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顯示左側選單

[BL] 盡頭迴轉(21完,4/5)(特務攻/總裁受)[PG-13]

[複製連結]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j227989 發表於 2022-10-2 15:35:13
只看該作者 回文獎勵 |遞減排序 |閱讀模式
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其他
連載進度: 連載中

使用禮物 檢舉

2#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2-10-2 15:36:28
只看該作者

1、獅港之行(上)


  1、獅港之行(上)

  Ng在條月國西部第一大城的車站,月台的兩側恰好有兩輛往相反方向的列車同時進站,幾乎同時開啟的車門增添了月台的混亂程度,他擠過最後兩個待下車的旅客,走向自己票根上的座位。

  一名安哥坐在上頭,一臉倦態地閱讀手裡的早報。

  「這是我的位置。」Ng說了一次,對方似乎沒聽見,完全沒抬頭看他一眼,他不得不大聲喊,以免聲音被車廂內的其他聲音蓋過,有人討論十年前結束戰爭,有人討論近期的國家建設。他對安哥說的是條月語,即使從膚色看得出兩人的民族相同。

  安哥看了一下對方的車票,「抱歉。」起身留下報紙,讓Ng坐到窗邊的位子,自己坐在靠走道的。

  Ng拿起自己座位上的《南秋商報》,是在條月國的秋牡僑胞商會發行的。報紙的頭版刊登阮家企業的大公子阮志德的半身照,標題跟副標都與阮志德近日將訪問獅港有關。Ng沒有細看裡頭的內容,熟悉秋牡僑胞或《南秋商報》的人都能直接猜到上頭的內容——不外乎是讚揚秋牡國、把南薊雉視為叛徒、條月的土人都是懶鬼、對獅港的各種又愛又恨。而阮家,則看他們站在什麼位置,來決定是被批評還是頌讚。

  安哥用報紙上的秋牡語問對方要去哪裡。

  「獅港。」Ng回。

  「我這裡有之前去獅港用到的地圖,如果不嫌棄的話。」安哥將地圖遞過去。

  Ng收下地圖,打開來看見上頭標示著記號,旁邊還有幾張建築的平面圖。

  「背下來後記得燒掉。」安哥壓低聲音:「獅港不像這裡這麼容易找地方燒資料。」

  時間緊迫的話,撕碎後泡水揉爛,找個公共廁所丟。

  Ng用條月語回,今天的天氣是不錯,希望能一直是晴天。

  「記住,阮志德一死視同任務失敗。」安哥繼續,「把資料偷出來,重點是要讓阮志德感覺到威脅。方式隨你挑。」

  Ng說,可惜中午也許會下雨。

  「東西拿到後,去椰殼嶼的橋幫會館,說你最近讀到一本軍事研究,有人會來跟你拿。」

  Ng點點頭。

  列車上的音樂響起,將抵達邊界前的最後一站。

  本來要起身的安哥又坐下,從口袋內掏出一隻金屬外殼的筆交給Ng,一臉的不情願。「一群迷信道具的豬玀。」

  Ng知道對方指的是僑商的人,而按照安哥的牢騷,他也知道這支筆裡頭裝的是什麼。

  「若不幸發現自己處於劣勢,你最好在敵人抓到你之前自行斷氣。」安哥曾對他說過:「讓人失憶的藥簡直是場笑話,只有外行人才會重視這種垃圾。」

  Ng還是收下了筆。

  抵達車站前,安哥站起並往車廂的出口移動,其他旅客也開始移動自己的位置。

  安哥留下了一個公事包,卻沒指示Ng究竟要偷什麼資料。

  抵達車站後,Ng拿著那只公事包往車廂另一個方向的出口,卻沒有走出列車而是走往下一個車廂,跟著另一位上車的旅客尋找自己的座位。坐定後他開啟公事包,裡頭有兩份護照,他取出其中一本。

  過了一會,列車再次停止,卻無人下車。Ng看了一眼錶。

  車廂的門開啟,海關人員裝模作樣的環視了整個車廂,好似裡頭不只兩個人。

  另一人的位置較近,海關幾乎是用奪的方式取走那人手裡的護照,粗暴的翻閱,用秋牡語問了幾個問題,見對方答非所問,才改用條月語問。雖然獅港多是秋牡國的移民,但曾被條月統治過。

  「你的護照有問題!」海關說:「你去獅港的目的是什麼?」

  Ng又看了一眼錶。

  那個男子的回答海關不滿意,一口咬定對方是用假護照打算非法移民,而乘客越是氣惱就越顯得自己可疑,最後海關不得不宣布要把人扣在邊界。當警衛上來逮捕人時,那名旅客更是激動得咒罵海關。

  Ng知道那本護照是真的,那個海關只是在刻意找碴罷了。真要非法移民,直接從條月游到獅港就好,那條隔著兩國的海峽簡直是條寬一點的河。

  車廂恢復平靜,海關走向Ng時,臉因剛才爭吵所漲的紅還沒退去,接下Ng手裡的護照。

  「旅途愉快嗎?」

  「還好。」Ng回答:「比不上獅港。」

  海關笑著在護照上頭蓋章,「歡迎歸國。」

  「謝謝。」Ng微笑,拿回護照後不立刻收回公事包內,等待海關往下一個車廂移動。

  其實Ng對安哥很困惑。安哥前陣子突然消失,不是以前沒消失過,通常都會寄問偽裝用的明信片過來基地,這次只寄來兩張車票,表示要執行臨時任務,卻是Ng的第一個任務。

  「臨時任務會交給經驗更豐富的人員。」安哥對他在條月訓練出的第一批受訓人員說:「我不期待你們能熬到那天。」

  正常情況是在探員出發前多受訓一週至一個月的時間,經驗豐富的至少會在基地或其他安全位置得知任務資訊,而非像臨時任務在公眾場所給予資訊。

  如果行動的結果是讓阮志德受到威脅,和取得資料。任務目的呢?Ng不知道。

  「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安哥對他們說,這是要降低出現雙面間諜的風險,誰知道他們哪個不會亂捅捅到毒蛇窩,或是被勒索。「騙自己人可是跟騙敵人一樣容易。」

  車子抵達終點站,司機跟乘客一起下車,但司機沒有直接上到天橋,而是到列車的最末端,再進入車廂等待半小時後的發車。

  Ng一下月台,天空降下日頭雨,雨水打進了月台。順著風向,他將地圖拿在左手上,讓雨水淋濕地圖,將地圖丟掉前,他在車站多買了一份新的地圖,並多買一把傘。日頭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車站外頭的店家大多是亭仔腳,傘其實沒必要買,只是為了更像是個觀光客。

  他帶著傘到車站外頭的廁所,雨讓那瀰漫的味道更濃厚,他進去廁所將舊地圖撕毀,沒有丟在廁所的垃圾桶,而是分成兩部分丟在車站外頭的兩個垃圾桶裡。

  接著到火車站的一間餐廳,點了雞飯,再加點茶湯。

  餐廳老闆的小孩打開電視,是新聞頻道,主播報導知名國際財團的大公子阮志德將在近日抵達獅港。

  「傳聞阮家有興趣將西岸廢棄十年商場重新規劃。」主播的口氣平順。一樣有許多秋牡裔移民的國家,明明秋牡裔的人口比例多了條月不知多少倍,獅港反而不像條月僑商的報紙這麼憤恨,也未提到任何跟南薊雉有關的話題,更況論是指責阮家跟南薊雉是所有秋牡僑胞的叛徒。

  老闆的小孩看了一下後轉台,另一台新聞也是報導阮家的投資,接著主播講著阮家祖先的移民史。又轉台,報導著阮志德的花邊新聞。

  Ng迅速吃完餐點,留下飯錢後直接離開,他穿越車站旁的地下道來到後站。前站的旅社不少,但大多是以床為單位加上天數計費,當然也是有私人隔間的房型,但若非是家庭旅行,單人旅客容易被門房記住。後站就不同了,治安較差、龍蛇混雜,沒人會留意隔壁的房客,住宿也不需留下任何住宿資料。不少出差的旅客會選擇居住後站的旅社,省下了住宿費還能找點樂子。

  「一人,一夜,有窗的房間。」Ng將錢放在櫃台上。

  旅社的老闆收下Ng的錢,但沒站起,也沒將鑰匙遞給對方,她瞇起眼看著他。

  「不堅持種族,矮的,胖一點無妨。」Ng又多付了一筆,「叫她十一點來房間,如果我十點前沒回來就不用。」

  老闆收下Ng的錢,站起的姿勢顯得勉強。她拖著沈重的步伐領Ng到二樓的房間,開完門後將鑰匙交給Ng。

  等老闆走下樓後,出於習慣,Ng開始檢查房間,幾處可能被放置監聽器的位置都安全,逃生路線呢?他開窗,面向防火用的小巷,一樓有遮雨棚。

  雖然若無必要的話,他今晚並不會回來。鑰匙留在床上,房門沒鎖。

  他憑著記憶坐路面電車往東岸,在抵達前三站下車,在一間銀行隔壁的咖啡廳買了一杯咖啡,步行前往東岸海灘旁的高級飯店。飯店的戒備比平常森嚴,他沒有遲疑,自然地走向櫃檯。

  「今晚,頂樓皇室級房,敝姓陳。」陳是大姓。

  「抱歉,我們今天沒有皇室級房了。」櫃檯的小姐說。

  「我姓陳,」Ng強調,「我上個月跟你們預約今晚的皇室級房,現在妳跟我說今天沒有?」

  當然是假的,但櫃檯小姐表情緊張,急著翻閱訂房資訊。

  「不好意思,這邊沒有您的資料⋯⋯」

  「什麼叫沒有我的資料?」Ng打斷櫃檯小姐的話,不能給對方有時間思考。「我一個月前向你們訂房間,妳卻指責我說沒有我的資料。」

  櫃檯小姐快被Ng的咄咄逼人給逼哭了,只能語無倫次的道歉,而一名職位較高的女主管前來救場,「抱歉,請問您是?」

  「你們敢問我是誰?我訂的房間被取消,你們竟然敢問我是誰?」多了一個人,Ng雖然不太有把握,但維持憤怒的姿態,他用手指重戳桌面。「我花那麼多時間才到獅港,結果你們說我沒訂到房間?你們要我今晚睡哪裡?」

  「真的非常的抱歉,這是敝公司的疏失。」女主管彎腰敬禮。「請問當時跟您接洽的人員是哪位?」

  「我怎麼會記得這種事?」Ng口裡充滿不屑。「貴公司現在不補償我床位就算了,還要質疑我的說法?你們公司是這樣對待顧客的啊?」

  「不好意思,但今晚所有的房型都已客滿。」

  果然是今天,阮志德根本不是幾日後才會抵達獅港,今天就住在這裡,Ng心想。

  「客滿?現在不是什麼假日,你們竟然拿客滿來敷衍我!」

  女主管不斷道歉,直到拿出優惠券時Ng的態度才稍微軟化。

  「只有這樣?我訂你們飯店就是因為你們的餐點有名,不然誰要來這裡受一肚子氣啊?」

  女主管雖然多給了Ng一張餐券,卻告知餐券三週後才生效,且這段時間餐廳暫不開放。Ng悻悻然地離開。

  代表阮志德至少會在獅港待超過一週。

  阮志德大約在傍晚前抵達,完全沒有偽裝,幾台黑車駛至飯店的門前,並未引起周遭民眾的目光,作為觀光與商業的重地,獅港的群眾早已痲痹,大概認為又是哪個明星造訪獅港拍片度假。Ng坐在海灘的攤販,木桌上的椰汁完全沒動過,趁店員不注意時,把椰汁倒掉,桌上留下飲品的費用與小費。



使用禮物 檢舉

3#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2-10-7 23:16:59
只看該作者

2、獅港之行(中)




  2、獅港之行(中)

  剛下飛機的阮志德有點疲憊,也許是因為時差,也許是因為其他原因。即使移動時幾乎沒有離開冷氣房,他仍然能感受到南國夏季的濕熱,與自己母國的霧雨完全不同。

  原先他從未有任何造訪獅港的意願,是數月前的一晚,南薊雉的外交人員來到他的宅邸。

  「阮先生你好,我們前幾日見過。」

  「我記得。」阮志德迴避對方將要說的話。「我無意干涉貴國的爭議。」

  「放心,這不會損及到貴公司的利益。」南薊雉的外交人員沒有因對方的拒絕而面露失望,臉上的表情無任何的變化,像是早已料到對方會拒絕。「恰恰相反,這能為貴公司創造更多的收益,而且這一切皆是非官方的。」

  「抱歉,我真的沒興趣。」阮志德只想快點打發對方,「我累了。」

  但南薊稚的人員還不打算放過他。

  「張簡家才是貴國的僑胞,范姜家也是,去找他們。」阮家只是剛好在幾十年前從秋牡移民到海外。

  「然而阮家並沒有對秋牡有任何國族上的認同吧?」口氣裡並沒有試探,像是在解釋今晚這場見面的原因。

  「這與貴國無關。」阮志德的語氣隱藏不了不耐,他粗魯地開啟書房的門。

  「抱歉,今晚打擾到您了。」南薊雉的人員保持微笑,走到門邊時突然停下,轉頭對著阮志德,「不過我們聽說,您曾有一名密切接觸的友人是來自條月國。若您有興趣談談您那位友人的話,請再聯絡我們。」

  「你們得到了什麼消息?」

  即使阮志德動搖了,但南薊雉的人員沒有停下腳步離開,阮志德也沒有追上。他知道這種情報不會輕易地透露給自己,而他錯失了提前得知的機會。

  當晚阮志德幾乎一整晚都無法入眠,他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發現一件不屬於自己的紙條。

  三個時段,三個地址。分別是自己就讀的大學附近的早餐店、車站東邊的一間電影院,以及北段過河後的科學博物館。

  在天未亮時他自行開車前往大學,那間他經常在上課前吃的早餐店。

  因為連續假期,早餐店極為冷清,除了阮志德以外僅有一名顧客。

  阮志德坐定後,那個客人端著自己的食物走來阮志德的桌邊,沒開口詢問就自行坐到阮志德對面的座位。

  「好久不見,志德。還記得我嗎?」

  阮志德從未看過這個人。

  「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下課後,常常跟那個誰討論獅港跟條月的事?」那人的說著秋牡語,口氣親暱又理所當然,好似他說的話確實發生過。「當時獅港被逐出條月時的經濟有多慘啊,誰想得到現在獅港有多繁華?才不過五、六年啊。」

  「是七年。」阮志德跟著演下去。

  「對對對,七年。我們有七年不見了。」那人用手指比出七。「獅港都起飛啦,人人都想去獅港掏金,說不定下一個發的是自己。」

  阮志德微笑,無法從這種無聊的寒暄得出什麼資訊,乾脆只附和對方,不表態。

  「都過那麼久了,這是我的名片,不要打舊的那支號碼,按照上面的打,舊的電話早停用啦。」那人說自己要離開前,掏出張名片遞給阮志德,並張開雙手要擁抱阮志德。當阮志德起身擁抱時,那人在阮的耳邊低聲道:「不要用家裡的電話打,也不要在家的附近,隨便找間吵雜的餐廳,說要借電話。第二通才會有人接,要跟店家說沒聯絡到,因為自己找的人換號碼了。記住,電話打完後把名片燒掉。」

  在對方離開前,阮志德突然有一絲懷疑,難道自己所在的國家——的情報員是默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嗎?還是像前幾年的在野黨表示的那樣,介入這些遙遠的國家,對敝國並無好處。

  阮志德讀著名片上的文字,姓名、電話號碼以及某食品代理公司,注意到是近期大量購入阮家企業股票的那間公司之一。

  當天晚上阮志德按照對方的指示聯絡,電話那頭只要求阮志德要在何時抵達獅港,以及居住的飯店地點。

  「放心,細節我們會處理好的。」電話那頭的人安撫阮志德。

  隔天阮志德在報紙跟新聞的頭條上,看到自己有意在獅港進行投資的消息,而新聞上透露的時間比自己實際抵達的晚了要半個月。

  阮志德覺得自己走進了某個看不清的圈套,還自願讓人把繩子套上自己的脖子。那一整天阮志德光是聽到電話聲,整個人就煩躁的不行,是七年前至今他最接近脆弱的時刻了——當然比不上七年前那時的崩潰,但電話一掛斷則立刻響起,親戚家人、其他持股的公司都來向阮志德查證這則消息的可信度,他都回應新聞上提到過的內容,並說明這至今仍只是計畫,還需要經過協商討論才能定案。打來電話的有些是鼓勵這大膽的計畫,有些是批評阮志德將會敗盡阮家的家產。

  「若是你爺爺還在,他絕不讓你這小子這樣亂搞!」電話的那頭是阮志德的某個親戚,「你祖公好不容易才出來闖出一片天,你現在又要回去那裡胡搞瞎搞!」

  阮志德很有耐心的重複那一切都只是計畫,還需要經過幾次的協商,一切可能會破局。

  「早從你爸開始,這個家就沒用了!」親戚依舊咆哮,阮志德不得不把電話拿遠。「娶什麼明星當老婆,生出跟他媽一個樣的敗家子!」

  聽到對方又開始污辱自己的母親,並將他父親生命中任何無關的不幸都歸咎於他的母親,阮志德按住脾氣,等對方好不容易掛電話後,阮志德幾乎是癱軟在椅上,心理的疲憊多過肉體的疲倦。

