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卿（113.02.20更新章二十二、孤島）[PG13]（視內容更改級別）

*現代背景
*GL
*Model ×作家（寫手）
*封杏杳/囍×舒頁忻/水羊羹
*有親密畫面描述但不會有車

以上可以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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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前，先講一下這個故事的由來。

《角落相思》還沒寫完，大概是想起了故事原型結局的傷心，所以思緒鈍得嚴重，典型的情緒卡住還沒處理好，但先說，結局不會像現實中那麼讓人痛撤心扉。

同時，間接催生了《傾卿》。

說不定這裡寫到某個程度，感覺好多了，就去把《角落相思》給寫完也說不定。畢竟，原先只打算寫一本百合就好，女孩子間有很多細小的東西不好著墨，本人功力有限，能呈現的不多。

基於工作特性，睡眠品質一向不穩定，在某一個淺眠的夜半時分，半夢半醒的思緒，緩慢描線出故事輪廓––借唇膏的第一次相遇、打傘目送的第二次相送，這是一個有年齡差的戀情。

午後的校園圖書館，安靜深沉的舒頁忻站在窗邊的場景出現；雨後驕陽掛頭，帶著精緻妝容、穿著講究服裝在草地上外拍的Cosplayer，眾人簇擁的封杏杳躍然紙上。主角就這樣出現，走入腦中。

她們一前一後走來，有著高挑身材、精緻容顏的封杏杳，從後摟抱中等身型、可愛鵝蛋臉的舒頁忻，得意的對發怔的自己說：「我們倆都完整了，你該睡了。」

隔天一早醒來，想想有誰開篇前就被自己筆下的CP先塞狗糧的嗎？

有，就是我。

如果溫柔有代稱，必為「水羊羹」；
如果優雅有名姓，唯「囍」能擔此重任。

若狂傲有排序，舒家長女定為首席；
若恣意有形象，封家獨子當仁不讓。

下午兩點整，窗外放晴的天空，藍色從已經破了的雲間透出，宣布臨近中午的那場大雨停歇，初秋的風沒有夏季的躁熱，引得教室上課中的學生心癢難耐，暗地傳訊息相約課後去處。

圖書館內僅有低語偶爾出現，更多的是書頁翻動的聲音，櫃檯偶爾傳出掃碼及蓋印的聲響，讓人不禁留意言行，共同維持這份靜謐。

相反於館內的安靜，校園大廣場上熱鬧非凡。

有一群玩Cosplay 的人，借用了具中古歐系風格的學校主廣場進行外拍，其中有幾位出角的Coser據說小有名氣，幾撮幾撮從教室解放的大學生圍觀起來，人群越聚越多，甚至吸引了不少圈內人，氣氛紅紅火火，壓不住的興奮如浪漫入了圖書館，引得人愈發好奇而移動至廣場。

圖書館人煙稀少。

站在摺疊梯整理好書目，將摺疊梯放在固定位置後，舒頁忻選了一間小研究室，椅窗而坐，從圍裙口袋掏出筆記本及慣用的短鋼筆，翻開空白頁書寫，安靜而專注，直至一道慌忙的人影走進餘光，跟隨其後的還有二、三個，塞滿舒頁忻的視線邊框。

小研究室位置有點偏，樓層高度洽好俯看半座校園，水平線上瞧不清的動靜，都能收於眼底。舒頁忻眉頭微皺，離開研究室後順階梯下樓至有電梯的樓層，再乘至一樓，穿越幾乎空無一人的大廳，跨出圖書館大門，順利攔住了因不熟建築配置差點誤闖圖書館的人。

「是不是留在飯店的梳妝檯上，因為最後才上唇彩，比較容易漏掉。」拎化妝包走得滿頭汗的女生急急的說。
「應該還能用其他顏色替代吧！我記得有看見10、15號，就用這二種，但要先找到洗手間才行。」慌忙身影的主人似乎冷靜下來，提出解決方法。
「沒想到會有這種狂熱粉絲，我應該把他們再隔遠一點，囍，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一邊看手機訊息，一邊擔心的女人問著。

舒頁忻擋住去路，讓三人停下討論，無措的盯著眼前比她們都嬌小的女人。

因此，舒頁忻有機會看清那位被稱為「囍」的人的狀況。有點社會經驗的都能猜到，大概是被不知道是Coser本身的粉絲，還是作品的迷，抑或是二者兼具，卻沒帶腦子出門的人給強迫接吻或熊抱。

極其不尊重的行為。但望著那張與角色接近百分之八十還原度的容顏與整體，又能理解理智線斷裂的情有可原。

理解不代表認同，明天還是上報會長，整頓一下，免得校譽有損。

百轉千迴的思緒也就幾分鐘，眼看三人急切，舒頁忻轉身帶路，只回首說幾句話，讓三顆心有了踏實感。

「有我在，沒人會再隨意冒犯你，想幹點別的什麼，需要看一下自己能不能踩過我。進圖書館勿大聲喧嘩。」

他們跟著舒頁忻搭電梯上樓，穿過層層疊疊的高大書架，最後進入一間辦公室，空間不大，但因物品少而顯寬敞，辦公室門口鑲了塊牌，牌子上寫「學生會長/副會長」。耳聞這間大學的學生會猶如地下勢力，能夠與掌權者抗衡卻不輕易鬧事，敢情他們走運？

「會長請假一週，這裡基本只有我會來，在場的人生理性別相同，要換衣補妝，請自便，好了去旁邊喊一聲就好。」舒頁忻指向一旁的小門道，「我姓舒，舒服的舒。」

約末20分鐘後，小門被敲響。

舒頁忻走回辦公桌後，抬眸就看到了Coser唇上怪異的唇色，斂眉思考一陣，從包包裡撈出口紅，遞到Coser面前。

「這個色號，應該是你需要的，唇彩再調整一下，或許會好很多？」舒頁忻將黑色盒身放在Coser攤開的掌心，上頭還留有餘溫。

「咦？是它沒錯，阿囍，我們太幸運了。」化妝女孩欣喜的拉走囍，卸了原本的唇彩，重新擦上舒頁忻的唇膏。

囍分神看著辦公桌後頭的人，感覺心有某個地方被燙貼，溫溫熱熱的，是很久很久沒出現過的溫度。

後來，由舒頁忻領著回到廣場，這回到拍攝結束都沒有再出岔子，順利完成任務。

舒頁忻回到辦公室，遙望草地上，被人群簇擁的人，耀眼而亮麗。橘黃的夕陽映在精心打造的妝容，換過的唇彩讓唇瓣冰冷中帶出性感，令人想一親芳澤的那種，和她想像中的相同，那唇膏算功德圓滿了。

剛好的紅，剛好的光線，剛好的人。舒頁忻把單子寫好壓在筆擱下，起身離開辦公室，披著落日回家。

晚上睡覺前，擔任化妝的女孩仍透過網路電話，滔滔不絕的說著今天的現場，封杏杳–也就是「囍」本人，正把玩一支黑色盒子唇膏，壓根兒沒在聽夥伴究竟在說些什麼。

普通的身材，目測163公分的高度，隨處可見的鵝蛋臉，卻有無法忽視的氣場與辦事能力，以及那對靜如湖泊的棕褐色雙眸，像能望穿你的心似的。

封杏杳闔上眼，早睡早起，明天還要上學，要趕得上第一節，為了保住今天的服裝不會被燒掉。

「你們聽說了嗎？真的有人收到了。」
「有有有！沒想到學生會為了幾個高中生，居然發得這麼快，但當天人聚集在那，這麼精準就捉到了。」
「所以說不好惹，不過，那幾個本來就心術不正，沒準早被盯上了。也好，不然我都懷疑學生會形同虛設。」
「嗯哼！建校百年，學生會也從前一屆才開始有辦法跟學校理事平起平坐，這屆的會長、副會長，聽說不簡單，咱們就瞧瞧吧！」

學生餐廳的角落傳來陣陣交談聲，講的是最近校園瘋傳的消息。

一個月前，大廣場上外拍的Coser被某學院學生熊抱甚至企圖強吻，即時被旁邊人阻止與隔擋開，避免事件往犯罪邊緣靠近。此事驚動到學生會，具體證明，為當天帶著Coser回到現場的是副會長本人，沒有人知道向來低調的人怎麼會插手干預，很清楚的事實卻是在場的人都明白–學生會管定了，誰都無法阻攔。

事件一周後，犯事的本人及朋友，在各自不同的地方收到懷錶，一枚不會動的懷錶，錶蓋鏤空雕著沙洲蕃紅花，意味著不按錶上的時間前往指定地點，就只有退學一途可走。

學生會的權威與霸道，展露無疑。

舒頁忻穿著吊帶牛仔裙，內搭五分袖立領針織衫，腳穿低跟穆勒鞋。坐在一旁轉著食指上戒指，染成酒紅色的長髮束在腦後，右耳單邊墜飾輕晃，淡漠的雙眸看不出思緒，只在幾人間來回點著。
龍君品十指交叉，姆指互繞，斂眉思索。他今日穿了衛衣及老爺褲，踩著帆布鞋上課，沒想到在辦公室案頭驚見他的副會長留了紙，這是天要下紅雨了吧！

「若不發正式道歉函，對方揚言提告性騷擾及性猥褻，你們在論壇的發言也被截圖，要告公然侮辱，成罪機率很高，好好想想吧！」龍君品象徵性的清了清喉嚨，開口說話。聲線溫潤，讓人不經意就會降低警惕。
「會長，任誰看到她那天的扮相，都會有差不多的想法啊！我只是大膽付諸實行，為什麼就我倒霉了？」犯事本人理直氣壯，認為當天自己的行為合理，只是太喜歡了，情不自禁罷了。

旁邊的朋友開始為這傻子禱告。會長有一副好皮囊，商學院的寶，切開來全是黑的，是公開的秘密；副會長無害又安靜，法學院的姐，開口卻如庖丁解牛，皮、肉、骨樣樣分明，死得漂亮也死得撤底。結論，都不能得罪。

「對方你們開罪不起，就我知道的，發正式道歉函，比較有利。」龍君品冷靜分析，持續勸道，實際希望這幾人識相，好讓事情趕緊落幕，讓舒頁忻開金口，就糟糕了！

可惜，有的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

「又沒傷到人，何況，順著自己的心有不對嗎？是喜歡才抱的，她要開心才是。」犯事本人不服氣，將想法一股腦說了。

「按你的意思，今天讓你在此安息，就是順著我的心，如何，考慮一下囉！」舒頁忻開口，往後靠上椅背，凝視坐在對面的犯事的本人。

龍君品扶額，暗嘆不帶腦出門的人太多。室內空氣凝固，氣氛緊張。

「你不能…」
「我能。你大概覺得奇怪，我為什麼要管這事，一句話，你侵犯到我的領域。再問一次，是否願意發正式道歉函？」
「………」
「會長，我就當是默許了。」

舒頁忻起身，整理衣服，單獨離開，離開前回頭掃過幾人，眼神令人膽寒，如被鷹眼勾起，坐立難安。

「請你家律師擬稿吧！舒這已經是看在你家面子上，給的讓步了，沒有下回，別惹錯女人。散了。」龍君品揮手示意，追著舒頁忻的步伐離去。

圖書館，會長副會長辦公室。
「舒小姐，侵犯到領域？」龍君品八掛的問。
「龍先生，少問一句，長命百歲。」舒頁忻翻著手中探討意識流的書籍，眉眼不抬的回。

大家都當龍、舒二人是情侶，外貌匹配度低了些，但再低也有80%的相配，其他表現可圈可點。殊不知，這二位確實是一對，卻是一對兄弟檔；龍君品，性別男，覺得自己是男人，喜歡男人，不折不扣的同性戀，壓別人的那位；舒頁忻，性別女，覺得自己是女人，喜歡性別無特殊限制，端看實際相處，故對自己情感嚴格管理，撤底斷了成為海后的可能。意味著，要她動心，困難至極。

「你該不會對那位高中生…」龍君品不怕死的追問。
「不過氣質和樣貌剛好在我的點上，出手相助也是避免後續更多的麻煩。這回答滿意否？」舒頁忻仍然翻動書頁，不動聲色。
「我不反對年齡差，但相差越大，要承擔的就越多，尤其是年上，提個醒。」龍君品用力搖手表明心跡，對於自己方才的八卦否認到底。
「嗯。你跟你家那位旅遊愉快嗎？」舒頁忻將書擺回一旁的架子上，邊翻隨身包，隨口問道。
「別講的事不關己，那是妳大哥耶！舒頁逢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龍君品提到年上男友，看不見的尾巴翹得老高，遙得厲害。
「被你壓這事，表示他也沒那麼好。」舒頁忻旋開筆蓋，開始簽文件，校慶要開始了，許多事得處理。
「欸……妳哥根本……」龍君品腦子開始出現兒少不宜的畫面，還沒說完，幾份文件夾迎面撲來，往臉上砸的那種。
「閉嘴，辦正事。」舒頁忻的嗓音，徹底驅趕了龍君品腦海中的情色影像，跟著投入學生會事務，商討校慶籌備工作。

一切如常，略微不同的，是舒頁忻沒有擦唇膏，只上了唇蜜，龍君品當是來不及添購，未再多問。也因為在想舒頁逢，忽略掉舒頁忻翻找物品的時間比平常更久。

附中年末成績放榜，榜單前萬頭攢動，每個人都想看看校排，順道撿點配茶下飯的八卦回去。

17歲的封杏杳含著薄荷糖，百無聊賴的翻著習題本，攤在桌上的歷史參考書密密麻麻的註記，用功程度可見一斑，其他科目不惶多讓，封杏杳的筆記被死黨戲稱可以賣出高價，若是接下來持續保持校排前十，基本上考進前三志願，不是問題。

蟬鳴不絕，又一個暑假即將到來，封杏杳隨手爬過帥氣短髮，仰頭喝口冰水，低頭看見抽屜裡多了幾封信，來自學妹的告白、學長的追求、學姐的不懷好意，一封未拆。滑開手機點開經紀人傳來的通告行程，開始計畫要出的角色，大穿堂的成績榜單似乎是另一個次元空間。

但剛升上高中時，封杏杳是朋友圈裡不折不扣的玩咖，學生玩樂的那種。隨年齡增長逐漸長開的容貌，比她的成績還漂亮，搭上175公分的身高，收獲一票迷妹，即便就讀的是男女混校，仍然位居風雲榜榜首，自入學以來從未動搖過。但學科校排名則平平，讓許多因為封杏杳高人氣而吃味的人，悄悄平衡了一下。

