都是圓形膠框眼鏡。多年後想起來，有點像書呆子。

　　三年級，他們去走了同志大遊行。隊伍裡有許多變裝皇后、穿著泳褲的肌肉男子，讓他大開眼界。披著彩虹旗的吳詠青倒是神色自若，替什麼都未準備的他在臉頰上塗七色彩虹，可惜很快全蹭在他遮住半張臉的口罩上。在飄揚的絲帶與旗幟下，吳詠青鎮日都掛著燦爛的笑容，彷彿心情真的很好。

　　那笑容過於晃眼，他在人聲鼎沸中，輕輕附於吳詠青耳邊說話。

　　他承諾，明年再陪他的好朋友來。

　　四年級他們卻沒有再去同志大遊行。那年是二〇一〇。



　　「二〇一〇直轄市市長選舉已進入倒數，各候選人都積極造勢、上街拉票。最近，候選人的家人也成為焦點，Ｔ市市長候選人唐國新的獨生子唐嘉鈞，過去鮮少在鏡頭前露面，最近跟著唐夫人上街助選，亮眼的外型更成為網友討論目標⋯⋯」

　　他回家時，吳詠青已經倒在沙發上睡著，新聞女主播念稿的聲音以及螢幕藍光，流淌在昏暗的屋子裡。

　　唐嘉鈞輕輕從吳詠青虛握的掌心抽出遙控器，將電視轉為靜音。

　　吳詠青淺眠，輕易便被這動靜吵醒了。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吳詠青睡眼惺忪地起身，盛了一杯溫開水，遞給聲音乾啞的唐嘉鈞。

　　這頭的唐嘉鈞握著水杯，一臉倦容——水杯映著電視螢幕的光線，螢幕那頭剛投入輔選活動的少年笑容滿面，拱手拜票的動作仍有些僵硬生澀。

　　看得吳詠青不禁想笑。

　　「喂。」唐嘉鈞見他嘴角上揚，不滿意地捏住他的雙頰，「你笑什麼？」

　　「你看起來好尷尬。」吳詠青誠實地回答。

　　唐嘉鈞氣呼呼地大力搓揉他的臉頰肉，「煩死了。」

　　新聞畫面裡，唐國新手搭在唐嘉鈞的肩上，各家媒體簇擁著男人，接連遞麥克風發問。吳詠青也裝作新聞記者，將桌上的電視遙控器當作麥克風，戳到唐嘉鈞頰邊。

　　「唐嘉鈞先生，初次投入政治活動，感想如何？」

　　「⋯⋯好累。」

　　唐嘉鈞輕輕將額頭靠在吳詠青的肩膀上。

　　「借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很快就結束了，嘉鈞哥哥。」

　　吳詠青嘆氣，輕輕抱了一下唐嘉鈞。



　　隔年六月他們就要自大學畢業了。年底，吳詠青預約了照相館，要求唐嘉鈞一同拍攝學士服大頭貼。

　　結束拍攝後，兩人擠在照相館的電腦前，從數張照片檔中挑選欲購買的版本。吳詠青的照片每張都極為相似，就連笑容的角度都差不多，很快就結束挑選了。倒是唐嘉鈞的部分，遇上了大難題——

