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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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夜光藻[PG-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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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4-12 21: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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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隱士之家成員身分的小八隨著海莉回本島處理手續,小愛也跟著回去。


  看到蘇汶的瞬間,她的肩膀鬆下來,第一次感覺到蘇汶的臉如此耀眼。蘇汶問了句「為什麼妳心情感覺很差?」,小愛便一股腦把小八、彥壽的事都說出來。


  聽她發牢騷的蘇汶,同情又幸災樂禍地說:「隱士之家哪種人都有,海莉也得照顧新人嘛。這就是我不想當成員的原因。」


  「我還以為大家都是好人。」


  「往好方面想,那兩個人不會常在島上,尤其是那個女生,她根本受不了離島生活吧?男的也是工作有空才度假。既然他們都走了,妳幹嘛跟著回來?」


  想見柳洙泗。小愛當然沒誠實,她說:「有工作生活比較踏實。不過這邊的工作量不大,感覺我還可以找其他兼職。」


  「我提過我會通靈對吧?其實我是做寵物溝通的。」


  「真的嗎!妳有辦法知道貓狗的想法喔!」


  「飼主坐在我的眼前,我能通靈看見對方家裡的景象,連寵物不懂的物品和顏色都能說出來,接著再說照顧這種動物的基本注意事項,結合飼主提供的環境給出建議。像是我會說這隻狗狗平常被關在陽臺,牠覺得柵欄的空間太小,而且冬天到了外面很冷,想要進屋子裡和妳們一起睡。牠有一條藍色的小毯子,上面有黃金獵犬的圖案。你們家有三個房間,男女主人的臥室不准狗狗進去,狗狗覺得很孤單。一般溝通師說到柵欄、臥室不准狗進入這步就能說服飼主,至於毯子的圖案和顏色,靠的是我的真本事。其實帶寵物給獸醫檢查就可以得到有用的建議了,但有些人就是喜歡去問非專業人士。我的同行有人想把寵物溝通洗成類科學,我聽教授說過,越不科學的學科,越喜歡在名字裡加『科學』。像是社會科學……」說著,她笑出來。


  「它們還是有科學的部分存在啦。」


  「用一個強勢的名詞定義自己,不過是本身內涵沒說服力的欲蓋彌彰。Fancy的名字,內容往往不怎麼樣。我一點都不覺得寵物溝通是門科學。更好笑的是,講我是獸醫系,飼主反而不太相信我。他們寧可我懂跟寵物沒什麼關聯的占星學。後來我都走一個神祕的大師形象。」


  「妳做寵物溝通多久了?」


  「一年,明年我國考過後應該就不會再做。雖然比起獸醫,知名的寵物溝通師可能賺更多。但真的太蠢了。」


  「嚴格來說妳不是在騙人,能安撫飼主也不錯。」


  「我還是覺得很荒謬,很多人分不出來,看得見和給出正確建議是兩回事。聽說隱士之家裡有一個女的也很會算命,不知道是算哪種,我知道伊蓮會跟死去的人通靈。」


  「可以委託她嗎?」


  「她不接熟人的案子,有她自己的原因。」


  「我猜她和我哥算熟?」


  蘇汶的說法出乎小愛意料。「伊蓮是柳洙泗介紹進來的,我沒看過她和冷互動。對耶,想想滿奇怪的,冷怎麼可能放過伊蓮?」


  該不會是伊蓮是柳洙泗的女朋友?焦躁灼燒著小愛的心,烤得她委屈想掉淚。柳洙泗回她訊息的頻率不固定,她急著想得到答覆時他不回,有時又在五分鐘內回覆,進而展開一個小時的互傳訊息對話。他是對她有好感但工作忙碌,還是純粹覺得她很可憐需要照顧?


  今天讀書會的尾聲,伊蓮驚喜現身,緊身短洋裝的身段迷人,踩著高跟鞋睥睨眾人,她和柳洙泗說幾句話後抱抱柳洙泗。擁抱是國外常見的打招呼方式,不要多想,小愛告訴自己,卻又不禁想,柳洙泗和伊蓮這種長相好看的人,談感情有絕對的優勢,小愛也許只是假餌,是情場老手交鋒的小道具。


  由於伊蓮和柳洙泗還在說話,收拾完會場的小愛和蘇汶沒理由繼續待著,相偕走出去。小愛和蘇汶聊天時又找回自己的笑容,並發現兩人有某些共同點,比如都嚮往熱帶海島、喜歡多肉植物、傾向待在家裡度過假日。


  也罷,柳洙泗對她沒興趣也不能強求,至少交到蘇汶這個朋友。能夠露出笑容,生活就會漸上軌道,以後儘管不會再遇到柳洙泗這樣令她心動的人,也可以其他通往安穩幸福的途徑。就像津琇的書裡所寫的,要讓自己快樂有很多種方式,寄生於他人身上是最不穩定的。女生要愛自己,活出自己覺得最美麗的樣貌,要嘗試各種新的活動……。


  手機跳成來電畫面,她匆忙接起,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嗨,抱歉突然打給妳,妳現在有空嗎?」


  「有。」


  「方便出來一趟嗎?。」


  「有什麼急事嗎?」


  「只是我想見妳。」


  「好。我去準備。」


  掛斷電話後,她兀自甜甜地笑,反芻那句話。


  「他想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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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4-16 00:4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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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下戀人約會的行程,不外乎是看電影、喝咖啡、吃飯,但不代表這麼做就是戀人。雖然他聊起天來,像是沒有意識到先前對她的冷淡,彷彿兩人間從來沒有隔閡。


  吃完飯後,柳洙泗帶著小愛去畫展,他輕鬆的粗橫條紋黑白T恤和黑色牛仔褲融入此處的氣氛,今天的重點就在於畫展了吧,她對於那些畫家的名字一個都不認識,安靜聆聽他的解說。


  他只是想找個人陪他逛畫展。她想。


  直到她看見在走廊盡頭的畫作,豔麗無邊的九重葛,陽光照耀下縱情生長,翻過白牆,天真爛漫地伸向蔚藍海洋。


  「妳選的代表物是九重葛,我就想畫一幅給妳。它太大件了,不好攜帶,要是妳願意帶回家,我再請人寄送。」


  良久,小愛輕聲說:「我和哥哥一樣,都有你送的畫了。」


  「畫這幅畫不是為了冷的妹妹,是給妳,愛。我看見的從來都是妳,不是誰的影子。」然後,柳洙泗靠近她,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說出她夢寐以求的問句。


  小愛笑出淚花,發現自己流淚的她覺得更加可笑,用食指指背拭去淚水,撲進他的懷裡。


  點頭說好的她,才是真正的她。過去被綁架、被嫌棄的她,都是假的。


  柳洙泗送的畫實在和小愛舊家的雜亂不搭,小愛只好聽從海莉一直以來的建議,正式搬進冷的豪宅。


  這回她總算能好好享受這戶住宅的優點,視野絕佳,空間大到可以隨時隨地跳起舞,足不出戶也不會無聊,看書、打遊戲、用高級設備練習烘焙,一天就過去了。剛好海莉最近也不需要她。


  不過一個人住久了還是會孤單。也許能養隻寵物,房子空間養大狗也綽綽有餘,但天天帶狗散步很麻煩,不如養貓。


  貓,小愛從懶骨頭沙發上驚醒,她竟然把艾蜜莉的事拋諸腦後。艾蜜莉的項鍊曾經讓她煩惱到夜不能寐,現在居然全忘了。


  門鎖解除的聲音響起,她又扔下有關艾蜜莉的思緒,跑到門口,用大大的笑容迎接柳洙泗。他一貫溫柔地擁抱她。


  「工作辛苦了。」


  柳洙泗撫摸她的頭髮說:「妳今天在做什麼?」


  「打遊戲。還有看一本你推薦的書!講冒牌者症候群的那本。」


  柳洙泗博覽群書,既然她坦承去讀書會是為了見他,其實她聽不太懂指定讀物的討論,他另外帶了一些較好理解的書給她。


  稍微無禮地說,津琇寫的書多少有心靈雞湯的成分,柳洙泗拿來的書則是研究資料佐證的大眾向心理學知識讀物。徜徉在書海中,陌生又合理的名詞像泡泡填滿她的腦袋,把舊有的自己炸成一灘爛泥。體內激盪著澎湃的被認同感,能夠找到定義自己的詞彙,就代表她不是孤獨的,也不可恥。


  「讀完有什麼想法嗎?」


  「我覺得裡面提到的很多部分都符合我的狀況,別人誇獎我的時候我不會打從心底開心,反而會擔心『我真的有那麼好嗎?』,變成會有要更努力迎合別人說法的壓力。」


  「會有懷疑自己的想法,代表妳認真在生活。現在妳就做得很好了。」


  即便是拿到諾貝爾和平獎,也不會比柳洙泗的笑容更能帶給她自信。他的稱讚每一句都發自真心,也從不會給她加上沉重的期待。每當她流露出一絲對自己配不上他的自卑感,他便會用不同方式告訴她「妳是妳,這樣就夠了」。


  好想要大聲昭告天下她和如此美好的人在交往,只可惜目前她不敢公開給任何人知道,除了早就料想到的海莉。去隱士之家的活動幫忙時,有時候小愛會遇到蘇汶,聊天時小愛總是被罪惡感襲擊。蘇汶坦言過對柳洙泗有好感,也明白他對她沒意思,然而真的看見他跟新女友走在一起、那個女友還是自己的朋友,對蘇汶來說肯定不是件舒服的事。


  另一方面,小愛認為自己該先調整好身心狀態,才不會被別人說柳洙泗的女友不正常。正巧此時唸完研究所北上工作的高中朋友約她吃飯,她決心從這步開始,讓自己回復被綁走前的模樣。


  在咖啡廳和友人碰面時,她赫然發覺朋友的外貌她所記得的已是天差地別。剪了短髮,拿掉眼鏡,化韓系濃妝,在街上和這人對到眼,她不會覺得自己認識對方。


  一開口,她才找回熟悉的朋友。朋友興高采烈分享讀完碩士後去紐西蘭玩的事,邊把伴手禮的奇異鳥絨毛玩偶送給她。說到口乾舌燥,朋友才停下來喝茶,並說:「妳氣色很好欸。」


  話語權終於輪替了。小愛高興地說:「我今年也遇到有趣的事喔!」她敘述海莉帶她去大坵島的事,省略教團綁架、冷出車禍、小八、彥壽等不快樂的情節,專講大坵島如詩如畫的風景,以及善良可愛的人們,還有海莉的課程、津琇的講座、柳洙泗的讀書會改變了她的價值觀。


  朋友愈聽臉色愈不對勁,在她滔滔不絕講她學到的正面思考方法時打斷她說:「妳說的……聽起來不像正常團體欸。」


  「什麼意思?」


  「不覺得有點像邪教嗎?一群人湊在一起想過更美好的人生之類的。還會到處傳教。」


  我怎麼可能進入邪教,我被邪教綁架過,比誰都更清楚邪教是什麼。小愛想這麼說。她的唇扭曲,用比平時低沉的聲音說:「妳不用擔心,這個團體是我哥創的。」


  「哦,妳哥還可以相信。」


  「我最近讀了一些書,很推薦妳也看喔。」


  「哪本啊?」


  「談心理學的書,有一本叫做『冒牌者症候群』,一本叫做『發掘真實自我』。」


  「不用了,我對心靈雞湯很感冒。」


  「它們不是雞湯,是研究性質的書,我認識的講師推薦的。」


  「呃,妳不會被拉去聽奇怪的課程吧?」


  「他們是我哥的朋友啦!總之妳有空可以看這些書,或是來參加讀書會,真的很有趣!前陣子我陷入低潮,靠這些走出來,不然我狀態糟糕到像殭屍。」


  她的朋友顯得興致缺缺。「聽起來不錯。妳最近除了讀書還有做什麼?」


  「讀書,上課,跑活動。」


  「妳有打工之類的嗎?」


  「跑活動就是工作,彈鋼琴、管理現場。」


  朋友眼睛一亮說:「妳又重新開始練琴了嗎!很好耶,妳說要放棄音樂我覺得非常可惜,都練了十幾年,資質又好。聽說妳沒讀完碩士,順勢轉換跑道進修音樂也不賴。妳以前不是說過想去歐洲的音樂學院。」


  「我不會再出國了。」話題又被帶偏,小愛不悅地說。


  「為什麼?」


  「不適應。」


  「但妳沒去過歐洲啊。南歐的海景很漂亮,對妳這種喜歡海的人是天堂。」


  「臺灣的海島最美。我會留在臺灣。」


  她的朋友轉轉眼珠說:「妳高興就好。」


  「那妳最近在做什麼?」小愛勉強壓下內心的煩躁問。


  「工作很忙,瘋狂加班,周年慶的時候回家都凌晨了。然後因為工作很累,下班我就狂吃,現在不敢量體重。壓力大到快得憂鬱症了。」


  「會想辭職嗎?」


  「好好的幹嘛辭職?」


  「妳不是說快得憂鬱症?」


  「只是比喻。」


  「別拿心理疾病開玩笑。」


  望著微慍的朋友,小愛想,該生氣的是我。


  這個朋友明明是「正常人」,沒見過灰色的世界,在那邊拿憂鬱症當盾牌,是在看輕曾經滿腦子想要了結自己的人嗎?當小愛在低谷的時候,這個人在哪裡?隱士之家的人一直在她身邊,把她當成家人照顧,儘管她跟他們在之前素不相識。當她說起不好的回憶,這個人卻打從心底瞧不起她的煩惱,但這位朋友抱怨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又算什麼?對了,當年這個人在她第一次求助身心科時說了句「妳也在跟風得憂鬱症嗎?」,儘管這位朋友後來再三強調是開玩笑,對小愛仍是傷害。此刻,小愛確定,她的朋友對心理健康知識的了解極度缺乏。和柳洙泗、海莉等人相處久了,驟然遇上無知的人,一時無法習慣,不過外界的人就是低俗。


