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宅男夢工場（【番外】畢典之後 10/10 更新）[R]（留學生日常）

　　第二週虛擬世界課的課堂上，助教依序現場展示每位學生交的模型、材質、程式、音效作業，大家趁機互相觀摩各自的創意，並藉由作品認識同學。之後教授公布了第一輪專題的主題、平台和分組，各組便自成一桌，互相自我介紹，並開始腦力激盪，發想內容。

　　「我是 Alan，大學部的，負責程式。」

　　由於他不像研究生會整天待在系館，負責當製作人的組員向他要了電話和電子郵件地址，根據教授指導，他和組員們更應該常常保持聯絡，以確保專題進度順利。

　　下課後他和其他組的程式人員一起隨助教前往器材室，聽助教講解 VR 頭戴裝置的各項設定和控制程式的用法，之後便在電腦室規劃程式基礎架構，一直待到晚餐時間才離開娛科所系館。

　　幸好禮拜一只有這堂課，可以在系館待久一點。即使這門課需要花費的時間比預期的多，應該還是應付得來。

　　萬萬沒想到，即使他已經盡可能地在其他課間空檔過去，其他組員依然頗有微詞，覺得他待在系館的時間不夠，影響專題進度。

　　娛科所研一生只有四堂必修課，而且預設虛擬世界是最重要的一門，因此多把絕大部分的時間精力放在虛擬世界的專題上，每天在系館搞到半夜才回家。可是大四生即使剩的學分不多，每門專業課都很硬，能有研究生一半的時間分配給這門課就很吃力了，更別說同時還要準備考 GRE、申請研究所。

　　雖然秋覺得自己的產出是重質不重量，但套一句教授說的話：「人家沒看到你，就容易以為你沒在做事。」在與組員溝通時數安排的過程中，他漸漸開始體會這門課真正要學習的東西。

　　如此這般，他週末兩天都泡在娛科所系館，補足進度之餘，也減輕組員的焦慮。

　　「沒想到這門課要花這麼多時間，這學期都叫披薩來吃算了。」週日晚上九點半到家，洗完澡後，他爬上床，趴在正在看書的男友身上，半抱怨半撒嬌地嘆道：「哎喲，都兩天沒背單字了，下個月考試完蛋。」

　　夏將書放置床頭櫃，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你已經背了九個月的單字，要有信心。模擬考你都考得不錯啊。」

　　「過點考運給我。」秋以男友雙唇為目標，使出吸星大法，企圖吸走對方腦中儲存的英文字彙。

　　夏輕笑著回吻，手伸進男友褲擋，陪他適當發洩累積的壓力。

　　獲得正常能量釋放後，秋感覺好像上了三層 Buff，神清氣爽地打開筆電做其他課的作業。

　　兩人除了繁重的課業，也同時在準備升學，忙得天昏地暗，和大三上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幾乎只有睡前能好好相處一下，有時甚至因為秋在娛科所待太晚，不想吵醒男友，回自己房間睡，整天都沒見面。

　　關卡難度年年升級，不知何時才算打到終局。

　　幸好老天是公平的，努力過的足跡不會白費，當秋收到 GRE 成績單，懷著忐忑的心情與男友一起打開時，字彙的 520 分和寫作的 4 分讓他們情不自禁地抱著對方歡呼。

　　這不能算很高的成績，但對秋來說，是自我的突破。沒點到寫作能力天賦的他，能拿到中規中矩的 4 分，代表一直以來的練習有所成效。

　　至於數學，當然是滿分 800！不然對得起國中數學老師嗎？

　　接下來，靠著男友的鞭策與建議，他努力生出文情並茂的自傳暨讀書計畫，從自幼的志向與興趣、看到娛科所學生作品的嚮往，乃至實際選修虛擬世界課後的心得，闡述自己為何想申請娛科所，希望在所上習得什麼經驗，畢業後又有什麼目標。歷經數次升級改版，終於讓夏老師點頭。

　　將申請資料備齊後，他把文件整理好，用大迴紋針和申請費支票一起夾起來，放進一個大信封袋，帶去娛科所系館。

　　「Ted 你好，我是今年修虛擬世界課的大四生 Alan。」他敲了敲教務人員的辦公室門，「請問我可以直接把明年秋季班的申請資料交給你嗎？還是應該要去學校郵局寄？」

　　「嗨，Alan，」處理教務的 Ted 是個和善的中年大叔，「交給我就可以了，祝你好運。」

　　「謝謝。」秋用雙手遞上文件袋，與 Ted 寒暄幾句，才離開辦公室。

　　雖然還無法很自然地跟人閒聊，好歹已經能做一些制式回應了。

　　他走進牛棚，和這一期的組員打了聲招呼，便徑直前往角落的公用電腦，開機登入版本控制軟體。擔任製作人的組員帶著其他人一起過來他的座位，簡單告知哪些素材已經完成，可以放入主程式，接著一群人又提出讓專題完成度更高的想法。

　　「加這個應該沒問題，給我半天試試。」

　　秋把要求寫進筆記，正想詢問多一點細節，此時一名同學跑進牛棚，在門口大聲道：「伊甸遊戲的人在這裡。」

　　這句話好像觸動了什麼開關，一堆人抓起紙張衝出去，整間電腦室瞬間空了一半。

　　方才還在討論的組員一下子少了兩個，剩下那位也走到自己位置，對秋道：「Alan，抱歉，我得去印履歷，等等再繼續討論。」

　　秋這才意識到剛剛衝出去的人手上拿的是履歷。想想現在已經是十月中，研一生和他去年一樣，正如火如荼地尋找明年暑假的實習機會，無怪聽到本國最大遊戲出版商來訪，會有這種反應。

　　即使在此待了三年多，美國學生的積極度對他來說依然是望塵莫及。環視四周，剩下的人看起來大多像留學生，似乎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面面相覷。身為曾經常常在狀況外的菜鳥，他心中寄與無限同情，只是實在也想不出要對這些人說什麼，最後還是摸著鼻子默默坐下，寫自己的程式。

◆◇◆

　　「我查過，娛科所二年會使去公司 co-op，媽你只要閣資助我一年就好矣。」秋國台英三語夾雜地向父母報告升學計畫，「我閣有考慮申請阮學校幾个毋免寫論文的 program，若是攏請無著，就直接揣頭路抽 H1B。」

　　「加請幾間嘛無要緊，錢毋是問題，你想予好就好。」媽媽從容地微笑，一切放手讓他自己決定。

　　阿媽則是有些憂容，「按呢你啥物時陣才會當轉來？」

　　「年底啦，阿媽。」他馬上回答，「年底一定轉去，我想欲食阿媽包的粽。」

　　「戇囝仔，年底那會有粽通包。」確定他年底會回家，阿媽心情好多了，慈愛的笑容帶著寵溺，像是在看著永遠五歲的孫子。

　　爸爸在一旁接話，「有啦，知影你年底轉來，阿媽有共你凍幾粒仔起來。」

　　「我就知影阿媽上好矣！」他拿出孫子哄阿媽的看家本領，把阿媽逗得笑呵呵，才向長輩告辭，「我來去上課矣，阿媽愛幫我共粽顧予好，毋通予爸偷食去哦。」

　　在一家人的笑聲中，秋切斷視訊通話，把筆電塞入背包，蹦蹦跳跳下樓開車去學校。

　　天氣又漸漸涼了，他在主校區上完課後又常直接去娛科所做專題，開車上學的頻率也增加不少。

　　這日下課，他從主校區停車場開出來，停在車道等紅燈轉綠。

　　路邊上有個白人男生，拿著手機大聲對話筒另一端說話，似乎很焦慮的樣子。那男生轉頭看到他的車，立即往他跑來。

　　「不好意思，請問你知道長途巴士站在哪裡嗎？」那男生不知道遇上什麼麻煩，表情和聲音都透露著焦急。

　　咦？大二時去過一次，在第二大道，娛科所系館附近。莫名被這樣問，秋稍微想了一下，點點頭。

　　見他點頭，那男生更激動了，「能不能拜託你載我過去？我叫的計程車一直都沒來，可是我的巴士十五分鐘後就要開了。」

　　啊？呃，可是這樣會趕不上跟組員約定的時間……

　　似乎是誤會他猶豫的原因，那男生主動掏出學生證，想減輕他的疑慮，「我是Ｃ大的學生，我可以證明！」

　　見對方急成這樣，學生證上的照片又確定是本人，秋便本著助人精神，向副駕座歪了一下頭，「上車吧。」

　　「謝謝！」那男生迅速上車。車門一關，秋便向大馬路駛去。

　　去長途巴士站有兩條路，一條距離較短，但常常在某個紅綠燈前塞十幾分鐘，另一條要繞一點山路，但總是一路順暢。既然趕時間，秋便選擇了後山那條路，避免遇到塞車。

　　繞進山路時，那男生有點疑惑地問：「你確定是走這條路嗎？」

　　「確定，這條路比較不塞。」秋點點頭，專心加速過彎。

　　拜託，怕我把你載去賣哦？

　　轉入筆直的第二大道後，秋更是一路狂飆，衝進巴士站停車場，直接把人送到一排待出發的巴士旁邊。

　　「謝謝謝謝！」那男生打開車門，放下手上的洋芋片桶，「這個請你吃。」語畢，關上車門，便頭也不回地向巴士停車場衝去。

　　喂，你這還開過的……

　　秋很想叫對方把洋芋片拿回去，卻只能無言看著那狂奔的背影離開，只好摸摸鼻子，自己拿去系館垃圾桶丟掉。

　　踏入牛棚，他忙不迭向組員道歉，「抱歉來晚了，剛剛我從主校區出發時，路上有人拜託我載他去長途巴士站。」

　　「你真的載他去了？」組員Ａ瞪大眼睛。

　　組員Ｂ一臉不敢置信，「Alan，那樣很危險，他可能有槍！」

　　怎麼又是槍？街上的暴力份子也就罷了，現在連Ｃ大學生也要防嗎？

　　秋傻眼地解釋道：「他有給我看學生證，我才讓他上車的。」

　　聽完秋的解釋，組員臉色稍緩，「還是小心一點，讓陌生人上車總是不安全。」

　　「謝謝你們關心啦。先來準備下午的發表吧。」

　　今天是虛擬世界課每兩週一度的專題評分日，他們組分配到名為「觀眾互動」的平台，使用攝影機捕捉觀眾的動態當作輸入訊號。而在經過幾次腦力激盪後，他們選擇製作用石頭丟怪獸的互動式影片。

