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藻[PG-13]

　　聽見敲門聲，橋哥前去應門。


　　柳洙泗推著一車儀式用具，後面跟著小愛。橋哥沒多說，取出他花了幾個禮拜趕製的純白禮服，和柳洙泗一起替小愛穿上。雖是為小愛量身打造的裝束，還是有需要調整的地方。


　　禮服的形式是繁複的裙裝，布料材質偏厚硬，橋哥在裡面給小愛加穿內搭衣物抵擋寒氣，應對十二月的天氣還算過得去，但行動非常不便，起立坐下都會卡卡的，走動得像古代的貴婦給人攙扶。


　　柳洙泗難得和橋哥閒聊。「你父親最近的狀況還好嗎？」


　　「癌細胞沒轉移。」


　　「還好發現得早，你過年會回去？」


　　橋哥冷冷地說：「不會。」


　　「他們的死亡恐懼症還有沒有復發？」


　　「聽過你的課就好了。」


　　「那真是太好了，話說回來，都到了這步，我還沒問過你進來隱士之家的詳細原因。方便告訴我嗎？為了往後的合作。應付其他成員的理由就算了吧。」


　　橋哥瞥了小愛一眼，柳洙泗意會，說：「她剛吃完藥，連我們是誰都認不出來。這個狀態聽不進任何話，不用當她存在。」


　　橋哥才說：「我弟過世後，我爸每天都寫一封遺書，把我叫到面前跟我交代他死後的事，遇到風吹草動都覺得自己會死。他診斷出長腫瘤後幾乎抓狂，把情緒發洩在我和我媽身上，還會對護士動手。我媽要兼差湊我爸的醫藥費，還要被我爸吼，累到身體出問題，在這種壓力下她加入幸福教會。我們每個禮拜上教會至少五天，教會幫忙解決了我爸和我媽的問題，連我爸的死亡恐懼症都治好了，那時候才有個家的樣子，我媽的麵店生意變好，有更多的錢捐給教會；我爸的腫瘤是良性的，手術很成功，幫他動手術的就是冷。在新聞踢爆幸福教會前，我們都過得很好。爆出醜聞一夕之間，一切都毀了。」


　　柳洙泗接著說：「直到冷把你們帶進來隱士之家。你知道我們這裡不是慈善機構，還是帶著家人進來。」


　　「我們需要有相信的對象。」


　　「明知不對勁的地方，也努力讓自己相信，寧可在欺騙中幸福地活著，也不要面對現實，真的好嗎？」


　　「被欺騙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這筆交易很划算。」


　　「是啊，不相信謊言的反而是最痛苦的。乾脆你遞補成幹部，你了解我們的營運模式。」


　　「那個瘋婆子伊蓮接手後，隱士之家一定會變成瘋人院，我還是算了。但我也不打算退出。只剩這裡能待。」


　　「看她隨意殺人，你不會不舒服嗎？」


　　「我是觀察者，從暴力美學中找靈感，藝術無罪。」


　　柳洙泗扣上小愛禮服上的最後一顆袖扣。「這件衣服像是束縛衣，海莉叫你做成這樣？」


　　「我設計的，儀式中她鬧起來就麻煩大了。」


　　「你跟小愛相處得還不錯，現在卻幫忙陷害她，會不會良心不安？」


　　「從一開始不就決定要這麼做。最該良心不安的是你。」


　　「的確，我和海莉把小愛騙得團團轉。現在在島上的人都是共犯，即使不是騙了小愛的人，也騙過其他人，沒有人清白。」


　　橋哥調整好小愛的衣襬問：「是海莉要帶她來，怎麼換成你，我記得你要弄儀式。」


　　「海莉出了點事。」


　　「什麼事？」


　　「她變成這樣了。」柳洙泗走過去掀開推車上覆蓋的油布，手推車上的紙箱裡赫然是手腳不正常扭曲的海莉屍身，她被硬塞進箱子裡，死不瞑目的臉朝上，兩隻眼睛被挖出來吊在眼眶外。拉出海莉後，她下面的則是勤智遭鈍器毆打致死後的屍身。


　　橋哥張口看著兩具屍體，做美術的他可能將之誤認成精美的道具了吧。


　　柳洙泗把全身無意處完好的海莉展示給橋哥看，並說：「早上還和你說話的人，現在死了，還是受盡折磨而死，生命無常。」


　　橋哥猛地瞪向柳洙泗，柳洙泗搖手說：「不是我做的。幸福教會提過神的敵人是惡魔，你也相信過惡魔存在。聖女雖然是人造的，惡魔卻真的存在。看看，還有別人。」他把箱子倒過來，陸續掉出黃褐色、大小不一的物體。