  朋友說:「對了,我還在找板橋的房子,妳幫我看看哪間好。」


  小愛掃過網站後說:「這間有窗戶,感覺不錯。」


  「可是有窗的房子都很貴,這間木地板的很美,公共空間也大,還比較便宜。」


  「我記得妳說過妳住的地方必須有對外窗,沒有自然光會憂鬱。」


  「是沒錯啦,就是錢的問題。第三間是有養貓的室友,周邊環境也很棒,我喜歡那邊的生活機能。不過第二間離捷運站近。」


  朋友開始分析每間房子的優缺點,但小愛看得出來,她心中意有所屬,只是等待小愛說出對的答案。


  評過一輪後,朋友問:「所以妳覺得我要租哪間?」


  「很重要嗎?」


  小愛看見朋友臉色驟變,才後知後覺說:「抱歉。」


  「我沒租到房子會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很重要啊!」


  「我的意思是這幾間都不錯,租金也只差一兩千塊,選哪間都好。」


  「一兩千塊對我來說很多,我不像妳有個有錢的哥哥。」


  「妳不是才買新眼影盤,又說之前買的沒用完堆在家裡。」


  「我工作上要化妝,不像妳有輕鬆的工作,化妝品的開銷躲不掉啊!」


  「對不起,是我的錯。」當別人面有慍色,小愛就會說這句話。但今天說出口她格外煩躁。


  「妳今天很心不在焉,我說什麼妳都說嗯,又不是只有妳的事重要,朋友要互相分享!」


  「我需要的時候妳有幫過我嗎?」


  「妳是在不爽什麼?」


  看到朋友發怒,小愛竟有些興奮。


  過去她不小心做錯一件事就會被對方發脾氣,現在她是故意惹對方生氣,不用再忍耐。


  仔細想想,眼前這人會和自己結交的理由,不過是因為某堂課分到同組。大部分的朋友都是如此,碰巧湊在一起,不特別喜歡或討厭對方,只能共享樂無法共患難。修練身心後,她不再害怕寂寞,也就不需要這等酒肉朋友。


  她跟柳洙泗說過自身的缺點。「我會撈起很久之前的小事,雖然當時對方可能是不夠成熟才做出那種事,也可能她已經道歉過了。但我沒辦法忘記,尤其是對方以為我已經放下又拿出來開玩笑。翻舊帳是我的壞習慣,我想要改掉,跨過自己的坎。」


  柳洙泗這樣回答她:「妳說是小事,但我聽起來並不覺得是小事,妳重視的人說了不該說的話,有些人甚至連口頭道歉都沒有,這讓妳感到痛苦,因為妳是個關心別人感受的溫柔的人。不用責怪自己,妳一點錯都沒有。」


  想起這段對話,小愛對朋友說:「妳說過我醜得不像我哥的妹妹。」


  「當時講講幹話,妳不能一直記著我說過的一句話啊!我也誇過妳可愛。」


  「但我卻不可以說妳醜。妳把我拍壞、妳拍得很好看的照片放上網,說我很可愛,妳的可愛只用在正當化對我的嘲笑吧?妳私下說妳討厭我哥,在我哥面前妳卻乖得像兔子。對強勢的人卑躬屈膝,對我就敢隨心所欲發脾氣。妳才不是心直口快,是欺善怕惡。妳一直把我當傻子耍。」小愛的眼睛在生氣,嘴角卻不住上揚。「我想了想,該把人際關係斷捨離。我會刪妳好友,妳也可以刪我,反正妳本來就討厭我。」


  臨走前,她丟下千元鈔票說:「不用找了。」


  她的朋友沒有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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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4-19 22: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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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好幾條街以外,小愛傳訊息給柳洙泗。


  「我終於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你說的是真的,我的朋友根本就不關心我生病,她覺得我在裝可憐。」


  柳洙泗很快就回訊息。「朋友散去很正常,會留下來的是真正在乎妳的人。」


  「目前我刪掉她的好友,電話和LINE,要封鎖她嗎?可是她跟朋友圈裡其他人說的話,我就沒朋友了。」


  「可以同享樂不能共患難的人不算是真正的朋友,而且這樣的人隨時都能找到。妳在隱士之家能交到真心的朋友,我也會在身邊一直陪著妳。」


  他說得對,只是想要湊人出團玩耍的「朋友」,反正到了幾年後各自忙碌也不會再聯絡,頂多會在社交軟體上嫉妒彼此的人生、在背後偷說壞話。邁向人生的新階段,不需要豬朋狗友,她有幸認識柳洙泗和海莉,還有津琇和橋哥,這麼多優秀的人把她當夥伴,還有什麼好怕。


  她退出一個個和舊朋友組成的群組,並對累積大量通話紀錄的頭像按下封鎖及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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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4-27 02:3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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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違的音樂諮商課程下課後,新加入課程的學員叫住小愛。


  「助教,我想和妳說幾句話。不方便在這裡說,我請妳吃飯。」


  對方是年約五十幾歲的中年婦女,整體給人感覺非常普通,但曾經綁走小愛的邪教徒也是類似的普通人,小愛現在一聽到搭訕,不論對象是誰一律都會起疑。


  見小愛露出提防的神情,婦女說:「有人想要見妳,她是隱士之家的人的家人。」


  「哪位?」


  問出想見她的人是勤智的媽媽後,小愛赴約了。


  單從外表就能看出勤智和這位女性是近親,他們的下巴一模一樣,勤智桀驁不馴,他的母親看起來也同樣不是會輕易被別人的意見左右的人。她檢視小愛的神色,彷彿在面試前就決定刷掉人的面試官。


  「妳認識勤智?」


  小愛閃避對方的眼神。「是。」


  「所以妳是他們的人。」


  「我是隱士之家的成員。」


  「為什麼妳會想要加入那個團體?」


  「我的哥哥是裡面的成員。」


  「妳了解那個團體是在做什麼的嗎?」


  「知道。」


  「妳也和那群人住在一起過?」


  「是。我和勤智算是滿常說話的。」


  勤智媽媽臉上的緊繃瓦解,語氣剎那間軟化。「妳看來是好孩子,阿姨想請妳幫忙聯絡勤智。阿姨一年多沒和他見面了,每次想到他心就很痛,不知道我們家的教育哪裡出錯,讓他寧可拋棄家人也要去創什麼業。拜託妳了,要他打通電話報平安也好,他不跟我們說清楚就消失,做父母的都會擔心,而且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很抱歉,他跟我說過想要切斷和原來生活的聯繫。不過我想他不是討厭你們,只是我們這個團體追求的是回歸自然的生活。」


  「別傻了,他不是那種人啦!他最愛打電動,鄉下的生活哪受得了。」


  「我看到的他很享受那邊的生活。很努力工作,和大家的關係都很好。」


  「他只是一時興起,從以前他就是這樣的孩子,和我們賭氣說要去做什麼,最後都沒結果,我太了解他了。」


  勤智媽媽和她兒子所形容的一模一樣,果真是對孩子不信任的直升機父母,以勤智的個性,會和她起衝突很正常。


  小愛低聲說:「就讓他做想做的事,有什麼不好?」


  「他拿走家裡一大筆錢……」


  「小愛,我要和妳討論下次上課的事,妳怎麼就跑了。」


  追上來的是海莉,她握住小愛的手臂說。


  「阿姨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要做。」順勢逃離現場的小愛,臨走前匆匆瞥見勤智媽媽的神情,看海莉居然像看到鬼一樣。


  走遠了,海莉放開小愛說:「那位阿姨真會麻煩別人,抓過好幾個我們的人要問她兒子的事。都二十一歲的成年人了,還把他當小孩子看。」


  小愛問:「要不要請勤智打個電話向家人交代清楚?」


  「我們作為外人,不好干涉他家庭內部的關係,不過我見過他和父母吵架,因為長久的誤會,雙方都很衝動,所以我才邀請他到大坵島。我認為他暫時抽離那個環境,沉澱身心有助於未來修補家庭關係。」


  「這麼說也對。他媽媽之前也找過妳嗎?」


  「煩過好幾次,被我兇過以後就不敢來了。」海莉捏捏小愛的臉說:「妳太溫和了,才會被吃定。不過這也是柳洙泗喜歡妳的點吧。」


  「才沒有!」


  海莉笑著說:「你們的小動作逃不過我的眼睛。」


  看來就算不明說,大家也會注意到他們之間的關係。但不是當事人親口說出來,對於某些在意的人,會不太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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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5-1 01: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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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什麼時候告訴蘇汶真相?她望著櫥窗上蘇汶的倒影想。


  「我們進去這家看看。」蘇汶說。


  她們走進服飾店,小愛粗略掃視,就知道這裡沒有適合她的衣服。蘇汶注重衣著,動輒幾千塊的洋裝買下去不手軟,每次都穿著不同衣服出現。


  陪人買衣服總是走到腳痠,好處是不用說太多話。蘇汶買衣服不試穿,單憑肉眼看衣服和自己的相合度,據她所說,她很少失誤。小愛則是連在試衣間鏡子看了滿意的衣服,回家後也會後悔,乾脆請蘇汶幫忙挑衣服,反正小愛耳根子軟,被誇好看就會深信這身好看。


  「小愛。」蘇汶拍她的肩膀叫她看遠處的櫃位。櫃姐在發放保養品試用包。「妳有被她們拉過嗎?」


  「有,我糊里糊塗買了八千元的保養品,才四罐吧。而且我差點就要買破萬,是突然覺得五位數太誇張才煞車。」


  「那家是有名的詐騙公司。其實不算詐騙啦,東西本身可以用,只是價格翻幾倍賣。我朋友上次也是經過這邊,平常她有固定買的保養品牌子,但那天剛下班很累,莫名其妙就被推銷一堆用不到的東西。後來她再路過那邊,卻沒有再被搭話過。那邊推銷的人有種特殊技能,會在妳狀態差時趁虛而入。像我這樣絕對不會買沒看過牌子保養品的人,她們也看得出來,不會來搭訕我。」


  「這麼說好像是,我被推銷那天忘記是發生什麼事,總之好像很亢奮,不然平常我不敢跟櫃姐多說話。那天聽到推銷員說要對自己好一點之類的,我就忍不住買了。平常我是用我哥給的保養品,沒自己買過,還以為保養品都是那個價錢。」


  蘇汶把衣服掛回衣架說:「人在狀態好壞的能量、或說是氣場很明顯,其實被騙的人也不是笨,是剛好那天容易被攻陷吧。以後看到這種發試用包的最好遠遠繞開。」


  「嗯,路上遇到傳教的,以前我也不擅長拒絕,現在會低頭走路完全不回應對方,他們自己會走掉。」


  「有人打電話給妳。」


  「啊,又不小心關震動了。」看見來電人是柳洙泗,小愛連忙躲到角落接聽。


  「嗨。」


  「嗨,妳是不是在京站逛?」


  「對啊,你怎麼知道?」


  「我剛好和人約在這邊,看到妳在看鞋子。晚上要一起吃飯嗎?」


  「我和別人有約。」


  「抱歉,剛剛那句我沒聽到,這邊很吵。我看到妳了。」


  小愛也看見不遠處揮手的柳洙泗,於是掛斷電話和他會合。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居然就抱住她。


  「這邊人很多欸。」她紅著臉說。


  他卻做出更令她不好意思的事:親吻她的額頭。


  他在她耳邊說:「抱歉,正想著妳就看到妳,一時太興奮。」


  小愛忙推開他說:「我在和蘇汶逛街。」啊,蘇汶!


  她回頭,看見面色鐵青的蘇汶。兩人眼神對上後,蘇汶步入前往地下街的人潮中,匿去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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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5-5 01:4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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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重葛的油畫掛在客廳,小愛常盯著它發呆。


  藍眼淚的畫作是奇幻神祕的氛圍,這幅畫裡的九重葛熱情奔放,像掀去曖昧的浪漫面紗後,進入熱戀時期的情侶看不見彼此缺點。


  同床共枕時,她想到的不是九重葛的桃紅色,是冰涼的螢光藍。靠近他時胸中狂熱的悸動千真萬確,牽手、擁抱、接吻這些普通戀人能做的事,她都很喜歡,也會被挑動情慾。然一旦越過某條界線,她會徹底冷下來,又一次把他推開。


  透過色情影片讓全身滾燙,也只是在想像的世界中放開自己。現實中就算是帶給她無盡安全感的柳洙泗,也不能跨越防線。終於,在某回又澆熄彼此的熱情後,他平靜地問:「妳是不是有過不好的經驗?」


  於是她將教團的事全盤托出。


  她只是要看異國鄉鎮的風景而已。自助旅行才開頭,她們就被自願替她們指路的人引誘進巷子,被藥物迷倒。醒來後她被迫換上飄著洗衣精香氣的純白連身裙,原來穿著的衣服在她面前被燒掉。教徒對她撫摸揉捏,邊念著不知所云的東西,讓她「變得更好」。


  教團作為基地的建築是廢校改建而成。聚集在這裡的人看起來都很普通,最初的教徒多是中年女性,她們被吸收後再攜家帶眷入教。教內總共三十幾個家庭,透過家人之間情感聯繫的制衡,要脫離教團變得艱難,對教徒而言,教團已然是維繫家庭的一部分。


  教團對孩子們很友善,從小培養他們對教祖的認同,特別難被「教育」的孩子會遭到毒打,打死也不足惜,把他們當殺雞儆猴的雛雞,用來訓示乖巧的孩子更聽話。


  和被澈底洗腦的孩子對話,好像聲音撞到水泥牆上,只聽見單調的回聲波。但最可怕的不是孩子們一下就陷入教團的謊言,是他們的父母比他們更深信教團,親身施加壓力予子女。


  小愛眼睜睜看著幼童受罪,卻無計可施,因為她自身難保。


  教團內的年輕女性不在少數,有自願入教的,或是忠實教徒的親屬。被騙或抓進來的女性無一例外淪為上層褻玩的工具,其中有一人卻被挑選出來作為祭品培養,只有她的身分是奴隸,卻不會遭到虐待。


  她想不通自己被選為祭品的理由。不漂亮,年紀也不算小。既然要求純潔處女,教團裡許多家庭都有乖順的少女,何必要她?


  有一個中級幹部回答了她的疑惑,不過是在無意間流出的情報。


  「『他』指定要妳。」


  「他」是誰?教祖嗎?