「杏杳，你國中畢業成績那麼好，這會兒是怎麼回事？」死黨祁雲嫣在高一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後，抱著一肚子火衝一臉無辜的封杏杳嚷嚷。
「成績好，也沒人在意，一副我就該如此。成績掉出圈了，也沒因此挨揍，能畢業就好了。」封杏杳痞笑，用那對鳳眼回望好友。
「別對我用美人計，還有那張笑得比哭的還難看的表情給我收起來！」祁雲嫣氣得如炸毛的貓兒，封杏杳趕緊祭出自個兒珍藏的棒棒糖，才成功逃過被炮炸的命運。

從小背負高期待長大的人，對世界上的好奇會消磨得很快速，如同長期被施虐的動物，見到光會害怕、聽見聲響會驚恐，即便置身安全仍然惶惑不安，寧願待在原地也不想邁開步子，或者，如脫韁野獸，瘋狂、兇惡且自我。

不論哪種樣貌，真正的樣子，是血淋淋的，哪都疼、哪都不能碰。

封杏杳便是後者的典型，只因她是女孩，不是母親期待的男孩，自幼便被當男孩養，不能哭、不玩洋娃娃、不能穿裙子…等。直到三年前弟弟到來，封杏杳自此如被拋棄的幼獸，撤底爹不疼娘不愛。

物質豐厚，精神貧寂。

直到那回外拍，祁雲嫣頭次感受到老天爺存在，終於給每個人都開了一扇窗。那天之後，封杏杳緩慢的好起來，縱使，她們再也沒見過那個人，那頭酒紅的長髮，讓人不注意就沉溺的雙眼，嬌小的軀體卻有不容小覷的力量。

封杏杳回完經紀人訊息，將注意力放回學科領域，寫英文作文思緒飄浮在半空中，眼角餘光瞥見了躺在筆袋裡的黑色唇膏盒，唇膏已經用完，盒子卻留在身邊，放在每天都會看見的地方，賭物思人。

「封杏杳，太開心了，這次是第一，是第一耶！看到其他幾個的臉，真是太爽快了！」祁雲嫣蹦蹦跳跳的蹬到封杏杳桌前，像隻兔子晃得人眼花。

封杏杳回神，衝樂得開花的好友笑，這笑裡有倨傲，更多的是感覺更靠近她了，一種發自內心愉悅的笑容。

校園炸鍋，封杏杳真真正正的霸榜，用一年的時間親手將貼在身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標籤撕下，狠狠甩了人響亮的巴掌。

祁雲嫣離開後，封杏杳趴在桌上枕著手，指腹輕輕撫過黑色唇膏盒，期待有一天能夠再見她，思及此，溫柔的微笑爬上臉頰，相思難解，如苦如蜜，卻甘之如飴。

應該沒有比這天更糟心的日子了。
封杏杳踢了踢腳邊的行李箱，坐在超商用餐區，望著落地玻璃窗外的雨幕，桌上有還沒喝完的優酪乳及吃完的麵包袋子，煩躁又喪氣的想著。

一個小時前，封杏杳火山噴發式的與父親大吵一架，只為了母親要求封杏杳把房間讓出來，給弟弟當琴房。
家中有現成的琴房，何必再花錢重新設計，說是要避免二人練琴時間衝突，一人一間才算公平。
“公平”二字，在弟弟出生後，便蕩然無存。此時的惺惺作態，只給人虛偽的噁心感。

幸虧多年物質豐厚的放養，天生的好樣貌，加上經常收行李的訓練，封杏杳要直接住星級飯店沒有任何問題，唯一的問題，是封杏杳寧願租套房，也不想住飯店。

想要有個住處，而不是不停的移動。場次的邀約與旅拍，讓移動成為家常便飯，飛再遠的鳥兒都知歸巢，但，哪裡是封杏杳的巢呢？

今年20歲的封杏杳，對外的名延用了“囍”，邊讀書邊工作，不論多辛苦都堅持要完成大學的學位，她如願以償的當上了心心念念之人的學妹，說什麼都不能放棄。聽說那人去別處唸研究所，偶爾會回學校，雖然至今仍未相遇。

「欸！還沒找到室友啊？」店員跟客人聊起了日常，聽起來是熟客。
「是啊！其實有沒有都無所謂，自己住挺好，但你也知道我大哥，有時渾得跟流氓一樣，堅持要讓我找人分租。」溫和的女中音回答。
「確實啊！你那房子略大，又是女孩子，家裡人擔心挺正常，就找同性別的，安全考量。」店員拿起掃描槍結帳，繼續聊。

溫和的女中音只是輕笑，沒有答話。封杏杳微愣，懷疑自己是否幻聽，夢裡的嗓音怎麼會與自己共處一個空間，這裡是她胡亂搭公車到站的，在學區內，即便蹭祁雲嫣租屋處一晚都不遠，但已經有男朋友的人，又是假日，恐怕不方便收留她這單身女子。

封杏杳抄起錢包起身，走到開放式冰箱前，假裝認真挑飲料，實際上是用反光鏡偷看收銀台的人。店員是打工學生，對正在結帳的女客人有愛慕之意，年輕人即便成年，面對某些情緒仍然無法收斂得當，這樣的現場讓封杏杳呼吸困難、手心冒汗。

正在結帳，並與店員閒聊找房客一事的人，是舒頁忻，讓封杏杳認真唸書、當乖孩子的人，讓封杏杳再度相信人心的人。

「舒頁逢，別再問我龍君品去哪，你自己混蛋捅的簍子，自己處理，哄好人之前不准再叨唸我找房客的事情。」舒頁忻切斷通話，點開行動支付掃碼，用購物袋裝好物品，打聲招呼後離去。

瞬間，封杏杳如夢醒般，衝回座位收拾，將優酪乳隨意塞進後背包，麵包袋扔進了垃圾桶，拖著行李朝店門口跑去，睜著眼看一把粉紅色系折傘移動，再抬頭看不停落下雨滴的暗色天空，不管不顧的踏出超商屋檐，追去。

路上人很多，粉紅色系的傘在前方越來越小，幾乎淹沒在各色雨傘中，但封杏杳只看得見那把傘，還有那把傘下的人。未再染色而呈現深棕色的長髮、溫溫潤潤的嗓音、讓人沉溺的雙眸，以及周身總是浮動的，能令人安寧的氣息。

這些年，封杏杳生命中唯一的美好。

在一個人少的紅綠燈口，粉紅色系雨傘停了下來，封杏杳偷偷深呼吸幾下，絲毫不覺滿身濕淋的狼狽，小心翼翼的往前走，靠近。
想過很多次再見面時的場景、想要說的話，卻沒有想過如此猝不及防。

「那個…請問…」封杏杳開口，發現聲音在顫抖。
「嗯？」舒頁忻回頭，心跳突了一下。
「請問小姐在找房客嗎？我目前在找租屋處，可以…可以…跟妳住嗎？」封杏杳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如此衝動與平日紳士的她相去甚遠，話已出口，為時已晚。
「妳滿20歲了嗎？」舒頁忻把傘往後偏，露出整張臉，嘴邊掛著淡笑，問。
「有，有，我可以拿身份證，等我……」封杏杳說著就要開後背包。

傘布移到了她頭頂上方，一隻帶著溫度與柔軟的手覆上封杏杳因淋雨而冰冷的手背，讓封杏杳停住不動，低頭看著傘的主人。

「好，先回家。」舒頁忻微笑的說，原本覆著封杏杳手背的手，改成輕輕牽著，撐傘的手偏著，為封杏杳擋去了濕氣，隔開了狼狽。

二人牽著手，走過斑馬線，雨簾給她們圍出一個世界，身旁行人匆匆來去，不影響她們為彼此調整的步伐。穿過大樓中庭，站在電梯門等待，數字顯示電梯緩慢降下，封杏杳低頭瞧疊在一起的手。舒頁忻的手似無骨卻圓潤飽滿，封杏杳的手修長且骨節分明，如果單拍特寫，跟別人說是異性牽手，肯定騙得過七成左右的人。頭髮濕漉漉的滴下水珠，她的手牽起來也舒服不到哪去，舒頁忻依舊拉著沒有放開的意思。

視線上到側臉，舒頁忻有讓人安靜的本事，封杏杳受這氣息的牽引，透由手傳遞的熱度，情緒漸漸地沉靜，想說些什麼在腦中清晰起來，要開口卻難為情得有些矯情。
平常跟粉絲、親友互動，表達『愛你』的言語或手勢信手捻來，像喝水一樣自然不害臊，如今內心翻湧的侷促，讓封杏杳察覺到一股別於嚮往的異樣情感，當即掐斷，警告自己別胡思亂想。

「到了，第一間是套房，妳之後就住那間，大門是指紋鎖，等妳洗好澡再來處理。」舒頁忻的聲音鑽入耳洞，封杏杳發現已經站在屋子裡，舒頁忻伸手遞給她一條毛巾。

「好。」封杏杳應聲，抬眸觀看起房屋。

玄關鞋櫃上方是暖黃色，整間屋子也偏暖色調，牆面上的樹木造型掛了鑰匙，木製鞋櫃上方有一個椰子殼做的小盤，鋪著碎礦石，擺著一顆手鞠球。自廚房飄出食物的香味，久違的饑餓感報到，催促封杏杳盥洗的腳步。

「鞋子濕了，放外面蔭乾吧！等乾了再收進鞋櫃裡。」
「我的房間在隔壁，十二點前都可以敲門。」
「水電費共同分擔，你看到的鍋具都能自行使用，碗筷最遲隔一天就要洗起來，忘記的人罰煮飯丟垃圾一星期。」
「租屋契約等我買回來再簽。」
「飯煮好了，等會來吃。」

舒頁忻轉開房間門，對身後頭上蓋著毛巾的高個兒說。高個兒封杏杳無意識的點頭，很有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傻氣樣，讓舒頁忻差點嘴角失守。

從行李箱拿換洗衣物，站在浴室門口脫下可以扭出水的衣褲，丟進洗衣籃裡。扭開浴室熱水，站在蓮蓬頭下任水沖淨一身的無力，封杏杳仰頭，動手將瀏海爬梳往後，天鵝頸拉出好看的線條，熱水順身體肌肉線條滑落，走過平坦的胸、誘人的腹肌，帶走冰冷，留下暖熱包在肌膚上。浴室漫起霧氣，如心中已然冒頭的情芽，飄渺又真實，美麗也醜陋。

「舒頁忻，我很想妳，很想，很想。」

封杏杳在水聲中低語，模糊，真切。

「怎麼又沒吹頭髮就跑出來了？」舒頁忻端著兩碗白飯，看著封杏杳滴水的髮尾，皺眉道。

「肚子餓了，吃飯要緊，短髮很快就乾了。」封杏杳夾起一塊滷得入味的板豆腐往嘴裡塞，不小心燙到嘴，呼呼呵氣。

「還是不行，至少要擦到不滴水，不然罰洗衣晾衣一星期。去不去？」舒頁忻將滷味整盤端走，舉得高高的不讓賴皮小孩繼續轉移話題。

「洗就洗，不過一指神功，比化妝還簡單。姊~~我很餓，妳不知道今天教授多變態，當初你怎麼在他手下順利畢業的，傳授一些秘笈給我吧！」封杏杳追著菜，邊討饒邊繞著比她嬌小的人轉來轉去。

說著說著，手中的筷子被抽走了，人被按到客廳地毯上，頭頂直接感受到布料壟罩，然後是一雙手有規律的揉按起來。

「看到妳頭髮沒乾，就想到上個月妳淋雨後發燒三天，折騰誰啊？」舒頁忻邊擦拭邊說。

上個月封杏杳被牽回家後，濕得和落水狗沒兩樣，雖然已經沖熱水澡又喝了薑茶，隔天還是發燒，體溫反反覆覆弄得舒頁忻忙進忙出，連請假都用封杏杳的手機請祁雲嫣幫忙。

生病誰都會，但性格改變卻不是每個人都有的隱性基因。眼下這基因大概是塞不回序列裡，而且，似乎，可能，只會對舒頁忻起作用。

「好了，自己把毛巾扔洗衣機，吃飯了。以後至少要乾到這種程度。說好了，一星期。」舒頁忻把運動巾塞進封杏杳手中，自地板起身，拍了拍跪得有點麻的腿。

封杏杳一個轉身就摟住舒頁忻的腰，用還帶點濕氣的髮絲蹭著軟軟的小腹，不在意頭髮弄得更亂。同居一個屋簷的那天開始，封杏杳認真地製造各種機會靠近舒頁忻，因為她發現，除了那天把人牽回家，以及生病那幾天為了照顧而必須有的接觸外，她的房東、室友、同居人－舒頁忻，根本不會跟人有肢體接觸。

但若是像這種會引發室友難以忍受的情境出現，不用封杏杳靠近，室友就會自己靠近，例如：頭髮沒擦乾、領帶沒繫好……等。

發現這些小性格後的封杏杳冒出了狐狸尾巴，本就聰明的腦袋轉得飛快，生活中的各種吃豆腐使人心情愉悅，都能多出力氣去捉弄教授，宣洩專題論文老被刁難的鳥氣。

「真的很舒服，要是習慣就糟了……」封杏杳小聲說，繼續把一邊的側臉貼在小腹上。

垂眸見到隱形的狐狸耳朵跟尾巴出現，舒頁忻微嘆口氣，手輕撥柔軟的髮絲，內心的搖晃又比上一次更劇烈。或許，該答應家裡催生般的相親，應該還來得及吧！不過，要先讓圈住自己的人心甘情願鬆手才行。

「犬，要吃飯了。」舒頁忻低喃，摸頭髮的手順臉側往下，輕摸過耳殼，在耳垂的地方搓揉。

感覺圈抱住腰身的人幾不可察的輕顫，鬆手，舒頁忻嘴角勾起淡笑，重獲自由的身軀抬步往廚房走去，沒有看見封杏杳暗色的目光與嚥下唾沫帶起咽喉的起伏。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封杏杳發燒的第一天。

向來趕在鬧鐘前醒來的大忙人，被一陣急促的滴滴滴聲吵醒，微弱的陽光透過窗簾縫落在床邊，腦袋沉重、四肢無力讓封杏杳盯著陌生天花板楞神一會兒，才後知後覺滑開了鬧鐘，想起前一晚秉棄理性思考做出的決定，沒有一丁點反悔的想法。

拖著痠痛的身體站在隔壁房門口，發現房東已經起床－房門敞開，棉被疊得整齊，窗簾在框邊收束，整個房間有條不紊的陳列，能看出主人生活痕跡與習慣。瞧得出神，聽見身後傳來拖鞋趴搭的聲音。

「醒了，今天有課嗎？我弄了些早飯，妳要……」舒頁忻眼光觸及封杏杳紅得不正常的臉，停了說話聲。

「有點燙，妳回去躺好，我找一下溫度計跟退燒藥。」舒頁忻拿剛沾過冷水的手，貼上封杏杳的額頭初步測量，但手本來就涼冷，測不準。

柔軟的手帶來的涼感舒緩了發熱的不適，渾身滾燙的封杏杳感受到，遂將舒頁忻要離開的手抓住，貼上臉頰敷著。舒頁忻只能半推半扶的將房客重新放在床鋪上，封杏杳卻怎樣都不想放手。