　　「先去掉這幾張，這幾張好怪。」

　　握著滑鼠的吳詠青先點選了幾張照片，螢幕裡的唐嘉鈞微微抿著唇，嘴角掛著「一」字型的弧度，似笑非笑。

　　明明是擅長攝影的人，唐嘉鈞卻很不擅長面對鏡頭。

　　「露齒笑的那幾張呢？」

　　「看起來還是有點怪。」

　　「⋯⋯但有好一點吧。」

　　露齒笑的照片是唐嘉鈞受到攝影師的指示，努力地咧開嘴，雖然顯得有些刻意，但比前幾張似笑非笑的照片好些。

　　「唉，好吧。」

　　吳詠青猶豫了一會，最後從其中勾選了一張作為定案。他將照片放大，又端詳了一會。

　　忽地，吳詠青轉頭湊近唐嘉鈞，直直盯著他深邃的眉眼，伸手滑過高挺俐落的眉骨跟鼻樑，停留在未修過、略顯雜亂的濃眉，「對了，應該找人幫你修個眉毛再來。」

　　「別弄我啦。」

　　在吳詠青突然的注視跟觸摸下，唐嘉鈞的耳朵悄悄的轉粉，卻佯裝不耐煩地揮開吳詠青的手。吳詠青倒不氣不惱，只是兀自又轉頭研究螢幕上的照片。

　　「你真的很不擅長被拍，真是可惜了。」



　　那是他們的二〇一〇。

　　自那年起，他便不再只是唐嘉鈞或嘉鈞哥哥了。

　　他是Ｔ市新任市長唐國新的獨生子唐嘉鈞。



　　六年後，一個男人站在街口，他神采奕奕、笑容燦爛——他提起嘴角肌肉，整齊露出八顆上排牙齒，連帶笑彎了雙眼。

　　那是一個極具感染力的、上相的、完美的笑容。

　　「我是二號唐嘉鈞，請支持！」

　　他接過幕僚遞來的面紙，親手將面紙遞給選民，再低頭鞠躬。批量的面紙包裝上，千百個他復刻著一模一樣的表情，同樣地完美。

　　如今，他已經很擅長了。



　　而他的名字也有了自己的前綴——Ｔ市立法委員參選人唐嘉鈞。

　　【作者的話】
　　這部作品時間線很長讓我很困擾，下一回開始就是2016了，故事也快要走向尾聲了。
　　如果有機會再回來寫一些小番外！大家有特別想看哪個時期的他們嗎哈哈？

　　每週二固定更新，歡迎追蹤我的plurk：https://www.plurk.com/broken2150
　　如果喜歡我的小說歡迎投餵、點愛心、點收藏，或是留下任何你對作品的感想，謝謝！

　　東風吹斜雨絲，淡粉色的櫻花花瓣隨風盤旋飄落，鋪於石磚小徑上。男人穿著藕粉色的尖領襯衫，幾乎要被整片同色調的花海吞沒。他低低打著傘，視線貼著傘緣投來。

　　「嘉鈞哥哥，下雨了。」

　　男人聲音低沉，身材也相比過往厚實，卻又用往昔的暱稱叫他。

　　雨霧瀰漫的春。又是這樣的春日。

　　「吳詠青，你過來。」

　　唐嘉鈞毫無緣由地害怕。

　　一片沾著雨水的櫻花花瓣飄落，沾黏在唐嘉鈞的手背上。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花瓣不斷落下，每當他伸手摘取，又有更多濕搭搭地貼著他不放。

　　很快，唐嘉鈞便近乎看不見自己的膚色了。

　　他心中頓感慌張，於是連忙朝吳詠青走近。

　　霎時，一陣狂風吹來，將吳詠青手上的傘吹落。他用傘遮著的上半張臉暴露在唐嘉鈞眼前，光潔飽滿的前額被一道醒目的傷口劃破，鮮紅的血液自裂縫湧出，啪嗒啪嗒地順著臉龐流下。

　　他抬起雙手，手上濕潤的觸感不是什麼花瓣，而是滿手的血。



　　「靠⋯⋯」

　　床頭櫃上沒擰緊的保溫瓶傾倒，流出的水滴滴答答地弄濕枕頭，以及唐嘉鈞的頰側與掌心，他被驚醒，遂起身收拾水瓶和散落的安眠藥片。

　　恐懼自夢裡蔓生，身旁似乎還纏繞著驅之不散的雨霧。唐嘉鈞坐在床緣，發覺自己的衣服也被浸濕了，是後背的冷汗所致。

　　他拉開窗簾，天色尚未飽和。他放輕腳步走進客廳裡，將電視打開，熟練地一口氣將音量調到最低，避免吵醒他的同居人。

　　唐嘉鈞，二十八歲，單身，立法委員參選人。他的同居人仍然是兒時的玩伴、他的好朋友吳詠青。



　　「新換的安眠藥如何？」

　　「很好，白天不再想睡了。」

　　「那這次就開一樣的喔。」

　　唐嘉鈞坐在診間的椅子上，眼神不經意投向手錶數次，長期看診的身心科醫生注意到他異常的舉止，開口問道：
　　「唐先生今天趕時間嗎？後面還有行程？」

　　「有，但是不趕，時間很充裕。」

　　唐嘉鈞默默將雙手擺到桌下，克制著不再去看手錶。

　　「白天不再想睡了，但是經常做夢。」

　　「做惡夢嗎？」

　　「也不總是惡夢。」但是都關於同一個人——唐嘉鈞沒有說出口。

　　「這樣啊，有可能是藥物影響⋯⋯」醫生正思索著要不要再換藥，唐嘉鈞倒是先自己決定了：

　　「不是什麼大問題，請您照著上次的開就好了。」



　　這房子裡住著兩個睡眠障礙患者，吳詠青是從小就有這老問題，唐嘉鈞則是從參選開始壓力遽增，而開始出現失眠的症狀。

　　根據醫囑，要改善睡眠障礙，必須養成規律的生活作息，規律地每天在同一個時段就寢。

　　一點了，唐嘉鈞拆封剛拿到的藥袋，卻遲遲不服下安眠藥，只是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上重播的政論節目。