  她被帶到鳥籠前,籠子裡關了一個孩子,好像是黑髮,又好像是紅髮,也或許是棕髮。最後她看清楚,那是一個金髮綠眼、天使般的孩童。教團成員穿著血一般深紅色的袍服,這個孩子的周身環繞著純潔的光芒,和血腥、殘暴沾不上邊。


  是這個孩子──惡魔選中她的。被強迫看著別的女孩子被姦淫的畫面,她們的哭叫聲烙印在她的腦海中,讓她逃過被蹂躪的命運的,是這個惡魔。他賜予她一線生機。所以她照顧惡魔時,幾乎是敬畏的心態。有次她大膽將手伸進籠內,惡魔也只是摸她的手,和她說話。


  惡魔要她替他取名。她看著那雙藍綠色的眼睛,說,琉璃。


  琉璃是這個顏色嗎?她並不確定,但是惡魔看透她心的眼瞳,讓她想到這個詞。


  她對琉璃而言,是姐姐或母親?琉璃說,以惡魔和人類的年齡換算,兩人差不多大。不用套什麼關係,他們是彼此最親密的對象。知道這就點足矣。


  小愛焦慮地重複問琉璃同樣的問題,他不厭其煩回答她同樣的答案。「儀式需要處女。」


  「要被……我寧願死。」小愛看著琉璃說。「大家會譴責強暴犯,可是又覺得強暴很普通,不像殺人那麼罪大惡極。大家沒想著怎麼讓強暴消失,而希望女性帶著作為潛在受害者的意識活著。我最害怕的是不能選擇死亡的方式。如果被按住手腳,連動都不能動該怎麼辦?被拍下上傳到網路,一輩子都消不掉,面臨那種狀況,我寧願死掉,但事到臨頭生死又不是我能決定的,那我只能先死。要現在就死嗎?說不定還有一天可以幸福活著,明天再死是不是比較好?關鍵時刻我下得了手嗎?每天都想著這些,感覺變得不正常了。」


  她的指甲掐進琉璃的皮膚。「我應該要死嗎?現在?不要讓我變成那樣,拜託。救我。」


  琉璃握著她的手說:「我們會一起逃走。」


  她就這樣,作為無傷的被害者活著,直到機會來臨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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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5-8 22:3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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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我一起旅行的女生當場被殺死。我沒辦法再跨越那一條線,我會一直覺得,如果我不再『純潔』了,我就會像她一樣被殺。她就在我面前,頭被……」察覺到自己正做出模仿鐵槌砸下的手勢,小愛用力用指甲刮自己的手背,直至出血。


  對於失貞的恐懼以被害妄想的形式侵入她的日常生活。異性,甚或是陽剛特質的人事物,都使她害怕。


  「對不起,我沒辦法。」看著專注凝視她的柳洙泗,言語源源不絕從她口中流出:「在那之後,我常看強暴的A片,電影裡面的強暴情節卻一看就會吐。雖然都是演的,電影太貼近現實了,讓我很不舒服。太真實的A片我也看不了,一定要那種叫得很假、最後還反過來享受的。我想要欺騙自己,就算發生在我身上,我也不會感到痛苦。完全避開這類的電影,不會比較好,未知更可怕。不管怎麼做都很可怕。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正常活下去的,不會害怕嗎?那些事情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年幼的女性被迫結婚生子,或是戰爭時被凌虐,我感到很罪惡又無能為力,生活優渥的我是罪惡的。網路上流傳的影片或照片中,也許有的人是真的受到壓迫,或是在不知情之下被拍,我看她們受苦,只為了讓我覺得我是站在欺負人的一方,不是被欺負的那方,簡直惡劣到不行。假如那些事情發生在我認識的人身上,我一點都不會感到興奮,為什麼我卻可以對不認識的人做出這麼惡劣的事?那和我討厭的那種人不是一樣嗎?有人告訴我,『妳不能總把自己設想成受害者』,但我沒辦法把庸人自擾的恐懼趕出腦袋。」


  柳洙泗說:「看拳擊賽時,男性多半把自己設想成攻擊的一方,所以覺得痛快;女性卻容易帶入被痛打的那方,覺得拳擊賽殘忍。教育中反覆告訴女性『妳們是弱者,要保護自己』,這樣的基礎之上,從小就得帶著恐懼成長。不僅是某人的言語、行動,大環境的因素也包括在內,有很多因素形塑了現在的妳,但妳從沒主動傷害過任何人。是我的錯,沒有注意到妳的心情。可以多說一些妳的事嗎?妳壓抑自己情緒的習慣,是因為這件事開始的嗎?」


  「應該是更早。」小愛咬著嘴唇說:「哥哥是……比我優秀得多的孩子,從小就什麼都做得比我好,爸爸媽媽明顯偏愛他,只有哥哥對我好。我們家的長輩又覺得女生要端莊,我覺得我越努力去符合他們心中乖孩子的標準,犯錯時越會被放大,甚至被覺得是故意作怪。他們一直說我是壞孩子,我也漸漸覺得自己就是壞孩子,陷入不管怎麼做都不夠的低潮。高中的時候我有在學校輔導室諮商,大學的時候哥哥帶我看過醫生,吃了一陣子的藥,因為情緒穩定多了,我就想出國唸書,希望可以改變自己的個性,結果就發生那件事。所有好不容易堆起來的東西全倒了,好像永遠都沒辦法再堆起來。」


  「妳的父母用錯誤的方式教養,言語暴力的傷害未必亞於生理暴力,造成的影響有時連當事人都沒察覺。有時候妳在乎的事在別人看來卻不重要,不只是我,海莉初見到妳也覺得妳個性好,所以她對妳付出耐心,希望和妳成為朋友及家人。」


  儘管和父母關係不好,小愛從來不覺得自己算是擁有童年創傷,頂多是成長過程蒙上不那麼愉快的陰翳。但大家多少都有關於家庭的負面回憶,又不是被家暴,這點陰影不算什麼吧。不過柳洙泗說出:「妳不喜歡自己的點,都不是妳的錯。妳是受害者,不是加害者。」


  我是受害者。小愛在心中反覆咀嚼這句話,彷彿投石進湖心掀起漣漪。是啊,不論是達不到父母的期望,或被邪教綁走,都不是她的錯。她潸然淚下,說:「怪我不夠努力、抗壓性太差,還有兩個女生跑去國外旅行,都是我自己的聲音。是我不肯放過自己。」


  「把想說的都說出來吧。」柳洙泗摸著她的頭說。此刻的他跟冷的身影重疊。「任何事妳都可以和我說,我絕對站在妳這邊。」


  既然他都說到這步,小愛鼓起勇氣問:「為什麼你們會讓小八當幹部?她好像不在乎你們的理念。」


  柳洙泗思索說:「她是在我去她的學校演講時主動來找我的,後來打電話來說對我們的活動有興趣。我認為她的個性不是非常適合隱士之家,但海莉覺得小八年紀輕,有塑造的空間。」


  「我以為隱士之家裡都是好人,但還是有相處不來的人。」


  柳洙泗笑笑說:「和有血緣關係的家人也是這樣呢,生活習慣或價值觀會有不合的地方,我們彼此尊重就夠了,不需要和每個人都變成摯友。其中一定有比較親近和不親近的。合不來的人就別勉強,和各種人打交道是我和海莉的工作。」


  不是我的錯。我是受害者。小愛想,扯出微笑。


  柳洙泗和她聊天聊到深夜,他是絕佳的傾聽者。小愛想起過去和朋友討論未來理想對象,「會願意一直陪我聊天的人」,她這麼說過。


  大至邪教的虐待行徑,小至兒時在遊樂園被父母丟包的事,柳洙泗偶爾會回話,說的都是她想聽到的回答。他們心靈相通,海莉幫她算命也說:「你們兩個很配,就算結婚也沒問題。」


  為了替未來做打算,柳洙泗帶著她到處處理手續。他考慮過買房,但小愛不想賣掉哥哥布置的房子,這裡已經是她的家了。取而代之的是把她的老家賣掉,和家庭的愛恨糾葛道別。有段時間,早上她在他的指示下簽署各種她也不是很清楚內容的文件,中午兩人吃頓優雅的午餐,下午繼續處理正事,晚餐在浪漫的餐廳結束一天。


  一切都很美好,柳洙泗還會煮飯給她吃,把她寵得像公主。她的植栽長得欣欣向榮,柳洙泗說,以後她可以往園藝方向發展。她買了一架鋼琴,每天用鋼琴聲開啟早晨。生活精緻悠閒。


  然而為什麼,她的惡夢變多了?睡眠時間充足,又是睡在冷買的昂貴床墊上,沒理由睡不好。那些夢很奇怪,常是關於死亡。真實的夢境嚇醒她,看到柳洙泗沉睡的臉龐,她又安心躺回去。這件事她提過,柳洙泗說是她未休養完全的象徵,要她再試著放鬆。可是她已經很放鬆了。


  和海莉工作時,她的心不在焉被海莉看出。聽了詳情,海莉給出類似的解答:紓壓。把內心想法說出來。


  她努力了,夢境依然紊亂。夢的觸角也伸往身邊的人。


  下課後,她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控制不住自己走過去問:「黃媽媽,今天是家人載您來的嗎?」


  黃媽媽詫異地問:「妳怎麼知道?」


  「平常您都是搭公車,我看見了。」在夢裡。「您的車子是不是有發生擦撞?」


  「沒有欸。」


  「喔,抱歉,沒事。」


  當晚,海莉傳訊息告訴小愛,黃媽媽要她傳達,回家時他們發生了小車禍。「妳該不會預知到事情會發生吧?」


  「只是巧合。」小愛回傳。


  海莉寫道:「在占卜中有共時性的說法,偶爾我也可以算出精準的未來,有可能妳真的做了預知夢。」


  柳洙泗得知此事後,也說:「預知夢是有可能的,妳也見過擁有特殊能力的人。」


  蘇汶,伊蓮,海莉。蘇汶在她面前展現過能力,她能說出小愛老家房間裡的擺設。就像經歷生死交關後有人獲得陰陽眼,壓力過大生出預知能力,似乎也有道理。


  在柳洙泗的建議下,她每天都把夢寫下來。若夢中出現認識的面孔,他會替她傳遞消息。連日惡夢榨乾小愛的體力,她減少出門次數,專心在處理夢。直到她受不了永無止盡的嗜睡,請柳洙泗陪她看身心科。


  在柳洙泗的關心注視下,她準時吃藥,睡眠不再斷斷續續,但困在夢中的感覺更強烈。


  「吃幾天的藥不會有效果,再觀察一陣子。」柳洙泗說。


  「不能斷藥。」他說。


  「相信我的判斷,好歹我也讀過醫學系。」他還說。


  她載浮載沉,逐漸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唯有抓緊他的聲音,才能爬回破爛的軀殼。


  「妳睡得好嗎?」他問。


  她迷糊地問:「海莉被老虎咬的夢,不可能是真的吧?」


  「昨天晚上她被不穩定的學員攻擊。妳的夢準確率越來越高了。」


  「雷劈倒樹的夢,也有成真嗎?」


  「目前還沒。」柳洙泗端上煮得軟爛的粥,她看著碗,忽然丟開湯匙說:「我不是病人!」


  柳洙泗耐心地說:「早上妳醒來說想吃鹹粥。」


  「我……有嗎?」


  「可能當時妳還沒睡醒。不重要,妳現在想吃什麼,我可以叫外送。」


  「不用了,謝謝。」她喃喃說。


  柳洙泗為她倒水,她搖頭說:「我不想吃藥。是藥讓我變成這樣。」


  柳洙泗放下水壺,抱緊她說:「相信我。服藥的人常有這種感受,但不吃藥妳的睡眠情況會更糟。上個禮拜妳沒吃藥,整整兩天沒睡,終於睡著的時候做了更可怕的夢。」


  「什麼夢?」


  「妳說妳在宇宙漂浮……忘記就好。不需要想起來。」


  小愛要抗議,強烈的睡意又襲來。瞇一下,她想。


  再睜開眼睛,已是隔天早晨。邊吃著早餐,她看見電視新聞的記者說昨晚在臺東下起暴雨,一道雷劈中當地小學的樹,幸虧無人受傷。


  她夢到的樹好像就是棵榕樹。


  不可能用巧合就帶過一切,那些真實到可怕的夢,很有可能預示著未來。


  筆跡潦草的筆記中,還有許多條未實現的預言,假若不是預測失誤,而是尚未發生……。


  「飄在半空中看島,很大的地震,山都在搖,海嘯淹沒島」,這是寫得最工整的一行字。因為這個夢給她的印象過於深刻,她不用費力回想就能寫下來。


  她傳訊息給柳洙泗,他沒立刻回應,於是她又傳給海莉。


  海莉接到消息後,很快趕到小愛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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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5-14 01:4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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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莉擺出算命陣式,在一塊布上攤開洗好的牌,「抽五張。」她說。


  小愛抽完牌後,海莉把牌都推到一邊又拿出一個皮袋,讓小愛抽出七個木塊。海莉把木塊抓在手裡,再灑在繡有圓陣的墊布上,研究抽出的牌和分布在不同位置的木塊。


  她問:「妳有看到島上的建築物嗎?」


  「好像沒有。」


  「妳認為那是大坵島的依據是形狀嗎?」


  「只是一種感覺。」


  「根據占卜,會是在今年十二月左右發生的事。先有地震,引起海嘯淹沒整座島。是天災,沒有任何人為因素。」海莉公布占卜結果。「我們會處理。」


  「要把人撤走嗎?」


  「我會跟柳洙泗和伊蓮討論怎麼處理。人員傷亡是絕對避免,器物損壞方面再定奪。謝謝妳,還好妳預知道這件事。」


  「我不確定。」


  海莉拍小愛的肩膀說:「還有我的占卜佐證,成真的機率非常大。伊蓮最近也感到不對勁的起伏,都能連結到這件事上。」


  伊蓮,那個美豔的異國女巫,近來她的名字和柳洙泗與海莉被同時提到的頻率變高了。


  「其實伊蓮和我在討論,妳也許不是普通人。」


  海莉的話令小愛困惑。海莉繼續說:「伊蓮和我有法力,這妳知道,我們隱約感覺到妳也有潛力。妳說過妳以前有幻覺,也許那些不是幻覺,是妳在這方面天賦的展現。」


  高中時期有過的幻覺,其實不嚴重,就是她記錯事情,以為某人對她說過某些話,眾人異口同聲說沒發生過這種事。


  「我有真正的預言能力,能夠看到部分的未來,這就是為什麼我相信妳的預知。伊蓮的信仰中,提到有預言能力的人,她稱之為聖女,妳的能力的實現方法很接近她所說的聖女形象,透過預知夢幫助人,對不潔的事物敏感。伊蓮跟我提過,妳可能是她在尋找的聖女,我本來還在懷疑,看到妳的預知後也不能不信了。」


  「也有可能是妳。」


  海莉搖頭說:「我的預言能力不穩定,準確率比妳低,而且像是島會沉沒這種大事,我就預知不到。」


  「我不相信宗教。」小愛這句話說得猶豫,她看過走火入魔的邪教,從此排斥任何跟宗教相關的事物,但她又想起琉璃。有惡魔,有女巫,那有聖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海莉贊同說:「我也不信,可是妳的預言能力不是騙人的,這點妳自己最清楚。伊蓮所說的聖女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聖人,她就是一個幫助人的存在,善用自己的預言能力帶領人們前進。其實冷跟我說過,他覺得妳有特殊天賦,我那時候不相信,現在想想,他說得有道理。」


  「哥哥說的?」


  「聽到伊蓮提出的聖女概念,冷就說到妳,在小時候他觀察到妳身上有出現類似的現象,對很多東西過敏,脆弱的體質是因為受不了外界的汙染,用聖女的說法來解釋妳的狀況,是非常貼切的。在隱士之家內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這件事,畢竟妳用預言能力幫了不少人,基於保護妳的立場,我不會把妳推出去,但是如果我是妳,應該會想要好好使用能力。也不會很困難,就像妳和大家一起靜坐時一樣,和成員互動,說不定也能改善妳的睡眠問題。」


  「可以不用再吃藥嗎?」


  「可以慢慢減量,過不久就能停藥。」


  「我不想再吃藥了。」


  海莉同情地說:「真是辛苦妳了,那我們往新的方式嘗試看看,可以讓妳不再辛苦最重要。接下來我會安排妳和柳洙泗一起出席活動,但妳不用緊張,他會替妳對外發言,妳只要現身隱士之家還沒見過妳的成員知道,真的有妳這個人存在就好。」