　　在課堂上自然不能丟真石頭，於是他們用膠帶把紙團捆一捆作為道具，準備等等上課發表時發給同學。

　　這個互動式影片他們已經測試過好幾次，連助教都說好玩，一定會很成功。

　　終於輪到他們組發表，秋調整好攝影機位置，站到電腦前啟動程式。投影機開始播放動畫：一個小朋友在山裡摘花遊玩，看到一個好大、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好奇地戳戳，鏡頭一轉，那竟是一隻大怪獸的尾巴。

　　此時，秋的組員衝進同學座位間，邊喊著「打死那隻怪獸」邊將道具石頭發給所有人，同學們嘻嘻哈哈對著螢幕扔石頭，而根據石頭來向，螢幕上會出現３Ｄ模型石頭，從相對應的位置飛向怪獸，怪獸也會做出被打到的反應。

　　很好，左上左下右上右下都有捕捉到……誒？怎麼沒有了？？？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無論觀眾怎麼扔，螢幕上都不再出現石頭模型，只剩怪獸呆立畫面中央。秋姓程式負責人彷彿被一桶冷水從頭淋下，當機立斷按下教授所建議設定的「強制執行＝掩蓋錯誤」按鍵，直接跳到怪獸被打死的片段。

　　「剛剛有一段時間，畫面沒有反應，是怎麼回事？」發表結束，教授果然沒放過這個意外失誤。

　　「訊號太多，驅動程式當掉了。」秋硬著頭皮老實交代。

　　「你們之前有測過一次扔這麼多石頭嗎？」教授追問。

　　全組搖頭。

　　「這是個很好的教訓，」教授總結，「你們應該慶幸這是在課堂上，不是公司產品發表會。」

　　一個大大的Ｂ，一個大大的教訓。

　　「暈倒９８當著全世界藍畫面，超軟還不是經營得好好的。」秋狠狠地啃了一口冰棒狂嚼，心中鬱悶已經不是單純含冰棒可以解決的了。

　　「所以比爾變成全世界的笑柄了不是嗎？連我都知道。」Yuna 試著開導他，「不過是拿一次Ｂ，天不會塌下來啦。」

　　「我進Ｃ大第一次拿Ｂ……之前再差也還有Ａ-。」雖然研究所申請已經丟出去了，不會影響審查委員的評價，秋依然覺得這簡直是自己大學生涯最大的汙點。

　　Yuna 無奈地看著左臉貼在餐桌上、嘴裡插著冰棒、一臉生無可戀的乾弟，揉了揉太陽穴，正想再說些什麼。此時前門打開，夏背著背包，手裡抱著兩本厚重的課本踏進家門，在鎖門同時用好奇的眼光看了看兩姊弟。

　　「謝天謝地，」Yuna 馬上站起，指著餐桌用英文對他說，「這個你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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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na: Thank god. YOU handle THIS!

co-op: 產學合作，學生去公司工作抵學分。依產業類別可能有薪也可能無薪，依公司方針，待遇可比照實習生或正式員工。

　　虛擬世界課最後一個專題製作期間適逢感恩節假期，課程安排整整三週，讓學生在製作新專題的同時，也可將之前的專題稍做改版，以參加期末發表遴選。虛擬世界期末發表對娛科所來說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校方會邀請遊戲動畫產業以及適地性娛樂產業的校園招聘人員前來觀看，順便面試隔年暑假的實習生，因此研一生無不卯足了勁，希望能讓自己的作品入選發表會，在一大廳的業界人員面前展現實力。

　　即使如此，遇到這種闔家團圓的重要節日，本國學生依然會回家過。感恩節前夕，系館內只剩十幾名留學生和本地生，披著大外套在暖氣被調到最低的牛棚中埋頭工作。

　　趁著系館人煙稀少，秋姓留學生帶著夏姓外州生進入電梯，按下專業的五樓。

　　「Oh wow. It IS cool.」電梯門打開，各種遊戲、漫畫、電影主題的佈置映入眼簾，令夏發自內心讚嘆。

　　「很酷吼？廚房還有爆米花車，不過現在放假，裡面沒東西。」秋帶男友逛了走廊一圈，四處參觀，最後把人帶進器材室。

　　夏依照男友指示坐下，看到面前桌子上放了一個小小的拱門型裝置，拱門下吊著一塊紙板，而拱門腳左右各有一組光電管。他認出這是秋剛升大二時用電子零件組的輸入裝置，不知現在要拿來如何應用。

　　秋把 VR 頭戴裝置拿給夏，解說道：「等一下你自己戴上去，調整這裡到你覺得畫面清楚為止，然後跟我講一聲。」

　　夏依言戴上裝置，先確認眼耳罩都在正確位置，調整眼罩旁的旋鈕，在感覺眼前畫面清晰後，比了個大拇指手勢。

　　測試畫面被切掉，他眼前變成一片黑暗。過沒幾秒鐘，耳邊傳來像鐵琴一樣叮叮咚咚的生日快樂歌，眼前出現搖曳燭光，畫面漸漸變亮。

　　他看到面前有個生日蛋糕形狀的扁圓柱體，上面插著三支蠟燭。而在放著蛋糕的桌子後方，有兩個長方體模型，上面各貼著一男一女的大頭照，仔細一看，那是他爸媽年輕時的樣子。

　　他正試圖釐清狀況時，「爸媽」頭上出現字幕：「熠輝，生日快樂。」「來，吹蠟燭，呼～」

　　看到類似指示的語句，夏霎時懂了，微微彎腰，對身前光電管裝置的位置吹一下。而在他吹氣同時，蠟燭熄滅，畫面又變成一片黑暗。

　　過三秒鐘，生日快樂歌再次響起，這次畫面中出現插了十支蠟燭的蛋糕，桌前除爸媽之外，又多了一個長方體，上面是他在美國第一個交到的朋友 Frank 十歲時的照片。「Dude, make a wish!」

　　他又吹了一下，而每當畫面由暗變亮，面前的蠟燭和「人」都會增加。到面前有十八根蠟燭時，他高中時的好友，甚至連 Lisa 都出現了，大家的照片看起來都像從 Yearbook 上剪下來的。

　　他忍住笑，又吹了一次「蠟燭」。

　　畫面再次變暗，亮起。與前幾次不同，桌上只有一個杯子蛋糕，點著一根蠟燭。原本立著長方體的地方，則是像投影機一樣輪流播放高中大學好友們比著手語，說「Owen，生日快樂」的影片。影片最後，爸媽一起對他說「生日快樂，神祝福你」。

　　他在爸媽微笑地注視下吹熄最後一根蠟燭，眼前又歸於黑暗與寂靜，畫面未再亮起。拿下 VR 頭戴裝置，原本桌上放的光電管不知何時已變成插著蠟燭的杯子蛋糕，而男友蹲著趴在桌前，微瞇的大眼充滿盈盈笑意。

　　「生日快樂。今年沒辦法陪你過，只好提前一個月慶祝。」

　　夏看著那雙令自己迷戀不已的眼睛，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方才畫面中的美術模型一看就是從素材庫匯入的，有些甚至沒上材質，字幕也很陽春，一切看起來都很簡陋，甚至不夠格作為專題成品交出去。但要把這些東西組合起來，所需的是對秋而言最寶貴的「時間」。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做了這些？又如何拿到這些照片和影片的？

　　「……Cindy？」想了半天，夏只能猜測在家附近念大學的老朋友提供了幫助。

　　「哇靠，你很強耶，這樣都猜得到。」秋站起身，接過 VR 裝置收好，一邊嘰嘰呱呱地講述 Cindy 在社群網站上加他好友，他在生出構想的時候只是問一下對方有沒有高中好友群的照片，沒想到對方比自己還積極，不僅提供照片，聯絡其他好友自拍影片，還跑去請夏父夏母也錄一段生日祝福。

　　「真的是好朋友，情義相挺……」他自顧自說個沒完，直至被男友攔腰抱住才安靜下來。夏緊緊抱著他，臉埋在他胸腹之間，此時任何言語都沒有意義，於是他僅是輕輕環住男友，一手摸摸後腦勺，一手拍拍背，一面祈禱其他同學別在這時進來破壞氣氛。

　　過了約莫五分鐘，夏抬起頭，充滿溫情的眼神帶著點隱忍，「Let's go home.」

　　我們才剛來沒多久耶。秋一愣，隨即瞭然地笑了起來。

　　Yuna 先回隔壁州了，今晚家裡沒有人。

◆◇◆

　　「來來來，多吃點。」周母熱情地張羅感恩節大餐，展現長輩級的餵力，「都在用功，沒吃飯，太瘦了。」

　　夏秋兩人謝過長輩，隨即不客氣地大吃起來，這學期忙碌不已，的確很久沒好好吃一頓了。

　　「小語什麼時候回台灣？」周父問。

　　「期末考完就回去。」秋嘴裡塞滿東西，含糊不清地應道。

　　周父點點頭，「你阿邁阿伯嫁女兒你也會一起去吧，跟你爸說婚禮見。」

　　周父口中的阿邁是他胞兄，目前擔任家族企業董事長，是秋母的頂頭上司，與秋父也有點私交，因此年底嫁女兒，秋家勢必全家出席，而周家也趁著家有喜事，安排回台一趟。

　　「Owen 上次回台灣是什麼時候？」見丈夫跟乾兒子在講家裡的事，周母便與夏閒聊，才不致冷落客人。

　　夏嚥下口中的食物，喝了點水，才回答道：「高中吧，現在親戚大部分都在加州，就很久沒回去了。」

　　「這幾年變化很多耶，聽說現在搭高鐵去台北只要兩小時。」Yuna 放下碗筷，轉向母親道：「媽，我要去台北玩。」

　　「你哦，不多陪阿公阿媽幾天，就想著玩！」周母又好氣又好笑。

　　感恩節是團圓的節日，也是感恩的節日，能與親朋好友相聚用餐話家常，便是值得感恩的、平凡的幸福。

　　經過感恩節週末的放鬆，能量補充完畢，又能為期末做最後衝刺。

　　最後一堂虛擬世界課，教授請來二年級的學長姊組成評審團，決定哪些專題可以登上後天期末發表會的舞台。

　　在評審團面前的展示一如往常，有人順利有人不順利，隔日遴選結果公告發出時，幾家歡樂幾家愁。

　　秋的一個專題獲選進入期末發表會，還來不及高興，便匆匆跟著助教去演藝廳設定裝置。前面幾組多花了一點時間才完成設定，眼看另一門課的上課時間就要到了，他只好讓後面的組先做，衝去資訊學院大樓上課，再衝回演藝廳設定自己的專題。

