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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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刀劍亂舞│鶴一期] 拼湊的生活 [G](7/30更新下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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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澄 發表於 2022-4-4 20: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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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
連載進度: 短篇完結

(上)

  


  本篇為理想的生活(上)、理想的生活(下)同世界線,為兩人交往前發生的故事。



  拼湊的生活


  一期一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登門拜訪鄰居,竟是為了對方陽台上的植栽長得太過茂盛因而蔓延到他家裡來一事。

  當初會搬來這個集合公寓,主要正是看中了它的租金與便利性。一期一振方從大學畢業的那年,便以優異的成績一舉考取教職,他本打算留在老家大阪一帶任教,最終卻不盡人願,分發去了山梨縣,工作了幾年,才又找到機會自山梨縣的學校轉調,這次倒沒想到就去了東京。工作幾年下來雖存了不少資金,但都中心的花費與租金終究不得和山梨比擬,一期一振思來想去,還是選了這個交通不算極不便捷、價格合理,生活圈又相對應有盡有的租屋地點。

  此處距離一期一振任教的高中通勤僅約十來分鐘,正是他奢求已久的短程距離。而以時間概念來看,在這區段內的租屋物件不是價格過於高昂,便是環境過於不堪,能找到這樣乾淨整齊、設備又不過於老舊的房子實屬相當難得。於他入住後,才偶從樓下鄰居的口中得知這本來是棟專租給短期大學學生的「宿舍公寓」,但自最近的一所短大停辦,房東也不限租給附近學生,也有尚不需要太大空間的新婚夫婦或是單身上班族入住,由於租金便宜,這裡的住民流動性極低,一期一振還是托了一位即將畢業的研究生的福才得以入住。他來看屋的頭一回,便對這裡十分滿意,沒多考慮,二話不說就訂下了房子。

  搬進新居後的一個月內,一期一振便逐漸適應了現今的職場生活。褪去轉換環境的壓力與焦慮,工作不再成為他日日苦心經營的重心,結束工作後的休憩時間與個人生活的比重漸進勝出,這處新家也自缺乏人味的空蕩,而變得富有生氣起來。

  由於房東給予房客的自由度相當大,只要在「不破壞房子」的前提下,任何設備的建置與更新都是可行的。於是他扔去了舊房客留下的簡陋書櫃,換了一個耐用且附有玻璃櫃門的新品,並著手整理起擱置已久的一箱箱藏書;接著又丟了一張舊餐桌與一張雙人沙發,徹底改了客廳至餐廳的格局,就連廚具都換了一套別緻的款式,掛上與老家弟弟們的家族合照後,這個新置的「家」徹底拂去冰冷,而變得自然且柔和起來,也讓一期一振對接下來的日子抱有難以言喻的期待。

  工作順遂、生活充滿格調也不乏味,就這樣過了三個多月順風順水的日子後,這間令一期一振滿意不已的屋子,卻迎來了一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的麻煩。

  他最初發現問題的時間點,是在前陽台上曬被子的時候。

  時節邁入仲夏最末,終得洗去始終帶有易敏花粉的花期,由於熱島效應的因素,大都市的熱意總是來得又快又猛,氣溫往往在日夜轉換間倏地拔升,甚至到了不得不開空調的地步。慣於按部就班行事的一期一振本已訂妥在猛暑來臨前將壓縮袋裡的涼被拿出來清洗曝曬,好順時迎接夏季的到來,奈何梅雨季來得比預期更早,在他尚措手不及準備的情況下,便一連下了近兩週的滂沱大雨,雨勢偶有減弱,也都還是呈現陰雨綿綿的狀態,在就連洗滌衣物都不得不用烘衣機或除溼烘乾的情況下,他只得將原先規畫好的曬被計畫推遲,靜待日光再現的那一日到來。