　　因為吳詠青還沒回家，也不接電話。



　　直到一點半，門鈴響了。

　　門鈴？吳詠青是忘了帶鑰匙才按門鈴嗎？唐嘉鈞奇怪地想。

　　「打擾了，唐先生您好。我是吳董的助理洪銘安，我送吳董回來，可以請您幫忙開個門嗎？」對講機裡陌生男人的聲音著急地說道。

　　對講機裡傳來另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

　　「唐嘉鈞這時間都睡了，我就跟你說我有鑰匙！」

　　「吳董，這是車鑰匙啊⋯⋯插不進去的⋯⋯」

　　唐嘉鈞急忙開了門，長相老實的陌生男人正聽話地用車鑰匙嘗試打開唐嘉鈞的家門，吳詠青滿臉通紅，站也站不直，只能勾著男人的肩膀，將整個人的重量倚靠於對方，臉則埋在對方肩上。

　　門一開，唐嘉鈞黑了臉，但是洪銘安卻好像看到救星一般，雙眼發光。

　　「唐先生⋯⋯」

　　「交給我吧。」

　　「銘安，我真的想吐⋯⋯」吳詠青還賴在洪銘安身上，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看到唐嘉鈞，居然變得橫眉豎目：

　　「唐嘉鈞，都一點多了為什麼你還沒睡覺？你要學著規律作息啊！」

　　唐嘉鈞的太陽穴猛然一抽，他忍住揍吳詠青一頓的衝動，轉向洪銘安問話。

　　「他吐了？」

　　「沒吐，就是一直喊想吐。」

　　洪銘安趕緊抽身，讓唐嘉鈞接手無法獨立站穩的吳詠青。唐嘉鈞雖然有禮貌地向他道謝數次，但眼神完全沒有笑意。

　　助理小洪好擔心吳董被家暴。



　　事實上，唐嘉鈞並沒有家暴他的竹馬，反而小心地攙扶他坐到沙發上，再脫去他的鞋襪和西裝外套。

　　「我去給你泡蜂蜜水。」

　　「等等，我想吐⋯⋯」

　　「要不要我幫你催吐？吐出來會舒服一點。」

　　「好。」

　　他倆剛移動到浴室，不必唐嘉鈞幫忙，吳詠青便自己爬到馬桶前，唏哩嘩啦地吐了。

　　「應酬需要喝那麼醉？」

　　吳詠青手腳癱軟，倚靠在浴室冰冷的磁磚上，顯然很不舒服，眼框都紅了一圈，唐嘉鈞於心不忍地將他攬進懷裡。

　　「需要啊，不然我又不喜歡酒精。」

　　唐嘉鈞背起癱坐的吳詠青回房，途中腳步踉蹌了一下。

　　「很重？」

　　「你雖然很輕，但你肩頭上的擔子太重了。我們吳董真是太了不起了。」

　　「哪比得上唐候選人呢？」

　　兩人一如既往地打著嘴砲。



　　唐嘉鈞為吳詠青掖好被角，轉暗了檯燈，「好好休息。」

　　「唐嘉鈞，小洪要結婚了。」

　　在唐嘉鈞轉身離開前，吳詠青突然開口了。

　　「你記得雷品承嗎？他最近也要結婚了。」

　　「喔，記得啊。」

　　唐嘉鈞當然記得雷品承，記得十年前的春日去陽明山賞櫻，記得一個吻落在吳詠青眨動的眼皮——記得他親手拍下，然後吳詠青被迫出櫃，被砸得頭破血流。記得青春期，記得一切始末記得一切震顫，記得日子如何過。