「門不關起來，我去找退燒藥，嗯。」舒頁忻哄著燒得不太清醒的人，才能離開去拿常備藥箱。

吃了退燒藥的人不久沉沉睡去，舒頁忻將筆記型電腦挪到隔壁房間，接續未完的稿件撰寫，房中安靜，只有鍵盤敲打的聲音，與病患輕輕的鼻息。舒頁忻不時回頭查看病號情況，同時點開手機，與螢幕數字密碼鎖僵持數分鐘後，舒頁忻拿出自己的手機，撥給認識的學弟拿到了教授電話，幫封杏杳請了一天假。

封杏杳在鍵盤聲裡睜開眼，望向書桌，映入眼的是身穿居家服，長髮用花夾收起的舒頁忻。午後陽光大片爬在桌面，一點點沾在女人的下頷，跟初見時一樣，令人心動、為之折服。

正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封杏杳半夜又起高熱，慶幸舒頁忻熬夜寫稿發現得即時，當機立斷用Uber叫車將人送到急診室。第二晚，二人在急診室度過，天明之際封杏杳順利降溫，醫生放行，批價、領藥、拔點滴，拎著一堆藥袋的舒頁忻再度牽封杏杳回家。這中間，前來關心的護士數量刷新了舒頁忻的眼界，惹得舒頁忻站在床邊直盯病號的臉，盯得病號莫名發寒。

「怎麼了？」封杏杳伸手捏自己的臉，除去生病消瘦了點，應當沒甚麼呀！

「就看我牽回來甚麼啊！不過感冒吊點滴，還沒見過護士如此殷勤查看的，活像見了人人疼的小奶狗，誰瞄誰開心。」舒頁忻手撐頭，略帶疑惑的說。

確實好看，20歲的人脫去稚氣，本就精緻的臉蛋更為出挑，理智在線時歛起的魅，因生病而流露，可鹽可甜的氣質大概又收割了一批粉絲。但急診室的場景，讓舒頁忻覺得不太舒服，這樣的感受，不能細想，舒頁忻打斷思緒。

也沒法繼續想，她被病號抓上床了。

第三晚，封杏杳像隻極度需要主人的寵物，黏著舒頁忻不放，熱得彼此濕濕黏黏，舒頁忻說甚麼都像對牛彈琴，直到舒頁忻講出了那個字。

「妳又燒起來，我拿醫生開的藥給妳，犬，乖。」

封杏杳鬆手，安靜坐在床榻上，濛濛的眼神緊跟舒頁忻的移動，吃完藥便安分窩在被褥中，闔眼前看一眼坐在床沿的人，捏住小拇指才放心似的睡去。

從此，封杏杳有了專屬於舒頁忻的別名，如同戀人。

中古歐式建築裡，一群戴著學士帽，穿著黑袍學士服的學生，正襟危坐的聆聽台上師長們的訓誡與祝福。

窗外蟬鳴唧唧，喧嘩告示畢業季的來臨。

封杏杳的手機震個不停，全是要約她拍照留念的詢問，索性將出沒點發個限時動態，能捕捉到她的就能合影。

封杏杳為了畢業典禮，早早起床洗漱，拿出了化妝包開啟整妝模式，也就上個淡妝，卻是不可或缺的儀式感。大概玩Cos開始，發現儀式帶來豐厚的滿足感，此後有重要場合，該有的步驟不能錯過，否則會心神不寧，那一天算毀了。

「恭喜畢業啊！封同學。」舒頁忻身穿舊棉T、熱褲，踩著室內拖，手拿澆花器，對校園萬人迷道了句恭喜。
「我一定要買玫瑰花噁心一下教授，姐，妳想贊助一點嗎？」封杏杳倚在衛浴門邊，透過鏡面問。
舒頁忻漱完牙膏泡沫，抬起頭，就看見同居人帥氣的臉蛋勾起淘氣的壞笑，心跳瞬間多蹦好幾下，低頭再漱漱口，遮掩耳根的殷紅漫延。

「教授嚴格才能打磨出聰明的你，別太過火了，而且，他今天門口的玫瑰花束，可以舖一條玫瑰地毯，信不信？」舒頁忻往自己房間走去，邊與封杏杳聊天。
「早餐在桌上，妳先吃。」舒頁忻闔上房門，從房間內囑咐道。

封杏杳一個人走進飯廳，端起熱豆漿喝起來。有些許的失落在心中暈開，今天是畢業典禮，好希望舒頁忻能參加，大部份的人都想要父母可以在場，但她，希望她來。

希望未來的重要時刻，都有她的足跡、她的參與。

用什麼身份呢？封杏杳不知道。

「怎麼了？」舒頁忻的聲音，伴隨淡香水來到封杏杳的頰邊。
「沒有，在想今天的晚會要不要參加？」封杏杳打開水龍頭，胡謅的回答。

舒頁忻喝著豆漿，看了幾眼封杏杳，道，「如果有期待在那兒見到誰，不須要猶豫。」思考一陣，繼續說，「不是有個研究所的學長，一直透過雲嫣在邀請妳？只是妳在忙畢業跟工作，一時沒顧上，趁這次見個面看看吧！」

清澈的水花落在洗碗槽，封杏杳將自己的餐具清完，放進碗櫥，拿毛巾細細擦拭手指，低頭不語。

「姐，妳覺得我還能跟男生在一起嗎？」在舒頁忻咽下最後一口蘋果後，封杏杳看著客廳，低聲問。
「我不能替妳做決定，喜歡男的還是女的，妳自己選擇就好。記得，聽自己的想法，尊重他人意願。」舒頁忻背靠椅把，淡然的說。

「阿囍，晚上會來吧！那學長很有誠意，試看看。」教室一隅，祁雲嫣努力遊說。
「嗯。跟姐姐說過了。」封杏杳心不在焉的回應。
「頁忻姐管得多，之後妳跟男友穩定交往，就搬出來住，不然每次要報備，多麻煩。」祁雲嫣估計也是被人抓著拍照累得夠嗆，沒注意好友的古怪。
「住好好的，要搬多麻煩，況且，為什麼有交往對象就得搬家？搬去哪？」封杏杳扯開點領帶，轉了轉脖頸，稍微放鬆，想起舒頁忻今天也會晚回家。

今天也是舒頁忻的畢業典禮，碩士的。

「當然是跟男友住，要做啥都方便。」祁雲嫣受不了的說，說完才發現封杏杳用見到怪物的眼神看她。
「喔。」單音節配上很木的表情，祁雲嫣腦中閃過一絲想法，來不及反應，想法消失無蹤。

第一次覺得回家的路朦朧，晚會上喝得六分醉的人如此想。

那個人到家了嗎？還是跟她看見的男人繼續交流，今晚還會回去嗎？會不會等她回家的，只剩玄關那盞燈？早上她的問題不夠明白嗎？

封杏杳腦子昏沉，步伐穩當的往住處走，路過小公園時停了一會兒，呆立在單槓下，回憶片片斷斷，吁口氣後繼續走回去。

今晚，學長不意外的跟她告白，兩人在眾人鼓譟中接了吻，封杏杳能感受到對方的激動與急切，她沒有任何感覺，她還在考慮就被吻了。後面她被學長牽著手在會場遊走，彷彿已經訂終身，封杏杳硬是從中品出了“炫耀”的味道。

感覺很糟，不論是接吻，還是牽手。

扭開花灑，任熱水淋溼全身。

封杏杳拒絕了學長接送的提議，離開前被半逼迫與學長擁抱，周圍有無數手機在按快門，她大概麻木了。
她只想趕快回去。回到那個有暖黃燈光的玄關，有擺著手鞠球的鞋櫃，有穿著隨性居家服的舒頁忻的地方。

扣扣。十一點五十五分，還沒十二點。扣扣。

「欸！頭髮又濕…」舒頁忻拉開房門，一句話未完，便被圈進一堵胸膛。

是熟悉的藍風鈴香氣，房間依舊是松木香，沒有任何陌生的氣味，封杏杳緊繃的神經此刻才鬆懈。

酒精帶上的睡意，讓舒頁忻輕易的將高自己15公分的人移回房間，蓋好被子，舒頁忻伸手撥了撥封杏杳的頭發，曲起食指輕輕撫過臉側，低首，用自己的鼻尖點了下醉鬼的鼻尖。

用氣音說：「畢業快樂。」

在床頭櫃放上一只暗藍禮盒，離開房間。

醉鬼小小睜眼，流露點點碎鑽光茫，頭一偏，聞著淡淡的殘香，沉如夢鄉。

祁雲嫣端著二杯冒熱氣的黑咖啡走來，塞了一杯到封杏杳手中，後者拉開圍巾，藉帶咖啡香的水蒸氣熏鼻子。

「妳這毛病，前陣子看著改善，怎麼還是差不多啊？是吃了特效藥嗎？有用要繼續服用啦！」祁雲嫣往杯子倒入二條糖，皺眉不解。

封杏杳只要遇到冷空氣，鼻塞便如影隨形，是從小就有的毛病，大約算過敏症狀，但不會狂打噴涕、眼睛發癢等等，平時正常到只有身為死黨才有機會看過的模樣。除了像病美人，沒其他的問題。

祁雲嫣身兼死黨與玩伴，在封杏杳畢業正式入行Model 後，成為貼身助理，她不清楚的地方，僅剩下封杏杳踏進租屋處後的私生活了。

「沒有特效藥，姐說要靠調身體才能根治，如果真遇到了，就像這樣買熱飲，在飯店就能用吹風機的熱風烘，都能緩解。」封杏杳皺起鼻子，懶散的回答。

拍攝工作結束，她跟祁雲嫣正在等高鐵，萬幸降溫是在回程路上，不然依照犯鼻塞時的狀態，起碼得多待二天，封杏杳猜自己可能會在崩潰邊緣。

「那在家呢？熱飲吹風機都可以不用？」大喇喇習慣的祁雲嫣，福至心靈的問上一句。

封杏杳覺得，祁雲嫣的靈光，都用在奇怪的地方上，默默從包裡拿出黑糖糕堵好友的嘴，祁雲嫣邊抱怨被餵胖，邊津津有味的吃黑糖糕，注意力直接轉移。

在家啊！無法控制的緋紅自脖頸爬上臉頰，嘴裡因黑咖啡嚐到的苦與酸，緩慢的回甘，是淡淡的花香與甜，如同來自同居人的小偏方。

封杏杳發現，真正跟舒頁忻相處後，自己對事情的看法逐漸改觀，有時是視野被拓寬，有時是觀念的衝擊，有時則單純是結果意想不到––鼻塞屬於這一個。

到站後，祁雲嫣被男友接走了，避免一上車又被問學長問個沒完，封杏杳打算叫車回去，點開App前，舒頁忻的語音通話跳出來，封杏杳嘴角不自覺上揚，接通。

「妳到站了嗎？」
「在大廳，準備叫車回去，妳在家嗎？」
「剛從書局出來，在高鐵站附近，問問妳，想不想一起搭捷運回去。」
「好啊！」
「那等我五分鐘，妳鼻塞了？」
「嗯，沒想到降溫這麼快，沒事，有喝熱的。」
「在麵包店前等我。」
「好。」

五分鐘不多不少，舒頁忻站定在封杏杳面前，肩上垮了黑色的包，頭髮被吹得有些亂，神色有異，封杏杳抬手整理舒頁忻的髮，未開口詢問。隨後，一個垮著包，一個拖行李箱，搭上捷運朝同一個目地的前進。

咔咔滴滴！門關上後自動上鎖，同時被關上的還有客房門。黑色的包與行李箱在玄關停留，等待主人領取。

同為生理女的嘴唇，略薄的一方沾上仰月的瞬間，侵略和佔有彈指便被勾起。舒頁忻被困在門板與封杏杳之間，下巴由對方曲起的手指抬起，四瓣唇相貼相磨，鼻息混在一塊兒，分不出誰的比較熱，又是誰的味道。

房間大燈未開，窗外路燈白熾光提供稀薄的照名，平添曖昧氛圍。不曉得誰先張的嘴，似乎是為了吸口氣免得缺氧昏過去，被另一方歹到機會汲取更多的味道。舒頁忻雙臂環著封杏杳的脖子，封杏杳將舒頁忻摟在懷裡，一用力，將渾身軟綿的人壓在床榻上，直到感受到有手在輕推，同時意識到手探進身下人衣物中，才一個激靈，手推床離開被自己吻腫的唇。

「姐…我……」封杏杳第一次有辭彙短少的感受，盯著身下人，有想要假裝沒清醒，繼續把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做好做滿的想法。

可惜，她身下人非等閒之輩，年長五年的命可不是裝飾用的，

「杏杳，怎麼了？」舒頁忻起身，跪坐在封杏杳面前，沒有一絲責備的問。
「鼻塞難受…」封杏杳直覺告訴舒頁忻身體不適，眼神黯淡了下來。
「吻完就好多了吧！」舒頁忻帶著笑音，引得封杏杳抬眸，撞進滿是溫柔的目光。
「……好多了。」封杏杳吶吶的回答。

小偏方指的是接吻，某次封杏杳頂著病美人的模樣，邊喝早餐的玉米濃湯邊跟祁雲嫣說自己過敏云云，情緒欠佳的切斷通話，見到對面的室友若有所思的表情。那天，封杏杳看著室友的鵝蛋臉不斷放大，整個愣神，眼前一暗的同時，唇瓣被貼合、磨輾，那柔嫩的唇帶著淡淡的香味，溫熱的呼吸灑在臉上。封杏杳重新吸氣，鼻塞好了。

「妳身上有奇怪的味道，我不喜歡。」封杏杳很乖的說明原因，只求舒頁忻不要丟棄她。
「喔！因為今天去相親，對方有噴香水，而且會抽菸。沒想到妳嗅覺這麼靈敏，怪不得鼻塞，想讓妳少受些罪吧！」舒頁忻解釋。

相親！舒頁忻？

「我覺得還有點塞，可以再一次嗎？」封杏杳無賴的問。

舒頁忻跪在床上，雙手捧起封杏杳漂亮的臉，慢慢的低下頭，用自己的唇印上封杏杳的，緩慢不躁進，溫柔如銀白月光，纏綿悱惻。終了，在封杏杳唇角親了一下，獨自離開客房。

安靜的日式包間，舒頁忻保持禮貌的微笑，聽對座應該叫田山岩郎的男人，認真銷售產品，以及品評別人家的商品。
產品是田山岩郎本人，家族企業接班人，舒頁忻今日的相親對象；商品是舒頁忻本人，舒家唯一的女兒，上有大哥一名，下有小弟二枚，職業是作家，以小說為主，其餘副業不詳。