　　柳洙泗拿起其中一塊形狀偏圓的物體交給橋哥，橋哥翻看那東西，轉到背面時對上一張臉，他慘叫拋開它。


　　那是胡彥壽的頭，外層裹著層油炸過的麵衣，之所以能認出裡面的人是因為胡彥壽招牌的厚嘴唇。


　　「今天的午餐吃天婦羅。」柳洙泗說，看向房間角落說：「靈感是從那邊來的嗎？」


　　察覺到有人站在陰影的瞬間，橋哥感覺一股力量扭轉他的手腳，他的視線霎時矮下。理解到處境後，痛覺才隨之而來，關節碎裂的他癱在地上哀號。


　　一個人走到他面前，他沒有力氣抬頭，只在自己的嚎叫聲中聽見對方幼嫩而沉著的聲音說：「傷勢不致死，你會繼續活下去，每天除了害怕死亡，再也沒辦法考慮其他事。」


　　「不殺他？」小愛顫抖地問撕掉她禮服的袖子和過長褲管的柳洙泗，自己則扯掉荊棘王冠般的花圈，順帶拔掉幾綹頭髮。


　　柳洙泗看也不看橋哥說：「對他來說，這比死更恐怖。」


　　「我們到底在做什麼？」小愛悄聲問。


　　柳洙泗對她一笑說：「妳才是有資格阻止惡魔的人。」


　　但她不想阻止。


　　柳洙泗提醒。「還有小八和津琇。」


　　衝突在她心中發酵，她從來都知道自己的答案，只是不願意承認。她對凝望她的琉璃說：「我們得動作快。」

　　召喚惡魔的人必會在七日死去。向惡魔要求越多，死得越快。


　　照著柳洙泗的計畫一一把人殺光，今天以內，小愛就能死去。宛若飛蛾撲火，她匆忙地殺人，為了早點迎接自己的死期。


　　柳洙泗去誘騙伊蓮出來，小愛和琉璃則得處理掉津琇和小八。


　　用盡生命報復，真的值得嗎？或是她殺人不是為了報復，只是想早點死去？


　　小愛困在自我意識的進退兩難，不過看到琉璃，他一定想大開殺戒，那就為了他動手吧。


　　化妝臺前的津琇看到小愛帶著一個異國面孔的孩子闖進來，驚訝地站起來，打倒一罐乳液。「海莉呢？」她問。


　　每個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海莉在哪？」，他們都想著是海莉沒顧好小愛，沒想過小愛清醒的可能性。想到這裡，小愛覺得津琇更該死了。


　　「妳打著講師的名號，開一堆不知所云的心靈課程，騙走很多人的錢。」小愛宣讀般。


　　津琇反應不大。「我提供商品，顧客付錢，稱不上是騙。」


　　「海莉也這麼說，但光是入會費和報名費之類的，妳們就收很多錢，私下還說要建立新的園地要求募款，還有提供會員進行社會運動的捐錢活動。妳們收的錢早就遠超過支出。」


　　「冷養妳的錢也是這麼來的。」津琇等於是承認了，小愛的心情降到谷底。她寧可聽到津琇厲聲反駁，如此美麗知性的女人，假若真如柳洙泗所說，形象都是砸錢包裝出來的，那世界上還有什麼可以相信？


　　「我知道錯了。妳們也要認錯。」小愛說，琉璃則上前一步，舉手召喚。


　　第一隻蝗蟲從窗縫擠進來，津琇就放聲尖叫，眼睛瞪大得像要凸出來。接著密密麻麻的蝗蟲鑽進屋內，發瘋地向津琇靠去，她甚至沒力氣逃跑，把臉撐得像滑稽漫畫的人物，任憑蝗蟲在她身上肆虐。


　　小愛理應害怕蟲，可是看著蝗蟲啃噬津琇，從她身上任何孔洞鑽進她的體內，宰殺的痛快感蓋過擔心事情發生在她身上的恐懼，她知道現在她是手握武器的人。能夠毫不羞恥殺人的人，就是這種心情吧。