　　因為記得，所以夜夜在夢裡搬演。

　　「那你呢？你打算幾歲要結婚？」

　　夜夜在唐嘉鈞夢裡出現的男人向他問。

　　「⋯⋯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什麼時候能輪到我結婚呢？」

　　「同性戀又不能結婚。」

　　「我知道啊。」

　　喝醉的吳詠青彷彿特別脆弱，聲音已經染上了哭腔。

　　「我以為小洪也是gay，但他今天跟我請了婚假。」

　　說著，吳詠青的臉埋得越來越低，直到嗚咽聲也被埋進被子裡。唐嘉鈞則想起他打開家門，看到吳詠青把臉埋在洪銘安肩膀，像親人的貓咪一樣的蹭著洪銘安。

　　「我不想找一個女人假結婚，我想要真的跟男人結婚。我也想要被愛啊。」

　　吳詠青喜歡洪助理，然後他要結婚了，所以吳詠青才喝得那麼醉？

　　唐嘉鈞知道自己應該拍拍他的背、溫聲安慰眼前的男人，但手腳卻因發冷而微顫，無法受到支配。

　　他想回答，你的家人愛你，但又清楚吳詠青的家庭狀況太過複雜。

　　於是他說了：「我愛你啊。」



　　「那不一樣啊，唐嘉鈞，那不一樣。」吳詠青的肩頭一抽一抽，「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唐嘉鈞只能乾巴巴地說，「有一天你會被愛，你可以辦婚禮，如果你們想要，你可以收養小孩。如果你收養小孩，我就當乾爸。」

　　吳詠青還是把自己埋在被子裡，悶悶地又問了一次。

　　「那你呢？你想要幾歲結婚？」

　　「我沒有結婚的對象。等我需要結婚的時候，就結婚吧。」

　　唐嘉鈞苦笑，爾後沈默。

　　半晌，吳詠青的呼吸漸趨平穩，他終於不敵酒意昏沉地失去意識。而直到唐嘉鈞的前襟也被浸濕了，他都沒有發出哭泣的聲音，只是任淚滴無聲地落下。

　　【作者的話】
　　順帶一提詠青現在是懷榮金控的子公司「懷榮創投」的董事XD（也有持股）現在兩個人已經28囉

　　每週二固定更新，歡迎追蹤我的plurk：https://www.plurk.com/broken2150

　　如果喜歡我的小說歡迎投餵、點愛心、點收藏，或是留下任何你對作品的感想，謝謝！

　　（註：感謝柳夢的更正！）

　　「然後呢？」

　　「然後唐嘉鈞說如果我收養小孩，他要當乾爸。」

　　衡陽路上的港式飲茶酒樓裡，龍馥佳放下筷子，雙手環抱胸前，用近乎審視的目光盯著吳詠青。

　　「所以你才決定放棄？」

　　「對。」

　　「我們認識也差不多十年了，說真的看了好累，如果沒希望就放棄吧，少在那歹戲拖棚。」

　　吳詠青聳了聳肩，沒有多說話，只是默默把龍馥嘉喜愛的腸粉推到她面前。

　　「只要男人換得快，沒有悲傷只有愛。」龍馥佳咋舌，身為行動派女子，她隨即打開LINE，將某個帳號的聯絡資訊發送給吳詠青，「姊介紹你一個小藝人，長相蠻可愛的。」

　　吳詠青點開LINE，「小彌？」

　　頭貼即是小彌的自拍照——比起男人更像男孩。他皮膚白皙而細膩，稚氣未脫，臉頰帶著嬰兒肥，一雙圓滾滾的眸子明亮清澈。染成栗色的頭髮分外柔順，在暖燈下閃爍著光澤，銀色耳釘則在碎髮下若隱若現。

　　「對，你至少去見一面。」



　　在龍馥佳的授意下，吳詠青早早訂好日式懷石料理餐廳的包廂，準備和小彌見上一面。

　　初見那日，少年一身清爽的白色棉麻襯衫跟牛仔褲，戴著卡其色老帽跟口罩，遮去了大部分的面容。

　　「吳董。」

　　「不用這樣稱呼，叫名字就好了。」

　　「詠青哥——」

　　他笑起來，下半張臉掩於口罩，只見得著雙眼瞇成兩條弧線，伴著隱約的臥蠶，很是可愛。



　　吳詠青事前已看過了小彌的Wiki頁面，小彌才十九，跟自己差了足足快十歲。

　　兩人的年齡差距並沒有帶來多少尷尬感。

　　吳詠青就任董事的懷榮創投，旗下也有文創投資業務，近年來對電影注入不少投資。恰巧，主修戲劇的小彌對電影產業也有興趣，便向他詢問電影投融資的模式及風險管控，吳詠青遂自然地侃侃而談。

　　「原來如此⋯⋯好想看詠青哥工作的樣子，詠青哥講這些的時候，超級帥！」

　　小彌替說到口渴的吳詠青倒了杯水，吳詠青赧然地拿起杯子。

　　「我工作有什麼好看的？你的工作比較有趣。」

　　「其實我剛結束錄影，趕著從電視台過來，妝都還沒卸呢。」

　　「辛苦你了。」

　　從網路上，吳詠青早已得知小彌正在就讀北藝大，是一檔綜藝節目的固定班底。小彌個性外向，順著話頭分享了錄綜藝的後台趣聞。他很會講故事，也知道吳詠青這種成功的商務人士並沒有時間關注綜藝界，盡量把人物跟情節安排得淺顯易懂，逗得吳詠青咯咯輕笑。

