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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堯堯子的幸福生活(28)[PG-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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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奇幻架空
連載進度: 公告

01 他的日常

杜堯自認自己的生活唯一特別的地方,就是總是在拯救弟弟的道路上前進。在第一世見證了弟弟們悲慘的死亡之後,他努力了無數遍,竭盡心力的試圖阻止弟弟們的死亡,直到這一次,他終於……讓弟弟成為了戰鬥力足以自保、身邊擁有警察的普通安全人。
重點是這一世他們沒有男朋友!沒有!
理論上是成功了,但是距離弟弟們被殺的事件發生,還有好幾年呢。
他已經重來快要五六遍了,全部都是弟弟被殺不然就是那個糟糕男友被他殺,因此杜堯認為在這次的事情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之前!他必須要精進自己!遠離弟弟們!獨自磨練!
基於以上原因,為了要脫離舒適圈,為了弟弟們獨自成長的完整環境找想,杜堯順利的功成身退,決定去離家甚遠的邊境工作。
然而直到到了邊境之後,他才發現,其實他所知的這個世界,並不是他所認為的那樣。

意外被帶到城牆之外,陌生的都市、陌生的制度、陌生但對他無比熟悉的人們。
被他扶養長大的人、與他一同前行的夥伴,這陌生的世界像是要把他吞噬,但是卻又無比的熟悉。
逐漸模糊的、家人們的記憶。想不起來的弟弟們,想不起模樣的老友。
他們嘴裡呼喚著他的名字,但是這些陌生人口中的那個「杜堯」……真的、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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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你什麼時候才會醒來呢?








陰雨綿綿的傍晚,一成不變的陰暗小巷子,杜堯一手撐著傘,穿著雨衣,手腕上還另外掛著兩把傘,走在了無人煙的街道上。
只是回家路上的話,讓他們自己走應該問題不大。
杜堯有三個弟弟。八月、嶼葉和佩佩。
……很難以置信,但在一切重來了大概三次之後,他又新增了一個弟弟。雖然不太清楚佩佩為什麼會無中生有,但是杜堯一視同仁,只要任何一隻弟弟跑到那個男殺人犯面前晃悠就去把對方給打一頓。


反正只要男殺人犯還活著,一切就不會重來。
重生的那天也是下著這樣的雨。

在記憶裡,杜堯從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親,母親一人將他拉拔長大,給予他的愛和關心始終沒有缺少過半分。在他升上高中之前,母親與另外一個帶著四個孩子的男人再婚了。


從某方面來說,開始反反覆覆的重生之前的各種細項他其實也都不太記得了,甚至是自己的家人究竟個性如何這種事情,也都逐漸模糊了起來。真是奇怪、理論上應該是更清晰的才對……
別人的重生,都是特別清楚會發生什麼事,如何阻止與如何改變,這樣開出的岔路。但是落到他這裡,卻只剩下過目即忘。
或許某方面來說,這就是重生的代價吧?


他記得第一次目睹弟弟們死去的夜晚,卻不記得現在的自己跟他們是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只要去想就會發現、想不起來。
重生真的不是甚麼好事呢。

弟弟們的死亡觸發了他的重生,而杜堯第一次重生的那天,其實是為了晚餐出門的。


只是剛好看到五金行寫著鏟子在特價,想到在外地工作的父母久違的回到家中,老是把公事掛在嘴邊的哥哥也難得回來了一趟,姊姊也說會在隔天趕回來,所以鬼使神差的就想,先買把鏟子吧。
可能會去露營之類的?就是有把鏟子挺安心。
事後想想,對鏟子的信任來的毫無根據,為什麼會選鏟子呢?
在拿著鏟子走向店家的路上,經過了圖書館。
他沒有預計會遇到弟弟們,只是稍稍停下了腳步,視線掃過那排亮著的窗戶,猜測那模糊的人影中有自己的弟弟。



像是印證了他的猜測,又像是機緣巧合,在提步離開之前,他看見了雙胞胎穿過玻璃門,向站在不遠處的他揮手。
杜堯愣了一下,舉起手正想予以回應,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人措手不及。

他們背後衝出了一個男性,比雙胞胎高了半顆頭,嶼葉被狠狠撞下了階梯,整個人狼狽的撲倒在地。八月被突然的變故嚇住了,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毫無反抗的讓忽然抓住他的男人往他的腹部捅了數刀,儘管看見他的手搭上了男人的小臂似乎是在抵抗,但是當對方鬆開手時,他仍是被輕輕一推的向後倒在白色的磁磚階梯上,從傷處淌出的鮮血染紅了衣衫。
男人扔開了八月,直接從階梯上跳下,狠狠的踩住了正欲爬起身的嶼葉,成年男性的體重將嶼葉狠狠的壓回了地面,而男人像是享受著雙胞胎的狼狽那樣,發出了含含糊糊的笑聲,用力的踩在他身上又跳了幾下。


杜堯來不及選擇自己要救誰,也沒來得及……救下雙胞胎任何一個。
他衝向前,在到雙手能夠勾到對方的距離之前,在他弟弟身上蹦蹦跳跳的殺人兇手抬起頭,對他露出了笑。
在那一瞬間,原本只是推開人的手,握住了嶄新鏟子的把柄,狠狠地朝著兇手的腦袋砸了下去。

殺了那個男人之後該怎麼做呢,其實當時杜堯沒有想過這件事。


他只是……
在思考。
人啊,死掉之後會變成什麼呢。




*******



「堯堯子?」
杜堯回過神,反手拍掉了幾乎觸及自己肩膀的那隻手。
對方抱著自己被拍了一下的手,滿腹委屈地看著他,「堯堯子,我受傷了,你怎麼可以這樣。」
杜堯面無表情地回望。
藺平安噘著嘴又抱怨了兩句,鼓著腮幫子,整張娃娃臉上透著不高興,「我就讓你等等而已嘛,你怎麼又不理人,還這麼可怕。」
對方的身分是個警察,卻有著與職業稍微不太相符的、得天獨厚的皮相:讓人心生喜愛的娃娃臉,特別還是上乘的好看。哪怕人早就過了那學生時期,還是看起來又嫩又軟,扶老人家過馬路時常被誤認為是個高中生,被塞了滿手糖滿載而歸。


面對這樣足以用可愛來形容的老相識,杜堯只是微微低下頭,伸手撥掉了沾在他肩膀上的橘黃毛髮。
在去接弟弟們的路上,因為時間還早,他順路去了趟附近的貓咪咖啡廳,和他那老是嫌棄工作過於繁忙的老友一起享用下午茶。
「說起來,」隨意地把毛髮給撥掉,藺平安挖了口面前聖代的冰淇淋塞進嘴裡,含含糊糊的道:「弟控哥哥最近的生活怎麼樣啊?你現在的經濟狀況還好嗎,還要養三個弟弟呢。」


看著自己面前的維也納咖啡,杜堯開始思考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在最一開始,佩佩還沒出現的時候,他的工作是公務員。每天奔波於不同單位之間,忙碌的工作像是沒有盡頭,準時下班後偶爾需要加班工作,但是他自認為沒有讓任何一個弟弟被冷落的。
……畢竟能相處的時間就這麼多,兩個人也差不上多少。
除了在八月交了男朋友之後的那段時間之外,當時屋子裡總是空蕩蕩的。八月就算交了男朋友也老愛帶著嶼葉一塊而出門,仔細想想這點其實稍微有點奇怪,不過這大概是他們獨特的相處方式吧。


杜堯向來不給自己任何理由去質疑弟弟們,並不是他不想去了解他們。相反的,他喜歡和弟弟們相處,畢竟家人這個團體於他而言已經算得上是重心。繼父是個老好人,和有些嬌憨的媽媽湊在一起有時候顯得傻呼呼的,因此就襯得年紀比他和弟弟們都還要來得大了些的哥哥特別可靠。
哥哥不喜歡自己。杜堯回想起當年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對方只是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接著狠狠的擰起了眉頭,連聲招呼都沒打就走了。
但是哥哥不難相處,雖然看到他會冷著臉。杜堯能上大學大部分都得歸功於哥哥的好腦袋,密集補習和哥哥靠著腦袋賺到的錢,而且哥哥對媽媽很好,這樣就行了。


「打點零工,還行吧。」
杜堯某種層面來說是個無業遊民。一開始他認為應該先以財富自由為目標來努力賺錢,因此而開始學習關於股票投資的方式。但是在查覺到本金也是問題之後,他就開始去打工,一天下來一整張圓餅圖,將他的生活規劃的完整又規律,直到高中升學前被他們哥哥給發現,直接撕了。
所有打工在一個月之內全部宣告以後禁止執行,杜堯被拖著去所有打工地點辭職,轉而認真準備高考。
上了大學之後,哥哥的打工禁行令依舊存在。好在大學之前已經有基礎的經濟自由了,因此就讀期間,他再度重拾了目標,長時間摸索投資的技巧,最後達到了私房錢夠用的程度。
至於現在……


「我這幾天找到工作囉。」
「欸?」藺平安被出乎意料的答案給砸的猝不及防,「你、你?你哥同意的工作內容?是什麼工作啊堯堯子?」
明明哥哥對他的觀感實在不好,但藺平安和其他同學卻總是覺得他哥是個弟控專門管他,然後他也是個弟弟控專門管雙胞胎和那個小的,簡而言之就是個公認的弟控家族。
自己弟控的部分杜堯不否認,但是哥哥弟控的部分他就不是很懂了。
對方明擺著根本不喜歡他嘛。對成績不滿、對他的料理不滿,整張臉都臭臭的。



「就是說啊哥哥,大哥同意了嗎?」
「堯哥是不是根本沒問大哥就去應徵了呀?」


雙胞胎的腦袋一左一右的從藺平安兩側探了出來,帶著如出一轍的表情提出相似的疑問,杜堯下意識的往後,果然抓到了一個正從後頭往前要抱住他肩膀的佩佩。
「堯堯哥,我們先出來找你啦。」
杜堯不想站起來,因為雙胞胎和佩佩沒有一個身高和他差不多的,又或者是矮於他的。
明明吃的東西都一樣,為什麼自己就是沒辦法跟弟弟們一樣高呢。杜堯的煩惱大概不會有得到解答的一天,他都二十五了。
藺平安一手撈過左側的八月,用力的揉了揉對方的腦袋瓜,「小八!好久不見啊,來來這邊坐下!葉子也坐!佩佩去拉把椅子!」


杜堯下意識地站起身,立刻被從藺平安兩側轉過來的八月和嶼葉一邊一手按回位子上,眼睜睜的看著佩佩拖了把椅子回來。
……是他太習慣讓弟弟們產生厭煩了嗎?連幫忙拉把椅子都不讓他去了?
「那讓我們繼續剛剛的話題吧。」
弟弟們和藺平安加起來有四個人,杜堯遲來的感受到壓迫感。
新的工作確實並不是什麼特別好的差事,老實說,在早上收到消息之前,杜堯本以為自己不可能被錄取的。


首先工作最基礎的要求,是擁有足夠強壯的身體,接著是活躍的社交能力以及鐵石心腸的內在,最好不苟言笑,如果可以讓人猜不透就更好了。
強健的身體勉勉強強,好歹是見到八月上輩子的男朋友都是見一次打一次,體力自然差不到哪裡去。活躍的社交能力根本沒有,杜堯是個向來獨來獨往的人,上輩子是如此這輩子自然也是,最低限度的交流僅限於和藺平安和他的家人們,畢竟炒股的錢夠他平凡的過一輩子,除了基本交流之外並不想與任何人深交。再來就是鐵石心腸……想想他還有三個弟弟,鐵不到哪裡去的。不過如果硬要試試看說不定可以,實際上行不行其實也不太知道。
然而,幾乎只有一到兩個要求符合的杜堯卻被錄取了。


「哥哥要去哪裡啊?」
「要做什麼工作啊?」
「會通勤還是住宿啊?」
杜堯下意識扁著嘴,視線微微飄移,醞釀了片刻後,才語調輕緩地開口:「工作地點必須保密,內容我還不清楚。應該是會住宿的,畢竟通勤不太方便。」
藺平安對面前的杜堯熟悉到連他內褲只有白和黑兩色而且全部都是四角褲的事都熟捻於心,自然看出對方是在說實話,只是很心虛。
杜堯不擅長說謊所以不會說謊,但是他會隱瞞事實。
雙胞胎雙雙皺起了眉頭,佩佩噘著嘴,沒有一個人對杜堯的回覆感到滿意。
杜堯抿著嘴,視線始終落在面前喝了一半的咖啡上,從未對上弟弟三人與老友的視線。


脫離舒適圈。杜堯給了自己這麼一個目標,所以才去應徵了要住在外頭的工作。
其實隨著時間的增長,他開始懷疑自己究竟為甚麼而重生。要結束都得有一個契機,如果殺掉了那個殺死弟弟們的變態就是那個契機的話,那感覺實在是過於單薄。杜堯甚至懷疑過,最後一刻能夠有實際上毆打到的感覺,是因為對方故意讓他得手。
只是為甚麼呢?這樣的問題徘徊在腦海,再加上弟弟們的戰鬥力已經足以將他們的師父與老師們給撂倒在地,更何況藺平安的工作也能夠讓他合理的去照顧保護他們,所以杜堯覺得,或許是時候開始與他們拉開距離了。


過度保護不利於他們成長,更何況佩佩實在是黏他黏得有點過頭了。
「總之,你們不用擔心。」
杜八月和杜嶼葉交換了眼神,心道怎麼可能不擔心。他們家堯堯哥雖然看起來總是認真的不得了,實際上心眼缺的狠,根本看不出別人到底對他是善意還是惡意。再加上又是個工作狂,只要上工沒人拉他就不肯下來。
當年那塊圓餅圖雖然是大哥撕的,實際上全家人都看那張紙不順眼很久了,哪有人規定自己睡覺只需要六個小時,讀書時間三小時就算了,打工的時間都快跟上學的時間一樣長了,還會為了賺加班費自主加班。
在發現圓餅圖之前,杜堯只要超過時間沒有下班回家,他們整棟房子內就會進入人心惶惶的警備狀態。


杜屏——佩佩不動聲色的瞥了眼身側的藺平安,單手支著下頷,帶著如往天真的笑意輕聲問道:「堯堯哥,那地方很遠嗎?大概在哪兒啊?」
杜堯苦惱的想了一會兒,才略有遲疑地回道:「有點遠……不過具體說要在哪兒,大概就是……挺遠的。」要是說了弟弟們肯定又盯得緊了,杜堯可不想讓他們太擔心。
見幾人仍是滿臉懷疑的樣子,杜堯拍了拍雙胞胎的肩膀,盡量語調輕快地道:「別擔心,這個工作賺得不少,回來的時候我會給你們買紀念品的。」
雙胞胎看著他,懷疑杜堯是不是自己又找了個不待在家的理由好繼續超時工作了。
杜堯絲毫沒有察覺弟弟們複雜的心思,只是說道。
「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放假了就會回來的喔。」


……不,你才需要好好照顧自己。
四人不約而同地想著,這還真是令人不安啊。
本文最後由 放空不想動 於 2022-8-29 23: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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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5-15 23:4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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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陌生卻又熟悉的

02


搭乘列車後再轉乘飛行器,經過漫長的旅途之後,杜堯帶著行李抵達了自己即將展開新生活的邊境區域。
邊境的工作意料之外的容易錄取呢。杜堯晃了晃被風吹得有點暈呼的腦袋,搓了搓沒戴上手套而凍得指尖冰冷的指尖,拉緊披在身上的厚外套,輕嘆出了一口白霧。
加上他,共有十人是新進員工。

對於邊境的事杜堯所知甚少,只知道始終有人在戰鬥,敵人是機密、相關的資訊大部分都是機密,再加上這裡偏處邊境,高官們是不感興趣的,但對於像他這樣的平民而言,其實是個相當好的就職區域。

畢竟薪水不差。



帶領他們的人是個莫約三十歲左右的青年,黑色的短髮正好及肩,笑起來時就像故事書裡溫和的熊先生,總覺得很會討小孩歡欣。他是軍隊那邊的人,代號叫做「藍天」,他笑著說或許有些人會與他共事,或許有些人會是負責指揮的,每次見到新人他都想來看看以後夥伴的模樣,所以才會接下接送的差事。
有些人熱絡地和他交談,有些人感興趣的聽著他說話,藍天像是有特殊能力一樣,能夠輕易地吸引到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地對他爽朗的笑容和快活的語調感到親切。


杜堯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藍天的眼睛,非常冰冷。試圖從人的雙眼中讀取真正的情感是不準確的,杜堯也知道第一眼或許有些太過片面,而且自己武斷的覺得對方有些嚇人確實過於偏頗,但是……很可怕。

他反覆地打量著所有人,像是在檢視他們究竟有沒有威脅性一般。



幸好這段路程並不長,杜堯在下車時忍不住想著,如果時間再拉長一點,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會在對方面前露出任何破綻──像是忍不住跳車之類的,一直察覺別人的視線未免也太難熬了,但是他又忍不住去注意。
下車的時刻很快就到來了,杜堯在藍天看不到的角落鬆了一口氣,前面的人卻猛地回過頭來,驚得他倒退了一大步,直接撞到身後光滑的牆面上。



「你在做甚麼啊。」那人笑了起來,看起來像一隻狐狸,「你好呀,我是作為顧問就職的解符,你是錄取哪項工作的?」
杜堯看著對方應該是表示善意的手,不知道該做何回應。
「杜堯。」
「啊~我知道你,雙子的哥哥。」解符笑咪咪的,一雙眼彎成了月,「在學院裡挺出名的一個人,但是卻不在那裡就讀……你等等跟著我一起來吧?」
「我錄取的是文職……」
「嗯?哪個好心人給你的奢望。」解符插在兜裡的手抽了出來,一把勾住了杜堯的肩膀,大力的把他拉了過來,杜堯甚至因為一頭撞上了他的下巴而短暫的暈眩,「你注定不屬於文職,可憐的小妖怪。」



這絕對不是稱讚。杜堯想著,因為雙胞胎的關係認知到自己,那應該是學院的人,再加上對方也說不曾在學院就讀,那顯示就算這人不屬於學院也該與學院有所聯繫,因此能夠判斷出八成只是個聽信謠言來揣摩他的人。
那為甚麼會說他註定不屬於文職?



杜堯確實是有足夠的武力,但是稱不上武林至尊或是天才國手之類的等級,頂多就是可以把騷擾佩佩的對象給一鏟子搧暈腦袋而已,絕對稱不上甚麼特別厲害。
但是。
感覺如果掙扎的話會被鎖喉。
明明只是個以顧問身分就職的人,為什麼感覺上威脅性卻和藍天不相上下呢?



杜堯眼睜睜的看著從大樓中走出來的接待人在清點了數量之後略顯疑惑地抓了抓頭,隨後便不以為意的轉身走回建築物內部了。
究竟有多少人在這裡被劫胡呢,杜堯沒有掙扎的意思,任由解符拉著他走了一路,搭上了另一台後座只有藍天的車。
這輛車的架構和上一輛截然不同。上一輛還能推說是運送軍人實用的卡車,較重型,整體是由堅固的架構構成的,這一輛則是一部小卡車,單純運送貨物的部分躺了一個沒有骨頭的藍天和坐了一個等車啟動才鬆手的狐狸。



杜堯不敢跳車,再加上他確實對於邊境城牆外的世界、或者是邊境軍人生活的世界感興趣,所以也僅僅只是靠在車斗看著那棟穩重的大樓漸漸變小,直到和小指差不多大時才收回視線。
卡車行駛的距離很遠,杜堯數次抬起頭試圖從身邊的環境中推敲出自己所處的位置,但是外部的狀態實在是太陌生了,他根本無從推起。
不該偷懶不讀書的,好歹來邊境前該把地圖看一看。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管過了多久杜堯都無法描述清楚。




原本明亮的天空霎時灰暗,回頭已然變成了截然不同的環境,卡車上的狐狸和藍天一人一側的將他緊緊壓在原位,杜堯還來不及為自己的茫然與困惑提出疑問,卡車一個顛簸下了坡,接著駛近了一棟密閉的地下建築內。幾乎沒有停頓的時間,他被推下了車,連推帶拉的,中途藍天掏出了某個電子儀器在他身後擺弄了片刻,只聽嗶了一聲,聽幾個不曉得何時出現的人含糊地回應了幾聲,杜堯被拖拉著,不著地的帶進了一個密閉空間,粗魯的安置在一把白色的電腦椅上。



白光從頭頂打下,杜堯抬起頭,發現這個空間非常寬闊。
……人也很多。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開口時會有多少人聆聽,因此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為甚麼會像犯人一樣被這樣綑綁在椅子上?又為什麼甚至沒人告訴他這裡究竟是邊境的什麼地方?藍天在領著人下車時似乎看不出任何問題,直到卡車上才顯然變了態度,難道他並不是被邊境錄取的人嗎?那自稱做為顧問被錄取的解符又是誰?

他究竟是……到了什麼地方啊。



以為只有在弟弟身邊會遇見不合理事情的自己果然是太天真了嗎?圍繞在外圍的人們因為距離和光線的關係看起來模糊不清的,杜堯認為自己會很害怕、是該害怕的,卻奇異的升起了一股微妙的諷刺感。

「藍天這次帶了誰回來啊?」
「不知道……不過他們帶回來奇怪的人還少嗎?」
「這次可是連解小弟都一起把這個人帶回來了,他有什麼特別的嗎?」
「看起來有夠普通……不會是內部的奸細吧?」
「審問奸細?我們有做過這種事嗎?」
「奸細?要是被他的聲音給影響會不會也誤以為自己是內部人啊?是不是該封住他的嘴?」
「別傻了……不至於吧……」

聲音簌簌的響,像是嗡鳴一般迴盪著,無端的讓人感受到被審視的壓力,像是一件已經被決定去向的商品似的被打量。


杜堯的視線落在藍天身上,對方只是掛著熟悉的假笑,完全不在乎被這樣議論紛紛的杜堯究竟是什麼感覺。對自己帶回來的外人也毫不在意……不,還是有在觀察自己的,那為什麼會選擇把他帶回來呢?
對於藍天而言,自己大抵不是什麼會想選擇的對象……那自己會在這裡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解符了吧?


杜堯看了過去,解符一雙狐狸眼彎著,雙手背在身後,像是聽不見那些紛紛議論,甚至還對著杜堯真情實意的笑了一下。
啊……
……不能奢望這個傢伙呢,看起來不會說什麼實話。



杜堯想了想,繼續維持這等劣勢也不是辦法,先問個問題吧。
「狐狸,」杜堯看著解符看了過來,便道:「為什麼你會說,從我弟弟們那裡知道我的事?」
周圍那些細碎的聲音像是被按下了暫停,杜堯甚至聽得見自己微微挪動上半身時,衣物摩擦的聲響。

「哎、杜家的雙子只要是在學院待過的人都曉得啊。」解符笑咪咪的,像是略感意外的道,「佐伊的雙煞,擺弄刀劍的樣子特別凶的兩個年輕小朋友,見不得別人說哥哥不好。」

佐伊的雙煞?
嗯……?
真不妙啊,混在一起了呢。



解符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椅子邊,對低下頭的杜堯眨著眼觀察了一番,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椅背,接著蹲了下來,雙手捧著臉,由下往上對上了他的視線,笑咪咪地問,「怎麼了呀?心情不好?那想不想跟我聊聊天啊?」
杜堯微張著唇,儘管身處劣勢仍不顯一處慌亂,只是略有些乾啞著嗓音的問道,「你們要對我做甚麼?」
「這個嘛。」解符狀似苦惱的歪了下腦袋,隨即又帶著歡快的笑意彎著一雙眉眼,對杜堯說到,「你很快就會知道囉,不問問別的?」

「不是佐伊的雙煞。」杜堯想了想,只是看著解符,誠實的說,「我的弟弟們,是非特倫的雙煞。佐伊是『上次』他們成年時的稱號,不是現在的。當時叫做,佐伊的巨塔。」
解符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上次,是指杜堯看見被切開的弟弟們的那次……嗯,那次的意外發生也不是在圖書館,是在佐伊統一管理的學者宿舍門口,眾目睽睽的被切成了兩半,而那次杜堯甚至還沒來的及衝過去打人,因為他還被下車的人群擠著,眨眼後又重生了。
當時的他們並不是雙煞。被稱為巨塔的原因是佐伊地區有一座高聳入天的藏書雙塔,弟弟們擔任學者一職,杜堯從未讓他們觸碰過任何武器,因為當時的八月和嶼葉壯的像頭牛,他怕弟弟們不小心弄出人命,再加上大哥並不支持,便不了了之。
成為雙煞當然也是因為他。杜堯想著,怎麼就混著喊了呢,佐伊是和平之地,哪來的雙煞,兩頭牛還差不多。他這次說服大哥讓他們學了防身術,因此而被軍校相中,才得以入學的,只是不知道為甚麼弟弟們似乎很喜歡。

說起來,佩佩呢?解符怎麼沒說到佩佩?


原先見解符似乎想說些甚麼似的張著嘴,杜堯看著他開開合合得像條魚,卻沒吐出半個泡泡,只是在不久之後,選擇了直接抽身離開。

解符顯然是沒辦法告訴他什麼。杜堯將視線移向了方才有動靜的正前方,他看見那裏擺了一個略高了些的台子,周圍的黑暗之中依舊是僅僅露出一雙雙腿和鞋,然後是藍天和解符。
光只落在他這一片,他依舊看不清楚人群的面貌和衣著。
砰砰,兩聲悶響。



背著光的人站上了台子,露出了面孔。他身著黑袍,寬袖中露出了一雙蒼白的手,雙眼像是凹陷下去看起來黑沉沉的,挺直的鷹勾鼻下深沉的陰影與扁直的唇線,視線直直落在杜堯身上,像是在審視一名罪犯。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他這麼說道。
「肅靜──審判即將開庭。」低沉的嗓音讓人想到稜角明顯又堅硬的石頭,又沉又銳利,「罪名為『被洗腦罪』!審判即將開庭──」

真是個毫無說服力的罪名,而且從來沒聽過。他們的法律裡應該沒有這個。

杜堯低下頭去,試著動了動手腳,前後都有人包圍的前提下,無論是掙脫或是逃離都有困難。
那些話語像是化為了嗡鳴,密密麻麻的,像是被蜂群包圍住一樣。

令人窒息。



大燈打在身上像是燒灼著皮膚,看不見面孔的不安全感強烈得讓人坐立不安,甚至產生出了或許自己確實犯錯的感覺。假使露出了心虛或是被擊潰的神情時,那些人便會感到有趣般的發笑,隨之而來的就是竊竊私語,像是要將人逼入死地般的源源不絕襲來。
饒是杜堯心理素質算高,也不是很撐得住這種折騰方式……畢竟那盞燈真的有點太熱了,有點不舒服。
被洗腦罪……大致欣賞過他們的批判與條例解說,可以稱之為合理化被害者有罪的言論。因為過於魯莽被洗腦了、因為盲目而被洗腦、因為心智不堅而被洗腦,他們所陳列的內容分開聽很合理,混在一起令人費解,總之便是一篇毫無重點的垃圾文學,杜堯聽到一半就開始打瞌睡了。
要不是太熱睡不著,或許他還會努力一點……那盞燈真的太折騰人了……



解符和藍天依舊杵在那像兩尊門神似的,被洗腦罪是會執行死刑的嗎?他們會罔顧法律而隨意下手嗎?不過光是被洗腦罪這個罪名在法典裡就未曾被提及,或許他們是──
……不行,好暈、好熱。
杜堯仰起頭,直面看相了那盞燈,和想像中一樣刺眼。















「燕子。」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逃避永遠不是不去戰鬥的理由。我可以為了任何人努力,只要我知道他值得。我不會要求你去保護不認識的人,反正也不認識。」

「那你為什麼……還要袒護那些人?」

是個女孩的聲音。略帶稚嫩的,卻有些氣急敗壞。

「我只是不想看到無謂的死亡。」

「可是他們想殺你和───」








「……燕子?」


杜堯開始覺得自己怪怪的,腦海裡會出現聲音,熟悉的複雜情感,還有一點都想不起來是誰在說話的情境……這難道就是注視強光太久所出現的幻覺嗎?他一點都不記得自己認識哪個叫做燕子的女孩,他的生活……太過單純了,只有他的家人……不對。

杜堯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被挖開了一大塊,他不只有工作,與同事甚至相處得不錯,偶爾弟弟們不在時還能夠有人陪自己喝杯茶,朋友卻只有藺平安能夠說得上話。

……怎麼回事?
他近乎遲鈍的,直到與弟弟們分開之後,才察覺到自己的「不正常」。


「這裡有充分的證據證明!」
大哥、大哥叫什麼名字?姊姊?他有姊姊的吧?叫什麼名字來著?為甚麼他不記得了?還有、還有班長,大學的班長是個好人……他做了什麼?他是誰?為甚麼會覺得他好?
「此人有強烈的嫌疑,可能會在未來對我等造成危害!」
杜堯?杜堯是他的名字嗎,所以他是杜堯嗎?八月……八月和嶼葉,他們原本是這個名字嗎?佩佩……
「此人的判決為──」

佩佩,是存在的嗎?