　　各組設定完畢後，便是彩排時間，每組按照出場順序從頭到尾展示一次專題，期間又經歷各種小狀況和錯誤排除。例如舞台木頭地板會反光，影響鏡頭判讀畫面資訊，戲劇系畢業的學生在後台找到黑膠地板，吆喝大家幫忙將黑膠鋪滿整個舞台才解決這問題。

　　秋的專題出場順序偏後，一直等到晚上九點半才彩排，彩排過程還算順利，但最後播放結尾動畫時，少出現一個元件。

　　怎麼會這樣？整組人都傻了眼。昨天在課堂上展示時一切都很正常，程式碼也完全沒動過，為什麼只是換了台電腦，就出這種包。

　　「我馬上修！」秋衝到電腦前打開原始碼檔案，想找出問題出在哪。此時程式助教過來阻止他，「Alan，不要再碰程式碼了。」

　　他看向助教，眼中充滿不解。

　　助教解釋道：「你現在改程式的話，說不定會弄壞其他東西，讓它維持現狀就好了。觀眾不知道那個元件存在，只會以為動畫原本就是這樣，根本不會覺得有問題。」

　　一語驚醒夢中人。他想起教授整個學期一直強調的「呈現」，期末發表會是一場表演、一場秀，觀眾要看的是結果，並不在乎背後的運作，因此每個專題程式都要設定強制執行鍵，如此就算裝置出錯，表演也還能繼續。他的專題表面上看起來一切正常，只有自己人知道少了一個元件，雖不盡完美，然而對發表會來說，不再更動才是較安全的選擇。

　　大家忙到接近十一點才終於結束彩排，助教把所有人趕出演藝廳，「明天是你們的大日子，回去好好休息，這裡交給我們收拾。」大家謝過助教，陸陸續續拿起私人物品離開。

　　踏著月色回家，細雪緩緩落在肩上。飄雪的月夜有種獨特景致，可惜秋無心欣賞，只後悔早知道會待那麼晚，應該開車的。

　　到家洗完熱水澡，他腳步虛浮地走進男友房間，直挺挺倒向斜躺在床、對他伸出雙臂的男友，把臉埋在男友胸膛。夏輕撫他的後背，為他打氣，「明天加油。」

　　懷中的人毫無反應。

　　過了數秒，夏的胸前感受到微微震動，耳中隱約聽到鼾聲。他悄悄側身，小心地將男友放到床上，擺正姿勢，蓋上棉被，並在對方眉心落下一吻。

　　「Nigh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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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沒人，可以整晚專心做硬體測試(然而過程被跳過了)

那個生日祝賀互動影片很宅，但我個人覺得比玫瑰香檳都還要浪漫~

　　虛擬世界期末發表順利結束，獲得滿堂彩，秋開車載著同組同學一起回娛科所系館參加晚宴。晚宴名為接待外賓，實為提供學生與業界人士交流的機會，因此即使心裡還掛念著下週的期末考，秋還是硬著頭皮參加了。

　　和陌生人談話依然令他不自在，幸好他已學會模仿美國同學開啟話題的方式，透過發表會上的專題向外賓介紹自己。一個小時後，他帶著好幾張名片，踏入電梯，從口袋中拿出手機，看著男友傳來的簡訊傻笑。

　　You did a wonderful job.

　　原本以為他忙著準備期末考，不會來看，結果還是來了嗎。

　　他們各自努力，再次通過一個期末關卡，並在機場互相道別，前往各自的登機門。

　　時光匆匆，距上次回家竟已兩年半。這期間家鄉變化不少，秋拖著行李踏進高鐵桃園站，心想：以後都不需要轉機去小港了。

　　寒假只有一個月，他回台的三週行程十分緊湊——去戶政事務所復籍、健保復保、看牙醫、陪家人、見朋友、陪家人、陪家人……，因此阿媽使出渾身解數，務求讓乖孫能在三週內吃到所有愛吃的東西。

　　時隔兩年多回到家，他對「幸福」的定義又有了更深的體會——

　　幸福，就是在家接受阿媽二十四小時無休的餵食。

　　雖然偶爾半夜需要起來吃兩勺胃散。

　　回台第一個週末，他跟著全家去參加周府喜宴。婚禮辦在大飯店宴會廳，賓客雲集，氣派十足。媽媽挽著爸爸、秋攙著阿媽一起踏入婚宴會場，遠遠便見到阿遠阿伯一家揮手向他們招呼。

　　「阿遠！」「阿翔！」拜把兄弟相見格外開心，兩人抱作一團。

　　「較細膩咧（小心點），我這支腳是新的。」

　　「換新腳哦？來來來，我看覓新的有較勇無（我看看新的有沒有比較堅固）。」

　　兩個年過半百的中年男子又像回到學生時代一般笑鬧，秋看到 Kiku 阿姆搖搖頭，不知道跟媽媽說了什麼，媽媽則微笑著看著兩人打鬧，目光又愛又憐。

　　一旁阿媽抓著悠悠的手，熱情地問候，一下感嘆時間過得真快，在地上爬的小嬰兒已經要讀博士了，一下又感謝悠悠這幾年照顧小語，讓他在國外一切順利。

　　Yuna 笑著謙虛回應，「無啦，姆婆。嘛毋是干焦我咧共照顧。（沒有啦，伯祖母。也不是只有我在照顧。）」

　　周悠南！！！秋站在阿媽身後使眼色，Yuna 才自覺差點說溜嘴，趕緊補一句：「伊熟識蓋濟朋友，逐家攏真照顧啦（他認識很多朋友，大家都很照顧啦）。」

　　阿媽滿意地點點頭，「按呢我就放心矣。」

　　開席時間將至，賓客陸續入席。爸爸被阿遠阿伯拉去親戚桌，Kiku 阿姆便坐過來公司高層主管桌與媽媽和阿媽敘舊。三位長輩聊得甚歡，秋姓青年坐在媽媽和阿媽中間，默默為她們倒飲料。

　　「秋協理，」一對中年夫婦過來這桌入席，打了聲招呼，「這恁後生呢？頭一擺看著。（這你兒子嗎？第一次看到。）」

　　「伊佇美國讀大學，較罕得轉來。（他在美國讀大學，不常回來。）」媽媽向對方介紹己方數人後，又向己方介紹，「這位是高經理佮怹太太。」

　　高經理誇張地比個大拇指，「𠢕哦，閣生甲遮緣投，我看誠緊就換你娶新婦矣。（厲害哦，又長得這麼帥，我看很快就換你娶媳婦了。）」

　　媽媽客套道，「無啦，伊連女朋友攏猶未交。」

　　「帥哥，」高經理轉向呆坐母親身旁的小伙子，「我親戚的女兒也在美國讀書，下次介紹給你認識。」

　　秋姓帥哥尷尬傻笑。先別說想不想讓人介紹了，美國的哪裡呀？長輩老是把「都在美國讀書」講得像「都在台北念書」一樣，明明美國兩個城市之間的距離有時可以比台灣和日本還遠。

　　這頓喜宴讓他如坐針氈，這些大人都是公司高層，怎麼不聊點工作的事，總要聊到他身上來。連他幫長輩夾菜都會被說是孝順、體貼、新好男人，話題又變成媽媽馬上就要可以享福、抱孫了。

　　思考這麼跳躍的嗎？還有為什麼好像每個人都有認識誰誰誰的女兒在美國可以介紹啊？？

　　最讓他擔憂的是，母親雖不置可否，阿媽卻笑得合不攏嘴，一副準備照單全收、來者不拒的樣子。

　　「媽，」開車回家路上，他忍不住拜託後座的母親，「你去共高經理怹講，我愛專心讀冊，毋免介紹好無？（你去跟高經理他們說，我要專心唸書，不用介紹好不好？）」

　　長輩們一愣，隨即大笑出聲。

　　「某仔，咱囝那會遮條直？（老婆，我們的兒子怎麼這麼憨直）？」爸爸對媽媽說。

　　「戇囝，」媽媽笑道，「怹講講的爾，袂真正介紹啦。（他們只是説説而已，不會真的介紹啦。）」

　　他一方面鬆了口氣，一方面又被笑得不好意思，有點委屈地回：「我啊知，恁講甲遐認真。（我哪知道，你們講得那麼認真。）」

　　「戇孫哦，」副駕的阿媽笑著摸摸他的頭，「阿媽嘛毌免遮早做祖（阿媽也不用這麼早當曾祖母）。」

　　不用那麼早，但遲早還是想要當阿祖抱曾孫……嗎？

　　洗完澡換好家居服，看時間阿媽應已就寢，他抱著枕頭在床上滾了幾圈，天人交戰了一會，深吸一口氣，往二樓客廳走去。

　　「爸，媽。」

　　爸媽的視線從電視轉移到他身上，目光和平常一樣充滿慈愛。

　　他在沙發單人座坐下，低頭捏著手指，「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一輩子不結婚的話，你們會不會很失望？」

　　爸媽沉默許久，沒有回答，他將頭壓低，更不敢看父母的表情。過了一會，媽媽拿起遙控機關了電視，並叫了他的全名。

　　「秋夜語。」

　　來了來了，秋總要訓話了。

　　他抿緊雙唇，準備聽候發落，卻聽得媽媽問：「小時候你在醫院問為什麼大家都說你沒爸爸時，我跟你說什麼？」

　　啊？為什麼忽然提這麼久以前的事？

　　他抬起頭，一臉疑惑，並非百分之百確定地答：「你知道自己有爸爸就好，管別人怎麼說？」

　　母親點點頭，算是滿意他的回答，又問：「然後你問為什麼大家都說你名字像女生的時候，我跟你說什麼？」

　　這題他會。「誰規定男生跟女生的名字是怎樣，你管別人怎麼想？」

　　母親露出欣慰的微笑，像是在訓練一點就通的下屬一般，「所以，你剛那樣問，覺得我會說什麼？」

　　「你管別人怎麼……」他反射性回答到一半，立即覺得不對，「不是啊，你們又不是別人！」老媽的態度也太隨意了吧！

　　「這是你的人生，你的選擇，我們才不幫你負責。」母親的表情轉為嚴肅，「你想結婚、單身一輩子、甚至帶個男朋友回來，我們都沒意見。」

　　他心臟突地重重一跳，大聲道：「哇，我們秋總想像力愈來愈豐富了。」老媽講得那麼自然，他自己反而感到更彆扭、更難以坦承。

　　「你過來。」媽媽切換回台語聲道，向旁挪了挪，在和爸爸中間的位置上拍了兩下。

　　小語乖順地坐到爸媽中間，媽媽握住他的手輕拍，好像小時候為他說床邊故事一般，「若是當年我聽阮爸母的話，哪會有你？」

　　爸爸在他的腦袋瓜狠狠搓揉了一番，「毋管按怎，爸爸媽媽攏愛你。」

　　就這樣？

　　老爸老媽是不是覺得他還是小孩，隨便敷衍一下就好？

　　OwenHsiardonnay: 他們無論怎樣都支持你，這樣不好嗎？

　　AlanPicaChiu0801: 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就算他們猜到了，也太容易接受了吧。我又有種小時候我媽在唬爛我的感覺。