　　「除了綜藝，最近還有其他工作嗎？」

　　「有一集電視劇的拍攝。」

　　「知道什麼時候播嗎？」

　　「小配角而已，詠青哥是大忙人，就不用特別看了。」

　　「真可惜啊⋯⋯」

　　「不會啦。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站在舞台上，我已經很幸運了，至少有經紀公司願意簽我。」小彌的嘴角仍然掛著可愛的微笑，附贈兩個酒窩，「有一天我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了，再讓詠青哥看。」



　　小彌為了答謝吳詠青請客的懷石料理，主動傳訊息約了第二次見面，說是買了票請他看戲。吳詠青以為會約在兩廳院，小彌傳來的集合位置卻是在青少年育樂中心的演藝廳。

　　小彌請他看的劇居然是某間高中的戲劇社成發。

　　雖然高中生的演技青澀、整體製作的品質並不精良，吳詠青甚至覺得有點無聊。但謝幕時，小彌卻站起身來大力鼓掌著。

　　好似很喜歡的樣子。



　　不出小彌所料，他的新朋友詠青哥開的是名車，黑色的BMW。

　　「我送你回家吧。」

　　剛坐上車時他有點緊張，雙手在牛仔褲上擦了一下，怕把手汗抹在真皮椅套上。

　　「劇好看嗎？」吳詠青一邊貼心地調整冷氣風口，一邊問他。

　　小彌感到奇怪，吳詠青明明和他一起看劇，卻以一種未入場的口吻說話。

　　「我覺得這場劇以高中生的水準而言，還不錯。我特別喜歡看高中生的劇，雖然他們不一定有好的答案，但至少竭盡所能去問問題了。」

　　小彌以為詠青哥也會發表些意見，氣氛卻陷入沈默，他只好主動開口：

　　「詠青哥，那你喜歡嗎？」

　　吳詠青思忖良久，最後只是搖搖頭。

　　「真可惜，我看不太懂藝術。」

　　「咦？龍姐跟我說詠青哥喜歡藝術。」小彌張大了嘴，訝異地驚呼。

　　「附庸風雅罷了，我向來都是看不太懂的。對不起，你特地找我來看戲，我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你一定很失望。」

　　見吳詠青一臉歉意，小彌趕緊打圓場。

　　「不會失望的。詠青哥，只要你願意去感受、去體驗看看，就算不懂也沒關係。」

　　吳詠青撓了撓脖子，偏頭對著小彌勾起嘴角，笑容卻有些苦澀。

　　「我看這些東西的時候，可能真的什麼感覺都沒有。」

　　小彌不解，「那你為什麼還看過那麼多電影呢？只是為了創投的工作嗎？」

　　「我有個好朋友，他好喜歡電影，小時候他第一次看電影看哭了，我就在一旁，完全不能了解他為什麼感動，因此很著急，然後就跟著急哭了。」

　　吳詠青似乎回憶起趣事，真誠地露出了短促的笑。

　　「我只是陪他看了很多、很多的電影，整個青春期，好像經常都在看電影。」

　　「那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吧。」

　　詠青哥太可憐了，小彌這麼想。吳詠青卻搖頭否認。

　　「我陪他做任何事情都不會覺得無聊。就好像陪伴他這件事情，本身就令我感到快樂。」

　　小彌敏銳地自話語裡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你喜歡那個人嗎？」

　　「嗯，但是他不喜歡我。我們現在已經是像家人一樣的關係了，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像在自欺欺人一樣——小彌望著吳詠青開車的側臉，終究沒有開口，任憑兩人陷入沈默。吳詠青打開了廣播電台，是小彌喜歡的歌，他卻沒有心情跟著哼。



　　「前面巷子不好迴轉，就送你到這裡可以嗎？」

　　「我聽龍姐說，你包養過幾個大學生，你可不可以包養我？」

　　「什麼⋯⋯你缺錢？」

　　「我想陪你忘掉他。」

　　小彌渾圓的雙眸像小鹿，在昏暗的車裡閃閃發亮。



　　【作者的話】
　　設定上龍馥嘉跟吳詠青吃的是大三元，小彌跟吳詠青吃的是祥雲龍吟。小彌跟吳詠青算是忘年之交。小彌是這個故事重要的角色，我覺得他很可愛XD
　　吳詠青的確「資助」過一些大學生。