  不過事情尚未結束。阮家的企業對此並不作任何表態,這個不表態倒讓大眾有更多的想像空間,有些分析正經,有些誇張,甚至有陰謀論認為阮家打算用金錢來逐漸控制獅港,還說阮家終究逃不出奴役人民的國族劣根性。最後讓阮家不得不發表聲明來駁斥謠言,可是聲明又反過來助長更多謠言。

  阮家的一切都被攤在檯面上,就連阮志德自己也不清楚的事,都能被當作阮家要投資獅港的理由。

  「這不是阮家第一次在獅港投入大型計畫。」穿著紅外套的秋牡裔國際專家在新聞節目上說:「阮志德的父親,阮民濤早有遠見。他當時在獅港的小島規劃一個電影的片場,為的是當時還是演員的阮夫人。」

  接著分析起阮志德的父親為何當年在獅港的投資會失敗。「可是那時獅港仍隸屬條月,不只條月本身的種族問題。資金方面當地僑商並不對電影藝術有任何興趣,拍出來的電影又比不過外來片,但這點並非特例,任何秋牡的移民國家皆是如此,檯面上的只剩為政治宣傳的影片。」

  阮志德有好幾日都沒打開電視,原本訂閱的報紙雜誌皆不曾翻開,有意遠離那些關於自己的討論。

  他以為抵達獅港後這一切很快就能結束,但抵達預定的飯店時,他原先希望,南薊稚的人員會在客房裡與他商討一切的情況,讓事情早點解決,自己也能取得想要的情報。

  事與願違,房間內空無一人,他獨自把隨身行李帶進寢室,看到到床邊的矮櫃上有張卡片,在室內電話跟床頭燈的前方。他拿起卡片,只是要隨便讀個什麼,轉移自己的煩躁。

  可是卡片上印的不是飯店常出現的歡迎卡,或是任何有關飯店的資訊。一樣三個時段,三個地點,最後附註:「祝 旅行順利。」紙張上印有南薊雉國徽的鋼印。

  雖然是三個時段,三個地點,按照對方那些把戲,他懷疑對方是否會按照相同的方式會面,還是真正會面的時間是他離開獅港的那天?在退房後前往機場前。然而無論他同意與否,會面前的日子都必須在獅港到處逛逛,至少要表現出對投資獅港的興趣。

  阮志德折好卡片,把卡片直接扔進垃圾桶。

  他覺得自己被扯進一個連環套的娃娃裡,被迫成為其中的一層殼,哪怕最內層的真相或目的有多高貴遠大,或是單純而渺小。從他撥了那通早餐店得到的號碼,自己再也抽不了身了。

  ————————————

  之後會固定在雙週的週五更新

使用禮物 檢舉

4#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2-10-23 14:03:45
只看該作者

3、獅港之行(下)


  3、獅港之行(下)

  Ng花了一點時間觀察飯店後場的進出情況,下午的交班時,按照基本訓練,跟蹤一個身形與自己相似的落單男子,把人拉到二暗巷擊昏後,取走員工制服與識別證。

  以防萬一,Ng離開前把這男子的物品從袋中全倒了出來,故意在四周弄得雜亂,特別是皮夾的證件抽幾張出來扔到地上,佈置成遭人洗劫的模樣。快跑離開巷內後,在數個路口外的拐角隨便抓幾個路人,告訴他們那條巷子疑似有人被搶劫,還有被攻擊過的痕跡。

  等到了大夜班的交班時,Ng也偽造好識別證。不過他等到接近預定下手的前兩小時,在晚間九點後才進入飯店。

  飯店的員工流動率高,不會有人識破不該在場的Ng。逃生門的位置同時是員工出入的後門,一個員工走了出來,掏出菸與打火機準備放鬆一下。火還沒點燃,Ng靠近對方,遞了一根菸過去,對方愣了一會,接下Ng給的菸並收起自己的,Ng幫對方點火,自己也抽了一根。

  兩人沈默著,Ng完全沒吸菸,放任火燒著菸草。對方抽得兇,片刻間火已燒近底。Ng在對方捻熄菸後,又遞了一根過去。

  「新來的,哈?」員工接過後,自行點燃菸,深吸一口後問。「以前沒看過你。」

  Ng點頭,儘量不說話,以免聲音讓人留下印象。

  「不愛說話?」員工問完,還沒得到答案又隨即抱怨起整個公司,以及公司的主管。

  大約過了半小時,員工才發完牢騷,他跟Ng說自己差不多該回去崗位,要Ng不要逗留太久。

  Ng跟著員工一起進去,門內的保全看了一眼Ng跟他身旁的那名員工。

  「新來的,別像他一樣,工作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後面偷抽菸。」保全挖苦道,直接放行讓兩人通過。

  Ng故意落後幾步,確認四周無人後躲進逃生梯,一層一層地走了上去。最後他推開防火門,微啟的門只留一條縫隙,讓他意外的是走廊上沒有保全人員守衛在門口。

  接著他聽見嬉鬧,身體稍微後撤。

  「就是越晚才越好玩啊!」

  Ng看見阮志德大笑,摟著一名女子走出房間。兩人動作親暱,電梯很快抵達。

  Ng確認兩人進入電梯,他等待一會才到那扇門前,他聞到阮志德剛經過時,空氣飄出的淡香。撬開鎖對Ng來說並非難事,裡面的鐵鍊比較麻煩,他翻出小起子轉開上面的螺絲,入門後將門關上。

  一步一步來,他先搜尋客廳,打算寢室最後再查看。

  也許阮志德跟那名女子才剛用完餐,客廳還留有食物的香氣。奢侈品牌的公事包被隨手扔在沙發上,那個公事包上有阮志德身上相同的淡香。

  全拿?Ng猶豫,即使自己在回椰殼嶼的路上能有足夠的時間檢閱,他卻擔心沒篩選過的文件連垃圾都不如。他想得到安哥的認可,而不是那種冷漠的眼神,Ng當然沒看過安哥誇過任何人,但他希望自己第一次出任務就能讓安哥刮目相看,他不是安哥常掛在口中的那群「廢物」之一,他要當最好的、最頂尖的那個。不是要,是必須是。

  他掃過資料,雖然花了一點時間,不過幸好先閱覽過,裡頭的文件頂多是獅港西岸那塊地的資訊與相關文件副本罷了,連報紙的實習生都能輕易找出,沒有足以威脅到阮志德的東西。

  他把資料收回公事包,才剛站起時,本該空無一人的房間傳出聲響,Ng來不及咒罵自己竟然忘記要檢查環境,寢室與客廳的門已經開啟。是Ng親眼看到已經出門的阮志德。

  「夜景漂亮嗎,志鑫?」剛換上睡衣的阮志德說:「怎麼沒聽到你進⋯⋯」

  兩人對視,阮志德倒抽一口氣。

  「阮先生,我無意傷害您。」即便身上穿著飯店制服,Ng還是掏出槍,除了這樣就能威脅到對方,他還想得到更多的情報。「只不過是對你們的投資,稍微感興趣罷了。」

  阮志德緊盯著Ng,半舉雙手,嘴唇顫抖,從表情就能察覺出情緒的起伏。

  「噓——」Ng前進,「我不希望這裡變得太熱鬧。轉過去。」

  阮志德轉過身,卻頻頻回頭看向Ng。

  「看路。」Ng的槍抵在阮志德的後背。

  阮志德走向垃圾桶,本想拿出自己稍早前丟掉的那張卡片,但垃圾桶不知在何時被清空。

  「別想耍花招。」Ng警告:「您死了,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

  阮志德走近放在窗邊小桌,目光停留在那只老舊的皮革公事包上,再回頭看向Ng。

  Ng用下巴點了公事包的方向,示意對方去拿,他張開左手,沒有直接接過公事包,而是抓住阮志德的手腕,阮嚇得放開公事包。Ng將槍收進口袋,一個箭步轉身走到阮的身後,讓阮的手腕被壓在後背上,阮志德吃痛地叫出聲,扭腰想掙脫,卻被Ng趁勢抓住另一隻空出來的手。Ng雙手各握著阮的手腕,接著改用單手緊攫著,另一手從袋裡掏出塑膠綁繩,將阮的手捆在身後。

  「面對我。」Ng掏出槍,槍管戳阮志德的臀肉。

  阮照著對方的話做。

  Ng撿起地上的公事包,跟在客廳那只的風格是兩個極端,一個新穎奢華,另一個老舊樸素。

  Ng謹慎地開啟老公事包,裡頭夾了幾份文件,是一些公司的資訊。

  阮志德確認對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他緩緩向後,坐在床邊的矮櫃。被束縛的雙手難以行動,只能再稍微後仰,手指在桌面上爬,才終於勾到室內電話。

  「那些資料是幾間南薊雉的公司,它們的資訊。」阮志德抓起話筒時,他對Ng說,希望能蓋掉話筒的聲音。「投資獅港是大事,敝公司好奇是否有其他潛在的合作對象。」

  Ng注視阮幾秒,接著翻開其中一份,裡頭除了記錄公司的財報外,還有幾份剪報複印,偶而有花邊新聞,但那是極少數。接著他翻閱每一份檔案,裡頭所記載的格式大同小異。

  Ng嘟起嘴,陷入沈思,可是思考也讓他忽視了時間,還忽視了周遭的環境。最後他決定要把這幾份資料帶走,無論這些是否為廢紙,至少自己的確是威脅到阮志德,即使是用極度失敗的方式。

  阮志德一看到Ng站起,急忙大喊:「你不⋯⋯」

  Ng一根手指頭放在唇邊,示意對方安靜。「你,阮志德。從未見過我這個人,明白嗎?」

  阮志德點頭,他開始慌了,他希望對方留下來。「不!等等!」

  「抱歉打擾了,請別將我們的會面說出去,感謝您。」Ng決定將老公事包一起帶走,也許公事包等等會扔到海裡。「祝您有美好的一晚。」

  「你難道知道我來獅港的原因嗎?」

  Ng征住,才剛轉身,一群警衛衝入房間。

  「放下武器!」警衛也拿著槍。

  Ng在一瞬間思考過要不要喝那管失去記憶的藥,但他沒有打算這麼做,至少死亡比起被抓,更能讓安哥對他刮目相看。

  「別殺他!」阮志德大吼,他不想看到對方死。但Ng沒有丟下槍,反而舉起槍對準自己的頭。阮志德不顧自己可能受傷,他衝上前撞向對方。

  Ng還來不急按下扣板機,他忽視了後方還有阮志德,面朝下猛烈撞擊地面,雖然地上鋪了地毯,他感覺自己的鼻子可能被撞斷了,或許沒斷,單純地在流血。手上的槍,剛剛不小心放開手,落到了幾步遠的位置。他抓住阮志德,翻身,半跪的他扯著阮志德的頭髮,強迫對方露出頸部。

  「退後,」Ng警告,他從袋裡取出鋼筆,單手推開筆蓋,筆尖對準阮志德的咽喉。「全都退後。」

  ——————————————

  抱歉拖到今天才更新,這兩個禮拜工作忙到,一回家吃完飯洗完澡就直接躺平了🫠,雙十連假又跟親戚出遊🫠幾乎沒什麼休息到🥲 


本文最後由 j227989 於 2022-10-23 14:06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5#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2-11-5 00:15:42
只看該作者

4、雨紛紛(上)


  4、雨紛紛(上)

  雖然武器僅是鋼筆,警衛仍不敢輕舉妄動。

  「全⋯⋯都出去⋯⋯」阮志德勉強地說:「我要⋯⋯我⋯⋯跟他談⋯⋯」

  「照他的話做。」Ng用下巴點了門的方向。

  警衛們躁動,低聲交談的窸窣似乎動搖部分警衛的想法。Ng看著眼前那群猶豫的警衛,他不知道為何,意識突然飄走,喪失應有的警覺。

  有人在這時開了槍,射中了Ng的手肘。疼痛讓Ng的意識拉回現實,同時也讓手肘大幅度的晃動,使握著的鋼筆劃傷了阮志德的頸部,幸好只是輕輕劃過,比起來還沒被刮鬍刀劃傷嚴重。

  「不不不⋯⋯」顯然受到驚嚇的阮志德喃喃自語。

  Ng的手漸漸無法施力,連意識都逐漸模糊。他手裡的鋼筆摔落至地毯,在地毯上蔓延出一圈水漬,沒人察覺到鋼筆在落地後的存在,更沒有人注意到筆的墨水有哪裡問題。

  阮志德拔掉Ng手肘上的針筒,轉過身攙扶對方。

  Ng奮力地眨眼,試著維持自己的意識,他聽見阮志德在說話,可是每個字都像水裡的漣漪。

  「插播一則快報。」切斷凌晨時段播放的重播畫面,不只主播,所有的幕後人員都亂成一團,只為了報導這則消息。灌了好幾杯咖啡的主播撐起精神,她說:「據稱阮志德已在昨日下午抵達獅港,且阮志德下榻飯店在午夜時有救護車抵達。而病患是否為阮志德,阮家目前尚未有任何回應。」

  除了電視新聞,得到消息的各報編輯也趕至印刷廠,更改當日早報的頭條。

  阮志德並不知道,自己的消息已被洩漏出去。他坐在醫院裡頭,思緒雜亂,連自己的雙胞胎弟弟走到面前,阮志德都沒有發覺。

  「哥!」阮志鑫在哥哥的臉前,雙手一拍,把哥哥嚇了一跳。「發生什麼事了?」

  阮志德雙手捂著臉,他也不知道。

  弟弟本來想搖哥哥的身體,卻被女友制止。

  「你哥很累了,」她輕推阮志鑫,「不要吵他。」

  「可是,」阮志鑫抓著自己女友的手腕撒嬌,「我很想知道,怎麼會有人突然把我們叫來醫院嘛。」

  阮志德重重地吐氣,他現在不想看弟弟與未來的弟媳在曬恩愛,幸好馬上有人打斷他們兩個。

  醫護人員離開病房,一名明顯不屬於醫護人員的人一起踏出病房,卻停在阮志德身旁。

  「發生什麼事了?」阮志鑫再問。

  那個人對阮志鑫面露微笑,沒有笑意的嘴不願說出任何話。

  阮志鑫皺眉,瞪著對方,好讓自己看起來跟哥哥一樣嚴肅,他一手把女友攬近自己。

  「自己人。」阮志德說,口氣無力。

  那個人點頭,「他身上沒有追蹤晶片,這點我們彼此都能放心。」

  「誰?」弟弟問。

  「把他交給我們,阮先生。」那個人無視阮志鑫,「他很危險,不再是您認識的人了。」

  「誰?」弟弟困惑,「你們到底在說誰?」

  「志鑫,閉嘴。」哥哥站起,對著另一人。「不,讓他留在這裡。」

  「留在醫院?到底⋯⋯」弟弟還沒說完,就被自己的女友摀住嘴。

  那個神秘的人盯著阮志德,眼神裡沒有情緒,接著微笑。「好吧,尊重您的決定。若有需要,跟護理師說一聲就行了。三位晚安。」

  等到那名神秘的人離開,弟弟掙脫女友的手。「他是誰?你們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叫我們來醫院?」

  因為送到公立醫院,比較不會被敵人鎖定。阮志德想,而南薊雉的人是這樣告訴他的。可是他不知道要怎麼對自己的弟弟開口,不是不能說,而是不知從何講起。

  三人走進病房,病床上的患者吊著點滴,四肢被束縛在病床上。

  弟弟看清楚病床上的患者,他倒抽一口氣。

  阮志德走到病床旁坐下。

  「可是⋯⋯他不是失蹤了嗎?」弟弟望向哥哥,「都這麼多年了⋯⋯」

  阮志德沒有回應弟弟的話,他自己也不知道。

  「哥⋯⋯」弟弟還處在震驚中,沒有意識到哥哥的情緒變化。

  弟弟的女友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她感覺到氣氛的不對,她趕緊拉著阮志鑫往門邊走,「我們先回飯店了。」

  「妳幹嘛一直拉我?」阮志鑫想掙脫女友。她乾脆直接在他耳邊低聲表示,哥哥需要一點空間。弟弟被女友的話點醒,「喔對,我們先回去飯店。哥,你保重。」

  房間安靜了下來,不用幾分鐘,下起了雨。大粒的雨滴降得又快又急,像在轟炸地面般。

  阮志德凝視床上的人。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太快,在飯店的那聲槍響,他以為彼此將再次永別,這是他第一次心臟接近驟停的一刻。當下阮志德慌了,連喉嚨被鋼筆劃傷都沒發覺,即使後來發現那只是麻醉槍,他的舉動仍然失態,情緒不斷地轟炸自身。

  「阮先生,」一個明顯是南薊雉的人,手放在阮志德的肩上,「救護車已經抵達,您方便讓我們將您朋友送上車嗎?」

  阮志德點點頭,讓開自己的位置,挪出空間讓人員將Ng抬上擔架。可是當他要跟著救護人員進電梯時,救護人員明顯表示遲疑。

  「沒關係,讓他跟過去。」南薊雉的人員表示。接著兩人跟著救護人員進救護車,南薊雉的人又說:「您別擔心,這種麻醉藥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

  見阮志德沒任何反應,南薊雉的人自顧自地解釋:「而且,若不小心鬧出人命的話,稍嫌麻煩。」

  車子開到公立醫院,南薊雉的人又說:「來公立醫院比較正常,不容易被鎖定。」

  在他們下車時,又有一台救護車抵達。阮志德大概理解對方說的「方便」為何。他跟著擔架到樓上的病房,卻被擋在門口。

  「抱歉,阮先生。」南薊雉的人口氣裡沒有任何抱歉的意思。「只是要做一些例行的小檢查。」

  終於等到兩人的獨處,對方卻是昏迷的。

  阮志德還記得,七年前的四月,聽到對方失蹤的那天,同樣在下雨。

  他沒有發現自己正流下眼淚,他不理解為什麼對方不再記得他。



  ——————————————

  對不起😭之後要改成月更了,因為下班後比較沒時間寫,加上這個主題比原先預期的還難駕馭,就算有寫,一天可能連一百字都不到🥲

  會盡量在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五或星期六更新

使用禮物 檢舉

6#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2-12-2 22:37:30
只看該作者

5、雨紛紛(中)