　　OwenHsiardonnay: 你不知道你有多幸運。

　　男友這麼一說，他才想起男友家的宗教背景，以及可預期的家庭風暴。自己向男友講這些，未免顯得白目又不知感恩。

　　與男友結束閒聊，他忽然覺得想吃根枝仔冰，為了不吵醒家人，他沒穿拖鞋，光著腳下樓。經過爸媽房間門口，他聽到爸爸叫了媽媽的名字一聲，不覺停下腳步。

　　「你敢真正感覺小語……」爸爸停頓了一下，改用國語說：「喜歡男生？」

　　阿媽的房間就在對面，每次爸媽有什麼不想讓阿媽聽到的，都會故意用國語談話。

　　果然，這件事不能讓阿媽知道。

　　「我不確定。但是還在念書的孩子，就在那邊認真說不結婚，是為什麼？你自己看，我說男朋友的時候他什麼反應。」

　　爸爸沉默良久，又問：「那你還能那麼冷靜？」

　　媽媽似乎嘆了口氣，「他光是跟我們提這件事，就不知道考慮了多久。我們要是大驚小怪，他不是更難受？」

　　小語抱著膝蓋蹲在爸媽房門口，透過門縫聽媽媽繼續說：「我的確有點意外，可是，有什麼事比他健康平安來得重要？他這條路以後會走得比別人辛苦，做父母的沒辦法幫他什麼，至少不能讓他覺得，跟別人不一樣是件壞事。」

　　房內又安靜了一會。

　　「也是啦，人平安快樂就好。誰規定男生不能喜歡男生？」爸爸輕笑：「他真的是秋家的孩子，叛逆。」

　　「說什麼？有一半是你們蘇家的呢。」

　　爸媽的談論漸歇，房門口的身影依然不動，睡褲的膝蓋部分溼了一小片。

　　「媽媽，為什麼小華說我沒爸爸，他不可以跟我玩？」

　　「那你有沒有爸爸？」

　　「有啊，在這裡。」

　　「對啊，你知道自己有爸爸就好，管別人怎麼說。小華好笨哦，連這個都不知道，還好你沒有跟他玩，不然也會變笨。」

　　「媽媽，為什麼爸爸一直在睡覺？」

　　「爸爸因為保護小語和媽媽用了好多好多力氣，太累了，所以要睡好久好久才夠哦。」

　　「媽媽，為什麼大家都是跟爸爸姓，只有我是跟媽媽姓？」

　　「因為你長得像媽媽啊。你看鏡子，是不是一模一樣？」

　　記憶中，媽媽臉上總是掛著從容的淺笑，好像天塌下來都有辦法撐住的樣子。外人眼光中的不正常，在媽媽嘴裡總能變得雲淡風輕，像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從小到大，媽媽保護他的方式一直都沒變。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有多幸運了。

　跨年週末，七匹狼約在阿肥家聚會。阿肥的父母去了東部旅遊，留下整間屋子任年輕人翻天覆地。

　　其實今年元旦在週二，週一學校沒有停課，但為了難得的相聚，在北部念書的三三、阿功、豆油和菜蟲相約自主彈性放假，並特地買了高鐵票回來一趟。

　　秋比約定的時間早到十五分鐘，見到阿肥，狠狠一把抱住對方猛拍後背，「喂，你還沒死啊！」阿肥看起來精神不錯，幸虧半年前的車禍沒留下太大後遺症，只是錯過期末考讓他得重修好幾科。

　　阿肥笑著回敬，「你還沒死我怎麼敢先死？」

　　這時秋餘光看到 Gigi 從廚房拿著飲料出來，「誒，常 Gigi 你居然比我還早到？」

　　他只是隨口說，Gigi 卻紅著臉回嗆，「怎樣？不行哦？」

　　也不是不行，只是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

　　這不對勁的感覺在大夥到齊後得到了解答。

　　大家陸續帶著飲料和食物出現，客廳桌上擺滿鹽酥雞、滷味、水煎包等各式小吃，和一罐罐便利商店買的低濃度酒精飲料。

　　「欸，那個，」大家坐定位後，阿肥吞吞吐吐地起頭：「我們有事要宣布。」

　　你們？你們是誰？秋的腦袋還轉不過來，卻見坐在阿肥身邊的 Gigi 一反平時大剌剌的姿態，低著頭，神情扭捏。

　　「喉——！」三三最先反應過來，指著沙發上並肩而坐的兩人，大叫：「你們，你們兩個！」

　　這下子男生們也搞清楚狀況了。「幹！你們都偷偷來！」「罰三杯啦罰三杯！」「交杯酒啦！」

　　得知好友湊成一對，大家都樂歪了，群情激昂，阿肥和 Gigi 在死黨們的歡呼和強迫下用沙瓦乾了三次交杯酒。

　　大夥一起吃著美食、喝著小酒，時不時逼問阿肥兩人交往的契機和細節，阿肥被問到招架不住，乾脆轉移話題，「秋大，你不是說回來要跟我們報告事情？」

　　這招斗轉星移威力十足，大家的注意力瞬間放到正努力往嘴裡塞豬頭皮的秋身上，秋見眾人目光轉向自己，不得不放下筷子，仔細咀嚼，小心吞嚥，拿起面前的水果啤酒一飲而盡。

　　啤酒下肚，他哈出一口氣，才期期艾艾地開口，「那個，其實我交了……」男朋友。雖然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在一群老朋友面前還是有點難以啟齒。

　　「秋嫂！秋嫂！秋嫂！」話沒說完，阿功和菜蟲已急著起鬨，舉拳大叫。

　　豆油做手勢打斷他們，秋以為是要讓自己繼續說，沒想到卻是糾正用詞，「等下，大小姐交的，應該是少爺啦！」

　　男生們一聽更是 High 翻天，一齊用台語喊著「少爺！少爺！少爺！」

　　哭枵咧。

　　秋又好氣又好笑。仔細想想，死黨們好像也沒說錯，夏熠輝某些方面的確還滿少爺的。

　　既然大家那麼 High，他也就順著接下去，「嘿啦，是少爺啦。」

　　他大方承認，屋裡反而靜了下來，一群人維持定格姿勢，像是沒聽懂他說的話，又像是聽懂了卻不知該做何回應。

　　「三小？你剛說的什麼意思？」阿肥率先打破沉默。

　　秋咧嘴一笑，炫耀似地說：「他超帥的，比吳顏祖還帥。」算是確認了他交男朋友的事實。

　　男生們還在努力消化這個資訊，換女生興奮地跳起來。「圖！圖呢？沒圖沒真相！」Gigi 簡直激動到不行，連鼻翼都張大了。

　　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找到一張夏開車時的側面照，遞給 Gigi。三三立刻湊到 Gigi 身邊，兩女一起發出羨慕又嫉妒的讚嘆聲。

　　「你拍這張完全就是女友視角嘛。」三三說。秋馬上反擊，「女你的頭，我是男友好嗎？」

　　Gigi 感嘆道：「果然好男人不是死會就是 gay。」阿肥一驚：「欸？那我的立場呢？」

　　這齣相聲讓氣氛輕鬆了起來，男生們終於又回到插科打諢的狀態。

　　豆油雙手抱頭，「恁老師咧，原來秋嫂是姊夫？」秋揉了一團餐巾紙扔過去。

　　菜蟲一副無法置信的神情，「幹！秋大你什麼時候轉性的？」

　　「你怎麼覺得他是轉性的，高中時他就對學妹沒興趣了好嗎？」三三倒是顯得毫不意外。

　　「也對吼，靠，一切謎題都解開了！」

　　「哎喲，我本來也不知道啊。發現的時候我自己也很剉好不好。」見大家沒什麼負面回應，秋稍稍鬆了口氣，又開了一罐水果沙瓦。

　　「可以理解啦，如果是吳顏祖我搞不好也可以。」阿肥基於道義表示同理，卻被其他人異口同聲笑回去：「可是吳顏祖不可以！」

　　「秋大，你老實講，」阿功認真地問，「你該不會覬覦過我的屁股吧？」

　　他這一問，所有人都驚呆了。

　　「李聖功，人家男朋友長這樣，」三三指著秋手機螢幕上的照片，「你要不要照個鏡子看看自己的尊容。」

　　阿肥從阿功頭上巴下去，「毋免看少爺，就秋大自己都比你帥。」

　　「哎喲，我開玩笑的啦！」阿功摀的被打的地方，「公堂之上假設一下不犯法吧！」

　　語畢，哄堂大笑。

　　「那你爸媽知不知道啊？」笑鬧告一段落，三三關心起實際的問題。

　　「我沒告訴他們，但是他們自己猜到了。」秋夾起一顆雞心放入口中，「我偷聽到他們說要在背後支持我，但是先不要給我阿媽知道。」

　　眾人的表情都比方才凝重一些，菜蟲感嘆道：「你爸真的很溫柔，要是我爸一定會打斷我的腿。」

　　「好了啦，我們今天是來 happy 的。」秋舉起易開罐，「予焦啦！（乾杯啦！）」

　　大夥再次舉杯狂歡，聊著各自生活的趣事。喝得興起，男生們開始耍幼稚，合唱高中時亂改編的歌詞：「那天我們來到來來大飯店，暗暗燈光小小的房間。你躺在床上叫我快～點，我脫下內褲爬到你身邊……」之後又開了電視，玩起遊樂器。