「將以死刑處置!」


話音剛落,只覺一陣涼風擦過頰邊的軟肉,藍天以自身最快的速度回過頭的那一剎那,他們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聽見了聲音。
「誰敢回頭我就會動手。」

一滴冷汗落在因為光線而微亮的鏟子上,乍看之下起了不同於原始作用的工具銳利的邊緣,正抵著繃緊了面孔說不出話的判官,青筋畢露又堆滿了鬆弛肌膚的脖頸。
冰涼又銳利的觸感,不同於一般鏟面圓鈍的邊緣曲線,那銳利的氣息彷彿只要輕輕觸碰就會輕易地被劃出帶血的口子,沒人膽敢質疑口中敘述著殺戮的青年究竟拿著把鏟子究竟能不能實踐他口中的威脅。

只有杜堯自己知道,揣成拳頭藏在懷裡的那隻手抖成了什麼樣子。

他的身體跟得上想法,以前從來沒有這麼快過。
他的動作居然可以這麼快……理智上覺得陌生,但是身體卻無比熟悉這些動作,那他究竟為甚麼會變成這樣?
杜堯打從心底升起了一股恐慌,像是心臟被挖空似的透著風的涼意,他突然發現自己對自己,非常的陌生。


他以為他的生活就是照顧家人和讓自己活下去,但當他發現哪個都不是時,名為「自己」的這個存在就變得極端陌生。



就在這近乎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刷啦一聲,一道龐大的影子遮住了聚在空位上方的光芒,緩緩的、像是降落般地慢慢縮小,光再度撒在後側,有什麼東西輕巧的落地。

「胡鬧。」

與在腦海中響起的聲音如出一轍的嗓音,只是似乎更低沉了些。


「你們這群人又在做些甚麼?從造夢所偷了一個人出來,還裝模作樣的審判他?你們哪來的臉?誰同意你們這麼幹的?」

燕子、小燕子,好像更沉著了。可是明明在他的記憶中沒有這個人啊,為甚麼會感到熟悉呢。
為什麼會覺得好像更成熟了呢?

「黃……黃大人,我們只是、這是必要的過程!」像是忽然找到了底氣,查覺到杜堯歛起了殺意,審判的人忽然大聲喊了起來,「造夢所的虛偽讓他們喪失了心智,讓他們喪失了秩序!唯有經過死刑重生的人們才能夠歸屬於我等正道!這是必要──」

「好了,閉嘴。我就知道問你們一點意義都沒有。」燕子重重的嘆了口氣,杜堯忽然很想看看這個人長什麼模樣,如果看到臉的話,會想起自己與對方為何存在著熟悉感嗎?會因此而理解什麼嗎?


於是他緩緩地,就著蹲在檯子上的姿勢轉過了身,看向了方才降落在聚光燈下的人。
入眼的先是黃色的,印滿了羽毛花紋的束腰大衣。繁複七彩的羽毛紋讓黃底大衣顯得特別華麗非凡,紅色的束腰繡著金線,底下深藍色的長裙直抵腳踝的位置,露出一雙扣著銀鈴噹腳環的雙足。

杜堯下意識地皺起眉頭,還沒搞清楚自己為甚麼對於對方不穿鞋感到不快,就聽見匡噹一聲,對方腳下的椅子硬生生地被踩得粉碎,柱型鐵桿咕嚕嚕的滾進了周邊凝滯的黑暗之中。



他抬頭,映入眼簾的是紮成了細辮的棕色長髮,杜堯歪了下腦袋,細辮從瀏海邊側垂下了一個弧,綁進了後腦杓的圓髻中。對方的臉色看起來相當健康,白裡透紅的,色淺的嘴唇微張,一雙杏眼瞪得大大的,耳垂上綴著兩個垂墜的耳飾……看起來有點大,有點晃,著實顯眼。

看完這些杜堯才想起來,這個人他不認識啊,就這麼上下打量著人實在不禮貌,只得趕緊偏過頭去。
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不是吧?

很快地就收起了那瞬間的驚愕神情,女子一擺手,語氣堅定地不容拒絕,「這人我帶走了。」



那判官先是一愣,隨即抗議似的開口,「但是……!」
「但是?」女子冷哼了一聲,「倒是跟我說說,誰準你們這樣隨便把人拖出來審的?之前下的命令聽高興的?要不等那瘋狗回來先把你們這群按字按筆畫叫出去,一個個跟他說說是怎麼回事?」

原先像是所有人同時開口,迴盪在空間內的嗡鳴霎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女子冷哼了一聲,無聲落地,隨意的提起了杜堯的後領,輕易的把人給拎了起來。


杜堯回過頭去,再度看向了拎著自己的人。
女子看都沒看他一眼,像是拎著一袋準備去丟的垃圾,轉身便向著判官正對面的方向走去。

「我能自己走。」杜堯小聲建議。

對方頭都沒回的,他無奈地放下原先蜷起的雙腳,維持半彎腰的姿勢讓對方繼續拎著自己,跟著對方的步伐向著那處黑暗走去。

「杜堯!」

杜堯回過頭,解符站在原地看著他,周圍的黑暗中冒出了許多人,有男友女有老有少,所有人都看著他們的方向。

只見解符抬起手,輕輕地晃了晃,笑咪咪地道,「歡迎回來。」


歡迎回來?

還沒等杜堯將問題問出口,只聽一聲巨響,整個空間被照得敞亮,一腳踹開門的女子冷漠地哼了一聲,鬆開了緊鎖著他後領的手,轉過身往來時的方向看了過去。
「解符,藍天,走了。」

那兩人毫無負擔的走出人群,邁著輕快的步伐,在後頭的人們震驚又怨毒的視線中輕鬆地來到他們身旁,隨著女子走出了那個空間,來到了一處走廊,左右各是不同房間的門,白牆被白燈打得特別亮,周圍裝飾著一些常見的飾品,看起來意外的顯得有些童趣。

後頭兩人一左一右的拉上了被踹開的門,杜堯眼睜睜的看著解符鑽進旁側的一扇紅門裏頭,開心的取了一把掃把直接把門給堵了。


前面是那把自己領出來的女子,後頭是解符跟藍天,杜堯被包圍在中間插翅也難飛,雖然他暫時也沒打算要走,只是稍微有點頭暈。

腦中的疑惑得不到解答,他沒時間繼續在邊境這裡待下去了,他得想辦法回去,去見見他的弟弟、他的家人和他的朋友,杜堯想要確認,自己的過去並不是甚麼讓人記不住的東西。
三人領著他走了好段時間,搭上了電梯向上,最後走出了那棟建築。
和想像中不一樣,並不是類似基地的單純設計,而是一棟玻璃帷幕的高樓大廈,光看外表絕對想不到裡頭有群會隨意給人審判的人。


「不好意思。」
杜堯停下腳步時還踉蹌,被後頭來不及剎車的藍天給撞了一下,三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他們看著他,像是在等著他把話說完。
「我要回去。」

三人互看了一眼,接著藍天和女子的視線不約而同的投向了解符。


解符躊躇了片刻,有些尷尬地道,「這個嘛、可能有點不太方便……不如我們先回去,坐下來慢慢說?」

杜堯皺起眉頭,沒有移動的意思。
「我得回去。」
他又強調了一遍。

「現在不行。」這次回應他的是那名女子,對方依舊緊繃著一張臉,只是別開了視線,又重複了一次,「現在不行。」
「通往造夢所的道路要兩個月之後才會開放。在那之前,無論你是想抱著甚麼樣的想法都可以,就算厭憎我們對你做的事情也無所謂,你必須留在這裡,直到道路再度打開。」



杜堯鬆開緊握的拳,垂下眼簾狀似思考的停頓了半晌後,忽然伸出了手。
「我是杜堯,醫學院畢業,接下邊境工作之前未曾離開首都,這段時間請諸位多多照顧了。」
他們看起來不像有惡意,杜堯無法預測自己之後的日子會怎麼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為了走下去。

他必須回去,搞清楚為甚麼他的記憶會出現問題。



就在那一瞬間,女子雙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瞪大著雙眼湊到他面前,不敢置信的問,「你真的叫做杜堯?!」
「……是的?」

她茫然地摸了摸他的臉,杜堯下意識地迴避,只是解符和藍天讓他無處可退。
「你回來了……兩年,第一次遇到和你這麼像的人……」
「你真的,是杜堯嗎?你真的回來了?」
不等他回應,燕子轉過身,抬起手,她的手腕上扣著一個環,上頭投影出了一個小小的面板。只見她快速的躍動了五指,像是發送著信息,接著回過頭來,看了杜堯一眼。


「如果是你就好了,我就先這麼相信吧。」

杜堯眨了眨眼,解符和藍天已經再度把他架了起來。
「先帶走。」


燕子這麼說道,沿著走廊繼續前行。




本文最後由 放空不想動 於 2022-6-11 15:5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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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5-22 23: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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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向何處是歸途

03




與其說是找到他,不如說是撿到他。作為把人帶回來的罪魁禍首,解符無數次的澄清,但問題是沒人理會。

本來解符是打算脫逃的,但一直都不太可愛的杜先生似乎是被反應激烈的燕子小姐激發了雛鳥情節,死死的揪著他的衣角就是不放,無奈解符只能在藍天愛莫能助的視線下和杜先生一起到了會議室去等其他人抵達。


在其他人抵達之前,杜堯被燕子小姐給嚇得不輕,只含含糊糊的說了句肚子餓了想要搪塞不斷襲來的問題,換到了一頓豐盛的午餐。

「這裡到底是哪裡?鐵定不是邊境的特別領地之類的吧?」
吃得比杜堯還開心的解符咬著筷子,吞下了糖醋肉之後才笑咪咪的道,「當然不是了。這裡是總指揮基地所在的都市,俗稱『總部』,不過如果到外面的話會稱呼為『A區』或是『巢』之類的。畢竟不管怎麼說,這個地方太過靠近造夢所,很多地方不願意承認這裡是總部的事實呢……不過,其實這邊會被當成總部也僅只是因為領頭人比一般人強多而已。」


真是奇怪的名字。杜堯在心底作出評價。

過於熱情的燕子小姐──黃燕,像是擁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在杜堯回應了幾個問題之後,顯然她是得到了理想之中的答案,態度變得異常熱情。她喋喋不休地說了許多話,很快就滿足了他的需求,然後很快的又去別地方了,離開前還特別囑咐了別亂跑。


杜堯自然沒打算跑去哪,都說暫時回不去了,他總得想辦法過日子。


「為什麼要帶我過來?」



正在大口吃肉的解符動作一頓,慢吞吞的別開了臉,聲音聽起來有點悶,「就……剛好……沒有為甚麼啦。」
……八成不是甚麼好理由,杜堯看他的反應,覺得解符真的是比想像中還要來得更不靠普。



「你看著可真心虛。」
「我就說燕子底下這姓解的半點不靠譜。」



杜堯循聲看去,只見一對雙胞胎不知何時在會議桌邊坐了下來,如出一轍的面孔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們,總覺得有種莫名的相似感。
雙胞胎兩個都長得特別好看,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半點看不出差異,他們穿著相同的服裝,都是黑底鑲上白色的幾何線條,像是某種制服的設計。

兩人一左一右的坐下,正正好在杜堯和解符兩人正前。

杜堯吃著排骨,視線往旁一掃,便見解符已經停止了他大口吃肉的行動,整個人規矩的像是看見了巡邏的訓導主任,甚至雙手搭在膝蓋上頭挺直了背脊,正在對他忽然感興趣的長桌木紋進行研究。

對解符這種反應,杜堯反而來了興趣,轉而毫不避諱地看著雙胞胎。仗著不曉得他們是誰仔細的看了幾分鐘,還沒看清他們倆到底哪裡讓他覺得像弟弟們,就發現雙胞胎的臉色明顯變了。



「好看嗎?」
「欣賞夠了嗎?」


杜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們,臉上柔和了幾分,「很好看。」
除了他弟弟們之外,他還沒看過這麼好看的雙胞胎,就差他弟弟們一點點而已。
不過……會是錯覺嗎?總覺得在他眼裡,雙胞胎看起來不像是平輩,而是晚輩。
真讓人困擾,他是不是該去看一下心理書籍確認自己有沒有病?


「感覺好奇怪。」
「可是確實和燕子說的一樣。」


他迷惑地看著已經站起身的雙胞胎,為什麼除了燕子小姐之外,這兩人也是一副似乎認識自己的模樣?難道在他模糊不堪的記憶中,真的存在過這三個人嗎?可是他們看起來根本不像是會在首都裡出現的樣子,又為什麼會被他記得,或是記得他呢?這麼顯眼的幾個人如果走在街上,他肯定不會忘……他本來應該會很篤定的。

可是現在,他好像連與自己一同生活的弟弟們的模樣,都有些想不起來了。

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他的記憶已難以控制的速度飛快地消逝,是不是很快,他連自己有弟弟的事情都要完全忘記了?
……他真的,有弟弟嗎?

開始質疑自己的過往可不是什麼好現象。杜堯重新低下頭,他抱著盛滿了濃湯的湯杯暖手,思考著關於自己的事情。

在那個奇怪的儀式之前,他好像有暈眩一下。應該不算是錯覺,但是為甚麼會突然暈眩呢?應該不是因為那盞燈?邊境理論上應該不會有什麼影響精神的設施,再加上記憶本來就不是甚麼輕易會忘記的東西,那……


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搞錯了甚麼?



杜堯低下頭,正思考著為甚麼自己會在這裡,視線落到了桌上盛滿茶水的瓷杯中,自己的面容清晰的印在裡頭,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看起來是不是變年輕了?

「吶吶我說啊,你叫做杜堯對吧?」雙胞胎其中一人一手支著下頷,像是極其感興趣般地說道,「你該不會是撿了誰的名字用吧?另外一個叫做杜堯的人,看你可憐所以給妳名字之類的?」

甚麼意思?名字是可以隨便給的嗎?只是看可憐也不可能給名字吧……儘管對於這般說法感到迷惑,杜堯也只是搖了搖頭,淡淡地回應道,「我一直都叫這個名字,不是誰給的。」

這點倒是不像對弟弟們的記憶已經開始模糊,反而非常清晰的,大概自己真的就一直叫這個名字吧。

真是諷刺,明明這應該不比弟弟們還要來得重要的。

「你該不會還在想,」雙胞胎中另一個人笑咪咪地開口,「你之前離開的那個家,是真實的吧?」
「關於這點當然不是要馬上你給出結論,」問名字的雙胞胎一把推開了笑咪咪的兄弟,帶著如出一轍的笑容說,「反正兩個月之後,你就能明白了。」


杜堯忍不住又往解符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雙胞胎們沒再繼續說話,只是依舊臉上掛著笑容,撐著臉看著他,像是在欣賞一隻新得到的小寵物似的。
杜堯認為自己應當是對於這種眼神和笑容感到不滿的,但是心裡卻沒什麼負面的情緒,反倒是覺得有些……無奈。

為什麼會因此而感到無奈呢?


儘管他所思所想已經開始逐漸偏向了連自己都無法置信的方向,杜堯還是在燕子小姐回來之前收拾好了情緒,一手緊緊揣著隨時都想逃走的解符衣服一角,甚至將桌上凌亂的殘羹空盤給收拾乾淨,另外還借了抹布來擦拭沾到的湯水,要不是那對雙胞胎在他問出是否需要茶的問題之前已經擺好了茶杯與茶水,杜堯還打算攬過來自己做。
而回來的燕子小姐並沒有和他多說什麼,只是領著他到一間單人空房休息,並稍微簡略交代了幾句。
按照燕子小姐的說法,是讓他先休息一晚,明天會再約他到會議室去討論關於這兩個月在基地裡生活的細項,杜堯對此是感謝的,但是在那之前……


他還是想不透自己為什麼會對陌生人容忍度這麼高。
藺平安看他太久他都會想一巴掌糊上去,難道是因為雙胞胎好看所以才心軟的嗎?可是藺平安也挺好看……糟糕,想不太起來藺平安長什麼樣子了。

這樣的不安實在是讓人不知所措。
杜堯稍微休息了一下,整理好了思緒,四處打量了房間之後便下了決心。

雖然很感激他們的體貼。杜堯左右看了看,實在不忍心傷害被單和窗簾,索性直接甚麼都不帶了,他小心地鑽出窗口,縮著小腹翻到窗外,沿著牆壁面下滑,在雙手因為摩擦而燙到無法接受之前落到了地上,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


牆邊沒擺什麼遮蔽物,老實說這麼做確實是魯莽了。但是杜堯其實沒有想要隱藏自己行蹤的意思,只是不想要在離開時被阻攔罷了,所以倒不是很在意這些細節。
建築後面是一片空地,他直直往前走,翻過了拉上的鐵門,掏出了充當首飾的指北針。

他身上甚至只有一把折疊鏟就被送到那個邪教那邊去了,而且鏟子也在被綁的時候不曉得被弄到哪去。

杜堯輕嘆了一口氣,拍去了沾在掌心的碎石,比對著指針的方向朝著聳立的高牆走去。


這個基地在某個方位是被高牆包圍住的,可是在另一側卻沒有。
這樣的設計還挺奇怪的,究竟是想要阻攔甚麼呢。
街上沒有人,或許是這個地方會實施宵禁?杜堯快步穿越街道,走了莫約半個鐘頭便抵達了那面聳立的高牆之前。

牆面非常光滑,甚至找不到任何讓手著力的點,只是貼上去就覺得自己像是貼著冰面滑行,看來似乎是沒辦法爬過去。
他的手貼著牆面,沿著牆走,直至清晨都沒找到任何可以穿過那面牆的地方。

兩個月啊……不曉得如果沒收到他的消息,弟弟們會有甚麼樣的反應呢?說不定只是以為他忘記了,畢竟他常常忘記寄信,雖然會記得看弟弟們的社交網路平台上更新的一些瑣事。

說到這個,杜堯苦惱地想著,不曉得自己能不能跟燕子小姐他們要到一台通訊儀器呢?哪怕是最簡陋的類型也好啊。
他身上甚麼都沒有,唯一對於家的記憶正在消蝕,杜堯看著面前的高牆,回過頭去,刺眼的晨光劃破了黑暗,黑夜消退的速度快得驚人,不過眨眼間,整個世界就被點亮了。
哪一天早上醒來的時候……

杜堯閉上眼,低頭。
他會像被驅散的黑夜一樣,被從這裡驅逐出去嗎。


「八月、嶼葉、佩佩,大哥和姊姊。」杜堯額頭抵著粗糙的牆面,肺裡像是被塞入了冰塊,喉嚨和鼻腔滿是冰冷的氣息,他不清楚此時自己究竟是否因為不斷忘卻而感到悲傷,但是詭異的是這種感覺、並不陌生。
他是誰呢。

杜堯是他的名字嗎?

感覺像回到一開始那樣……說起來也是啊,打從第一天開始,他就很習慣身邊有藺平安,所以從來不會感到孤單──
……杜堯仰起臉,看著天空,像是忽然腿軟般的跌坐在地上。
……已經開始想不起來了啊。

「我的生命、是從哪天開始的呢。」

好像哪裡都不是起點,像是一部電影,開頭是已經成年的大人們展開冒險,卻不知道他的童年、他的過往、他的家人和朋友,他生長的街道,或是他曾經失敗或迷路的時候。

他的起點、是一片空白嗎。
明天之後,他還能夠清楚地意識到,「八月」和「嶼葉」,是他輪迴了無數次人生都無法挽回的,雙胞胎弟弟們嗎?




……好想回家啊。
本文最後由 放空不想動 於 2022-6-11 15:4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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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5-29 11: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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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回來的他還不是他

04







牆邊有人。



結束了長達半年的各地支援,回到自己所居的基地處時,天色漸亮。
鶴亭鐘趕走了眼睛都快閉上還硬要跟著他的部下,一個人在城裡打算逛到早會結束再去補眠。


黃燕那丫頭還不敢見他,自從有個可靠的副官之後,鶴亭鐘就不再去開會了。修彥和修遠是看不出破綻,但不代表無法察覺他們的心虛。
好像也不是心虛。鶴亭鐘踢開路邊的碎石,哼了一聲,大概他們自己也想知道甚麼時候才能夠兌現諾言吧。



畢竟那個人已經失蹤了將近兩年了。
半點消息也沒有,像是突然消失在空氣中一樣。
明明說過自己絕對不會消失的,所以一定可以找到他,他只是被困在這個世界某處而已,還沒找到罷了。

不曉得他所在之處,究竟是像夢境一樣美好,還是僅止於幻想的現實?



鶴亭鐘重重的呼出了一口白煙,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看向了空無一人的街道。
從主宅外側延伸出來的腳印在這裡拐了個彎。
真不曉得是哪個小傻子,居然留下這麼明顯的痕跡。他甚至不是走樓梯下來的,爬牆?高度大概三層樓左右……真是想不到,沒有留下血跡,倒留了一排腳印,深怕別人沒找到他?
前往城牆?走路的方式像是個外地人,其他區域加入的新人?
……是要去做甚麼呢,這個時間點。
走的都是很顯眼的路。


鶴亭鐘用鞋尖蹭了蹭地面,踩著鞋印繼續向前。
在抵達街道盡頭時,正好太陽升起,逆著光讓他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只能依稀辨別身形似乎是個男性。


他微瞇著眼向前走,再度睜開眼時,對方已然近在咫尺。
饒是早已踏遍這片土地的他,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佇立在牆邊的青年有著一雙貓眼,遠看像是半透明的藍色調,泛著金色的細光,黑色的短髮微捲,身上穿著成套的制服,基地中隨處可見的寬鬆白色制服,還是中高階層的白底墨綠邊……但是,那張臉。


他曾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他的模樣,直到對方站在自己眼前時,鶴亭鐘才發現,他其實一直都記得。


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觸碰對方的臉,想要切實的確認對方確實存在著,但在觸碰到對方的前一刻,面前的青年先一步退了開來,疑惑的看著他。
這一刻鶴亭鐘才注意到,對方看著他的視線不是熟悉的漠然或是不知所措,而是一種純然的疑惑……像是、根本不認識他一樣。

「那個……」青年開口,嗓音依舊熟悉,上次聽到他說話已經是兩年前了,但是他依然什麼都沒變,「抱歉沒有待在房裡,我只是想出來看看……雖然你們說沒有兩個月回不去,但在親自看過之前,還是無法完全相信你們。」


他微微抿著嘴唇,樣子像是有些苦惱。


鶴亭鐘呆住了,在他們面前的他……從來不曾,露出這麼人性化的模樣。




「請問您是?」


……他就像是以為自己找到了真相,卻只是踏入另一場騙局。
鶴亭鐘說不出話來,他只是反覆地想著。


為什麼……為甚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變了。
為什麼杜堯變了?






















杜堯不確定面前的人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他像是受到甚麼重大打擊似的,看起來整個人都還沒緩過來。杜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說錯什麼,只能繼續等著對方回應。

好在這人很快就回過神來,也沒說甚麼,只是看了他許久,才緩緩地開口:「跟我來,我知道怎麼不被燕子他們發現你溜了。」


對了,燕子。杜堯想起初次見面時燕子小姐的模樣,就像認識他一樣。難道這個人也是嗎?只可惜他對這裡沒有任何記憶,所以想當然也不可能是這位先生或是燕子他們所找的人……至少現在還不是。



消逝的記憶讓他開始懷疑自己,但是卻沒有想起任何事。他就像逐漸變成一張白紙,慢慢地忘卻自己所知的一切,然後什麼也不記得。
像是從指尖洩漏的沙子,他卻沒想到任何阻止的辦法,也沒有任何可以討論的人,不安像是堆積在肚子裡,慢慢地埋葬了他的過往。



突然出現的那個人領著他穿過了巷子,熟練地沿著牆邊的管線攀爬,翻上了樓頂。放眼望去,尚未甦醒的都市風景映入眼簾,滑下了不曉得哪家的屋頂,在陽台之間輕巧的躍過,抓著管線向下爬行,不過多久便已經回到了他披著夜色離開的那棟建築。

早上的那棟樓看起來像是包覆著黑色甲殼的生物,高於其他建築的高度讓它特別顯眼,光滑的表面是類似於鱗片的材質,周圍的樹木不多,輕易便能看見地面鋪平的景色。

整棟大樓像是剛甦醒一樣,被晨光反射得異常刺眼。


「這裡。」那人向他招了招手,轉身拐進了一扇窄門。



杜堯快步向前,跟著鑽進了門裡。
漆黑的長廊是用玻璃構成的窄道,左右的距離不遠,寬度大約僅止於一人通過,左右只能隱約能見遠處的反光,底下最深處漆黑一片,但前方那人卻絲毫不畏懼半分,徑直踏著那片玻璃繼續向前。

真高。



這棟建築從外表看起來,是看不出實際上挖了這麼深的。向下看去,深處是一個類似桶型的構成,圓環型的牆面佈滿了窗戶的方格,儘管距離地面的高度頗有距離,但看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連成了像是一整片的透明帷幕。
穿過了玻璃走廊,杜堯穿過了類似管道的出入口,來到了一個狹窄的廊道。僅僅只有微弱光線灑入空間,看得出是個類似倉庫的地方,堆滿了各種箱子與雜物。



「你住的房間應該是在三樓,從這邊爬上去,大概兩分鐘就能看到一個較寬的小型平台,我從另一邊幫你開門。最好快點,巡邏的時間快要到了,錯過的話,你就原路爬回外面去吧。」

杜堯頷首,靠到那人所指的牆邊,正正好牆面頂部有個足一人寬的空隙,稍微伸手能夠勾到空隙的另一側,他一手搭著牆,踩著看來頗堅固的硬殼箱,爬上了另一側。


映入眼簾的又是一片牆壁,外側每一段距離就有大約半個腳掌寬落腳點的凹槽處。而他原先搭著牆的那一側則是毫無阻攔,明顯是玻璃管道外側的寬敞空間空無一物,放眼望去,除了玻璃管道之外盡是一片漆黑,連另一側的牆面都遠不可及。



冰冷乾燥的氣息,僅僅是吹過的微風都讓人有隨時會導致己身從高處墜落的壓力,光是為了一個不被發現的回房就得冒這種風險,真不曉得那個陌生人究竟為甚麼會願意做到這種程度呢。杜堯想著,無奈地搖了搖頭,如果是他大概不會這麼做的,實在是有點太危險了。
但是出來都出來了,也不好回去,就爬爬看吧。




杜堯不會因為這樣看來險峻而不好走的路感到遲疑,只是心中隱隱約約的,對於這樣不恐高也不會害怕的心態感到少許疑惑。
自從來到這裡之後,好像很多情感都消失了。


不會害怕,也不會不安。
……不,還是有點不安的。



在一分鐘後爬上了一個平台,正躊躇著該不該繼續向上,杜堯正好看到面前一扇小門打開了。
正是領他進來的那人。還來不及打聲招呼,對方臉色一變,伸手把他直接拉了進去。



「你待那麼外面幹甚麼?還想往上爬?」

好兇。杜堯皺了皺鼻子,撇著唇小聲抗議,「可是你是說爬兩分鐘……我不知道這裡對不對。」
「你……」對方深吸了一口氣,重重的嘆了聲,像是有些生氣地拉著杜堯往前走,「別總盲目地相信別人。」

盲目?總是?