  所幸兩週後的一次週末總算出了太陽,趁著這可貴的放晴日,一期一振便一口氣扛起了沉沉的兩床寢具扔進旋轉槽裡,迫使後陽台的洗衣機迎來一場負荷超載的磨難。由於屋子的後陽台設置了洗衣機、水槽與熱水器等設備,空間窄小,平日光是曬他一人的衣物便已十分勉強,可想而知被子當然是曬不下的,得虧客廳外的前陽台甚大,撤去房東作為擺設的室外椅,曬上兩床棉被應還綽綽有餘吧──就在他準備將棉被抱往屋外的時候,透過這片乾淨的落地窗,一期一振忽然發現,從內望出的景色似有一絲不同。

  當初他會選擇這間屋子的其中一個原因,便是看中了這片落地窗外的遼闊美景。一期一振住在五樓,此處雖非高樓層的觀景公寓,但由於公寓建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山丘上,低處的景色可說是一覽無遺,白天日光正好,入夜後又是另一番燈火通明的絢麗,他偶來也會在睡不著的夜裡待在露臺上發呆,總之就是這麼一個令人身心放鬆的、獨他一人紓解壓力的空間,但此刻,這個特別的「觀景窗」,卻有了些不該出現的東西存在。

  無數像是樹根一樣的草綠爬藤破壞了本該潔淨的視野,由樓上鄰居的露臺垂掛,在不知不覺間,竟已蔓延到了他的領地裡頭來。

  怎麼回事啊,明明兩週前還沒看到這些東西……一期一振探頭出去觀望,由於視角因素,他只能看到樓上露臺一排形狀大小各有不同的植栽,此時他猛然想起了那場連下了兩週的大雨,那兩週來,為防大雨潑溼屋內,他總緊閉門窗,外加上客廳裡的落地窗簾,才讓他始終沒注意到這些植物猖狂的生長方式。然而對植物品種與生長態勢並不了解的他,也無從判斷這些根葉究竟是經大雨滋潤後一夕生出,還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就長得這麼好的──但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地盤入侵了啊!

  興許是身為長子,且生長在兄弟眾多的家庭裡的因素,一期一振向來不是個疾言厲色的人,在教學場合裡最常被斷定的個人評價也是「雖有一定原則,但十分溫柔和善」,學生們也從不評論他是個嚴厲的老師,這樣一個溫和且以和為貴的性格,在與陌生人的溝通上,自然是不可能太過強硬的。他望向這片被「鬚鬚」入侵的觀景窗思索了兩秒,最終還是選擇眼不見為淨,畢竟只是一些非常細的枝條而已,實際上也不太影響自己的日常生活──終歸是有些礙眼罷了,但這樣的「礙眼」,倒不至於讓他登門警告惡鄰。

  ──說惡鄰或許是有點過了。他總以良善之心揣測他人,總覺得鄰居應該不是故意的,說到底也鮮少會有人注意到自己陽台植栽的走向吧,無論它們是往左走往右走,那都是主人無法控制的事情呀。

  一期一振下班回來時偶爾也會抬頭看看自己的住所外觀,由於六樓作為頂層,平面露臺是較下方樓層更寬大的設計,而他六樓鄰居的寬大露臺似是種滿了不同植栽,確實是一副綠意盎然且生機蓬勃的樣貌,那些不知何謂品種的枝條爬藤似將牆面當作浮木,緊緊攀著,卻還是耐不住生來習性的垂下,跑進了他的世界裡頭。如此轉念一想,倒也令一期一振心裡舒坦了起來,且因正值夏季,綠植終是賞心悅目且涼爽的存在,只要不太踰矩延伸,他倒也就當作是無妨之事了。

  但植物或許正是那樣不可控的吧。

  自懷有「倒也無妨」這念頭後,一期一振便不再過度關注露臺前那些若有似無的根鬚,且因後續碰上各類校務及期中考試繁忙,他便徹底忘了這個讓自己放鬆身心的小天地,全心投入工作裡頭,再留意,便又是一個天氣晴朗的洗衣日了。