　　渾身血洞、嘴巴成為蝗蟲出入通道的津琇很快就只剩下抽搐。

　　小八在屋子裡泡澡。她總算得到屬於自己的小屋。

　　往熱水加入入浴劑的她，又大手筆灑上新鮮花瓣，為了讓她在泡完澡後皮膚無比滑嫩，還有花香味。

　　「我花的錢加起來超過二十萬了，還不夠資格當幹部？」她捏起一把花瓣，洩憤地丟出去。自從認識冷後，她買了他推出的課程，買了沒意義的商品組合，也捐錢，直到鉅額金錢流動瞞不過父母才收斂。即便如此，她還得通過海莉等人的考驗以及實習期才能接幹部位，簡直莫名其妙。光是她在社群網站能帶進的流量就足以證明她的身價，海莉偏偏和她作對，說什麼她的粉絲群眾和隱士之家的客群不合，貶低她的價值。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泡澡這種身心放鬆的情形下，不論誰闖進來，都會讓人嚇一大跳，小八抓起水瓢護衛自己，看清撞開門的人是小愛，原本滑進浴缸的小八直起身體，趾高氣昂問：「妳來幹嘛？」

　　小愛看著她的眼神，沒有平常的委屈巴巴，反而是居高臨下。小八下意識手護胸說：「我可以讓妳消失，我現在可是幹部。」

　　像小愛這樣的人，在學校遇過無一會成為被小八帶頭欺凌的對象，因此小八完全不怕。直到小愛的身體像是被用力壓的橡皮球內縮，縮成一個約五、六歲樣貌的漂亮外國孩童，她才感到不對勁。

　　孩童說：「小愛想問妳，妳說妳不怕死後的世界，現在還是嗎？」

　　「死後世界有什麼好怕。」

　　「妳沒真的感覺死亡靠近過妳。」他說：「接近過一次，妳就會怕了。」

　　小八的頭被無形的力量按進水裡。嗆進大量水後，被揪著頭髮的她被迫抬起頭，等她咳到可以呼吸，頭又被壓進浴缸。

　　隱約中，她聽見孩童說：「妳怕滑溜溜的生物。」

　　小八原以為感覺碰到怪東西是她的心理作用，但當她又被拉出水面，驚恐地看見眼前是隻肥大的癩蛤蟆，她的手撈出來的則是一隻泥鰍。

　　這使得她理智線斷裂，撕心裂肺地慘叫，一隻癩蛤蟆趁機跳進她張的大口中，讓她瘋狂嘔吐。

　　「妳想要死，還是活著？」

　　那孩子的聲音宛如從地獄傳來。我要活著，她想。

　　「過不久都會死的。」孩童說，然後她的頭再度被壓進水中。

　　島上聚集的人數超乎小愛的估算。


　　隱士之家的規模遠大於她所認為的，從頭到尾，大坵島就只是引誘她的幌子。在封閉的島上，她所見的都是美好世界，以為所有成員都是為了追求相同的美好而來。她沒見過廉價合租公寓出身的會員，也不知道成為會員的條件是高額入會費。錢財被榨盡，或是本來就被評估為無價值的人，有的被騙去國外賣掉，或是成為伊蓮的實驗品、冷的玩物。


　　之所以能對可疑的一切視而不見，是出於自私。小愛不想承認新生活的詭異之處，也不想承認哥哥其實不是那麼好的人。


　　「人都有錯的時候，長大後大家越來越不敢承認自己是錯的，或是自己認為對的理念沒辦法加諸在每個人身上。我也是，為了自尊，無視需要幫助的人。」


　　風雨漸趨狂暴，灰沉沉的雲層遮住太陽，浪花衝擊岸邊後碎裂。坐在山頂祭壇上的小愛，沒等到會員們出現。


　　有人發現屍體了吧。他們現在應該正慌張著，集合在會館，或是各自待在房子裡，用棉被蒙著頭打哆嗦。


　　遠遠地走來一個人，也只有她在惡劣天氣下還敢出門。小愛凝視向她走來的伊蓮。


　　「是那個婊子幫妳找來的人？」伊蓮問。見小愛沒反應，她又問：「艾蜜莉？」


　　小愛點頭。


　　伊蓮嗤之以鼻說：「妳不知道妳殺了海莉反而是在幫我。」


　　「不只是海莉，島上的大家都會死。」小愛輕輕說。「幫哥哥召喚惡魔的是妳，不是艾蜜莉。」


　　「現在才知道未免太晚。」


　　「妳希望哥哥死掉嗎？妳和他在交往，卻不告訴他召喚惡魔會死。」


　　「他也沒告訴我惡魔的真名。我可很想知道，會讓他豁出一切召喚的惡魔長什麼樣子。」


　　「原來他沒說出去。可是也不代表是為了我。在醫院召喚還有個原因，是惡魔降世會帶走一批生命，醫院中即使有人大量死去，也不會有太多人注目。妳告訴他這點後，就離開現場，以免被捲入。」