　　這是價值幾千萬的政治商品的一天。

　　城市的天際線方露出魚肚白的曙光，唐嘉鈞穿著印有姓名的馬球衫，準時步出服務處大門，鑽進休旅車後座。駕駛座上的助理調整了一下後照鏡，恰巧對上唐嘉鈞的眼神，唐嘉鈞英俊的臉龐立刻堆滿了親切的笑容。

　　「小周早安。」

　　他接過助理買來的超商咖啡，翻閱起手上的行程表與訃聞。正值選舉期間，他一個早上跑了幾場公祭，下午接著掃街拜票，徒步走遍了公園、宮廟、市場，連用餐時間也是順帶與助理開會交代工作。

　　唐嘉鈞日日都是早出晚歸，今天也不例外。

　　迎接他的是空無一人的房子，以及漫無邊際的黑暗。

　　玄關的自動感應燈壞了，過度忙碌的兩人不斷擱置這件事。進門後，總是要先迎接一小段無光的時間，唐嘉鈞習慣了在黑暗裡脫去鞋襪，然後再順著牆壁摸索著走入客廳。

　　房子總是空蕩。即使早出晚歸，他也總比吳詠青更早回家。



　　今天，唐嘉鈞罕見地沒有打開客廳的主燈，就只是無力地倒在沙發上。昏昏欲睡之際，手機亮起光線，刺激著睏倦的雙目。

　　『會晚回 你早點睡』

　　是吳詠青傳來的訊息。

　　『你在公司？』

　　『酒吧』

　　他原本以為吳詠青最近是真的工作忙，才總是碰不著頭。也許是手機燈光太過晃眼，他的眼睛酸澀不堪，甚至有些刺痛。

　　他撥通了吳詠青的電話。

　　「喂？」

　　吳詠青在嘟聲響了許久後才接起電話，背景音嘈雜不斷，一道男聲插了進來：「不行，你不要接他電話——」

　　那陌生男人像是喝醉了一樣，拉著長音撒嬌，貼在離手機很近的距離，生氣地教訓吳詠青。

　　唐嘉鈞被那聲音刺激到，「你在哪裡？」

　　「MOD，」吳詠青報上了酒吧的名字，「我會自己坐計程車回家。」

　　「詠青哥，今天不要回去了⋯⋯陪陪我⋯⋯」男人的聲音又再次從話筒傳來。

　　唐嘉鈞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拿了車鑰匙急忙出門。



　　唐嘉鈞趕到酒吧時，吳詠青已經醉倒，趴在男孩的大腿上睡著了。

　　小彌一見到唐嘉鈞來了，反應十分激動，「唐嘉鈞？你就是跟詠青哥同居的人？」

　　小彌想過吳詠青出身豪門，他口中求而不得的同居人，八成也是哪個達官顯貴——原來是唐嘉鈞，立委參選人，現任Ｔ市市長的兒子。

　　「我來接他回家，需要順便送你一程嗎？」

　　小彌將酒杯裡殘存的液體一飲而盡，撐著熟紅的臉，語氣不善地開口：

　　「你聽說過嗎？他總是包養玩藝術的，跟你完全不同。」

　　唐嘉鈞的額角抽了一下。

　　「你叫什麼名字？」

　　「鍾彌。」小彌遲疑了一下，還是報了本名。

　　唐嘉鈞走到吳詠青身旁，將他從鍾彌身上拉起，吳詠青醒了，雖然有些意識不清，仍聽話地爬到唐嘉鈞背上。

　　「鍾彌先生，謝謝你最近常常陪著詠青，我要先帶他回家了。」

　　唐嘉鈞皮笑肉不笑地回應，絲毫不管鍾彌的挑釁。他穩穩地背起吳詠青，徑直往門口走去，不顧身後的叫喊。

　　「你一點都不了解詠青哥⋯⋯」



　　「到你房間了，醒醒。」

　　唐嘉鈞把吳詠青背回房間裡，將他安放到床鋪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

　　「抱歉⋯⋯麻煩你送我回來了。」吳詠青躺在大床上，語氣帶著愧疚。

　　「你最近是不是太不節制了。」

　　吳詠青上次應酬喝醉被助理送回家，一個月不到，又跟年輕的男人在酒吧喝到爛醉。唐嘉鈞彷彿才是宿醉的那個人，頓時感到頭痛欲裂。於是他坐在床緣，疲憊地揉了揉額角。

　　「你包養鍾彌？」

　　「⋯⋯怎麼了？」

　　「你不可以包養男人！」見吳詠青不否認，唐嘉鈞克制不住自己莫名的怒氣。

　　吳詠青先是愣住，隨後也跟著拔高音量：「唐嘉鈞，我是富二代耶。我包養男人怎麼了？你到底憑什麼管我？」

　　原來心如刀割——不，心如同被鈍刀來回慢剮，是這種感覺。唐嘉鈞閉上雙眼，感受到自己鼻頭一酸，必須極力克制住哽咽的衝動。

　　原來鍾彌說的是真的，他一點都不了解吳詠青。即使他們同住一間屋子，即使一起經歷數不盡的時光，唐嘉鈞仍然是不了解吳詠青的。過往他總是推諉給性向，吳詠青是一個gay，而他是異性戀，所以他必然有些時候無法理解自己最親密的竹馬。