  5、雨紛紛(中)

  「幸好聲音剩雨的水滴,否則我會赤裸地像條魚。」

  Ng過了一會才發現說話的是自己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在何時說了這些話。接著聲音變成激烈的爭吵,但不再是自己的聲音。

  「幫我?用那種垃圾根本是給我多找麻煩!」一個男人的聲音吼道,接著罵其他人是豬玀。

  「你醒了。」一個中年男子進門,語句平淡,單純陳述事實。是剛才的爭吵裡罵人的那個。除了臉色較紅外,表情跟口氣不像是剛跟人爭吵過的模樣。

  「你是誰?」

  「安哥。」安哥從一串芭蕉裡,拔了一根黃的,撥開,露出偏白的果肉。「記得自己是誰?」

  Ng搖頭,「這裡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叫Ng。」安哥說完後咬下那根黃蕉。沒有回答其他問題。

  阮志德是被冷醒的,他打了一個噴嚏,起來時覺得全身痠痛,鼻腔裡都是陌生的氣味。空調的溫度太低,讓他打了個寒顫。

  「早安。」一個男人的聲音跟他說。

  阮志德抬頭,他困惑地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片刻間他才發現那是昨晚那位南薊雉的人,昨晚的回憶立刻灌回腦中。

  「睡得舒服嗎?」那個南薊雉的男人放下手裡的蛋花吐司,提起桌上的塑膠袋,抖了抖。「幫您準備的,可惜不知您喜歡的口味。」

  小的單人床他睡得一點也不舒適,還有空調太冷,他整個人都縮成蝦子,而南薊雉的那個男人還不知道在這間房裡待了多久。可是阮志德沒有什麼都沒說,眼神死死的盯著對方。

  「咖椰吐司,我們在這裡的朋友推薦的。」南薊雉的男人放下手裡的袋子。

  「你到底是誰?」阮志德問,又隨即補充:「我知道你是南薊雉的人。」

  「誰也不是,不過是跑腿打雜的。」男人吸了一口飲料。「這麼說吧,您可以稱呼我『陳濁水』。如果這能讓您安心的話。」

  阮志德不相信對方自稱的那個名字,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相信誰。他的的拇指、虎口及食指貼在額頭,「我要去洗個臉。」

  他走進浴室,上完廁所後刷牙、沖把臉,卻沒立即用毛巾將臉上的水珠拭去,而是放任水珠流下臉頰,匯集在下顎,最後滴下。

  他盯著水盆裡的反光,良久,打開水龍頭,水不斷流入排水孔,能聽見迴盪著於水管內的奔流。

  Ng是被不適的呻吟聲給吵醒的,接著他才意識到是自己所發出的。他感覺自己全身僵硬,正想改變自己的睡姿時,一股拉扯阻礙了他的動作,在那一瞬間他完全清醒。

  「午安。」陳先生翹著腿,交疊的雙手把筆記本壓在大腿上,並在兩指間夾著一枝筆。

  四肢被縛在床上的Ng沒有掙扎,他不打算做如此浪費力氣又毫無作用的舉動。他眯起眼看向發話者,對方口說的腔調是屬於南薊雉的,接下來眼神飄向房間內的各處,並在阮志德身上多停留幾秒。

  「黃先生,」陳先生說出Ng真正的姓氏。他翻開筆記本,讓筆在兩指間轉動。「我們沒有意願傷害您。」

  陳先生停頓了一下,無人接話,他補充:「若您能配合我們。」

  「我們。」阮志德在心裡複誦一次。哪個我們?他想。

  「前幾日條月國西北的大城有個傳聞,」陳先生的手繼續轉著筆,毫無做筆記的意願。「據說對條月的聖堂進行恐怖攻擊的主使者,並非為條月族群,而是國家內的其他種族。」

  阮志德困惑得唇些微開闔,然而在發出聲音前趕緊閉上。

  「商會立即發佈聲明,與恐怖行動撇清關係。」陳先生繼續,「不過戰後的這幾年間,的確有幾次對城市的游擊戰,是秋牡國族裔的組織做的,背後的金錢來源皆來自商會。」

  Ng與陳先生對視,不發一語。

  「不過那些都是不成氣候的東西。」陳先生表示。「隨便抓一個青年,再用民族尊嚴說服他為這個民族送死。」

  這是陳先生第一次下評斷,然而口氣或神情卻無任何情緒上的起伏,維持一慣的文雅。

  矯揉造作,Ng認為。他沈默,等著對方慢慢出牌。

  「你認為恐怖行動是他做的?」反倒是阮志德展現出自己的不安,卻在自己開口後立即反悔。明明在小時候,爺爺總是要求他有耳無嘴,小時候輕鬆達成的事,到了現在卻十分困難。

  「阮先生,若您覺得精神疲倦,何不回飯店休息呢?或是去外頭散散步。」陳先生低頭翻閱腿上的筆記本。

  「沒事⋯⋯我⋯⋯抱歉⋯⋯」阮志德咕噥道。這是他們兩人的協議,出於同情,陳先生不強迫阮志德迴避審問,前提是阮志德不能開口。「無論您的朋友記得什麼,都可能暴露重要資訊。」阮志德在心裡默念幾次陳先生對他的建議。

  「恰恰相反,我們並不認同這種殘忍的行動,會是您執行的。」陳先生抬頭,繼續轉筆。「但,或許您可以談談自己的想法。」

  Ng保持沈默,連臉部都沒有因為聽到對方的話,而起到任何細微的變化。

  陳先生的獨角戲倒演得無所謂,縱使兩個國家為敵對狀態、有截然不同的意識形態,不過基本的訓練大多相似。他沈住氣,正常人到這時若不是在被恭維後滔滔不絕,不管是要表現出自己的高人一等,還是憤怒地打斷他們的話;要不就是被這些毫無章法的閒聊逼到受不了,反問他們究竟想得到什麼。這兩者為一的共通點都是激烈的情緒波動,只要情緒被牽住了,套在脖子上的項圈就再也取不下來,最後項圈成了上吊的繩結,自己將自己勒斃。

  Ng的安靜過於標準,完全是按照教學所複印出來的模子。跟「那個人」不一樣,陳先生心想。越是沈默的人,越能驗證是自己人,「那個人」當時就是利用這點,誤導了他。

  「不過關於這些行動,有出現一些謠言。是由秋牡國的一名情報人員所建立的。」陳先生停止轉筆。「有些人稱呼他『安哥』。」

  Ng盡力不在臉部的表情上透露出資訊,不過對陳先生來說,Ng的是否有反應並不重要。

  「我們無意傷害您。」陳先生改用食指,將筆頂在本子上。「若您能配合我們,當然,我們會立即釋放您。只要您將『安哥』的資訊告訴我們。」

  陳先生等待著對方吐出充滿漏洞的資訊,基本訓練就是這樣,面對審問時在真實裡頭摻入虛構,要不是故意遺漏掉某些東西。然而Ng沒有按照對方所想的,依然沈默。

  「無意傷害您的是我們。不過若是其他國家的話,誰也不能保證。」這次,陳先生站起對Ng說「您仔細考慮考慮」,走向門邊時,阮志德追了上去。「阮先生,有什麼問題,我們去外頭談,好嗎?」

  按規定,阮志德不能全程參與剛才的審問,可是陳先生卻放行了,還願意跟阮志德單獨談話。

  兩人走到醫院中央的庭院,不過陳先生沒有停下腳步的意願。

  「為什麼他都不記得我了?」阮志德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嘛⋯⋯可以合理懷疑黃先生服用了一款,能讓人失去記憶的藥。」陳先生回答。可是按他所知『安哥』對這款藥物極為反感。「我們的成員的確在您飯店房間的床底下,找出這款藥物。」

  「他為什麼會吃這種藥?跟你說的『安哥』有關嗎?『安哥』是什麼人?」

  「誰也不是。」陳先生看了一眼錶。「阮先生,您該回去陪您的朋友了,或許多陪伴您的朋友,能幫助他找回記憶。失陪。」

  陳先生踏步離開,刻意繞了一點路才招到一台計程車,回到自己用假名租下的安全屋。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安哥時,自己還是隻大學剛畢業的菜鳥,偶而幫忙處理些雜事罷了,而安哥已經是經驗豐富的探員了。

  機票、幾本假護照、現金跟地址,以及地址的鑰匙。還有菜味的陳先生尚未清楚完整的任務內容,就立即搭上飛機執行他第一次的海外任務。在飛機的廁所裡,他簡單掃過其他本假護照,上頭的照片神似秋牡國的異議份子。

  很明顯地,他必須協助安置那群異議份子。按照回程的機票時間,他只需在當地待個幾日。

  下飛機後他遲了一點才出關,下班飛機抵達時,他很快地鎖定那幾個喬裝過的異議份子,將假護照交給他們,接著混在人群裡排隊出關。

  安置的地點治安不錯,除了第一天有人在外頭探頭探腦外,毫無異狀。

  好奇的鄰居,總會有這種人。

  「我們是學術研究的參訪團。」陳先生拿出慣用的說詞。「抱歉打擾您幾日。」

  不過那位鄰居似乎不打算放陳先生回屋,加上菜鳥的通病——總是抓緊所有學過的東西,連一些微不足道的事物都要套出情報。這場閒聊一下就被陳先生的生澀變成了附和,而對方在自己所提出的內容上憤慨。

  明確的情緒起伏,平民聊天聊到激動時總是這樣。陳先生複習。

  「簡直一代不如一代。」最後鄰居粗暴的總結。

  陳先生掏出根菸送給對方,作為友善的意味。

  幾日後,按照機票上的日期,他回到南薊雉。剛下飛機,他立刻接到消息,那些異議份子全被人殺害,兇手在桌上留了一根菸,像是在嘲笑一樣。

  從此之後的十年,陳先生不斷搜集那男人的資訊,查到那男人是秋牡國的高階探員。為了這男人,自己也不斷地往高層爬。不過在七年多前,一場秋牡國內部的整肅後,那男人的訊息忽然全斷了,陳先生焦躁到一有空閒就反覆地翻閱之前蒐集到的卷宗,這兩三年間,條月國傳出有那男人的蹤跡,他還不敢妄下判斷。直到這幾個月,在條月國出現了幾個手法與那男人相似的拙劣模仿者。

  他接著更深入的調查,發現到有位自稱「安哥」的人。





使用禮物 檢舉

7#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2-12-30 23:20:31
只看該作者

6、雨紛紛(下)


  6、雨紛紛(下)

  「不喜歡嗎?」

  阮志德手裡拿著一個厚圓杯,上頭飄出的熱氣可以聞到麥芽巧克力的氣味。

  Ng沒有回答。

  「聽說這種飲料叫『恐龍』。」以前你曾對我說,這是你最喜歡的飲料。阮志德攪動杯裡的小湯匙,不合比例的沖泡讓飲料黏黏稠稠的,發出甜膩的氣味。「要嗎?」

  Ng搖頭。這是他昨晚後,第一次對人的回應。

  「真的不要?」阮志德小聲咕噥,自己也知道對方不會有其他答案,只將飲料放置病床邊的桌上。

  他在這七年間,想過、夢過無數兩人重逢的任何場景。失憶,老套但在清醒後枕頭的表面都被自己的眼淚給浸濕。無論是何種場景,都不會是昨晚那樣,被自己的戀人拿槍威脅。這七年來,對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想問,同時也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加上阮志德無法說出兩人的過往。「不確定的風險太大」陳先生這麼說,他建議阮志德先別全盤托出。

  阮志德雖望著Ng,可是後者卻是看著前方,沒有接觸對方的視線。最後阮志德放棄開口,自暴自棄地打開電視。

  醫院的電視頻道總類不多,只有三家公營的無線台。阮志德選了一台播放新聞的,正播著氣象。

  「條星國西側的外海,在今日形成一股熱帶風暴。」氣象紙主播站在衛星雲圖前,用伸縮筆圈出圖上的一團白氣。「而這個熱帶風暴最後會不會罕見地形成颱風,還需要這幾天密切的觀察。」

  氣象主播接著解釋,條星國難以有颱風形成的原理。

  阮志德手捂著嘴,打了一個呵欠。

  剛升上大學的阮志德,正要去上自己的第一堂課。外面正在下雨。

  這個國家無時無刻都在下雨,他不在意。

  踏進教室,在門口脫掉淋濕的大衣。阮志德環視陌生的教室,短暫地與第一排的男子對上了眼。

  「阮!」第三排的一位同學舉起手。

  阮志德的目光跟身體都越過第一排的男子,走向第三排入座。

  「阮,你不是這裡的唯一了。」剛揮手的同學聲音低啞,伸出食指擺動。

  「同個族裔又不能代表什麼。」雖然第一排的男子明顯是秋牡族裔的臉龐,但黝黑的臉龐與阮志德差異極大。阮志德回:「我們不同族裔,還不是當了好幾年的同學。」

  「對,沒錯。」同學彈了一個響指。

  那聲響指讓一些同學轉頭看了兩人一眼。剛進門的老師則被聲音驚得後退一步,確認沒有其他聲音後才探進教室,老師在門口環視了整間教室,在看到阮志德與他身旁坐的學生時,眼睛稍微瞇起,接著看到坐在第一排落單的另一名秋牡國族裔的學生,老師的下巴些微地抬高。

  「兩個秋牡國人,坐得這麼遠。你們秋牡國的人不管到哪,不都擠成一團嗎。」老師早在進門前,就在修課名單中看見姓名和外貌同樣顯眼的兩人。秋牡國的移民在這國家是少數。「怎麼?你們誰是誰的殺父仇人嗎?」

  在場的學生幾乎因這不恰當的言論皺起了眉,阮志德隔壁的同學甚至露出作嘔的表情。老師則自顧自地笑了出來。

  「您是阮先生嗎?」老師笑完,他彎腰問著第一排深膚色的男子。

  作為這國家前幾大財團的後代,阮家一有什麼動靜,家族成員的照片立刻出現在各八卦小報。不可能有人分不出哪位才是阮志德。

  「我不⋯⋯我⋯⋯」男子被老師突然的問題給嚇到了,他結巴的話裡帶著濃厚的腔,不完全是秋牡語的,還包含另外一種。

  阮志德試著讓自己的不悅別那麼明顯地表現在臉上。他舉手,「我就是,請問老師有什麼事嗎?」

  「噢,我以為您是黃耀昇先生。」老師口氣輕浮,「你們秋牡國的,都長得差不多。」

  「真的嗎?」阮志德的朋友口氣驚訝。「該不會老師你的眼科醫師剛好有養導盲犬吧?」說完還故意發出兩聲狗叫聲,惹得一些同學摀著嘴發出科喀喀笑。

  「安靜。」老師敲著桌子,氣急敗壞的吼著,「安靜!」等到同學安靜下來,他指著阮志德的同學。「你!你叫什麼名字!」

  「你不要知道比較好,」學生在自己的脖子旁比畫,「我跟阮差不多帥,怕你把我們兩個搞混。」

  阮志德看著眼前老師因為憤怒而面目扭曲,他用手肘輕推身旁的友人。「夠了,金。別說了。」

  金對著阮志德擠出單邊的笑容,並用手對阮志德敬禮。

  整堂課的氣氛並不愉快,課程一結束阮志德立刻起身將金拉離教室。

  「這是大學,拜託別像以前在中學一樣到處找老師的麻煩了。」

  「阮,你才別像以前那樣為那些爛人找藉口。」金說:「他是老師並不代表他絕對是聖人。」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該尊敬老師。」阮志德回答。他看見自己的朋友翻了個大白眼。

  接下來課堂的狀況,大致如同金所預料的。老師雖然停止了族裔上的挖苦,卻總是在上課時刻意指名要阮志德或黃耀昇回答,再從兩人的話裡挑各種毛病。要不是阮志德的阻止,金早就起身跟老師對槓了。

  每次阮志德回答完後,金總會做出難看的鬼臉。老師瞪了一眼金,金又馬上擺出無辜的表情聳聳肩。但金看到黃耀昇總是盡全力要回答老師問題時,表情透露出滿滿地不屑。

  「我不懂,」課程結束後,金伸出手掌攤向黃耀昇的方向。「你們秋牡國的人為什麼要一直爭取那個爛人的認同。」

  阮志德要否認,但他才剛張嘴,金馬上捂著自己的耳朵。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

  大約在學期考試的一兩週前,阮志德發現黃耀昇進教室的時間變成在老師之後。而且黃耀昇身在奔跑後喘著氣進教室時,身上還有炸物的氣息。

  「不好意思。」黃耀昇都要喘不過氣,還是對著老師鞠躬。他的衣服領口沾上了油漬。

  「黃先生。」老師中斷自己的講課,笑了出來,「你們秋牡國的人什麼都能吃,連時間觀念都能被你吃下肚。」

  「真的很抱歉,老師。」黃耀昇不斷道歉,一邊對老師鞠躬。

  阮志德錯愕地看著黃耀昇,訝異對方竟然連如此糟糕的挖苦都能低頭道歉。金翹著腿,雙手抱在胸前,搖頭發出嘖嘖聲。

  接著課堂繼續,老師與黃耀昇卻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阮,不要告訴我,如果是你,也會這麽做。」金壓低聲音,用下巴點了點黃耀昇的方向。