　　秋在等待的空檔，發現 Gigi 坐了過來，用閃亮亮的眼神盯著自己。

　　剛剛自己出櫃時最興奮的就她了。秋想起高中時她看的漫畫總是兩個帥哥談戀愛那種，頓時覺得她靠過來準沒好事。

　　搶在 Gigi 開口前，他假裝喝飲料，對著易開罐口小聲道：「不要問不要問不要問。」

　　Gigi 一臉懇求的神情，「可是人家真的很想知道嘛。秋秋～」

　　哇哩咧，為了達到目的，這麽噁心的稱呼都能叫出口。

　　算了，既然她都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就大發慈悲地打發她吧，反正也不會少塊肉。

　　「好啦，只能問一個問題，不要讓他們聽到。」

　　Gigi 雙手圍在嘴邊，湊到他耳旁，說了句悄悄話。

　　秋瞬間就後悔讓她發問了。

　　「男生第一次也會痛、會流血嗎？」

　　他低頭單手扶額，揉捏太陽穴半天，咬牙切齒又不得不將音量壓到最低。

　　「啊不然咧！」

　　春季學期即將開始，學生陸續回到Ｐ市。小別勝新婚的情侶互訴別情沒多久，話題逐漸轉為嚴肅的生涯規劃。

　　「我已經修過虛擬世界課，如果真的申請上娛科所，只要三個學期就可以畢業了。」洗完今日第二次澡，秋枕在男友小腹上，盤算跟理想氣體一樣理想的狀況，「而且第三個學期開始可以 co-op，我努力點讓前老闆撿我回去的話，明年暑假開始就可以搬到加州。」

　　不意外地，夏申請直碩通過了，將從大四下開始修研究所課程，加上暑、秋季共三學期，年底便可拿到碩士學位。這代表他將會比同居四年的室友兼男友早搬出這間房、離開這個城市。

　　雖有點不捨，對畢業生來說，確定出路才是最重要的事。

　　一年半年的遠距離戀愛，秋自認可以調適。然而根據男友暑假期間的表現，他有點擔心男友心理上撐不住，會做出延畢或留在Ｐ市工作等衝動決定。因此拚命畫大餅，描述自己順利找到暑期實習並留在加州產學合作抵學分的未來，企圖安慰男友兩人只需分離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

　　「Do what's the best for you.」夏輕捏他的手心，「I'll be fine.」

　　最好是，相隔五小時車程就已經不怎麼 fine 了，何況五小時航程。

　　他不相信夏在過了六個月後忽然就能坦然接受遠距，也明白對方這麼說只是為了讓自己放心，畢竟變數很多都不是他們能控制的，只能見一步走一步。

　　這時，大概只有那句話能讓雙方都安心。他抓起男友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蹭，雙眼微瞇，嘴角含笑，「We will figure it out together.」

　　夏臉上浮現讓秋覺得快要融化的笑容，點點頭。

　　「We will figure it out together.」

　　今年過年，他們久違地參加台灣同學會辦的火鍋趴。主辦的博班學長即將畢業，秋覺得道義上該去捧個場，而夏則順理成章地作為伴侶出席。

　　「嗨！阿蘭，這你 ABC 室友，不對，男——友啊？」學長的嗓門依然宏亮，他們瞬間變成派對的焦點。

　　學長你故意的吧，你一定是故意的。

　　「對，這就是我的室友變男友啦。」秋理直氣壯地搭上夏的肩膀，另一手將端著的盤子遞到學長面前，「紅燒雞翅，加菜。」

　　「哇，有媽媽的味道。來來來，我要跟你坐一桌。」學長見菜眼開，笑著拉他們一起坐。

　　席間有好幾名應屆畢業生，餐間閒聊難免提到簽證話題。由於去年工作簽證開放申請當天即爆滿，今年勢必有不少去年沒抽中的人試圖捲土重來，使得應屆畢業生人心惶惶。

　　「我目前還沒收到正式 offer，但是有印度同學跟我說他找到一間公司可以先幫他辦 H1B，之後那間公司會幫他找工作然後抽成，問我要不要考慮。」學長Ａ說。

　　「怎麼聽起來很像詐騙？還是找正常工作比較安心吧。」學姊Ｂ質疑道。

　　博班學長用筷子指著學長Ａ，「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顧問公司 ICC？合法嗎？」

　　「不然怎麼辦？我們又不像新加坡人有自己的簽證扣打。」學長Ａ愁眉苦臉地指向學姊Ｂ，「還好你最壞情況還可以結婚。」

　　「最好是，我男朋友只是綠卡而已。」學姊Ｂ反駁：「沒聽過『嫁綠卡，守活寡』嗎？結婚這招要跟公民才有用啦。」

　　語畢，整桌瞬間陷入沉默，正專心低頭啃雞翅的秋一抬眼，赫然發現眾人莫名有默契地一齊看向自己。

　　「看我幹嘛？這招我也不能用好不好？」他吐出嘴裡的骨頭，吮了吮手指，「而且綠卡當然要靠自己拿才有意義啊。靠自己一關一關破和用金手指差很多耶。」

　　「說得好，阿蘭！」學姊Ｂ舉杯敬他，「靠伴侶拿綠卡好像低他一等一樣，搞不好哪天吵架他還拿出來說嘴。」

　　「是說，我大學學弟去年沒抽到，今年 OPT 還沒用完公司就直接幫他辦綠卡了。」博班學長說道：「所以也不是沒抽到就完蛋，至少台灣人辦 EB2 不用排期，不像印度人排到天荒地老。」

　　「你聽得懂大家在說什麼嗎？」秋轉向一直默默吃飯的男友。

　　夏含著筷子，緩緩搖了搖頭。

　　「你知道 H1B 每年有限制名額對吧？」秋對男友解釋道：「新加坡和美國有簽一個不知道什麼協議，自己有五千多個名額，這個數字比每年申請的新加坡人多很多，所以我們在搶那六萬五的時候，他們都不用擔心。」

　　「那不能像剛剛阿博學長說的，直接辦綠卡嗎？」

　　「辦職業移民的步驟有點囉嗦，如果能先辦 H1B 還是比較好。」博班學長往火鍋裡下了一盤肉，「綠卡的話，公司要先登廣告招人，然後確認這個職位招不到美國人，之後才開始申請綠卡的步驟。」

　　「然後流程也會隨職位要求不大一樣。」秋拿起濾網撈浮出水面的油泡，「只要求大學學歷的就是辦 EB3，拿到綠卡大概要三五年，EB2 是給碩士以上學歷或五年以上工作經驗辦的，大概一兩年就可以拿到綠卡。」

　　大家輪流向席上唯一的美國公民解釋職業移民步驟，還有「排期」的概念。簡單來說，移民局一年能消化的案件有限，於是為各類別的移民申請設定不同優先順序。EB2 的優先順序比 EB3 高，因此幾乎是收件後立刻處理，不像 EB3，目前還在處理兩年前的送件。

　　「不過因為規定的薪水不一樣，而且辦綠卡期間不能跳槽，」學長Ａ接力，「有些公司死不肯辦 EB2，就是要員工乖乖待在公司走不了。」

　　「Wow，祝你們好運。」被一堆細節轟炸完，夏似乎也有點暈頭轉向，「那什麼是『嫁綠卡，守活寡』？」

　　「公民幫配偶申請綠卡沒有排期，快的話半年就可以通過。」學姊Ｂ解釋道，「可是綠卡配偶光排期就要四五年，這期間配偶得靠自己拿居留簽證，要是留不下來，就只能回國繼續等。但是綠卡持有人必須住在美國，所以變成配偶拿到綠卡前，兩個人要分居。」

　　「哇靠，那麼久？」秋對依親移民沒有研究，被這個時程嚇到，「四五年，綠卡都變公民了。」

　　「就是這樣啊。」學姊Ｂ強力點頭，「我等男朋友拿到公民後再結婚，反而會比現在結婚早拿到綠卡，所以畢業後三年內我得先靠自己。總之想靠結婚拿身分就要找公民，不然就是找正在辦綠卡的，一起送件。」

　　「我說找快拿到綠卡的結婚比較好，」博班學長發表評論，「因為是工作綠卡，拿到就馬上離婚也不會失去身分，不像婚姻綠卡查東查西，還規定你至少要維持兩年婚姻。」

　　大家笑起來，吐槽學長是有多想離婚。

　　「沒想到辦身分那麼麻煩，」回到車上發動車子，開暖氣，等擋風玻璃上的冰融化期間，夏牽住男友的手捏了一捏，「抱歉，我幫不上忙。」

　　秋不以為意地用手肘輕撞夏的側腰，笑道：「有什麼好抱歉的，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靠自己打拚，這樣推王才爽啊！」

　　都還沒進塔，秋勇者已經想像著自己過關斬將，打倒移民局大魔王，帥氣邁向迎接他的公主，不對，少爺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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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狗485男可以看到很多有趣的東西

推王有時很吃人品，有補師上buff容易很多

　　期中考前一週，大學生正緊鑼密鼓地複習，娛樂科技所的錄取通知此時卻悄聲無息地出現在收件匣，毫無心理準備的秋見到郵件主旨，忍不住歡呼一聲。

　　爽！暫時不用煩惱簽證的事了。

　　解決一個問題，身心都輕鬆許多，讓他考試特別順利，走路都有風。

　　「按呢你畢業典禮了敢閣有欲佮阮作伙轉來？（這樣你畢業典禮完還有要和我們一起回來嗎？）」阿媽問。

　　「有啊，開學前嘛無代誌，轉去陪阿媽。（有啊，開學前也沒事，回去陪阿媽。）」

　　「你阿遠阿伯有欲去畢業典禮無？」爸爸問。

　　「有哦。」

　　「按呢你共問一下，伊欲蹛佗一間旅舍，看欲訂仝一間無。（這樣你問一下他要住哪間旅館，看要不要訂同一間。）」

　　「哦，好。」秋隨口答應下來，「我明仔載去 Philly，過兩工才轉來哦。（我明天去費城，過兩天才回來哦。）」

　　「放春假矣乎？和朋友作伙去呢？」

　　「佮阮室友 Owen 啦，阮攏無去過 Philly，趁畢業進前去行行咧。（跟我室友 Owen 啦，我們都沒去過費城，趁畢業前去走走。）」

　　雖然銘印效應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他開始更頻繁地在長輩面前提起「室友」，加深父母腦中的印象。只不過到底希不希望爸媽猜到就是這個人，他自己也還沒想清楚。