  改完期中考試卷,一期一振才有了總算鬆一口氣的疲態,班級成績比他想像中的更加理想,就連平日不擅長語文的學生也表現得不錯,也不枉他在課堂間與課後的各種叮囑與補充了。

  總算鬆懈下來的一期一振最先想到的便是打理家裡,由於近日繁忙,他已經好些時候沒有仔細整理家務或是清洗被單了,趁著今天天氣好,也該是時候將衣服曬到外頭接受日光的洗禮──他滿心歡喜地拆下被套與各種織物品扔進洗衣機裡,在等待衣服洗好的同時,一期一振一如往常地打開前露臺的玻璃窗,並準備將那張室外椅移進屋裡時,眼前出現了一個令他無比訝異的情景。

  原先那些看似脆弱不堪的氣根鬚條,歷經時日推移,如今長得愈發蓬勃,到簡直像是「綠草」瀑布一般的程度。

  一期一振有些傻眼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他小小的觀景窗被這恣意肆虐的草木佔去的大半,於他身高可及的高度,甚至都可以摸到大片葉子了──他伸手摘下一片綠葉,向外探頭,爾後又隨即縮了回來,愣在原地的他似是正思考著這樣的狀態到底是不是個合理的存在。

  有點太誇張了吧。他又抹了一把如流蘇般的綠葉,這些猖狂的枝條讓他想起了模樣相近的紫藤花,但似又不是同個品種……先不論這植物究竟如何,既然事已至此,這讓一期一振覺得,是該去找鄰居談談的時候了。

  他扔下尚在迴轉的洗衣機,換去家居服,帶上鑰匙,便徑直往樓上走去。

  一期一振雖被評為性情溫和,卻也非隨和到毫無底線的地步,雖說植栽的延伸也不是什麼大事吧,但總歸請鄰居「注意」一下也好,要不這樣毫無界線的無限延伸,總覺得最後整個陽台都會被這植物徹底包裹起來。

  他猶記得,樓上依稀是住著個「五条」先生。

  由於房東並不住在附近,公寓間的大小事便經由鄰居間的「回覽板」進行傳遞。雖說自他搬進來後只收過兩次回覽板通知,但仍對這個特別的姓氏稍有印象,最初他還以為是什麼名聲顯赫的貴族呢(但想想,貴族才不會住在這種公寓裡吧),沒想到,只是個放任植物恣意生長的惡鄰而已。

  ──到底會是個怎麼樣的人啊。出門前,一期一振雖已多次演練自己待會想說的說辭,但在上樓時,他還是有些莫名焦慮起來。請您正視一下陽台上的盆栽,已經對我造成困擾了!能夠勞煩您處理一下那些延伸整個牆面的植物嗎,已經跑進我家裡來了……到底要委婉以對還是義正嚴詞還是看看對方樣子再說吧,如果是個大塊頭的傢伙……那也只能說完就跑吧。

  他來到六樓門前,忐忑了會,還是按下了掛有「五条」門牌下的門鈴。

  沒人回應。

  一期一振靜止了半秒,接著又按了一下門鈴。

  還是沒人回應。

  不會是人不在吧,但明明有亮燈……他向內探了探頭,接著又按下了第三次門鈴。這次,可總算聽到了一陣"咚咚"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傳來,從回音聽來,屋內那人像是光著腳,弓著身軀,腳步胡亂且散漫地趕往門前,似是剛睡醒的模樣,半晌,門鎖由內轉動,一期一振屏住了氣,下一秒,大門便被應聲打開。

  與一期一振想像中的完全不同,來人是個穿著寬鬆T恤、長相年輕且高挑的白髮男子,男子體型偏瘦,四肢頎長,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與一期一振方才猜測的相似,臉上竟是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現在都已經下午三點了吧……

  「……有什麼事情嗎?」與其俊美且纖細的外表迥異,男子的嗓音低沉,且帶有一絲未醒的沙啞。

  一期一振自喉間發出啊的一聲,瞬間便像是當機般的愣怔住了。不知道是因來人與他想像中的落差太大亦或者是其他原因,總之,他可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回過神來,但就算回過神來也是有些結結巴巴的,直至對方露出了一個困惑的問號眼神,他才總算想起自己該說些什麼與該做些什麼。