  「怎麼可能。」阮志德回。

  不過他又想到,假如爺爺在場,會命令他做同樣的事。

  然而今天他必須與爺爺一同共進晚餐。

  ─────

  提前一個禮拜更新,不然禮拜五更新完隔天要補班太痛苦😭

  祝大家新年快樂

使用禮物 檢舉

8#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3-2-3 02:42:59
只看該作者

  7、心火 上

  阮志德站在鏡子前面凝視著裡面的自己,卻又迴避鏡子裡自己的目光。他不斷調整已完美的領結,直到打掃的阿姨敲了他房間的門,才停止手邊的動作。

  「少爺,車到了。」

  「我知道了,謝謝妳。」

  阮志德閉上雙眼,緩慢地吸氣,再以同樣地速度吐氣。他跨步走向門邊,速度比平常慢了一點,離開前關上房間的門。一樓的大門口停了一輛車,車的後門開啟,阮志德鬆了一口氣,他慶幸自己不需與爺爺一起坐車到餐廳。

  「少爺,請。」

  阮志德點頭,坐進黑車後座。椅墊應是舒適的,他靠在椅背的肩膀卻像是找不到舒適的姿勢,不斷地挺起,難以放鬆。

  「少爺,還好嗎?」

  「沒什麼,」他再次挺直自己的背。「只是今天上課上得有點累。」

  「大學教的都很深奧啊。」司機大哥說:「現在車都塞在這,少爺您可以先休息一下。」

  阮志德含糊地回了一聲謝謝。他試著閉上雙眼,可是心臟的變快的跳動聲好似放大、放重了,最後只得看著窗外,看著在車道上停滯的其他車輛。

  最後他比預估時間晚了許多才抵達包廂。因為塞車的緣故,爺爺並不生氣。

  「志鑫呢?」爺爺見到只有一人進來,問自己的孫子。

  「他說自己有事要忙,這次先不回來。」阮志德知道自己的弟弟在裝忙,沒有人有意願特地從國外回來被人挨罵的。

  「忙?能有什麼好忙的,整天只會遊手好閒。」爺爺說:「既不讀書,又不賺錢,是在忙什麼?」

  「志鑫說他們的劇團,是在各地孤兒院巡迴義演的。」阮志德稍微潤飾一下弟弟信裡的內容。「公益性質的。」

  「演戲能有什麼出路。」爺爺的態度沒有因此軟化。「親家只會放任小孩搞這種有的沒的。」

  「爺爺,時間晚了。」阮志德即時打斷爺爺,不想繼續聽下去那些從小聽到大的言論。「太晚吃對您的身體不好。」

  「好,」爺爺微笑,「還是志德懂事。」

  換阮志德對爺爺微笑。連本人也難以察覺自己的微笑是硬擠出來的,勉強了十幾年,也會變成習慣。

  服務生為兩人送上餐點,菜色依舊是爺爺老家的家鄉菜。阮志德沒有特別偏好,但為了早點結束這頓晚餐,而加取菜的速度。

  「志德啊,」爺爺開口,「大學的課上得如何?」

  該來的總是會來,阮志德想。他斟酌自己的用詞,「沒什麼,就跟平常一樣。」

  「和平常一樣,不如不要讀。早跟你說過要讀法商,讀一點對公司有幫助的。」爺爺發出哼聲。「不必跟你那個沒禮貌的朋友一起讀那種沒有用的東西。」

  「金不是沒禮貌,他只是有自己的原則。」阮志德不想解釋,當初所選擇的科系是出於自己的興趣。「他只有遇到自己不認同的事,才會這樣。」

  「真看不出來。」耳聞部分那人在寄宿學校的事蹟,爺爺揶揄。「還是別跟這種混混看靠這麼近。」

  「金不是混混。他們家不只是軍人世家,他的父親跟祖父都是戰爭英雄。」雖然金在很久以前就告訴阮志德,自己是家族裡的叛徒。

  「在學校學會跟長輩頂嘴了?」爺爺將筷子摔在桌上。

  「對不起,爺爺。」阮志德的肩膀立刻垮下,如同洩了氣的氣球。

  「注意自己的口氣。」爺爺指著他說。

  這頓晚餐阮志德吃得疲倦。臨走前爺爺看著他的背影開口:「志德啊,爺爺不反對你讀書。」

  阮志德停下腳步,轉身面對爺爺,爺爺才繼續說下去,彷彿在等待他的目光。

  「下學期轉去法商這種對公司有幫助的。」爺爺勸告:「別跟你爸一個樣。」

  「可是,如果爸他聽到我也讀文學院,他會很高興的。」阮志德只敢在心裡想,不敢說出來。他試著說服爺爺:「但如果公司需要爭取更高階的客戶,還有吸引其他潛在的商業夥伴,我們必須去了解這個國家的文化思想,不能永遠當外國人。」

  爺爺沒有回應,等著長孫繼續說下去。

  「讓他們認同公司是本國企業,而不是移民的公司。」阮志德想了一下,「就像您送我去寄宿學校一樣,您希望我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也能夠融入這個國家。」

  爺爺哼了一聲,抬高下巴跨步離開,看起來完全不同意自己孫子所說的話。

  阮志德緩慢地呼吸,雙手貼著太陽穴,沿著曲線撫過,指尖沒入短髮間,再到雙耳的輪廓、脖頸。指腹還來不及感受到頸側的跳動,已超過他給自己所能沮喪的時間。

  「如果是我,根本不可能再來這種狗屎爛地方。」金說:「阮,那個垃圾就是要針對你們。我跟學校抗議過了,你們知道他們怎麼說嗎!」

  金跟阮志德身旁圍繞的同學鼓譟,要金繼續說下去。

  「『我們會盡快調查。』」金用一種做作的口吻尖聲說道。「盡快盡快,多快?等到今年出生的烏龜得老花了,他們可能都還沒開始查。」

  「他是老師,我們還是得尊重他。」阮志德雖然不想掃興,但他還是強調。

  「是老師又怎樣?阮,你是不是吃太多你爺爺的痰?」金假裝暈倒在椅子上,又馬上跳起。「我們是來上課的,又不是來聽他羞辱你們。」

  阮志德啞然無言,不影響金的表演。

  「各位,我家世代從軍。我以為自己也會踏上同樣的道路報效國家,在我看見幾年前的大戰後,我背叛了我的家人。」金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發表一則深刻的演講。「我選擇學術,是因為我以為學校裡的知識能夠避免戰爭。但這次在我背叛它前,它先背叛了我。」

  「政客。」阮志德想起曾有一個老師這樣挖苦過金。「未來政壇的明日之星。」

  「如果。」金指著前門,「如果,他還繼續這樣,那今天將是我最後一次踏進這門課。」

  「你大可以直接走出去,不用浪費這麼多時間。」有一位同學調侃,「反正你不在了,他也不會發現。」

  「不不不,阮在這,我就在這。」金的手臂勾上阮志德的肩。「除非阮要跟我一起去河邊的新酒吧。」

  「我⋯⋯」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阮志德身上,他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教室裡突然出現的油耗味轉移所有同學的視線。

  ───────

使用禮物 檢舉

9#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3-3-2 22:49:10
只看該作者

8、心火 下


  8、心火 下

  這次的黃耀昇在鐘聲響起前進了教室,可是誰也不認為這樣他就不會因此而不被針對。

  場面瞬間冷了下來,直到鐘聲響起時,人群仍然靜默,卻沒打算散去。老師接著快步走進教室,看了一眼坐在第一排的黃耀昇,突然停下腳步,怒視阮志德的方向,抿著唇,下巴繃緊,目光一一停留在阮志德身旁的這坨學生們上,雙眼用力地眯起,才走向講台,指頭敲出不耐煩的節奏。

  「上次我們談論到第六章,很明顯地作者對於移民是樂觀的。他認為一個地區有外國移民的進入才能豐富該地的環境。」老師盯著桌上翻開的書本,說完後一頓,抬頭瞪向阮志德。「作為移民的後代,您對這段有什麼想法嗎,阮先生。」

  「我⋯⋯」阮志德站起,乾燥的口腔努力擠出一點液體嚥下喉嚨。「我沒有什麼想法,既然我的祖先選擇這裡,那麼這裡就是我認同的國家。」

  「是嗎。」老師的口氣平淡,像是料到對方會這樣回應。「當移民離開原生母國後,會將舊有的文化帶進落腳的國家。而秋牡國的移民總是特別捍衛自己的傳統。」

  「的確,」時間不允許他能斟酌自己將說出口的話。「如果移民沒有試著融入當地,會增加與當地居民的衝突。試著學習當地語言⋯⋯」

  「你根本不懂!」黃耀昇打斷阮志德,他站起,拳頭抵在桌面上。所有的學生都被他激動的反應給嚇到了。「那些番是怎麼仇視我們,你能懂我們被滅跟的感受嗎!」

  阮志德驚愣地看著如此激動的對方。黃耀昇沒有意識到,自己連說出來的句子都變成秋牡語以及另一種語言所混雜而成的話了。

  「那些番不斷地欺壓我們秋牡人,用各種手段要同化我們、要我們入番。」黃耀昇吼著阮志德:「你根本就不懂!」

  阮志德手足無措地望向老師,可是老師不但不打算干涉學生的失控,還露出微笑,只差手裡沒拿著爆米花。

  「我是不懂,可是⋯⋯」阮志德也不知道自己要講什麼,以及該講什麼。

  「我要抗議。」金突然舉手,解救了阮志德。「為什麼這裡沒有提供爆米花跟口譯員。」

  「因為先生,這裡是學校。」老師簡短地回覆,顯然不滿金打斷剛才的爭執。

  「什麼?這裡是學校?我以為自己每週來這裡是要看這兩位同學的表演。」金故作驚訝,「還是他們兩位就是老師?那您是哪位?不盡責的口譯員?」

  「你!」老師粗暴地把名條從手提袋裡取出。「你叫什麼名字!」

  「我們可以繼續上課嗎?」金反問:「可以嗎。」

  「我想起來了,」老師指著金咆哮,「你就是上次那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金冷靜的口氣增加挑釁的意味,「在課堂上,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有發言的權利。」

  「夠了,」阮志德看著場面逐漸失控,他抓著朋友的手臂,搖頭。「別再說了。」

  「不,繼續說。」老師走到他們的前一排,坐在空座位的桌上。「讓他說。每個人都有發表自己意見的權利。」

  「我是移民的後代,看我的膚色就知道。」金說:「而你是種族歧視的混張,聽你的言論就知道。」

  無人回應的場面尷尬,阮志德努力思考要如何緩解氣氛,老師卻是大笑,即使臉上並無任何笑意。

  「『每個人都有發言的權利。』」老師像是勝利般。「也有展示自己愚蠢的權利。」

  阮志德不安地看向金,他擔心金又會用什麼激烈的言詞嗆回去。可是金的身體向後躺在椅背,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一臉不在乎的模樣。

  反對的聲音消失了,老師回到課本,以裡頭的內容批評當下的政治時事。

  金看起來不再打算挑釁老師,讓阮志德稍稍地放下了心。而他看向黃耀昇的背影,他無法釐清自己心緒裡的複雜。直到下課鐘響,他本想叫住對方,卻連對方的身影匆匆消失後,都還想不到該怎麼開場。

  「阮,我們去喝酒。」金拍拍阮志德的後背。

  他們下一堂還有課,兩人卻沒提起那堂該要去的課,直到抵達酒吧並點餐時,才開口。

  「阮,你有心事。」金用拇指搓玻璃杯上的水珠。「我也有我的。」

  阮志德把自己的酒杯推向金的,玻璃撞擊的聲音清脆,阮志德拿起酒杯對金敬一杯,再啜飲一口。

  「阮,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我爸跟叔叔是戰爭英雄,家族裡每個人都希望我跟他們一樣。」金收起自己的輕浮,沒有平常說話時的詠嘆或高亢。酒爸吧的吵雜不影響金說話的清晰度。他左手握拳,拇指在食指與中指的關節旁繞圈。「可是每天晚餐後,我爸都把自己關進書房,沒有人去問他為什麼。到天亮前的他就如同消失一樣,像晚上才會消失的幽靈。」

  金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可是笑容裡的眼神卻是悲傷。

  「有一次,那時我們還在那個破監獄,是長假的某一天,我忘了為什麼當時睡不著,我走出房間,發現書房的門沒關,裡頭還有聲音。」金繼續說:「燈沒開,有可能是小偷,雖然裡頭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門的縫隙不大,我偷偷探進書房內,就看見他——我父親在月光下喝醉了酒,跪在地上痛哭。當時我想趕快逃走,但他也看到了我。」

  「然後呢。」阮志德問。

  「他衝上來抓住我的手臂,」金突然上前抓著阮志德的手臂,嚇得阮志德身體向後撤。「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喝醉酒的速度還能這麼快,他的樣子簡直像是著魔,身上的酒氣重到快把我熏昏。不管我怎麼掙扎他就是不放手,還越掐越緊。最後他跪在我面前,哭了。我試著扶他,但他就是不願起來。『對不起,』他說:『我不是故意要殺你,我不祈求能得到你的原諒。』我只知道他是戰爭英雄,卻不知道他在戰爭時幹了什麼。」

  「所以你才常常說,自己背叛了整個家族。」這是阮志德認識對方好幾年以來,第一次聽到原因。

  「講成這樣是有點誇大。但是,對,我以為去大學、去學習這些東西就能避免戰爭,避免更多像我爸一樣的人——至少我不會變成那樣。」金說:「結果到頭來,學校才是製造偏見、製造戰爭的地方。」







使用禮物 檢舉

10#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3-3-30 20:27:55
只看該作者

9、霪雪靡靡 上

9、霪雪靡靡 上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阮志德問。

「我要加入部隊。」金回答,他直視志德金驚訝的眼神,「如果我真正想要阻止戰爭,我必須加入,才有辦法改變他們。」

「還會有其他方法,你不用勉強自己。一定有更適合你的路。」例如從政。「你不是不想照著家裡的期待嗎?」

「我不想照著我爸的老路,可是我更不想要戰爭,但如果有別的國家想要攻擊我們呢?」金放開杯子,「離戰爭結束才沒有幾年,誰能保證還會不會再發生?至少發生戰爭的時候,我還能為自己的國家一戰。」

「這完全不是一樣的東西。」

「一樣,阮。一樣的事。」金挺直脊椎,「和平不是嘴巴講講的,你要行動,要介入、用行動阻止戰爭發生,必要的時候起身反抗。」

「好——好吧。」

「你要加入才能改變。」他重複道。金看得出志德被搞糊塗了,他放下自己的話題。「你很在意黃,對不對。」

阮志德猛然抬起頭,金張開雙臂聳肩。

「你在意他什麼?」金問。「因為你們都是秋牡人?」

「對。」阮志德立即回答,可是聽到自己發出的答案又產生遲疑。「不對。」

「對,還是不對?」

「不對。不對。」阮志德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冰涼的酒入喉卻變得溫熱,烘著腦袋。「我其實不完全聽得懂他說的話。」

「我也⋯⋯」金本來想附和,突然皺起眉。「你聽不懂?」

「他不是只有講秋母語,是另一種我沒聽過的語言。」阮志德解釋。「就我聽得懂的地方來說,他表現得很強烈。」

「看得出來。」

「不是。他指責我,你看他每次上課都被老師嘲笑,」阮志德又喝了一口酒。「可是他卻批評我不懂,不懂他們要被同化的感受。」

「你不懂嗎?」金調侃:「簡直跟你爺爺一模一樣。」

酒精讓志德放鬆,聽到金的話他白了對方一眼。

「所以你到底在意什麼?」金認真地問。

「他的話。他今天說的那些。」

「才怪,你只是遇到一個你爺爺的複製人。」

「但是我小時候也相信那套。」阮志德喝了一口酒。可是弟弟就沒有,因為他是外公外婆帶大的。

阮志德不曾對金說過,小時候的弟弟有次回來跟他們渡過假期。他忘了弟弟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爺爺罵弟弟未來只能跟媽媽一樣做戲子,他不知道什麼是戲子,弟弟應該也不知道。沒多久弟弟跑了出去,整個下午都沒回來。黃昏時,讀完書的阮志德在窗邊看到自己的弟弟與村落裡同齡的小孩在小山坡上玩了起來。那群孩子,阮志德從沒有機會跟他們說上話,永遠只能遠遠地看著他們的遊戲,而弟弟卻是只用了一個下午就跟他們玩成一塊。弟弟回來時,爺爺還在生氣,阮志德對弟弟說,不應該跟那群野種混在一起,否則自己也會變成野種。弟弟問他什麼是野種。「就是不好的東西,你不需要知道這麼多。」其實阮志德自己也不知道,因為爺爺常這樣警告他,他才對弟弟覆述。

隔天阮志德起床時,頭像是撞了幾百次的牆。他坐在自己的床上,想起遙遠的回憶,卻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也不記得自己是否對金說了那則故事。

那天後的金不曾出現在阮志德面前,連金住的地方也被清空,沒有留下字條或信件。到此為止,阮志德還記得金說過他會從軍,自己需要知道這點這就好,金想出現他自己會出現。

少了金的挑釁,那老師更加囂張跋扈。每次走進教室,仰起的面龐上盡是勝利。如果金在場,可能會做出快斷頭的樣子對老師說:「您的頭是根據教室的人數多寡來決定角度的嗎?」

少了金,阮志德身邊不再聚集其他同學,也包括受不了這個課程而離開的。跟黃耀昇一樣,周圍的座位即使有其他同學,也無人搭話。落單的兩人依舊無言,阮志德想不到如何開口,黃耀昇則有意迴避,兩人唯一的互動是在課堂上,老師指定兩人對彼此的發言作出批評。