杜堯歪頭歪腦的,在對方領著他躲過巡邏的人時,忍不住問了一句,「請問您貴姓大名?」

「洛鴉。鶴亭鐘。挑個你喜歡的喊就行了。」對方頭也不回。
杜堯猶豫了一會兒,喊了聲,「洛先生。」
「什麼事?」鶴亭鐘半側過臉,淡淡的應了一聲。

「你們究竟,把我當成誰了呢。」
杜堯看著他半截側臉,緩緩地問。




儘管黃燕是因為他與那個人極為相似才救他一命,儘管雙胞胎因此而沒對他展現敵意,但那終究不是事實。
哪怕已經重複了無數遍,哪怕已經不甚清晰的記憶隨時都可能不復存在,他依舊不是他們要找的那個「杜堯」。
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有兄姊下有三個弟弟,就讀商學院,今年二十五歲,朋友不多的普通人罷了。
並不是他們所引頸期盼的那個特別的「杜堯」。



或許是因為這具軀殼的外表和他原本的模樣不同?他記得自己不是長這個樣子,至少沒有現在這張臉看起來得那麼年輕。
不過,這點想法也沒甚麼印證的機會。自從來到這裡之後,他的記憶已經所剩無幾,他甚至不敢去想,像是只要稍稍動個念頭,就會甚麼都不記得。



「杜堯。」沉默了許久,鶴亭鐘緩緩地道,「只是把你當成了杜堯。」
「可是我或許不是他。」
「只是或許,並不是不可能。」鶴亭鐘輕笑了一聲,他轉過身,雙手搭在圓拱形的窗戶邊扶手上,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了半張帶著嘲諷笑意的臉,「他們拚了命的找,找了兩年。至少你只是或許,並不是假的。你和他很像,但是和他又很不一樣。」




繞口令?很像但是很不一樣?究竟哪裡、唔。
像是被細針反覆戳刺的痛楚傳到腦海,僅僅一瞬間,杜堯看見了一個斑駁的畫面。




……水泥。滿滿的,在鋼筋架構內部構成的開放空間,滿滿的都是還尚未混合使用的水泥粉。
尚未使用的,一整包的水泥,一個身著深藍色外套的男人背對著他,正在桶子前攪拌著甚麼。
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額頭,只能隱隱約約地在微弱的月光下,看見指尖沾上了深色的液體。
那個人忽然回過頭來。
他好像說了甚麼。
他──

















「杜堯!杜堯!看著我!」
幾聲怒吼將他的意識拉回現實。

杜堯重新聚焦了視線,他恍惚地意識到,自己此時此刻正躺在地上,洛先生那張臉近在咫尺,慌張得毫不掩飾,讓他一瞬間想──
「……我不會死的。」
只是很想和他這麼說。



鶴亭鐘怔怔的看著他。
「你真的忘了嗎?」


幾乎聽不見的響聲,啪、啪、啪的,在襯衫下擺和褲子以及地面,印下了一個一個圓形的濕痕。
杜堯看著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要抹去他的淚痕,卻在碰到他的臉龐之前停下了指尖。
不、不對,怎麼哭了?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鶴亭鐘抬起手,捧住了杜堯的臉,掌心輕而易舉地把他的臉包覆了起來,「可以再次碰到你的感覺真的很好。」

可以……碰的到?
杜堯只覺得,那雙捧著自己臉的手,非常的溫暖。

「杜堯,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不記得了。」


鶴亭鐘對杜堯的印象始終停留在他消失的前一天,他們激烈的爭執,記得自己說了不怎麼悅耳的話語,記得他……失去了杜堯。
杜堯疑惑的看著他,接著伸手摀住了他的嘴。

「……你在做什麼?」
「不知道。」杜堯想了一會兒,只說道:「下意識的就這麼做了。」



鶴亭鐘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就是不准親他。



「你知道嗎?」鶴亭鐘幾乎要被氣笑,明明他們之間的事情一件都不記得,偏偏就是記得攔著他亂來,「我們以前是什麼關係。」
「不,我不是──」
「你是。」鶴亭鐘吻了吻他的掌心,露出了笑容。
「你記得的,只是想不起來。杜堯,每次我想親你的時候你都會這樣,說在外面不可以這麼張揚。」

杜堯呆呆地看著他,怎麼也想不透為什麼摀個嘴可以有這麼多意思。
洛先生看起來在笑,卻莫名地有種侵略性。
「我是你的男朋友,杜堯。」















喜提男友的杜堯覺得很不對,雖然早知道自己的性向好像挺模糊的,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居然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突然天降了一個男朋友,據說還等了他很多年!
事實異常可怕,反正杜堯就算強迫自己卡在雙胞胎中間,也不想靠近據說是自己男朋友的洛先生了。
本來想在開會時讓鶴亭鐘知道杜堯回來的黃燕,見到對方縮在雙胞胎之間,整個人像是要埋進膝蓋裡的樣子,意外得覺得還挺有趣的。

以前的杜堯總是很可靠,嚇成這個樣子還是頭一次看到……長這麼大也是頭一次。


雙胞胎互看了一眼,戳了戳縮成球的杜堯,笑咪咪地打招呼。

「杜堯堯,我是修遠,這位是我兄弟,叫做修彥。」
「雖然你應該不相信,但是你原本是我們很重要的人喔。」

杜堯勉強從膝蓋裡抬起頭,掃了雙胞胎一眼,視線又投向了不遠處的黃燕。
「沒錯的啦,就像你猜的那樣!」



雙胞胎其中一人張開手臂,另一人跟著做出如出一轍的動作,猶如鏡像一般。
「就是你扶養我們長大的喔!」


既喜提男友之後,忽然擁有了雙胞胎兒子和一個女兒的杜堯整個人愣愣的,看著三人的視線像在懷疑他們腦子不好。
左右看了看他們都沒有要改變說法的意思,杜堯不敢再心存僥倖,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前男……好像是被自己渣的前男友,一對雙胞胎和一個女兒,面前在他面前的四個人年紀看起來相差不大,杜堯恍惚地想著,重來這麼多次人生都只到了二十七歲,他是終於瘋了嗎?

不、不對,他應該要站穩自己的立場,不能因為他們這麼說就因此而動搖,雖然說今天解符居然沒有來……

「我很感謝、各位的收留和款待。」


杜堯才剛開口,原本尚且鬧哄哄的空間瞬間靜了下來,讓他又忍不住有些心慌。
「我的人生或許和別人稍嫌不同,但是我並不是你們在等的那個人。我在首都有一個家,上有兄姊下有三個弟弟,一直都是這麼普通的樣子的。我之所以會來到這裡,純粹只是錄取了在邊疆的工作,陰錯陽差地背藍天和解符給帶出來。這點解符可以證明的,他知道我有對雙胞胎弟弟的事。」



原本陳述時四人只是聽著,各自思考的模樣,但是在他說出解符能證明時,他們的表情反而開始一言難盡了起來,在杜堯眼裡看來,這種反應簡直不能再奇怪。
難道說解符並不能證明他的雙胞胎弟弟存在的事實嗎?


杜堯正尋思著該怎麼繼續說服眼前的四人,便見黃燕揚起了手,對著他安撫地笑了笑。

「雖然我是告訴你再過兩個月你就能明白了,但是對現在的你來說恐怕還是太過突然了吧?這麼早告訴你和我們是什麼關係確實是有些莽撞了,如果你馬上就接受反而也挺奇怪。」黃燕頓了頓,略作思考後接著說道,「不如這樣吧,這件事情我們兩個月以後再談。我們會先給你分派工作讓你可以在這裡維持生活,假如不想工作的話也可以,無論想買什麼東西或是想去哪裡消費我們都可以先替你支付,就看杜堯你怎麼決定這兩個月該如何生活。」



兩個月?兩個月之後……為什麼他們這麼篤定自己會留下來呢?兩個月之後他是要回家的呀?回到邊境的區域……真不曉得無故礦工兩個月是因為被擄走這種理由會不會被採納……感覺又要重新找工作了。

杜堯頷首,「我這段時間想要先工作,麻煩您安排了。」
黃燕稀奇的看了他一眼,表情複雜的應了一聲,「那你先去吃早餐吧,用餐結束麻煩你先回房。晚點我們商討好要讓你做什麼的時候,我們會再去通知你。」

杜堯點點頭,向幾人簡單的致謝後便離開了。
會議室終究是留下了四個人。













「你們有想好要和他怎麼說嗎?」
鶴亭鐘一手之著下頷,把玩著桌上的鋼筆,漫不經心地問道。
黃燕嘆了一口氣,臉頰擱在桌面上,苦惱的咕噥道,「雖然早就知道八成不會很順利,但是沒想到他居然會被嚇成那樣……我各種可能性都想過了,偏偏就是沒想到他沒了記憶個性會差上這麼多。」




「就是說啊。」修彥一手撐著腦袋,手上把玩著金屬球,「我還以為絕對是那種……很強硬又很冷漠的人呢,至少會更難搞一點的,結果除了固執了點其他地方都普通得不得了。」
「唔──說起來,阿鶴,你早上帶他幹什麼去了?他一臉被你嚇壞的樣子,還真是不得了。」
鶴亭鐘轉過了椅子,背對著看向他的三人,語調若無其事,「就讓他爬了一小段,沒甚麼事。」

黃燕和雙胞胎互看了一眼,試探性的問,「你知道他什麼都不記得吧?」
「嗯哼,他還問我是誰。」
「那你應該知道,他以前做得到的事情,現在基本上大半都做不到吧?」
「……他爬上來了,我本來以為他會回門口。」


「……我看你是想死!」




話音剛落,鶴亭鐘立刻朝著空無一人的門口撲了過去,正好躲過了黃燕和雙胞胎襲來的攻擊。
「你鬧什麼脾氣!居然欺負他!」修遠順勢抓住了椅背,將整把椅子往鶴亭鐘的方向摔了過去,「他現在手無寸鐵、體力還差,甚至連自己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你哪來的臉欺負他!?當初人不見的事情有一半是你的責任!」
砰的一聲,被閃避的椅子砸在門上,發出了一聲巨響。


「你以為你是他男朋友就得天獨厚了嗎!當初要不是趁我們幾個在忙,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你這狗東西!」修彥直擋在鶴亭鐘逃跑的路徑上,兩人飛快地過了幾招,在被一把抓住踹向對方腰際的腿時,修彥翻身一躍而起,直接踹向了鶴亭鐘的腦袋。

鶴亭鐘舉起手臂格擋,有些不平的道:「別說得像我的錯一樣,明明是你們連找到他了都不跟我說一聲,誰知道是不是又是個假的!」



「你連他都認不出來?」黃燕撿起椅子,重新安置在地面上,推回了桌邊,淡淡的對著鶴亭鐘一挑眉,「這兩年,我們在這裡找他,讓你出去免得到處發瘋,結果回來就連人是怎麼樣的都不認得了?」
鶴亭鐘忽然看向了黃燕。

那怕已是多年熟識,黃燕還是在那一瞬間彷彿被掐住一般的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壓力壟罩,隨即又像錯覺般的瞬間消逝。

鶴亭鐘重新站直身,視線看向了別處。


「你怎麼可能會懂,你們是三個人……就算其中一個瘋了,至少還會有兩個正常的。」鶴亭鐘近乎呢喃的說著,視線落到了空椅上,杜堯剛才就坐在那兒,活生生的,像一場夢。






無數個夜晚,無數次耳邊彷彿還會響起他的聲音,只要豁出去戰鬥就會受到幾乎殃及性命的傷害,只有在絕望時才會出現對方依舊在他身邊的幻覺。
沉溺於假像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好,又太噁心。


鶴亭鐘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習慣那種讓人反胃的感覺,他的幻覺中自己曾經深深刻在回憶中的面容已經模糊的連樣子都看不清,迴盪在耳際的聲音也已經不是過往無比確信的呼喚,當他意識到自己開始習慣身邊沒有杜堯的時候,他瘋了。

瘋了之後,又是噁心。



鶴亭鐘在離開的時候被稱為瘋狗,回來之後見到這三個人似乎又冷靜了下來。
然後見到了杜堯時,他才發現,其實他未曾忘記過。





他還活著,他回來了。



他回來了。
本文最後由 放空不想動 於 2022-6-11 15:3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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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5-31 22: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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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時間正在向前走

05



杜堯在這個地方開始了為期兩個月的生活。
一開始是打算讓他去文書工作的區域負責,但是在發現杜堯對於他們使用的那些制度和程式全部一竅不通後,他隨即被分配到了一支外派隊伍當中。
所謂的外派隊伍,主要分成了兩種類型。不會到城牆之外的護衛團,和會到外圈去的探索隊伍。


城牆之外有什麼呢?杜堯隨口問了一句,城內的護衛們也只跟他說,是一些不太好應付的東西。



城內的護衛工作很普通,杜堯做的算是跳級,就是上頭給塞人進去,底下多少是有人不服,也就幾個惡作劇就完事了。
儘管覺得不生氣好像不太對,但杜堯還是沒什麼生氣的感覺。
感覺上比較像重生過後看到弟弟幼稚園的時候給他扔泥巴,把他的白襯衫都給弄滿泥濘的感覺,完全不生氣,就是有點無奈衣服難洗。



說起來,杜堯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如果他是他們在找的「杜堯」的話,那為什麼他還會不斷的重生呢?忘記他們過上另一段人生,甚至扶養了三個人,那是幾歲開始養的?他大那三位領導者的年紀很多嗎?


領導者,這裡的人稱呼修彥修遠和燕子小姐,是這座都市的首領們。


杜堯覺得自己並不具備把人教到這麼厲害的能力,因此更加肯定他們是認錯了人。
他才二十五啊,自己都沒辦法這麼厲害了,怎麼幫別人呢。
他們在找的那個杜堯究竟去了哪兒呢?



「喂,在發甚麼呆啊,隊長來了!」


肩膀被撞了一下,杜堯回過神來,重新站直身,看向前方。
他在這裡待了一個多禮拜了,第一次見到隊長。



雖然依照他在這裡的風評判斷,八成對方對他也不會有甚麼好臉色,甚至可能會因為一些流言而對他產生了壞印象,但是──?!
杜堯被猛地推了一下,整個人面朝下的摔在前面空出來的走道上。
他一度想要這輩子都趴著不要起來了。
杜堯終究還是站了起來,退到一旁的隊伍當中,深刻地感受到了職場的不友善,認真考慮轉職。


他閉上眼深呼吸了幾次,再次抬起頭時,一個有些熟悉的人撞進了他的眼底。

「誰推你?」
杜堯恍惚了一瞬,回過神來只是搖搖頭,「不知道。」
鶴亭鐘戳了戳他的腦袋,對著杜堯挑起了一邊眉。



儘管他穿著一身訂製的套裝,仍不減那身不可侵犯卻慵懶的氣息,對杜堯展現出的莫名親暱讓人捉摸不透,稍早前刻意讓人出糗的亦或是旁作壁上觀的,甚至是此番被帶在身邊的手下,無一都悄悄地捏了把冷汗。
沒有人知道是誰把杜堯塞進衛兵團裡的,只當他是個沒經驗的菜鳥,被欺負也不大會有反應,趁著這回把人出糗給開除掉了正好,卻沒想過是他們團長安插入隊的可能性。


杜堯不曉得周圍的人腦子裡此時轉著什麼驚滔駭浪,只是有些不習慣的摸了摸額,對這種熟悉又陌生的觸碰有些迷惘,對著看起來是得不到答案不會走的鶴亭鐘說道:「我只覺得被推了一下,不知道是誰推的……」


鶴亭鐘被他這種茫然又不知所措的態度弄得有些想笑,一時憋不住,笑了一聲。

「想不到是誰呀?所以衛兵團果然是沒幾個友善的。」
杜堯震驚地瞪大眼,「沒有,沒這回事,你不要亂說。」
「那他們怎麼友善的?」
「……」要說真的友善嗎,倒也沒有多友善,甚至偶爾他說話的時候其他人還會刻意提高音量把他的話給壓下去,事後才說他知而不報,罰他提了一個下午的水桶罰站,順道把其他人的整理工作給一併處理了。
可能是這邊缺人?


「我倒不是很意外。」鶴亭鐘似笑非笑的看著滿臉糾結的杜堯,雙手抱胸挑起了眉,帶著抹彷彿得逞的笑意,「畢竟你本就不是善於與人交流的人,會安排在這裡純粹只是圓了修彥天真的一個念想罷了。」
「我不是──」
「我們說好了。」鶴亭鐘忽然湊了上來,杜堯全身僵硬的對上了那雙褐色的眼,明明看起來像在笑著,卻明顯帶著警告意味,「兩個月之後再談。」



杜堯喘過氣,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洛鴉先生產生這麼大的反應。
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
……心虛?



鶴亭鐘四處打量了排成兩大列的衛兵們,略作思考後擺了擺手,位於他身側的一名同樣身著制服的人便心領神會,高聲下達了要所有人回到自己崗位的命令。
杜堯佇立在原地,看著洛鴉先生東張西望的側顏,莫名的覺得這裡實在是安靜得過分了。
好像總是在生活的某一瞬間,他腦海裡會忽然出現一些不明所以的破碎畫面,有時只是個空無一人的街道,有時是熟悉的家附近的便利商店,有時則是幾個陌生的孩子,每當他想深究時,卻會發現那些畫面就此靜止。



兩個月真的只是到此為止的極限嗎?
兩個月之後,究竟是甚麼樣的答案在等著他?
唯獨這種時候,杜堯才會感受到自己確實是……獨自一人。
是啊,這裡每個人都跟他不一樣,這個地方唯獨他格格不入,不同於他生活的地方,截然不同的環境與制度,每個人都像是習以為常的世界,他卻像是一個擅闖者。
如果他是他們在找的杜堯的話,那麼那個人,也應當是對這裡無比了解與熟悉的。



儘管感覺像是在否定與說服自己,但是對杜堯來說──或許有那麼一點,他自己不願承認、又或是僅只是渴望歸屬感,他希望自己會是他們在找的那個人。

有人在找他,有人在等他,有人知道他。


一個可以獨自扶養三個人讓他們足以茁壯,成為扛起責任與其他人的領導者們,甚至還曾經擁有了情感的寄託,一個和他截然不同的人。
他是杜堯,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像是雜草一樣隨風飄搖的、平平無奇的杜堯。
那些熟悉感,僅只於一瞬間的陌生感情,只是他被他們的期許所影響所產生的錯覺罷了。因為他很普通,哪怕重生了無數遍也只會普通的想著要怎麼阻止弟弟們,普通的一直重來,普通的繼續生活。



「嘿,」肩膀被輕拍,杜堯回過神來,對上正打量著他的鶴亭鐘,只見對方笑了一下,看著他說道,「跟我走,這裡也已經待夠了。」
杜堯說不出反駁的話。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受夠了這樣糟糕的職場,還是下意識地跟隨著他們的指示走──
像以前一樣。






……以前?

本文最後由 放空不想動 於 2022-6-11 15: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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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6-11 16: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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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他到此為止的人生,也就到此為止了

06



他又看見破碎的畫面了。

圍繞著他的三人看不見臉的人,吱吱喳喳的說著話,他只是聽著。
像是習以為常的日常,他喜歡聽他們說話,感覺這樣身邊總是很熱鬧,他已經受夠了寂靜。
兩個被遺棄的孩子,一個被追殺的遺孤,他在他們身上花了不只十年,好在他過去的朋友留了不少錢給他,不然恐怕留了也養不起。
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別墅究竟安靜了多久呢?久到他只能反覆地去思考那些痛苦回憶中的蛛絲馬跡,最後繼續看著日出日落,任由自己的意識渙散。
他永遠都只會是十五歲了。
讀不了大學,不需要吃睡,也沒辦法工作。
他算過無數遍倉庫裡的金子數量,但是久了就煩了。
他扶養了孩子們,覺得自己似乎又像人了,但是看著他們逐漸長大,年紀追平了自己的極限,他卻覺得自己似乎又開始感到荒蕪。
啊……他的時間停止了啊。
無法迎接成年的他、無法與人交談的他,無法自由旅行的他……是啊,他永遠都會是這個樣子。
什麼時候才能抵達盡頭呢。







杜堯因為一時的恍神被誤會成拒絕配合,被鶴亭鐘一手整個人拎起來,直接帶走。
鶴亭鐘拎著他回去收拾了自己的隨身物品,換下了一身衛兵制服,收拾了一個裝有筆記本與水的背包帶上,隨後便被推著上了台車,帶離了衛兵所。
車子並不是用輪子驅使的,而是懸浮在半空中,猶如滑行一般的向前。
內部的空間與其說是像車輛,不如說是與一個房間極為相似。寬敞的座椅和小桌,這幾日看過無數遍的懸浮面板上空無一物,為隨時可能會開啟的對談做了準備。
鶴亭鐘的兩個副手沒有上車,把空間留給他們倆,似乎是認為他們有什麼話要深談,不過杜堯猜測大概會不是甚麼特別好的話,所以他們才跑的這麼快。


車輛平穩的行駛在街道上,鶴亭鐘擺弄了一下桌上的懸浮面板,上頭浮現出了文字與圖面,杜堯下意識的看了幾眼,很快的又別開了視線。
按照他們說的話來看,洛鴉應該是等級頗高的一個人……團長都喊上了,那想必看的都是一些機密資料,還是不要亂看比較好。

注意到他的小動作,鶴亭鐘只是道:「不用那麼拘謹,沒甚麼你不能看的。」
「哪怕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杜堯語調輕緩地問。
「你會是的。」鶴亭鐘頭也不抬的回應。
「……為什麼你會這麼篤定?」
「沒有為什麼。」鶴亭鐘快速的閱覽幾份報告的內容,比劃著標示出重點和修改的位置,「倒是為什麼你這麼堅持自己不可能是他?我記得我們並沒有說過他是甚麼樣的人,頂多只說過我們和他的關係吧。都能扶養三個弟弟到成年了,就不可能另外扶養過三個?」

為什麼……這麼說起來,似乎是真的沒有形容過那個杜堯是什麼樣的人。只是杜堯僅只是試著把那種帶大三個娃的心態套在身上,而且那三位感覺也不會是多麼讓人省心的模樣,就覺得……自己大略是做不到的。
這種時候說出請給我證據之類的話就太荒唐了。
就算再怎麼在意自己是否是他們在等待的人,杜堯自覺也不該因此而影響到生活,再加上洛鴉顯然也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他便沒再開口。


車輛從那包圍住整個外圈的城牆尾處,此時已然敞開的出入口駛向了外側。
厚重的城牆足足三人寬,穿過時左右各有十多人看守,可以說是防備嚴謹了。除此之外,牆外不遠處便是一個個像是基地的帳篷型建築,遍佈了整片牆外的區域,而最外圍又是一道城牆──
確實防禦得非常徹底。
「到了。」

車子停在一棟鐵灰色的圓頂建築前。
杜堯在洛鴉之後下車,戴上了外套的兜帽遮住面容,安安靜靜地排到了兩個搭乘後面一輛車的副手後面。
鶴亭鐘一回頭,就看到杜堯又蹲到後面去了,眉頭一皺,兩個副手心領神會,立刻把人往前擠。
杜堯茫然地看著鶴亭鐘,對方則是理所當然的牽上了他的手,回過頭繼續向前。杜堯掙扎了幾下沒成功,又掙扎了幾下,洛鴉停下了步伐,微微側首掃了他一眼,接著鬆開了手。


「跟緊。」
杜堯揉了揉手腕,垂下眼跟上了他的速度。
「你以前是過什麼樣的生活?」
「什麼?」
「我說,」鶴亭鐘懶洋洋地掃了他一眼,「來這裡之前,你過什麼樣的生活?家人有哪些?這麼喜歡否定你是我們要找的杜堯,也該是有點原因的?」
杜堯愣了一下,一瞬間居然覺得有點不太舒服。
他茫然地摸了摸胸口,他不喜歡鶴亭鐘這種語氣……為什麼?

「我……沒有扶養三個人的能力。」
雖然有三個弟弟,但是與其說是他養大的,不如說是他投資的。杜堯有時候不懂為什麼他們喜歡自己,明明他並沒有像大哥那樣盡到了責任。
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打工,如果不是打工就是在讀書,幾乎與他們稱得上是交集少了,說不准連同班同學都比不上,但他們卻依然很喜歡他。
杜堯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扶養他們……不過此時深思起來,反而覺得這種狀況似乎有那麼點詭異。


……就好像他一直都在躲他的家人們一樣。
但是這也太奇怪了,他們很重要啊。

杜堯把這短暫又突然的想法當作錯覺忽視了。
「而且,我大概……不會喜歡上誰。」
鶴亭鐘說他是「杜堯」的男朋友。
但是杜堯自己對於愛情是真的不擅長,或是稱得上是害怕。儘管因為藺平安的關係曾經去過聯誼,但只是因為一點點的接觸或是稍微親密一點的相處,杜堯都會感到非常的……抗拒。
是從生理到心理,僅僅只是思考可能會有更進一步的關係,他就會產生生理不適。
所以他大概是不會喜歡或是愛上誰的,轟轟烈烈的情感,只存在別人的愛情故事。



「毫無根據的否定?」鶴亭鐘挑了下眉,嗤笑了一聲,「膽小鬼。」
那種不太愉快的感覺又來了。杜堯短暫的皺了下眉頭,沒吭聲。
與洛鴉先生的同行就到此為止了。

杜堯被其中一名副官領著拐了個彎,繞進了其他房間裡。他離開前回頭看了一眼,洛鴉先生頭也不回的,直直的在長廊上走著,副官在身旁和他說著話,經過的人們都會對他行禮致意,也會向他投以崇拜欽佩的目光。
不過眨眼的瞬間,他好像看見了類似的景象。




一個在角落裡偷偷窺伺著,遠遠的看著自己無法融入的人群的視角。

那個宣稱自己屬於他的人,其實一直都是他又愛又恨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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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6-11 16: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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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回憶

07


在城牆之外的生活日常大概就是打雜和打雜,還有少許的打雜。
他們沒有讓杜堯和他們一起進行在城牆之外任務的打算,只是讓他在那些圓頂建築中負責整理備品、清理房間以及洗衣之類的雜事。這和整日需要和人溝通調解的衛兵生活相比實在是好得多,杜堯甚至一整天都不會和人說到話。
只可惜就算他不主動說話,也有人聽了風聲而特別來和他交流。
一開始來的人挺多的,想知道他和團長是什麼關係,但是到最後只剩下一個人,那人每天都在訓練新人,聽他們喊起來,好像是一個隊長之類的?感覺上確實厲害很多。

那個人叫做藍岳,是藍天的哥哥。
和藍天那副不好相處的模樣不同,藍岳和解符稍微有點相似,都是笑瞇瞇的說著話,只是對杜堯來說,藍岳更像是百年老狐狸。
說話一個套接著一個的,回頭想想都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埋進坑裡了,特別可怕。

「早上好呀,杜堯。」
杜堯的早晨從被打招呼開始,藍岳絲毫不管周圍人有意無意對杜堯的孤立,異常熱情的端著早點坐到了他的對面並了桌。
「……早上好,藍岳先生。」

「哎呀。」藍岳握著刀叉,有模有樣地東張西望了一番,接著說道,「你還在跟團長大人冷戰嗎?」
「沒有冷戰。」杜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甚至不是能夠與鶴亭鐘能夠冷戰的關係,「藍岳先生,你們今天早上梯次的訓練已經告一段落了嗎?」
「唔?沒人告訴你嗎?今天放假。」

杜堯想了一會兒,應了一聲。
「唉、怎麼偏偏咱們團長的人氣就這麼旺,搞得堯堯子都因為看起來和他尷尬所以被欺負囉──」
「你好像挺開心的呀,藍岳先生。」杜堯喝了口杯中的奶茶,味道有點怪,但他的早餐沒有一天味道是不怪的,可能是因為地區性吧?和城內的食物配給不太一樣。
「你別誣賴我呀~」藍岳笑嘻嘻地翹起了兩腳椅,「他根本不袒護你,甚至對你不聞不問,看來鶴亭鐘也不怎麼著嘛~」

「藍岳,」杜堯看著他,忽然笑了一下。
「你小時候比較可愛。」

原本正翹著椅子的藍岳渾身一僵,沒抓到平衡,整個人砰的摔到了地上。

杜堯穿上了外套,拿起了空餐盤走向回收處。

「等、等等!你想起來了?」
杜堯偏頭想了想,抬起手,比了個禁聲的手勢。

雖然並非全部想起來,不過對於那三個小孩和鶴亭鐘,想起了相當大的一部分。不枉費他這陣子老愛在閒暇時間在各處閒晃,再想起了許多碎片的畫面記憶之後,索性完了票大的。
儘管杜堯不太支持靠著受傷來想起什麼,但是對他來說,既然存在著碎片般的印象,那應該還有其他部分是可以串聯的。
他試著在幾人出勤時混進隊伍之中,接觸到了探索隊伍與之為敵的生物……各方面而言,那種生物似乎更偏向於「怪物」這種說法。
區域性的樣貌差別,不固定的外貌,還有野獸一般的攻擊本能,杜堯甚至還差點因為不會戰鬥而暴露自己的存在。
滿身都是爪痕和咬傷,他沒有空檔思考自己該怎麼藏住這些傷口,一直待到外出的車輛回到基地過了許久,莫約已經到了交接的休息時間時才離開車庫,潛入了不常有人使用的訓練室較為隱蔽的區域,檢視自己的傷口狀況。

說穿了他留在這裡,一是因為不到兩個月,無論他們所說的理由是否為真,他們都明擺著不會替他開門或是讓他離開,二是杜堯自己確實除了那些薄弱的個性和背景問題,沒辦法反駁自己確實有「可能」是他們在找的人。

因此當他發現傷口已經接近癒合──不是結痂、而是癒合時,他仔細的檢查了傷處,只見傷口處隱約飄著一些細薄的黑煙,他正試圖想揮手驅離那些黑煙,便發現那是黏在自己身上的某種……存在。
……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超乎理解的癒合方式讓杜堯無法順利探究這些究竟是什麼東西,只是下意識的用手掌攏起了那些薄霧,難以描述的感覺傳達到指尖,幾乎是瞬間他就明白,這些黑霧也是他的一部分。
但是明白和理解,終究不是同一件事。
……他究竟是什麼啊?
他是人吧?
是的吧?