舒頁忻知道，田山先生見到她的第一眼就不滿意，畢竟她長得不出挑，至少跟室友比差很大，雖然用職業為模特兒，兼擁有千萬粉絲的Coser的人來比較顯得古怪，放在台面上的職業又冷門。大抵眼前這位眼睛長在頭上的男人，一頓飯後各自散會不相見是注定了。

但，男人的西裝和領帶夾，讓舒頁忻不自覺想起室友，封杏杳穿西裝很好看，上回送的領帶夾希望她能用上；她應該會好好吃飯，她煮了她愛喝的羅宋湯，配上簡單飯菜。

舒頁忻得體的用餐禮儀及適當的回應，讓田山岩郎很滿意，雖然跟目前的情人比，少了柔順與美貌，卻是個賢妻良母的範兒。有錢人的婚姻是用來擴張版圖，不需要真情實感，舒頁忻很適合。

「田山先生，您與您的家族條件很好，若今日是跟舒家談生意，那兩方必定會合作愉快。」舒頁忻掐著話點開口，捏死田山岩郎對自己職業冒芽的批評。
「嗯？」田山岩郎多是被追捧，少有碰軟釘子的時候。
「今日是找伴侶，不是找家中擺件，很抱歉，您不合我意。」舒頁忻依舊溫和有禮，說出口的話殺得富二代措手不及。

語畢，舒頁忻欠身、離座，走出包間，拉起拉門前，回頭看著即將爆發怒氣的男人，說，「包間損毀會由舒家買單，同時，花邊頭條也會出現您的大名，台灣和日本的，會社的股價應當更值錢才是，請您謹言慎行。我手中沒有舒家舉足輕重的產業，但掌握舒家大權的很疼我唷！」

身後傳來日文髒話，舒頁忻毫不在意，只覺疲憊。已經數不出來是第幾場相親，從28歲至30歲，整整二年，離臨界點不遠矣。

其實，25歲起，家裡的長者便有意安排婚事，那年機緣巧合下避開了，從此相親一事再沒停過，只是舒頁忻都躲著或直接讓幾家栽跟頭，自動打退堂鼓。
男人總是希望女人不要太聰明，聽話就可以很可愛，溫柔體貼才得人疼；像舒頁忻二位小弟，老是被腹黑、辛辣、聰明的女人吸引，奇葩程度在上流階層人人皆知。

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舒家老三舒頁滄及老四舒頁霜，也不是一開始擇偶標準就如此奇葩，很大一部分受舒頁忻這位親姐姐影響。或許是怕了舒頁逢身邊前撲後繼的女人，老三老四記事起，舒頁忻開啟一連串讓弟弟們又愛又恨的教養模式，還曾經立志要找與親姐截然相反的女人當老婆，來彌補自己深不見底的陰影。

舒家手足年齡差擺著，5歲、10歲、3歲，歸功於製造商多年恩愛，後面兩隻純屬意外。為了避免更多意外出現，大哥在接掌事業後，便與妹妹合作讓父母參與各類人群活動，致力於消耗其精力與大把時間。計畫堪稱完美，除了帶弟弟們長大這件事。

舒頁滄及舒頁霜很早戀，幸虧早戀帶來的結論：空有美貌的女子讓他們索然無味。到底被親姐荼毒多年，回不去了。因此，舒頁忻相親無疾而終，看在三個男人眼中，跟口渴了想喝杯水一樣自然。

「喂。」熟悉但不是舒頁忻要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
「我哥呢？」舒頁忻壓了壓眉心問。
「等等……頁忻找你。」龍君品聲音變得有些模糊。
「…什麼事？」舒頁逢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鬼都知道剛才那二人在做甚麼。
「幫我跟祖父母轉達，一年，一年內我會登記，對象我自己挑，誰都不許插手、不許有意見。沒有達成，由長輩安排。」舒頁忻站在玄關處，倚靠鞋櫃，視線朝客房望去，語氣堅定的說。
「是小杏仁嗎？」舒頁逢未做勸說，頓了一會兒問。
「或許吧！我總是忍不住拿來跟相親對象比較，起初認為沒甚麼，直到今天。」舒頁忻邊換鞋，繼續道，「田山先生穿的那套衣服，讓我腦海中充滿小杏仁，突然可以體會你之前說過，女人在你眼前如過江之鯽，想的卻只有龍君品那小子。」
「會替妳轉達，也會報告妳這次的結果。登記了記得回家一趟，不論是誰，族譜上都有位置。」舒頁逢摟著龍君品，輕咬後者的耳珠。
「哥，謝了。」舒頁忻站在沙發椅旁，垂眸看著規律呼吸的人。
「妳為這個家擔了很多，這點忙，沒甚麼。先這樣。」舒頁逢中斷通話，改撥了另一個號碼，給妹妹擋事去。

祁雲嫣這輩子還沒有經歷過此刻的激烈情緒，開會一小時鋪陳這麼多，目的是剛剛說的結論。

這是歧視單身，還是刻意刁難，又或是隱含對多元性別的無差別鄙視。

「小祁，妳眼珠子瞪得快掉出眼窩了，瞇一瞇，這是A公司開出來的條件，其他好講，就這一條沒得談。四家輕珠寶代言，A的價碼最好，附帶利益很高，徐姐希望爭一爭，對阿囍未來加分效果顯著。」經紀人楊玉廷轉答了高層的想法，基本板上釘釘，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楊玉廷當經紀人多年，什麼合約都見過，這次的讓他又增加了一個經驗值，依他在職場打滾多年的經驗，這份合約很針對封杏杳，沒有貓膩他頭剁下來當球踢。

確實有貓膩，A公司這支案子的主要出資人，是學長的舅舅。
是在畢業晚會告白，未經允許就吻了封杏杳，讓封杏杳直面大型情緒勒索現場的男人。合約內容走向，到那塊鐵板前堪稱模範，鐵板踩不過，前述一切如廢物。

『考量此次代言商品特性，合作方於簽約時，需為已婚身份，且婚約生效日期須在簽約日一年內，合約期間除配偶亡故等不可抗力因素，不得自行解除婚姻關係，否則視為違反本契約。若經發現，除解約外，合作方應付相對應損害賠償責任。』

A公司保留6個月的時間給楊玉廷，實際上整份合約完整送到公司，已經耗掉2個月。也就是說，封杏杳必須在4個月內找一個人登記結婚，還要跟這個人綁在一起至少3年，比媒說之言還更逼迫。
目前，與封杏杳看似曖昧不明的人，只有那位學長。除了時不時在社群平台示愛，還會在每月14號訂花送到公司，指定給封杏杳；突襲的下班接送、週末電影邀約、連假旅遊行程，各種五花八門追求方法，總能在社群媒體引發討論，水越攪越混濁，黑粉與真愛粉戰得黑天暗地，本人不吭一聲的繼續工作，最多請楊玉廷發澄清聲明，僅此而已。

一聲不吭的本人坐在會議室的弧型桌邊，盯得契約快燒出洞。封杏杳想起上周赴約吃飯時的場景，冷笑起來。

「杏杳，我真的不行嗎？妳應該看得很清楚我的誠心，還有對妳的喜歡，據我所知，沒有人比我更愛妳，能包容妳的一切了。」學長滿目都是封杏杳，那他在課堂見過一次後就無法忘懷的人。

第一次見面是百人課堂，封杏杳在入學前便小有知名度，學長從讀書起沒有落後校排50之後，對於封杏杳有先入為主的想像––靠皮囊博眼球的人種，見過之後更肯定自己的想法，直到上台報告顛覆了認知。
那篇關於古文明歷史的報告，結構完整、邏輯概念嚴謹，口條清晰、語速得當，配上那張漂亮的臉及比例尚佳的身材，點燃男性動物基因中的征服欲望。為了一舉拿下美人，學長準備了2年，或許是太過投入準備工作，而錯過了細小的訊息。

他從徵信業者提供的資料，知道封杏杳爹不疼娘不愛；從封杏杳的私服穿搭和身形維持，猜測她或許是個同性戀，卻沒見跟哪位女性過從甚密；從封杏杳的工作帳號，清楚了解她喜歡的角色類型，這是他最不感興趣的興趣。

擬定策略後的成功率是高，但，魔鬼藏在細節裡，往往功虧一簣。

「學長，這次答應你吃飯，就是要講清楚這件事。我有喜歡的人，目前還沒在一起，這裡，」封杏杳用指尖點了左胸一下，說，「沒辦法再放其他人。你的情意在我這裡，得不到回應，還請你找其他人吧！」
「妳確定，對方也喜歡妳嗎？喜歡到可以讓你放棄考慮我，老實說，兄弟們都覺得妳不男不女，只有我還把妳當寶貝捧在手心。現在哪個男人會去接近身材比自己好的女人，有哪個正常的女性會捨棄第二性徵？」學長講到最後停頓了下，目光掃過封杏杳平坦的前胸，發現一時腦怒講了堆積在內心的話。

封杏杳平靜的喝著杯中的紅酒，等待情緒反應降下來再開口。期間，封杏杳調整領帶，帶起了領帶夾上的半寶石閃光。那是一支樸素的銀色飾品，墜上一顆藍碧璽，與封杏杳深色系列的領帶都能有好的搭配。

低調奢華的路線，送禮的人很懂封杏杳，那顆藍碧璽要價不菲，沒想到這女人身邊藏有人物，學長暗自咬牙思忖。

「學長，你的寶貝方式，不適合我。而且，一個女性該有什麼樣子，誰說的算呢？一個男性要長成什麼樣子，誰可以決定呢？」封杏杳平靜的開口，點出了關鍵問題。
對面的男人沒有說話，封杏杳繼續說：「我喜歡的人，曾經跟我說『喜歡男的還是女的，你自己決定就好。』，或許，你我都是這個社會價值下的產物。總之，學長，請你另覓佳人。」

封杏杳說完便離開餐廳，當晚，她收到了學長的訊息。

“我會讓妳只能嫁給我！”

這就是手段嗎？用工作。看似窮途末路，並非沒有轉機，她會讓學長知道「弄巧成拙」的3D立體感，讓他一輩子都記得歧視多元性別被反將一軍的滋味如何。

「合約只要我是已婚身份，連婚宴都不用辦，對吧？」封杏杳咬碎口中的薄荷糖，涼嗖嗖的問。
「本來要依最傳統的來，徐姐討價還價後，說登記就好。大概對方也覺得拿捏婚姻不厚道吧！」楊玉廷揉揉太陽穴回應。
「簽了，跟徐姐說放心，我會處理好，幫公司狠撈一筆。」封杏杳拿出筆，瀟灑簽名。
「欸！等等……你有人選？還是……」楊玉廷反應過來時，封杏杳收好筆，好整以暇的看向窗外景色。

橘紅的夕陽為繁忙的城市按下暫停，16歲那年舒頁忻用這個暫停鍵，走入了封杏杳的世界；20歲生日那天的大雨，舒頁忻用傘隔開了她心中的陰霾，牽著她走入了有舒頁忻的書頁。

有人為20歲的封杏杳狂熱，沒曾想從一開始，只為征服而起的意念，早已喪失追逐的資格。

海潮聲將封杏杳圍住，坐在礁石上的人像座孤島，任風吹散髮絲，彷彿眨眼間便消融於天地，再無蹤跡。
晨曦劃開灰濛濛的天，海平面上小小點綴著漁船，四周飛翔的鳥兒欲與漁人們共享資源。封杏杳抽動一下凍僵的手指，環抱成球的身軀小心翼翼的鬆開––她在這處海灣迎接日出，將內心深處的苦痛，讓穿心而過的海風、湧來又退去的浪花，帶走。
在公司會議室發下豪語，但真要抓個人結婚，沒有想像中的容易。學長那席話讓封杏杳自信崩裂一角，挑出了她用力埋藏起來的恐懼與擔憂。
她喜歡舒頁忻，比身邊的人以為的還要更深，如果要選，除了舒頁忻，她無法接受配偶欄打上其他人的姓名，舒頁忻呢？
跳下礁石，坐進汽車發動引擎，距離簽正式約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這段日子，生活沒有起太多變化，封杏杳突然生出怯懦，連房東的臉都不太敢看，同居多年，確定自己的情感後，許多微妙的時刻總會令人浮想連篇。
舒頁忻晾曬衣服，偶爾因為身高限制踮起腳尖而拉出的身體線條；舒頁忻懶躺在沙發上看書，不自覺輕晃的潔白腳踝；嫌棄她亂扔東西時皺起的眉頭；對著梳妝鏡化妝時的各種滑稽樣；半夜起身為她熱吃食時憨態可掬的軟萌，戴上貓耳朵就完美呈現一隻貓的模樣。幻想最後的結果大同小異—房間、床上、一絲不掛。
尤其是決定要找舒頁忻幫她處理「麻煩」之後，各種妄念日益嚴重，甚至有幾次回過神，往往已經距離那張鵝蛋臉咫尺之遙，或者像八爪章魚將人圍困在沙發上或書架邊。弄得裡外不是人，但她，仍用溫柔的態度回應著各種難為情。
站在家門前，封杏杳揉了揉因哭了一整夜乾而痛的雙眼，讓自己看起來只是熬夜工作的模樣，印上指紋開門進屋。
「早安。」舒頁忻溫和的聲音傳來。
「我回來了。」封杏杳聲音微啞，吹了整晚的冷風，讓她的狀態稱不上好。
「嗯？怎麼垂頭喪氣的？昨天熬夜拍攝了？鼻音還這麼重，外拍？」舒頁忻用拇指輕壓封杏杳的淡紅的眼角，手掌傳來涼意，困惑的問。「對，去海邊，晚上好冷。」封杏杳吸了吸鼻子，避重就輕的回應。
將鞋子放進鞋櫃內，換上室內拖鞋後回房間內放東西，簡單洗漱後在餐桌旁落坐。看同居人將煎鮭魚、涼拌黑豆、炒青菜一一擺上桌，最後帶著芋香的米飯放到眼前，今天是日式早餐。
「想先喝點湯嗎？我煮了紅豆湯。」舒頁忻邊脫圍裙邊問。
「好喝，今天的糖是不是放多了？」封杏杳走到爐子旁，接過甜湯就碗喝一大口，軟爛的紅豆沙與砂糖平衡得很美味，但比平時甜的都明顯。

而且，早上不會有甜湯，這幾乎是定律了。封杏杳歪頭看著攪拌紅豆湯的人，疑惑著今日的反常。

「這本來是晚上的份，我最近胃口不好。早上原本也是想煎個蛋解決，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煮日式早餐，看樣子，是有小饞蟲聞香回家了。」似是看出疑問，舒頁忻泯一口湯，淡淡地說。