　　關掉視訊，他跳下床，蹦蹦跳跳闖進乾姊房間。

　　「悠悠～」他駕輕就熟地接住迎面飛來的枕頭，「我爸在問你爸要不要訂同一間飯店。」

　　「你不會自己問哦？」Yuna 白了他一眼，調整臉上的面膜，「又不是沒我家電話。」

　　「誒你說，」他抱著枕頭坐上床，「到最後會不會變成我爸跟你爸一間，我媽跟你媽一間？」

　　「搞不好哦，他們只要一見面就停不下來。」

　　兩姊弟相對傻笑一陣，秋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大眼眨巴眨巴看向乾姊，「悠悠，我在想……我阿媽自己住一間好像很孤單。不然讓阿媽來跟我們一起住，畢典那天你幫我帶阿媽過去好不好。」

　　「可以啊，可是你要讓姆婆看到你跟 Owen 睡一間嗎？」Yuna 在手心擠了些乳液，均勻地擦在小腿上。

　　「怎麼可能？我當然是陪阿媽睡啊！」視線隨乾姊的動作放到抹上白色乳液的小腿，秋不禁分神想：週末來煮蘿蔔排骨湯好了。

　　擦完乳液，Yuna 將瓶子放回原處，正經地問：「所以你打算讓家裡知道你們的事嗎？」

　　「我爸媽已經猜到我有男朋友了，」秋把下巴抵在枕頭上，「只差不知道是誰。」

　　他簡單敘述自己在爸媽房門外偷聽的經過，Yuna 聽完，輕踢他小腿脛骨一腳，樂觀地說：「還是阿叔阿嬸猛。這樣很好啊，趁畢業典禮雙方家長見面，都可以直接提親了。」

　　「不行啦……」這一講恰恰戳到秋的痛處，他哀號一聲，往後倒在床上滾了兩圈，臉埋進枕頭好一會，才吐出憋了將近一年的煩惱：「姊，怎麼辦？他家是基督徒。」

　　回答他的是一片靜默。

　　這種事情基本上無解，他也不是真的想從乾姊那邊獲得答案，只要有人能讓他傾訴一下，好像就能減輕一點焦慮。他把枕頭抱得更緊，往棉花團中「啊——」，吐盡腹中濁氣。

　　叫聲停歇，感覺有人躺到他身邊，一隻纖細的手摸上他的頭。

　　「乖啦。我爸媽之前也說阿啄仔不可以啊。」

　　記憶中，乾姊好像從沒用過這麼溫柔的語氣跟他說話。他扭扭身體調整姿勢，頭頂抵在乾姊肩膀上，臉依然埋在枕頭裡。姊弟倆就這樣默默無言地互相依偎，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句沒有實際幫助的話，卻讓他確切感受到——有這個姊姊，真好。

◆◇◆

　　「我畢業後要先工作存一筆錢，搬出去，才能跟我爸媽說我們的事。」

　　才把牛肉起司三明治放入口中，男友竟無端端提起這個話題，秋霎時覺得咬不下去，不得不先把三明治退出來，呆問：「幹嘛忽然說這個？」

　　牛肉起司三明治是費城當地特色美食，東南區有兩間名店隔著三角窗面對面，數十年來都在爭費城第一美味的頭銜，而兩店也各自有擁護者。初次到訪的大學生自然不會錯過「我全都要」的機會，在兩邊都點了餐，準備好好評鑑，到底哪家比較好吃。

　　在市區逛了大半天，秋早就飢腸轆轆，三兩下便解決掉一個三明治，他拿起第二個，剝開包裝紙，隨口問才吃到一半的男友：「你今天吃比較慢耶？」

　　夏停下咀嚼，將嘴裡食物吞下去，再開口卻是告解一般的話語。

　　等等等等等等，旅遊是要來 happy 的，怎麼雄雄來這招？秋回想自己是否無意間說過什麼觸發事件的話——剛剛在賓大提到老媽在這裡念過書，講到老爸老媽就順便提到畢業典禮他們會來，要是見到夏熠輝一定會很喜歡他……這些應該都沒問題呀。

　　他還在混亂當中，夏補了一句：「抱歉，我沒辦法像你一樣什麼都對爸媽說。還不到讓他們知道的時候。」

　　「不是，我也沒有要你告訴他們啊。」秋一臉無辜辯解。

　　「我覺得這樣對你很不公平。」夏眉頭緊皺，似乎覺得在父母面前藏著男友，非常委屈對方。

　　秋連忙搖手，「不會不會不會，我一點都不急著讓他們知道。」他字字出自肺腑。要說是鴕鳥心態也好，逃避現實也罷，他可完全不期待男友父母知道時的反應。

　　「可是，可能要好幾年。」

　　「沒關係沒關係，慢慢來。」秋伸手抓住男友肩膀，正色道：「又不是搞大肚子急著結婚，我們有得是時間。」最好是等個二三十年，等你爸媽沒力氣打人了再告訴他們。

　　他這樣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把男友給逗笑了，「那種事要發生有點難度。」

　　見氣氛緩和一點，他感到寬心許多，趁機講述自家的情形：「我也還沒想好什麼時候把你正式介紹給我爸媽。畢業時我阿媽也會來，所以沒辦法。」講著講著，他再次開動，咬了一大口，「我們都不敢讓她知道，怕她中風。這次我想先讓他們認識你，有個好印象就好了。」

　　夏微微一哂，吃東西的速度回復正常，解決了第一個三明治。「你阿媽是說台語的吧？那我得開始學台語才行。」

　　「不用那麼麻煩啦，台語很難耶。」秋維持一貫的過度保護，捨不得男友太辛苦。

　　「不是說要給他們好印象？」夏露齒微笑，打開第二個三明治，「那我就應該跟阿媽說台語。」

　　帥斃啦。秋完全無視男友門牙上黏著起司醬，只覺眼睛被陽光般的笑容閃了一下。

　　大學最後一學期似乎過得特別快，轉眼就到了眾留學生所矚目的四月初。因應去年亂象，移民局提早公告今年四月八日前遞交的申請，都會放入同一池抽籤，希望申請人無需擠在四月一日送件，以期減輕郵政系統的壓力。然而對理工學生來說，真正的利多則是另一條重磅消息。

　　「以後 STEM 畢業生若是在 e-verify 的公司工作，最多可以延長十七個月 OPT。」秋興奮得在床上跳個不停，「加上原本的十二個月，總共有二十九個月可以合法工作，這樣夠抽三次 H1B 了，再抽不到我隨便他！」

　　「怎樣算是 e-verified？」見男友開心成這樣，夏也跟著高興。

　　「不知道，我還沒看細節。」秋停止跳躍，跪著傻笑，「但是大公司為了留人，應該都會去用吧。我明年可以再跟Ｗ公司的主管確認看看。」

　　夏撥了撥男友額前一團亂的瀏海，恭賀道：「恭系。」

　　秋一愣，隨即笑倒在床上打滾，「夏熠輝，不是把國語唸得怪怪的就是台語。」

　　方才夏所說的恭喜，完全依照國語發音，搭配的卻是台語音調，聽起來反倒像外語人士說華語。

　　饒是有心，對夏而言，學習新語言並不容易，尤其台語發音對初學者來說非常困難。而秋即使講台語長大，卻沒系統性地學過規則，以致摸不清教學訣竅，導致事倍功半。

　　在第Ｎ次教學失敗後，秋老師果斷地提出方案Ｂ：

　　「你還是學打招呼就好了，剩下的我來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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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M: 科學Science, 科技Technology, 工程學Engineering, 數學Mathematics的合稱

根據我自身周遭的觀察，台語人士對台語不好的台灣人普遍沒耐心，常常潑想學的人冷水，這樣人家怎麼學得會(搖頭)

　　五月的清晨依然帶著陣陣寒意，但冷風吹不熄期待與親友相見的興奮。

　　凌晨六點，Ｐ市機場國內線行李提領區已有零零散散的接機人潮等候。五號行李轉盤旁，兩名大學生模樣的亞洲青年神情緊繃，時不時嚴肅討論，似乎在準備迎接重要的大人物。

　　「等一下表現自然一點。」秋叮嚀男友，同時不停揉捏手中已變形的空紙杯。

　　「A ma li ho, wa shi a hui.」夏重複讀著手裡小抄，硬生生把不熟悉的語言刻進腦海。

　　秋以三分投籃姿勢，將紙杯丟入旁邊的垃圾桶，轉身揪著男友問：「你覺得他們會不會猜到是你啊？」

　　「那是你爸媽，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吧。」夏無奈道，右手指尖摩挲左手無名指根，才想起今早已將戒指摘下，藏在房間抽屜。「If they don't ask, we don't tell.」

　　「啊啊啊，有人下來了。」秋指向電扶梯，抓住男友手臂，隨即又像觸電似地放開。

　　兩人忐忑地往電扶梯方向移動，盯著陸續下樓的旅客，等待秋的家人出現。過約莫十五分鐘，秋聽到媽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小語？」

　　「咦？」他驀地轉身，見到全家都在身後，驚訝地問道：「媽，恁按怎落來的？」

　　母親睜著疑惑的大眼，指向旁邊，「坐電梯啊。」

　　秋往腦門拍了一記。他太習慣搭電扶梯到行李提領處，加上被帶「室友」見家長的事分心，一時竟忘記阿媽年紀大、老爸腿腳不便，帶著隨身行李自然應該搭升降梯才安全。

　　既然找到家人，該辦的正事還是得辦。「爸、媽，」他僵硬地用大拇指比向身邊的夏，「這我室友 Owen 啦，他爸媽晚你們半小時降落，我們就一起過來了。」講完又用台語向阿媽複述一次。

　　「伯父、伯母好。」夏用習慣的國語向男友父母打完招呼，再轉向祖母用生硬的台語說道：「阿媽你好，我是阿花。」

　　他一時緊張，將「輝」字用國語發音加上台語音調，誤講成台語的「花」。

　　「噗哈哈哈哈哈哈，」秋噴笑出來，拍了夏的背好幾下，「是 A-hui，不是 A-hue 啦！」

　　「生甲遮勇的查甫囡仔，名號做阿花哦？（長這麼壯的男孩子，名字叫做阿花哦？）」阿媽也笑瞇了眼。

　　聽不懂阿媽說什麼，夏只知自己搞了烏龍，略為尷尬、略為羞赧地跟著陪笑。

　　阿媽牽起夏的手輕拍，「真害，台灣囡仔哪會毋捌台語。（真糟糕，台灣孩子怎麼不會台語。）」

　　即使阿媽語氣裡沒有責怪的意思，秋可不樂意男友被這樣說，想也沒想便出聲迴護：「阿媽，伊是美國囡仔，會曉講國語就已經真了不起矣。」

　　他從男友手裡牽過阿媽的手，「行李出來矣，我來提。」

　　男孩子們一手一個，從轉盤拿下兩件大行李，秋接過男友手上的行李箱，說：「那我先帶他們回去了，家裡見。」

　　夏微笑點頭回應，又轉向長輩致意，「阿媽、伯母、伯父，再見。」

　　「謝謝你幫忙拿行李。」男友的父親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頭見。」

　　男友的母親站在一旁，大眼微瞇，微笑不發一語。

　　秋讓家人先上車，自己將行李放入後車廂，正要關車廂蓋之際，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掏出手機查看，見男友傳來簡訊，裡面只有兩個字。

　　They know.