  「只有隱士之家的人吧?」


  「只有我們的人。」海莉承諾。「妳說想要回饋大家,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想起大坵島上度過的美好時光,小愛點頭。平白得到被接納的資格的她,必須知恩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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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5-18 20:4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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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洙泗更忙了。


  忙到幾乎無法回家,小愛在活動上才能和他碰面。雖然他沒公告她是他的女朋友,但兩人走在一塊的事實比大聲宣告更有力。


  換上白色洋裝時,小愛頗有牴觸,但柳洙泗跟她說:「趁機把過去不好的回憶覆蓋過去。」她還是穿上了。


  在人群自動讓開清出的路上徐緩前進,接受四面八方的矚目,要不是柳洙泗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她一定會逃跑。不過柳洙泗說被綁架的她是奴隸,被限制人身自由,現在的她不情願隨時可以抽身,也沒有人會逼她做討厭的事。


  「你們兩個這樣走著很般配,小八,對吧?」海莉笑著說。


  小八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她換衣服後是有比較能站在柳洙泗身邊啦,一點點。」


  得到小八的認同,小愛揮去心中的最後一片霧霾。反正她當尊洋娃娃坐在柳洙泗身邊就好,柳洙泗和伊蓮會解釋小愛的夢,以及分析配合她的預知能力隱士之家能達成的願景。大坵島會沉沒的消息,經過討論後柳洙泗決定暫不公布,以免這類事關重大的預言會引起團體的人的關注,給隱士之家帶來麻煩。


  「我們要用聖女的能力救人的。」小愛嘀咕。


  柳洙泗柔聲說:「幫助人之前要先有足夠的力量,我們現在的能力所及,只有自保。不過島上也只住著我們的人,不會禍及他人。」


  「我不確定是不是大坵島。」小愛再度重複。她才是作出預言的人,可是周遭的人都比她更肯定她的預言如何解讀。


  「我們會安排。」柳洙泗只這麼說。


  目前尚未沒有對隱士之家宣布「聖女」一詞,但隨著小愛做為活動主角之一的出席次數增加,她在團體內的知名度日益升高,乃至她去替海莉的諮商伴奏,會友學員想跑來要她的簽名。她本人感到荒謬,海莉卻推波助瀾,問她:「妳想不想出書?寫妳做過的預知夢。」


  「這種內容能出版?」


  「我們從科學的角度來分析,就像是也有人研究神話。在之前我就有考慮過拓展這類書系的領域,這類型的書大眾也會覺得有趣。不喜歡也可以不要掛妳的名字,取個假名,重點是講述妳的案例。這對於也有睡眠困擾的人會是實用的建議,如何去解析夢境對自身狀態的反映,會幫助到不少人。介意我拍妳的做夢筆記嗎?還是妳要自己整理過再給我?」


  「我不想重新回顧。」


  「那就借我妳的筆記囉。分析的部分會由我來執筆,妳提供資料就好,完成後我再拿給妳看論述符不符合妳的想法。在寫之前我們先去和彥壽討論。」


  聽到彥壽的名字,小愛盡力克制臉上的嫌惡,當然是逃不過海莉的法眼。


  小愛坦承:「我討厭他。」


  「為什麼?」


  「他對我……對女性的態度不好。」


  「妳是說他追妳的方式讓妳感覺不舒服?」海莉摸著下巴說:「我經歷過,確實不太舒服。不過我覺得是他用了笨方法。他在求學階段被霸凌過,霸凌者用的藉口也是他的態度不好,過去的經驗讓他在談感情這部分有些缺陷。」


  「是這樣啊……。」


  「妳真的不想見到他,由我來幫妳談出書的事也行。妳真的討厭到不願意和他談話?」


  「是不至於。」


  「還是由妳本人參與討論比較好,我也不想做出我自說自話的書,畢竟妳是夢的主人。」


  「好吧。」


  在出版社大樓內部遇到胡彥壽,他並沒有因為人模人樣的衣著變成紳士,依然掛著油膩的笑容,不過目標從小愛變成海莉,把小愛晾在一邊。


  小愛要做的事是簽署文件,這她已熟能生巧,假裝自己讀完又臭又長的合約內容,簽名,海莉幫她蓋章。這陣子她簽過的文書全部加起來,可以讓一臺碎紙機嘔吐。她常被帶去和不同的人見面,共通點是他們都帶著官腔,聽著她就頭痛,沒辦法思考。


  出版社簽約的流程跑得比她想像中快,彥壽帶她瀏覽出版社過去的出版品,承諾她她的故事能得到一張漂亮封面。其中也有津琇的書。


  「陳津琇,她是我們力推的作者。」看小愛拿起書本,彥壽說。


  「好厲害,能出這麼多書。」


  「出錢捧妳妳也可以暢銷,把妳的照片放出來,妳可以出比她更多本書。」


  「我跟津琇差那麼多,我沒有紅的實力。」


  彥壽哈哈大笑說:「現在早就不是靠實力的時代啦!她是我捧出來的,不然一個素人寫的書誰要看。」


  剛好回到兩人身邊的海莉冷峻地瞪著彥壽說:「少說點話。我不是說過不要扭曲她的想法嗎?」


  彥壽忙說:「對不起,扯太遠了。反正小愛多出幾本就會懂。」


  「你這傢伙,別得意忘形。」海莉語帶的不屑讓小愛感到不可思議。望向她時,海莉又微笑著對小愛說:「累了一天早點回去休息吧。」


  「好。謝謝妳們。」


  「我幫妳叫車,我還得跟他談事情。妳有每天吃藥吧?」


  「有。」


  「不能擅自斷藥喔,會傷到腦部。」


  「好。」


  「很快妳就可以不依靠藥物,在那之前,妳要聽專業醫生的建議。」


  「好。」


  拿出藥袋,幾經掙扎,小愛還是服下藥。曾經偷偷斷藥的那段時期,她的狀態確實更差,彰顯出藥物的重要性。


  他們說藥物可以幫助她,哪天才會真正生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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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5-21 01:5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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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汶打電話給小愛時,沒期望對方會在響鈴一聲就接起。先前打的電話都無人接聽,導致真正接通時,她反而擠不出言詞。


  「現在是早上嗎?」對方第一句說的話很奇怪。


  蘇汶回答:「對啊。」


  電話那頭就此沉默,「喂,聽得到嗎?」蘇汶問。


  「有聽到。」


  「我是想問妳身體還好嗎?因為妳不回訊息也不接電話,聽說妳生病?」


  「我沒有生病。」小愛這句話稍微大聲一些。


  「那妳最近在忙什麼嗎?」


  小愛仍舊沒回答,蘇汶提高聲量問:「妳有沒有空約出來吃飯?」


  「妳要來我家嗎?」小愛問。


  儘管邀約突兀,擔心的蘇汶依然造訪小愛家。看到她家的門面,蘇汶不禁懷疑自己和小愛是否真的認識。怎麼看,小愛都不像是會住在這種高級住宅的人,不過出來開門的確實是小愛,她形容枯槁,蘇汶不禁問:「妳的病好像很重,要不要我改天再來打擾?」


  「我想要和人說話。」小愛說。


  「妳最近在忙什麼?」蘇汶坐在貴氣十足的沙發問。


  「做夢。」


  「睡得不好嗎?」


  「我做了很多預知夢,幾乎都會實現,所以我要不停做夢,才能幫大家看未來的災難。」


  「我聽說過妳也得到能力了。妳夢到過哪些內容?」


  「有人被車撞,都是不好的事。也有天災,像是雷劈到樹的事,上了新聞。」


  「最近臺北有下雨嗎?」


  「是臺東的事。」


  「最近都沒什麼下雨啊。」


  「我在新聞上看到了,雷劈開樹。」小愛的語氣異常冷漠,蘇汶被搞得有些不悅,賭氣拿出手機說:「我查查看。」


  翻找網頁後,蘇汶問:「妳說在臺東哪邊?我沒看到新聞。」


  「明明就有。」小愛搶過蘇汶的手機。


  今天小愛真的特別莫名其妙,蘇汶從生氣變成懷疑,小愛身邊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嗎?


  小愛急速翻動網頁。「找不到,明明有。雷劈中小學的樹,是榕樹,有人把新聞刪掉了嗎?」


  「這陣子根本沒下雷雨啊。雷陣雨是夏天的事吧。」


  「不可能,我看到的……還是是夢?」


  「妳在說什麼啊?我現在有點怕,妳好像怪怪的。」


  小愛空洞的眼神對上蘇汶的眼睛,她說:「我每天都做很真實的夢,已經分不清楚是在做夢還是現實了。可是我覺得看到新聞是真的,柳洙泗也知道,我也有跟海莉說,海莉幫我算命,是真的,對吧?」


  「冷靜點,柳洙泗有說過妳在家休養,妳可能最近狀態不太好,但有他照顧妳很快就會恢復健康。」


  「我想回老家一趟。」


  「這邊不是妳家嗎?」


  「我想回真正的家。可是我沒有鑰匙。我給柳洙泗了。妳可以幫我進去嗎?」


  蘇汶還是有點跟不上小愛的跳躍思維。「我會的魔法不包含開鎖技能喔。」


  「魔法……對了,艾蜜莉。」


  「她是誰?」


  「是日本吧。天婦羅?壽喜燒?是魚,鮭魚,鮪魚……鮪魚肚。鮪魚肚,鮪魚肚,鮪魚肚。」


  蘇汶驚惶地說:「妳不要嚇我好不好,我真的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喵。」


  「啊!妳有養貓喔?」蘇汶伸手想摸突然出現的黑貓,被牠低身閃過。牠走到小愛面前停下,小愛直視著牠說:「請帶我回我家,你可以幫我嗎?」


  「喵。」黑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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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5-25 20: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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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汶明白自己的通靈能力不過是雕蟲小技,她感應得出來伊蓮是有魔法的人,卻發現不了名為「鮪魚肚」的黑貓身上承載了法力。


  門鎖隨著貓叫聲開啟,小愛衝進屋內,蘇汶跟在後面。這間房子就有小愛給人的感覺了,是間普通的公寓,家具也不像蘇汶的租屋處設備那樣廉價簡陋,看得出曾生活在此的家庭生活水準不差。


  一手把書架上的東西都掃下,小愛抓住一本相簿,瘋狂翻頁,終於在某頁停下。


  「騙人……」


  蘇汶湊過去看照片說:「這張哪有問題嗎?」看起來是張普通的遊樂園合照,有年幼的小愛、冷,以及一個中年女子。


  「她是阿姨。我記得是爸爸媽媽帶我們去玩的。我只去過一次,但是我記得爸爸媽媽把我丟在那邊,為什麼是阿姨?」


  「妳的阿姨怎麼了嗎?」


  小愛倏地望向蘇汶,眼中的驚恐讓蘇汶想要逃跑。


  在蘇汶奪門而出前,小愛說:「我跟柳洙泗聊過,我印象中來遊樂園是爸爸媽媽帶,因為他們偏愛哥哥,所以把我忘在遊樂園,害我迷路大哭。可是帶我們玩的其實是阿姨,阿姨比較疼我,她不可能把我丟著,這張是玩完要回家拍的照,我看起來很開心,所以我記得的爸爸媽媽的記憶是假的嗎?」


  「呃,妳記錯了,也不會怎樣啊。」


  小愛像是壞掉的搖頭娃娃,左右擺動頭部。「我現在想也覺得有點奇怪,很多印象比遊樂園這個更薄。柳洙泗說我的爸爸媽媽虐待我,如果記憶是假的怎麼辦?爸爸媽媽真的有欺負我嗎?」


  「等等,妳的爸媽虐待妳?妳不是說過妳和家人關係不好,可是沒有到暴力的程度嗎。」


  「我不知道!柳洙泗說那樣就算言語暴力,我好像對他說謊了,因為他不可能對我說謊!」小愛繼續翻照片,不時發出哀叫,最後扔開相簿,遮住雙眼。


  「到底發生什麼事?」


  蘇汶盡力安撫小愛,鮪魚肚發揮的作用更大,牠傳送出一股安穩的力量,幫助發狂的小愛平靜下來。小愛才有餘裕把近來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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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5-28 22: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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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押著小愛上車的海莉面無表情。


  「妳為什麼亂跑?」車子駛出一段距離,她擲出冷硬的問句。


  小愛不敢抬頭,她說:「我突然很想看家裡。」


  「妳怎麼進去的?」


  「鑰匙。」


  「鑰匙不是在柳洙泗手上嗎?」


  「妳怎麼……知道?」


  海莉嘆氣說:「我和柳洙泗討論過妳的事。不管妳怎麼進去的,放妳獨自往外跑太危險了,至少妳也該打電話叫我們陪妳。」


  「你們很忙。」


  「妳開口我們就會撥出時間啊。妳對我們來說這麼重要。」


  透過隔熱紙,小愛看不清楚車外的風景。蘇汶的話在她心中迴盪,「我沒聽說過有成員出車禍啊,妳說的那些事我都沒聽過」,「吃了藥還昏昏沉沉的,藥根本開錯了吧!他怎麼不帶妳看別的醫生?」,「她要過來?她怎麼會知道妳在哪裡?」。


  面對海莉微慍的面容,以上疑問她都不敢提出。海莉第一次對她發火,的確是她忘恩負義,海莉拋下工作大老遠來接她,她還懷疑海莉。


  海莉問:「妳擅自停藥了對不對?」


  「有時候會忘記吃。」


  「就像妳忘記回我的訊息嗎?」


  「……對不起。」


  「不回我就算了,連柳洙泗的訊息妳也已讀不回,是為什麼?」


  「他也會對我已讀不回。」


  「今天回去妳就收拾行李,我和柳洙泗討論後,覺得妳去大坵島修養比較好,臺北的干擾太多。」


  小愛防備地說:「現在很好。」


  「有很好嗎?妳身體非常虛弱,隨時隨地都可能睡著,要是跟今天一樣貿然出門,在大馬路上昏倒怎麼辦?大坵島至少安全。」


  「不是要沉了嗎?」


  「十二月以前全島都會撤離,算出確切時機就不用過於擔心。禦寒的衣物多帶點,島上很冷。」


  「真的會沉嗎?我預測的是真的嗎?」


  海莉按著太陽穴說:「我說過了,防患未然,占卜結果是說十二月會發生不好的事,也可能是任何災難,總之我們會撤走。柳洙泗已經在島上了,妳想見他吧?」


  「他在那邊?」


  「對,我剛剛不就這樣說?明天出發。」


  「妳會去嗎?」


  「可以選的話我才不想。好了,讓我休息一下,我不像妳可以天天睡飽。」說完,海莉閉上雙目。


  回到冷的豪宅後,隔著門聽見海莉的腳步聲遠離,小愛便偷偷開門。


  輸入密碼,電子鎖無動於衷。她再次輸入,確信自己沒打錯。


  門文風不動。


  門鎖壞了?