金的缺席讓阮志德覺得這堂課的窒息感更加難熬,然而接近學期末了,只用再忍耐一下就好。再幾次課就好。

接近學期末,冬季的冷風灌進教室,許多學生皆已換上冬裝。阮志德不解地看著黃耀昇,對方只穿件沾上油漬的薄長袖外套,一人在座位上搓著手發抖。

課堂的最後一次上課,溫度驟降,阮志德卻感覺自己即將解脫,心情輕鬆。出門前,他多帶了一件外套,放進手提袋裡。

他到教室門口,意外教室內沒有任何一位同學。或許是自己來早了,他想。

直到當老師走進教室,目光鎖定在唯一一位學生上。

阮志德被這視線扎得不安,他挪動自己的坐姿。接過老師發下的白紙,在老師轉身時鬆了一口氣,他看著老師在黑板上寫下的字,題目僅有一題,在最後的筆劃結束後,老師回頭,兩人的視線相交。阮志德趕緊低下頭,沒有細想就開始寫下自己的答案,他沒有抬頭但可以感覺到老師充滿壓力的凝視,緊張讓他落筆的速度增快,字跡逐漸潦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筆越握越越緊。冷冽的風從走廊灌入教室,阮志德背上的毫毛則凝出一層薄汗。

一個撞擊聲中斷阮志德的思考,他跟老師同時抬起頭,老師驚訝的表情轉為獰笑。黃耀昇全身倚靠著門框,喘不過氣也沒有力氣再往前踏上任何一步,他身上的衣物依舊薄透,被汗水浸濕地直直貼上皮膚。他抖著身體,不能確定是因為寒冷還是奔跑後的疲憊。

黃耀昇數次想道歉,但他除了粗重的喘氣外,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你來做什麼。」老師的語氣輕柔,每個字都是帶鉤的刺。「對你們秋牡國的人來說,賺錢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因為老師的話,阮志德才發現黃耀昇身上有許久沒聞到的廉價油耗味。




使用禮物 檢舉

11#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3-5-4 22:09:24
只看該作者

10、霪雪靡靡 下


  10、霪雪靡靡 下

  面對老師苛刻的言論,黃耀昇卻只是低頭道歉。

  阮志德再次填寫自己的答案。他的筆速慢了下來,每個筆劃都有時間斷點,黃耀昇的道歉干擾著他。才寫了一兩個字,擱下自己的筆,再擠出兩三個字,接著把整行答案劃掉。

  「守時不是美德。不過是人民最基本的習慣,黃先生。」老師說。

  「老師說得對,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黃耀昇哀求:「請您原諒我。我是真的需要這堂課。」

  「需要這堂課?」老師的口氣拉高,像是驚訝,「這個時間點來可不像是需要的樣子,況論是您的態度差勁⋯⋯」

  「我要交卷。」阮志德猛然站起,在老師的面前將考卷撕成兩張,扔往老師的臉上,紙砸不到任何人,輕如羽緩慢地飄落至地面。他把自己的筆扔回袋裡,一把抓起自己的袋子,走到黃耀昇身旁,空著的手扯著黃耀昇的手腕。「你沒必要繼續浪費你的時間。」

  「你幹什麼!」黃耀昇掙扎,想掙脫阮志德。

  阮志德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力氣,竟然能夠把跟自己身材相似的人拖出教室。老師先是錯愕,接著暴怒地對阮志德吼著,大概是要威脅要把阮志德弄退學吧。

  阮志德沒有理會,被退學他也無所謂,大不了去念爺爺希望他讀的法商,可能他被退學了,爺爺還會更高興。不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來的勇氣,竟然把同學拖到走廊的盡頭。

  一些考完試要離開的學生停下腳步,看向兩人。

  「放開我!你到底有什麼毛病?」黃耀昇大喊,他掙脫阮志德的手,轉身要走回教室。

  「你才有什麼毛病。」阮志德快步走到黃耀昇的前頭,擋住對方的去路。「他都這樣說了,你還想回去考試?」

  「你懂什麼?」黃耀昇撞開擋路的人。

  「至少我懂,」阮志德的手臂橫向對方的胸膛。「沒有人應該被那樣糟蹋一整個學期。」

  「不就謝謝你的關心。」黃耀昇低聲咕噥,他雙手抓住阮志德的手臂往旁邊甩。阮志德趕緊從黃耀昇的背後抱住他。那些被喧鬧聲引來的學生對他們吹口哨,阮志德漲紅著臉立刻放開雙手,卻給了黃耀昇大步離開的機會,阮志德又握上黃耀昇的手腕。

  「原諒他!」圍觀的學生根本聽不懂兩人的語言,比較大膽的學生鼓譟。

  「我們先離開這裡。」阮志德神情尷尬,拉著黃耀昇的手走下樓梯,希望能快速逃離其他學生的目送,這次黃耀昇沒有甩開阮志德的手。

  那些學生對兩人歡呼跟鼓掌,似乎認定兩人已經交往了。

  兩人逃出學院的後門,阮志德在門外張望,確認後右轉到較少人經過的窄道。

  黃耀昇甩開阮志德的手。「你到底想幹嘛?」

  「我只是不希望有人⋯⋯你被那樣糟蹋。」

  「被糟蹋?被誰糟蹋?你嗎?」黃耀昇的音量轉大。「你知不知道你毀了我的人生!」

  「我不⋯⋯」

  「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如果沒有那堂課的學分,我就沒有獎學金,沒有宿舍可以住,甚至連飯都沒得吃。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冒著被遣返的風險去餐廳打黑工!老師沒有檢舉我,已經對我很仁慈了!」黃耀昇猛然向前,把阮志德撞上了牆,雙手扯著阮志德的衣領。他低吼,「你這種富家子懂什麼。」

  兩人靜默,黃耀昇的怒氣降了下來,他放開阮志德的毛料衣領,「你這種富家子懂什麼?」黃耀昇重述。阮志德突然將雙手握住對方的手,將黃耀昇的手包覆在掌心。

  「你說得對。我的確什麼都不懂,」阮志德說:「可是如果你擔心的是房子跟食物的話,我家有多出的房間可以給你住,多準備一人份的食物也不是難事。」

  「我不需要你的施捨。」

  「我不是在施捨你。」阮志德認真的說:「而且學費也不用擔心,我爺爺也願意資助像你這樣優秀的學生全額的學費。」

  「不需要。」黃耀昇抽出自己的手,轉身離開。天空飄落了雪片。

  「等一下,」阮志德撿起剛被撞上牆時,鬆手的紙袋。將紙袋塞進黃耀昇的手裡。「至少這件外套你穿著。我剛剛的提議你再好好考慮,不用急著拒絕我。」

  「唔,」黃耀昇想到剛才學生們的鼓譟和他們明顯的誤會,他表情扭曲。不過態度軟化了一些,他收下阮志德的外套。「再讓我想想。」

  「阮先生。」阮志德感覺到有人在搖他的肩膀。「醒醒,阮先生。」

  阮志德驚醒,他花了一點時間才看清楚叫醒他的人是誰,以及自己所在的位置。

  南薊雉的陳先生對著他微笑。

  「我睡了多久?」他問,但沒得到回答。阮志德看向窗外,天空染上紫紅色。

  「趁現在時間還早,」陳先生看了一下錶,提議:「阮先生何不參觀一下獅港,或吃點當地有名的特產?好好的放鬆一下。」

  阮志德看了一眼放在床邊的巧克力牛奶,沒有被動過的飲料已經涼了。他的咕噥表達出自己的不贊同,卻還是拖著腳步離開病房。

  他沒有任何的方向,也不想打擾自己的弟弟。兩人明明是雙胞胎,弟弟多少也有點黏人,阮志德卻不認為自己有多熟悉另一位孿生兄弟。即使知道弟弟不會介意自己的打擾,或許越多人的陪伴越能走出情緒——若不是無法待在黃耀昇身邊,阮志德比較希望能獨處。

  走出恆溫的醫院,迎面的是熱帶地區熱氣。他迷失了方向。

  陳先生站在窗邊,看著阮志德搭上計程車,爾後兩台不起眼的計程車分別從別的地方竄出,跟在阮志德搭的車之後。確認阮志德離開,陳先生坐在阮志德剛睡著的椅子上,一樣從自己的公文包裡取出記事本及筆,如同早上的姿勢。

  「黃先生,若早上冒犯到您,我很抱歉。」陳先生說:「不知我們是否能重新開始?」





使用禮物 檢舉

12#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3-6-1 21:46:19
只看該作者

11、南國青年 上


  11、南國青年 上

  同天上午,陳先生第一次從醫院回到安全屋後的幾個小時間,並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閉著眼。除了在醫院果腹的咖椰吐司,他也只在回到安全屋後泡了杯從家鄉帶來的鐵觀音,混合牛奶。他不餓,跟大部分的探員一樣,身體早已習慣長時間未進食的狀態,待衰老時才會迎來腸胃的反撲。跟大部分的探員不同,他不酗酒,胃病不會提早上門。

  陳先生毫無睡意,現在也非他該睡覺的時間。過五分鐘,安全屋的電話響起。他沒有睜開眼,任由電話在響過幾聲後掛斷,再五分鐘,又一通電話,但他等到第三通才把話筒拿起來。

  「院子裡該種無花果還是夾竹桃?」電話那頭的人詢問,口氣稀鬆平常,不因電話被無視兩通而生氣。

  「我會選連翹。」陳先生答。

  「我收到你昨天送來的通知了。」

  這種事不值得冒著被監聽的風險打電話來。現在才剛過中午,你到底喝了多少?

  「當然。」陳先生只這樣回答。

  「按照原本的計畫,取得跟阮家的合作,其他什麼都不管。」

  「原本的計畫?阮志德如果願意合作,我們告訴他我們收集到一些關於黃耀昇的訊息?」陳先生質問。「結果那堆訊息——經過昨天之後,我保證有一半都是假的。因為黃耀昇還自己跑了出來。」

  如果你有看我昨天緊急發送的通知的話。你一定是看了,但你根本沒有讀進去。你拿著我一整晚弄出來的報告,配著酒,心裡想的是自己搖搖欲墜的婚姻。

  「那與我們無關,也與你無關。」

  「怎麼可能無關?」陳先生回。「黃耀昇絕對是『安哥』培養出來的,我們該把握機會,順著藤把所有瓜一併扯出來。」

  「你又來了。」

  你也又來了。我在執勤,你卻如同每個晚上那樣騷擾加班的探員,聽你邊喝酒邊抱怨自己的婚姻。

  「你該放手了。別再執著在『安哥』身上。」電話那頭的人厲聲說道:「不就是剛入行的時候被騙一次。誰沒菜鳥過?放過自己,別繼續偏執下去了。」

  然而,會入這行的,有哪個人不偏執?陳先生心想。

  「就算真的跟你說的一樣,『安哥』協助商幫培訓當地的情報單位。除了黃耀昇,那些小朋友又做了什麼?不就只能跟他們的父輩一樣,搞搞恐怖行動、把自己當人肉炸彈。」電話那頭的人笑了,「你也知道那群小朋友在機場的表現有多慘不忍睹,一坨一坨的行動,連瞎子都能看出被監視的對象在哪裡。」

  陳先生沒有答,電話那頭的人自顧自地說下去:「你太高估他了。假如那不是他,我們沒必要抓著不重要的線索;但如果『安哥』真被放逐到這個地方,我們更沒有監視他的必要。」

  陳先生沒被說服,他以沈默來回應。

  「重點是,你的任務要說服阮志德跟我們合作。還記得嗎?」電話另一頭的人說:「他沒有動機跟我們合作,那就給他一個動機。如果阮志德有疑慮,就告訴他他的父母也曾經協助過我們。這樣就好,如果他再問,再告訴他他父母的死跟我們無關,我們很抱歉。反正他也不用知道太多⋯⋯你也不是新手了,自己拿捏分寸。」

  陳先生聽到對方又開始重複任務行前的交代,他直接把電話掛斷。他知道接下來的內容,只會剩下一個婚姻失敗的醉鬼嘮嘮叨叨地抱怨所有的一切。

  訓話結束。陳先生取出安哥資料的副本,他希望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這批資料。重新看過自己早已背熟的內容,接著把紙撕成條狀,再用紙條裹著少量的菸草,放在瓷盤上點火。他沒有打算抽,放任捲菸在瓷盤上燃燒,這時抽出黃耀昇的資料,一邊閱讀一邊做著筆記,完成後再閱讀一次,瓷盤上的火早已跟著安哥的資料一同熄滅,黃耀昇的資料用同樣的方式銷毀。剛才的菸草用了太多,剩下的菸草在捲起時,經常不小心壓凹空心的部分。

  點起火,煙霧飄到自己的身上,衣服沾上菸的氣味,讓自己比較能融入大眾,而不會聞起來太「乾淨」。即使他使用的是品質較好的菸草。

  最後被煙燻的他回到電話打來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閉著雙眼,腦中不斷重複與梳理安哥與黃耀昇的資料。

  探員也是人,對於人的情緒並非如同電影所渲染的那樣麻木不仁,即便那些情感很多時候都是算計的結果。例如上午陳先生認為,給阮志德跟黃耀昇一點相處的空間是有必要的。

  當然不是要透過阮志德感化黃耀昇,若是可以這麼容易就好了。每個人都有弱點,控制住弱點更有可能操控一個人,阮志德的弱點是黃耀昇,可是相反呢?未知。

  當陳先生下午回到醫院時,看見阮志德在椅子上睡著時,還是沒有答案。

  「阮先生,」他先把電視關掉,輕搖阮志德的身體。「醒醒,阮先生。」

  「我睡了多久?」阮志德驚醒後問。

  陳先生微笑,建議對方去好好逛逛獅港。

  「黃先生,若早上冒犯到您,我很抱歉。」陳先生確認阮志德離開後,對黃耀昇說:「不知我們是否能重新開始?」

  不意外黃耀昇沒有回答。

  「父親與祖父都是秋牡國的難民,因為戰爭逃到條月國。」陳先生看著空白的筆記本,彷彿在朗讀裡面的內容。「母親是當地土著。你是兩個不同種族的孩子。」

  陳先生的視線從筆記本轉移到黃耀昇的身上。

  「你父母的婚姻幸福嗎?」不意外沒有得到答案,陳先生繼續問:「不過你是由祖父養大的,可能不清楚。那祖父呢?祖父怎麼看待這個異族媳婦?」

  陳先生在筆記上胡亂塗鴉,筆摩擦紙面發出沙沙聲,假裝在筆記本上紀錄問訊者臉上不小心透露出的細部表情。這對平民很有用,有些平民就會在這時全盤托出,不過黃耀昇沒有。





使用禮物 檢舉

13#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3-7-7 22:16:13
只看該作者

12、南國青年 中

  12、南國青年 中

  阮志德坐上計程車的後座。

  「隨意繞繞就好。」他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大鈔,遞給司機。

  司機收下紙鈔,開車到島國的邊界,他降下車裡所有的窗,海風把撞成細碎的浪花聲灌入車內。司機沒有停下,他根據對方的種族決定,偉大的敘事從何處開始,驚心動魄的海戰、強大海洋帝國、奢華的排場,最終帝國的潰敗、又新一個王國的崛起、岸邊傳說中的屠殺、無人祭祀的冤魂在何處徘蕩,司機不曾經歷卻篤定像是親眼見證過。

  那些故事在阮志德耳邊,跟著風一齊出現,一齊消逝。

  慢慢地,車回到了市區,車窗緊閉,空調取代流動的風,消亡的國度轉變成近代,近代最後一批秋牡國的移民如何來到獅港,如何在這島嶼上生存,偶而再混入一些鄉間奇譚。獅港不大,故事接近尾聲,跳錶的金額與阮志德所給的還有一大段差距,司機駛到聚集酒吧的街邊。

  「先生,到了。」司機將車停妥。「祝您有美好的夜晚。」

  「謝謝。」阮志德不在意司機沒找自己錢,他下車。直接走進最近的酒吧,與其說酒吧但除了裝潢外,裡面的感覺更接近夜店,吵雜、貼在一起跳舞的男女。

  獅港雖經濟繁榮,卻又跟條星國一樣民風保守,裡頭的人多是外國人,或是像阮志德一樣的海外僑民——也的確是外國人。因此當阮志德進入店裡時,除了店員外沒人注意到,吧台的酒保眼神隨著阮志德移動到吧台。

  阮志德隨便點了杯酒,只想把自己灌醉。有人來過來搭訕,他一律無視,只悶著頭繼續喝酒。

  「你不怕又醉得像上次一樣不省人事了嗎,」彷彿有個聲音,或許是幻覺,「阮?」

  阮志德聳肩。

  「所以發生了什麼事?」金問他。「在我離開之後。」

  「一團亂。」阮志德回答自己的幻聽,反正自己醉了,沒人會在意一個醉鬼的自言自語。「一開始還不錯,其實還不錯。真的。那你呢?人間蒸發的這幾年。」

  「不重要,那些不重要。」幻聽金說:「一開始不錯?怎麼不錯?」

  「我跟黃耀昇住在一起。我提議一起住,他說他要猶豫看看。就算我們不同學院,未來很大的機率不會撞見他,但我還是緊張了好幾天,我搞出來的鬧劇全校都知道了。」阮志德講到這裡突然停下,對著金說:「幸好你不在,不然一定會嘲笑我。笑最大聲的絕對是你。」