　　但也許與性向無關，他就只是不了解吳詠青這個「人」，縱使他多麽想靠近他的靈魂。

　　「你正經地談戀愛我會管你嗎？我是怕你哪天就在外面亂搞到得病。」

　　唐嘉鈞只能嘴硬，卻踩中了吳詠青的雷點，他沒有回話，使兩人陷入了長長的沈默。

　　「我也想認真地談戀愛。」

　　「我也想結婚。」

　　吳詠青掙扎著爬起來，蹲在床邊，從底下撈出一個鞋盒。唐嘉鈞送他的樂高小人、一大疊照片、裝牙齒的小盒子⋯⋯他用力地把盒子裡的東西全倒在床上。

　　他從中挑起一枚小小的戒指，塑膠製成的綠寶石戒指，看起來只是孩童的玩具，不知道為什麼吳詠青珍藏著一枚這樣的戒指。

　　「那些我都做不到，因為我只喜歡你。」吳詠青說道，眼底滿是哀傷。

　　他踉蹌地跪到唐嘉鈞面前，執拗地抓起唐嘉鈞的左手。那哀傷的神色，使唐嘉鈞無法甩開他。吳詠青想要把那枚戒指推進唐嘉鈞的無名指，卻因為戒指太小，只能勉強塞進唐嘉鈞的小指。

　　「嫁給我吧。」

　　「你喝醉了。」

　　唐嘉鈞立刻否認這種可能性。彷彿受到電擊，被戒指勒住的小指感受到一陣麻癢。

　　「吻我。」

　　吳詠青起身抱住唐嘉鈞，兩人的唇瓣靠得極近，唐嘉鈞還能聞到濃厚的酒味。此刻，一切事實衝擊著他的大腦，迫使他無法接受吳詠青的告白——他是異性戀，吳詠青根本不清醒，吳詠青還包養著鍾彌⋯⋯

　　最後只剩下酒氣，以及帶著酒氣的要求，吳詠青又說了一次，吻他。

　　唐嘉鈞彷彿也醉了，他捏住吳詠青的下巴，偏過頭，聽話地啄吻吳詠青的臉頰。

　　他聽到自己的內心發出悲鳴，因為自己早就愛上了吳詠青。無可救藥的那種。

　　【作者的話】
　　唐唐終於發現了自己愛上了小青，不屬於他的小青。也許不開竅對他來說是更輕鬆的，但最後他還是明白了。
　　下一回完結！

「聽說了嗎？他是同性戀。」

便利超商裡，短髮女人指著櫃檯旁擺著的八卦週刊，側過頭詢問另一個紮著馬尾的女人。

「誰？」

短髮女人長長的指甲戳在週刊的封面上。「這個藝人，被爆出跟男人去汽車旅館開房。」

紮著馬尾的女人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封面上的棕髮男人帶著鴨舌帽，口罩鬆鬆垮垮地拉到下顎。照片裡他似乎無法獨立站穩，因此大半個身子都攀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他很有名嗎？」