　　手機收回口袋，他挑了挑眉，裝作沒事的樣子上車發動，駛向市內。

　　一大早飯店尚不能入住，他把家人帶回住處休息，開門時特地交代悠悠還在睡覺，別吵到她。

　　爸媽拿出電腦，把餐桌當辦公桌，連上網路處理公司和學校事務，小語和阿媽則並肩坐在沙發上小聲聊天。一小時後，前門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夏提著兩件行李，帶父母進了屋。

　　「伯父伯母好！」秋從沙發彈起，站得比鉛垂線還直。

　　「Alan，好久不見。」夏母依然和藹可親，「恭喜你要畢業了。」

　　「謝謝伯母。」秋欠了欠身，把家人介紹給夏父夏母。

　　長輩先是客套寒暄，互讚對方家教良好、兒子成材，聊著聊著便停不下來。當兩位優秀好兒子為他們端來咖啡和熱茶時，話題不知何時已經分成兩邊——媽媽聊兒子，爸爸聊當兵。無論是哪邊，兒子都不想加入。

　　秋將熱茶遞給阿媽，問中午想吃什麼，阿媽想了想，用手比畫好大一個圓，「我頂回看電視頒美國電影，內底的披薩遮大一个，有彼無？（我上次看電視播美國電影，裡面的披薩這麼大，有那個嗎？）」

　　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他記得阿媽並不喜歡吃披薩，可能只是難得來一趟，想開開眼界，看看美國的披薩是不是真的那麼大。

　　樓下如此熱鬧，勢必吵醒樓上的人，沒多久 Yuna 也梳洗打扮好，下樓打招呼。

　　「悠悠，阮阿媽想欲食巨無霸披薩。」秋傻笑著向乾姊報告。

　　Yuna 拿起電話話筒，「無問題！姆婆，我來訂。」

　　付完訂餐費加小費給外送員，秋獻寶似地向阿媽展示邊長近半個人高的披薩盒，阿媽見了興奮得像個小朋友，迫不及待想嚐試。

　　兩家人有說有笑，圍著餐桌分食一個巨大披薩，和樂融融。

　　秋吮掉手指上的油漬，問：「阿媽，好食無？」

　　阿媽笑咪咪回答：「歹食，但是真趣味。」

　　吃完午餐，也差不多到旅館入住時間，秋帶阿媽回自己房間休息，與夏的雙親打過招呼，便送爸媽去預訂的旅館。

　　辦理入住手續的空檔，媽媽冷不防冒出一句：「咱小語眼光閣袂䆀。」

　　這句應該是對老爸說的。可是哈囉，我還在這裡耶！

　　莫名其妙之際，老爸轉過頭來直接對他說：「Owen 彼个囡仔看起來真好鬥陣，嘛真有心。」

　　他尚未準備好與父母深談這個話題，只是輕抿雙唇，嘴角微揚，向老爸點點頭：「嗯。」

　　回到住處，夏父夏母已自行前往旅館，一樓只剩夏單獨收拾餐桌，兩人終於找到機會私下交談。

　　「你媽媽很漂亮。」夏把杯盤放進洗碗機，「之前聽你說你長得像媽媽，今天終於看到了。真謝謝她給你這雙眼睛。」

　　「我爸媽說你很好，還說，」秋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的眼光不錯。」

　　夏聞言微愣，露出難得的羞澀表情。兩名即將畢業的大學生用手肘你推推我、我撞撞你，為父母的認同一起竊喜。

◆◇◆

　　畢業典禮當天，秋姓畢業生七點就被阿媽挖起來。「戇孫，早頓攢好矣，緊起來，毋通晚到。」

　　「阿媽……畢業典禮十一點才開始……」他抱著棉被掙扎無果，呵欠連連被拖下樓，發現夏已經端端正正坐在餐桌前，神情畢恭畢敬。「誒？你怎麼已經下來了？」

　　夏尷尬微笑：「我剛起床要去洗澡，開門遇到阿媽，就被拖下來了。」

　　「抱歉，我阿媽興奮過頭了。」秋打著呵欠坐下，見桌上是熟悉的白粥、醬油煎蛋、醬瓜、土豆麵筋，還有肉鬆，都是家裡常吃的早餐。

　　肉鬆？？？

　　他陡然清醒，指向餐桌叫：「阿媽，這你紮來的哦？肉酥袂紮得啦！（阿媽，這你帶來的哦？肉鬆不能帶啦！）」

　　「恁爸母嘛按呢講，啊無影。（你爸媽也這樣說，才沒有。）」阿媽得意地舀了一大匙肉鬆灑在乖孫碗裡，「緊食，你毋是上愛肉酥攪糜？（快吃，你不是最愛肉鬆拌粥？）」又舀一匙放在夏碗裡，「阿輝嘛多食寡。（阿輝也多吃點。）」

　　既然已經帶進來了，不吃白不吃。男孩子們吃完一頓家鄉味十足的早餐，由秋充當國台語雙向翻譯陪阿媽聊聊天，才各自回房準備，輪流盥洗。

　　穿上學士服，看到衣櫃門鏡中的自己，秋姓留學生終於有點要畢業的實感。

　　阿媽不大滿意地調整學士方帽和他的瀏海，「頭毛留甲遮長，攏崁著目稠矣。（頭髮留這麼長，都蓋到眼睛了。）」

　　「無要緊啦。」他笑嘻嘻地轉移阿媽的注意力，「阿媽今仔日足媠哦，敢若五十歲。（阿媽今天很漂亮哦，像是五十歲。）」

　　他攙著打扮隆重的阿媽下樓，見男友已著裝完畢，在客廳等待。夏脖子上掛了好幾條不同顏色的粗繩和彩帶，每條都代表一項榮譽或獎項，顯示這名學生多麼優秀。

　　平常都說夏熠輝是衣架子，今天真的變成衣架了。秋失禮地想，又在心裡偷笑——

　　就算是衣架，也是最帥的衣架。

　　他套上皮鞋，朝餐廳喊：「悠悠，阿媽交你矣。」正歡喜享用肉鬆拌粥的乾姊無暇言語，只比了個大拇指作為回應。

　　兩人前往集合地點，途中經過其他學院的隊伍，順道與修課或社團認識的朋友打招呼。大家臉上都充滿幸福的光彩，似乎四年來的努力，全為了今天。Gary 和 Stan 更是樂不可支，拉他們一起拍了好幾張模仿動漫姿勢的合照，害他們差點沒趕上資訊學院的集合時間。

　　看同窗一個個神采飛揚，和最後一次期末考前的烏雲壓頂簡直兩個世界，秋不禁覺得好笑，腦中如同跑馬燈，閃過大學生活的點點滴滴。從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開始，每天都像在打怪升級，關關難過關關過，直到迎來結局，簡直就是 RPG。

　　不對，這應該更像養成遊戲——到處上課提升屬性，生活到處有觸發事件，連戀愛的條件都達成了。哈，那出去玩不就是武者修行？典禮上的來賓致詞就如同結局時顯示的祝賀。

　　阿宅的養成遊戲應該叫……宅男夢工場？啊，這裡是美國，那可以學記者把「美」放在最前面混淆視聽，就成了「美宅男夢工場」……噗呵！

　　他沉浸在無謂的妄想，為突如其來的靈感笑出聲，引來男友好奇的目光。

　　「夏熠輝，」他握住男友的手，「以前我常聽大人開玩笑說 University 是『由你玩四年』，屁咧！明明超累的。但是有你一起走完這四年，我覺得很幸運。」他在有、你、完、四、年幾字加重語氣，對自己想到的諧音感到十分得意。

　　「我覺得自己比你更幸運。」夏緊緊回握男友的手，習慣性地想親吻對方的額頭，鼻梁卻撞到方帽邊緣，「Ouch！」

　　男友難得冒失，秋一下笑到蹲在地上起不來，「啊哈哈哈哈哈你想幹嘛呀！」

　　同學見到這一幕，將相機鏡頭對準他們，「Yo，你們兩個。」並在兩人看向鏡頭時按下快門，紀錄這珍貴的一瞬間。

　　站著的人一臉尷尬，蹲著的人笑出淚花，雙手依然緊緊相牽。

　　歡樂的氣氛中，他們聽到學校工作人員用擴音器向這邊喊：「資訊學院，換你們入場了！」

　　秋夜語和夏熠輝相視而笑，緩緩鬆開交握的雙手，隨著整齊的隊伍昂首闊步，並肩走入畢業典禮會場。

★★★ 這四年來辛苦你了，接著要恭喜你！！

　　  你成功完成學業，也獲得良好的評價，這都是你努力的成果。

　　  人生的故事還在繼續，祝福你的未來如同陽光一般燦爛！ ★★★

(HAPPY END)

－獻給每位曾經、現在、與未來的海外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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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以BL小說為載體，記錄我的青春，和一代留美學生的回憶。

去年寫了第一版《留學宅男向前衝》，原本只是想寫個校園戀愛故事，留學生活的點滴都是過場，沒想到留學日常的部分（尤其是各種註解）比戀愛本身還受歡迎XD 而在撰寫的過程中，勾起許多年少時的回憶，於是在砍掉重練的時候，決定將故事主軸放在留學生的求學經驗，希望讀者能透過阿蘭的視角，感受留學生活的酸甜苦辣。