有了受傷癒合的前車之鑑,再加上儘管忽視了,但在受傷之後依舊湧現了相當大份量的記憶,甚至是一整段的、稱得上是回憶的片段之後,杜堯便開始考慮靠著刺激來讓自己想起來。
在深思熟慮,或者其實只是單純衝動驅使,他終究還是自己有些倉促的做了相當魯莽的打算。
於是、杜堯挑了個休息時間較長的午後,一刀往自己的手腕上切下去。
終究是緊張,力道沒控制好,看著傷口略略暈眩的杜堯有些無奈。

儘管力道相當大,傷口短暫的變成血肉模糊一片,但因傷口產生的疼痛剛傳到大腦就消失了,只留下了些微的暈眩。
劃開的傷口處一開始流出的是鮮血,接著他的傷口外側浮現了一層薄黑的霧氣,快速的攏住了傷處,不過幾分鐘傷口便完全癒合了,但隨之而來的是令人恨不得昏過去的劇痛襲向大腦。

杜堯甚至不記得自己痛了多久,過多的碎片記憶拼湊成了半張拼圖,儘管仍有事情未解,但毫無疑問的、他確實想起了什麼,無論這是否屬於他。
他獨自消化著那些記憶,直到劇痛完全消失之後,才迷迷糊糊的昏睡了過去。



他一個人在黑暗中待了許久。
有時候睡著了,有時候醒著,他好像曾經有誰陪伴過,但是他想不起來。
有一天,有一群穿著黑色袍子、帶著尖帽子的人推擠著,把一個看起來受了相當程度傷的人放到他的屋子裡。
好像說了什麼,因為不太喜歡那種高昂的情緒,所以他只聽了一會兒就沒再聽了。

比想像中還無聊。
不曉得過了多久,回過神來時,只剩下那個看起來快要死掉的人。
他其實不太喜歡他的地方有其他不屬於他的東西……生物也不喜歡,貓貓狗狗也不喜歡接觸他,會自己跑得遠遠的,所以一點都不擔心。
可是人類反應很遲鈍,非常遲鈍。就算想把他趕出去,他們也總是自我感覺良好的留下來,還非常沒禮貌。

啊、那個人醒了。

是不是該讓他從自己的小寶庫裡面拿一點錢走?他們好像都很需要錢,只要有錢就會很好說話呢。
不過如果又像之前那種討人厭的拿錢方法就算了,一直要個不停還以為這是什麼魔法呢,只好把他給──?

上一個自以為他可以給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財寶的那個人類,他後來怎麼把他處理掉了來著……喔,找到了,在那裡啊。
還掛在天花板上呢。
真可悲啊,明明總愛跟自己炫耀自己做的多麼好,但是最後死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把他帶離這裡,甚至用讓他與這棟詭異的屋子永遠長眠這種話來省略了葬禮。
脖子好──長啊。
人類真的有無限可能呢。

那個人開始動了。
他好像傷的很重……這樣拿的了錢嗎?會不會拿了錢說是醫藥費,事後又要來要一筆?錢不會自己生出來的,花完就沒了啊。
他低下頭,接著和對方對上了視線。

啊。
他看到我了。

「你是誰?」
……杜堯認得那張臉。
是洛鴉。
「……錯覺嗎?」
少年嘟噥了一聲,勉強撐起受了傷的身軀,艱難的坐了起來。
那是他們初次見面。







他們說自己扶養過他們長大,杜堯在有了那些記憶之後大概信了一半。
只是當時的心情……當時的感覺,實在是太過……難以描述。
確實是屬於自己的記憶,雖然很難解釋清楚,但是杜堯知道那些是真實的。相比較之下,那些隨著他待在這裡而逐漸薄弱的過去,反而開始讓他有些不安定了起來。
不過那些顯然也不是此時該顧慮的事情。
他所想起來的並不是全部,大致上是想起來了,花了幾天空餘來理解和消化,但記憶的內容並不完整也是困擾的起因。
他不明白,為什麼記憶裡當時的自己……是真的對洛鴉先生身上的傷一點感覺都沒有。

哪怕是看到一隻鳥墜地都會稍微有些感觸,怎麼會連洛鴉還年紀這麼小的時候受傷都半點感覺都沒有……雖然個性看起來似乎是挺差的?
要不是當時的自己是真的沒有像現在這樣正常的情感邏輯,比起把人帶回家被兇,還不如直接把他丟在醫院裡不理不睬。
……他、還沒有找回他認知的過去和這裡截然不同的原因。
走一步算一步吧。

有了這些進展,算是多少知道為什麼他們會說他扶養了三個人長大了。




但是男朋友還是先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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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6-11 16: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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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真心……

08



藍岳作為第一個知道杜堯恢復一定限度記憶的人,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佔用了杜堯本人的睡眠時間。
儘管腦子想起自己會的事,實際上身體的肌肉也還沒恢復到可以靈活呈現理想的模樣,杜堯苦不堪言,但在看他反反覆覆的摔倒在地無數遍之後,藍岳像是上癮了一樣,玩得特別開心。
「我不懂,你怎麼會歪的這麼厲害。」
杜堯捧著臉坐在圍欄邊上,訓練場被月光灑滿,照亮了正在其中練劍的藍岳輕快移動的身影。
「你離開太久了,」反手把武器扔進收納箱裡,藍岳輕巧的翻上了圍欄到了內側,靠在欄杆上,仰著臉笑咪咪地道,「就像在我記憶裡的你總是繃著一張臉像是欠了幾百萬的債,不會陪我大半夜的來練習,更不會跟我抱怨這種事。」
杜堯到現在都還沒適應藍岳突然的親暱。他確實已經開始有了記憶裡那種熟悉的感覺,他也知道自己認識的藍岳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但是不久之前的陌生卻還刻在腦子裡,讓他下意識的會迴避藍岳的熟捻。
明明理智上知道他是藍岳,只是藍岳,但是杜堯還是覺得他跟他弟一樣讓人親近不起來。



「……我以前,真的跟洛鴉先生交往嗎?」
他依賴洛鴉,記憶裡的自己非常、非常的依賴洛鴉給予的愛。那樣無微不至的體貼,溫柔的低語或是擁抱,那些讓記憶裡的自己無比沉淪的東西,杜堯卻覺得並不是雙向的。
他像是不斷接受,洛鴉則是不斷給予,這樣扭曲的關係真的算是在談戀愛嗎?杜堯斷層的記憶裡沒有給他答案。

「啊──這個嘛……」藍岳飛快地四處張望,再三確認除了他們之外並無他人之後,才低聲回應,「這麼說吧,我知道你們倆之間確實是無法介入任何人,但是確實不太像是……情侶。他好像對你有種病態的獨佔慾,只要沒看到你就會很焦慮,而你的話……我是說你之前喔,與其說是和他交往,不如只是陪在那裡讓他安心而已。」
真是奇怪的關係。杜堯默默地想著,仰起頭看向了高掛在夜空中的明月。


他會忍不住思考當時洛鴉看向自己的眼神是甚麼意思,會思考再自己剛來到這裡、還沒想起這麼多之前,洛鴉對他的態度……好像真的有愛一樣,但是究竟是怎麼回事,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吧。

藍岳說著想睡就離開了,杜堯繼續一個人做在圍欄邊上,冰冷的晚風像刀一樣刮上他的臉,他閉上雙眼,繼續他這陣子以來一再重複的動作:複習自己想起來的東西。
就算反覆思考他們是什麼關係,短時間之內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必須繼續思考……在兩個月的期限近在咫尺之前。
杜堯想搞清楚他所不知道的事,和他所知道的事,以及這兩者究竟有什麼樣的意義。
兩個月已經過了快四分之一,他還有好多事情得做啊。



伸了個懶腰,杜堯看了看時間,距離日出還有幾個鐘頭,但他依舊沒有睡意,在稍作考慮之後,他決定來探索一下基地的內部構造。
雖然這陣子他並不少在基地中探索,但是晚上的感覺和早上還是不一樣的。杜堯早上是負責處理雜務的,自然就只會出現在一些並不是重地的普通訓練場,清理與整理填補了大部分的生活,想玩玩探險也只能這種時候上了。
……其實這不合規定。
杜堯想了一會兒,聳了聳肩,反正這基地的設計圖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畫的,依照燕子和臭小子們的尿性,八成不會改太多,也沒要偷東西,就看看而已應該不會怎麼樣吧?
……感覺上還是挺像犯罪的?
杜堯又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去逛一圈就好。
如果晃到甚麼重地不小心被記錄到身影,導致整個基地都緊張起來也實在是不太好呢。



下定了決心,杜堯四處張望了片刻,側身鑽進了走廊。
在他攀上牆壁之前,一股力道先一步揪住了他的後領,把他整個人從牆邊拉了下來。
杜堯只勘勘雙腳腳尖掂在地上,明顯身後的人比他高了不少,他茫然地回過頭去,對上了一雙明顯透著無奈的眼眸。
他微微瞪大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的人,張了張嘴,一時之間不曉得該說什麼。
自從他恢復比較多一點的記憶之後,還沒有正面跟對方說上話過──



「想起了多少?」
鶴亭鐘打了個呵欠,鬆開手讓杜堯回到地面。
「我、我沒、我……」
「如果是還沒有想起來的你,才不會大半夜的想要搞什麼基地探險。」鶴亭鐘捏了捏他的鼻子,「從造夢所回來的你可乖了,杜堯。」
杜堯抿著下唇,摸了摸被捏紅的鼻子,實在是不太敢看人。

他所知的記憶中的洛鴉確實只是個嘴巴挺糟糕的小孩,但是不代表他在看見那些……比較……親密……的記憶的時候,不會想起那種不自在又有點……害羞……的感覺。
怎麼偏偏就有點臉熱,明明沒多久前在跟藍岳說話時還很有底氣的覺得自己八成是不喜歡洛鴉的。
杜堯發現自己是個三心二意的男人,非常牆頭草,看到疑似前男友好看的臉就控制不住自己發散思維。

「看來應該是還沒想起全部。」鶴亭鐘從背後把人一把撈了起來,杜堯整個人僵硬的像塊石碑,毫無反抗的被抱著轉移了陣地,「你不需要睡覺我還得睡呢,每天看你和藍岳約會真夠嗆的。」
「我沒、沒和他、沒、沒約會。」
「我不管,反正我吃醋了。」



杜堯深吸了一口氣,理智上知道這是對那個擁有所有記憶和洛鴉談戀愛的杜堯的情話,但是回憶的時候根本沒有這麼……這麼……啊受不了!
他本來是很冷靜的人的,為什麼洛鴉只是說句吃醋了反應會這麼激烈呢。為什麼啊,這不公平、這不合邏輯,為什麼會這樣……
杜堯敲了敲腦袋瓜,正好此時洛鴉終於放開了他。
房間格局不大,和杜堯的宿舍相比大了一倍左右,同時也多了辦公桌椅和懸浮面板,以及掛在牆上的一面小型武器牆,光是進到了這個房間,彷彿就能夠嗅到保養油的味道。
「坐好。」
杜堯被一股腦兒塞到椅子上。


他規規矩矩的雙手貼著大腿坐好,看著洛鴉打著呵欠蛻下了外套,露出底下起皺的襯衫。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啊?」
只是看到人在眼前,杜堯心底就一直都有這個疑問。

洛鴉這個人,撇除了記憶中自己曾經欣賞過他垂死的樣子,以及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存在的那點複雜和清冷,杜堯不難明白自己喜歡這個人的理由在哪裡,但是卻不懂為什麼這個人會喜歡他。
雖然感覺很怪,或許是因為有很多次重生的經歷做了鋪墊,杜堯能夠體會記憶中自己的空虛,像是一個不存在的東西,風輕而易舉的填滿了他空洞的軀殼,再理所當然的離去。


這樣一個連做為目標活下去的理由都沒有的自己,又怎麼會受到這樣一個優秀的洛鴉青睞呢?總不會是因為救命之恩?當時洛鴉被送醫院的時候雖然是他自己張羅的,但也只是一時興起,再加上如果他死在房子裡,燕子和雙胞胎會不高興,基於看夠好戲該負點責的心情才把他送去醫院的。
只有思緒很難同步……過去的自己究竟為什麼思維會這麼奇特呢?哪怕是爭執或是殺戮都會樂在其中,卻對於寂寥中的自我存在意識薄弱。
如果全部想起來的話,他究竟會變成過去的樣子,還是能夠繼續像現在這樣呢?

對於他的問題,洛鴉脫衣的動作一頓,接著將襯衫脫了下來,隨意地放到了空無一物的辦公桌上。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呢喃般的,他微微垂首,杜堯只能透過些許的亮光看見他的側顏,低垂的眉眼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柔和許多。
「不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許,是因為你很好,因為你的溫柔體貼和總是能夠說出我最想聽的話語,因為你是認真的、專注地看著我,不是因為我的成就或是其他什麼……因為,陪在我們身邊的你總是看起來很寂寞。」他轉過身,靠在桌邊,雙眼在黑暗中微微泛光,「我想要你留下來。不是因為我們的年歲逐漸增長而與我們疏遠,也不是因為你已經無法在幫助我們而自動離開,這些原因是你說給自己聽的,我們都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們的年紀變得比你還大……但是,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從來都是你。」
「杜堯,其實我不希望你想起來。」
鶴亭鐘看著對方錯愕的抬起頭,迷惑又不敢置信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直白的讓他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曾經可以這麼天真,但他們記憶中的杜堯卻總是做著最壞的打算,背著他們計算著死亡,隨時都想從他們身邊離去,只因為厭倦了獨自一人活下去,去面對近乎永恆的悲劇。


「我知道你的記憶是你的一部分,構成了你這個人。」鶴亭鐘緩緩地說著,看著乖乖坐在椅子上的青年,不自覺地放輕了音調。
「可是我想要陪在你身邊,不是送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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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6-11 16:2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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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變數

09


杜堯不敢告訴洛鴉自己是靠著自殘才能夠這麼快的喚回記憶,好在對方也沒有詢問的意思,著實讓他鬆了一口氣。

整個基地很快又忙碌了起來。
他們外出的頻率變高了不少,戒備也變得森嚴了許多,有不少次午後甚至看到了不曾出現在這裡的燕子和雙胞胎們,連藍天都來了幾趟,只是左右都沒瞧見解符。
杜堯如常完成了工作,正想著晚餐前該做些甚麼打發時間,懷裡還抱著剛收拾好的衣服,獨自一人在廊道上,面對著點亮的懸浮燈,忽然停下了腳步。
或許單用直覺的說法太過武斷,但是杜堯不認為自己該繼續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



「明智的決定。」
他稍稍移開了遮蔽視線的衣物,視線落到了憑空出現在面前的人身上。
那人身著連帽的外袍,鮮明的色調交錯其上,帽沿遮住了半張臉,看起來就像是披著另一種生物外皮的模樣。
「兩年的假期足夠你變回類似過往的模樣,但是杜堯,很不幸地告知你,這個世界比失憶的你還要複雜多了。」

對方明明一直都在視線範圍內,杜堯卻完全沒辦法捕捉到他移動的身影。


理智上知道對方並不是瞬間移動到自己身邊,但是看不見他移動的軌跡,感覺彷彿身邊飄盪著鬼魂,這種不確定感讓杜堯內心警鈴直響,卻不知道第一步該做些甚麼。
抓住他?攻擊他?還是搭話?

「別這麼睜著眼睛,你又不會跟我玩誰的眼睛大的遊戲。」對方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搭在杜堯的肩膀上,沿著他的肩骨滑過了一圈,微微側首湊到了他的耳邊,「親愛的堯堯,就算你想不起來你為什麼可以這樣長生不死,時間還是在流逝,正如我們──必須繼續行進下去。」
「……進行、什麼?」
「當然是,為了活下去而努力了。」對方忽然湊到他的面前,杜堯下意識的想後退,卻發現自己被一把攬住了腰,宛如跳舞般地隨著對方的動作向後仰去,而對方卻依舊是那樂在其中的模樣,近在咫尺的薄唇揚起了一抹頗為愉悅的笑意。
「你喜歡舞會嗎?喜歡美麗的飾品嗎?喜歡談天說地嗎?還是喜歡……精彩又刺激的宮廷冒險呢?」
「老實說全部都不太感興趣……」
「哎呀,這還真是令人失望,不過無所謂啦。」對方笑咪咪的說著,一個使勁讓杜堯重新站直,「因為你失憶了,所以我就給你一點點甜頭吧,平時的我們可對於給別人叮嚀很不感興趣的,就當作你運氣好吧。真期待甚麼都不記得的你在冒險中遇到重重困難呢!」
真是令人不敢苟同的興致。



杜堯無聲的纂緊了懷裡的衣物,壓下略為不妙的心情,重新看向了眼前活蹦亂跳的陌生人。
對方兜帽下露出的嘴角高高揚起,笑容燦爛地說道,「他們不會喜歡金銀珠寶,只對自己能夠確實掌握的東西感興趣。他們想要的很多,但是並沒有實踐獲取的能力。他們可能一揮手就移平了都城,但是他們對此並不引以為傲。」
兜帽上的大眼近在咫尺,杜堯看著那布料縫製的顏色,忽然覺得那個質感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在他想起那是什麼之前,陌生人忽然後退拉開了距離,笑容燦爛地擺出了一個像是小丑一般的俏皮動作。
「下次見,親愛的堯堯。」



杜堯反應過來,下意識的伸手想抓住他的外袍,對方卻靈巧的翻了個身,像是被斗篷吞噬一般的翻成了旋渦,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這讓人不安的感覺……難道最近的忙碌是和剛才那個人有關係嗎?
杜堯深呼吸了幾次,閉眼著眼讓自己冷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再度邁開了步伐。

他將衣物收回了洗衣房,回了趟房間收拾起自己的隨身物品,接著便朝著洛鴉的辦公室前進。


洛鴉的辦公場所好歹也算是重地之一,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地方。門口不遠處的距離守著兩個門衛,此時正一左一右狀似無意的在閒聊著,視線卻時不時掃過經過的人們,保持著警備。
杜堯停在他們倆不遠處,彼此都能看見的距離下,兩個人很快就注意到他了。他對於自己是否該強硬地進到辦公室內猶豫了片刻,最後選擇走到門衛更前方一些牆邊,在兩個戒備的人上來搭話之前,先一步按下了牆上的鈴。
門後傳來了鈴響。

杜堯忽然想起來,這個鈴有出現在他的記憶裡,功能好像是──
砰的一聲,面前的那扇門被狠狠的甩出去,撞上牆面之後摔得粉碎。
「……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在揚起的飛塵之後,冰冷的語調利箭般的穿透,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和隱約泛著冷光的眼,若隱若現的反而讓人不寒而慄,「最好有什麼要緊事,按什麼鈴?」
……功能好像是,他當年為了避免洛鴉工作時睡得翻過去或是燕子和雙胞胎獨處太久被議論,所以特別弄出來自己專用的。
看那彷彿惡人降世的氣勢,杜堯忍不住又按了一次鈴。

「我都說不要按──啊。」
杜堯看著他氣沖沖的一把揮開了塵霧,看起來彷彿氣得都要冒出了煙,卻在看到自己的瞬間沒了動作,只是給了他一個微笑。
人會長大,習慣不一定會不見呢。


「嗨。」杜堯彎了彎眉眼,像愣在原地的洛鴉擺了擺手,「是睡著了,還是又睡不著了?」

洛鴉有很嚴重的失眠毛病,和他家的破事稍微有點關係。能夠被一個邪教被抓來當祭品,又顯然不是自願的,再加上當時送醫院時甚至無法聯繫上家人,在洛鴉跑到鬼屋久住之前生活也是挺多采多姿的。
「睡不著。」洛鴉嘆了口氣,似乎有些不自在的短暫別開了視線,杜堯下意識地將兩手揹到身後,若無其事的看著他的一舉一動,而洛鴉只是淡淡地說,「你有事要找我?進來吧。」
杜堯點點頭,和身後原本守著的兩人打了聲招呼,隨後便跟著洛鴉進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內的擺設如往的少,儘管和杜堯的記憶裡那空曠的一無所有的空間相比,至少多了會客空間、書櫃和辦公桌,已經算是很大的進步了。往旁邊看去能看見一張床,衣櫃半開著露出燙平的衣物,再過去是整片的虛擬面板,然後是──



杜堯踉蹌了一下,被從背後抱住了。
洛鴉的腦袋埋在他的頸窩,體溫低的有些不正常,杜堯摸了摸虛虛環在腰際的大手,和記憶裡相比已經粗糙了很多,也佈滿了疤痕。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心態不能和洛鴉談感情。理智上知道自己與他之間的大概不是什麼愛情,至少現在絕對不是,但是又非常習慣他的親近……杜堯甚至懷疑如果洛鴉想的話,趁人不備刺殺他時,大略自己是不會有任何抵抗的。
但是洛鴉又是怎麼想的呢?
只要想起記憶中自己那近乎毫無波動的感覺,連杜堯自己都忍不住覺得毛骨悚然。



「終於抱到了……哈。」洛鴉蹭了蹭他的肩膀,發出了幾聲咕噥,抱著杜堯的雙手微微收緊,兩個人又貼得更近了些。
「洛鴉,」杜堯握著他的手腕晃了晃,「鬆手。」
「我不要。」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洛鴉哼了聲,「你呀,大概又是在想一些自己還沒全部恢復記憶不該和我拉拉扯扯之類的事吧?這種小事就別一直嘮叨了。」
說著,他空出一手捏了捏杜堯的臉頰,「我倒是從沒想過你失憶之後會這麼純情,有點可愛。」
杜堯不知所措的撥開了他的手,別開了臉。
可愛……他好像一直都是,最不可愛的那個。杜堯不認為一個男孩子被說可愛有什麼不好或是不舒服,倒不如說他最常說的就是可愛,誰叫他有三個弟弟,又每個都特別乖。


只是被洛鴉這麼一說,杜堯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有點不自在。

「所以?你來找我做什麼?」
杜堯回過神來,掙脫了洛鴉的懷抱,轉身面向了他,「剛才我遇到了一個奇裝異服的人,他非常的靈活而且認識我,他說……能不能先不要抱了?」
洛鴉的額頭抵在杜堯的肩膀上,微彎著腰,貪婪地嗅著鼻尖屬於對方身上的味道,面對杜堯有些為難的要求,他只是稍稍放低了聲音,狀似有些小心地問道,「很困擾?」
「不、倒也不是,」杜堯搓著熱度又上來的臉頰,小聲道,「只是我……我有點,不太習慣這麼親暱。」
「嗯哼。」
洛鴉總算鬆了手,杜堯鬆了口氣,稍稍後退拉開了距離,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解釋了一遍。

本以為洛鴉是不會有什麼反應,大概也只會解釋一下那位陌生人是什麼樣的角色為何會出現之類的,杜堯卻沒想到洛鴉直接變了臉色,反手扣在手腕上的儀器上,飛快的撥動了幾下後大步走到辦公桌之後,稍作收拾後拎起了一個袋子,拉上了杜堯就往外走。


杜堯不清楚洛鴉有何打算,正欲開口詢問,眼角卻瞥見了周圍的人們紛紛停下了步伐,又驚又疑惑的看著他們倆一前一後的匆匆忙忙地在走廊上疾步,頓時什麼話都說不出口,甚至一度想要把自己的臉給遮起來。

被這麼多人看到他跟洛鴉拉拉扯扯的,實在是莫名羞恥……明明理論上他們並不是什麼情侶關係,杜堯還是忍不住燒紅了臉,被動的被洛鴉拉上了車,毫無抵抗的、甚至連自己要被帶去哪裡都沒來得及關心,花了好一陣子才強迫自己從那完全不受控的羞恥狀態中恢復過來。
難道說,以前的他是真的喜歡著洛鴉到完全無法控制的地步嗎?靠近就會臉紅,被看到還會害羞,整個人不受控制的會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產生反應,但是他明明……明明覺得,自己沒有喜歡洛鴉的啊?
這究竟是什麼感覺呢……其實並不是喜歡,而是制約反應嗎?