  「她從外面鎖門。」想起方才瞥見到門上多出的裝置,小愛喃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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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6-4 02: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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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小愛和海莉回島上的交通工具是直升機。小愛依舊不習慣直升機,但她不敢出言抱怨。


  海莉的心情很差,忙著敲打筆電鍵盤,明顯不會和顏悅色應答小愛的問題。


  到了大坵島,海莉扔下小愛自己走掉,取而代之的是面帶笑容的伊蓮來迎接小愛。「我來恭迎妳了喔,開不開心?」


  是錯覺嗎?怎麼連伊蓮的態度都很怪?島上的高人口密度也很詭異,小八、彥壽居然都在,照理說現在是冬天淡季,而且說好要在十二月前清空島民。越看,小愛越覺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正常,像在嘲笑,又像可憐她。


  「我在做夢嗎?」


  她猝不及防被賞了熱辣辣一巴掌,打她的伊蓮笑笑地說:「會痛吧。那就不是夢。」


  小愛腿一軟,跌坐在地上,被伊蓮拉起來推進冷的屋子裡。關門前,小愛聽到伊蓮自言自語說:「這隻小羊真的不會反抗。」


  聽著伊蓮從外面把門鎖上,小愛焦急地敲門喊道:「十二月以前會回去對不對!」


  「沒有給妳回去的船啦。」伊蓮懶懶地說,然後小愛就沒再聽到門後有任何動靜。


  唯獨她的小屋落地窗都釘上木板,像是完善的防颱措施。小愛的腿依然無力,用手撐著爬到離門遠一點的客廳,小聲說:「鮪魚肚,鮪魚肚,鮪魚肚。」


  黑貓並沒有憑空現身。


  電源也切斷了。透過窗上木板的縫隙可見外面還是有燈光,不是全島斷電。


  鮪魚肚怎麼還是不來?


  艾蜜莉沒有要幫她,現在她是孤身一人了。她蜷縮成胎兒的姿勢,抱緊自己。


  直到她聽到規律三下、三下的敲窗聲。


  「小愛?是我,蘇汶。」


  貼在窗邊聽到這句話,小愛瞬間放鬆,帶著泣音問:「妳是來救我嗎?」


  「鮪魚肚帶我見到艾蜜莉了,她真的是女巫!她叫我抓準時機帶妳逃回本島,不過混在運貨的船過來還可以,回去的船很難藏人,我要再觀察再帶妳出來。」


  「我不可能逃走,這邊人太多了。」


  「再忍幾天。艾蜜莉還說有個備案,我不知道要做什麼,她說是她教過妳哥哥的同一種魔法,還說島上已經布好魔法陣,妳只要有魔力的人的血還有唸出名字。她也沒說是什麼名字,只說妳知道。」


  「為什麼島上有魔法陣?」還有召喚惡魔在這時候能幫上什麼忙?


  「我不知道。等一下,有人來了。」


  蘇汶的聲音戛然而止,過一會兒,響起的卻是伊蓮的聲音。


  「妳怎麼在這?有誰邀請妳嗎?」


  蘇汶生硬地回答:「我來送貨。」


  「卸貨區不在這裡,外面有封鎖線,妳的這雙大眼睛不可能沒看到。」


  「我迷路了,你們是不是在忙事情?都沒人幫我指路。」


  做得好,蘇汶的聲音很冷靜。小愛在心中幫蘇汶加油,接著聽見伊蓮說:「別傻了,妳跟我的法力是幼稚園和研究所的差別,在我面前說謊可沒用。這幾天來島上的都是成員,不是妳這種閒雜人等可以進來的。來找妳的朋友?」


  「妳在說誰?」


  「妳和小愛感情有好到為她趕來嗎?」


  「我跟她才不是朋友。」蘇汶說完,接著悶哼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重重掉落。


  伊蓮則莫名愉悅地笑起來。「我想這麼做很久了。」


  待兩人不再說話一陣子,小愛才敢湊近木板和窗戶間的縫隙偷看。有人倒在地上。


  突然一片黑擋住她的視線,隔了幾秒她才明白黑中一點發亮的是伊蓮的眼睛。臉貼在窗戶上的伊蓮對小愛說:「回去睡覺。」


  小愛忙不迭跑上樓,用被子裹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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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6-7 23:3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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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得逢隱士之家核心會員齊聚一堂,海莉的心情低落。因為召集人們來不是要開宴會,而是應付伊蓮的要求。伊蓮千方百計想取代冷作為掌權者的位置,甚至規劃了一場個人秀,要讓大家見識她的能力。


  當盛裝打扮的伊蓮走過來,海莉表明不想和對方交流。伊蓮嬌嗔:「別不理我。」


  「我幫妳連絡所有人和安排場地,累死了。」


  「樂觀地想,之後妳就可以出國享福。」


  海莉打包好的行李和護照是她的心靈慰藉,再撐幾天,她就可以拋下惱人的一切遠走高飛。再忍受一下這個女人就好,海莉告訴自己。


  偏偏伊蓮還在奚落她。「要是把小愛交給我,她會乖得像小貓。妳連個小女生都管不好。」


  海莉說:「不需要用到魅術那套,有心理學的知識就夠洗腦她了。」


  「妳們用藥物不比魅術好到哪裡啊。最後還不是要我上場。」


  「我先警告妳,我們可以召集這些人,是因為我們強調和宗教無關,一旦妳用法術,很多人會跑掉。」


  伊蓮聳肩說:「再找新的人就好。」


  「妳會毀了隱士之家。」


  「跟妳又無關。」


  海莉在心中對伊蓮翻了無數個白眼。伊蓮堅信法術才是真正的支配,她要支配的不是最底層的成員,是高階層的幹部。海莉、冷、柳洙泗的合作模式最大的隱憂就是其中要是有人不玩了,或者掏空財庫逃跑,剩下的人得收拾爛攤子。他們三人無任何情誼可言,聚在一起純粹是因為需要彼此的能力,遲早有人會背叛。


  假若伊蓮用法術控制小愛,進而以小愛聖女的形象打造全新的、宗教性質的隱士之家,或許是能將止步不前的隱士之家帶到新高度。哪天出事,所有的責任都將歸咎在被視為精神象徵的聖女身上。冷創造聖女的原意是滿足自己的想像,肯定不希望最愛的妹妹變成替罪羔羊。但沒辦法,誰叫他死得早。小愛被他從小摧殘精神,是最好的載體。


  海莉還算能理解伊蓮的做法,沒有海莉的伶牙俐齒或冷的經營能力,伊蓮必得另闢新路。奇怪的是柳洙泗,他願意留在隱士之家當伊蓮的左右手。


  創立隱士之家的初衷,海莉要錢,冷要女人,柳洙泗想要的是滿足感嗎?把幾萬人當傻子耍的快感?從冷叫他加入隱士之家開始,柳洙泗就沒發表過個人想法,他會分析營運方針,不吝於貢獻他的魅力吸引群眾,然而他從沒表示過想從隱士之家得到什麼。這是海莉不信任他的主因,柳洙泗加入的理由總不可能是為了支持冷這麼簡單。每個人都有想要的東西。


  走進會館的廳堂,海莉環顧室內,這一張張熟面孔,沒有一個人可以相信,他們都是愚蠢的牆頭草。在冷去世後平衡已被打破,與其留下來和伊蓮較勁,海莉寧可另覓出路。有錢無所不能,去國外又是一片新天地,她也預測隱士之家終會被破壞,這並非占卜出的結果,是她個人的預想。在毀壞以前,她要脫離這裡。


  在伊蓮之後來和她搭話的是個她更討厭的人。胡彥壽,笑起來像隻癩蛤蟆。


  「恭喜,妳的新書賣得比津琇小姐還好。」


  海莉哼了聲,舉杯飲酒。


  胡彥壽搓著手說:「小愛小姐的書我親自拿去給她。她在哪裡?」


  「你傻嗎?給她看到實體書,她不就知道我們把她寫的內容全改了。」


  「哦,是是。小愛小姐在哪?」


  「明天你就知道了。你有看到柳洙泗在哪嗎?」


  「我不知道。」


  「那傢伙在幹嘛。」海莉煩躁地看著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超過整點五分鐘。柳洙第一次遲到。


  盛裝出席的小八小跑步過來,用趕蒼蠅的手勢趕走胡彥壽。「海莉!柳洙泗在哪?」


  海莉端起笑臉,告訴小八:「他說會晚點到。」


  「搞什麼,我等很久了欸。」


  「妳昨天不是和他和津琇吃飯?」


  「沒有啊,昨天只有我和津琇。」


  柳洙泗肯定是懶得應付小八而爽約,或是被伊蓮拖去別的地方。海莉問小八:「妳覺得津琇人怎麼樣?」


  「很漂亮。」


  「妳以後去她那邊工作怎麼樣?」


  「我不要工作!」


  受不了,這個小女生真心以為自己可以嫁進豪門變少奶奶。海莉耐著性子說:「妳要做的是繼續經營社群軟體,這本來就是妳想要過的生活。等妳的粉絲基數夠多,要辦活動再交給津琇他們處理,我沒有要妳和津琇一樣跑演講和出書。」


  小八堅持,「我知道,但聖女的位子本來是我的耶,柳洙泗也應該是我的。」


  「他有女朋友了。」


  「小愛?」小八嗤之以鼻。


  「伊蓮。」


  「他們在交往!」


  完全不是。海莉心想,卻說:「對,妳最好別惹伊蓮。」


  「嘖。」小八瞪著站在不遠處的伊蓮,對方剛好回眸一笑,嚇了小八一跳。


  「妳知道伊蓮是貨真價實的女巫。」海莉覆在小八耳邊說。


  「我知道啦。」小八氣急敗壞地跑掉。海莉看著要找她搭話的勤智被她甩開幾次,依舊不屈不撓黏在她身邊。


  「要遲到多久啊,白癡。」海莉碎碎念,隨即有人喊她的名字。


  「海莉。」


  海莉大步走向終於出現的柳洙泗說:「主持人還敢遲到。」


  「臨時發現衣服有汙漬。麻煩妳了。」


  海莉把麥克風遞給柳洙泗,他走上臺前對海莉說:「我來的時候聽到小愛的房子有敲打聲,妳可以去安撫她嗎?」


  「這個工作不是該由你做?」


  柳洙泗舉起麥克風示意他走不開,海莉只好接下苦差事。


  和小愛相處是她最討厭的工作之一,她打從心底覺得小愛煩得要死,還得裝成暖心大姊姊。不過這樁計畫中柳洙泗犧牲最多,他可是要扮演小愛的男友。光是被誤會和小愛那種女生交往就是人生汙點了。


  海莉用鑰匙打開小愛屋子的門,一樓沒人,於是海莉直上二樓,不客氣踢開小愛的房門。


  隱士之家的「聖女」就坐在玻璃球吊椅上,海莉冷冷地對著小愛的背影說:「有人投訴妳發出噪音。」


  「我想要問妳關於我哥的事。」


  海莉不耐煩地說:「又來了,妳要問幾次。」


  「最後一件事釐清。」


  「有話快說。我還要開會。」


  「妳知道我哥怎麼死的嗎?」


  「車禍啊!」


  小愛轉過來說:「其實是哥哥是他殺死的。」


  從她背後走出的綠眼孩童拿下帽子,被壓扁的鬈髮間露出兩個小小的尖角,尾巴像蛇一樣擺動,純潔的臉蛋像是天使。


  海莉還沒反應過來,琉璃舉起手,一旁的折疊椅飛起砸到海莉的背。這下砸得不輕,海莉痛到跌在地上爬不起來,用手肘撐著向前移動,被瞬間移動過去的琉璃捉住腳,她又重摔回地,姿勢極其古怪。


  小愛看著趴在地上如被宰豬隻嚎叫的海莉,如此陌生,真的那個是高高在上批評人的女人?幾千人的心靈導師,高知識分子,在華廈頂樓鄙視眾生的女人。


  也不過如此。


  琉璃平靜而響亮的聲音說:「好好回答她的問題,下手會輕一點。」


  小愛顫抖地握住琉璃的手說:「她痛到沒辦法說話。」


  琉璃偏頭,海莉的痛楚似乎瞬間消失,露出鬆一口氣的神色,但安心感只維持一秒不到,琉璃的話語宣告她的死刑。「妳的脊椎斷了,接下來妳能決定的是無痛死亡,或是忍受剛才的劇痛直到死去。回答我,隱士之家為什麼成立。」


  「提出想法的是冷和柳洙泗,他們創第一個『家園』後才找上我。」海莉說得又急又快。「第一個家園是大學附近的分租公寓,篩選有意願加入隱士之家的房客。」


  琉璃問:「他們怎麼找到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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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6-11 23:4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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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鈴響了兩輪,才有人來開門。


  海莉對門縫透出的疑神疑鬼眼光說:「您好,我是XX大學的同學,和您約好今天要見面。」


  屋主拿掉門鍊,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請進,我拿拖鞋給妳穿。」


  女人在第一次門鈴響就躡手躡腳走到門前,透過貓眼觀察海莉。想必自從她被海莉搭訕以後,就期待海莉造訪的日子。


  「我會看手相,妳的手借我一下。」當初海莉用這句話做為開端,博得女人的信任。透過談話她得知,這位孤單的家庭主婦平時在丈夫小孩都出門後,就待在家裡做家務,生活中能夠說話的對象剩下宅配人員和超市收銀員。因為丈夫和鄰居交惡,連帶她也失去結交街坊的機會,她又捨不得花錢上烹飪班等擴大人脈。這點被海莉抓到,女人也就成為她的籠中鳥。


  女人看似抗拒海莉的登門拜訪,表現出的肢體語言卻是雀躍。海莉聽取她排山倒海的埋怨,表現出關心,女人沒意識到海莉不提自己的事專注於傾聽不合常理,只覺得海莉是善良的孩子,然而在海莉說出「聽妳分享人生經驗真的很有趣,妳願不願意來我們的聚會玩?」時,她沒立刻答應。


  「來嘛,我們的團體裡面很多家庭主婦,我把妳加入我們的團購群組。不用擔心新加入被排擠啦,群組裡面有兩百多人呢,很多人之間也不熟。」


  不出所料,海莉成功拉攏這位主婦。她這個月的業績比起上個月又有增長,這份工作愈來愈得心應手。


  和她同期進入會裡的人上個禮拜退出了,臨走前問她:「妳不會良心不安嗎?」


  她回答:「怎麼會。」


  沒有一種錢不是搶來的。窮人被銷售員的花言巧語欺騙,買了吸引人的高價產品,導致家庭失和;大企業壓榨員工的健康促進業績,品牌成功的背後是基層的血汗勞動。不可能有大家都勝利的方法,有人獲得,就有人因此失去。


  海莉說:「我們又沒有逼他們買,就算賣的東西比外面貴,至少是可以用的。他們買得高興,我們賺到錢,是雙贏局面。」


  錢,她想要更多錢。


  錢絕對買得到快樂,有錢可以包養年輕帥哥,可以買名牌衣服包包,可以一年出國玩十次,這樣還會不快樂嗎?