　　伊蓮亮出只存在於博物館展覽的長槍說：「我不需要回答死人的問題。」


　　小愛身後走出琉璃，純粹的眼瞳內映出伊蓮的身影。


　　伊蓮冷笑說：「我是現在世界上最強大的女巫。」


　　小愛說：「他不是人，所以他會贏妳。」她撐開傘。


　　而琉璃讓天空降下灼熱的血雨，腐蝕掉伊蓮的防護。伊蓮的長槍產生自我意識般脫離她的手中，反過來刺穿她的腹部。


　　「蘇汶就是這樣死的。」被血雨淋得皮肉破洞的伊蓮瀕死也沒求饒，而是給出小愛最後的攻擊。想起蘇汶屍身的傷口，小愛像是被電到地縮了一下。


　　在伊蓮倒下後，鏽紅色的濃稠雨水逐漸化為澄澈，洗去地表的血汙。

　　小愛的父母因車禍身亡。他們兩人最後的爭執被行車記錄器記下。


　　母親說：「離婚協議書我已經準備好了。我要帶走冷。妹妹是你寵出來的。」


　　父親說：「女兒跟媽媽親，小愛變這樣是妳的責任，妳別想賴在我身上！」


　　「我從冷小學的時候每天都要送他去補習，還要陪他練琴，哪來時間管第二個小孩！」


　　「妳把工作辭掉不就得了！」


　　「你以為工作說辭就辭嗎？要是你的薪水多到可以讓我們全家過上好日子，我幹嘛還辛苦賺錢！」


　　「嫌我賺得少，買車買房的錢不是我出？要不是妳堅持要買透天……」


　　「看路！」


　　他們的車驚險地閃過一輛小卡車。


　　車子穩定後，父親又開口說：「妳別再故意惹毛我！」


　　「你先跟我吵的！」


　　「隨便妳，我受夠這個家了！」


　　「是因為妹妹我們家才會變成這樣……」


　　一輛直行車把轉彎的他們撞飛，行車紀錄器的遺言就停在母親的這句話。


　　因為妹妹，我們家才變成這樣。


　　這句話永遠留在小愛心中，也會刻在她的墓碑上。


　　雙親的喪禮上，冷一滴眼淚都沒留。中午吃便當，他把一個便當推給小愛說：「比起雞腿妳更喜歡排骨吧。」


　　小愛臉色慘白看著還有心情換便當的哥哥。


　　冷的嘴唇緊抿，唯獨對他再熟悉不過的她看得出他眼中的戲謔。


　　他並不悲傷。就如他平時開玩笑說的，他真的已經開始計算保險金的運用方式。


　　明白她深受母親的遺言及親戚的留言蜚語影響，他說：「妳覺得是妳的錯？才不是。就算有一天我因為妳死掉，也完全不是妳的錯。」


　　冷是唯一站在她這邊的人。


　　她看著平時不往來的親戚哀戚得可笑的臉，再看向玩世不恭的哥哥。


　　只有愛上愛她的人，才能活下去。


　　她曾經討厭冷，然後愛到再也無法離開他。沒有愛，人就活不下去。


　　現行法律中還沒辦法斷絕親子關係，「血濃於水」會一輩子纏著她不放。愛著冷使她痛苦，但冷趕走她身邊所有朋友，又驅逐她在父母心中的地位，讓她孤立無援，只能扮演愛哥哥的妹妹。跟別人說冷控制他們一家也沒有人會相信，大人怎麼可能會被小孩控制？妳為什麼要乖乖聽他的話？反抗不就好了。


　　要小愛解釋，她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

　　傾盆大雨還不足以形容，雨以怒濤之勢擊打地表，閃電和打雷宣洩憤怒。


　　十分鐘前還是狂風暴雨，忽然雨就停了。可能是因她說了句「是真是假都無所謂，可以再看到一次太陽就好了」。天空撥雲見日，「現在幾點？」她問。


　　琉璃回答：「正中午。」


　　「不像是正午。」小愛放下雨傘，倒在被洗淨的草地上，等待他出現。


　　當柳洙泗來到她身邊，蹲下看著躺平的她，她突然想笑。


　　「你找到答案了嗎？」她問。


　　他說：「我猜我只是想看看，讓我的父母能夠笑著活活燒死自己的惡魔長什麼樣子。」


　　小愛嘆氣說：「你在跟我開玩笑嗎？這個理由爛死了。把整座島布置成魔法陣，就只是為了看惡魔？」


　　「那麼，妳要殺我了嗎？」


　　「你從來沒出現在我的夢裡。這間房子也沒有，大坵島也沒有。因為是讓我覺得安心的地方。到現在我還是很喜歡你，你在我眼前死掉我會傷心，反正這座島就要沉了，早點晚點死也沒差。」