  「真殘忍啊,阮。」

  「殘忍的是你,我可沒留下一張紙條後直接消失。」阮志德反駁。他又喝了一口酒,覺得跟自己的幻聽吵架有點蠢。「後來因為寒假宿舍關閉,他就搬進來我家的空房間。你之前住的那間。」

  「哦,那他看到我的大作時,反應如何?」

  「還敢說,不過我也沒把它清掉就是了。那天我尷尬的要死,他卻對那張猥褻的圖一點反應都沒有。」阮志德笑了出來,當時的自己什麼都沒查覺。「不過我們時間都是錯開的,我有自己的事要忙,他有他的打工。我有提議他到我家的公司,不要去那些小餐館,但他拒絕我。他說不想欠我這麼多。」

  「接下來呢?」

  「他還說自己頂多只能住到寒假結束,我勸他繼續待在這,幸好開學後他沒有搬走。」

  開學的前一週,整座島嶼被寒冬籠罩,劇烈的暴風雪癱瘓島嶼的交通,也打亂阮志德本來的行程,他不得不從機場返回住處。他走回自己的房間,卻看到黃耀昇在他的房間裡頭,站在書架前看書。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闖進⋯⋯」黃耀昇僅緊張地要把書塞回書櫃。

  「沒關係,我說過你可以在這棟房子裡自由走動。而且只有這間房間有足夠的藏書。」阮志德走向黃耀昇。「你在讀什麼?」

  「沒什麼⋯⋯」黃耀昇伸手要擋阮志德取書。

  「哦,這本詩集⋯⋯」阮志德看到作者名,「他跟我父母見過幾次面的樣子,這本也是他贈送的。第一頁有簽名。」

  黃耀昇驚訝地看著阮志德。

  「不過他們都過世了。」阮志德聳肩。「我父親生前很喜歡詩,聽說他大學時曾經組了一個詩社。不過我沒看過他的作品。」

  阮志德沒有意願繼續談論父親,即使過世仍被祖父斥責的父親。「你呢?喜歡詩嗎?」

  黃耀昇點頭。「我的國家有一種格律很特別的詩。不過有點難解釋,改天我找一首給你。」

  「好啊。不過我不太懂詩。」

  阮志德沒有把詩放在心上,不用幾天,才當天下午他就忘了那件事了。他把心思放在從書櫃隨意抽出來的冒險小說上,暴雪讓外出以書面上的想像來實現。

  隔天的早上阮志德起床,要回到書桌上繼續讀昨晚沒看完的書,書下壓了一張紙。

  〈夕瀑雨〉

  你帶著我哼小曲

  在蕉葉下吃波羅蜜

  天空下起太陽雨

  你不會知道我愛你

  在蕉葉下吃波羅蜜

  我們在世界的一隅

  你不會知道我愛你

  否則我會赤裸地像條魚

  我們在世界的一隅

  幸好聲音只剩雨的水滴

  否則我會赤裸地像條魚

  波羅蜜的汁液流下手臂

  幸好聲音只剩雨的水滴

  濕潤遮蔽所有話語

  波羅蜜的汁液流下手臂

  只敢用眼神演齣啞劇

  濕潤遮蔽所有話語

  羨慕爬上你手臂上的螞蟻

  只敢用眼神演齣啞劇

  彎曲的芭蕉還裹著青皮

  羨慕爬上你手臂上的螞蟻

  你依舊哼著小曲

  彎曲的芭蕉還裹著青皮

  天空下著太陽雨

  阮志德翻到背面,紙面空白,只有每個筆畫留下的凹痕。他丟下昨天看不完得輸,拿著紙小跑步到樓下的飯廳。黃耀昇坐在飯廳吃著麵包跟咖啡,跟對方道早安。阮志德拿著寫滿詩詞的紙對黃耀昇揮揮手。

  「好有異國情調。」阮志德走向黃耀昇。「你花了一整晚找出這首詩的嗎?」

  聽到問題的黃耀昇身體微微後傾。「對,」他重複。「沒錯。」



本文最後由 j227989 於 2023-7-7 22:20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14#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3-8-4 16:26:19
只看該作者

13、南國青年 下


  13、南國青年 下

  「我不知道⋯⋯」阮志德拿起酒杯。「我那時不知道那是耀昇寫的,連他寫的是什麼都不知道。蠢吧?」

  沒有得到回答,阮志德又喝了一口酒,把杯底清空。「如果我早點知道,一切都說得通了。」他咕噥,接著掏出幾張鈔票給酒保,說怕自己醉到不省人事,跟金的酒錢一起付,把這筆錢喝到完,剩下的當酒保的小費。

  「沒人這樣付錢的。」金說。

  「你管我怎麼付錢?你都離開了這麼久。」換作是清醒的阮志德,不會直白地表達,可是清醒的自己還會見到金嗎?他又喝一口酒,「有一次志鑫來找我。」

  「然後呢?」

  「志鑫完全沒跟我說他要回國參加藝術節,不對,他說他是要來我們家跟我說的。」阮志德搖頭,他記不清是哪種,就這樣。「那天我下午才回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

  不過阮志德還記得,那天下著雨。他打開大門,把傘跟濕掉的大衣掛在玄關,走進客廳就看著繃著臉的弟弟和滿臉困惑的黃耀昇,氣氛緊繃,後者有點緊張,兩人不知大眼瞪小眼多久了。黃耀昇見到阮志德更加困惑,弟弟則一看到哥哥馬上大笑,跳下椅子對哥哥吐舌頭。

  「我是志鑫。」弟弟伸手攬住哥哥的肩膀,面對黃耀昇。

  「他很老實,你不要欺負他。」回想剛剛的場面,還有自己對弟弟的認識,黃耀昇或許被開了什麼小玩笑。

  「我才沒有欺負他,我什麼話都沒說。」

  阮志德不相信弟弟的話,注視著黃耀昇。

  「對⋯⋯他什麼話也沒說。」黃耀昇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後來嘆口氣,說:「我本來以為我做錯了什麼,惹得你不高興。」

  「我哥每天都不高興。」弟弟指著哥哥。「除了跟你在一起的時候。」

  「你不要亂說⋯⋯」你今天才過來,什麼也不知道。阮志德本想斥責弟弟,但弟弟又對哥哥吐舌。阮志德只好把話題轉開。「你怎麼過來都不講一聲?」

  「你跟別人同居怎麼都不講一聲?」弟弟反問,口氣無辜。看到哥哥的表情尷尬,立刻說:「開玩笑的。我們劇團今年在藝術節有表演,歡迎你們來看我們的演出。」

  「好,有時間我會去的。祝你好運,」阮志德鬆口氣,他拍拍弟弟的後背。「你要親自跟爺爺說,還是我幫你說。」

  「不用喔,謝謝你。」弟弟一聽到爺爺,臉直接垮下來。「他最好會想知道。」

  說完還用食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

  弟弟說得對,阮志德點點頭,他已經能想像爺爺的聲音跟他的訓話內容了。阮志德拍拍弟弟的手臂,「待會一起吃晚餐?附近有間⋯⋯」

  「不用不用。」弟弟拒絕,「我們待會要跟河岸邊的幾個小劇團交流交流。喔!喔!時間差不多,我該走了。下次見。」

  弟弟看錶的表情浮誇,同時手腳快速,都不怕撞到家具。一下子人跑到門邊,只開一小縫,身體閃出外頭前還對兩人做個飛吻。「呣啊!不要太想我。」

  結束一連串浮誇的浮誇的演出,客廳安靜好一會都沒有人開口。

  「你們不太像。」黃耀昇說這句話時,臉還面對著大門的方向,接著他看向阮志德。「你們長得一模一樣,可是不太像。比較像你的那個朋友。」

  「你不會想看到他們在你面前唱雙簧,會讓你氣得要命,可是又忍不住被他們逗笑,還笑到飆淚。」阮志德閉上雙眼,抬眉,接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跟志鑫其實沒有很親,我們一年只會相處一整個寒假,頂多是暑假。」

  阮志德走到面對黃耀昇的椅子,坐下。他面朝對方的困惑。「我父母很早就過世了,聽說是跟獅港相關的投資失敗導致他們的死。反正新聞是這樣說的,新聞總是比我們當事人知道得更多。」

  黃耀昇雖然困惑,不過表情嚴肅。阮志德覺得自己還是不像弟弟那麼擅長開玩笑。

  「我是爺爺帶大的,志鑫是外公跟外婆。」阮志德繼續解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爺爺其實不太喜歡自己的媳婦,以及他的親家。他要求每年志鑫一定要來這裡過一次長假,可是不准我去找外公外婆。」

  「他們住得很遠嗎?」

  「很遠,隔一條海,兩個不同的國家。」阮志德說:「路程遠、他們也忙,要好幾年我才會見到外公外婆一面。」

  阮志德沒有說,就連這罕見的會面爺爺都不讓他跟外公外婆多做接觸。只要爺爺在場,他都能感覺到來自爺爺充滿壓力的視線。

  「為什麼?他們也是你的親人。」

  「個性不合。」阮志德總結。事實上是那次的見面,四人在某一天的下午開車兜風,去附近的小鎮吃冰、吃點心,回去的路上在草原散散步,直到晚餐開始前。爺爺在門口等著一行人,阮志德還在遠方就感覺到爺爺的火氣,當下恨不得能立刻逃跑。

  「親家,現在雖然是假期期間,可是孩子的學習是一刻也不能耽擱的。」爺爺等到所有人走到夠近的範圍,說。

  「胡扯,學習再重要,也是需要足夠的休息。人又不是鐵打的。」外公反駁。「玩樂這才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做的。而且志德也玩得很開心。」

  每個人的視線集中在阮志德的身上。

  「我⋯⋯」他的遲疑透露出內心的想法。「我覺得出去散步是在浪費時間,應該要趁這個時候加倍學習,才能贏過其他同學⋯⋯」

  爺爺沒有因為孫子的回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而滿意,他的臉依舊繃著。「進來吧,外頭風大。」

  等到外公外婆離開後,爺爺從衣櫃裡取出衣架,往阮志德的小腿肚抽,衣架的破風聲跟爺爺的咆哮在耳邊吼叫:「你也想跟你媽一樣沒出息嗎。看看你弟弟,看看你弟弟被他們教出什麼樣,一點禮節也沒有。宛如一個野雜種。你是阮家的長子,還是雜種?」接著他會哭著求爺爺原諒,說自己不是雜種。

  「你還好嗎?」黃耀昇看到阮志德突然沈默,而且膝蓋以下的腳不斷往內縮,好似在躲避什麼。

  「還好,只是想到一些以前的事。」阮志德回覆。那些回憶是他從沒跟人提過的,弟弟沒有,金也沒有。「那麼你呢?你的家人如何?」





使用禮物 檢舉

15#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3-9-1 23:14:27
只看該作者

14、死在南方 上


  14、死在南方 上

  「你呢?你的家人如何?」阮志德問。

  「跟你一樣,爺爺養大的。」黃耀昇答。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阮志德抿唇,斟酌自己的用詞。他跟黃耀昇一起住了一段時間,對黃耀昇的認識卻不比以前多多少。他渴望能更了解對方一點,像是家人、從小生長的家鄉,又不希望向那些討人厭的八卦記者那樣把麥克風堵在嘴前逼人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問:「你的父母還好嗎?」

  「他們過世了。」黃耀昇回答,看見對方張嘴,又接著自己的話說:「鱷魚把他們給吃掉了。」

  本來單純想表達遺憾的阮志德,嘴張的更大,「被⋯⋯蛤?」

  「鱷魚,」黃耀昇說:「他們被鱷魚吃掉了。」

  「他說他父母被鱷魚吃掉了,你信嗎?」阮志德笑著問金,他沒有笑意地表情笑得勉強。卻沒有聽到答案的意願。「才沒多久,一年⋯⋯兩⋯⋯有這麼久嗎?兩年,感覺頂多兩個月,他接到通知說爺爺命危,要他盡快趕回。」

  當時黃耀昇來回踱步,地板都快被踩塌了。

  「如果他沒死呢?」黃耀昇再提出一個可能性說服自己。「他有可能只是要找個理由強迫我回去。」

  「有誰會這麼做?」阮志德剛說出口,立即希望自己的爺爺不會這麼做。

  「我爺爺會。可能會。」黃耀昇咬著牙說:「就算他真的有危險,信送來都多久了?也許危機解除,他還活蹦亂跳的。」

  「你還是回去看看比較好。保險起見。」

  「我這一來回要花多少時間?學校的課業、交通費⋯⋯錢對你來說不是問題,對我來說是。志德,我已經欠你很多了,我不想再欠更多。」

  「錢是我自願給的,你沒欠我什麼。」阮志德短暫地不耐煩。「課業的問題,有必要可以先休學一年,剩下的時間可以來我們公司實習一段時間,你也不須煩惱錢的問題。那筆錢會是你自己賺的,根本不會誰欠誰。」

  黃耀昇的面容扭曲。

  「如果你怕自己回不來。」阮志德又說:「我可以跟你回去。」

  「不用,謝謝你。」黃耀昇下定決心。「我會馬上回來。」

  卻再也沒回來。

  阮志德乾了這不知道第幾杯的酒,酒杯一下又被斟滿。

  「『我馬上回來。』他對我說,卻一去不返。」阮志德停頓了一會,「我也試著寫信到他留下的地址,可是兩個月後信都被退回來。剛開始我以為他把我甩了。如果只是被甩了,還比較好,大不了再交一個嘛,可是到了下個學年他都沒有來上課,連學校的人員都過來詢問我有沒有耀昇的消息。我怎麼知道。」

  「接下來呢?」金問:「就是現在這樣?」

  「對。現在這樣。」阮志德點頭。現在這樣醉到跟自己的幻想對話?或是耽溺在過去的回憶裡?

  「你感覺如何,阮?」

  「我感覺如何?我感覺還能如何?」阮志德被金的問題激怒了。這幾天下來自己簡直是傀儡一樣被指使著,被叫來獅港他就來獅港,好不容易見到的前男友拿槍對著他,喔對,兩人還沒有自由見面的選擇,隨時可能被「建議」出去透透氣。阮志德一口氣乾了酒杯,拒絕讓酒保繼續添酒。他走出酒吧,舉手走向一台停在路邊的計程車。

  「獅港醫院。」一坐上計程車,阮志德對司機說。

  「他瞧不起你母親,對吧?」陳先生問黃耀昇。「你爺爺眼中,她不過是野蠻的拉子婆。而你爺爺是教書的人,他怎能忍受自己唯一的兒子跟落後的當地土著私奔。」

  陳先生不急著立刻說完自己所知的故事,他慢慢拋出資訊。

  「對你的父母有印象嗎?」審問要不斷地繞回類似的問題上,再從對方的問題找出破綻,或讓他們懷疑自己的記憶,但黃耀昇不開口。遇到不配合的受審者,重複相同的問題意義不大。「他們死時,你應該沒大到會留下什麼記憶。不過你能活下來是命大。」

  原因呢?陳先生不確定。

  「幸好你是兒子,」陳先生加強火侯,「否則你爺爺大概寧可你跟你父母,一起被秋牡裔的武裝份子宰了吧。」

  若是平常的閒聊,陳先生會表現出秋牡族人這種對生兒子病態執著的作嘔。現在是工作,他必須往偏見的方向失控奔馳。

  「幸好你沒那麼像土著。」陳先生審視了黃耀昇一會,話鋒一轉。「雖然是黑了一點,不過你爺爺能接受嗎?」

  陳先生停頓,調整自己的坐姿,繼續接著說。

  「他可是老師,不是那種講話怪聲怪調、大字不識幾個的土生種。他是從原鄉來的、最純粹的。但他的孫子光是膚色就讓他刺眼,其他呢?」本該咄咄逼人的陳先生反而放慢語速,接下來的一段他必須控制好自己。他是專業的審問者,不該陷入自己跟對方相同經驗的情緒裡。如果只單看這類兒時經驗,他甚至覺得南薊雉跟秋牡國沒什麼不同。「你盡了全力來達成他的期待?假如你達不到標準,他是不是會怪罪你的另一半血統?好不容易達成他的標準,卻對他來說都是理所當然?」

  該切入重點了,陳先生想。

  「海外留學是你爺爺的期待嗎?還是他更希望你回到祖國,到秋牡國讀他這輩子無緣就讀的大學?你後悔嗎自己沒按照爺爺的話,去近一點的秋牡國讀書嗎?若去的是秋牡國,你可是光榮的海外僑胞,不該這樣大材小用,在語言不通的海外邊讀書邊在小餐館裡洗碗端盤子,被老板、顧客瞧不起,又要擔心被發現打黑工會被遣返回國。」陳先生一口氣說完,接下來的問題卻直接轉向。「或是有人建議你不要去秋牡國留學,而那人又希望你去接近阮家少東。」

  那個人是安哥嗎?陳先生只差沒說出最後一句話。他沒有意識到自己輸了這場對話,把自己不知道的全暴露給對方,還困在自身所構築的理論中。



使用禮物 檢舉

16#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3-10-5 22:57:40
只看該作者

15、死在南方 中


  15、死在南方 中

  安哥覺得自己會死在這個地方。這個長了一堆豬籠草的地方。鼓脹的尾部宛如是水杯,又覺得像懷了孕的女人,第一次看到還覺得新奇,但接下來飛過一隻蒼蠅停在上頭搓手,搓了好幾把,不知那紅眼裡看到了什麼,卻決定往杯底飛,接著植物的蓋子闔上,將蟲子困在狹小的空間,一點一滴侵蝕它。往後的他每次看到這株植物,再怎麼燥熱的天氣裡總有一股涼意從腳底漫上來,他認為自己就是那隻蒼蠅。