  海莉得自己賺大學到研究所的學費,生活費也須自理。考取名校的其他學生大多家境優渥,打工是累積社會經驗和賺零用錢,和海莉背負的經濟壓力天差地別。出社會就能賺錢,但屆時她又得給家裡孝親費。錢的問題打從她出生就是逃不開的煩惱,高中以前她還沒有強烈意識到不公平,看大學同學花錢如流水,她才感到嫉妒。


  怎麼可能公平,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贏在起跑線,努力翻轉階級的故事,只發生在幸運的天才身上。


  「嫁個有錢的老公啊。」海莉的友人跟她說。這位朋友也確實釣到金龜婿。海莉對此感到不屑。她不只要錢,還要能自由花錢。


  幸好她有天賦,中學時期她就靠占卜的能力及花言巧語賺同學的錢,成年後更是近一步將天分發揮在詐騙上。然而這樣還不夠多,當基層員工的她大部分收入被公司抽取。


  命運迎來轉機的那天,同校的男大學生出現在她擔任社長的占卜社攤位前,傲慢地塞給前一位客人名片說:「想要得到問題的答案,不要用占卜這種沒根據的東西,來這個讀書會聽一場,妳就會知道該怎麼做。好,妳的問題解決了,現在換我。」接著他坐到海莉面前說:「幫我算,不用找錢。」


  海莉沒推拒他遞來的數張千元大鈔,心知這人是來拆占卜師臺的。總是會有無聊人士,通常和眼前這人一樣是自戀狂。不過他長得滿帥的,讓海莉生起幹勁要給他好看。


  他問:「妳們算這個有賺嗎?」


  「我們卜卦是為人服務,用意不在賺錢。」


  男生用鼻子哼氣說:「聽說你們社背後的贊助財力雄厚,卜卦收費才很低。」


  「你要問什麼?感情?事業?學業?」


  「算我妹妹半年內的運勢。」


  「非自身的問題要本人來算比較準喔。」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海莉不多爭辯,讓男生抽牌。


  根據牌面,海莉解說:「你的妹妹運氣不錯,她現在還是高中生,學業和人際關係都很順利,不過要小心受傷,她新投入某項運動,有因此受傷的風險,不是太嚴重的傷勢,只是要多注意。家庭部分,她只有你一個哥哥。」父母雙亡,海莉在心中想沒說出來。「你很寵愛她,幾乎到溺愛的程度,牌裡面出現的守護角色是你,你能替她解決掉百分之九十的麻煩,基本上她的生活中沒有什麼障礙。」


  「妳是算出來的,還是觀察我推理出的?」


  「都有。」


  「妳自稱有預言的能力,是用牌算的?」


  海莉警戒。「你是從認識的人那裡聽到的?」


  「我猜妳不記得他的名字,妳騙過起碼五十個人,不可能一一記肥羊的名字。」


  海莉禮貌地微笑說:「如果覺得賣符水算騙人,建議先去檢舉宮廟。我提供服務前都把計費標準說清楚了,沒有任何欺瞞的成分,也沒有逼任何人掏錢。」


  「我叫冷。」男生忽然說。「妳想賺錢嗎?騙幾千塊太小家子氣,要做就做大的。」


  「你看起來不缺錢。」存夠錢誰都能買名牌貨,家庭形塑出的氣質卻裝不出來。冷是沒體驗過貧窮的公子哥兒。


  冷說:「錢是附帶價值,不是我要的東西。」他不屑的表情引起海莉的興趣。


  冷帶海莉去預約制餐廳。起初海莉懷疑冷要看她出洋相,不過冷帶她見的人讓她放下戒心。包廂內等候著的是個英俊的青年,和冷一樣衣著講究,高貴的氣質和冷則大相逕庭,那份優雅穩重是優良家庭教育之下的產物。海莉一開始覺得冷是帥哥,現在覺得冷不過是隻人模人樣的猩猩。


  「他是柳洙泗。」冷說。


  柳洙泗和海莉握手,他像從韓劇中跑出來的年輕總裁。身為有特殊力量的人,海莉隱約感覺到柳洙泗的魅力不是外表那麼簡單,客觀來說,海莉喜歡肌肉男類型,沒理由對柳洙泗一見鍾情。他與生俱來的魅力可說是種超能力了,男女老少都會被迷倒,恐怕他隨便指個方向,路人皆會盲目順從走去。


  另外一個讓她放下心防的原因是,看到柳洙泗的瞬間,某個畫面撞進她腦海。是她抬頭望著在臺上發表演說的柳洙泗,底下有幾千乃至幾萬的人在聽他說話,當柳洙泗放下麥克風,聽眾爆出如雷的掌聲,乃至哭著、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全部人的心都繫於柳洙泗身上。海莉和柳洙泗站著,除了他倆以外的人則跪在軟墊上,她看著眾人的後腦勺,想著這些人的姿態彷彿引頸就戮,她手上握有屠刀就能任意宰割他們,而他們會樂意伸出手捧自己掉落的腦袋。


  從小海莉就會冒出「靈感」,通常是些雞毛蒜皮大小的事,明天考試出的題目之類的。但也有過她經過某處預見建築頂上磚石脫落的畫面,之後她刻意避開經過那裡,後來還真的有同學在此處被磁磚擊中腦袋開花。


  海莉沒和別人提過自己的預言能力,以免預言不準被找麻煩。她的能力只用在明哲保身,直到在大學這個包容各種怪人的地方,才偶爾運用能力,但也僅限於賺錢或將事情導向自己想要的結果。而現在,這個預言如醍醐灌頂,解開她讀大學以來心裡的那股焦躁,彷若在水缸游泳,距離大海有道看不見的牆壁。不做出改變,終其一生都會在玻璃壁中,但撞破玻璃非一己之力能完成。


  預言是可以被改變的,就像磁磚本來該打中的是她,由於她改走別條路,受害者就換了人。剛剛的畫面很清楚有幾個要點,柳洙泗、人群、作為夥伴的海莉,沒有海莉協助,柳洙泗也許就不會站上眾人景仰的位置。跟著柳洙泗,就可以走到那個她想要的未來。


  冷說:「我們是醫學系,妳什麼系?」


  「腦科所。比你們大兩屆。」


  冷用鼻子哼了一聲說:「妳真的會通靈。」


  「廢話。」海莉翹起腿,好整以暇看著兩人。


  這兩個人需要她。他們聰明卻沒超能力,而且團體中總要有個女人。在冷介紹完團體未來的藍圖後,海莉也下了決心。她說:「我加入你們,我想要錢,別的都不在意,賺夠收手。」


  不過,她的慾壑沒有填平的一天。以人生為籌碼,她豪賭到全盤皆輸那日。


  她問冷:「你家不缺錢吧,為什麼要成立這個會?」


  冷回答:「為了我妹妹。我要把她變成聖女。」


  「你的計畫說了要不跟宗教掛勾。」


  「我們主打心靈富足,沒有人比我妹更適合當代言人。她純潔無瑕的形象,就是『隱士』的概念。」冷滔滔不絕講一大串話,海莉打斷他說:「我要占卜這種未來的發展。」


  這次海莉不是用裝腔作勢的牌卡,她設想著方才看到的萬人崇拜畫面,把自己拖進去那個未來,更加深入地預想。然後她看見穿著白衣裙、頭戴花圈的女子坐在祭壇上,背景似乎是海邊。「給我看妳妹妹的照片。」


  冷秀出的照片中的女孩,正是海莉預測畫面中看到的女子。


  海莉說:「她當作我們的形象代言人可以成。不過不要過度神化她。」她看向柳洙泗問:「你加入的理由?」


  他說:「冷是我的朋友。」


  「這麼簡單?」


  柳洙泗說:「跟著他能看見普通生活看不見的東西,算是有趣。」


  「算了,反正扛責任的是你的朋友。喂,你會認真做吧?」


  「當然。一切都是為了愛。」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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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6-14 22: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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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海莉敘述三人幫聚首的來由,小愛心中的疑問連千分之一都沒解開。


  「我又沒有想要這些,他說是為了我,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已豁出去的海莉冷笑說:「妳還不了解冷的本質嗎?他從小不准妳吃小麥牛奶蝦子,趕走妳身邊的男生,連身高體重都會控制,都是為了做出他自己想像出來的純潔聖女。難道妳從來不覺得奇怪?哪有正常的哥哥這樣管妹妹。而且妳有看過哪家醫院開給妳證明,說妳對麩質過敏嗎?妳吃過奶油蟹肉可樂餅,如果妳真的過敏,早就送醫了。妳自己也知道,妳偶爾會偷吃『過敏』的食物,但妳的症狀頂多是心理因素引起的,我可沒看過妳痛苦到送醫。」


  加大量奶泡的拿鐵,蟹肉可樂餅,小愛頭昏腦脹,緊握雙手。


  她都知道,不願意承認罷了。


  蘇汶告訴過她,冷是個混蛋。小愛也承認哥哥是混蛋沒錯,兩人的「混蛋」卻是不同意思。


  她最害怕的事,柳洙泗循循善誘要她說出口的,是她可能不愛冷。


  冷小時候會打她──小孩子打鬧很正常;冷限制她的行動──他過度溺愛保護;冷常撫摸擁抱她──但他沒有真的越線。任一片線索都有開脫的說法,累加起來就不對勁得過分。


  「妳不想承認妳哥是爛人。每個人都不想承認自己的家人朋友是爛人,更別說承認自己很爛。妳哥就是人渣,他對妳的寵愛都是想要控制妳,說為了妳,也是把妳當成合理化自己行為的藉口,把過錯推到妳身上。我看真正的原因是他想要女人,他那副玩咖樣騙不到乖巧善良的女人,就要柳洙泗幫他招募年輕女性。妳哥幾乎和隱士之家裡所有女人睡過,我幫他處過掉過多少睡一次就自居女友纏著他不放的女人。看妳那麼崇拜妳哥,我要笑死,妳才是最盲目的。」


  「不要把責任都推到我哥身上!」


  「妳很愛他嘛,雖然妳告訴過我們,妳覺得妳們家的不幸是由妳哥造就。其實妳是知道的,妳討厭妳哥,但又被他馴化。不是妳說妳很愛他妳就真的愛他,他也根本不在乎妳的感受,硬是加諸給妳他的規矩。」


  可是冷沒有把惡魔和邪教的事跟其他人說過。連柳洙泗都不知情。「他年輕的時候可能是這樣,但是最後他改變了,他為我而死。」


  「他那種自我中心的人,怎麼可能為別人死,妳又在自圓其說。」


  小愛搖頭,海莉不懂,直到此刻海莉也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琉璃是何許人也。


  冷一定愛著她,最後他醒悟了,才會犧牲生命解救她。他愛她。


  琉璃中斷小愛雜亂的思緒問:「她要怎麼死?」


  小愛看向海莉,海莉硬擠出微笑──沒半丁點高深莫測,臉部肌肉承受不住再度襲來的痛苦而抽動。「妳需要我幫妳報仇,我們三人死了隱士之家也還是存在。伊蓮會取代我的位置,重新打造更大規模的會,她不像我只要錢,她喜歡殺人,除了殺掉妳的朋友蘇汶,她還會殺更多人。我和妳合作才能避免更多人受害。」


  「我可以處理。」琉璃說。


  小愛凝視著琉璃,用力點頭。


  眼見大勢已去,海莉對著小愛吐口水,口水卻連小愛腳邊都濺不到。


  對著動彈不得、眼神怨毒的海莉,小愛深呼吸說:「我曾經覺得妳像是我的姐姐。」


  海莉用最諷刺、最惡毒的微笑說:「要不是需要妳當替死鬼,我根本不屑和妳這種巨嬰說話,叫我姐姐是想要賴著我照顧妳。我討厭妳哥的自大,更討厭妳的蠢,有事發生就一副全世界都該幫妳的可憐臉。都二十七歲了,心智年齡比七歲小孩還不如,真把自己當嬰兒要別人幫妳擦屁股啊?非得要有個人來控制妳,妳是犯賤吧!妳說過妳的朋友討厭妳?沒錯,妳就是很惹人厭,所以所有人才都丟下妳,不管是家人或朋友。」


  小愛以為自己麻木,聽到辱罵還是感覺受傷。她阻止琉璃讓海莉閉嘴,並說:「我想要聽到真相。」


  召喚出琉璃後,她能活的日子也不長了。至多七天,若是選擇報酬,那她活不過今天。橫豎都是死,她要聽到她以為親密的人的真心話,再決定如何抉擇。


  海莉繼續罵:「妳這種又醜又蠢的女人,哪來的自信柳洙泗會愛上妳?妳從頭到尾都被他利用,妳哥哥在法律上要負的責任轉移到妳身上,察覺到不對勁我們就會撤到國外,剩下妳代替我們負責,處理這些事的就是柳洙泗!」


  小愛強自冷靜地問:「他親口說過不愛我嗎?」


  「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他和伊蓮在交往吧?」


  海莉卻說:「我沒看過柳洙泗對任何人表現特別,他這輩子八成都不會愛上、甚至在乎任何人。他像是沒有慾望的聖人,但妳覺得他是好人就太蠢了,他有笨到會真心覺得自己在拯救人嗎?不可能。他放任我們用他的能力和形象害人,絕對不無辜。他才是最可怕的,救人和殺人對他而言沒有區別。」


  「我會問他本人。琉璃,可以讓她失去意識嗎?先別殺她。」聽到門鈴聲,小愛沉穩地說出「殺」這個字,突然感覺自己很陌生。


  琉璃輕揮手,海莉昏厥過去。


  按門鈴的人沒等主人開門,自己開鎖進門,走上樓的腳步聲格外明顯。


  他走進變成拷問室的房間,看都不看趴在地上的海莉,對小愛說:「抱歉,我遲到了。」


  「才五分鐘。」小愛低聲對柳洙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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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6-18 23:3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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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蘇汶被殺、海莉來探視小愛之間的空白時間,柳洙泗打電話給小愛,告訴小愛她得召喚惡魔。「沒有惡魔幫助,妳會成為伊蓮的傀儡,從此以後騙更多無辜的人去死。被關在牆壁都是吸音棉的房間,每天灌藥,伊蓮會用各種方式虐待妳,讓妳的身心維持崩潰狀態,說不定她會切斷妳的手腳讓妳逃不了。現在是妳唯一的逃脫機會,召喚惡魔,在這裡死去,否則就是餘生過著比妳做過的噩夢更可怕的日子。」


  說完他就掛斷,動搖的小愛最終選擇呼喚琉璃的名字,宣告自身的死期。


  「我幫妳帶午餐來了。雖然過了吃飯時間,多少吃一點能補充體力。」柳洙泗以日常的口氣對小愛說。


  再度見到柳洙泗,小愛有許多問題想問。你站在哪邊?你愛的是誰?海莉說的是真的嗎?你和哥哥的關係是?然而柳洙泗率先說:「我們小時候見過面,就是在馬祖。那時候妳很小,話都說不好。那時妳穿著水藍色的無袖洋裝,妳的哥哥每隔半小時就會幫妳塗防曬乳,所以妳的肩膀一點曬痕都沒有,臉卻很紅。橘子芬達是妳最喜歡的飲料。」