舒頁忻的臉被抬起，看見了她一直以來很喜歡的眼眸。如果嘉明湖是天使的眼淚，澄澈乾淨；那封杏杳的雙眼可以讓人看見銀河，璀璨奪目。當年便是這對盛滿暗夜星河的雙眼，讓舒頁忻再次感受到心臟跳動，一種久違的生命破土之感，自此便有意無意的追尋，遙遙凝望，直至來到她的眼前。

「姐，我需要偏方，我想親妳。」封杏杳唇貼著唇開口。

只是盡到告知，並沒有徵詢的意思。

紅豆沙混合砂糖香甜的氣味包住彼此，連呼出的熱氣都沾著甜蜜，封杏杳覺得懷裡的人比任何食物都甜美芬芳。終了，用軟舌舔吮唇縫，依依不捨的離開令她越發迷戀的滋味。

手機很煞風景的唱起歌，一絲懊惱閃過星眸，惹得坐在流理台上的舒頁忻輕笑，抬手摸了摸封杏杳的頭髮，在唇角印上輕吻。

「接完電話來吃早飯，嗯。」舒頁忻哄道。

錯過了甜蜜早晨，二人便各自忙碌，封杏杳得到允許，在舒頁忻的房間打滾，美其名曰看書，實際上是滿滿的殘念，需要同居人的味道當做填補。看書也是真有其事，舒頁忻有她很喜歡的一名作者的作品，幾乎是大滿貫的收藏，讓封杏杳驚喜，從此只要能長時間待在家，恨不能種在舒頁忻房中。

作者筆名為水羊羹，是一種日本有名的甜品。水羊羹本人低調，至今沒有人知曉其樣貌與出身，沒有辦過簽書會，但有些作品會送限量手寫卡或親簽書封套，沒有門路只能流口水嘆氣，因為水羊羹的字很有風格。

舒頁忻有全部水羊羹的作品，卻沒有一本是限量款，封杏杳疑惑，始終無法詢問，隱約覺得問了會有大事。

二人再碰面，已經是傍晚時分，封杏杳跟在舒頁忻身後當尾巴，裡裡外外家務清理工作，二人合作效率其佳。

晚間，盥洗完後，舒頁忻提著一籃衣服往洗衣機走去；封杏杳正在洗碗，同時跟祁雲嫣通話，聊的是A公司過於殷勤的詢問合約問題。最後一個瓷盤放進烘碗機，快速設定後機器運轉起來，祁雲嫣把通話中斷。

封杏杳摘了無線耳機，用手機播放音樂。

“We were so beautiful
We were so tragic
No other magic
Could ever compare
I lost myself, seventeen
Then you came, found me
No other magic.
Could ever compare.”

Spotify 的頻道主播了這首歌，舒頁忻提著空的洗衣籃走過去，封杏杳的心狠狠跳動，像要撞開胸骨往前衝刺般的不安定。

“From the moment I loved
I knew you were the one
And no matter whatever I do, oh
I will never not think about you.”

數不清第幾次，開了門冷冷清清。妳去相親，我一人份的食物，沒有妳氣息的房子叫做租屋處，有妳懶散身影的地方叫做家。

妳說過，舒頁忻不是最適合封杏杳的人，世界上肯定有最適合的那一個，只是不要傻到被賣了還幫對方數鈔票，那妳會去端了對方的窩，天涯海角都會把我找回來。

「舒頁忻，我們結婚，好不好？」

話不知何時脫口而出，舒頁忻提著洗衣籃，後腦勺夾著鯊魚夾，身穿洗舊了的棉衫和褲子，震驚的仰視封杏杳。

“For as long as I live
And as long as I love
I will never not think about you, you
I will never not think about you.”

「好，什麼時候挑婚戒？規定挑完婚戒才能申請登記，登記完要辦什麼才能順利……」

舒頁忻被摟進熟悉又陌生的胸膛，耳朵貼上了心口的位置，震耳欲聾的跳動，證明了剛剛發生一切真實不虛。

多年後，封杏杳再想起這一幕，都會在心裡吐槽這糟糕的求婚現場。

但無所謂，這是全世界最邋蹋的求婚，卻收穫了全世界最好的妳。

*歌詞引用自歌手Lauv的歌曲Never not

日子沒什麼不同，飯照吃、覺照睡，平凡到二星期前那一晚彷彿是一場夢。

不過，看舒頁忻對三盤婚戒露出苦惱的表情，封杏杳又突然感覺泡在蜜裡，渾身都是甜的。這或許是每對未婚夫妻都會經歷到的滋味吧！

國家規定，必須要挑好婚戒，戒指上刻上彼此的名字，才能去登記結婚，登記時會將已婚身份以奈米技術刷進戒指中，確定彼此是板上釘釘的那人，後續要走完一大套儀式，或者就此完成終身大事，全憑夫妻做主。因此，挑婚戒成了最重要的一環。

婚戒由A公司提供，挑選場地隱密，僅同意公佈婚訊，拒絕透露伴侶一切資料，這是封杏杳的要求，為了保障舒頁忻不被打擾。

「這三枚，你覺得哪個好？」舒頁忻轉頭問看向自己發呆的人。

封杏杳今天穿了西裝，帶有天生的優雅與低調奢華，是舒頁忻很喜歡的模樣；舒頁忻今日穿了旗袍，外搭黑色開襟衫。由於長時間在家，穿舒適衣物慣了，舒頁忻剛把旗袍拉鏈整個拉起時，有幾秒鐘連走路都不會，好不容易打理好踏出房門，迎來了封杏杳驚喜的目光，害舒頁忻摸摸臉又拉拉下擺，以為自己哪裡穿不好。

「就這一枚吧！我的就是它的對戒，名字在這裡，麻煩了。」封杏杳選了百合形的一款，遞出一張對摺的紙，讓服務人員帶進金工室，交給專業的刻字師傅。

「我們去附近轉一下，如何？」舒頁忻仰頭，詢問快要黏到她身上的人。
「好，走吧！」封杏杳默默的拉開一點距離，點頭同意，隨即牽起舒頁忻離開店面。

跟著她們離開的，還有一個人。從知道封杏杳找到結婚對象後，便時時刻刻注意她動向，希望有機會問：「為什麼我不行？」以及仔細看看搶走封杏杳的人，是何方神聖。

不看沒事，一看世界末日。

在看清了封杏杳牽著一名女子來選戒指，又相攜離開的畫面，自幼要風有風的公子哥，難以接受自己輸給一個女人。

中式餐廳的半開放包廂，封杏杳去處理工作行程，舒頁忻邊翻書邊等菜上齊全，突然聽見桌子對面傳來清喉嚨的聲音。

「你還是找上門了。」舒頁忻把書收回隨身提包，抬頭淡笑。
「妳……妳知道我？」平時認為他人識得自己很理所當然，不知為何，與舒頁忻對視片刻，竟會生出一股自殘形穢的感受。
「今天的局面，你是那分催化劑，我當然知道是你。杏杳她有自己的意志，她是個人，是獨立的個體，不是誰的附屬品。」舒頁忻帶點冷意的說著。
「她明明就可以當美麗的女人，享受男人的疼愛，偏偏把自己搞成那樣，哪個正常的男人會接受她？」男人激動的說著，聲音越來越重。
「她現在也很美啊！是個美男子，賞心悅目的很，你不喜歡，她廣大的粉絲愛著呢！即便沒有了觀眾，還有我在這。」舒頁忻捻來一塊餅，慢條斯理的吃，慢條斯理的講。
「可是…可是，妳不覺得很四不像嗎？姑且不論後代，那其他呢？妳們在做……」男人已達爆發邊緣，話出口不經大腦。
「先生，非禮勿言。方法百百種，何必這樣呢？況且，我是女人，還是一個，」舒頁忻冷臉拿起手巾擦手，想了想又開口說，「愛封杏杳的女人。」

躲在不遠處的封杏杳睜大眼睛，忍不住往座位看去，看見舒頁忻側臉頰及安靜無波的眼眸。
學長說什麼封杏杳聽不見，舒頁忻的聲音倒是清晰的傳入封杏杳的耳中，撞擊她的心臟。

「你多貴我不清楚，我的背景你也能去查，勸你別去，否則你會後悔今天做的事情。」舒頁忻食指輕點嘴唇，道，「我不知道封杏杳去一個見面會能賺多少，但我知道……」

「封杏杳，我的伴侶，無價。」舒頁忻如深潭的眼牢牢盯著對面的男人，勾起唇角，移開視線。

「妳等著，我不會就此放過妳！」說完便落荒而逃，不見人影。

封杏杳回來時菜剛好上齊，舒頁忻倒杯茶給封杏杳後，吃了起來。

「登記完，先去拜訪封爸封媽，如何？」舒頁忻喝口雞湯，問道。
「改日吧！可以先去妳家嗎？」封杏杳猶豫道，她不太想讓母親靠近舒頁忻。
「好，我問一下那對浪跡天涯的夫妻，有沒有在國內，有的話等等就可以去了。」舒頁忻說著給父親發訊息。

父親很快回覆訊息，說這週都在家，歡迎隨時回家當女兒賊。
*
經紀公司會議室，封杏杳帶著簽名蓋章的婚契，簽下了代言正式合約，並在律師、經紀人楊玉廷、助理祁雲嫣的見證下交換了戒指，成為名正言順的婚姻伴侶關係。

「親愛的，以後請多多指教。」

舒頁忻在陽光灑滿的落地窗前，帶著柔軟的笑容，微仰頭對封杏杳說。

封杏杳對眼前的景色適應不良。
舒宅看起來像古蹟，三跨院又有好幾座院子的那種，不過是改良過的樣式，至少是堅固能住人的屋子。

左手提著舒父愛喝的梅酒，右手託著舒母喜愛的飾品，封杏杳戰戰兢兢的被舒頁忻挽著手走向正廳，耳朵同時忙錄記憶舒家成員。

「舒頁逢，大哥；舒頁滄，二弟；舒頁霜，三弟。小滄跟我差10歲，讀大學中，未來還不知道會去哪，阿霜跟我差13歲，高中快畢業了，很迷二次元。我是第二個，家裡除了親媽，唯一的雌性動物。所以很期待弟弟們娶老婆，平衡陽盛陰衰的磁場。」舒頁忻察覺到了封杏杳的緊張，輕捏封杏杳上手臂，道，「我爸臉有點癱，這世上大概只有我那不三不四的媽，可以讓他有其他表情，別被他們嚇到。還有，妳在我家的代稱，是小杏仁。」

不知不覺就走到正廳，舒父舒母已經在主位坐定；舒頁逢、舒頁滄、舒頁霜依序在兩側木椅落座。封杏杳將禮物奉上，迎來長輩打量的目光，以及其他舒家手足安靜的凝視。

「你們再不說話，我就帶小杏仁回公寓囉！」舒頁忻開口，喚回家人們的魂魄。

他們的安靜並沒有特別的原因，單純是封杏杳長得太精緻身材又好，超乎他們的預期，原來自家女兒/妹妹/姐姐有這等能耐，還讓人家主動求婚了。
舒頁忻有跟家人提過房客，但不准他們探聽太多；舒家目前能夠動用的徵信所歸舒頁忻管，能用來進行任務的精英，也歸舒頁忻管。不能怪他們看出神，誰叫某個女人這麼護衛，包得嚴實。

「我就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我們家的冰山女王神魂顛倒。」舒母起身繞著封杏杳轉圈，一副認真思考的樣貌。
「媽……」舒頁忻無奈的喊一聲。
「留下來吃晚飯吧！今天起就是一家人，你的院子也打掃了，住一晚再走。」舒父放下茶盞，研究起封杏杳送的酒，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你們今天跑一天，也累了，去院子休息一下，晚餐時間再出來。」舒頁逢說著，眼神示意好奇心快炸開的二名弟弟離開。

舒頁滄跟舒頁霜乖乖離去，誰都反抗不了大哥。舒父拉走興致勃勃想跟封杏杳聊天的舒母，讓舟車勞頓的人可以歇息。

舒頁忻的院子有點遠，卻是最舒適的一座。長廊、青石板、小涼亭，參天松木蓊鬱，不知名花香暗暗浮動在空氣中。被舒頁忻牽緊的手，悠閑的步伐，讓封杏杳頓感歲月靜好不過如此，路過的每一幅風景，顯示了舒頁忻沉靜氣質的來源。

大概上輩子燒好香，這輩子才能遇見舒頁忻。封杏杳低頭親了一口舒頁忻的臉頰，得到嬌嗔的回視。那含水的雙眸，如收起爪的貓掌，輕撓著心頭，勾出幾許遐思。

午後雷雨說來就來，逛院子行程取消，本該涼爽的樓裡，溫度有點高。

起初，只是請封杏杳幫忙拉下旗袍的拉鏈而已。舒頁忻一年到頭不太有變化的白晳膚色，染上了嫩粉紅，旗袍下滑露出圓潤的肩頭，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從後繞到前方，輕撫過被內衣包裹的豐盈，略薄的唇隨主人遊走在線條優美的背部。
大雨淅瀝瀝的下，封杏杳的領帶鬆開，一雙柔軟的手正一顆一顆的將扣子解開，四片唇瓣廝磨，汲取彼此所有的一切。舒頁忻推開襯衫，慢慢吻過封杏杳的脖頸，伸出軟舌覆上胸口那幾乎無法看見，平胸手術癒合的淡疤，封杏杳心已軟得一踏糊塗，捧起舒頁忻的臉再吻上，無法控制的佔有欲包圍兩人。

愛慾，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每個人自出生起，無時無刻都在被塑造，被血親家族，被至親手足，逐漸成為一個人，有自我概念，有名有姓。個體間的相遇，其實是兩種不同血脈傳承的遇見，年代久遠且複雜，針鋒相對比比皆是，正所謂一張床上躺六個人，哪一個是愛侶？哪一個是冤家？

舒頁忻雙手緊緊攥住床單，弓起腰，沉浸在歡愉中，小腿無意識蹭著封杏杳側腰，點燃新一輪的纏綿。

愛慾分離，遊戲人間。丟失的感覺，是否曾在某個時刻飄上心頭；狂歡後的寂寞，是否讓流浪的感受無限放大呢？

封杏杳埋入那柔軟，感受來自深處的濕熱悸動，難以自拔，這是她獨有的地方，自今日起，到成為一坯黃土，她會一直佔據此處，包攬身下人的所有。

多少人因愛而傷，多少人真正愛過。
關於愛，人類探討了千年，究竟是人解釋扭曲了，還是愛本身無法被擁有，所以總是被追逐與渴望；而慾，是受生那刻起，待肉體成熟便隨之萌芽茁壯的物件，為生殖繁衍後代存在於基因。