  「五条先生,我是住在五樓的粟田口,」他停頓了下,「…不好意思有些冒昧,這次登門拜訪,主要是想與您知會一件事情……」

  「…你就是粟田口啊。」

  嗯?嗯?一期一振發出了幾道困惑的聲音,「您知道我嗎。」

  「嗯,我只是聽一樓的豐田君說,五樓新搬來了個優秀的老師……這麼看來,你果然很有老師的氣質啊。」

  「啊、是的,」他連忙應和,但不到兩秒,便又想起自己來的目的為何,「不不不,和這沒關係,我來這裡,主要是想告訴您,您種在陽台上的那些植物……」

  「你怎麼知道我陽台上有種植物?」

  「欸,那是因為……它們一直長,已經長到我的陽台上了。」

  「這麼厲害!」那人突然興奮地眼睛一亮,「果然是群生命力很強盛的孩子呢,原先我將它們放在那裡時,是沒有料到它們能長得那麼好的,沒想到──可真厲害啊!」

  「……那可真是,」一期一振抿了下嘴思索,但不到數秒,隨即又想起該說什麼來,「那個不是的,我是想說您的那些植物,已經對我造成困擾了。」

  「那麼可愛的孩子怎麼會是困擾呢,」他像是沒在聽對方說話般的自顧自的左顧右盼,「它們生氣盎然的樣子實在為我帶來許多驚喜──你理解吧,還是你不理解?」爾後,他又彷彿通曉般的打了個響指,接著便笑臉盈盈地說道,「不理解的話,那要不要進來看看呢?」


  ◆


  最後有種杰哥的感覺但不是(。)
  一直在想理想的生活中有替他們設定職業嗎…總覺得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設定是植物學家鶴丸×國文老師一期

  上篇進度很慢…可能會有三篇吧?
  最近太專心打遊戲了,緩慢復健中


  
本文最後由 和澄 於 2022-7-30 19:0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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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和澄 發表於 2022-6-19 17:3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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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照常理,一期一振本該嚴正拒絕這般過分越界的邀請,但眼前男人的「誘引」讓他起了不知何以的好奇心,因而使人不自覺地跟了上去。

  源於同棟公寓的基底,裏屋的設計大抵一致,但比起作為租屋族而不可隨意更動房屋主構的一期一振來說,男人的屋子顯然是有經過裝潢與特意排致的。明亮的夾層照明、重新鋪上的磁磚地板與對外窗台的獨有設計,都彰顯著對方之於這棟屋子是存在著自我掌控權的──但也有可能是本來就長這樣?恰巧被他租到了而已,一期一振瞄了一眼男子雀躍的背影,反倒是更加戰戰兢兢了起來。於此同時,他這才想起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那個──」

  「嗯?」

  「事到如此也是有些失禮了,」他意指連彼此身分是什麼都不大清楚就進到對方家裡來這事,「我姓粟田口,名叫一期一振。冒昧請教該如何稱呼您?」

  「啊,問得好!我都忘了還沒自我介紹,」對方越過開放式廚房的吧檯,從內撈來兩個玻璃水杯替他倒水,「我叫做鶴丸國永,主要擔任生態研究的工作,偶爾也兼職在附近的W大教授植物學……但我不是很喜歡教課就是了,比起教學,還是做研究所產生的驚喜感更吸引我一些。你想叫我五条老師也可以喔,五条是我祖父那輩用的氏族名,現在很少人用了,就只當作個門牌掛著,但某些無聊的學生也會怪腔怪調的這麼叫我,事實上叫哪個我都不是很介意,只要你叫起來順口就好。」

  「啊,是的……」似是沒想到對方會和自己說這麼多,被這麼長一串的個人簡介弄得有些頭昏腦脹的一期一振一時之間還沒有辦法釐清過來,「…平時其他人大多都是怎麼稱呼您的呢?」

  「大家都叫我鶴丸而已。」

  「好,如果您不介意的話,也請讓我稱呼您為鶴丸先生吧。」一期一振接過鶴丸遞來的水杯,禮貌地微笑。即在此時,他也突然想起自己此次叨擾的目的,「對了,關於您掛在陽台上的那些植物……」