見到人就會感到害羞什麼的,完全在他的認知範疇之外啊……

洛鴉全程忙碌地敲打著懸浮面板,中途回頭看了他一眼,正好和杜堯對上了視線。
不過只是一瞬間,見到那個眼神,杜堯忽然從糾纏的思緒中抽離了出來。
雖然不曉得是不是錯覺,但是洛鴉的眼神讓他覺得,他好像……透過自己,在看著別人的影子。
說的也是啊,杜堯覺得身上的熱度瞬間降了下來,剛剛那些糾結和莫名的熱意不過只是短暫的錯覺。


不管自己有沒有恢復記憶,和洛鴉談過戀愛的那個「杜堯」都不是現在這個會因為親暱接觸感到害羞,或是只是拉扯一下就不敢讓人看見。
忽然冷靜下來了。
杜堯深呼吸了幾次,忽然腦海裡短暫的閃過了一個畫面。




樣貌尚且稚嫩的少年滿身瘡痍,憤怒的眼神像是燃燒的火光,杜堯罕見的感受到了些微複雜的情緒,不是慌張或是心虛,面對面前傷痕累累,完全沒包紮過的少年,他感受到的是茫然。
茫然的看著受傷的他不知所措。
「是不是很勉強?」
他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在少年身上,對方看著他的視線像是憤怒,還有其他一些混雜在一起的東西。
少年冷笑一聲,「一定要我受傷了你才會看向我,是嗎?」
「……」他張了張嘴,終究是別開了臉沒說甚麼。
付出的情感並不會得到回報。
他想著,是啊,不然他們怎麼會一走了之?就像正在長大的這幾個孩子一樣,看起來還只是少年少女,但是很快地就會長大,然後離他而去,就像其他人做的那樣。
時間在他們身上留下痕跡,卻不會讓他衰老或死去。
所以就算……就算少年對他的仰慕熾烈又真誠,就算他確實因此而心動,但那又如何呢?他會像其他人一樣長大,會見識到更寬闊的世界,會遇見更多人,會像其他人一樣……拋下他,然後走到更遠的地方,說不定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所以悲傷和難受只是暫時的,因為少年而動搖的心情不過只是短暫的、時間為其他人駐足的證據。
他很快又會因為他們的離去而失去那些,似乎又再度屬於自己的情感。
繼續對他生氣吧,繼續因此而不滿吧。
儘管想要上前去為少年包紮,想為他清洗傷口,想跟他說每天他都會盼著他回到這裡和他說些趣事,但是他知道這樣毫無意義。
他或許能說服自己這是為了讓自己更有意義,能在對方的記憶裡留得更久一點,受傷的記憶總讓人印象深刻,於他而言更是如此……如果得到了就不會珍惜了,哪怕他知道少年並不會如此,他知道對方總是很珍惜,哪怕只是自己一時興起開的玩笑,也會記在心上。


受傷吧,就這樣狼狽的憎恨著吧。

至少能夠證明,我曾經被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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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6-11 16:4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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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角色

10
「杜堯?」
「在。」
黃燕縮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面前失憶的青年露出了和過往相似的表情,讓她莫名地有些心虛。畢竟以前杜堯最討厭她赤著腳了,要是知道她為了赤腳在會議室裡走把這裡的地板全鋪了地毯,還被修彥給念了好幾次的話,八成不會太輕易地放過他。
杜堯按了按太陽穴,將視線重新焦距在面前的投影畫面上。
這裡除了邊境之外那些不可名狀的怪物之外,存在著一種被稱為「特殊劇情」的「災禍」。
據幾位所述,這些災禍的出現並沒有特定的規律。可能十天一次,一個月一次,距離杜堯失蹤到歸來期間完全沒發生過任何一次特殊事件,也因此,燕子與雙胞胎甚至一度認為事件的發生已經停止了。
距今為止所發生的事件千奇百怪。可能是不符合要求就會大規模殺傷的「角色」,從天而降的隕石「天災」,境外有機率預期發生的「獸潮」,最後是距今為止只有杜堯解決過的……「恐怖故事」。
聽起來好像無限流穿越,儘管很明顯並非如此。
當身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他擁有極大的殺傷力且不講理時,真的沒辦法讓人覺得這是場玩笑。

他們四人認真討論著杜堯提供的線索,而杜堯無法加入他們的話題,只是盯著投影畫面的過往紀錄簡報,反覆回顧著自己破碎的記憶,陷入了思考。
現在的自己和當時處理災禍的杜堯相比,太多多餘的情感和多餘的思緒。儘管他情感喪失的狀況已經稍有減緩,但杜堯知道自己和記憶中那種冷漠到僅只對於變數感興趣的狀態相差甚遠。
據說除了可預期的獸潮之外,剩下的選項都會隨機觸發。哪怕把所有人都關在屋子裡隔離開來,也會因為各種難以理解的起因而觸發到,反而更導致了死亡數的攀升。
『他們不會喜歡金銀珠寶,只對自己能夠確實掌握的東西感興趣。他們想要的很多,但是並沒有實踐獲取的能力。他們可能一揮手就移平了都城,但是他們對此並不引以為傲。』
財富無法賄賂的,確實掌握的東西,無法實踐卻想要的物事,極強的破壞能力,卻並不以為傲。
杜堯不知道所謂的提示究竟代表什麼意思,只知道能夠讓面前的四個人這麼認真商討的,大概不是什麼簡單的事。
不好打斷他們的對話,杜堯和門口的護衛稍稍交代自己的去向後便先行離開,他們也沒有注意到他的離去,持續激烈爭執。

或許是在說他沒有恢復記憶讓他們必須加倍努力才能夠處理這次危機?杜堯嘴唇抿直,稱不上是因此而情緒不穩,反倒是有種……覺得麻煩的感覺。
他穿過了長廊,拐到了較偏僻的廊道,在一處圓窗前停了下來。
靠在圓窗邊上,杜堯半側過臉看著幾乎深不見底的空間,像是能聽見吹過的強風吹過時的聲響,光從圓框中撒入了大半,外面一個個框中亮著燈,勾勒出了一格一格的光,杜堯在玻璃的反射中看見了自己的臉……看起來更年輕的,是他記憶中二十歲時的自己。
他身後出現了一道模糊的影子,從黑暗中緩慢步出,些微的光沒有照亮他的面容,讓杜堯想起了剛來到這裡,意識到自己快速喪失記憶時包圍在自己周圍的那些人。

華麗的復古蕾絲裙在地上拖行,被外頭的光芒映上了一層冷漠的藍色,杜堯沒有回頭,透過圓窗的反射看著模糊的人影,沒有率先開口,也沒有顯露任何緊張,只是伸手搭在窗面玻璃上,指尖搭在對方隱藏的那片黑暗。
「您好。」
聲音十分悅耳。杜堯記得曾在文字中見過這樣的描述,宛如鳴鳥般清麗婉轉的嗓音,僅只是簡單的話語就足以令人心生親近,那種與生俱來的優勢宛如被此賜與一般的特權,佔盡了第一面的好感。
「先生,打擾您的興致了。」對方提起了裙襬,彎下身行了個禮,露出了散落的髮絲,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淺色,「初來乍到,對於此處異常陌生。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實在是有違常理,但能否有請先生告訴我,假如想要尋找歸處的話,該往何處前行呢?」
杜堯看見了對方的臉。
或者該說,應該是臉的那面鏡子。
反射著自己的背影,映照在玻璃圓窗上的視線,光滑而明亮的鏡面。
鏡子臉的貴婦人。
這就是他們四個人感到不安的因素嗎?杜堯卻絲毫沒有從中感受到任何威脅性,就像於他而言,這並非是什麼危險的存在一般。

「您所謂的歸處,是什麼樣的地方呢?」
他轉過身,雙手搭在窗緣,擺出的姿態不存在著與對方平等或是以對方的行為足以斷定的尊重,雙腿伸直並交叉,杜堯看著鏡子臉的貴婦人,微微歪了一下腦袋,「夫人?」
裝飾著花冠的捲髮垂落,她握著手中的扇子,停頓了片刻之後,展開了扇面半遮著鏡面,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您可真是個有趣的人,先生。」鏡面微微搖晃,她這麼說著,空下的手提起了裙襬,「羅貝特法尼亞的鏡夫人艾瑟薇,向您致意,先生。」
「夫人,很榮幸向您表達我卑微的敬意。」有模有樣的行了個紳士禮,杜堯重新直起身,「不知夫人您為何會紆尊降貴的親臨這片小小的土地,是甚麼風把您吹來的?」
「先生,您知道的吧。」
她鏡子的面孔映照著煽動的扇子,讓人有種在笑的感覺。
「我們,被稱之為角色。」
她說著,邁開了步伐,走到杜堯面前。
那片鏡子面孔中,沒有映照出任何人影。

「先生,向您致意。」她彎下了腰,綴滿蕾絲的裙襬如花朵般綻放,但哪怕語調在怎麼親切可人,搭上那鏡面的臉,總無端的讓人產生不舒服的感覺。
「在這裡的,只有妾身一人。」她即使只是佇立,優雅的姿態仍舊讓人感受到那身高雅的貴族風範,「希望睽違已久的一次相見,您身邊依舊是忠心於您的普通人呢,先生。」
「高處不勝寒,這點我們倒是相似,先生。」
杜堯沒有回話,鏡夫人像是樂在其中一般地說道。
「祝福您有愉快的午後。」
鏡夫人的出現在一天之後開始徹底發酵。
除了鏡夫人之外,還有兩個角色在同一時間降臨且被觸發,照著燕子和雙胞胎的說法,特殊劇情就是從被觸發的那一刻開始的。
而遇見其餘兩名角色的「觸發者」,也就是第一個正面見到他們的人,都已經確定徹底死亡。
一個是女孩,雙腿扭曲著被扭轉成了不自然的模樣,整個人被展開成了一個正在跳躍的芭蕾舞伶,只是宛如標本那樣,手腳被粗大的鐵釘固定在牆上,臉上被濃妝豔抹成了一張笑臉,皮膚透出了灰敗的顏色,像是殘酷又血腥的藝術品。
另一個則是成年男性,他被變成了小孩的模樣。像是嫌棄他的四肢太長那般,上手臂、大腿不知所蹤,用麻線將他的身軀和小臂小腿連接在一起,他上身還穿著一件汗衫,下半身則是赤裸著,露出了血淋淋的傷處,原本應該是男人擁有性器官的位置空無一物。

不難看出兇手並非一人,同時這樣恐怖的死狀也讓人不寒而慄。
「三個、三個、這次居然有三個!」黃燕煩躁的甩開了桌上的紙本,面前展開的投影面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有限的資訊,「死了兩個人、沒人知道現在的劇情,一出場就是劣勢!雙胞胎!」
「不要大吼大叫的,」修彥抬頭瞪了她一眼,不著痕跡的視線掃過了杜堯,在對方看過來時又狀似無意的移開了視線,「燕子,統整好必須的資訊和現有訊息,應該有一些線索。」
「小燕子啊,說不定是因為中間間隔太久了才會這樣子,終究還是我們鬆懈了。」修遠笑咪咪的說著,手上的動作依舊沒停,「如果累了就去休息,咱們倆現在可沒心情聽你發脾氣。」
黃燕煩躁地哼了聲,倒也沒再說甚麼反駁的話。
杜堯看了一陣子資料,沒和他們幾人搭話,離開之前也沒出聲。
哪怕門在身後闔上,他也知道他們三個人正在看著這裡。

太多細節不記得,但是他知道自己和過去無所不能的樣子相差甚遠,萬能的杜堯和普通人杜堯,再加上觸發鏡夫人這位「角色」的人是他,就算再怎麼想要說服自己,只要存在著差距就會去比較。
過去那個什麼都會的自己,是因為失去情感呢,還是因為對一切都毫無興致呢,感覺得出來,他其實並沒有想要去解決什麼事情。
因為覺得有趣所以搶著解決,在他的記憶裡,他們所謂只有過去的杜堯解決過的「恐怖故事」,也只不過是因為……覺得無聊罷了。
因為好無聊啊,因為災厄存在而能紓解那些無趣,所以才會繼續留在這裡。
哪怕自己並不瞭解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但是……


……究竟是發生了甚麼事,他才會變成了只能靠著這種自得其樂來支撐自己的人呢?

本文最後由 放空不想動 於 2022-6-14 21: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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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6-14 22: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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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不受控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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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一共有五人,角色們進入了第二階段。
除去最開始的兩位,鏡夫人展現出的是另外一種同樣讓人毛骨悚然的個人風格。同時,她也是在「第一階段」手上沾染最多鮮血的角色。
角色在被觸發之後一共會有四個階段,這是目前已知有限資訊推論出最具有高層們共識的解釋。


第一階段,觸發。角色會隨機出現在任何地方,任何事情都可能觸發,最常見的例子就是「交談」。只要與他們交談或是話語交流,基本上角色就會被觸發。被觸發之後會做出什麼樣的行為……大部分都是殺戮,少數不會露出兇殘的本性,但可能會造成更大的傷亡。
第一階段的結束是特定數量的死傷,就以往的例子來看,固定是五個。


第二階段,形象立體化。角色會用任何形式來呈現自己之所以變成不同於普通人的「起因」,而在進入第二階段時,城內會出現原本不存在的空間,以建築的形式呈現類似於「劇情」的展開,限制人數進入探索,並找尋線索的形式來告知角色故事,以解決角色所提出的問題為目標進行。
可以理解為會塑造出個人劇場,如果解謎成功並化解了他們的心結,就會結束角色的入侵。但若假如失敗,並超過一定人數時,就會進入第三階段。


第三階段,擴張。原本僅存在於角色誕生的空間範圍會逐步擴展,直至普通居民生活的空間,而居民們則是會被迫參與角色的解謎,假如在第三階段解謎失敗的話,則是很不幸的,大部分都會成為角色所屬的一部分。
他們都回不來了。成為角色所屬的一部分之後,作為原本普通人的記憶會慢慢消失,最後成為另外一個被設定好的角色。


最後,是第四階段。第四階段具體會發生什麼事情皆是模擬出來的,大多數時候到第三階段時已經會造成大幅度的恐慌,哪怕是杜堯失蹤之前,也只出現過一次第三階段。
第四階段是所有人預計「最無法挽回」的狀況。
可能整個世界都會被扭曲成別種模樣,可能什麼都不剩,這樣的可能性足以讓他們對於突然出現的三個角色產生危機感。


他們下意識的讓杜堯加入會談,但卻又在看到了抱胸站在他身旁的鶴亭鐘時換上了遺憾又不滿的神情,而在與杜堯真正對上視線時,又開始心虛。
他們覺得他不懂。
杜堯從他們的舉動中感受到了不友善,於是他離開了。
他們鬆了一口氣。


「你們的態度讓我很不滿。」
主位上的三人翻看著資訊,沒有搭話。坐在會議桌周圍的高層們卻是一個個臉色微變,僵硬著黏在位置上,卻一個都不吭聲反駁。
「承認吧。」鶴亭鐘雙手背在身後,緩緩的走到了主位三人的身後,面對著面前所謂的高層,笑彎了眉眼,「你們才不在乎其他人如何。冠冕堂皇的說著為了誰呢,真可惜現在的杜堯是不可能幫你們的。」


瘋狗。


鶴亭鐘擁有這樣的稱號並無稽之言。
這麼一個俊俏的青年,在整座巢之中,是恐懼的代名詞。如果災禍是不可控的威脅,那麼始終與他們一同生活的瘋狗,就是強迫所有人承受著恐懼與壓力來繼續前進的存在。


他們居住的巢並不是人類唯一的居所。在路程大約半個小時的距離之外,有一座更大的都市,裡面的人口眾多,至少是他們的十倍以上。
那座都市已經有四分之一的區域被災禍給吞沒。
而他們這片土地雖小,卻還未曾被吞噬過任何一吋土地,打從一開始就是因為有「杜堯」的存在。
儘管會漠視別人的死亡,會因為好奇他人的死法而不予阻止,但是在事情無法挽回之前,永遠會站在最前方的、近乎無敵的少年。
杜堯的狗,被這樣戲稱的鶴亭鐘在少年失蹤之後,徹底失去了控制。
總是黏在少年身旁照顧著他,最後是轉向了那些曾盲目依賴著少年不懂得長大的巨嬰們,露出了他的獠牙。


在他們之前的高層已經不存在了。
具體不得而知,傳言當年那群人在見識到了三位尚且稚嫩的領導者們,在杜堯的領導下成功解決了一次「天災」等級的災禍之後,他們便開始打起了讓一直以來守護土地的少年消失的打算。
儘管杜堯絕非是什麼好人,但是那群人卻沒想過,對於尚且稚嫩的領導者而言,對於這方寸之地而言,失去了杜堯究竟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少年並不符合他外表那般稚嫩,他不可控制也無法在交換利益中使他們感到安心,權力者們並不喜歡這樣的救世主。
而在杜堯真的消失之後,沒有人知道離開前與杜堯爆發爭執的鶴亭鐘究竟聽到了什麼樣的答案。
只知道,有些人為了自己做出的決定付出了代價。


據說那天,染血的會議室中,他們用從來沒有想過的方式,永遠閉上了驅逐少年的嘴。
此時此刻,面對來自瘋狗的指控,高層們無一不膽戰心驚。
立場不同,起因不同,他們此時此刻坐在這裡,是因為他們擁有能力。在杜堯不在的兩年之中、災禍遠離時,他們為了這座巢的秩序與安全奉獻了心力。但他們沒有察覺,從前只是普通居民的他們已然習慣了總是被保護,遇到災禍時只要去該去的地方被保護起來,一切結束之後依然照樣生活,下意識的覺得,回到這裡的杜堯依然是那個可以奉獻己生來保衛他們的人。
沒有人想過對生命無比漠視的少年為什麼會保護他們,也沒有人認真去思考過,已經遭到背叛的少年、已然長成青年的杜堯,是否還會像以前那樣做出相似於過往,對他們有利的決定。


「阿鶴,威脅差不多得了。」黃燕淡淡地開口,將資料收回面前投影面板的資料夾之中,半側首回過頭去看向了似笑非笑的青年,「對這群人發洩你的不滿沒有意義,真要說的話,大概除了你之外,過去從來都沒有人打算放棄依賴他吧。」
她稍稍停頓,眼底閃過迷惘,低聲道:「……包括我們。」
而現在的杜堯,卻只是個手無寸鐵之力……珍惜著別人的普通人。


對誰都很冷漠,唯獨會對鶴亭鐘的事稍微有情緒反應,好像終於又開始變回普通人的杜堯,他們本來以為這是個很好的結果。
……原來他曾經也是這麼普通的人啊。
會好好說話,希望別人能夠理解自己。體諒著他人,不想成為誰的負擔。對誰都會客氣地留了個尺度,會溫柔的笑著,會對於不知道的事情感到不安,就算被強硬地留下來,也不會對他們心生怨懟。


黃燕甩了甩頭,指尖敲了敲桌面。
沒有時間想這些多餘的事情了,角色才是他們該處理的問題。
「對於同時出現的三個角色──代號分別為鏡夫人、人魔與偽舞者所擬定出的策略,各位有何看法?」
這才是他們該做的事情。







離開會議室的杜堯獨自一人在熱鬧的街市中行走。
隨著他走的方向,人漸漸變少,最後徒留他獨自一人。
薄霧區隔了街道,近在眼前的是原本屬於城牆的位置,聳立起了一座巨大的雕花雙門。
陽光少許穿透了霧氣,落在雕花中央的圓鏡上。
伴隨著金屬摩擦的巨響,兩扇門在他面前敞開。


「早上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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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6-17 22:5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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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鏡夫人1-1

12
鏡夫人並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杜堯也大概猜到不可能會這麼輕鬆就見到這位在最後達成了三殺的角色。
穿過大門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壯觀的花園景色,盡頭則是一座擁有湖底藍色的城堡。
周圍空無一人,花園繁盛的虛假。

「有點遠。」
「是您太早來了。」

杜堯回過頭,空無一物的花園中,原本飄盪的薄霧凝聚成了人型,染上了色彩,當雙足落地時,已然成為了人的模樣。
向杜堯搭話的女僕提起裙襬行了個禮,她的面孔有一半是銀色的,搭配肉色的半面五官顯得怪異又可疑。
「以這般姿態迎接您實屬不得已,先生。若是您肯晚一天過來就好了,或是去其他兩人那處也好呀。」

杜堯略略失神,遲疑了片刻,探尋的看向了那名女僕,「鏡夫人?」
「先生。」她提起裙襬行了個禮,「已經這種時候了,還做著吻手禮的打算就太過頭了。不知是否能夠請您移步稍待片刻?」
「這是一般的第二階段程序嗎?」
「否。」女僕的半張臉露出了一抹笑,「自然是不符順序。照以往而言,他們直到第二日才會開始試圖解謎。您會提到這麼早來到這裡,已然純屬意料之外,但假如您想要現在開始參與我的故事,那麼、就請進門吧。」

杜堯看著她的半張笑臉,沉默了片刻後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為什麼我會像是特別的呢?」

「您一直都很特別,」鏡夫人這麼說,「如果概率允許,我會希望永遠不要有與您為敵的機會。可惜的是,若走到了那個地步,我是絕不可能對您心軟亦或是手下留情,相信您也是同理。」
女僕看著他,杜堯望著那雙閃爍著不自然光澤的眼瞳,想到了人偶的陶瓷眼睛。

「我有我的願望,正如您有您的理想。」她停頓了一下,卻不是因為遲疑,而是似乎感到很高興,「在您踏入宅邸的那一刻,所見所聞,就已經是『我的故事』,希望您可以給我理想的答覆,先生。」
理想的答覆。

杜堯想著,為什麼角色們想要的理想答覆?他們是為了得到一個答案,所以才會來到這裡嗎?
那殺戮呢?既然有目的,那殺戮又是為什麼而產生的呢?鏡夫人下手的對象共通點並不明顯,但相識的人都說他們老愛對別人的家務事碎嘴,不太受歡迎,總是不曉得哪裡來的立場對人品頭論足。
他看向了鏡夫人,對方依舊帶著溫婉高雅的笑意,半張臉的樣子看來心情挺好的。

……人都死了,讓燕子和雙胞胎去調查就好了。他還暫時不想要知道那麼多,無論是同情心或是無法認同的偏見,都不是現在的他該思考的。
見他沒有後退的意思,鏡夫人便放下了阻攔的手,雙膝微彎、提起裙襬行了個禮,銀色的物質從女僕的半張臉上消退,露出了一張完整清秀的面龐。她只是稍稍楞神了片刻便低下頭,避開了視線的接觸,迅速地離開了。
杜堯順著她離開的方向看去,進門時空無一人的花園此時已是有幾名女僕在其中迅速穿梭,園丁修剪著花木,已經毫無破綻。
他在門口站了片刻,抬起手,叩響了門環。


穿過門的瞬間,杜堯預測過可能發生任何事,而實際上除了他的衣服換了一身更加高雅且奢華的設計,身邊多了一箱行李之外,並沒有任何改變。
女管家及男管家此時正站在他面前,用得體的禮儀向他傳達宅邸主人的待客之道。

在被領到一間相當寬敞的房間之後,杜堯才終於有時間來整理方才看到的以及聽到的資訊。
他是以宅邸主人──斯碧戈家主,康斯坦丁˙斯碧戈公爵那位嫁到了他國的姊姊所留下的獨子,也就是家主的姪子的身分來到這裡。
宅邸非常安靜,哪怕是僕從移動時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響。

公爵處理公務而非常忙碌,只是簡單寬慰了幾句,表示會在晚餐時向其他人介紹他,便藉口讓他休息讓他離開了。
杜堯收拾了一下,簡單整理過自己數量不多的行李,裡面只有一套正式禮服和一些雜物,幾封信和一個鬧鐘,最後是一個上了鎖的盒子。
雖然不知道盒子裡有什麼東西,但既然特地帶來了,那大概是很重要的吧?杜堯沒有探究裡面有什麼的意思,便將東西收進了衣櫥的櫃子裡。
換上了唯一一套正式禮服,杜堯拿著懷錶確認了時間,準時抵達了餐廳。

「這位是你們的表親,奧斯卡˙坊托姆。」家主語調平淡的介紹,在杜堯起身致意後,他轉而介紹起了他的家眷。
「我的妻子,梅莉,她會像對待親生子女一般愛護你,但你不必稱呼她為母親,奧斯卡。我的兒子芬里爾,女兒薩里尼雅和海莉。你們從此之後將會一同生活,互相友愛與敬重,現在,讓我們享用晚餐吧。」

節奏快得很異常,是因為不是重點嗎?像是被按上了快進按鈕,很隨便的就帶過了。
貴族都這樣的?享用著面前的餐點,杜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斯碧戈家的人們,他們又和他所理解的貴族有所不同。不會刻意講求禮儀,不會講求規矩,甚至也沒有通常會有的冷漠。
是為了方便理解?
就算抱持著疑惑,他還是在宅邸裡開始了生活。

大姐薩里尼雅是個安靜且聰明的女孩,她有屬於自己的私人藏書庫,年僅十六便已開始分擔公爵府中的各項工作,負責了整個領地的財務以及領地的政策規劃,身邊只有一個祕書,是她的未婚夫。
與杜堯所扮演的奧斯卡同齡的兒子芬里爾,則是個與他姊姊截然不同的戰鬥狂,凡只要到杜堯與他一同上課的時間,他都不可能出現。就算杜堯沒有出現,他也不會出現,反倒是家庭教師看到自己終於有學生還忍不住哭出了聲,頭一轉就能看見芬里爾上課時間在外面庭院撒歡的背影。
總而言之,芬里爾是個貨真價實的笨蛋。不是不聰明,就是個實質意義上,腦迴路清奇的邏輯外人物。
海莉因為年紀小,再加上杜堯沒有特別花費時間相處,因此印象只基本侷限在活潑好動的女孩,而且非常喜歡自己的家人。

在來到這裡之後,首先杜堯的首先目標,就是需要知道鏡夫人這個身分究竟代表什麼。
翻閱了所有書庫的書籍,研究了所能查到的文獻,杜堯完全沒想過最後自己居然是在海莉的下午茶會上找到了鏡夫人。
是一本故事書。

「奧斯卡哥哥,難道說對《鏡夫人》感興趣嗎?」注意到他不斷飄過去的視線,海莉放下了懷裡的熊玩偶,小步跑著到書櫃邊,拿起被精心包裝在盒子裡的書本抱在懷裡,啪噠啪噠的來到杜堯身旁,雙手高高舉起那本書遞到他面前,「給!薩米說海莉看這個太早了,不過哥哥應該可以看!看完記得包裝好喔,這是海莉十七歲的生日禮物!」
……十七歲的生日禮物十三歲就拿到了,這就是超前佈署嗎?

《鏡夫人》這本故事,主要是在說一個女孩,名為艾瑟薇˙巴洛。
杜堯想起了當時和自己自我介紹的鏡夫人,當時好像就是自稱艾瑟薇……她說的好像是,羅貝特法尼亞的鏡夫人艾瑟薇。
羅貝特法尼亞……不就是這片土地的名字嗎?斯碧戈的領地就是羅貝特法尼亞,不過這是舊名,現在一般都稱呼這片土地為范托姆。
那麼,鏡夫人會是誰呢?為什麼會想要尋找歸處呢?既然知道現在這片平和的假象遲早會破滅,那或許對方希望他給予的解答,就是去改變這樣的現實吧……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杜堯想起了過去的自己,空洞又冰冷的。如果過去的自己變成角色的話,大概不會想要什麼答案吧。已經發生的事情就算證明了可以改變,也終究只是理想而已,並不是什麼可以稱之為答案的東西。
又不是證明可以有不一樣的結果,就可以讓已經造成的傷害當作未曾發生過半分。
如果鏡夫人也是這樣想的話,那他又該證明什麼呢?要給她什麼樣的答案,才會讓她因此而滿意呢?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鏡夫人終究和以前的他是不同的人。就像他始終想不起來遇見燕子和雙胞胎之前的事,沒有什麼資格去評判鏡夫人的過往,或是他想要的答案。

杜堯翻閱著那本故事書,海莉乖乖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晃著腿,把三層架上所有的鹹食都吃完了,偷偷摸摸地把甜食放到杜堯的盤子裡之後嚷嚷著要去泡茶,一轉眼就跑不見了。
杜堯無奈地搖搖頭,小孩子嘛。




《鏡夫人》的主角,艾瑟薇˙巴洛是個普通女孩。她與自己的母親生活在羅貝特法尼亞,開著一家小小的手工藝品舖子,她最擅長做的是娃娃,用布料縫製後塞入碎布製作而成的各種娃娃。
某天,穿著鎧甲的騎士闖入了她的家,手裡舉著蓋上了徽印的紙張,強硬的擄走了她,她看著那些騎士破壞了她和母親的家,最後隨便扔了一包金幣在哭泣的母親面前,她無法阻止,她被塞進了裝飾過頭的馬車裡,甚至來不及和母親道別。

他們說她是羅貝特法尼亞前領主的遺孤,她的親生母親是個落魄千金,被前領主擄走後強迫,因而懷上了她,不曉得靠著什麼方式逃走了,最後艱難地把他生下來,然後眾目睽睽之下偽裝成懷孕的模樣投河自殺了。
艾瑟薇過著再也不必擔心金幣不夠或是吃不飽的日子,但是她見不到母親。她鬧脾氣、逃跑、用自己的生命威脅,最後只得到了更多更多的羞辱。

她是「為了別人」才被找回來的。但是利用完她之後,他們也不打算讓艾瑟薇回到她的母親身邊。
她的衣裙會被撕碎,扶養她的大人會大聲抱怨她有多麼不領情;她的食物會被隨便翻倒到自己身上,那些侍從得笑聲在夢裡也清晰不已;她寶貝不已的花朵會被踐踏在地、用心做好的娃娃甚至來不及陪伴自己就會被用剪刀裁成了殘破不堪的樣子。
在意外得知那些騎士們對扶養自己的母親做了什麼之後,艾瑟薇終於再也受不了了。


在她哭泣著的夜晚,一個人出現在她的窗前。
那個人有著世間的色彩也無法描繪的美貌,穿著一身齊整的西裝,聲音像是直抵心靈深處,那殘破又脆弱不堪的地方。
他說:哎呀,看起來好像很難受的樣子,要不要讓我幫幫你呀?
她說:我好恨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他們可以為所欲為?為什麼我沒辦法反抗他們……我好恨啊!
他發出了笑聲,說。
「讓我來幫幫你吧,羅貝特法尼亞的艾瑟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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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6-21 15:0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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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鏡夫人1-2

13
鏡子的詛咒。
雖然文獻紀錄非常少,但是確實有被提及幾次,某代家主碧翠絲˙斯碧戈的手扎中仔細地用文字描繪了鏡子詛咒的模樣,其中更是有一頁是仔細將詛咒花紋描繪下來的手稿。
艾瑟薇˙巴洛並不存在於斯碧戈家族的歷代紀錄之中,但是按照推算,確實曾經可能有這麼一任與不知名的存在締結契約的前例。
不過……

杜堯抬起頭,正好和偷偷摸摸趴在窗上看他的芬里爾對上視線,對方嚇得往後一蹦整個人摔在地上,尷尬地僵硬在原地半晌,匆忙站起身、踉蹌了一下跑遠了。
像這麼安穩的環境,會有什麼和不知名存在許願的機會嗎?
『他們不會喜歡金銀珠寶,只對自己能夠確實掌握的東西感興趣。他們想要的很多,但是並沒有實踐獲取的能力。他們可能一揮手就移平了都城,但是他們對此並不引以為傲。』

當時許願的艾瑟薇是被掌握了什麼讓對方感興趣的東西呢?是生命嗎?想要許多東西卻沒有獲取的能力……是他們無法輕易取得的?不、不對,他不該直接把那些提示套到鏡夫人這邊的邏輯,這次來了三個人……等等。
為什麼那個人,那個奇怪的兜帽人,會知道角色的提示?
他現在不該想這個。杜堯搖搖頭,重新專注於手邊的書本。

桌上已經被他用隨意紀錄草稿的紙張給占滿,散落的厚重書籍貼滿了簡略重點與頁數標記的紙張,但就算他做了這麼多注記和提醒,仍舊是無法從中獲得足以讓他釐清或是猜測鏡夫人狀況的資訊。
對於艾瑟薇˙巴洛的資訊實在是太少了,要是可以知道她在斯碧戈家族中擁有的姓名的話……不,她只是知道了自己在受盡了苦痛後得到了救贖,不代表她就會知道鏡夫人的狀況。
他該面對的終究是「要發生的事」,而不是「已經發生的事」。

放下書本,杜堯伸了個懶腰。
就到此為止吧……目前只要知道,接受了幫助的人身上會可能會出現鏡子詛咒的花紋就行了。
原本那本跟海莉借的《鏡夫人》特別用緞帶和蝴蝶結裝飾好放回她十七歲的禮物箱子裡了,杜堯事後拜託薩米讓他買一本,不過幾天就得到了一本特裝版,還特別標註了是典藏款,絕對沒有任何改編。
內容和海莉的那本差不太多,只是增加了不少插圖,和一些標註顯示哪些部分可能有修改或是不同的說法,總體而言還是同一個故事,只是稍微更詳細了一點。
應該暫時還不會有事……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或許去多了解一下這座宅邸的運作和斯碧戈家的事情比較好?
既然有這樣的想法,杜堯的第一步就是先去找了趟薩米。

薩米雖然很忙,但還不至於沒時間和杜堯好好說上話。這陣子薩里尼亞雖然對於他忽然著重於《鏡夫人》的故事著重研究感到迷惑,但也僅只是不太能理解罷了,並沒有阻止他的意思。而當杜堯以覺得不安為由像薩里尼亞提出了想要在宅邸裡調查以及想要翻閱這陣子的紀錄和報表時,饒是對他們幾個弟妹特別寵愛的薩里尼亞也愣了一下。
「奧斯卡,假如你的意思是你願意幫忙斯碧戈家的話,我自然不會阻止。」放下手中的羽毛筆,薩里尼亞雙手交扣墊在下巴,看著杜堯不自在的揪著自己的衣襬,像是感到苦惱般地笑了一下,「但是你出自於不安看這麼多東西,我實在是不好跟其他人交代呀。不如這樣吧,如果你之後在課餘閒暇願意來幫忙處理一些簡單的公務,我就讓你看那些東西,怎麼樣?」

杜堯想了想,點點頭。只是過來幫忙而已,應該不至於被捲進什麼紛爭裡面,就當是個無情的打工人,和薩米的未婚夫差不多等級的吧。
在獲得了可以調查的權力之後,杜堯更忙了,除了原本就必須上的課程之外還多了必須幫忙處理斯碧戈的工作,再用剩餘的時間去調查斯碧戈家是否有任何潛在的威脅。
收入主要是商團和領地的稅金,治安隊的人也會定時繳交報告,那麼問題會是在哪裡?其他人身上嗎?