封杏杳小心翼翼的將舒頁忻摟進懷中，避開濡濕的床褥，用被子圈起把人放在一旁單人沙發裡，穿起襯衫，打開衣櫃開始換床單、找浴巾，等把自己和舒頁忻擺回床上，半小時過去。

“你溫柔那刻   茫茫人海化作粉末
自癒的沉疴   暗淡了血色
我未經允諾   告别沙丘遠離荒漠
只為那 一瞬  星火”–《以沫》

舒家的飯廳古樸，用餐氣氛一點都不拘泥。看舒頁忻跟舒頁逢搶湯品的腰果用筷子打架，看舒父偷喝酒被舒母敲額頭，看舒頁霜老是偷瞄自己，然後被舒頁滄架拐子。這是在封家不會有的情景。

「姐，我有問題。」舒頁滄上貢了二顆腰果及一顆蓮子，開口。
「叫姐夫，杏杳小我5歲，還是比你大。」舒頁忻吃了弟弟進貢的食物，心情很好的回答。
「那我可以要通訊方式嗎？」舒頁霜表情認真的問。
「不准外流。」舒頁忻盯著舒頁霜說。
「那我可以摸摸小杏仁的腹肌嗎？」舒母打蛇隨棍上的問。
「不行！！！」舒頁忻立刻放下碗筷，抱住封杏杳，拒絕親媽的覬覦。
「伯母開玩笑的，吃飯。」封杏杳低頭在舒頁忻額頭輕吻，笑道。
「叫誰伯母呢！丑一，再給一次機會。」舒頁忻抬頭看著封杏杳，眼神無比鄭重。
封杏杳一愣，抬頭看見一桌舒家人都望向自己，尤其舒母溫柔的眼神，那個稱謂，很久沒有被她喊過。

「媽。」封杏杳聲音乾澀的說。

舒頁忻捏了捏封杏杳的手，餐桌又恢復成吵鬧的樣子。

長年捆死內心的枷鎖在崩落，傷痕累累卻逐漸輕盈，愛意枝繁葉茂，曾經以為的醜陋，不過是他人有色眼光的詮釋。

封杏杳聽見了振翅的聲音，鴿子銜來橄欖枝，水退了，自由了。

舒頁忻坐在接待大廳的咖啡座，戴著耳機，邊聽音樂邊更新文章進度，面前的玄米茶冒煙散熱。
這裡是封氏集團的商業大樓，舒頁忻今天幫哥哥跑一趟，談一筆訂單。

杏色上衣配上深藍色西裝褲，長髮用綴了碎鑽的山茶花髮束綁成馬尾，上了淡妝，戴著圓形綠橄欖石垂綴耳環，顯得大方不俗氣。這是舒家二小姐模樣的舒頁忻。

與稍早出現在限時動態裡的模樣，判若兩人。

「舒小姐，久等了，請跟我來。」總裁秘書鞠躬說道。
「也還好，不久不久。」舒頁忻拿掉耳機，收拾好隨身包和資料，跟著秘書前往辦公室。

沒多久，舒頁忻便見到了與同居人有六成相似的臉。總裁是封杏杳的親生父親，一個對封杏杳所做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人，在封杏杳幼年及童年，被母親近乎病態養育時，這名父親安靜無聲，到封杏杳的弟弟出生，轉而給封杏杳更豐厚物質享受的前提下，將女兒越推越遠的人。

簡直就是幫凶。
跟幫凶談生意，不須要講太多情面，今日的重點不在談生意，所以舒頁逢難得不嘴碎，讓舒頁忻單槍匹馬上陣。

「舒二小姐，關於……」封父端詳著舒頁忻，而舒頁忻也觀察著封父。

今日早晨，封杏杳的唯一Instagram 帳號『Xi 囍』發了一則限時動態，炸翻全網，讓她的粉絲們瞬間清醒，造成Instagram 伺服器當機20分鐘。封杏杳很有先見之明的將動態回覆鎖了。

限時動態的畫面很美好，封杏杳本人便是以其天生好樣貌，與敬業的態度走紅；照片明顯是早晨起床前拍的，封杏杳半裸身上蓋著被子，露出結實的手臂環住一旁的腰身，另一隻手貼心的給旁邊的人當枕頭，並在那人髮泫的地方落下一吻。被摟住的人有著一頭長髮，部分遮住了臉，部分披散在枕頭上，能隱約看出尚未清醒。
炸鍋的關鍵是，黑髮未完全遮蓋的地方，有星星點點的紅痕再搭上一行字–『Good morning my love.』

照片是封杏杳一個月前拍的，舒頁忻知道。那天明明都盥洗好了，某賴床人類硬是撥了她衣服，要她躺回床上去拍照，說之後有用處，拍完了也不給她看一下。事實證明，不要小看弄外拍長大的人。那幾點吻痕可以這麼紅，是某人放棄手上的彩粧品，親自種上去的，那些猜是畫上去的人，不怪視力，只能怪拍照技術太好。

成為合法伴侶後沒幾個月，封杏杳正式收到A公司的拍攝行程，網路上同時出現了那份合約中，必須結婚的相關內容，合理懷疑是公司在炒作新聞。封杏杳倒是沒多少擔心，就是後來拍了一些生活照，還有次約了祁雲嫣等一起玩Cos的朋友，拉了舒頁忻就去外拍。當時沒明白，現在漸漸懂了封杏杳的打算。

「封總，很高興與您合作，詳細辦法我會請部門盡快擬定送過來。」舒頁忻微笑說道。
「期待合作順利。」封父同樣微笑回應，但心裡清楚今天的合作不過是藉口。

看著舒頁忻低頭簽署，周身散發的氣場，以及不俗的氣質，內心沒由來的感慨。

「杏杳很少嘆氣，您怎麼…」舒頁忻收起鋼筆，抬眸詢問。
「只是，忽然發現，當年憋住不肯哭的倔強孩子，居然長大了，覺得以前的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也不只是您，應該說『你們』。大人犯的錯，為什麼是由孩子承擔？如果只有一個那就揭過去罷了。偏偏第二個孩子受到了所有的疼愛，第一個卻像沒人愛的娃娃，杏杳會離開，我不意外。」
「妳都知道了。」
「大概吧！別忘了徵信所都在我手裡。舒家的徵信業務不敢說很厲害，但在業界好歹有前三的名次。那一年，你強暴了杏杳的母親，即便是論及婚嫁的對象，也不能做這種事情，不巧的是，杏杳就這樣被帶來了。」
「這事如此隱私……」
「出生日期不對。」
「……」
「杏杳出生後一年你們才辦婚禮，聽說很盛大。但杏杳是二歲的時候才出現在家族的視線裡，因為格外乖巧，長得又好看，倍受長輩喜歡，便催促你們再生個男孩。」
「可是根本沒辦法，後來是做試管，很多年，才有了繼堯，內人的寵愛情有可原。」
「那封杏杳呢？那個從出生就不被祝福的孩子，為了活下來做出多少努力？為了保有自己喜愛的事物有多拼命。封總，你有試圖阻止過封夫人對杏杳的精神虐待嗎？」

封父頹然坐在椅子上，忽然就老了幾歲，閉眸嘆息。

「封杏杳有自己的事業，不會回來搶封氏的一切，請轉告封夫人此事。另外，」舒頁忻自包包裡抽出一張紙，推到封父面前，說，「將這份協議簽了。」
封父掃過大致的內容，在簽名欄落筆後，再度看向舒頁忻。便見舒頁忻無名指上有婚戒。

「以後小杏就麻煩你。」封父再說很多次。

「放心，我會的，畢竟她是我的伴侶。」

下午時段『Xi 囍』的Instagram 放出一則貼文：“全世界最好的妳。”附上戴著婚戒的牽手照，特寫手部的鏡頭。

緊接著，A公司正式發布新聞稿，宣傳「囍」為新的品牌代言人，無人質疑其合理性，強勢問鼎首席之位。

「如果結婚，可以讓大部份的人不再過度關注你的傾向，能把焦點放在你的工作表現；而我也能專注於寫作及事業管理，何樂而不為呢？」舒頁忻如是回答封杏杳，同意結婚又隱婚的原因。

（圖：夕照下的校園，隱約看得到焦點為一人，又看不清是誰）
“海枯石爛的誓言過於偉大，我的愛意志薄弱；天長地久的時間過於漫長，我的愛目光短淺。
只願緣分到頭、情意散盡那刻，我們依然可以相吻、相擁，對彼此說：我愛過你，祝好。”

『水羊羹』萬年不耕的Instagram 更新發文，內容是不變的溫柔，卻是第一次透過螢幕讓書迷嚐到跟筆名一樣的味道。

封杏杳曾經疑惑，舒頁忻信手拈來的照顧功能源自何處，上回見了舒家人之後，一切真相大白。
因為加了舒頁霜的聯繫方式，封杏杳得已窺見舒頁忻的過去一二，對同居人的憐取更勝以往。

「我出生到滿一歲前，是媽照顧的，滿一歲後就是姐姐在照顧，一直到她搬出去住為止。後面就是我跟小滄互相傷害、共同成長到現在。」在一次跟舒頁霜聊完某一個角色的設定問題後，封杏杳耐不住好奇，主動問了以前的舒頁忻長什麼樣子。
「姐夫，你不會想知道姐姐的教育方針，說起來都是淚，你就相信現在的舒頁忻就好，因為那是專屬於你的樣子。」舒頁霜刷了好幾個膽寒的貼圖，以示往事不堪回首的決心。
「對了，不要惹姐姐生氣，很難哄。她會消失不見，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喊多少聲姐姐都沒有用。」舒頁霜心有餘悸的提醒封杏杳。

舒頁忻14歲時，舒母突發疾病無法繼續照顧幼子，身為長姐的舒頁忻，便擔起二位弟弟的教養責任，還必須盯著有沒有人企圖爬上19歲舒頁逢的床。正處於人生風暴年紀的人，硬生生的被迫長大，使她看起來比同齡人早熟，處理狀況的冷靜甚至令人難以置信；舒頁逢23歲正式接手事業，讓舒父能全心陪伴舒母治療，18歲的舒頁忻卻被舒頁逢的追求者恨上，追求者以為舒頁忻是舒頁逢的女友，堵到正帶舒頁滄及舒頁霜回家的舒頁忻。在學校圍牆邊上破口大罵，舒頁忻將弟弟拉到身後，手伸進外套口袋播了快捷鍵給舒頁逢。

「小滄，帶阿霜回你學校，叫老師，越多人越好。」舒頁逢接起電話便聽到舒頁忻的聲音，隨後是，「武小姐，舒頁逢是我哥，不是……」沒有然後。

手機在對方撞上來，舒頁忻為了閃避而從口袋掉落，當場一命嗚呼。至少拍掉了對方手中的小刀。

「看你長得漂亮，沒想到是個狐媚賤女人，妳配不上他，他是我的！」武小姐身為自幼被捧在手上的千金，無法接受被舒頁忻擋在總裁辦公室門口，而舒頁逢在從旁邊經過的當下，連瞥一眼都沒有。
「武小姐，你不覺得我跟舒頁逢長得很像嗎？我跟他是兄妹，不是情人。」舒頁忻見到女人的癲狂之色，全身肌肉緊繃，用話語拖延時間，希望有人可以趕快過來，或者報警。

屋漏偏逢連夜雨，人生不順時，什麼都不靈驗。

舒頁忻感覺到火燒的灼熱感，不，那應該是一種強酸正在腐蝕的痛感。她聽到阿霜在尖叫，有警笛聲響，還有天殺的舒頁逢喝斥的怒罵，他終於趕來了嗎？怎麼有點慢。
她很痛，全身都痛。三個男人都沒事，那就好，這是舒頁忻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想法。

「面部及手部灼傷，還好我跟小滄有拉上保健老師，不然姐姐的臉會更嚴重，可能連重建的機會都沒有。我有找到姐姐以前的照片，我發給你。」舒頁霜很快傳送幾張照片給封杏杳。

照片裡的舒頁忻雖然是少女年紀，卻美得驚人，封杏杳私自認為比自己還美，表情豐富渾身散發著陽光般的活力。和現在大相徑庭。

美得過火的舒頁忻，可愛鵝蛋臉的舒頁忻；熱情四射的人，安靜優雅的人，不論哪一種，封杏杳篤信自己都會愛上。

「後來重建手術，是技術不好還是醫生有問題？」想到舒頁忻樣貌的封杏杳，疑惑發問。
「是姐姐自己拒絕回到原本的樣貌。那時她很難開口說話，就用筆寫下自己的希望，我抱著她哭，她像以前一樣溫柔的拍拍我的頭，依舊堅持。大哥答應了，後來就是手術、復原，拆繃帶。姐姐把原本俐落的短髮剪了，重新留長之後再也沒有剪短過。教養我跟小滄還是不留情面，似乎什麼都沒變，又什麼都變了。」舒頁霜停在這裡，足足五分鐘。

舒頁霜撥了語音給封杏杳。

「原本的舒頁忻在那次崩潰後就沒了，現在的她取代了原本那一個，直到她遇到了你。」
「我？」
「那應該是你當Coser一年後吧！姐姐無意間遇到你，你問了路後匆忙離開，她沒有太在意，同一天，飯店出包讓你們沒地方住，姐姐出手相助。她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她只會管她在意的人。」

封杏杳想起了那個場次。主辦單位安排的不甚理想，晚上的住宿更讓所有人無言。大夥愁雲慘霧之際，打扮看著就是高階主管的人，一臉歉意的找上他們，帶他們住進貴賓房，不收費。當天，所有人累慘在房間，封杏杳胃袋空虛自行外出覓食，聽見那位高階主管正恭敬的與人說話。

「火光再次出現在她的雙眸裡，她從木偶回到人類，心臟再度跳動，呼吸又再芬芳。姐夫，你對外的名真的很好，『囍』，雙喜臨門，同一年，醫生宣佈母親可以回家，進入新的療程。」
「這樣，她會不會因為感激才……」
「姐夫，我知道封家很富裕，恕我直言，舒家富有程度超過封家許多。我那大哥是俗氣的商人，認為錢是萬能的那種俗氣，要感激一個人，他會用錢砸死你，而不是同意你入族譜。」

封杏杳不記得通話是如何結束，總之，人在國外的她，突然沒了多待幾天的興致，想趕快飛回去蹭舒頁忻。

不知道被弟弟賣掉的舒頁忻，正在用私人帳號戳愛心給封杏杳，接著再切公開帳號，發布新書籌備工作甘苦談，與書迷互動。

“月曆一頁頁飛過時光
想念一次次盤旋心上
愛戀的風繚繞心房
昏眩在暮靄沉沉的緋色裡
甘願被縛綁”