  安哥以前不叫安哥,他可能有名字,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原本的名字會是什麼。

  在自已有意識以來,他就是街上的小乞丐,小時候大人看了可憐,還能乞討點食物,大了一點被叫做小潑皮,跟著大潑皮四處作亂、搶點食物跟錢勉強溫飽。

  「怎麼死的不是你這混蛋!」總被光顧的饅頭店老闆會對他吼道。

  「誰知道呢!誰叫你見死不救,該死的又去救!」他吆喝回去。懷裡兜著的饅頭燙,他趕緊轉進小巷,還沒有學會躲到高處的他,倚著牆縮起身子,低頭嚼起饅頭。食物到手,他仍不放棄警戒,害怕隨時都有另一個跟自己一樣的小潑皮搶走這幾天下來唯一的一餐。

  他沒有父母的印象,整座小鎮擠滿了跟他一樣從北方躲避戰爭的難民。年紀長一點的還能做長工,若是太老的,只能跟太小的一起乞討。戰爭剛開始,鎮上的人還同情這些流離失所的人,不時吩咐點簡單的差事給他們;父母死在半路上的小孩子,也有生不出後代的出來收養。可時間一長,變成幾百人去搶那一兩件小事,加上戰爭導致糧食的供給逐漸吃緊,別說要收養孩子了,連自己生一個都可能養不起。

  那些無父無母的孩子,機警一點的早就跟著送貨的到遠一點、更繁華的城市,留下的只剩一群小無賴,整天繞著市街打轉。

  「呦,小乞丐。好不好吃啊?」

  聽到聲音他趕緊站起,速度再快也比不過更直接的年齡優勢。他從背後被人擄起,心裡暗罵自己怎麼沒有注意到他們走近了呢。

  「吃你奶奶的。」他懸空的腳亂踢亂䠬,懷裡另一顆饅頭摟得更緊。

  「吃我奶奶的,精神才這麼好。」另外一人抓著他的腳,帶頭的那位伸手要拿還沒被吃的饅頭。

  見到手來,他張嘴就咬,不管那人怎麼叫,下定決心死命不鬆嘴,但一拳落到他的肚子,嘴還是鬆開了,接著下一拳是打在臉上。本來擄著他衣領的人放手,讓他跌在地上,還沒爬起,那三個小無賴便是用腳踢。這下饅頭也顧不著,只得用手先護著頭。三個無賴打高興了,拉開褲檔撒了泡尿淋在他的身上。

  「給我奶奶的饅頭加點料,」帶頭的那人把尿抖乾淨,離開時說:「好好吃啊,小乞丐。」

  等到他們離開了,他也拍拍衣服上的灰塵,離開小巷,繼續到街上遊盪。有幾次差點被車撞到,他順著那些車離開的方向,偶能找到剛被離開的人棄置的房子。破壞門鎖很容易,他溜了進去,順便洗個澡,一些來不及帶走的東西大多不值錢,反正他也看不出,挑了幾個喜歡的帶走。沒多久這類被棄置的房子就會被人佔據。

  他沒有時間觀念,每天活著一天是一天,但從某個時間開始,街上出現了一些奇裝異服的人,可以明顯看出他們不是流離失所的人,他們大多三兩成隊,極少見到落單的。看到那群人,逃離小鎮的家庭變多了,他每天都聽到那些人說:「戰爭要來了。」

  後來他才明白那群奇裝異服的人是軍人。

  一日,那次尿他的那個大潑皮被槍打死了,說是因為扒走一個軍人袋裡的乾糧。不是子彈射死的,嗆屁股砸花了他的腦袋,屍體落在路邊,有人怕一個障礙物會造成危險,馬嚇著、車碾到打滑,把屍體拖到鎮外的樹林,不用多久就會有野狗把新鮮的血肉啃食乾淨,很難說運屍的沒把幾塊肉刨下來充飢。

  他知道那個大潑皮死掉之後,心裡沒太多的想法。時有耳聞鎮民只因對軍隊徵收家裡的物品有些微言而男的殺、女的姦,小無賴死不死對這個鎮不會有多大的改變,不出幾天,小無賴的頭頭換個人頂替,依舊遊手好閒到處惹事。

  時間久了,鎮子的邊界開始禁止居民進出,說是要防止內奸供出情報給敵寇,但鎮民哪有什麼情報可言,連低階的士兵都吐不出的東西,怎有可能鎮民會知道。接著有些青壯年原先是因為愛國,自願加入部隊,不能打仗沒關係,他們甘願做低階的雜事來報效國家,也不知為何,變成軍隊直接對鎮民發布徵兵令,強制青壯年人口必須服役,連街邊的傻子也進了部隊,成為挑水隊長,女的白天則是組成團康隊,負責娛樂疲憊的弟兄們。

  接下來有人說「孩子是國家未來的棟樑,學習報效國家要趁早」,他也開始投入基本的勞動。那些勞動大多是成人不愛做的,好比挑大糞之類的。雙肩扛著污水,走過鎮子的邊界,到入附近的河裡。如果是夏天,還能抓些魚烤來吃,可現在入了冬,那條河不但沒結凍,反而變成了大泥坑,若是不小心踏上了,非被拖進去坑裡不可。他曾聽過一個小兵指著泥坑說:「簡直是流沙。」另一個則回:「傻了吧你,流沙在沙漠,這分明是沼澤。」不管是流沙還是沼澤,他都沒任何概念,認為就向鎮裡的故事說的,泥坑裡住了一個女鬼,幾百年前被遠方城裡的大人玷污後含冤投河的,死時肚裡還懷著孩子,從此河流入冬變泥坑,女鬼的孩子本應是冬天出生的,那泥坑就是為了要絆著強上她的大爺。故事的結尾,成人也警告小孩離那泥坑遠點,否則被抓去當女鬼的孩子,也有人說,那女鬼是在幫自己的孩子抓交替,以超度自己的孩子。

  許多士兵聽到這個故事,總是笑著說是迷信,他們才不相信這種怪力亂神的故事。因爲士兵們不相信,小孩們才會被使喚把糞挑去坑裡倒。

  他不喜歡那個坑,即使他不怕鬼,不代表他不怕。現在那坑匯集了全鎮人的屎尿,臭氣沖天,他更不想靠近。

  有次他挑著糞,還沒到邊界,聽到兩個士兵在爭執,他刻意放慢腳步。

  「我要回家,留在這簡直是等死。」

  「回家個屁,你要怎麼回家?駕車還是坐飛機?你自願上前線,就是要打勝戰,要不就是光榮的戰死。」

  「我不管,我要告訴我爹,這裡真實的情況,這個國家不可能會勝利,他絕對有法子把我弄出去。我⋯⋯」

  那個士兵說到激動,突然停了下來。挑糞的他聽到聲音安靜,扭頭看向爭論的士兵,他跟那名士兵對上了眼。

  「小朋友,」剛才情緒還激動著的士兵,想表現出親和力的樣子,卻是聲音緊繃。「過來。」

  他扛著糞走向那個士兵。

  「把那個放下,人過來就好。」士兵皺著臉,他從口袋裡翻出一張破爛的紙,跟一枝短到難以握住的筆,把紙放在掌心上寫了點東西在上頭,連背面都不放過。「小朋友,幫我一個忙。」

  「你瘋了。」士兵的同袍說。「他不過是街上的小乞丐,你能指望他什麼。」

  但尖銳的事實沒辦法打消士兵的念頭,士兵將紙遞給他。「小朋友,你識字嗎?不識字?沒關係,這信你幫我收著,還有這些錢你拿去,反正這裡都用不到了,你等等越過邊界的時候不要走到河邊,你沿著河的方向一直走,大概幾天會走到一個小村,小村裡有火車站,你去買張票,跟售票員說你要去南方的最後一站。等你下了站,你再拿這封信向人問上面的地址在哪裡。」

  士兵一口氣交代完。他收下了錢跟信,保證自己一定會幫忙把信送到目的地。士兵幾乎要哭出來,不斷地向他道謝。

  他把信跟錢收好,把裝糞的木條扛在肩上,往鎮的邊界走去。



  ____________
因為明天還要上班,難過到差點忘記要更新🥲
小犬壞狗勾

使用禮物 檢舉

17#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3-11-3 23:43:09
只看該作者

16、死在南方 下


  16、死在南方 下

  「林裡有狼、有熊,」他聽見另一個士兵說:「你這是在害死他。」

  「熊在冬眠呢。」那個請求他送信的士兵回:「反正他都得死,要嘛等敵軍佔領這鎮子時被屠鎮的時候死,要嘛他現在踏出去給狼塞牙縫。」

  沿著河的方向的確有一個小村。他走走停停,過了好幾天才到,幸好路上沒遇上狼,他刻意走有人走過的足跡,有時會遇到廢棄的房屋,有時是還住著人的屋舍,餓的話,他會去偷點菜或雞蛋,睏的話,哪兒都能睡。

  他抵達村莊的時候,連火車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到的時候還是不知道火車是什麼,他問村裡的人火車站怎麼走。

  「你搭火車做什麼?」火車老早就不開了,因為戰爭。

  「有人請我稍封信,」他誠實地說,信要送到南方的最末站。

  「火車站沿著路一直走就到了。今晚會有送物料的列車在這裡休息,你可以去問問看他們願不願意讓你搭便車。」

  他道謝,但信早在他出鎮的第一夜就扔了,扔進火裡,黑色的字被火焰煮乾了。走向火車站,車站裡沒什麼人,進入車站後他看到了個組成好幾段的大鐵箱,他沿著車身晃了晃,聽見有爭執聲,心一急發現其中一節的門沒鎖,裡頭是空的,他爬了進去,替自己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待著。不用多久就睡著了。

  他是被餓醒的。透過窗子看出去,天是暗的,外頭什麼都看不清,雲一般的東西快速略過,眼都被看花了,在他還沒有足夠的詞彙來表示時,眼前的黑暗就帶給他此生第一次速度的感覺。車廂裡金屬的碰撞如同咀嚼的嘴,幸好車身晃得他發暈,連站都站不起,胃汁竄上嘴邊,再用力地嚥下,刺痛的感覺燒灼自己的咽喉,否則他早就想找方法要跳離這金屬大牙。他若真的找到法子,大概會成為路邊又一條野屍。最後只得繼續坐在原本的地方,讓自己繼續睡,用睡眠來遺忘挨餓。

  等再一次清醒是聽見吆喝,靜置的列車已沒有巨大的金屬碰撞,唯一的門開啟時,他無處可躲,無論他蹦起的力道多猛、速度多快,還是一把被人拎起。

  「你這小鬼打哪來的?」

  他說他不知道。這是實話,可抓住他的人不相信。因此他被揍了一頓,扔出車站。

  他狼狽地起身,又呆愣在原地。城市裡的空氣躁動著,人力車、汽車還有被天空的線溜著跑的鐵箱發出叮叮聲。他站在原地,不知接下來要往哪個方向。

  從此他住了下來,毫無方向的他過一天是一天。為了糊口,拉過車、跑過腿,也到過餐館端盤子,哪裡都留不住他,他四處跑打過各種工,皆做不長久,但無仿,城市裡多的是機會,這裡只聽得見戰爭,在餐館客人的談話、在路面電車上的寒暄、在路邊的演講、在報童的吆喝,卻看不到戰爭的逼近。

  在那樣的日子,他也不能確定是哪一天,每天都是相同的樣子。當時他在高級餐館端著盤子,包廂內只有一人。那個客人是常客,每次都只單獨在包廂裡,包廂的隔音不佳,經常能聽見隔壁包廂的氣氛有多高昂,隔壁包廂是中區有名的流氓,這位客人每次都剛好獨自一人在他們的隔壁包廂。

  「你口風緊嗎,小子?」那個客人在他送上餐點的時候問。

  「您剛剛什麼話都沒說,先生。」他鞠躬,退後離開。

  幾天後流氓來到餐館,反常地常客沒有出現,流氓剛走出餐館還沒坐上車,有人拿槍斃了流氓的頭。

  「幸好不是死在店裡,」老闆皺著鼻子,好似聞到異味。「否則可晦氣了。」

  大概過了兩三個月,他收完班在巷子裡抽用報紙捲的廉價菸草,那個常客走向他,他倒退幾步。

  「你記憶好嗎?」常客問。

  「還可以。」

  「啊,我真想念你們餐館的梅枝燻雞。大概吃了有五次吧。」

  「是四次。」他說,本來打算直接閉嘴,可是對方的表情要他繼續說:「二月點了兩次,接著是三月、五月各一次,六月本來有點,後來改成銀杏粥。」

  「很好,」對方點頭,「幫我一個忙,注意有沒有人提到『酸梅茶』。」

  他想問這個詞有什麼意義,卻回應:「我為什麼要幫你?」

  「隨你。」常客聳肩,直接離開。

  等到兩人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他一看到常客便急著說:「三次。有三次提到『酸梅茶』,都是同一個人,每次都跟不同的伴,第三次還喬了裝扮。」

  「四次。」常客說。「八月十號,九點半二樓的那桌。」

  「那天我沒班。」他扁嘴。知道這是測試。「你到底是誰?」

  再經過幾次能力跟忠誠的測試後,他開始為情報工作跑跑腿,或轉述包廂客人大聲嚷嚷的內容。

  「他們都是國家的叛徒,你這是在做對的事。」常客——現在他都叫他老吳,保證道。

  老吳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貴人,是老吳把他從餐館裡撈出來的,老吳幫他發現到自己人生最終的目標,老吳也另外花時間教他認字、寫字,簡直是他從沒有過的父親。隨著其他匪類逐漸擺平,兩人的地位開始提升,老吳再次對他提出邀請。

  「以前的不過是家家酒。」老吳說:「現在,你願意正式的加入我們嗎?」

  願意,當然願意。他的一生就是為了奉獻給崇高的國家。

  情報單位裡很多都是跟他一樣,從線民逐漸培養成的探員,只有少部分人讀過大學,就學時被單位相中,畢業後接受單位的訓練,老吳就是後者。接著手裡的任務增多,他開始培養自己的線人、培養自己的情報來源,協助單位剷除目標,儘量避免讓自己變成敵人的目標。跟著其他情報人員在暗中一步一步地幫助國家結束分裂狀態,期待國家終有一天能夠蛻變成一個嶄新的國度。



使用禮物 檢舉

18#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3-12-1 00:48:22
只看該作者

17、告別的年代


  17、告別的年代

  打敗外敵內匪,最終新的國家建立起來了,嶄新的未來也從這刻開始。從沒有人說,但他心裡知道,這個國家能夠建立,他們這些人是很大的助力。學生運動時,是誰洩漏資訊?那些被壓迫的反對派,又是誰暗中保護他們?

  歡慶建國的那天,街上歡騰,他跟老吳坐在破舊的桌前。

  「我們奮鬥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這一刻。」老吳喝了點酒,他因為喜悅而笑,連微醺都說不上。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老吳喝酒,他不相信老吳不會喝。老吳常警告他不許貪杯,酒這東西會麻痺感官,頂多是為了任務而喝。

  「不過也不代表你的工作結束了,」老吳大聲清喉嚨,「敵人還潛藏在國外。別忘記那些逃跑到海外的賣國賊,他們勾結境外勢力,隨時都有可能再給你屈辱。」

  「國家裡還可能有媚外的內奸。」

  「沒錯。」明明只是隨口講講的,老吳卻舉起杯子敬他。「我所有培養的孩子裡,就你最精明。如果哪天我出事,就由你來接手。」

  「慶祝的日子,說這什麼話。」

  「也是,晦氣。」

  建國後他們工作沒什麼變,目標也相同。內奸一批批扔進國境邊緣開墾或直接處死後,他以為這份工作到了盡頭,上頭的命令開始改變,要他們去監視其他的官員。

  快速地看過任務資訊,將紙片扔進火爐。他忍不住問老吳。

  「但他是戰爭英雄啊。」他看著任務資訊上的照片被火燻焦後消失。「怎麼又變內奸了呢?」

  「上面叫你做你就做,」老吳沒打算解釋。「反正國家認為他們有害,他們就是有害。」

  在他剛認識老吳的時候,對方說過,幹這行的不必管上面要你做什麼,只用去想要怎麼達成任務。

  他明白,不再提出一樣的問題。

  「你先回去吧。」老吳反常地要他把資料放桌上,也不像以往把人留下來討論資訊。從這次提交完資料後開始,老吳不再聯繫他,工作斷了。他等待數月,那些掩護用的工作做得無力,某日餐館一收工,他忍不住前往老吳的家。