「你不知道小彌？」

「我不關注娛樂圈的。」

紮著馬尾的女人語畢，短髮的女人拔高了音量。

「這可是大八卦耶！」

「⋯⋯怎麼說？」紮著馬尾的女人受不了同事突然高八度，但還是配合地接話。

短髮女人連忙掏出手機，仔細地跟紮馬尾的女人講解：

「因為和他去開房的男人啊，是懷榮金控家的小兒子。」

「喔，攀上有錢人嗎？」

「然後PTT馬上就有網友爆料，那個男人跟唐嘉鈞同居！」

「唐嘉鈞⋯⋯市長的兒子？也是同性戀？」

「所以，我才說是大八卦啊。」短髮女人滑著PTT下的一片紅字噓文，搖搖頭，連連發出嘖聲。紮著馬尾的女人則在一旁，毫不避諱地露出嫌惡的表情。

「一群同性戀，真噁心。」



唐國新將煙灰抖進煙灰缸裡——正確來說，夾著煙的手正顫抖著，灰便自然地落了下來。

「市長。」

「讓媒體去吵別的事，我兒子絕對不是同性戀！」



「他是異性戀⋯⋯我會處理，不要擔心了，小彌。」

吳詠青對著電話輕聲呢喃，眉清目秀的臉寫滿憂慮，口中卻還在安撫對方。

唐嘉鈞剛步入家門，又再次聽到「小彌」二字，瞬間皺起了眉頭。

「你會處理？你根本處理不了。」

唐嘉鈞努力壓抑著怒氣，卻仍然失敗地出言諷刺。沙發上的吳詠青抬眼，像是被戳中心事一樣，緊抿雙唇。

「嘉鈞回來了，我先掛電話了。」

小彌。唐嘉鈞握緊了拳頭，指甲刺進了掌心的肉裡。他的辦公室桌上擺滿了周刊跟各大報頭版，閉上眼，他就能立刻想起那張照片的所有細節——在旅館門口，鍾彌搭著吳詠青的肩膀。

詠青，吳詠青。不屬於他的吳詠青。

「你是異性戀，你可以跟我劃清關係。」吳詠青拍了拍唐嘉鈞的側臂，臉上掛著一絲苦笑。

「馬上就要選舉了，你們還搞這齣？知道我會掉多少票嗎？」

「你是異性戀。」吳詠青語塞，只能乾巴巴的重複。

「真相是什麼根本不重要！」唐嘉鈞低吼，「那些媒體會查證嗎？我說我不是，會有人相信嗎？」

吳詠青低下頭。

「⋯⋯我們晚點再談，你現在太激動了。」

吳詠青起身，唐嘉鈞卻一把抓住他的領口。

「我告訴你，那就是我一輩子洗刷不掉的污點，懂嗎？」

「對，你那偉大的政治事業不能有洗刷不掉的污點，你最好滾遠一點，不要跟我這個死GAY沾上邊。」

吳詠青紅了眼眶，最終還是又笑了。他露出了慘澹的笑容，嗓子乾啞。

「辛苦唐委員收我的爛攤子了，來，公關費多少錢？我結給你。」

——他叫他的嘉鈞哥哥，唐委員。

唐嘉鈞全身顫抖，「吳詠青，你想把我活活氣死。」

他扔下吳詠青，轉身甩上大門走了。



「我是異性戀。」

唐嘉鈞競選團隊很快成立內部危機處理小組，沙盤推演之後，召開記者會澄清。

「我不清楚吳先生的隱私，也請媒體朋友不要再追殺他。」

他九十度鞠躬道歉，眼眶恰到好處地紅了。

媒體不再追殺唐嘉鈞了。

他們有更值得追殺的對象——小彌被爆出吸毒跟濫交，其中的對象又有其他大咖藝人。

吳詠青怎樣都壓不下新聞，他們說背後有更大尾的勢力在炒作。

恐怕是政治界的人。

「反正那些都是真的。」

他受到嚴重的網路霸凌，瘦了一大圈，最後一次見面，卻只是笑著要吳詠青別再管他了。



小彌的遺言寫得像得獎感言，彷彿那部來不及殺青的新劇得了金鐘，他感謝劇組、感謝經紀人、感謝爸媽、感謝他的詠青哥。

然後就上吊，自殺未遂成了植物人。



經過性向風波，唐嘉鈞仍然選上了立法委員。

那一次甩門離開後，他只讓助理回去收拾過一次行李，並沒有和吳詠青碰到面。

六年後，二〇二二年年末。

唐嘉鈞去參加新銳導演黎詩琛第一部商業片《心願》的剪綵。

官方資料寫著，他曾編導短片《牛頭剷》、《石楠》、《inflammation》，作品曾入圍金穗獎、南方影展。

官方資料沒有寫，他是吳詠青的男朋友，但唐嘉鈞仍然知道了消息。

回程，他一個人坐在黑色轎車後座，路燈打在側臉，明明滅滅。

助理發表完對《心願》的高見後，突然問唐嘉鈞，有什麼心願。

他想了想，開口——



我想要的東西，有再多錢、坐在再高的位置，也不可能得到了。

我只有一個願望。

我想要醒來發現自己還是個小學生，只是在書桌前睡著，做了一場夢。

是一場很長很長的惡夢，長得讓人以為就這樣過完了半輩子。

醒來後，作業本上流滿我的口水。我被我的好朋友罵了一頓，他吵著要快點去玩。

我會告訴他不用急，反正除了陪他玩，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往後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