『水太太最近的發文，都好甜啊！是不是談戀愛呢？』❤️
『水太太開始發糖了，感覺新書會帶來驚天秘密🤔』❤️
『+1』❤️
『+1』❤️
『+1』❤️
.
.
『新書還要很久，起碼一年以上，可能三年唷！編輯說，水羊羹是好吃的甜食，我應該也要寫點甜的東西給大家，只好先出賣一下想某人了。』

封杏杳也是吃甜食的一員，剛戳完動態愛心，就看到水羊羹回覆大家的訊息，再吃一口糖，決定等等跟舒頁煲電話湯時講這件事情。

舒頁忻再次點開封杏杳的限動，嘴角牽起內心的溫柔，決定等等問封杏杳，回來那天想吃什麼料理。

需要與被需要，是人成為群體動物的關鍵之一。

“雖然聽聞囍哥哥已婚，但是有沒有哪位大神知道具體一點的資訊，例如囍哥哥的對象幾歲啊~長啥樣呢~之類的。
先前去爬Instagram ，除了那張婚戒特寫，沒了！沒了！！沒了！！！都二年了，連後面曬恩愛都沒影子。讓小粉絲我對囍哥哥已婚，很沒真情實感啊！誰可以來點證據拍死我想當囍哥哥老婆的念頭啊啊啊啊啊！”

最近，論壇裡出現一條轉發數驚人的貼文，樓本身也朝摩天樓的規模持續蓋下去，速度上的差別而已。

事實證明，封杏杳和舒頁忻，對婚事的保密非常到位。
簽字二年了，還是有人不相信封杏杳已婚身份，不停從她的各種平台挖堀蛛絲馬跡，結果能看到的都是工作夥伴及相關的互動日常。
簽字二年了，舒頁忻的書迷知道她在談戀愛，但因為隱密的風格，沒人見過舒頁忻本尊，更不可能知曉，水羊羹就是舒頁忻這件事。

某程度上，二人都是公眾人物，只是樣貌因領域不同而不同。

“回樓主，阿囍的婚訊是有公司認可的，雖然聽說是為了拿A公司的合約才找人結婚，但，婚戒是真的，婚契也是真的。”
“對欸！A公司在發布之前，網上有流出部分合約內容，似乎提到如果囍要簽約，就非結婚不可。覺得很不公平，人家結不結婚關公司什麼事情（氣”
“回樓上，這有聽說。覺得公司很黑，但聽說是跟資方另有所圖有關，後來好像吃鱉，自知理虧了。”
“我是樓主，什麼什麼！有這回事？（置板凳”

舒頁忻躺在客廳柔軟的地毯上，剛看完封杏杳代言的產品發表會現場直播。退出直播頻道後，收到舒頁霜傳給她的論壇連結，點開來看了幾眼，手機螢幕顯示封杏杳來電。

「工作結束了？」舒頁忻戴上藍芽耳機，接通語音，溫聲詢問。
「剛回到休息室，姐……」封杏杳緊繃的精神，總是被舒頁忻很輕易的放鬆與安撫，望向前方正在新增行程的祁雲嫣，封杏杳抿唇，接著說，「有突然增加的工作，沒辦法如期回家，這次要去S國，說是臨時敲下來的節目，我再跟你說回去的時間。」
「那我把木屋跟機票取消，你安心工作，注意安全，S國最近不太平靜。」舒頁忻平靜的回應，沒有責備，沒有憤怒。
「姐，對不起。說好七夕一起過的。」封杏杳歉然的說。
「小杏仁，我們的婚姻，不是構築在節慶上的，當初簽字的時候，我就有想過這種情形，別自責，好嗎？」舒頁忻聲音溫柔，聽得封杏杳心如擂鼓。

舒頁忻一面與封杏杳講語音，一面在家族群組討論事情。她決定要找出網路上，與封杏杳婚訊有關的消息來源跟流竄路線，讀法律的直覺告訴她，有人想拿封杏杳的軟肋幹些骯髒事。
他們認為，結婚是封杏杳的軟肋，應該說，公眾人物的私生活，始終難逃被放大檢視這一個環節，尤其婚姻關係。

必要的話，舒頁忻會選擇隱匿行蹤，將危險徹底自封杏杳身邊移走，來保證封杏杳長歲安康。這對生在軍火商家族中，曾在生死邊緣走過的舒頁忻而言不是什麼大事，只要她珍惜的人好就行。

『小杏仁，睡了嗎？開個視訊。』

晚上，封杏杳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翻書，手機在梳妝鏡旁充電，震動提示訊息，點開來才看到舒頁忻一小時前傳的訊息。封杏杳看一眼時間，想著隔天沒有任何工作行程，點了視訊通話。

『無應答。』
『無應答。』

「洗澡了？」舒頁忻幾分鐘後回撥，封杏杳幾乎是反射動作的按接通。
「好了，明天沒什麼事情，想看一點書。」封杏杳揮了揮手中的英文小說。
「記得跟我分享心得。」舒頁忻帶著鼻音慵懶的說。

封杏杳手機螢幕，出現了躺在沙發上的舒頁忻，沙發扶手、茶几、地毯散著書籍，舒頁忻頭髮微亂、睡眼惺忪，身上蓋著一件長外套，看起來又在沙發上睡著，是屬於舒頁忻的壞毛病，封杏杳唸過很多次，這回出門時間比較久，大約又故態復萌了。

「姐，回房間睡，不然你腰痠沒人幫你揉喔！」封杏杳哄道，同時注意到，那件外套有點眼熟。
「嗯，等等就去。知道回來的日期嗎？」舒頁忻從沙發上爬起，捏一下腰，還真給同居人的烏鴉嘴說中，有點痠。
「七夕後三天。這大概在整我吧！」封杏杳無奈抱怨。
「這表示妳的努力有被看見，當初結婚主要是為了這個，想想挺不錯的。」舒頁忻站起身離開鏡頭，站在牆面前看著資訊，眼角餘光瞥見公寓樓下人影來去，輕皺眉頭。

封杏杳看見方才蓋在舒頁忻身上的外套，是自己的長風衣，有次去英國旅拍，自當地開了百年的西裝店購入。這回出門地點穿不到，便留在家裡沒帶出來。

自己的外套蓋在愛人的身上，這畫面太美好，封杏杳羨慕起自己的外套，偷擰大腿阻止腦袋再想下去。

「我該睡了。」封杏杳對重新回到螢幕中，在剛才短暫片刻，腦子裡很無恥的把人吻到軟綿的對象說。
「好。對了，封杏杳。」舒頁忻點頭，說。
「嗯？」封杏杳很難得聽到舒頁忻直呼本名。

通常是小杏仁小杏仁的喊，情到濃時會叫親愛的或者是犬，只有在唸她時才會喊全名。

「生日快樂，還有……」舒頁忻停頓，又說，「老公，在離婚之前，我喜歡你，每一天。」

舒頁忻在結束通話前，吻了封杏杳的外套。

封杏杳覺得自己的心，很滿很脹很酸。

（圖：低頭親吻無名指上的婚戒）
“我也喜歡你，即日起，到我們永遠闔眼的那一刻來臨，如果覺得不夠，那我們換個身體，再繼續。”

『囍』的帳號在生日酒會的貼文後，臨近午夜又再次更新。

舒頁忻覺得封杏杳吃錯藥。
這次從S國回來，封杏杳變得有點黏人，連晚上睡覺都非要同床共枕。

舒頁忻因為職業的緣故，經常是日夜顛倒，典型的夜貓子作習；封杏杳因為職業的緣故，經常早起運動，接著出門工作或者踩點找外拍景點。為了確保彼此的睡眠品質，除了偶有的性事，兩人一直是分房睡，無異意。

「姐姐，妳今天要出門嗎？」封杏杳一身剛沐浴完的清爽，爬上床親了勉強離開枕頭的舒頁忻一口。
舒頁忻抱著棉被，一臉沒睡飽的模樣，伸手抓了抓頭髮，呆愣的像還沒回魂的貓。
「今天要出門，去出版社把印簽稿弄好，還有一些雜事，編輯跟我要加筆，要順便討論。你呢？」舒頁忻穿上封杏杳遞過來的長棉T，赤腳走去浴室盥洗。
「想跟妳一起去。」封杏杳從廚房端了玻璃碗，裝著新鮮切好的水果，靠在浴室門邊吃邊說。
「嗯？」舒頁忻停下毛巾擦臉的動作。
「想跟妳一起，做任何事。」封杏杳隨意的開口，微垂的眼瞼掩藏了心思。
「餵我。」舒頁忻靠近封杏杳的胸膛，仰頭看著封杏杳，微笑要求。
封杏杳啣著一塊蘋果低下頭，舒頁忻張口“嚓”一聲咬下，一人一半的吃完口中的水果。

「那要開車，還是搭車？」
「妳平常怎麼去，就怎麼做。」
「那就搭車吧！」
「好。」

坐在擁擠的車廂裡，正值流行感冒顛峰季節，封杏杳和舒頁忻戴著口罩和軍帽，看起來跟周圍的人沒有兩樣，頂多封杏杳好看的眉眼惹來高回頭率。
到出版社的站有點遠，封杏杳與舒頁忻挨著肩靠坐在一起，揣著手機各自處理事情。封杏杳感覺右肩一沉，瞥一眼過去，發現舒頁忻不知何時打盹，隨車廂晃動倒向封杏杳，碰上的瞬間舒頁忻睜眼準備坐直身體，封杏杳攬過舒頁忻的肩，輕按舒頁忻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低聲說了幾句，舒頁忻再度閉眼小憩，封杏杳則把舒頁忻的帽子擱在腿上，手滑到舒頁忻的腰際放著，低頭繼續用手機。

兩人右手無名指上的婚戒閃著光，像尋常夫妻一般。

有人或錄或拍，上傳各自的社群平台，表示自己的羨慕忌妒恨。

舒頁忻在跟編輯開會時，封杏杳呆在一個能看見舒頁忻的位置上，戳著飲料的冰塊，百無聊賴的欣賞起出版社，最後目光投向舒頁忻的側影。
舒頁忻拿著筆在筆記上塗塗寫寫，有時皺眉有時大笑，更多時候是在認真思考。舒頁忻想事情會無意識的摩挲手中的筆，或手指腹輕敲桌面，鵝蛋臉接近面無表情，給人一種直觀的冷漠疏離，是封杏杳很少見到的面貌。

舒頁忻在她的印象裡，是冷了點，但跟所謂的不近人情沾不到邊。

在S國的時候，一同工作的搭檔是多年不見的好友Candy，二人話匣子一開就是一整晚，不免俗的會講到感情近況，當初簽約的傳聞Candy 也有跟進，結果不了了之，趁機跟封杏杳八卦詳情。

舒頁忻身為封杏杳人生燈塔般的存在，只要跟封杏杳認識夠久的人都會知道，Candy 有幸見過幾回，因此，當他知道好友的結婚對象是舒頁忻時，表情戲謔起來。

「封同學，你到底圖什麼，要去禍害忻姐。」Candy 認真的問。
「我沒有！我一沒拿刀脅迫，二我當時很緊張好嘛！就只希望配偶欄是她的名字，不然，這約我也可以不簽。」封杏杳否認的很正經。
「哪有人像你這樣的，結婚不到半年就飛出國工作，好歹也帶上忻姐，工作兼渡蜜月也行啊！我知道忻姐的樣貌放在我們這堆人裡，只能算中等姿色。但你也太放心了，忻姐身上有御姐的氣質，是那種會不小心就吸引到小男生的類型，你的心也太寬大。感情需要經營，你老婆也需要你的呵護。」Candy 喝完杯子裡的威士忌，教訓眼前有點呆滯的好友，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舒頁忻是名奇女子，她可以笑笑的釘死蠻不講理的廢材，也可以笑笑的包容封杏杳近乎蠢蛋的行徑，大型雙標事件不勝枚舉。
以前，他們只當是姐姐對小朋友的包容與耐心，直到某次舒頁忻到攝影棚等封杏杳，碰到和他們年齡差不多的Model 不知道怎麼正在罵助理，見人就罵的程度，結果波及到舒頁忻，望了眼被罵哭的助理，再看一看趾高氣昂的Model，讓站走廊的舒頁忻現場開懟。

「……再過二年，你這工作態度，算了吧！這世上不缺年輕貌美的男女，你敢用剛才的態度去5號攝影棚撒潑嗎？」舒頁忻冷淡的嗓音飄在走廊，讓許多工作人員繞道而行。
「妳不過是忌妒我們長得比妳好看，才這樣說的，妳也是助理吧！5號棚的跟我們年紀差不多，但是那位堪稱完美，我才不會沒事犯蠢！」小年輕依舊氣燄高張，見到舒頁忻挑起嘴角，冷汗直冒。
「可惜了漂亮的外表，不過南橘北枳，保重。突然發現，我家那位，很不錯。」舒頁忻走到一男一女小年輕面前，後面七個字說得特別清晰，配上不達眼底的笑意。
小年輕感到一股寒意爬上心頭，隨著舒頁忻的背影移動目光，眼睜睜看著舒頁忻抬手打聲招呼，走進5號棚，方才滿臉寒霜盡數消融，掛上專屬某一個人的暖陽的氣息，消失在他們的視線範圍。

5號棚的拍攝不順利，攝影助理掉鏈子很嚴重，連帶影響拍攝進度，封杏杳只要想到會錯過跟舒頁忻約好的採購行程，罕見的動怒。舒頁忻踏進攝影棚看到的景像––封杏杳正在發飆，祁雲嫣百年難得的被遷怒，一個字都哼不出來，經紀人正試圖安撫封杏杳，其他攝影助理加緊趕工場景調整。
「嗨！我帶了飲料，大家先喝完再忙吧！」舒頁忻揚揚兩隻手上的提袋，招呼現場的人。
「Candy 幫我顧一下，可以嗎？」舒頁忻找到認識的人，邊詢問邊往封杏杳站的位置走去。
「忻姐，交給我，他…麻煩妳了。」Candy 拉起祁雲嫣往飲料移動。
舒頁忻牽起封杏杳氣到發抖的手，朝休息的小房間走去，待門一關上，封杏杳立刻把舒頁忻緊緊抱住，舒頁忻輕拍著封杏杳的背，無聲安撫。
「好一點了？」待低泣聲消失，舒頁忻問。
「嗯。」封杏杳吸吸鼻子，沮喪的回應。
舒頁忻將人按在鏡子前，抽了幾張紙把封杏杳臉上的淚痕擦乾，伸手輕揉封杏杳的耳朵，左耳揉完換右耳，就見封杏杳的戾氣漸漸消退。
「姐，我鼻塞了。」封杏杳厚臉皮的仰起頭，眼神抹過一片難以言喻的水光，討要著他渴望的糖。
舒頁忻微笑，俯身印上那任性的唇，有點苦有點鹹，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澀然，四瓣唇完全分開前，舒頁忻在封杏杳唇角吻了一下，轉頭請彩妝師進門，重新補妝。
那次拍攝到接近凌晨才收工，舒頁忻就在攝影棚待到最後。
回想起來，說不定，是舒頁忻先喜歡封杏杳，Candy 只嘆自己當年歲數小，沒看出什麼來，再看封杏杳托腮的模樣，無語。