  「下一個呢?」他知道老吳的鑰匙放哪,他一開門,直接問。

  老吳攤在竹椅上,天色暗了,燈卻沒開,霧濛矇的路燈光線斜進室內,散在老吳的臉上,老吳手裡拿著一罐酒。「什麼下一個?我們就是下一個。」

  「你醉了。」他撿起老吳腳邊的空酒瓶。

  「我們爬得太高、太快了。」老吳說:「現在輪到我,再來是你。」

  「這怎麼可能?」他相信對方醉到在發酒瘋,這種醉到亂講話的客人他見很多。嘆口氣,把空酒瓶抱在胸前,等等離開時一起處理掉。「別再喝了,清醒一點。」

  接下來的每一次,他去老吳家,老吳都是醉的。醉到不省人事還算好,若是宿醉,老吳會再灌一瓶酒來緩解宿醉。

  「振作一點,那個帶我入行的人去哪了?」有次他實在受不了,對著老吳發火。

  「我們是這個國家多餘的人。」老吳冷靜地說。

  無論老吳喝醉時話不多,他依舊將那些話視為醉話。那天他氣到直接離開,空酒瓶全不管,無目的地一直走,到餓的時候,走進一家麵館。

  他吃著麵,有一個人陌生人走向他,坐在他旁邊。

  「他還好吧?」

  他沒有理會,繼續吃自己的麵。

  「他有沒有說什麼?」陌生人又問。

  「你認錯人了。」他咕噥,要起身的時候陌生人又說。

  「老吳犯了錯,你沒看出來嗎?」

  他怔了一下。「對,每天醉得不成人樣。」

  「不是,他犯的錯不是這樣。」陌生人說:「我們需要有人——他身邊的人,幫他導回正軌。」

  他說沒錯。

  「而且老吳出身不好,不像您。」陌生人的口氣帶著不屑。「老吳這種家庭成長的人,吃不了苦,一點挫折都承受不起。」

  幾個月後,他收到通知得知老吳死了。

  那時局裡開始繞過老吳,直接指派任務給他。老吳過世的那天他在海外,派駐條月國的大使懷疑自己被南薊雉監視。他懶得跟大使解釋不只南薊雉在監聽,其他國家也在監聽,我們海外的人員也在監聽南薊雉。

  本來只是要做做樣子,沒想到局裡派駐海外的人員竟然會遺漏了重要資訊。

  「一群豬玀,」他大罵,「你們每天都在聽,竟然聽不到他們要保護那些內奸。」

  他整晚幾乎沒睡,才破譯南薊雉窩藏海外異議人士的地點。他不放心讓海外的探員去套資訊,很有可能海外探員的身份已曝光,他只好親自出馬,騙過那位南薊雉的漂亮小子。

  那種白淨、讀過書的人讓他想到老吳。原本跟他是兩種世界的人。

  等他一下飛機,有人告訴他:老吳死在家裡,酒精中毒。

  他聽到消息時,只覺得老吳可悲透頂。曾經的長輩、密友的形象只剩癱軟在竹椅上的酒鬼。

  自己終究是逃不過。將要二度前往條月國時他是興奮的,見證過海外人員的能力,他在腦裡不斷地思考著要如何訓練那些探員。到了現場他才得知,自己並非訓練派駐當地的探員,而是協助當地的僑胞成立他們的探員,以完成那些幼稚的理想。在那時他才發現自己的任務,倒不如說是流放,也想通老吳的酗酒是為了保護彼此,失能的表象目的是要監視人員放鬆戒備。

  想通又如何?他依舊受困於此。每天都收拾那些天真的僑民所惹出來的爛攤子,招募來的成員參差不齊,訓練難以有重大突破。開始自稱「安哥」的他,每天永無止境地發著牢騷。

  「安哥,你說你要聰明的,我們幫你搞了個東岸最聰明的青年來。」僑胞裡一個愛出餿主意的,有天神氣地向他走來。「我從嫁去東岸的妹妹那打聽來,有個村留學海外的年輕人,剛回國。」

  安哥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向自己邀功的模樣。

  「我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這個年輕人送來,花了不少的過路費啊。」

  「會選擇留學海外的,都不會願意加入我們。」安哥潑下冷水。「把人綁架過來,難道不怕他清醒後逃跑,找警察供出我們所有人?」

  「別擔心,安哥。我們都想好了。」僑胞咧嘴笑,「那個年輕人什麼都不會記得的。我們可是賠掉了一間鬧區的店面,才弄到那個藥。」

  「你們這群豬玀!」安哥咆哮。他耳聞過這款藥,只有業餘人士才會被這種東西唬住,看似厲害卻成效不彰,若是不希望對方洩漏資訊,直接把人滅口就好,不必冒著對方記憶恢復的風險。「他的資料,給我。」

  僑胞立刻差人去翻出那名年輕人的資料,幾分鐘後呈給安哥。

  安哥雙眼掃過資料,他粗暴地來回翻閱,咒罵僑胞是豬玀。「他在哪?」

  僑胞不理解安哥發火的原因,他指著其中一間木屋。

  安哥走向那間木屋,進入時發現那名年輕人已經清醒。

  「你醒了。」安哥語氣平板。

  「你是誰?」

  安哥走向年輕人。坐在床旁的椅子上,伸手從桌上的一串芭蕉裡,扯出一條。

  「安哥。」

  往後的安哥不得不承認,這名年輕人是他所有教導的成員裡,表現最出色的,甚至總有一日能超越自己,還有老吳。





使用禮物 檢舉

19#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4-1-4 22:41:08
只看該作者

18、日昇與芭蕉


  18、日昇與芭蕉

  這次的司機沒有繞道,直接把阮志德從酒吧載往醫院。獅港的土地面積不大,酒吧到醫院的車程約二十分,若在半夜可縮減至十至十五分。

  阮志德靠在車門邊,後照鏡反射逐漸遠離的街區燈光,進入較為安靜的區域,路燈的光線不斷掠過,短暫照出他漲紅的臉,陰影又接著退去。酒吧的音樂尚未消去,仍縈繞在耳邊,鼓的重點恰好拍在光從臉上消逝的前一刻。

  抵達獅港醫院,司機報出了金額,阮志德的耳鳴有些消退,但不確定是因為酒吧的音樂,還是酒精,聽不清楚金額的他直接給對方大鈔。司機還在找零錢,他直接將車門打開。一開車門,燥熱的空氣竄進車內,籠罩他的身體。下車,走入醫院,醫院的空調回歸舒適。

  門外有動靜,Ng睜開雙眼,凝視著門邊,病房的燈是關的。他知道南薊雉的人若是要殺他,早就可以動手,還是說他們厭倦從他那邊套不出任何情報?不對,專業的人員會避免弄出這麼大的動靜。Ng屏住呼吸,心裡設想所有可能性,昏暗的室內讓他無法放鬆警戒。

  門外的人撞上牆面,或說是把自己摔向牆壁,最後幾乎整個身體都趴在門上。門外的人粗魯地搖動門把,金屬的接縫發出碰撞聲,門沒上鎖,門外人摸索了一陣才找到方法開啟。一進入卻頓時失去重量的依靠,而整個人重心不穩,差點一個狼蹌撲倒在地,酒精的氣息擴散開來。

  Ng毫不意外地進來的人是一名醉漢,讓人意外地那名醉漢是阮志德。在他看清楚時驚訝了一下——他來不及細想自己驚訝的原因是這個時間點阮志德會出現,還是看到阮志德喝醉。阮志德跌跌撞撞地扯著步伐到病床前,每一步都像是快拌到自己的腳,幸好沒有。Ng看著對方撲上病床,從病床的尾端爬來自己的面前。

  阮志德跨坐上Ng的下肢,上半身挺直,由上而下望著Ng的臉。

  「為什麼?」阮志德哽咽,「你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明明缺乏光線,此時阮志德的面孔卻極為清晰。

  「你明明說,你會很快回來。」阮志德又問了一次為什麼,他伏下身。「你知道我等了你好幾年嗎?每天我都以為你會回來。」

  Ng的身體退了一下,沒有試著甩開阮志德,放任阮志德把酒味吻進自己的口中。

  外頭的雨在這瞬間落了下來,快速且猛烈。深夜登陸的水氣密集地拍打地表,碰撞讓兩者發出聲響。遠方路邊的芭蕉樹也逃不過雨的降落,水珠凝聚在表皮,從尖端滑落。

  阮志德一邊親吻著Ng,雙手粗魯地扯動自己的上衣,嘗試幾次無法順利解開鈕扣,就算用暴力拉扯布料,鈕扣仍無繃開的跡象,他放棄脫掉上衣,改脫下自己的褲子。

  「好不容易你回來了,卻一副不記得我是誰的樣子,還想謀殺我。你知道我看到你這樣有多傷心。」阮志德怨道,他的手撫著對方的臉龐,用指尖回憶眼前的人。「這幾年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對泥土的衝擊過後,是雨的間歇,一陣陣的雨夾帶強風,連窗戶都在顫動。

  阮志德接著把Ng的褲子拉了下來。這次Ng沒有後退。

  雨再次降臨,夜晚的寧靜放大所有雨的細節。

  在黃耀昇的祖父過世的一個月前,市區下著大雨。性愛後的兩人躲在被窩裡溫存。

  「你喜歡海嗎?」阮志德問。

  「喜歡吧?我也不知道。」

  「我不喜歡。」阮志德親了一口黃耀昇。「我爺爺很愛嘮叨,當時他跟他父親,以及其他堂兄弟姊妹,在海上有多辛苦,只為了把整個親族移民到這座遙遠島上,在新的國度裡開創未來。」

  「我爺爺也是。不過他沒有把整個家族都搬過去。」只帶了未來會讓他失望的兒子。

  「為什麼你聽起來很不開心?」

  「沒事,」黃耀昇牽起阮志德的手,吻了一口手背。「你不喜歡海,又問什麼要問我喜不喜歡?」

  「我爺爺的避暑別墅附近有海。我剛剛突然想起從崖邊看海的景色。」阮志德說那個場景很美。「暑假的時候,我想帶你去看看,但不是去我爺爺的別墅,我們去其他的海岸。」

  阮志德想像那個場景,兩個人沿著崖的邊線行走。兩人離得夠近,能夠看到海的美景;兩人同時離得夠遠,風不會把他們推下崖,也不可能失足落海。雖然海風遮蔽彼此的聲音,依舊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對方的存在。

  「我很期待。」

  「阮先生。」陳先生輕搖在椅子上睡著的阮志德。

  「呃——」阮志德發出哀鳴,他的頭又脹又昏,彷彿都灌滿酒精。

  「阮先生,您還好嗎?」陳先生倒了一杯水,拾起從阮志德身上滑落的薄被。

  阮志德搖頭,接下陳先生的水,本來想一口氣乾掉全部,險些嗆到,來不及嚥下的水從嘴角流下。

  「慢慢喝,別急。」陳先生抽了張衛生紙,遞給阮志德。

  「謝謝。」阮志德將紙對折兩次,按壓在自己的唇上。他想起昨天醉酒後的自己,以及充滿酒氣的吻。那些不確定是否發生過的吻,以及對陳耀昇的失態,是真實的或都是酒後的夢,他完全記不清了,甚至連自己怎麼坐到椅子上都不記得。

  「感覺有好一點了嗎?」

  阮志德點點頭。也許昨晚的性應該都是夢,否則他現在就不會穿著衣服坐在椅上,而是赤裸的。他看了一眼黃耀昇,對方平穩地睡著,與前幾日沒什麼兩樣。

  「可能需要請您先暫時離開,」陳先生提起,停頓兩秒後接著補充「只須一點時間,不會佔用您太久。」

  「嗯,好。」阮志德含糊地回應,他一站起,起身時瞬間感到暈眩,所幸陳先生即時抓住他的手臂。「抱歉,謝謝你。」

  「不會。」陳先生說:「時間差不多了。」

  阮志德點頭,他跟在陳先生的後頭。在踏離病房前,他在門框下停止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黃耀昇。





使用禮物 檢舉

20#
原作者| j227989 發表於 2024-2-2 23:40:41
只看該作者

19、盡頭迴轉


  19、盡頭迴轉

  Ng清醒時,阮志德正打算進門。

  阮志德將門闔上,慢步到自己平常的位置。坐下,眼神直直勾著Ng。

  Ng的唇微啟,話剛要從口裡脫出,立刻閉上。

  「你發現了。」阮志德用唇語說。

  Ng避開阮志德的眼神,不願開口。

  「你全都想起來了,對不對?」他小聲追問。「連爺爺都被我騙過了,你如果沒有想起來,不可能發現。」

  Ng眼神明顯地迴避對方。

  「好,我走。你想看的才不是我,你只想看我哥。」阮志鑫的嘴靠向Ng耳邊。「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在監聽,反正電影裡都演他們在監聽我們。還有你之後要告訴我,你當時為什麼會失去記憶,還想殺我哥。說好了,你沒有權利拒絕。」

  阮志鑫起身,突然想到什麼,又彎下腰。「不要跟南薊雉的人告密,說我偷溜出去玩。」

  說完後,阮志鑫想了想,補充:「你離開的時候我哥真的很傷心。金哥消失的時候他頂多是錯愕,你離開的時候他幾乎每天都要打越洋電話給我,沒多久換爺爺過世。我哥整個人幾乎要垮掉,爺爺過世是因為他要承擔爺爺的工作,你的離開是因為離開的人是你。」

  Ng沒有回應。阮志鑫說完了,這次真的都說完了,他離開病房,留下Ng獨自在病房裡。

  「誰在乎你們這群豬玀怎麼想,要的是他們怎麼想。」當時安哥在指導他們時,大聲咒罵。「用他們的腦袋思考,用他們的思考去預測。」

  Ng解開手上的束縛,伸展僵硬的四肢。阮志鑫在這時扮成哥哥的原因,不難理解,是要讓他以為沒有任何事將要發生。

  「用他們的腦袋思考。」阮志鑫出現的時間不能太晚,早一點或許無妨,只要兩人都不說話——阮志鑫是好演員,南薊雉的人仍舊希望阮志鑫露出破綻的機率能夠降低。不過他們低估了阮志鑫的大嘴巴,以及他從不遵守規定。

  獅港畢竟不是南薊雉的主場,那些負責監視的人並非專業人員,連顯眼又外行的阮志鑫都能輕易地從他們眼皮下溜走。對比阮志鑫,Ng謹慎的多,外表上也比阮家兄弟更容易混入人群而不被察覺。

  他需要一個地方讓自己稍作喘息,同時理清自己的思緒。Ng回到了獅港後火車站的那間破舊旅社,自己開始執行任務最初的地點。不過他沒像上次一樣走到櫃檯付錢,改繞進骯髒的防火巷,攀爬外牆到那間房門外,撬了窗進入。

  這種旅社白天不會有多少旅客,他到浴室清洗身體,把汗味跟附著在身上的消毒水味沖洗乾淨。他仰起頭,讓蓮蓬頭流出的水灑在他的全身,讓自己從這幾日的疲憊放鬆下來。

  「用他們的腦袋思考⋯⋯」Ng用唇語複誦,一面回想整個獅港的地圖。高樓或許在視野上有優勢,但高度本身同樣是弱勢,若突發狀況發生無法有效地應變。南薊雉公司在獅港的商辦據點?太直接了,機率不大。他不斷地思考,想起安哥曾帶批評地口吻說:「南薊雉的人談生意的地方不是酒店就是旅店。」

  沒有人相信獅港內沒有性產業,但不會有酒店這麼明顯的存在。

  他將水龍頭關上,雙手倚著牆。呼了一口氣後,將身體的水珠擦拭掉,並將衣服穿回身上。離開前,他看到床邊的矮櫃留了一張紙條。

  在進門前他沒注意到那張紙條的存在。他謹慎地走向床邊,還沒碰觸到紙條就已看清楚上面的文字。

  「豬玀。」安哥在上面寫著。

  潦草,不過的確是安哥的字跡。

  Ng立刻抽起那張紙,剛才的餘裕完全消失殆盡。他焦躁地來回踱步,不能理解安哥所罵的是哪個部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紙條折起放入口袋。他開窗跳下,順著遮雨棚滑下。

  「順著他的腦袋思考⋯⋯順著他的腦袋思考⋯⋯」Ng一邊奔跑一邊喃喃道,但自己連安哥對這一切明白到什麼程度都不知道,也不了解安哥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是預料到Ng的失敗,打算親自接手?

  他用最快的速度奔跑,沒多久不得不慢下來喘口氣。太慢了,他順了一台停在路邊的腳踏車,鑽進阻塞的車陣,只要有空隙,連對向車道都鑽,幾次差點被行經的車輛撞上,被按了不知多少次喇叭,接著閃過剛從路面電車下車的民眾,受到驚嚇而對他咒罵的聲音一下被他拋到後頭,他沒有發現警車的鳴笛,直接切進公園的草皮,往海邊的方向騎去。

  剛才的清洗,很快地被身體流出的和給取代。

  本來要衝進阮志德下榻的飯店,他卻在眼角瞟到隔壁的另一間飯店時,連煞車的把手也不壓,直接跳下腳踏車,一點都不在乎龍頭失控的腳踏車往哪個方向偏移。

  時間不允許他仔細思考,他拐進小巷旁飯店的員工出入口兼逃生門,這時上下班的員工大多走大門進出,他輕易地撬開逃生門,避開接近的員工,摸索了一段時間才找到樓梯的位置。他跑上樓,為了加快速度,每一步都踏兩階,連腳快使不上力都不敢停下,他握緊扶手,用手臂的力量把自己的身體往上帶。

  Ng衝上了頂樓。他抬頭,緊掩的門從門縫透出一絲絲光線。沒辦法站穩的他跌跌撞撞地踩過最後一階,雙腿無法控制地顫抖,即使如此他依舊不給自己休息的時間,他推開金屬大門。

  門發出金屬碰撞的摩擦,他幾乎使盡全力,全身都壓在門上,將門推開。

  與樓梯的黑暗與寧靜不同,瞬間無法習慣強烈的光線讓他眯起了眼,外頭的吵雜灌進他的耳裡。

  他的雙手離開門的支撐,剛往前踏一步,後腦受到一記重擊。

  「下一課,」安哥的聲音緩緩說道,他俯視看著趴在地上的Ng。「保留體力。但第一課是,注意你的四周。」





使用禮物 檢舉

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GMT+8, 2024-5-5 00:38 , Processed in 0.124969 second(s), 9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覆 TOP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