在杜堯詢問是否可以參與決定家族方針以及財政的各種會議之後,薩米和未婚夫的表情雖然微妙,但還是像是覺得很有趣似的答應了……而杜堯一直到參與了至少三場會議之後才聽到了風聲。
坊托姆的小少爺開始覬覦起斯碧戈的東西了。
杜堯第一時間向薩米澄清自己對權力地位完全不感興趣,而對方被他的反應給逗樂了,笑著回應道,「奧斯卡,我當然知道你對斯碧戈的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不只不肯和那些覬覦這個位子的人交流,甚至還想把工作分給芬里爾,甚至連多給你幾個金幣都要計較,會問問題也都只會問關於故事書的和一些一點都不機密的資料,上個月甚至賺了不少……我合理懷疑你出門去還能賺上更多。」
……工作量突然的增加原來有理有據。

既然薩米沒有誤會,杜堯也不管了,繼續自己的調查。目前以整體而言,斯碧戈家族應當是不會輕易沒落的,只是前提是他所見的現實確實堅不可摧。
這個想法一開始杜堯還沒有,還是其他人給他的思路。
他意圖篡奪斯碧戈家族權利的留言不脛而走,杜堯接觸到的人所反饋給他的態度就複雜了許多。
某日他結束了相關課程,手邊本來還拎著芬里爾,忽然被喊住,人就自己衝出去逃走了,剩一件外套還在手裡。杜堯就算再怎麼恨鐵不成鋼也沒辦法把人拖回來,太費時不說,芬里爾不想讀書才是重點。

只能先把剩在手上的外套收回懷裡,他回過頭去,立刻彎下了腰行了禮,「梅莉夫人,失禮了。」
梅莉夫人用扇面半遮住了臉,只是語帶笑意地說道,「勞煩你費心了,奧斯卡公子。芬里爾向來不是坐得住的性子,我這母親實在也管不動他,只要他能開心就行了。」
杜堯笑了笑,低垂著眉眼拘謹的道,「芬里爾雖然不喜歡讀書,但絕非毫無才能。他很聰明的,所以倒也沒多費心。」
「奧斯卡真寵他。」梅莉夫人輕柔地說道,「但不必這樣勉強,不適合的人落在不適合的位置上,大略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事……不過作為母親,終究是期待著他能夠與眾不同的。要是我的孩子和奧斯卡一樣機敏就好了呢,真是可惜呀。」
杜堯面對著梅莉夫人,依舊是略低一等的姿態回應,「您過獎了。」

「幫助姊姊是好事,但可別累壞身子了,奧斯卡。如果覺得疲憊的話,就來找我喝杯茶吧。作為一個普通的公爵夫人,陪你們這些忙碌的孩子們說說話的時間還是有的。」
送別了公爵夫人,杜堯大概猜的到對方的意思是今天得去找她喝茶的邀約,只是沒想到梅莉夫人居然提到自己的兒子也可以這麼陰陽怪氣……芬里爾就算真的不喜歡學習,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一直踩芬里爾捧他實在就真的有點可怕了。
以前梅莉夫人對他不聞不問,只有在家人齊聚的餐會中才會義務性的表達自己的關心,甚至連指派工作給杜堯的薩米都比她關心杜堯的事……那麼,現在這種時候忽然關心起他的心理狀況,總不會是一時興起吧?

斯碧戈家遇到的事情,會和梅莉夫人有關嗎?
思至此,杜堯鞋跟一轉,轉回了辦公室。

證據、證據,得找到證據……說起來。
艾瑟薇˙巴洛早就已經死了,那他遇到那位自稱羅貝特法尼亞的艾瑟薇˙巴洛的人,又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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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6-25 23:2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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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鏡夫人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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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莉夫人手下的資產有三棟不同地區的宅邸,手裡握著幾個不大不小的商會,聚集起來卻足以撼動斯碧戈的財務收入。除此之外,從整棟宅邸的的侍從到管家遇事時第一時間報備的對象,全部都是梅莉夫人。只要斯碧戈公爵不在的時候,斯碧戈的主人就是她。

教導芬里爾劍術以及給奧斯卡安排的家教老師,再到薩米的部下,也全部都是由她面試審核。杜堯沉思著該如何問薩米這個問題,難道她不覺得這實在很荒謬嗎?自己的部下給一個不相干的人面試審核?甚至只要一句話就能被塞到管理階層,就別提辦事的態度了……他們效忠的是斯碧戈,還是梅莉夫人呢?
太理所當然的事實反而很容易被忽略。
她的手伸到這麼深已經是多久的事了呢?乍看之下控制權似乎在薩米身上,但若是梅莉夫人在短時間之內全部抽離的話,那事情會變得很難看。


午後的茶會倒是有杜堯喜歡的塔點,還有笑容燦爛的海莉。
「我們似乎一直都沒有過這樣的談話。」梅莉夫人微微一笑,優雅的啜了口茶水,身後的花朵宛如點綴般在她身後盛放,溫室的光芒灑落在她身上,像是攏上了一層柔柔的光輝,「奧斯卡,你的老師對你的評價非常高,真是意外之喜呀,謝謝妳幫薩米的忙,她一直肩負著斯碧戈的責任,有時候真擔心她太累了……有了你的幫助,想必薩里尼亞也會輕鬆一些吧。」
奧斯卡微紅了臉,不自在的擺弄著桌上的餐具,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低聲回應道,「您過獎了……能為斯碧戈奉獻微薄之力,是我的榮幸。」
青澀又單純的孩子。



梅莉夫人溫柔地看著他,「奧斯卡,其實呢,有件事想要請你幫幫忙。」
「是的。」奧斯卡坐直了身,臉上略略帶上了興奮的色彩,「是什麼樣的事情呢,梅莉夫人?」
「都已經一同生活這麼久了,還喊著梅莉夫人太過生疏了吧?你也和薩米他們一起,喚我為母親吧。」
奧斯卡愣了一下,接著整張臉脹得通紅。
「不、不能這樣的……」他慌張的打翻了茶杯,弄濕了自己的褲子,整個人不知所措的說著話,「啊、茶……梅莉夫人,這樣、這樣是不合規矩的!我不是斯碧戈的孩子,怎麼能像海莉一樣稱呼您為母親呢!」說著,他甚至往外看了一眼,見到一同被邀請到這場茶會的海莉還在與女僕們玩耍,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這點小動作沒有逃過在場任何人的眼睛。
單純又愚蠢,還很膽小。



「奧斯卡。」梅莉夫人微笑著呼喚他,「奧斯卡˙坊托姆。」
「你怎麼看待……薩米是未來的家主,這件事呢?」














精疲力竭,杜堯覺得自己好像智商降低了,特別痛苦。
他一手牽著海莉,一手敲著腰,在沒有其他下人的走廊上嘆了一口氣。
「很不愉快嗎,奧斯卡哥哥。」
「嘛……高興不起來啊。」苦笑了一下,杜堯牽著海莉的手搖了搖,「丫頭,你覺得剛才聽起來怎麼樣?」
「海莉才不懂這種事呢。」海莉牽著杜堯的手緊了緊,小臉悶悶不樂,「只是沒想到母親大人……母親對姊姊和哥哥這麼不滿意,明明他們都很努力的,為什麼要這樣說呢。難道真的不夠好嘛……」



儘管覺得讓海莉知道這些或許真的太早了,但或許就是因為海莉還小,所以在避免杜堯起疑的前提下邀請他前來茶會,就只能邀請海莉一起,因為只有她還沒有年紀大到足以讓人懷疑她會認真思考這方面的事。
「你覺得薩米和芬里爾很努力了嗎?」
「覺得。」海莉認真的點點頭,隨著杜堯轉入了書庫,「薩米姊姊為了要知道工作的事情會查好多書,就算看到半夜也很努力地想要釐清自己不知道的事;芬里爾哥哥雖然不太聰明,但是在練習的時候都很努力……只是、老師們好像都說芬里爾哥哥很笨,為什麼要說這麼不好聽的話呢?」

「沒有為什麼啊。」杜堯伸了個懶腰,背對著海莉淡淡地說道,「只是以前不會在你面前講,變成會對著你說而已。」
誰喜歡長大呢,不就那個樣子。


「奧斯卡哥哥打算怎麼辦呢?」海莉坐在沙發椅上,望著他的背影輕聲詢問道,「薩米姊姊和芬里爾哥哥……他們又會怎麼樣呢?」
杜堯看著跳躍的火光,沒有回頭。

梅莉夫人的家族在首都赫赫有名,意即當社交季來臨時,他們一家人離開斯碧戈領地之後,才是真正需要去面對外面那些用各種眼光打量斯碧戈的人。
在那之前,他們還有時間……就算所剩無幾。
先做些準備總是好的。



杜堯斟酌著是否該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薩米和芬里爾,甚至是薩米的未婚夫,實際上卻是在他猶豫時,海莉已經在與兩人獨處時分別告訴了他們梅莉夫人對他們的說法,而兩人也很快的在某次充當休閒活動的狩獵時私底下約見了杜堯談談。
多做準備總是好的,儘管他們姊弟倆並不完全相信杜堯和海莉的話,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對於斯碧戈以外的家族升起戒備。


杜堯作為奧斯卡,在宅邸待了大概兩個月之後,終於與其他人一同啟程前往首都。


……有時候他會想,這個角色的故事究竟是想要從他這裡得到什麼答案呢?是因為他太早來了,所以待在這裡的時間才會這麼長嗎?還是正是為了要讓他沉浸在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之中,才會讓他一直體驗生活?杜堯看著自己的掌心,如果時間再久一點,或許他會開始真的以為自己是奧斯卡……如果沒有不小心受傷的話。
徘徊在傷口邊的黑煙提醒著他,他是杜堯,一個想不起完整過去的人。
不是什麼奧斯卡˙坊托姆,他是扮演者,不是本人。








梅莉夫人的本名是,梅莉˙瑟拉維斯坦。
與她會談時,她已經不會再用拙劣的踩低捧高來吸引奧斯卡的注意力了。相對的,她訴說著瑟拉維斯坦家族與斯碧戈的合作,告訴他關於那些薩米不會詳細敘述的東西。對梅莉夫人而言,奧斯卡˙坊托姆是一把好用的武器,只是尚未開刃、尚未足以為她所用。
一個家族的成員會追求什麼呢?利益?權力?身分?還是貢獻?



杜堯看得出梅莉夫人在探詢他究竟想要追求什麼,但對杜堯來說,無論是哪種都無所謂。他沒有奧斯卡的喜好,也不懂真正的奧斯卡遇到這種事情會作何感想,只知道喝了三個禮拜以上的毒茶之後,梅莉夫人決定用藥物上癮來控制奧斯卡。
毒茶。如果是一般人上癮恐怕是很難戒除的,混在茶葉中的深色粉末看起來確實不明顯,再加上奧斯卡與梅莉夫人一直都是喝同一壺茶,理論上是沒有任何破綻。而杜堯仔細看過梅莉夫人,她沒有絲毫破綻,也沒有認知中吸食毒品才會有的枯槁樣貌,皮膚依舊吹彈可破,臉頰甚至泛著健康的紅粉。


之前的受傷和這次的食用毒品讓杜堯知道,奧斯卡的外貌雖然不屬於他,但是現在的身體確實屬於他自己。毒品在他身後沒有發揮作用,他不需要繼續食用來緩和身體的病痛與維持現狀的健康,甚至喝下毒茶的感覺和喝水差不多,至少看過梅莉夫人的侍女對茶水那貪婪又瘋狂的眼神判斷,毒茶上癮大略不會只是像喝水一樣沒感覺。



原本的奧斯卡是虛構角色,還是真實存在的呢?如果是本人的話,真的會被控制嗎?


毒品有個特別好聽的名字,叫做「天上淚」。
天上淚之所以為毒品,除去會造成長久性的身體損傷之外,就是其無色無味再加上高上癮性最為出名。
和其他的市面上的毒品不同,在服用天上淚之後,身體會明顯的出現被修復的特徵,傷口好的快、病痛也很快會恢復、甚至身體會變得更加健康,效果是無法理喻的好,與相對價錢高又好的慢的醫生相比,天上淚以飛快的速度修復了人體,再加上不必支付債務般的醫療費用,因此在普通百姓之間可以說是人人皆有的禁藥。


……阻止禁藥傳播應該和鏡夫人尋找歸處或是想要得到解答有什麼關係吧?他可以置之不理吧?




杜堯知道照常而言,一般人應該是會想要阻止的,只是……仔細想想,公爵也只是公爵,說穿了只是和國王合作的利益集團中偏高的身分,既然這款禁藥可以流通的這麼徹底,那便表示背後一定有利可圖。先不論他並不是公爵家的孩子,試圖阻止一個已經根深蒂固的團體、無論違法與否,在王權體制下只要國王默許,那就是合法的,阻止他就是在挑戰王權。



不過,天上淚啊。


這種可以治百病的藥劑,還真是有吸引力呢。既然是百姓家裡都會有的,那就表示價格並不高,而流通性這麼強卻足以做為控制人的藥劑,那究竟是梅莉夫人給他吃的是特殊款的天上淚,或者是……上癮性所造成的效果,和他們所想的追求藥性舒緩身體因斷藥造成的痛苦不一樣?



嘛,這應該會比阻止要物流通簡單很多,慢慢找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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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6-29 18:4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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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鏡夫人1-4

15

舞會、舞會和舞會。每天有數不清的茶會邀請函,而薩米和海莉則是成為了首都的公爵府中最忙碌的女孩們,早上起床就得梳妝打扮,穿上厚重的禮服後準備赴茶會和春遊的邀約,通常杜堯和芬里爾趴在樓梯扶手上看著她們匆匆離去時,她們甚至忙到連道別都來不及說,就慌慌張張地出門去了。

「芬里爾,我們來聊天吧。」
「……是可以啦。但是奧斯卡,你不是昨天把一個人給綁在地牢了嗎?不去處理一下?」

杜堯的生活比他想的還要忙一點,但還在可容忍的範圍之內。
梅莉夫人得到天上淚的手法,杜堯是靠著芬里爾打聽到的。他的心腹侍從以讓杜堯發誓不會爭奪任何不屬於他的權利與地位為要求,答應為他
打聽下人們的動向。

梅莉夫人的貼身侍女,忘記是叫安還是的麗雅的,有個姊妹來自於領地內,是個富商的情婦。最開始,杜堯只讓對方打聽梅莉夫人的侍女中有哪些可以與府邸之外的人聯絡,甚至能夠不被發現的交換貨品,而對方給的清單中,就屬這位姊妹的關係與梅莉夫人最親近。
當然這些內容在剛開始也都只是備選之一,不排除梅莉夫人的藥物人脈來自於她的家族。

這位姊妹時常被夫人的侍女帶入府邸中,因此連被藥物控制的奧斯卡都曾見過她。與侍女小姐的樣貌有點相似,不過眼神很不妙的女性,總是會穿上衣些刻意強調身體曲線的衣服,杜堯總是很擔心她會一個不小心在府邸裡裸奔。
而這位有著裸奔危險,在府邸裡總是試圖與芬里爾或是他搭話的情婦小姐,因為不符合一般侍從們本就不能隨意帶人進入宅邸的規則,甚至在未經允許的狀況下與主人家搭話,差點就要被懲罰了,最後是梅莉夫人犧牲自己的評價與名聲才挽回了她所剩無幾的面子。

杜堯本來是沒打算舉報情婦小姐的,但是被自以為是的體貼騷擾到的芬里爾完全不這麼想,在命令自己的伴讀毫不憐香惜玉的揪著情婦小姐拖著走時,甚至刻意拔高的嗓音,帶著怒意的質問冷汗直流的老管家:「這位完全不懂禮貌、甚至不是下人的入侵者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斯碧戈不養廢物,你們最好給我解釋清楚,否則所有人一起滾蛋!」
當天還真是兵荒馬亂,但生氣的芬里爾帶來的娛樂性確實極強,至少杜堯當天躲在樓梯口笑到喘不過氣。
然而事後杜堯還是被芬里爾捏著臉質詢了,因為直到芬里爾氣呼呼的上樓時還沒來得及收斂起笑意。


情婦小姐在領地中是人見人厭,但卻沒人敢與之為敵。在她哭泣著於城鎮中訴說自己被奧斯卡與芬里爾玩弄感情的虛構經歷時,杜堯還必須掐著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兄弟,免得對方想要衝上去決鬥。他們來來回回去了一周左右,才得以從其他人的碎言碎語中拼湊出情婦小姐何德何能讓人不敢忤逆。
情婦小姐的富商對象也不過只是她的部下,她真正的身分是……另一個人的情人。

……不知道芬里爾聽到是什麼感覺,反正杜堯是覺得自己浪費了這麼多時間跟蹤對方根本毫無意義。
特別是他只是為了解決鏡夫人入侵巢的問題才來的……太荒謬了。

情婦小姐真正的對象據說是個黑市商人,而對方手中唯一的貨品,便是眾所皆知的天上淚了。
如果想要接觸到情婦小姐真正的對象,正常的思維應該是接觸情婦小姐來探聽,或是強迫她說出所知的資訊,但杜堯阻止了芬里爾,這種作法實在是太多破綻了,情婦小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梅莉夫人那邊也會挺麻煩的。
特別是在杜堯注意到情婦小姐會刻意甩開梅莉夫人的手下,獨自一個人行動,甚至鬼鬼祟祟的四處檢查時,便大致肯定了梅莉夫人的藥物來源八九不離十屬於那位情婦小姐。
也不是說甩開手下怎麼了,就是……以她一直以來的態度來看,應該恨不得炫耀自己有梅莉夫人這麼一個靠山,而不是恨不得被甩掉。

雖然情婦小姐並不是特別聰明,但反偵察的能力確實不錯。連芬里爾的心腹都追丟了好幾次,大概是有人指點過。
既然決定不從情婦小姐這條線下手,杜堯自然是有打算的。他下手的對象也不是別人,正是領地中上癮性最高的人,情婦小姐的假對象,那位眾所皆知的富商。
芬里爾完全無法理解,「他們既然是上下關係,那他的藥物來源只會是那位不檢點的小姐吧?奧斯卡,你的腦子裡裝了什麼啊。」

杜堯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進入這個屬於鏡夫人的世界之後似乎是被影響了,雖然不清楚原因,但總是很衝動呢。
也不是壞事……應該不是吧?
再繼續和芬里爾解釋下去的話,大概很難好好說清楚。斯碧戈的少爺和居民拉拉扯扯是真不好聽,但坊托姆就不同了。終歸只是讓樂於在茶餘飯後議論他人的人們有些新鮮的話題罷了,不至於會影響斯碧戈的評價……至少不會像芬里爾的影響那般大。

除此之外,芬里爾是梅莉夫人的兒子,哪怕他們並不特別親密,但終究是母子,他不該讓芬里爾去因為他的猜測而改變對梅莉夫人的態度。
就算這是假的。
就算這只是鏡夫人的記憶,他也不想讓他有這種想法。

知道芬里爾仍對他半信半疑,杜堯休息了一陣子,不再追查天上淚,恢復了以往的生活,就是多了會喝點茶。
天上淚對身體的效果倒是有些頭緒。除去不知何處而來的治療效果,天上淚對身體造成的不可逆損傷除了器官衰竭之外,似乎還會造成腦子……大腦的損傷,就所知的資料中顯示,大部分耽溺於天上淚效果的人有一半的比率會變成癡傻。畢竟這個世界沒有統一的統計數據,能夠在鏡夫人世界裡查到這麼局外的話題和具體數據也算是意料之外了吧。

……難道說鏡夫人也調查過這種數據嗎?
正常人如果是以解謎為走向來處理故事劇情和尋找解答的話,會去查這種東西嗎……?
認真思考後,杜堯覺得自己好像把整個故事跑歪了,不過這問題不大,繞著還是得把問題人物給處理掉的,只是多了幾個彎。

他找上的人,那位富商先生,耽溺於天上淚帶來的效果,無法戒除那樣彷彿無所不能的快感,對藥物上癮得十分嚴重,同時身體也虧空得特別厲害的男人。對方既然能夠富有,自然是話術一套又一套的,不過終究是在杜堯煩躁之前談妥了交易,畢竟他提了一個對方無法拒絕的籌碼。

首當其衝受到影響的,就是情婦小姐。對方沒少在背後編排事情,杜堯是沒打算放過她的,生活要過得好,自然得吃點苦。再加上事業做大的男人,特別是這種時代背景下,情人可以踩到頭上來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無論是何種前提下,愛只會始於平等和PTSD,至少就杜堯的理解來說,並不存在上下階級,那叫做施捨。
一個事業成功的男人會任由一個自己都瞧不起、卻會踩到自己頭上的情婦任意羞辱,甚至在外把自己說得像條狗?反正杜堯是不信其中還能保有幾分真心,而對方也用行動向他證實了這點。
被驅逐被羞辱失去庇佑的情婦小姐過得狼狽,像被踩進泥裡,她狼狽的弄傷了自己仔細保養的細嫩皮膚,渾身是傷的在地上打滾,被平時自己瞧不起的人嘲笑,一開始還會憤怒的反抗,反擊之後被打得更慘,平時視若敝屣的富商不再袒護她,她完全沒有吞下這口氣或是改變自己的意思,忍不過幾天就有了動作。
而她有了動作之後的結果,就是成為了一具隨便甩在巷子裡的女屍。
有時候不變似乎也挺好的,純粹指外人,特別好預測。

杜堯收到通知之後就來了一趟,富商在巷子口等著,手下們守著路不讓人靠近,兩人一同進去,看著那曾經自視甚高的女人細心保養的皮膚布滿了擦傷和創口,四肢扭曲成了不自然的角度,裙子有被撕裂的殘破痕跡,也有被刀刃劃出的齊整切口。
沒有仔細檢查屍體的心情,他只是簡略看了一遍後便挪開了視線,轉身離開巷子底。
既然會這麼義無反顧地去找對方,那麼她肯定是給予了超乎想像的信任,或是認為對方絕對不會傷害自己吧?哪怕是像對待富商那樣認為對方被自己控制,又或是認為像自己這樣的屬下不會被捨棄……她大概沒想過,自己會是這種結局吧。

杜堯吩咐了跟在身側的心腹埋葬了她,並讓消息傳到梅莉夫人耳裡。
那位情婦小姐的墳墓上,特意的用梅莉夫人最愛的花朵編織了花圈,掛在上頭隨風飄搖。

當天的茶去除了天上淚的澀味,梅莉夫人完美的妝容改成了消瘦而略顯病態的模樣,那位貼身侍女小姐連個茶壺都拿不穩,最後被趕出去了。
他們會怎麼想呢?杜堯當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要的效果有了。至於他們誤會這是對方對於梅莉夫人的警告?這不關他的事。
在他面前顯擺這樣的狀態表達自己的弱勢,梅莉夫人拐著彎試探著奧斯卡的態度,希望他能夠代替自己去處理這樣的事情──只是杜堯樂於欣賞她慌忙又恐懼的模樣,並不是很想幫忙。
他需要梅莉夫人再更害怕一點,或許這樣可以讓她自己考慮看看不要妄想去用別種東西來掠奪斯碧戈。

看著梅莉夫人的住所中或多或少的害怕視線,杜堯以為自己會產生反感,實際上感受到的卻是宛如反抗成功般的快感。
這真的不好嗎?傷害的不是認識的人就無所謂了,明明他應該是知道傷害他人,或是對別人造成傷害是不對的事情,哪怕對方並不是什麼好人……
杜堯迷茫的感受著那種感覺,分不清是自己究竟有沒有被鏡夫人的記憶給影響。

情婦這裡確實對於梅莉夫人產生了影響,也確實被安葬。富商那頭,則是順利地照著杜堯裡想的方向運轉。
對方出面了,這次是本人致函向富商送上邀請。確實非常的有誠意,畢竟對方可是每個月基本上可以投入足足三千萬資金來購買天上淚的大戶,失去了也是硬傷。
那天杜堯是偷偷跟去的,而他無比慶幸自己做出了這個決定。

高談闊論的助手與親自出面的賣家,富商那張嘴確實不愧為讓他發財的好道具,他讓賣家脫下了斗篷。
而杜堯也確實看清了那張臉。






早上受邀去參加皇女所舉辦的茶會,薩里尼亞與海莉特意比平時提早了一兩個鐘頭梳妝,搭乘了皇宮派來那依舊裝飾過剩的馬車,在芬里爾和奧斯卡兩人的送別下駛向了前往茶會的道路。
大清早的,開什麼茶會……儘管這麼想,但芬里爾的不安都寫在臉上了,杜堯就算並不屬於這個時代,也大概能猜到兩個女孩去皇宮大略也不單純只是去喝茶聊天的。
再加上……想到被他關在地牢裡的那個人,杜堯忍不住哎呀了一聲,他又忘記送餐了,上次送餐是幾天前……喔,兩天。
餓個幾天問題不大,只是不曉得這回去是對方會激怒他,還是會好好地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了。

「奧斯卡。」
在杜堯打著呵欠轉身要走時,芬里爾先一步喊住了他。
「你把誰關在地牢?」
看來前幾天讓芬里爾看到他綁了一個內奸下去沒辦法堵住他的好奇心,這回倒是很認真的問了。