用吸管乾掉最後一口飲料，那天的事情封杏杳記得，清晰的如同昨天剛發生。而封杏杳如此印象深刻，原因是，那陣子事情多到像在針對她，專題、工作、粉絲衝突……等等，還有對同居人晦暗不明的情愫，讓她的情緒在瞬間如洩洪般爆發。當抱住舒頁忻的那一刻，發現再也放不開這個人，想到這個人有可能被其他人擁抱、親吻、牽手，她就快瘋了。

可是，舒頁忻願意接受她嗎？一個從小飽受生母精神折磨，隨時都有可能變成一樣會精神虐待別人的人；一個其實不認為自己是女生，外貌上也不具女人味的人，背後總有竊竊私語的言論跟隨的人。

終於明白了心悅何人，同時看清了前方道路的艱難險阻，封杏杳當下只能落淚。

「走了，一起吃飯吧！今天不想煮。」舒頁忻的聲音自前方出現。
「吃泰式料理，附近有一家小雲朵推薦的。」封杏杳伸伸懶腰，建議道。
「好啊！走。」舒頁忻歡快的去按電梯，封杏杳隨後。

封杏杳想起有次跟舒頁忻窩在沙發上看動物頻道，介紹到某一物種面臨險境，會選擇斷尾來引開敵人的注意力，為自己爭取逃跑的時間，當時，她還可憐巴巴的看舒頁忻，求老婆大人發發善心，記得回頭收她這條尾巴的屍體。舒頁忻被她逗笑一陣，關了電視準備睡覺，回自個兒房間前，舒頁忻叫住封杏杳。

「你是我認真養好的尾巴，我怎麼捨得丟開你呢？別亂想了。」舒頁忻這麼說。

“滴滴”熟悉的解鎖聲自智慧面版傳來，封杏杳短暫停止呼吸，施力推門進屋。

房子仍然是那間房子，陳設沒變，色調沒變，少了對的人，就哪裡都不太對勁；祁雲嫣陪著住了幾天，Candy 他們也輪流陪了一陣子，怕封杏杳做出傻事，經紀人也推遲許多通告及活動，每日至少一通電話關懷。

第三個月。舒頁忻消失至今，一季已經過去。

封杏杳機械式的從冰箱中拿出食材，依照過去記憶裡的烹調方法，準備晚餐。冰箱門上，貼著舒頁忻留下的訊息，等待食物悶熟的時間，封杏杳指腹輕輕撫摸每個字句，彷彿摸過完，回頭就能見到舒頁忻笑吟吟的望著她，抬手為她擦去眼淚，用柔軟的嗓音安撫她跌到谷底的心。

『小杏仁，老公，
冰箱裡的東西吃完再叫外賣；季節變化開始了，出門記得帶點衣服；洗完頭要吹乾，別讓粉絲知道你有多幼稚，除非你想再收割一群老婆粉，身為你的老婆，本人我並不樂見。抱歉，走得倉促，來不及跟你說明原因，這一年內盡量留在國內工作，別試圖找我，為了不在三途川相見。想我想得緊，吃點水羊羹吧！
不會捨棄尾巴的舒頁忻    留』

拿出碗盛裝馬鈴薯燉肉，再用個小瓷碗裝半碗米飯，再從冰箱拿出一瓶飲料，擺到架設好的手機、電腦前，連上網路，一切就續。

封杏杳今晚要直播，提前二天在自己的各平台帳號發布，並開放留言點歌，中、英、日語皆可，西班牙語也接受，但不保證每首都能唱到，即便如此，留言依舊熱情，祁雲嫣直接在昨天關了留言區，遏止高樓續建。

「哈囉！晚上好，大家吃了沒有，我剛弄好晚餐，簡單的飯配上馬鈴薯燉肉，一起開動吧~」
“是愛妻晚餐嗎？”
“隔著螢幕聞到香氣，可惜只能視吃•́⁠ ⁠ ⁠‿⁠ ⁠,⁠•̀”
「她出差了，這是之前我纏著她教我的，確實很香，但老婆煮的比較香倒是真的。」
“囍，晚安呀！”
“好久沒聽你唱歌了，好期待呀”
“今天有機會見一下夫人嗎？”
「喔！她出差，我趁她不在佔領房間。」
「有有，我盡量唱、盡量唱，反正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粉絲陸續進入直播間，變得越來越熱鬧，封杏杳邊吃飯邊閒聊，說著接下來的場次，說著對某些當紅作品角色的看法，說著跟舒頁忻的生活日常。

「我收拾一下，大家等我一會兒，等等就是線上KTV啦！」

封杏杳離開鏡頭沖洗碗盤時，直播間跳出一條資訊，及一條問好的訊息。
‘yokan進入聊天室’
“yokan：天涼了，最近好嗎？”
很快便被其他聊天訊息洗得乾乾淨淨，封杏杳回到鏡頭裡已經完全看不見資訊。

歌，一首接一首的唱，間隔時間又是一陣閒聊，再繼續不同的曲目，語言間的切換沒有障礙。
「Never Not，我喜歡這首，旋律簡單，而且~而且~我求婚的時候，剛好背景是這首歌。」
“天哪！！！！好浪漫，我的心臟（捧心”
“不該是結婚進行曲嗎？”
“求婚用結婚進行曲會被踢吧（驚”
“那場面一定很盛大，跪求細節♡⁠(⁠Ӧ⁠ｖ⁠Ӧ⁠｡⁠)”
“囍跟太太認識很久了嗎？”
「場面一點都不盛大，計畫趕不上變化。當時的我們……很居家，嗯，對，很居家。」
“但肯定該有的一樣不少，鮮花、氣球……”
“阿囍肯定cos太太最喜歡的角色啦！”
“有沒有99朵玫瑰花？”
「你們說的都沒有，但必須要有的都有，所以我們結婚了。」
“？”
“？”
“？”
“？”
「就是我跟她。」
“啊！”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ﾉ⁠*⁠0⁠*⁠)⁠ﾉ”
「We were so beautiful,We were so tragic
,No other magic,Could ever compare.」

聊天訊息波浪起伏，封杏杳跟著旋律唱得認真，當時的場景歷歷在目，轉眼已經結婚三年七個月，合約的束縛早已失效，卻沒有哪一方提出離婚。聚少離多的日常，不曾聽舒頁忻抱怨過一句；對於封杏杳不安全感衍伸出的纏膩，舒頁忻照單全收。

這次消失，是因為她終於受不了了嗎？
果然，能接受她這樣殘破的人，終究不存在吧！雖然舒頁忻說不會捨棄她，但這世間又有哪件事情說得準呢？
人心最是善變，人與人間要撕破臉只需一夜，或一個轉身，世上同床異夢的夫妻不知凡幾，像她們這樣不被祝福的婚姻，能維持多久？

不知不覺間，能唱的、會唱的，封杏杳都唱完了，但她還不想面對只有自己的雙人床，只好在線上開放加碼點歌。
“yokan：永不失聯的愛，周興哲的，可以嗎？”
“有點感傷呢這首”
“但這首超好聽，永不失聯的愛+1”
「好，我找找。yokan，感覺唸起來很像羊羹，我最近吃不少，害我都胖了。」
“yokan：亂取的，那時在看水羊羹的小說，就用了，喜歡水羊羹，她好溫柔喔~”
「你也喜歡水羊羹！我也是！從我15歲的時候就喜歡，好多部作品陪我度過瘋狂的日子。但水羊羹好像沒有露過面，哪天辦簽書會，我肯定衝第一。永不失聯的愛好適合當最後一首啊！可以唷~」
“yokan：＼⁠(⁠^⁠o⁠^⁠)⁠／”

「親愛的你躲在哪裡發呆
有甚麼心事還無法釋懷
我們總把人生想得太壞
像旁人不允許我們的怪

每一片與眾不同的雲彩
都需要找到天空去存在
我們都習慣了原地徘徊
卻無法習慣被依賴

你給我 這一輩子都不想失聯的愛
相信愛的征途就是星辰大海
美好劇情 不會更改  是命運最好的安排

你是我 這一輩子都不想失聯的愛
何苦殘忍逼我把手輕輕放開
請快回來 想聽你說  說你還在~」

封杏杳輕輕的紅了眼眶，第二段沒有接著唱，跟直播間的眾人一起聽原唱，唱完整首歌。
「好啦~~~大家晚安，明天工作加油！！」
粉絲依依不捨的道晚安，比較後面離開的粉絲，都看到了封杏杳無聲的說了一句話，有人節錄這一段影像研究，解讀了這句話還放到網路上，引起騷動。

螢幕彼端，舒頁忻仍停留在直播最後的畫面，食指摸著畫面中人那隱隱的淚痕，如過去為他拭淚，擦去眼神裡的悲傷。她想去轉開門把，將人擁入懷中，緩聲撫慰碎了一地的心，把絕望的深淵填實，讓他不再墜入其中泣不成聲。
舒頁忻離開了名為yokan的小帳頁面，點開錄影軟體，遮住了鏡頭，開始輕哼著歌，儲存。

隔天，水羊羹上傳了一段黑屏的影音，睡到日上三竿的封杏杳在盥洗時隨手滑開來聽，當場愣住，久久無法回神。

「走過陪你看流星的天台
熬過失去你漫長的等待
好擔心沒人懂你的無奈
離開我誰還把你當小孩

我猜你一定也會想念我
也怕我失落在茫茫人海
沒關係只要你肯回頭望
會發現我一直都在

你給我 這一輩子都不想失聯的愛
你的每條訊息都是心跳節拍
每秒都想 擁你入懷 全世界你最可愛

你是我 這一輩子都不想失聯的愛
就算你的呼吸遠在千山之外
請你相信 我給的愛 值得你愛」

『都說死別難受，生離何嘗不是另一種煎熬。』

封杏杳魔愣似的反覆聽著歌聲，總覺得是舒頁忻在唱給他聽，卻沒有證據。

有個說法，家中排行老大的，不論男女，名字的筆劃都是最多的那一個，後面的手足再取名筆劃會相對少一點。
這說法肯定有侷限性，封繼堯看著已經簽了快十年的名字如是想，他明明是老么，為什麼筆劃數堪堪比姐姐多了一倍！

「因為你是這個家最期待的孩子。」當時留著一頭短髮的封杏杳淡淡的回答他的問題。

封杏杳，他雌雄莫辨的親姐姐，教會他寫自己名字的人。也是這個家裡，他最喜歡的人。
雖然在他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但他一直記得，姐姐是個名人，能完成很多事情，達到父母的期待。是他很崇拜的人。
記得那天，姐姐跟父母親大吵一架，似乎是琴房的問題，最後姐姐拖著行李箱走了，出於孩子的直覺，他追出門試圖阻止姐姐離去的步伐，他跌坐在地上，終究沒有成功。

「封繼堯，我討厭你，但我不能怪罪你；以後，你就是封家獨子，封家只有你一個孩子，這個地方沒有我的位置。你回家吧！」姐姐蹲下身，揉了揉他的短髮。
「不要，你是我的姐姐，你不能走，我去跟媽媽說不要改了，你不要走，再陪陪我，好不好？好不好？」他抓著姐姐外套的袖子，睜著眼睛望向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面容，苦苦哀求。
「繼堯，放手了，回你家去，我與父母的恩怨，不需要你承擔。」姐姐輕撫他的臉，伸手掰開了孩子軟糯的手指，起身離開。

後來，琴房改建工程在他使出渾身解數的妨礙中停止，原本的琴房保養得很好，沒有再改一間的必要性。直到他開始彈困難的曲目，從高層的書架拿媽媽禁止的琴譜，才漸漸發現端倪，對封杏杳的心結逐漸打開。

黑白琴鍵來到尾聲，坐在鋼琴椅上的人抬眸看向他，沉默的等他開口。
都說進入婚姻使人成熟，看起來是真的，封繼堯盯著回望他的封杏杳出神，多年不見，僅能透過社群媒體關注，鏡頭下的人接近完美，而本人趨近完美；兩張七分相似的臉龐，封繼堯多了幾分英俊，封杏杳中性美則多一點，上天對他們的眷顧可見一般。

「找我有事？」封杏杳啟唇，打破沉默。
「就想問…這幾年，過得好嗎？」封繼堯回過神，略為艱難的問。
「很好，遇到了想一起過後半生的人。」封杏杳想起舒頁忻，臉上不自覺柔和下來。
「他對你好嗎？有沒有欺負你，如果…如果你受委屈，可以找我，雖然我還沒有成年……但是，這裡是你的家，我們有血緣關係……」封繼堯認真的說。
他刻意選了父母出國的日子，透過管道聯繫上封杏杳，有鑒於出門必須跟母親報備時間、地點，見面的人等細節，乾脆約在家更快更安全。
「封繼堯，你能夠讓母親放過我跟我妻子，就是幫上忙了。其他的，等你長大吧！」封杏杳闔上琴蓋，環顧四周，除了書架上多幾本新的琴譜，其餘沒有任何變化。
「姐，以後你們有小孩，他的奶粉錢我包了。但是姐，你要吃胖點，懷孕才不會太辛苦。」封繼堯再接再厲的示好，希望可以彌補封杏杳曾經受過的傷害。
「……傻小子，哈哈哈哈！」封杏杳一愣，隨即大笑不止，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我很認真的，你想回來坐月子，還是去哪一間月子中心，我都可以出錢，讓我幫你做些事好不好。」封繼堯坐到地毯上，坐在封杏杳跟前，像隻小狗般乞求。
「小子，封家香火靠你了，我不會有子嗣。」封杏杳俯身，捏一把少年臉頰上的肉，溫和的說。
封繼堯瞠大眼，腦袋冒出了幾分鐘前封杏杳說的“我跟我妻子”，再凝神封杏杳的外觀，恍然明白。
「再說一次，別人欠的債，不用你還。長大後保有現在的善良，你的眼界會開闊，這是你嫂子教我的。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封杏杳揉亂了少年的頭髮，起身離開。

封繼堯目送封杏杳離去，回到琴房看見封杏杳在琴譜上留下記號，掀開鋼琴椅，裡面有張紙條，暗示鑰匙的藏匿點，需要的物件卻靜置於保險箱---18歲後才能拿到開啟的密碼，封杏杳的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要他等，稍安勿躁。

但是，封杏杳輕忽了母親對自己扭曲的恨意，讓封繼堯迫不得已經歷了畢生難忘的「成長痛」。

『尋求報復的人，會撕開自己的傷口。』–法蘭西斯•培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