隨著時代變遷、科技進步、政策改變，現在的留學生比起當年的我們，有不同的優勢，也有不同的煩惱。而共通的經驗是努力在說著不同語言的國家立足，乃至生根，無論時代如何改變，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美宅男夢工場》能讓沒有留學經驗的你彷彿實際體會了一遭，或是讓有留學經驗的你會心一笑，那就達成我寫這篇故事的目的了。

感謝一路相隨，咱江湖再會。

(那個，跪求留言和吐槽啊~XD)

〈非關相親〉

　　一張大圓桌，席上坐著自己全家、男友全家、乾爸乾媽全家……

　　這算什麼場合？

　　為慶祝房客畢業，阿遠阿伯早早便訂好水岸購物區的義大利家庭餐廳，邀請兩家家長共用晚餐。席間大人少不了客套，讚來讚去，謝來謝去，秋和乾姊則專心看菜單，輪流解釋給阿媽聽。

　　「西餐嘛有炸小捲哦？鹹酥的抑是蒜茸的？」

　　「誒……搵醬的。姆婆欲食看覓無？」

　　阿媽聽菜單聽得津津有味。趁乾姊在解釋，秋瞟向坐在對面的男友，見對方也盯著菜單不放，心想這樣噪雜的場合，他一定很無聊。

　　夏似乎感應到他的視線，抬眼與他眼神接觸，他也自然順「手」問道：『你要點什麼？』

　　夏母立時注意到他的動靜，又驚又喜，「Alan，你會手語呀？」

　　問者無心，聽者有意。秋瞬間心虛，害怕曝光兩人之間的親密程度，反射性指向乾姊，拖人一起下水，「她教的。」

　　Yuna 秒懂暗示，連忙附和：「我們都會。」

　　「哎喲，Owen 跟你們一起住真是太好了，這一定是神的祝福。」夏母雙手交握，做出禱告手勢。欣慰又感激的神情，讓秋益加心虛。

　　其實……神還準備了一個大驚喜，不對，驚嚇給您，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爆而已（汗）。

　　「出外靠朋友，」像是要解救他的尷尬，媽媽適時接話，「他們幾個感情好，互相照顧，我們做父母的就放心多了。」

　　「真的是。」一句話彷彿說到阿姆心坎裡，「我們家 Yuna 一個女孩子在這邊念書，要不是家裡有兩個弟弟保護她，我們不知道有多擔心。」

　　秋斜眼看向乾姊，發現乾姊在偷翻白眼。

　　「兩位伯母、媽，」夏得體地微笑，「大家都餓了，不如我們先點菜，再慢慢聊。」

　　他這一說，成功轉移長輩的注意力，幾位母親開始討論研究菜單。

　　即使無法聽清對話，光是看臉色、看氣氛就能場控，秋覺得男友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又提高了。

〈阿媽毋通！〉

　　老爸老媽只在Ｐ市停留兩三日，便手牽手跑去費城，說是要造訪老媽的母校，回憶一下青春年少。秋才剛去過沒多久，也不太想當電燈泡，乾脆讓他們去兩人世界，自己陪阿媽玩Ｐ市週邊。

　　美國是移民國家，雖然Ｐ市不是紐約那種大都會，還是能找到來自各國各地移民開的餐廳。難得來一趟，他說服阿媽不要煮飯，每天帶阿媽去嘗試各種家鄉少見的異國料理。今日祖孫一起站在印度自助餐吧台前，試圖分辨各種深淺不一的咖哩醬，然後一起被 Vandaloo 辣得眼淚直流。明日去地中海餐廳，猜測灑在料理上的綠色碎碎是哪些香草植物。

　　除了到處吃，祖孫倆也逛遍各景點，植物園、博物館、美式大賣場都去過了，最後阿媽說想看「小語以後食頭路的所在」。

　　阿媽，雖然一樣在美國，幻想樂園離這裡很遠哦。 秋一下呆住，歪了歪頭。

　　隔日，阿媽猶如身後跟著千里眼順風耳的媽祖婆，意氣風發地踏入Ｐ市遊樂園。

　　『不准亂說話、不准亂來。』秋在阿媽背後偷偷警告男友。男友美其名是來幫忙顧阿媽，可誰知道會不會沉浸於近似約會的氣氛中得意忘形。

　　『放心，我有分寸。』

　　「小語，阿輝，較緊咧，咱來坐彼。」阿媽興奮的呼喚打斷情侶間的無聲溝通，秋順著阿媽指向看去，只見遠方目測二十層樓高、斜率五點多的雲霄飛車軌道。

　　阿媽一開始就挑了很不得了的東西呀。

　　擔心對老人家太過刺激，他哄阿媽先從溫和的設施開始，再一路往刺激的玩過去。

　　海盜船、小小大怒神、木軌飛車、獨木舟瀑布……， 在一片尖叫聲中，阿媽的「衝啊」特別突出。

　　「阿媽會忝無？敢愛歇睏一下？（阿媽會不會累？要不要休息一下？）」秋從背包拿出毛巾，幫阿媽擦掉頭臉上的水珠。

　　「小可仔爾爾。欲來去彼个矣未？（一點點而已。要去那個了沒？）」阿媽再次指著二十層樓高的魔鬼飛車，一臉躍躍欲試。

　　好吧，看來剛剛那些對阿媽來說都是小兒科，應該可以放心讓她上魔鬼飛車吧。

　　他轉頭想跟男友說話，才發現夏落後他們十公尺遠，正從設施出口處的照片展示亭向他們走來，手上還拿著厚紙卡一類的東西。

　　「夏熠輝，你該不會真的花錢買照片了吧？」秋一向覺得這類紀念照片是摃盼仔用的，沒想到盼仔竟是自己男友。

　　夏微笑地將照片展示給祖孫倆看，「我覺得這是很好的紀念。」

　　照片中阿媽坐在兩個男孩子之間，三人牽著手高舉歡呼，迎接俯衝那一瞬。

　　「翕甲誠好。（照得很好。）」阿媽顯然十分滿意。夏將照片遞給她，緩慢地說：「這予阿媽。」他的發音依然生硬，但阿媽聽懂了，笑著跟他道謝。

　　他拿了另一張照片遞給秋，才把最後一張收進自己的背包。

　　秋盯著照片傻笑一會，把祖孫倆的份一起收好。

　　阿媽嘴裡說不累，走路速度卻明顯慢了下來。秋想讓她休息，她又拒絕，一心只想快點去搭魔鬼飛車。

　　夏看了看手上地圖，交代秋陪阿媽坐坐，隨即前往最近的服務處。過十分鐘，推著一台輪椅回來。

　　阿媽原本還想逞強，一聽坐輪椅可以不用排隊，立刻開開心心地坐上去了。

　　秋崇拜又感激地看著男友，在阿媽背後偷捏了捏男友的指尖。

　　阿媽在家一直都扮演照顧者的角色，沒想到這一趟出國，表現得像小孩子一般，什麼都新奇、什麼都想嘗試。秋初次見到阿媽這一面，覺得有趣之餘，也想盡力滿足阿媽的需求，讓老人家玩得盡興。

　　他推著輪椅一路往魔鬼飛車的方向行進，途中遇到人少的路段，還加速衝刺讓阿媽體驗極速輪椅的樂趣，希望下次阿媽看到他跟老爸這樣玩時不會大驚小怪。

　　終於來到魔鬼飛車設施，祖孫滿心期待地從身障入口進入，此時一位工作人員前來打招呼。

　　「你好，」工作人員指著安全告示牌，問道：「請問有高血壓、心血管疾病、頸椎或脊椎問題嗎？」

　　秋傻眼地盯著告示牌列出的各種禁止搭乘狀況，脫口回答：「有。」

　　「抱歉，這個設施過於刺激，我們不能讓有健康狀況的人上車。」

　　「……我祖母很期待能搭這個……」秋低頭看著阿媽，一時不知該如何向興致勃勃的老人家解釋。

　　「你知道，這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工作人員態度溫和有禮，但堅決不肯放水。

　　阿媽有十年高血壓病史，還常常忘記服藥，總是要兒孫再三提醒。今天玩得那麼興奮，搞不好血壓又上升了，的確不該再冒險。

　　「你是對的，謝謝。」秋向工作人員致意後，向阿媽報告，「阿媽，怹講你有高血壓毋通坐這，危險。」

　　「烏白講！頭拄仔攏大丈夫，那會干焦這个袂坐得？（亂講，剛剛都沒問題，怎麼只有這個不能坐？）」阿媽果然無法接受。

　　「這个無仝，較刺激啦。（這個不一樣，更刺激啦。）」秋無奈地解釋。此時又有其他遊客準備進入設施，工作人員不得不請他們讓道，「先生，如果你不介意……」

　　秋點點頭，將輪椅轉了方向。阿媽眼看到手的飛車就要飛了，一氣之下便想站起來往入口闖。夏察覺老人家的動機，連忙按住她的肩頭，讓她乖乖坐好，同時對秋喊「Run!」

　　兩名大學生不顧阿媽抗議，小跑步起來，只想儘速把阿媽帶離魔鬼飛車，愈遠愈好。

　　跑著跑著，前方出現一個點心攤車，夏靈機一動，指著攤車問：「Churros?」

　　秋連連點頭，並在男友跑向攤車時大聲問：「阿媽，欲食西班牙油炸粿無？（要不要吃西班牙油條？）」

　　「啥物油炸粿？」聽到新奇的東西，阿媽霎時被轉移注意力。

　　「西班牙的油炸粿，有掖白糖和肉桂粉，真芳哦。」秋慢慢停下腳步，使出渾身解數，用阿媽能懂的語言形容吉拿棒，試圖引起興趣。

　　夏回到祖孫身邊，將吉拿棒塞到阿媽手上，努力擠出一句台語，「阿媽，食甜甜。」

　　阿媽看著手裡灑滿糖粉的油條，好奇地嚐了一口，隨即樂得眉花眼笑。

　　隔日，秋的父母回Ｐ市與祖孫倆會合，準備全家一起回台。

　　「媽，這幾日𨑨迌甲有歡喜無？（這幾天玩得開心嗎？）」媽媽問。

　　阿媽獻寶似地展示在遊樂園拍的照片，「真歡喜，敢若多一个孫。（很開心，好像多了一個孫子）」

　　爸爸微笑看著兩個男孩子一前一後搬行李進車庫的身影，「按呢阿輝嘛來咱兜做你的孫好無？（這樣阿輝也來我們家當你孫子好不好？）」

　　「真好，真好。」阿媽笑咪咪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