  「我不喝汽水。」小愛說的每個字都糊在一塊。


  「因為妳的哥哥告訴妳碳酸會刮傷喉嚨,被他一直唸到大,妳才會討厭汽水。那時我們躲在陰涼的圍牆陰影下喝汽水,妳說妳不想被哥哥找到,要我幫忙把妳藏起來,最後一天,我們兩個自己搭船到其他島上。妳全都忘了。」


  「不可能,我記得來過馬祖。」


  「記憶很好操控,尤其冷用一輩子的時間改造妳。那時候的妳敢愛敢恨,長大後被洗腦成沒自信又優柔寡斷的膽小鬼。大學時再聽冷提到妳,妳就不再是我印象中的樣子。冷大學時沒認出我,在島上遇到時,記我名字的只有妳,我也沒跟冷說到我們早就認識的事。」


  褪色的記憶在小愛腦中重映,似乎是有這麼回事,人生第一次暈船,潰堤的淚水、一包十元的綜合糖果,哥哥和另一個男孩。


  柳洙泗的表情淡然得像是他在繪畫時、吃飯時、在路上走著時,除卻演講或扮演小愛的戀人等需要表情演技的情況,他都是這副表情。


  小愛抱著一絲希望,近乎哀求地說:「你記得我,也想再看到我,因為愛我。」


  他打碎她最後的期待。「我大可在遇到冷時聯繫上妳。我沒有,因為我不在乎。我想見到妳,是因為惡魔。冷說他需要召喚惡魔,請我幫忙。」


  小愛說:「所以,那時候你就知道惡魔了。」


  和她同枕共眠時,他假裝第一次聽到邪教與惡魔的事,溫柔地陪伴她。全都是謊言。


  「我很願意親自召喚惡魔,但無論再突破妳的心防,妳還是不肯告訴我惡魔的名字,我只能逼妳召喚。海莉曾經看到穿著禮服的妳在島上進行儀式,那是隱士之家的未來,我利用那個預言倒果為因,說服伊蓮來島上舉行儀式,她們相信要這麼做才會走向正確的未來。」


  他連她們的想法都可以操控嗎?他到底是什麼?小愛想用事前想好的狠話直甩在柳洙泗臉上,看到他的瞬間,氣焰又弱下去。


  奇怪,怎麼會想要質疑他呢?怎麼看,都是他比她聰明。


  每次她看到柳洙泗,都會產生這種感覺。


  「妳和艾蜜莉見過面了吧,她是我介紹給冷的,不把召喚惡魔會死的事告訴冷也是我的主意。艾蜜莉把我當成她的兒子一樣疼愛,幫我完成願望。直到她覺得我走太偏,介紹伊蓮給我,讓伊蓮接手替我做事。艾蜜莉會幫助妳,有部分是因為這和我的願望不相悖。艾蜜莉也說不上『愛』妳,沒有人在乎妳。妳現在要做的事,是把島上的人全部除掉。就像妳夢到的,島裂開沉沒。照著我的規劃,妳可以一一擊破他們。我希望妳把我留到最後,讓我見證惡魔的行為。」


  「為什麼我要聽你的?」


  「妳想知道我做出這一切的答案。可惜的是,現在我也不搞清楚自己的理由,等到惡魔毀滅一切,我才會理解,才有辦法告訴妳答案。」


  他說的話總是直擊她的內心。「先告訴我我們遇到時的事。」她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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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6-25 00:4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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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朗的日子,一望無際的海洋平靜無害到像裝出來的。


  柳洙泗記得上次去離島,船程顛簸到不會暈船的他也感到不適。今天的天氣好得像在諷刺他,畢竟這趟旅行是他的叔叔嬸嬸為了父母喪生的他準備的。


  周遭的人為了美麗的海天景色歡快地笑鬧,他離開甲板,叔叔嬸嬸看到了沒阻止,美其名是讓他有自己的空間,實則是他們不想直面孩子的情緒。


  柳洙泗不是常哭鬧的孩子,他天生是這個個性,可是他聽到大人們在背後討論他,說他和父母一樣進教會後變得奇怪,一個小孩子,在父母的葬禮上居然沒哭。那個邪教真可怕,把孩子洗腦到不認父母。


  叔叔嬸嬸八成也是這麼想的。要不是柳洙泗是教授夫妻的小孩,天資聰穎,他們不會願意接下這燙手山芋。叔叔嬸嬸鼓勵他在這趟旅行多交朋友,「暑假有很多父母帶小孩去馬祖玩,多和年齡相近的孩子互動,去走走跑跑」。都是家庭度假,五天四夜的時間哪交得到朋友,更別說限定要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柳洙泗覺得好笑,叔叔嬸嬸是想要他自己處理情緒吧。他們覺得柳洙泗的早熟令人不舒服,又期望柳洙泗表現出這個年紀的天真無邪,最好和新朋友玩耍後就可以忘掉父母過世的事。


  但柳洙泗會陪著他們演這齣戲。從今以後的人生,他都會扮演著大人心中完美小孩的形象活下去。和大人起衝突沒好處,表現得愈是乖巧,叔叔嬸嬸愈會覺得對不起他,進而給他較好的待遇。


  船靠岸後,叔叔嬸嬸攜他直奔民宿。家庭遊客還真挺多,在接待處,柳洙泗就看到五、六個孩子。由於他的長相在和異性交友方面較吃香,他挑了對姊妹上前搭話。偏偏這對姊妹的父母正好辦完手續,聊沒幾句她們就被帶開。感知到身後叔叔嬸嬸期待的視線,柳洙泗維持予人好感的明朗表情,物色下一個目標。


  「嗨囉。」


  一個小女孩拍他的背,綁著兩顆包包頭的她燦爛笑著說:「你在幾號?」


  柳洙泗愣了一下才理解。「302號房。」


  「我在203,倒過來就是。」小女孩說話時手勢很多,嬰兒肥的臉頰因為酷暑而紅撲撲的,一派天真爛漫。「你會在這裡多久?」


  「五天。」


  「我是四天!我想跟你一起玩!」


  「好啊。」柳洙泗不禁露出真心的笑容。這個女孩實在很可愛。


  以柳洙泗和小女孩──小愛的聊天為契機,兩戶人的家長居然相談甚歡。得知柳洙泗父母的事後,小愛的父母熱心地說要讓小愛陪柳洙泗玩,剛好他們家的兒子暈船嚴重需要照顧。


  「我也暈船。不過哥哥更慘。」小愛偷笑說。


  「休息一下就會好了。」


  「哥哥叫做冷。很冷的冷。你的名字是什麼?」


  「柳洙泗。」他補了一句。「小朋友覺得很長。」


  「劉,豬,四。」小愛重複,問他:「怎麼寫?」


  柳洙泗苦笑。「妳會記住嗎?」


  小愛的回答無比真誠。「我會記得,因為是你的名字。」


  柳洙泗在民宿提供的便條紙上寫。「柳,洙,泗。後面兩個字是三點水。」


  小愛也拿筆,學他寫他的名字。寫畢,她仰臉衝著他笑。「我很聰明喔,上次月考的國語數學都是一百分。」


  「好厲害喔。」


  被誇獎的成就感僅維持不到一秒,小愛皺著臉說:「哥哥每次都是每科都一百分。他什麼都比我好,所以大家都喜歡他,不喜歡我。」


  「我很喜歡妳。」


  「真的嗎!」


  沒想到叔叔嬸嬸打的算盤成功了,柳洙泗沒跟小愛提雙親的事,只說叔叔嬸嬸有空帶他來度假。小愛提的問題自然也不再在他的父母上打轉,她問他喜歡吃什麼,要不要一起玩水,「我們可以一起玩!」,她重複這句話。


  「好。」柳洙泗也不厭其煩回應。


  「你真的覺得我很漂亮嗎?」


  「我覺得妳很可愛。衣服很可愛,頭髮也很可愛。」


  小愛笑到眼睛都瞇成兩條線。接著她靠近柳洙泗,親他的左臉。


  他們在民宿外面的座位,大人們都在民宿裡面吹冷氣,沒目睹他們的互動,柳洙泗不至於不好意思,可是也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愣了一下。


  他回應前,一個男孩跑過來。他年紀比小愛大一點,五官輪廓和小愛也有幾分神似,不過他瞪大眼睛發怒的模樣和笑嘻嘻的小愛有極大反差。他衝到小愛面前,幾乎貼著她問:「愛,妳親了男生嗎?」


  小愛懵懂盯著他。


  隨之而來的一巴掌拍歪她的臉,她摸上紅腫的右臉頰,才想起疼痛,哇哇大哭。


  打她的罪魁禍首冷用看蟑螂的眼神看她,並說:「再哭我再打。」


  柳洙泗在冷打第一掌時愣著,第二次就醒過來,擋在蹲下大哭的小愛面前質問冷:「你怎麼可以打你妹妹!」


  冷霸道地用拳頭回應柳洙泗,兩個小男孩扭打成一團,體格壯的冷略勝一籌,柳洙泗聽著小愛尖銳的哭聲,心一橫,往冷的下體踹去。


  「幹!」冷大叫,勉強閃過,卻絆到凸起的路面摔倒。


  柳洙泗拉起小愛就跑。他們跑得很快,彷彿在逃離一輩子都想遠離的事物。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3-10-2 01:1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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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7-2 00:5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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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過鋪磚的步道,經過馬路,經過木板的人行道。繼續跑,跑在下坡路的柳洙泗腳步像是飛起來般。回去他們會被大人痛罵,何必要跑?不是要逃離冷,他想遠離一切。


  停下時,他們已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在樹下喘氣。幸運的是,小愛被柳洙泗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忘記哭,好奇地張望四周,眼神和柳洙泗對上時,她粲然一笑。


  看到她腫起的臉頰,柳洙泗皺眉,牽起小愛說:「我們去找冰塊給妳冰敷。」


  附近有家雜貨店,沒賣冰塊,柳洙泗幫小愛買了罐她想要的橘子芬達,自己買了可樂。


  翻過牆頭的九重葛垂落他們頭上,天然的花傘擋住驕陽,小愛把涼鞋露出的腳趾頭也收進陰影,在柳洙泗拿可樂冰敷她的臉時眼睛滴溜溜打轉。柳洙泗打開芬達的易拉環,小愛堅持要柳洙泗先喝一口,自己才喝。在她喝飲料時,柳洙泗隨著她的臉部腫起位置移動可樂罐,兩人的動作默契十足。


  柳洙泗隨口說:「我也喜歡橘子芬達,比葡萄口味好喝。」


  「我沒喝過葡萄芬達。哥哥不准我喝汽水,去爺爺家的時候爺爺才會偷偷買給我。」


  「不是爸爸媽媽不准,是哥哥不准?」


  「哥哥很喜歡管我。不聽話他會罵我,大人也跟著罵我。」


  「妳哥平常就會打妳?」


  「只有在我真的做錯事的時候。」


  「可是剛剛妳沒做錯事。」


  「大家都叫我不可以跟男生摸來摸去,哥哥說我不可以主動和男生說話。」


  「那妳怎麼來找我?」


  「我喜歡你!」小愛綻放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做了什麼讓妳喜歡?」


  「……名字很好聽!」


  柳洙泗啼笑皆非。「是因為臉長得帥吧。」


  小愛不好意思的表情道盡一切。


  「剩下的時間我們一起玩,不要理妳哥好不好?」


  「不可以,哥哥會生氣。」


  「我有辦法處理。」柳洙泗移開變溫的可樂罐說。


  小愛著急。「你會站在我這邊嗎?不會跑去幫哥哥嗎?」


  「我會站在妳這邊。我剛剛才踢了冷的下面。」


  小愛摀著嘴笑。柳洙泗故意逗她說:「妳討厭哥哥嗎?」


  沒想到,小愛認真地說:「討厭。」


  「聽妳的媽媽說你們感情很好。」


  「哥哥叫我不准做這個不准做那個,爸爸媽媽都聽他的話,家裡有人生氣都說是我的錯,明明是哥哥的錯。」


  「像是什麼事?」


  「爸爸心情不好的時候,哥哥會故意說我沒做的事,我生氣到哭了,就會被爸爸大罵。說我耍任性,現在這麼壞以後會變太妹。」


  「壞的是他們。」柳洙泗說,並想,小愛確實是天真到不靈光的孩子,他能想像她在大人面前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一個勁哭。不過她的哥哥也沒多大,和柳洙泗差不多年紀而已,有心機挑撥妹妹和父母間的關係也太奇怪了。


  「這是什麼花?桃紅色好漂亮。」小愛摸垂在眼前的鮮豔花朵問。


  「這是九重葛,是馬祖的縣花,在這邊常常會看到。」


  「有毒嗎?」


  「裡面的汁液有輕微毒性。」


  小愛收回手說:「漂亮的花通常都有毒,哥哥說的。」


  「是這樣沒錯,看到植物最好不要隨便摸。」


  「但是漂亮的花誰都會想要摸。」


  「有些毒不要讓它進去皮膚裡就好,如果妳健健康康的摸了不會有事,但在妳受傷的時候,毒會趁機鑽進傷口。」


  陽光爬向他們,陰影的範圍被驅趕到剩下小小一塊。


  除了帶小愛回去,柳洙泗沒有別的辦法。他不像小愛不擅長解釋,他有自信說出事情的來龍去脈,讓他和小愛免於被懲罰。


  不料,一見到焦急尋找他們的大人,砲火便都攻向小愛。「妳怎麼亂跑!害別人家的孩子也被妳帶跑!這邊是大馬路很危險,妳又不認識路,沒有大人怎麼可以自己走!」


  小愛被壓得抬不起頭。她的母親繼續罵:「妳要玩為什麼不找哥哥?認識新朋友就不管哥哥了嗎!」


  柳洙泗看到冷揚起勝利的微笑,心知對方肯定編出一套故事。小愛的父母礙於面子不好連柳洙泗一起喝斥,但他們是不會再讓小愛和柳洙泗玩了。


  柳洙泗穩穩地開口說:「對不起,阿姨,我和冷吵架了,我們都想和小愛玩。我自作主張把小愛帶走,我之前來過馬祖,剛剛走的那條路我走過幾次,有家店我想帶小愛去看,想說沒有跑太遠應該沒關係,就沒跟大人報備。」


  他說時真摯的眼神和語氣,讓大人們動搖,叔叔嬸嬸這時也才出來袒護他說:「這孩子在學校是可以跳級的學生,從來沒闖過禍,應該是他的父母帶他來過這裡,他覺得熟悉。」


  在柳洙泗的說服下,小愛的父母終於捐棄對他的成見,允許他和小愛繼續玩,條件是不能再離開大人規定的區域。唯獨不可避免的是,冷固執跟著他們倆。在大人的施壓下,接下來的時間,三人都一同行動。