　　「我叫妳『愛』，勾起妳心底脆弱陰暗的回憶，讓妳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需要倚靠著希望的火苗活下去的奴隸。可是妳早就不是冷的妹妹了，妳是惡魔的夥伴，聽起來很厲害不是嗎？妳想像中的愛，是全心全意為妳付出，接納妳的一切，妳並沒有為對方付出。這就是冷教妳的愛，更確切來說，他讓妳以為自己被接納，實際上不管是我或冷都控制妳的想法。也有可能妳需要冷，打從一開始妳就沒有享受正常幸福的權利，註定會扭曲。有人操縱妳才活得下去。」


　　「哥哥為了救我，殺了多少人？」


　　「醫院幾層樓的電力突然斷掉，使用維生機器的許多患者身亡。同時附近的大樓火災送進的患者全數去世。別自責，不管有沒有正當理由，他都樂於殺人。」


　　小愛眨眨眼睛說：「我幹嘛要自責呢，就算那些人罪不致死，但我又不是聖人。我殺了你你也不會怪我吧？」


　　柳洙泗笑說：「我和妳一樣，都是被家庭洗腦的人。那天之後我不再覺得死亡可怕，為了生才會有死。我知道推翻他們理論的論點，但我就是相信他們的話。相信某件事也挺快樂的。要我選死掉的方法，我希望不要是燒死，其他都行，否則我停在那天就好，後面都白活了。」


　　「讓琉璃來選吧。」


　　柳洙泗看著琉璃說：「原來這是你的名字。」


　　小愛說：「是我取的。」


　　「到了這種時候，妳會不會覺得活過的歷程終於有意義了？」


　　這句話成為柳洙泗的遺言，琉璃手指一劃，柳洙泗的脖子被俐落切開，腦袋滾落地面。


　　島的第二波強烈震動傳來，小愛身下的土地怒吼著。


　　她撫著胸口說：「就算被傷害，只要我愛著他，就不會害怕。我能保護自己的方式，只有愛上別人，把自己變成不重要的渣渣，這樣一來痛苦也隨著我本人變小。他們最大的錯是讓我清醒，永遠活在那個世界裡面，我就是最幸福的人。我是個混蛋。難怪沒有人愛我。如果現在有一面鏡子，說不定其實我的臉醜到不行。我看到的都是美化過後的結果。也許他說得沒錯。」


　　她注視著琉璃貓一樣熒熒發亮的瞳孔說：「死亡不是結束，是為了生命。在痛苦來臨前安詳結束更好。可能是催眠，但我看見的那些景象要是真的存在的話，死亡就不是錯的。到現在我還是沒找到答案，一開始我就只是想找答案而已。答案可能就在那裡。也可能真的都是我的錯，我竄改自己的回憶，把錯推到哥哥身上。其實真的都是我害的，家人和隱士之家的人都是我殺的。」小愛捧著琉璃的臉問：「現在這些是真的嗎？你是真的嗎？」


　　琉璃回答：「是真的。」


　　小愛蒼白的臉上凝起微笑。「我根本分辨不了你是不是在騙我。為什麼你要來找我？」


　　「有人召喚，我才可以殺人。」琉璃坦承。


　　「呵呵，你不會騙我。我有最後一個問題。看到我死掉，你會難過嗎？」


　　「我不知道難過是什麼。」


　　小愛笑著吐出血沫：「我不想再被誰愛了。那種罪惡感……不會再有了。」


　　隨著字句的力道減弱，她也閉上眼睛，再沒有睜眼的力氣。


　　琉璃行使在鳥籠內外時，他們訂下的約定。


　　當時小愛碰觸他說：「你是第一個就算不愛我，我也很愛你的人。雖然你不是人。」


　　「害怕會跟著死一起消失，罪惡感用死也還不清。幸福就是罪惡，我想得到寬恕。」


　　「你可以幫我吃掉那些煩惱嗎？」當時的她央求。


　　第三波地震傳來時，琉璃割開小愛的脖子，喝進尚溫熱的血液，把她喝得精光。


　　血色盡失的她潔白純淨，輕得像成蟲蛻下的外殼。島中央裂開時，她滑進陸地裂開的縫隙，隨著島沉浸海底，像是從來沒存在過般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