杜堯低下頭調整手套,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如果告訴芬里爾的話,對方會理解的──會認同他的作為是正確的。
像是一盆涼水瞬間澆熄了翻騰的情緒,他好像在那瞬間恢復了自己原本的理智和冷靜,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鏡夫人的世界裡,好像橫衝直撞才是他活下來的辦法。

芬里爾不會理解的,他不可能會懂……
於是杜堯把芬里爾帶到了地牢裡,直接和販賣天上淚的賣家來個相見歡。
……他真的很衝動呢。

芬里爾一路跟到了地牢,從原本的錯愕到冷靜,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跳了幾下,在杜堯看向他時又努力露出沉穩的模樣,直到被領進了地牢內部,杜堯打開了最裡頭的那扇門,讓芬里爾親自進去看看。
被拴上腳鐐的男人坐在床鋪上,凌亂的頭髮被簡單用水打理過,身上的套裝因為沒有清洗而染上了污漬,飄出了淡淡的異味。即使如此,對方看起來仍舊有那過去儒雅紳士的影子。
暫時沒理會呆滯的芬里爾,杜堯習慣性的檢查了腳鐐的狀態。雖然有損傷,但暫時還不會斷。儘管這麼想,他還是把鎖鏈給換了一條,嶄新又沉重,特別訂製出來給這位高貴的先生使用。在看到對方唇邊揚起的淺笑略略僵硬的模樣,杜堯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並沒有任何心軟。

「奧斯卡……你做了甚麼啊?」芬里爾回過神來,不敢置信地抓住了杜堯的兩肩,用力的搖了搖,「這位可是薩米的未婚夫,麥克爾˙斯冬啊!你怎麼用這麼粗重的腳鐐把他捆起來,還囚禁在這種地方!」
對方的反應也在意料之內。
當時看見那斗篷下熟悉的面龐時,杜堯也不是很想相信的。
誰知道總是對薩米溫柔體貼,會對他的報告予以讚賞,與他們生活在一塊兒的麥克爾˙斯冬,薩米的那位未婚夫,會是販賣天上淚的上線呢。

「他是賣家。」杜堯看著芬里爾,沒放過他任何一點反應,「販賣天上淚給梅莉夫人的人,就是他。你想說他不知道梅莉夫人會對我下藥?芬里爾,他一定知道的啊。畢竟如果我真的被薩米重用了,就會導致他未來成為斯碧戈公爵得可能性岌岌可危了,你說是吧,斯冬先生。」
對方苦笑了一下,像是看著一個無理取鬧的小輩,溫和又略帶急切的開口道,「芬里爾……幫幫我,奧斯卡他不願聽我解釋,我真的是無辜的。」
不聽他解釋?
不知道奧斯卡是怎麼想,反正杜堯是聽過了,類似於這輩子再也不愁天上淚的藥物來源的推廣詞。
奧斯卡會怎麼想呢?哼……

他當然沒興趣聽麥克爾解釋。他和薩米相遇相戀的故事在斯碧戈城裡眾所皆知,但只要將一切蒙上了別有用心可就不浪漫了。適齡的薩里尼亞與一個落魄的子爵,一個一肩扛起整個家庭重擔努力扶養母親與兄弟的男人,甚至偶爾會去孤兒院和孩子們嬉戲,只因想起了自己當年因為請不起醫生而病死的弟弟?聽起來確實是非常夢幻,如果是真的的話。
當初聽到這個故事時,杜堯第一件事就是去查麥克爾到底幾歲,答案是二十歲,也就是說哪怕他弟弟與他只相差一歲,按照斯碧戈領地的律法,只要有一個人、但凡有一個人到領主府去說一聲急著要醫生,都不可能會有錢的問題。

康斯坦丁˙斯碧戈公爵,上任時頒布的第一個法律就是免除緊急狀況時的醫療費用,先救人,錢之後再說。

除非麥克爾的母親有辦法在生完一個的三個月之內生出第二個,不然醫療費都是免除的。要說不信任新任領主的善意,那麼在麥克爾出生五個月之後就有一名難產的婦女成功求助且免除了醫療費用,就只能說除非斯冬夫人天賦異稟,或者那位發誓自己此生僅有斯冬夫人一人,以鍾情聞名的斯冬先生是個大騙子,否則不存在因為貧窮請不起接生所以弟弟死了之類的可能性。

……至少,絕對不可能會是斯碧戈領地的錯,不過就是消費別人的同情心罷了。有誰可能死去的話,只想著這個不可以那個不行,最後誰都不會活下來。
誰都……

「差不多該回來了。」

杜堯回過神來,芬里爾背對著他正好遮住了麥克爾,此時站在門口的護衛視線死死的黏在芬里爾身上,等待著他的主人做出反應。
他們在等。就像他們覺得,奧斯卡˙坊托姆始終是個外人一樣,只要芬里爾站在他們那邊,那前面那些就只會是他們追究的本錢。就算是一同長大的,如果有這麼心狠手辣的竹馬,說出去會有多少人懷疑斯碧戈的教育呢?

如果是真正的奧斯卡遇到這種事,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會感到悲傷嗎?還是不會有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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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7-1 22: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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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鏡夫人1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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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米和海莉帶回來的消息並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
正如芬里爾沒有選擇站在奧斯卡這邊一樣,他同樣沒選擇站到麥克爾那方的位置去,他只是命令杜堯不許再凌虐對方,不許餓著他,且命令守衛以後只需向他報告。

說實話,如果這是發生在杜堯自己身上的事,那麼他已經不想管了。
他向傷害他的人報復,向珍惜他的人張開懷抱,但假如無法作出平等的交換的話,那麼一切就不需要存在,也不需要繼續。
只是,家人啊。
讓他想起了燕子和雙胞胎……他有給予他們能夠回應關心的平等關心嗎?




離開地下監牢後,芬里爾對奧斯卡欲言又止了幾次,最後都無疾而終。
薩米和海莉在回來時看起來焦慮又不安,薩米甚至下意識地想找理論上應當還在斯碧戈領地替她處理公務的麥克爾,而當下芬里爾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而懷裡還摟著海莉輕聲安撫的奧斯卡並沒有看向他。

奧斯卡不會告訴他們任何自己的想法。


儘管芬里爾無法理解為什麼奧斯卡在發現麥克爾可能是天上淚的賣家時沒有第一時間和他們討論,也沒有告訴他們自己做了什麼,而是直接了當地把人給關起來,但他其實並不懷疑……他沒什麼懷疑奧斯卡的機會。

他沒什麼想說的,也沒什麼會說的,就像他當初對於薩米和麥克爾的故事感到疑惑時,他只是喃喃自語般地說為什麼會有人難產死,而不是直接對這麼說著故事的麥克爾詢問為何不來領主府找醫生。


要不是聽到奧斯卡自言自語的內容,芬里爾也不會去查麥克爾的家事,進而發現眼前這讓姊姊陷入戀情的未婚夫是什麼鬼東西。
他知道了,薩米也知道了。他們沒有人告訴奧斯卡,所以奧斯卡好像就以為他們每個人都乾淨如紙,天真無邪的頂著斯碧戈的名號活著。

正如沒有誰沒被暗殺過,背負著斯碧戈的重量就算引以為傲或是以此為榮,仍不改豺狼們虎視眈眈的事實。海莉剛滿五歲就知道該如何面對刺殺,芬里爾知道該如何把那些人了無聲息地清理乾淨,薩米知道該如何不著痕跡的讓他們仍舊以為三姊弟依舊毫無威脅。


仔細想來,奧斯卡還是唯一一個不是心懷其他心思來到斯碧戈的人。

沒有追求,沒有妄想,很單純的只是鑽研著他們不懂、但不會危害到他們的東西,這樣的奧斯卡˙坊托姆。
他不信任他們,他信任的是自己以為的現實。


芬里爾甚至不知道如果自己親口告訴奧斯卡他們所知的事實,奧斯卡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薩米和海莉帶回來的消息,稱不上是喜事。
薩米被大皇子給求婚了,而對方羞辱似的大聲宣揚著,要讓斯碧戈公爵千金成為他的情婦。薩米當然予以回應了,她言詞可稱得上是銳利的指責對方對於斯碧戈公爵家族的不尊重,這該如何讓尚在前線的斯碧戈公爵心寒。


料想不到的卻是梅莉夫人擅自與皇家做了交易,薩米注定是不可能得到理所應當的正義。私下與一個男人結為未婚夫妻已經讓她在首都備受議論,明裡暗裡總是有人質疑她作為斯碧戈下任家主的正當性,現在更是被質疑頂撞皇族是因為求而不得,薩米整個人氣到都想抄起她的寶貝長戟去找他們決一死戰。

而這當然不是奧斯卡知道的版本,因為他不知道其實薩米在父親的鍛鍊下絕非成為一個弱女子,所以此時他也只是沉下了臉,如常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梅莉夫人覬覦斯碧戈的東西夠久了。」


奧斯卡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向開口的薩里尼亞。
薩里尼亞也看向了他。


「我以為她會適可而止,卻忘了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適時收手可以得到更長遠的利益。」她頓了頓,輕嘆了一口氣,「奧斯卡,你在找什麼呢?既不是為了斯碧戈更不是為了你自己,被梅莉夫人下了毒也不會找我們,而你也從未依照她的指示行動,甚至自己查到了斯冬身上……我究竟該拿你如何是好?你知道你有多莽撞,但你還記得你是在傷害自己嗎?」


奧斯卡渾身僵硬,視線反覆掃過姊弟三人,頭一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不過眼下奧斯卡的個人問題是其次,他們有更緊急的事情必須先處理,所以點到為止就好了。


現任大皇子並不是什麼好人,他的膽子自然也沒有特別大,膽敢當眾羞辱斯碧戈公爵家,背後一定有人指點。而既然對方會指使他這麼行動,那麼──


「父親的事確實隱瞞得很好呢。」薩里尼亞笑咪咪的說著,忽然又看向了揣揣不安的奧斯卡,「這一切都得感謝奧斯卡,多虧有你。」
多虧有你?


……多虧……有你……?



在杜堯反應過來劇情為什麼走到這個地步之前,三人忽然被定住了。臉上依舊是笑容,只是沒有了呼吸的起伏,彷彿連周圍燃燒燭火都沒了聲音。

和樂融融的氣氛嘎然而止。

嘶啦一聲,原本坐在他面前的人們被粗暴的撕裂開來,像是被破壞的電影布幕,站在原本薩米的座位背後,鏡夫人高舉著雙手,鏡面的臉孔反射出了杜堯自己的臉。


「您太拖時間了。」鏡夫人鬆開手,伴隨著巨響落到地上的布幕尚且印著斯碧戈姊弟們溫和的笑容,而鏡夫人則是反射著杜堯尚未回神的臉,邁開步伐走到他面前,「您在故事中花費太多時間了,倒是和其他人一起橫衝直撞的尋找答案,而不是試圖好好過日子啊。那不是您的世界,全部都是假的,薩里尼亞芬里爾海莉,梅莉夫人和麥克爾,誰都不是真的,你太過頭了,先生。這不是我的故事,真是令人不快的結果。」

誰都不是真的。

那不是……鏡夫人的故事。


杜堯看著那面反射著自己表情的鏡子,儘管周圍雪白的環境因為鏡夫人的情緒而不停震顫,像是隨時會產生意料之外的變化,但他依舊沒有感受到任何一分的恐懼或是不安。

是因為他靠近了過往的自己而失去記憶的關係嗎?如果是還在故事中擔任奧斯卡的自己,此時大概已經開始反抗鏡夫人了吧?因為不滿就制止了故事的繼續,反而更讓人覺得虛假……但是,但是。


如果那是他的記憶,無論如何都不想翻出來的回憶被證明其實當初只要做出不同的決定的話,其實結局是可以被徹底改變的,那該是多難受的事呢。

杜堯看著那張映照著自己茫然表情的鏡子,華麗的裙子被裙撐固定住,憤怒的鏡夫人用綴著蕾絲的扇子反覆搧著風像是要讓自己降下火氣,雪白的環境邊緣開始冒出了細尖。


杜堯抬起腳,雙手抱住膝蓋,整個人在椅子上縮成一團。
「……你是因為那是虛假的而生氣,還是因為……察覺到自己希望他們能夠這樣信任你而生氣呢,奧斯卡?」
震動停止了。

冒出的細尖瞬間縮回了地面,鏡夫人一手扯住了杜堯的衣領,平整的鏡面猛地湊到他面前,杜堯甚至能看見自己呼出的氣息讓鏡面染上了一層白霧。

「你又懂什麼?」


不是悅耳到帶著人造虛假的嗓音,低沉沙啞的,普通到喊出呼喚甚至會略過的聲音,從那平整的鏡面之下響起。


「我的故事和你截然不同,所以你又懂什麼?憑什麼揣測我的思維?」相對於他激烈的反應,奧斯卡的語調非常平靜,像是絲毫沒有起伏的單音,「我需要多謹慎才能在斯碧戈活下來?他們的溫柔是因為我是他們父親的姪子,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價值。天上淚的毒性帶來的副作用讓他們因為我而蒙羞,而你居然一點影響都沒有?奧斯卡˙坊托姆,愛上了男人的變態,甚至會凌虐動物和幼童,聽說還會吃人呢。而你?你又懂什麼?」


杜堯看著鏡夫人的臉,鏡面上依舊只映射出他自己的模樣。
「薩里尼亞最後沒有回來,對吧?」
「……」
像是被按下暫停鍵,奧斯卡的聲音倏地停了下來,杜堯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海莉也沒有回來?」
「……」


不一樣的結局,或許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了。比如薩米沒有因為他調查鏡夫人而產生了疑惑,進而也去看了《鏡夫人》的故事,對他的行為產生猜測進而調查知道更多事,沒能夠提前阻止麥克爾或是梅莉夫人的計劃,被強走了斯碧戈公爵家的頭銜而落魄。

海莉如果孤身一人,終究是個十多歲的女孩……儘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在奧斯卡的故事裡,沒有回來的海莉似乎也沒有他所期待的結局。

芬里爾不是不聰明,至少在杜堯成為奧斯卡的時間裡,他知道芬裡爾並不一事無成。

不知道他是經歷什麼而踏上鏡夫人的結局,他的故事和他想要的結局究竟是什麼樣子,杜堯全部都不知道,也不清楚。只是看著面前已經面目全非,甚至會以艾瑟薇˙巴洛自稱,沒有任何破綻的、曾經的奧斯卡˙坊托姆……

他想,那大概是場讓人不願重複回憶,卻又珍貴無比的噩夢吧。
鏡夫人鬆開揪著他衣領的手,杜堯重新坐回椅子上。


「先生。」他梳整得整齊又精緻的髮髻散落了幾縷細髮,裝飾在上的珍珠寶石首飾固定在松散的髮型上,而他也沒心思注意。
奧斯卡鏡面的臉面朝著杜堯,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看見了在別人的回憶裡頂了將近十年的面孔悲傷的神情。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麼嗎,先生。」他緩緩地吐露著話語,不再像先前那樣激烈又銳利,只是苦笑般地說道,「最可怕的是這只是我的回憶,您所參與的故事只會依照我的思維去運轉。正如您所說,我希望我的過去能夠像您所參與的那樣順遂又和平,但您參與的那些、與之相遇的那些,都是我啊。不是真正的薩里尼亞、真正的芬裡爾或海莉,都只是我用記憶做出來的假象罷了……所有反應,所有想法……都不是真的。」


杜堯張了張嘴,鏡夫人只是抬起手比了一個制止的手勢,和薩里尼亞的習慣一模一樣。
他將散落的髮絲塞在耳後,重新站直身,從奧斯卡回到了鏡夫人。


「我已經拖延了夠多時間了……想不到您會對我造成這麼大的影響,果然不愧是您呢,先生。」清麗的女聲再次響起,杜堯略略皺起了眉,疑惑的看著姿態優雅的鏡夫人。
「你在之前……知道我嗎,奧斯卡?在來到這裡之前,你來和我打招呼的那晚之前,你就知道我是誰了?」
「知道的,您很出名。」


鏡夫人微微側首,像是歪了一下頭,好奇他為何會問出這個問題的模樣。



「恐懼之王閣下,在他之後繼承了他的稱號,尚未成為恐懼本身的先生,您在我們之中,眾所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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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7-5 17: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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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不安

17
杜堯沒來得及問更多,鏡夫人白色的世界已經先一步逸散。
白色的環境如煙霧般變得色淺而透明,鏡夫人佇立在原地,看著杜堯因為椅子消失而直挺挺地摔在地上,發出了愉快的笑聲。

他們在街道盡頭的路口,鏡夫人伸手探向了尚未站起身的杜堯,卻在伸手握住他的手之前,又自顧自地收了回去。
在他疑惑的目光下,鏡夫人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只聽喀擦一聲,完整的鏡子映照出的人像中心出現了明顯破裂出了痕跡,他面前裂開的蜘蛛網狀像是存在於不同世界那般壟罩住他,伴隨著細微的劈啪聲,裂痕蔓延至他全身的範圍,細碎的顆粒落在地上,細碎的落地聲之後是氣泡破滅的啵啵聲,消失無蹤。

「很高興短暫的時間內能夠有您的陪伴,但請您記住……我的世界,是用來拖延您的時間的。先生,剩下的兩個人可沒我的好脾氣和禮節,請您務必務必、路上小心。」
又是一聲輕響,杜堯伸出的手沒有觸碰到任何物事,啪的一聲,鏡夫人的身影徹底碎裂,碎片瀑布般的撒落在地,在一串串啵啵聲後化為了閃亮的粉塵,積成了一堆小小的塔。

他就這樣不見了。

……奧斯卡只是拖延時間的,那剩下兩個角色的形式應該會和鏡夫人的世界截然不同……
杜堯垂下探出的手,看著空無一物的掌心,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他還沒找出奧斯卡變成鏡夫人真正的原因呢,沒想到他就這麼不見了。

如果只是拖延時間可以用更多辦法,奧斯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嗎?他是否對於自己的回答感到滿意呢?能夠給他解答的人已經走了。
杜堯看著那堆閃亮亮的粉末,涼風吹過,隨風飄散,露出了底下一個閃著金屬光澤的東西。
他伸手撥開了剩餘的殘粉,捏住了有些厚度卻小巧的東西。有著金屬的冰涼質感,舉到眼前時能夠聽見齒輪運轉的聲音,是一枚不到巴掌大的錶……應該勉強能夠稱之為懷錶?頂端應該綁上鍊子的位置空無一物,只有一些細微的斑駁痕跡。

一枚懷錶?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原本就有的,還是奧斯卡落下的?

白霧消散得足以露出幢幢人影,杜堯迅速的把東西塞進口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著,轉身雙手搭在牆上,兩三下就攀上了牆面頂部。
外圍聚集的人太多了,趁被發現之前先走吧。在看到煙霧外圍比預想中更多的人後,杜堯不得不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反應夠快,看那最前面站的雙胞胎和燕子,要是被抓包他在裡面還得了。

……雖然知道他們不是有意的,但是期待地看著他的那些視線,清楚明白知道自己無法予以回應、不如他們所期待的感覺,實在是令人窒息……?
比想像中還沒有受傷的感覺,明明離開會議室的時候還挺不舒服的。

難道是在鏡夫人的世界裡,他又向著過去的自己靠攏了嗎……說起來,奧斯卡稱呼他為先生,說他在他們之中廣為人知,「他們」又是誰呢?角色們嗎?還是……包括了角色、天災、獸潮和恐怖故事,造成了這些的源頭?
不,這樣的理解應該僅限於角色們……不過恐懼之王,究竟是什麼?尚未成為恐懼本身,繼承了稱號,為什麼是他?
是他尚未想起的記憶嗎……?

杜堯在人們窸窣的說話聲中回過神來,白霧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底下的人們開始聚集,像是在原本壟罩著白霧的區域中試圖找到什麼。是時候先離開了,再繼續待在這裡注意到他的人會越來越多。
杜堯看著燕子和雙胞胎站在走入那片區域,他站起身,視線還留在三個人身上,沒來得及轉頭就一頭撞上了障礙物,還意外的有彈性,杜堯摀住臉後退了幾步,皺著眉將視線投向前方。
他抬起頭,看見了一張好看的臉,於是又把頭低下去。

「所以,」鶴亭鐘雙手固定住腳下不穩的杜堯,看著那雙貓眼轉來轉去一副心虛的模樣,挑起了一邊眉,「甚至沒有跟我們先問過角色們可能會用什麼方式來給你想不到的體驗,也沒有告知我們你打算自己來一趟,你從這次的事件中學到了什麼呢,杜堯?」
杜堯別開視線試圖尋找離開的機會,結結巴巴的回應,「如、如果有預感需要、呃、和以前認識杜堯的人社交,就、就乾脆不要跟你們去開會?」
「這個結論寧可不要,換一個吧。」鶴亭鐘彈了下他的額頭,在矮了他半顆頭的杜堯抱著腦袋試圖遮掩自己的逃亡路線時,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拉開了杜堯的雙手,確認只是被彈紅了腦袋,不是被彈傻了。
而就算檢查完了,鶴亭鐘也依舊沒有鬆手的意思,他握著杜堯的手腕走了幾步,似乎是感到不滿意,鬆開手轉而與他的手掌心交疊,才再度邁開步伐。
杜堯稀里糊塗的被牽著走上別人家的屋頂,洛鴉的速度並不快,但力道略大,讓他沒辦法不動聲色的掙脫。

「鬆──」
「不要。」
杜堯扁了扁嘴,倒也沒繼續試圖掙脫。

鶴亭鐘牽著杜堯走了一段路,最後在距離原本那處有七八條街遠的一棟屋子樓頂停下。他伸出手,輕觸面前高了莫約層的建築外牆,平整的牆面被亮起的細線勾勒出了幾個六角型的紋路,其中數塊翻轉成透明的模樣,露出了牆內明亮的光線。
他的掌心貼住了透明的那處,牆面向外以先前那種六角形紋路為單位擴散開來,直到透明的範圍擴張至足一人通過為止。鶴亭鐘貼著壁面的掌心往旁一滑,只見那透明的外殼輕巧地朝著旁側滑動移開,留下了一個出入口。

杜堯在洛鴉牽著他進門之前先一步出聲制止,「我不要進去。」
「原因?」
「……」
說不上來。其實倒也不是什麼問題,只是杜堯在入口敞開的那一瞬間,腦海裡閃過了一段畫面──

洛鴉站在血泊之中,哼著輕快的旋律,腳下的水窪濺濕了他的鞋,臉上的笑意不減,被抹開的血漬留下了深色的痕跡。
彷彿耳邊縈繞著尖叫聲,踩在水坑裡的聲響濺出的卻是鮮血,袖口和衣衫也盡是沾染上的深褐色痕跡,地上那些被隨意踢開和扔掉的,全部都是殘破不堪的,已經失去了生命力的人們。
而此時此刻在他面前,會和他說話的男人,卻是在血海中雀躍地邁開步伐,像是沉浸在其中,露出瘋魔一般的笑容。

杜堯以為自己不會再有這種感覺,而實際上這種感覺也僅僅是出現了一瞬間就消失了。像是剛出現了寫錯的符號,馬上被刪掉重新換上了正確的字詞,整篇文章毫無破綻。
他好像害怕了,但又好像是心疼了。只是太過短暫,連他自己都沒時間搞清楚那是什麼感覺。
與其說是情感消失……倒不如說,好像是被刻意抹除了?

只要繼續生活,恢復記憶的時候總是會產生這種像是情感被吃掉,或是被用橡皮擦大力擦拭抹除的感覺……特別是在洛鴉身邊。
他們的愛情究竟是什麼模樣呢,自始至終杜堯都不明白。
如果恢復了全部的記憶,他會懂嗎?

只要洛鴉出現在他面前,杜堯就會忍不住思考對方說自己是男朋友的事,而這麼一開頭又會無法自控的反覆思考過去的自己為什麼會和洛鴉在一起,最後始終歸咎於更久之前,他無法想起的,那些在遇見燕子和雙胞胎之前的事。
想起來之後再說吧。

「來吧。」
牽著他的手晃了晃,洛鴉打斷了他的沉思,對著茫然的青年露出笑容。

「洛鴉。」杜堯試著掙扎了一下,對方卻握得更緊了一些,他只能放棄拉開距離的想法,「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別說的好像我們在偷情一樣。」洛鴉依舊笑著,杜堯卻察覺到他的情緒好像稍微有點不對勁,「只是讓你進來休息,檢查一下你身上有沒有傷……還有和你稍微說明另外兩個角色的新消息。」

杜堯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停頓了半晌,試圖從他的表情或是姿態中看出一些讓自己不安的端倪,而實際上洛鴉卻是毫無破綻,只是有些無奈地看著,也沒有出聲催促。

為什麼會有這麼令人不安的感覺……
還沒想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洛鴉又問了一次是否有不能和他一起進去的理由。他湊到了杜堯面前,一雙墨色的眼直勾勾的看著他,看起來像是假如杜堯說出了拒絕的話語,他就會很失望的模樣。

杜堯和對方牽在一起的手又晃了晃,洛鴉微微歪頭,輕聲又問了一次。
……他還是沒想出一個可以拒絕的理由……說是因為看到那樣的畫面而拒絕也太奇怪了,但是為什麼他會看到那樣的畫面呢……
那真的是他的記憶嗎?

該問洛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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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7-10 10:4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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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思考......

18
杜堯被牽著領進了屋子內,六角形的格子在他穿過牆壁後便再度覆蓋住出入口,重新塗上了牆面的淺色,毫無破綻的密合。
在那些格子密合了牆面之後,他才發現這棟屋子沒有任何一扇窗,也沒有一扇向外的門,僅僅只有宛如溫室般的玻璃圓拱屋頂可以看見璀璨的星空。牆邊擺放著有框的螢幕,正變換著風景花樣,看起來就像真的向外的窗子,框上甚至擺放著少許植物,而在這扇窗旁邊,則是畫上了一扇門。
假裝不是密閉空間的樣子?