  大人走後,搶在柳洙泗責問前,冷說:「我打她是因為她差點被變態拐走過,我要教她。這個年紀跟男生接吻,15歲就會懷孕,長大變成妓女。」


  柳洙泗說:「你太誇大了,而且只是親臉頰。」


  冷信誓旦旦地說:「我看人很準啦,你這種斯文敗類,騙得過大人騙不過我。大人看你爸媽是教授就喜歡你,你一定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從小身邊的大人都把你當寶貝對吧。」


  「小愛,我們去吃冰淇淋。」柳洙泗逕自牽起小愛的手,惹得冷暴跳如雷,指著他的鼻子罵:「不准餵她垃圾食物!」


  「你自己也吃零食。」


  「她不同,她不可以有任何不好的習慣!」


  「管好你自己。」


  無論去到哪,冷和柳洙泗都在吵架。冷首次碰到旗鼓相當的對象,柳洙泗在大人眼中的觀感不亞於冷,甚至還有更勝一籌的趨勢。看冷不滿又困惑的樣子,柳洙泗不禁感到好笑。冷和他一樣,都是利用資優生的形象博取大人的喜愛,然而對於同齡人的態度,冷是孩子王,柳洙泗則是孩子自然而然想依靠他,當大人看到孩子們的互動情形,會認為柳洙泗的成熟應對更令人安心。


  冷對柳洙泗抱有敵意顯而易見,意外的是小愛的態度,在柳洙泗看來,小愛對哥哥帶有討好的意味,通常孩子渴望得到長輩的認同,小愛則想要滿足哥哥的要求更甚於父母的,似乎是從小哥哥就會保護她不受別的孩子欺侮。


  該不會是冷自導自演,找人欺負小愛再跳出來解救她吧?十歲不到的孩子能掌控家裡的主導權聽起來太荒謬,小愛的主觀意識絕對把哥哥的影響力放大不少。然而見到冷不著痕跡地「指使」父母改變行程,柳洙泗不得不承認冷確實與眾不同。


  在學校裡,柳洙泗常有類似的行為,老師有業績壓力,班上要是出一個成績好又能在比賽得獎的孩子,能成為其他同學的領頭羊,也讓教師顏面有光。在這樣的前提下,柳洙泗有力量反制大人,「要是不讓我這麼做,我會變糟糕的學生」,當他想要什麼時,他會暗示出如此的態度,時不時給予老師育才的成就感,流露天真無邪的一面,偶爾再犯點無傷大雅的小錯,讓自己不會是可怕的早熟小孩,是理想中的優秀學生。之後即便他把竊取同學手機的事嫁禍到多次想讓他出糗的同學身上,沒有人會懷疑他,矛頭都指向那個家境不寬裕的同學。


  那個同學堅持他沒偷手機,柳洙泗裝作無意經過他身邊,拋下一句:「你上體育課的時候常跟他借手機來玩,會不會掉在體育館或司令臺?」


  覓得一線生機的同學馬上跟咄咄逼人的老師提到這件事,沒想過這句話推翻他先前說過「那天絕對沒有借手機來玩」的說詞。老師搜這位同學的東西時,因為柳洙泗事先提醒老師,「我們要藏東西的話,應該不會放在書包,很容易被抓到」,於是老師在那位同學的便當袋拉上拉鍊的夾層發現失竊的手機,會放在這種地方不可能是隨手放忘了拿走。有了物證,再搭上當事人含糊不清的說詞,老師判斷偷了手機的就是他。


  老師把身為班長的柳洙泗叫去詢問時,他真誠地說:「不可能是他,運動會他的媽媽有幫我拍照,阿姨對我們很好,說她一個人照顧不來他,希望我們可以做他的好朋友。」


  把話題帶到那位同學的家庭背景上,老師更加篤定那個同學是犯人。誰叫那個同學是單親家庭呢?


  在柳洙泗對老師的「說情」下,該同學偷手機的懲罰並不重,主要是得接受心理輔導,但這位同學在班上徹底黑掉,再也沒有人敢靠近他,座位在他旁邊的女生會瞪他叫他不要偷她的東西。


  柳洙泗不用帶頭霸凌他。他只要在那個同學跟他借東西時,閃過一瞬間的猶豫,讓其他同學看到就好。


  剔除不順眼的同學非常簡單,陷害老師也易如反掌,柳洙泗的父母在家長會的話語權可不小。若是有心,整座學校都會變成柳洙泗的王國,他之所以不興風作浪,是他懶得做。


  和柳洙泗有著類似特質的冷,則是最張揚的那種小孩。柳洙泗在他身上看見自己的潛力,從小就意識到自己的聰明,確實可以連家庭都掌握,不過他的父母應該不會輕易被他操縱。他們沉迷的另有他事。


  在兩年前,父母為了進行社會學的研究,進入不正常的教會田野調查。「我們不相信沒根據的宗教」,潛入之初他們說;「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不會被邪教說服」,臥底一段時間取得教會信任的他們說;「我們是在保有自我意識的情況下,自己選擇的」,把柳洙泗也帶去教會聽講時,他們說。


  不知何日起,柳洙泗看見父母和顏悅色溝通的畫面,通通在教會。也許是在父親遭受女學生誣賴他性騷擾,而教會的人幫忙處理這件事時之後,也許是母親過度勞累而流產之後,也許是父母間的矛盾逐漸升溫,兩人終於不顧兒子在場大吵一番,首度用難聽的言詞對罵時開始。從父母上教會的次數,以及強迫柳洙泗參與集體活動的頻率,柳洙泗明白到,父母不再當他是他們倆的兒子,而是「他們」的兒子。


  教會的捐獻金流動被媒體爆出來後,國立大學教授身分的教徒成為報導的重點之一,新聞沒把完整姓名打出來,但一上網搜就能找到柳洙泗父母的全名。大眾輿論壓力固然可怕,更駭人的是身邊的人也覺得柳洙泗一家都瘋了,過去相聚時總是和樂融融的親戚換了張臉,以關心的名義明嘲暗諷。


  柳洙泗父母把一切都扛下來,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仍舊相信自己是對的。他們不再吵架,平和得詭異。


  直到那天,他們罕見地強硬,命令柳洙泗換上正式到像要參加喪禮的服裝,要他非得跟他們出門不可。


  「鑰匙。」柳洙泗發現父母把家裡的鑰匙忘在餐桌上,便拿給在門口急不可耐的父親,不料父親把鑰匙扔在玄關的鞋櫃上,粗聲說:「動作快!」


  柳洙泗不再抵抗,避免給父母更大的刺激。父母匆忙發動汽車。他們駛在熟悉的路線上。


  到了真理堂,他們直奔會堂。已經有幾百人跪著冥想,母親把柳洙泗按著跪在軟墊上。母親的力氣大得不可思議,柳洙泗抵抗不了成年人的力量,勉強撐起一邊膝蓋。為了掙脫,他忽然放鬆向上頂的力量,身體降低再往旁邊鑽,突然失去對抗力量的母親差點沒站穩。「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爸爸講。」柳洙泗說,直接踩過旁人的腳趾,步向尚未進入隊伍的父親。相對之下母親要避開擠在一起的信徒,和兒子的距離很快就拉開了。


  即使那些人被踩到腳,也沒有睜開眼睛或停止冥想。柳洙泗心中的懷疑更加被證實。他得快點找到父親。


  父親在和同為會內幹部的某個花白頭髮男人說話,見柳洙泗跑來,氣急敗壞。「你幹嘛跑出來!你媽呢?」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說。說完我馬上回去。」柳洙泗讓自己的聲音充滿力量。


  花白頭髮男人說:「你們先說。」


  父親怒視柳洙泗,把他帶到無人會經過的轉角低聲而嚴厲地問:「你要說什麼?」


  「我還不能死。」


  父親動搖了。柳洙泗的語調以及肢體動作、眼神,全部傳達著他的堅決。他直視父親的雙眼說:「我也想和大家一樣知道真理,再差一步我就會知道了,在那之前我不能死。」


  「……你怎麼知道?」


  柳洙泗反問:「我們所有人都到齊了嗎?在這邊可以一次結束嗎?」


  「在這裡會結束。」父親額頭上的皺紋彷彿能夾死蒼蠅,這些紋路都是兩年前出現的。


  「不和大家一起是不好,但是我常常因為要唸書沒參加活動,還不夠了解。這樣不明不白死掉,我沒辦法到和你們一樣的地方。」


  父親抓著他肩膀的手緩緩鬆開。


  他說:「小停車場的那道門沒鎖,我們快遲到時會走的那條路。不要看逃生標誌。」


  柳洙泗以為在這種時刻,會見到父親浮現以前的神情,然而父親說著時,臉孔仍扭曲著。


  不能露出半點不安。柳洙泗堅定地凝視父親說:「我會去和你們會合。」


  「你是不會說謊的小孩。」父親說完,便推了柳洙泗一把。


  柳洙泗以平常的步伐走路,走出父親的視線後,才狂奔起來。


  父親最後那句話,是相信他迄今為止的所有謊言,或是識破了他每回的欺騙?


  打開通往停車場的小門,他沒有停下腳步,往附近的大賣場跑去。


  賣場裡其樂融融推著手推車的家庭,宛若來自另一個世界。他緩慢地跟隨人流前進,大賣場裡重複播送的廣告聲陪伴他前進,最後他獨自穿越收銀櫃臺,從三樓的玻璃看出去。消防車十萬火急闖過紅燈。隔著玻璃聽不見警笛聲,但那些紅色,不斷流動的紅色,好像總在繞圈子,一次又一次從他眼皮子下溜走。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3-10-2 01:1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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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原作者| Chidorika 發表於 2023-7-9 01:3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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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剩一天。」


  舔著冰棒棍上最後一小塊冰的小愛說。


  「你們搭明天早上九點的船,我們可以一起吃早餐。」


  小愛不情願地說:「我會暈船,不吃早餐。爸爸說我們要直接去坐船。」


  「那今天就是最後了。」


  戴著遮陽草帽的小愛臉還是紅通通,不淑女地拿裙擺搧風,若是冷在此,又要罵她了。


  「愛,妳想去跟我去別的地方玩嗎?」柳洙泗對小愛地稱呼切換成和冷一樣的「愛」,也是為了要惹毛冷。


  「想!」


  小愛不疑有他,交出她的小手。柳洙泗帶她登上即將出航的船,混入其他組家庭客。


  下船後,他們往島的另一端走,沿路上小愛繼續談她幼稚園上台表演的事,一次也沒問起他們要去哪。柳洙泗不時讓小愛補充水分和熱量,把她照顧得妥妥當當,讓她沒意識到他們已經走了超過一個小時。


  「沒有大人在,妳不害怕嗎?」


  「跟你在一起就不會有事。看到你就覺得很安全。」


  看到燈塔才停下,他們已經走到島的尾端。「可以上去嗎!」小愛興奮地問。


  「要爬很多樓梯哦。」


  「算了。」小愛馬上說。


  「都到這裡了,妳想爬樓梯上去,還是我們就坐在這裡休息?」


  「嗯……媽媽會叫我要爬上去,爸爸也會,哥哥也會。」


  「不說他們的意見,愛,妳想要怎麼做?」


  「我……還是上去好了。」


  兩人牽住的手掌沾滿汗水,每爬一段階梯,小愛就要停下來吸一大口氣。待她說「好了!」他們才繼續往上走。


  走到和燈塔一樣高,小愛又說再前進,於是他們走到比燈塔更高的地方。


  俯瞰下方風景時,小愛忽然問:「你喜歡你的爸爸媽媽嗎?」


  「大部分人都喜歡的吧。」


  「可是他們把你給叔叔嬸嬸帶來玩,不是他們自己陪你玩。」


  「因為他們有事要忙。不陪我們玩,不代表他們就不在乎我們。」


  「我討厭哥哥,更討厭爸爸媽媽。」


  「因為他們站在你哥哥那邊?」


  「而且他們總是說我是不聽話的小孩,不停罵我。我有那麼壞嗎?只有阿姨喜歡我,所以哥哥討厭她,阿姨要帶我出去玩,哥哥就會跟上來。討厭家人是不對的,但我還是討厭他們。」


  「喜歡和討厭自己無法控制。」柳洙泗說,想起他逃離那天。他想要說服自己當下他感到的是悲傷,然而事實真的是如此嗎?害怕,憤怒,怨恨,孩子對父母抱有這些情緒是錯誤的。


  他沒親眼看到火焰焚燒,但他想像父母在火舌濃煙中痛苦掙扎,或許他們在死前一刻會後悔,進而產生更大的痛苦。被邪教欺騙的他們有苦衷,這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重點是他被傷害。他應該像小愛一樣坦率地討厭背叛自己的親人。滿口掛著愛的父母,用自以為是的方式「愛」他,算得上愛嗎?


  愛是糾纏的鎖鏈,為彼此帶來痛苦和不幸,也是壓力的根源。愛是牽繫著項圈的救生鐵索,固定著不讓他墜落萬丈深淵,也是折斷他頸骨的吊繯。


  「愛,如果我是你的哥哥……」


  「很棒!」小愛雙眼閃閃發亮。


  柳洙泗被她的反應逗笑,隨即又想到,他有能力愛她嗎?


  他已經不知道平凡的愛是怎麼產生的了,就算眼前的小愛再可愛,相處久了,也許也會像他的父母,日益生出嫌隙,再轉化為肉眼可見的恨意,用日常履行的義務,如全家人坐在桌前一起吃飯、固定全家旅行來掩蓋。世界上真正幸福的家庭,佔的比例可能少之又少吧。


  父母死去,他沒有哀傷,是家庭本身的問題,還是他的原罪?他的個性說不定就是如此。


  看著坐在階梯上的小愛看海的背影,這個迄今為止只給他美好印象的女孩,她死掉,他會難過嗎?


  柳洙泗伸出手,對於推她下去抱了百分之五十的決意,以及百分之五十的好奇。恰巧小愛轉頭,他突然覺得徒勞無功,順手拉起小愛說:「走吧,該回去了,天要黑了。」


  小愛噘起小嘴說:「我不想回去。」


  「我們是小孩,不能選要不要回去。」


  「等到長大可以自己決定的時候,還能堅持現在的想法,那一定哪裡都能去。」他說。


  在碼頭看見雙方家人的身影,柳洙泗感到好笑。


  那些怒容和焦急,都是拙劣的演技。大人們真厲害,知道「現在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可以立刻演出,彼此之間有禮貌地不互相拆穿。


  當大人們質問他們溜走的原因,柳洙泗可以編出許多理由,坐錯船、錯認家人、被不知名的人帶走。然而他一個都沒說,只是笑。


  笑著看大人慌成一團,還想要替他找正當理由。


  轉頭看見小愛,她卻流下淚水。她終究是個普通人。


  他們因此錯過藍眼淚觀賞活動,旅程不圓滿地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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