房內只做了簡單的布置,靠牆的書架上裝飾著幾個已經掉漆的聖誕飾品,擺著幾本毫無關聯的書,像是財經或是童話、幾本升學參考書、還有一些神話相關的書籍。幾個空位上擺著花盆和音響,看得出是特別整理過的。
桌子並不是如同在其他處看見那樣厚重、固定在地板上的形式,而是很輕盈的類型……會理所當然當成普通桌椅來使用的矮桌,但卻看見了曾在搭車時看見的投影機關。深藍色的沙發,淺色的懶骨頭,印著花紋的地毯,而在沙發對面則是裝飾用的壁爐。

整個空間感覺很溫暖,在這麼高科技化的地方竟然會出現這樣看起來普通的房間……比起其他地方,這裡明顯平易近人了很多。既不向那些鑲嵌在建築內部的房間一樣全都是固定住的家具,也不像是營裡那些帳篷那裡的桌椅一樣巨大又沉重,杜堯還以為這個時代已經沒有這種風格的家具了……思至此,他不由得對洛鴉投以好奇的視線。
「喜歡嗎?」洛鴉微笑著,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拇指有意無意的蹭了一下杜堯的臉頰,「你對這裡好像一直都不太適應的樣子,我就照著以前你生活的風格弄了這個房間。如果還想要擺上什麼東西跟我說一聲,我想辦法。」
是挺喜歡的……不過重點應該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洛鴉,那兩個角色還有什麼新消息?」
對方看著他,半晌不說話。
「……我說錯了什麼嗎?」
「不,沒有。」洛鴉揉亂了他的頭髮,嘆了一口氣,把自己摔進沙發床,抬起手,掌心對著一片虛空,面前的矮桌立即投影出了類似於在其他地方常見的浮空畫面,「坐下吧,我來跟你解說。」
杜堯疑惑的看著他的反應,終究還是什麼都沒問出口,應了一聲在旁邊的懶骨頭沙發邊坐了下來。
然後整個人陷了進去,連忙爬了起來重新坐好。

洛鴉輕咳了一聲,唇角微微上揚,看了眼試圖把注意力固定在畫面上的杜堯整個人縮成了一團,隱約露出了泛紅的耳尖,把到嘴邊的揶揄給吞了回去。
還不行……已經等了兩年了,再多花點時間等待,不會太難。

「首先是代號『人魔』的角色。」洛鴉語調平淡,聽不出任何對於這位角色的情感,「沒有擅闖者,觸發者就是之前給你看的資料中被砍斷四肢和結紮的男人。不太想污染這個房間,圖片就不放了。目前還維持在剛進入第二階段的狀態,從外部觀察能夠看見建築輪廓是方形……攝影圖在這裡。」

一張照片被放大在畫面中,白霧壟罩之下隱約能看見一棟建築,齊整的白牆與排列數行的窗戶,儘管畫面模糊,但讓人下意識地想到──
「學校。」洛鴉從沙發上滑到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杜堯回過頭去,就看對方懶洋洋地靠在沙發椅墊,半瞇著眼,像是快睡著了,甚至還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他的故事在學校展開。圍繞著學生和教師,在那具屍體後面我們發現了用原子筆寫上的關於嘲諷教師的話語,或許還關於性犯罪。除此之外,很明顯的,人魔對於男性有相當強烈的敵意……所以,如果你打算參與人魔的故事,那麼就必須更小心。」

「我們不知道鏡夫人的世界裡你遭遇了什麼,但想必你已經稍微有點了解角色們的故事會如何展開了吧?」
「參與演出?」
「基本上算是,不過更偏向是劇情解謎。」洛鴉解釋道,伸手拍了拍桌面,只見矮桌原本木頭色的桌面亮起了兩個小小的光環,圈內向下沉了不久便浮上了兩杯飲料,「邊喝邊說。」

這麼薄的一張小桌不曉得是從哪拿出飲料的。杜堯彎下去看了看甚至上手摸了一下,還是這麼薄一層,科技的革新內容包括魔法嗎……算了,反正這裡的東西本來對他來說就不太熟悉──

等一下。

為什麼他明明恢復了大部分自撿到雙胞胎和燕子之後,至四人建立起巢的記憶,卻還是對這裡有不太熟悉?是因為關於這裡的記憶恢復不多嗎?除了制度陌生之外,從建築到環境都略有印象,那……

「洛鴉。」
「嗯?」
「第一次……那座城市,就是巢附近那座很大的都市,他們第一次派人來是多久以前的事?」
洛鴉挑起了眉,稍微想了一下後回答,「我印象中大概是五年前左右?怎麼了嗎?」
五年……除去他不在的兩年,大概還有三年多的記憶沒有回來。除此之外還有遇見他們之前的……恢復了不少,卻依舊還是很多沒想起來。儘管知道恢復了之後有許多事情能夠因此獲得解答,但是杜堯總覺得自己似乎很排斥想起那些事情,為什麼呢。

洛鴉等著,直到杜堯再度看向他時才開口。
「一組最多能進幾個人不確定,但理論上最少也可以有七個人。」視線依舊停留在杜堯臉上,他繼續說下去,「裡面的解法各有不同,基本上都是先找到目標再開始解謎,推理發生的故事和角色的真實身分,然後再替角色撫平生前的挫折與悲傷,結束之後就會類似於脫離鏡夫人世界的模式,屬於角色的空間會徹底消失。」
奧斯卡說,他是來拖延時間的──但是為什麼會需要拖延時間呢?他也沒感受到自己在解謎,只是過著很普通的日子,在奧斯卡的記憶裡過著他理想的那種生活。
他甚至還不知道為什麼奧斯卡會成為鏡夫人,不曉得以後還會不會遇到。

「人魔,除了校園類型的建築之外還有其他的嗎?」
「有。」洛鴉擺弄著投影上的畫面,拉出了一個模糊的深色影子,上頭用螢光的色調勾勒出了鮮豔的塗鴉,一張描繪著人被切斷了四肢後哭泣的臉,螢光綠色的血噴濺了大部分的空間,舉著刀的火柴人露出了笑臉的弧度。

「他非常討厭『老師』。」
──被切斷四肢的哭泣角色,塗滿螢光綠的臉上,露出了大大的「老師」兩個字。



洛鴉說下個角色等離開人魔直到進入之前再跟他詳細解說,以免到時候更新資訊錯漏。進入「人魔」的角色世界之後依舊會有負責的人繼續打探「偽舞者」角色區域的消息,但相較於會在半夜亮出螢光牆來表達喜怒的人魔,偽舞者就像睡著了一樣,半點消息都沒有,甚至那片白霧也僅僅只能隱約看到一個黑色拱門的影子。

從鏡夫人的世界脫離之後的那陣子,杜堯實現了真正的足不出戶。洛鴉打著要他休息的名義讓他一直待在這棟房間內,無聊的時候隨便看影集……真不曉得是去哪裡拍攝的,其實還蠻有趣,大概是以前的吧。想吃東西的時候可以給他發訊息,反正就是不准出門到外頭去──至少他答應會告知三個人杜堯平安無事。
大概是怕他又偷跑吧?說到這個杜堯自己也有些心虛,誰讓他只是想要去看看鏡夫人他們這些角色,或許是抱持著好奇心或是別的?只是對於鏡夫人居然在與他分別之後殺了三個人,老實說備感訝異,所以很想要見一面看看……就自己去了一趟。

……那種所有人都對你有所期待,同時也很失望的環境實在……

只要想起了那次會議的事,就會覺得自己果然變了很多……看著那片拱型玻璃屋頂之外的星空,杜堯伸出手,看著自己張開的五指,靠在沙發上,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希望別人給與自己甚麼樣的反應。
他們期盼的杜堯和現在的他肯定是相差甚遠的,但是當時讓他離開的不是因為這一點……隨著記憶慢慢恢復,他能感受到過去的自己是如何慢慢地捨棄掉了情感,儘管不明白契機和原因,但是在與燕子、雙胞胎和洛鴉相遇之前,他好像就已經開始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緒。

剛開始扶養孩子的時候,他能夠想起當時湧起的那種溫暖的情感,但是他們長大、長到十四歲以後,他就逐漸沒辦法再對他們繼續投以這麼多關心與注意……就像是那些在乎都失去了意義,唯一僅剩能夠讓他在意的,大概只有洛鴉在十二歲就開始的自殘和逐漸不受控制的莽撞,只有他能夠在杜堯過去的記憶裡永遠得到更多的注意力。
這好像很不自然,過去的他……過去的杜堯,對於洛鴉病態的追求自己給予注意力的方式,該說是放縱或是沉迷呢,杜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理解錯了,但是他好像隱約的希望洛鴉繼續傷害自己,來證明自己很重要。

……這種想法實在是太可怕了。要不是現在洛鴉基本上還挺正常的,杜堯在想起那些記憶的時候甚至考慮要和燕子他們談談洛鴉的心理狀態。
按照他所想起的那些過去,杜堯想著,他們所期盼的那個會無條件伸出援手的杜堯,究竟為什麼會幫助他們?甚至連自己養大的小孩都已經不是很放在心上了,為什麼會想要幫助這些與自己無關的人呢?

他試著揣摩一下過去的思考方式,而在試了好幾遍之後,杜堯只得到了一個可能的結論。
過去的他在追求什麼,有目標的繼續向前,所以才會提供幫助。不是毫無來由的,是有目的的,而這個目的究竟是與人有關,還是與角色有關……就不得而知了。

或許那個來找他的面具人知道些什麼?但也要再相遇才能問。
真希望他只是多想了……杜堯放下手,看著夜空,嘆了一口氣,閉上雙眼。

如果只是他多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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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7-12 11: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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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出行

19
挑戰「人魔」故事的隊伍在鏡夫人的世界消失兩周後出發,距離杜堯來到這裡也已經快兩個月了,儘管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被加入在選定的隊伍內,但他並沒有不去的打算。
倒不如說,他覺得自己得去。說不准能夠從人魔那裡知道,為什麼奧斯卡是用來拖延時間的。
距離他們所為「造夢所」的出入口開啟的日子近在咫尺,但是杜堯反倒是開始對於回去這件事感到遲疑──如果回去之後證實他過去珍惜的弟弟們,他的家人們,他的世界他的生活確實全部都是假的,只是一個維持了兩年的謊言,那該怎麼辦呢?
迷茫又躊躇著,所以他還是先去人魔的故事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要確認那是真是假。


那天清早洛鴉送來了早餐,讓杜堯吃飽喝足之後牽著他出了門。
本來還以為必須說服洛鴉,想不到居然這麼容易就出來了。雖然不曉得為什麼洛鴉似乎老愛牽著手,不過好不容易能出來,空氣都清新了不少,杜堯沒有和他起爭執的意思,也沒抵抗。
生活了一段時間的房間在背後闔上出入口,再度恢復成了牆面。

「我還以為你不會讓我去呢。」
「去也挺好的,省的你跑到造夢所裡去又不出來。」
什麼叫做進去又不出來?他失蹤的這兩年是自己跑進去的?

洛鴉帶著他沿著屋頂走,從一處陽台附近翻入室內,下樓後從門口離開。繁忙的街市瀰漫著一股凝重的氣氛,人們都下意識地閉上了嘴,落在別人身上的視線或有憂心或有恐慌,杜堯左右看著環境,實在看不出聚集在街上的其他人有讓他們害怕的端倪……是因為怕被殺害嗎?可是那是第一階段的事情吧?
「為了避免有想不開的人跑進去,撒了點謊。」注意到杜堯的視線,洛鴉低聲解釋道,「畢竟如果只是去送頭的還不如不要,想要進入角色的故事必須得經過訓練,通過考試,零零總總的,有很多必需的前置。」
那當初的我呢?杜堯看著洛鴉回過頭去和其他人交談,並沒有問出問題的打算。他薄弱的記憶裡並沒有參與面對角色的那些作戰,因此更不知道他們所謂的訓練和考試自己究竟有沒有經歷過。
……要是問了之後反而被刻意阻止進入,可就得不償失了。

白霧近在咫尺,卻沒有人敢靠近,硬生生地和生活區拉出了一段距離。
當風吹過,撲面而來的血腥味薰得杜堯忍不住皺起眉,其他人卻依然神色如常,像是已經十分習慣的模樣。
到了集合地之後大約休息了半個小時,杜堯隨著其他人一同到街道的另一側,此時雙胞胎中的修彥站在一個小檯子上,正在閱覽手邊的資料,而修遠在一旁呼喚著要參加這次討伐的人集合。

……討伐。真是意料之外的詞彙。
對他們來說角色是危害,但是對於見過鏡夫人的杜堯來說……其實很難定義角色對他而言是什麼,不過肯定不是全然負面的。

修彥注意到杜堯的視線,對著他的方向笑了一下。
修遠好奇地順著雙胞胎兄弟的視線方向看了過去,卻只看到了一個個腦袋瓜擋在前面,什麼都沒清。
「你看到了什麼啊?」
修彥眨眨眼,抬頭再度看向那個方向。
「沒什麼。」
杜堯已經不在那裡了。

「你有病病。」
「我現在不想跟你吵。」
「那我們可以找時間來討論一下,你那個很不對勁的態度。」
修彥垂下眼簾,看向了那張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臉,他知道自己的雙胞胎兄弟是認真的。

「我的態度哪裡不對勁了。」
「哪裡對勁了?」修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我不是想要用他不記得來搪塞,說穿了我們在十四歲就已經被他拋棄了,只是他沒有說出來、也沒有趕我們走。但是這不代表你可以用那種態度對他,修彥、你還記得你這條命是誰救回來的吧?」
修彥抬起眼,看向修遠的視線冷漠了幾分,像是一種警告,只是他的雙胞胎兄弟根本不吃這一套,回應他這種眼神的只有一聲呵呵。
「用不著你強調無數遍我是他救的,但是那又怎樣?」修彥歪了下腦袋,斜斜的看著雙手插著腰的修遠,「他拋棄我們了,還不准我生氣嗎?」
修遠就知道他的笨蛋兄弟絕對沒有檢討自己的意思,唉,他太難了。

用這種陰陽怪氣的語調說著像是怨婦一樣的話,怎麼不乾脆說羨慕堯堯回來沒多久就跟阿鶴感情不錯?忌妒的整個人都彆扭成這樣,開會的時候還一直看空蕩蕩的座位自己生悶氣,麻煩死了。
「你對著我生悶氣也沒用啊,我可沒欠你。」
修彥幽怨的瞪了他一眼,覺得修遠這腦子不能要了。
「……我才不要跟你吵架,你給我閉嘴。」
修遠扮了個鬼臉,笑嘻嘻地別過臉去。

在進入角色的故事之前除了幾個選定的人必須先做好準備,他們還得依序交代周遭負責維安以及護衛的部隊,以防有人擅闖或是被捲進去。在外面指揮的人上次指揮已經是兩年前了,緊張到甚至需要為他選一個副隊長。
而這次敲定的隊伍中又來了幾個脾氣特別大的……除去他們雙胞胎、鶴亭鐘和杜堯之外,另外三個人是在通過訓練的菁英中特意挑選的。只是偏偏這三個背後都不簡單,那群耽溺著和平生活的人滿腦子只剩下追求利益……剛才還大聲說著不曉得杜堯哪來的資格加入隊伍呢,現在燕子雙手抱胸站在那兒看著又安靜了。
「這次真的不用我去嗎?這個角色明顯對男性特別不友善。」
收拾好了幾個嘴巴不乾淨的,黃燕和幾個隊長確認完了細項,在召喚幾人過來集合之前先一步湊到了雙胞胎身旁,低聲問著,「好歹我一個女孩子,應該多少能轉移一點注意力吧?」

「有明確的惡意還比較好,你還記得以前堯堯說的吧。」拉緊手套,試著張握了幾下,修彥低聲回應,「表現出明確惡意的對象並不是唯一目標,角色是非常狡猾的。他對男性表現出攻擊性至少我們還知道防範,但是他如果對女性是殺心呢?這次你先在外頭吧。」
「行。」黃燕聳了聳肩,雙手抱胸回過頭,又再度聚在一起的三個人在與他們對上視線的瞬間立刻驚慌的散開了,她嗤了一聲,「明明一個個都是訓練出來的,我卻覺得他們可能沒辦法出來呢,真不曉得為什麼。」

真不曉得嗎?這種話要說得真心實意大概也只有現在的杜堯了吧。他們誰不知道在這兩年的期間過得有多安逸,那三個當年也是備選的訓練員,但是哪怕其他訓練員也好,至少看過自己的夥伴進去之後就再也沒出來過,而這三個呢?上次討伐時還不曉得在哪裡飲酒尋歡呢。
明明是菁英,但是背後有了靠山,不缺錢、不害怕、享受奢靡,然後再也不復從前至今都該有的那些責任感。
要不是除了這三個之外剩下的不是被捉姦就是被自動駕駛的車捲到了腳,還有好幾個不知道為什麼突發性中毒的,又老是有些人特別喜歡愛管閒事,硬說要湊足人,否則那三個是絕對不可能被圈進這次的隊伍中的。

「寧缺勿濫啊小燕子。」修遠噘著嘴,下巴擱在黃燕的腦袋上,被對方不清不重的拍了拍手臂,「他們如果真死了大概也只會是自己作的,我們不負責任何人的性命,進去故事之後活下來就只是自己的事了。但是燕子,我稍微有那麼一點擔心他們影響到堯堯。」
「沒有下次。」黃燕冷聲回應,抬起腳往後一踹,修遠順勢鬆開手後退了幾步,揉著自己的小腿一臉委屈,只可惜他的雙胞胎兄弟和小燕子都不是很想理他。
「你們那邊應該處理得差不多了吧?時間也快到了。」

在出發之前,光是樓的管理權限就必須全部檢核一遍,所有的萬用卡都歸類並完成確認,出入口的管制也必須檢核。修彥和修遠負責的工作也必須全部完成短期交接。儘管離開的時間不長,但可能是安逸的生活過久了,又有些手腳不乾不淨的蠢蠢欲動,因此在檢查與交接方面必須要完成得更徹底,甚至在一周之前他們就開始把所有人員都叫過來問過一次話。
至於現場的管理,燕子不可能隨時都在,因此負責人的挑選就必須更為嚴謹,人員的調度和分配也必須設計出管理制度,這幾周他們幾乎是天天熬夜通宵著趕工,直到昨天才好好睡了一覺。

「嗯……剩下的就交給你啦,燕子。」
「知道了。」黃燕頓了頓,抿著嘴唇看了雙胞胎一眼,猶豫了片刻低聲道,「你們自己小心一點。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想起來之後會難過。」
雙胞胎互看了一眼,修遠誇張地伸出手抱住了黃燕,不顧對方破口大罵與劇烈的掙扎,高高興興的蹭了幾下,「哎呀──小燕子擔心哥哥啦?」

黃燕掙扎著蹬開了修遠,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站在雙胞胎面前嘆了口氣,伸出了拳和他們碰了一下。
「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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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原作者| 放空不想動 發表於 2022-7-17 15: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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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誰是犯人01

20
在進入故事之前,雙胞胎之一站在高檯子上,簡略的說了一些注意事項和鼓勵的話,杜堯站在洛鴉身旁往四處掃了幾眼,拉了拉他的衣袖,在洛鴉低頭側耳時低聲問道,「燕子沒有要去?」
「總不能沒人管,這裡亂起來可熱鬧了。不用擔心她,藍天和藍岳都會幫忙,基本上沒什麼問題。」洛鴉聳聳肩,拉著杜堯的手指向了不遠處聚在一起的三人,「不要靠他們太進。那三個不曉得會做什麼,別被他們牽連到了。」
牽連?杜堯雖然覺得這番話有些莫名其妙,還是點點頭。

每個人都自己捎帶了一些行李,甚至連洛鴉都帶了一個包,見狀杜堯有些後悔,他身上什麼都沒帶,除去剛來這裡沒多久也沒什麼行李,在加上上回沒多做準備就到鏡夫人的世界去,現在更不知道要帶什麼了。
而這份後悔就這樣持續到進入白霧之前,他左側是修彥右側是洛鴉,七個人排成了一排,同時舉步進入了白霧之中。
……不是很懂,儀式感嗎?這種方式進入讓人感覺實在好迷惑啊,不知道哪裡實在有點像賽跑。

進入白霧之後,杜堯先前聞到的那股血腥味更濃了。
他有些不適的用圍巾掩住了口鼻,皺著眉頭繼續向前。這個世界不像鏡夫人那樣走進去沒多久就看到了大花園,他走入白霧中過了一段時間仍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見左右前後,迷失感非常強烈。
這樣的迷失感會讓人分不清方向,杜堯繼續向前走,儘管他不知道此時自己走得正還歪。

在白霧中沒有時間感,他懷疑自己走很久了,但仔細一想可能也才過不長的時間,所以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就這樣走著,忽然耳邊響起了細微的聲響,在他聽清之前就消失了。
在杜堯以為是錯覺而忽視之前,那些聲音更響亮了。
是嬉鬧的聲音,幾個人嘻笑著,聽起來似乎在玩耍。

咕嚕嚕的,一顆球滾到了他的腳邊。
杜堯看著那顆球,白色的排球,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有一些磨損的痕跡。
「嘿,把球丟過來!」

在抬起頭的那一瞬間,白霧消散,屬於別人的世界在他面前展開。
日落的暖光染紅了天際,撒落的樹影斑駁,在他幾步之外的那片空地上,一個身穿短袖短褲的女孩正朝著他的方向揮著手,一手搭在唇邊大聲呼喊著,「對──就是你喔!把球丟過來!」
杜堯撿起了球,隨手丟了回去。球呈現了一個拋物線,落在了後退了幾步的女孩懷裡。對方朝著他的方向揮了揮手大聲的說了謝謝,轉回去繼續和自己的夥伴們玩耍。

空地被一片林子給環繞,杜堯四處張望了一下,大概是公園之類的地方。他身旁有一把座椅,圍繞著空地有好幾把,他回頭一看就瞧見了磚鋪的步道,整整齊齊,還有人沿著步道慢跑。涼風吹過,還挺舒服的。
蟬鳴不絕於耳。
實在看不出有個會把人做成人彘的角色存在呢,這裡普通的隨處可見。
打著排球的少年少女,偶爾傳來慢跑者的腳步聲,風吹過時樹葉摩擦的沙沙聲響,杜堯看著眼前祥和的景象,只是看著。

「美好都是暫時的,你還記得吧?」
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杜堯猛地回過頭去,什麼都沒有。
「唉,雖然說奧斯卡已經拖得夠久了,但是如果可以真不想和像您這樣的角色相遇呢,一點都不好玩。」聲音近在咫尺之處響起,對方就站在他的身後,女聲帶了點不甘不願,「什麼時候才要快點加入我們啊?總是擔心和您敵對的感覺很差,再繼續這樣來個幾次我的計劃又又又要被打亂啦。」

杜堯沒有再嘗試看清對方的容貌,只是看著面前空無一物的景色,聽著背後的人大聲抱怨,沒應聲。
難道說他真的很有名嗎?在角色們之間。
「呼……說起來。」
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忽然從旁邊冒了出來,一張骷髏般的面孔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原本該是眼珠子的地方是黑漆漆的兩個大窟窿,眼眶外圍染上了血色,宛如泣血。墨黑的長髮切齊的瀏海,白白淨淨的一張瓜子臉,脖子上有一圈肉色的傷疤,像是縫線一樣的紋路,胸前的墜子在夕陽餘暉下反射著光芒。
「閣下,是什麼堅持著讓您還不想加入我們呢?這個世界也沒有對你友善到哪裡去吧?我不是很懂耶,可以麻煩您說明一下嗎?」唇角勾起了過分上彎的弧度,不自然的露出了一個宛如裂嘴般的笑容,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笑了兩聲,「唉,現在還不太好看,但是為了避免影響到遊戲,我只能用這種面目來與您相會了,有沒有很感動呀?」

說是可怕,其實杜堯沒什麼感覺,多虧了恢復記憶時漸漸消失情感的關係,他既不驚訝也不恐懼,只是淡淡地望著那兩個窟窿,想著是真的空了還是只是看起來空了。
「加入你們……」杜堯想了一下,緩緩地吐露出字句,「為什麼會想要成為『角色』呢?」
窟窿之上的眉毛挑了起來,她看著杜堯,像是在考慮一般的撇著唇,「角色?你和他們是這麼稱呼我們的嗎?好難聽啊,我好歹以前也是人耶。能不能下次別讓我知道用這種制式化的方式來喊?」

沒等杜堯回應,她已經站直了身,向前邁了兩步,站到了他的面前,一身鵝黃色的裙子,裙襬上染著一朵朵鮮紅的小花。
「沒有為什麼想要成為什麼啊。」兩個窟窿對著他的目光,她歪了一下腦袋,咧開了嘴,「因為有想要實現的願望,所以我們許願了。」
許願?

「啊──浪費太多時間了,和你一起進來的人好沒禮貌啊,怎麼這麼愛催促呢。」她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有些不耐煩的撇了撇嘴,「什麼人魔啊,叫得這麼難聽,好像你們沒有殺過人一樣。明明我只殺了一個啊,但是你們一聲令下死了多少人還不好說,而且我殺的那個人噁心死了,猥褻女生耶。你們呢?才不管他好人壞人,哼、我可好上太多了。」
杜堯看著她罵罵咧咧的踱著腿,周圍的環境再度被白色的霧氣所吞噬,聲音也逐漸消失。

「對了。為什麼你會問這個問題啊?我為什麼成為角色之類的,我還以為你肯定知道的呢。」
她的身影消失之前,杜堯聽見她這麼說道。
「你不是也許願了嗎,未來的恐懼之王?」



杜堯還沒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下一瞬間他已經站在了走廊上。
腳上穿著布鞋,套著襯衫和牛仔褲,肩上還背著一個包,面前一扇普通的門,向後是簍空的半圓弧拱,向外可以看到樹梢。
是一間教室,教室內的學生們有些正專注著聽老師說話,有些則是悄悄地把視線放到窗外的他們身上。

杜堯和修遠,只有他們倆站在這裡。
「轉學生之類的嗎?感覺還蠻新奇的,意外的不是甚麼複雜的背景。」靠在杜堯的肩膀上,修遠小聲問著,「堯堯,你有什麼頭緒嗎?」
杜堯想了一下,搖搖頭。
他比較在意的是其他人去哪裡……希望等等這邊結束之後不難找到他們。

此時在教室中的老師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進門。
「這兩位同學是新來的轉學生。」老師笑咪咪的說道,「他們初來乍到,你們要好好歡迎人家,以後他們就是我們這個大家庭的一員啦,可別排擠他們,老師相信你們的喔!啊、至於兩位同學的位置……嗯,杜同學就做在窗邊的那個空位,修同學就做在最後一排那邊吧!」
兩兩並做一桌,座位一共有五排,加上杜堯和修遠一共有二十八個人。教室內的另外兩個空位沒有在一起,分別落在第三排和的五排,抽屜裡還能隱約看見堆疊的書籍。
杜堯的座位隔壁是個女孩,短袖襯衫上衣和短褲裙,笑嘻嘻地和他打了聲招呼,杜堯則是點頭致意。

雖然說是窗邊的座位,但並非貼在牆邊,而是距離窗戶還有一條走道距離的位置。
早自習結束之後距離第一節課有大約十到二十分鐘的打掃時間,在那段時間杜堯和修遠必須去領取課本,而為了避免他們橫衝直撞的找不到辦公室,老師便指派了杜堯座位隔壁的女孩以及修遠座位隔壁的男生陪他們一起去。
早自習就這樣在老師交代著事項的聲音中結束了。
在老師離開之後,同學們各自站起身,有些離開教室去外掃,有些則是拿起掃帚抹布開始整理教室。

杜堯在後排的同學經過後才站起身,轉向同時也站起身的同桌,正想開口,卻見對方一個眼神掃了過來,直勾勾的盯住了他的動作。
充滿敵意。
她努著嘴上上下下打量著他,重重的嘖了一聲。
杜堯能感受到修遠的視線看過來了,眼角餘光勉強能夠看見他的同桌也正看著他,眼底的敵意和他面前的女孩不相上下。

就在此時,女孩舉起了雙手、不,教室內所有同學同時舉起了雙手,啪!啪!啪!他們同時拍響了聲音。
像是某種儀式一樣,所有人同時作出了相同的動作。而在結束了拍手之後,在教室內打掃的其他同學,以及在窗外走到上行走的學生們已經全部停下了動作,腦袋轉向杜堯和修遠的方向,雙眼大睜著,一個個都看著他們,視線多到令人毛骨悚然。

「遵守規則就不會死!」
杜堯眨了眨眼,遵守規則?所以這可能會導致死亡嗎?
「第一點,晚上七點之後不能獨自出門,無論何時都要有人相伴,一個禮拜之內陪伴的人不得重複。」
豎起食指,女孩充滿敵意的雙眼慢慢浸染了深紅,手臂和大腿浮現出了青紫的大片痕跡,癒合傷疤留下的痕跡讓大腿看起來沒有原先那般白皙健康,而是凶狠又狼狽。
在大腿內側隱約能夠看到印子,不曉得究竟身上有多少傷口。

雖然他是醫學出身,但是現在好像不是試著幫人治療的好時機,再加上……這裡好像沒有真正意義上受傷的人。
女孩豎起的指尖染上了黑色,而她豎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點,只有人類可以跟人類說話,人類不可以跟其他種族說話。」頓了頓,女孩朗聲說,「學校一共有四種人,兇手、被害者、加害者和旁觀者。每個班級都會有一個兇手和被害者,加害者則是兩個教室中會有一名,大部分的學生都是旁觀者。班級除了人類之外一定至少會有一個其他種族,只要人類『擅自』去找對方交談……就是破壞了規則!」
砰的一聲巨響,講台後的黑板像是被重捶一般凹了進去,原本手持抹布擦拭著黑板的學生絲毫沒有被影響,只是瞪大著雙眼直勾勾的看著他們。

「第三點,」豎起了三根手指,只剩下掌心仍是膚白色的女孩直勾勾的看著他,「不可以說謊。」
「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不可以,說謊。」
又是砰的一聲,女孩伸出了黑色的手,停在杜堯的眼前,猛地抓握成拳。
「這就是規則,規則不可冒犯。」

女孩鬆開擋住了視線的拳頭並收回手,她的手再度恢復成了普通的膚色,而身上那些傷疤和瘀青也已經消失了,那身敵意已經消失無蹤,臉上揚起了友善的笑容。
「走吧。」
她伸出手,向杜堯招了招,「我們去領課本。」

剛才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已經消失了,原本直勾勾盯著他們的視線也不復存在。杜堯很快地往旁邊看了一眼,修遠面前的同學也已經恢復成了正常的模樣,正有些靦腆地伸出手,對著滿身戒備的修遠提出了邀約。

那是什麼呢?說明規則是必要的嗎?
他們現在仍舊在別人的世界中,因此必須遵守規則來行動。活下去是基本,之後才是該做什麼。
他露出了笑容,點點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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