  「啊對,你是說那些可愛的寬葉樹眼蓮們吧?」提起自己栽種的植物,鶴丸便隨即亮起了眼睛,「很不錯吧?這是經我精心培育的改良品種,比起一般圓葉狀的寬葉樹眼蓮,這款改良版本的葉子更接近貝狀,蔓延性廣且更加頑強,畢竟眼樹蓮屬的生長環境大多是在亞熱帶嘛,我們所在的東京幾乎已經隸屬溫帶氣候了,大多眼樹蓮類植物都會有些適應不良,但這孩子倒是適應得很好呢。」

  他向一期一振招了招手,並要他更靠近陽台一些以便觀察。

  那人的戶外陽台掛得不是衣物,而是一株株養得肥美且生意盎然的植栽。懸掛在陽台牆面的盆土都是經設計過的,能夠很好地貼合牆面以順延植物生長的方向。一期一振稍稍探頭外看,如瀑一般的寬葉樹眼蓮如鶴丸所言葉面個個碩大飽滿,通過陽光,便猶如一條鍍了琉璃的紗巾般隨風擺盪,確實是十分好看且賞心悅目的吧──從喜愛植物的觀點來看是如此,然而作為寬葉樹眼蓮的「鄰居」可就又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即便對方是以專業角度在「眷養」這些美麗的植栽,但總歸是對他造成困擾了。一期一振思考了一會,還是決定委婉地說出自己的感受,「鶴丸先生,很高興能認識您與您所養育的這些植物,但……唔、我想說的是…您的這些植物長得太茂盛了,已經遮掩到我家陽台的視線了,對我造成了一些麻煩……」

  「什麼麻煩?」

  「呃、就是──」沒料到對方會如此反問的一期一振瞬間愣住了,根本沒想到自己本應是「在理」的一方,過了一會,才猛地反應過來,「……不對,明明理虧的是您吧,遮掩到鄰居陽台本來就有問題了,您怎麼會反問我造成了什麼麻煩──」

  鶴丸啊了一聲,彷彿恍然大悟似的,「原來你不喜歡?」

  「誰會喜歡自己的視線被遮掩住了……」

  「我!」他一臉自豪的說,「如果是我被這些孩子們包圍的話,大概會很興奮吧。」

  「…那也只是您的個人愛好。」也只有你會這麼想了吧。

  「好吧,既然你不喜歡,那我會擔起修剪它們的工作,」鶴丸很快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並從櫃子後方掏出了一把形狀特殊的修剪刀,「對你造成困擾我很抱歉,所以只要把它們剪掉、露出完整的陽台就行了吧?」

  鶴丸將身軀探出陽台,伸長了手,作勢就要將盤根錯節的爬藤一把摘除的模樣,這動作竟看得一期一振莫名著急起來,連忙喊住了他,「──等等,您這麼剪,會把樓下地面弄得一塌糊塗的,重災戶就是我家陽台……」

  「喔,對喔,」他又一次恍然大悟,隨即靈機一動地拍了下手,「不然,我去你家陽台剪吧?」


  * * *


  既莫名其妙誤闖「惡鄰」的屋子後,被牽著鼻子走的一期一振又糊里糊塗地讓「惡鄰」進到自己的家裡來。

  雖說也只是修剪枝葉吧。

  回到自家後,鶴丸便向他借來梯子,並用一種看著危險卻又相當純熟的技巧裁剪著那些垂藤的枝葉,對方每剪一刀都看得一期一振膽顫心驚,一來是怕鶴丸不小心摔出陽台外頭,二來也訝異於鶴丸身為一名熱愛自然的植物學家,卻對修整植栽本可留下的枝葉一點遲疑也沒有──還以為他會感到很心痛呢,沒想到還在哼歌?一期一振接過一把又一把翠綠的枝葉,像是擔任鶴丸的助手般的替他幫手,直到修剪出一個完整的、幾乎看不到任何垂藤痕跡的空窗時,一期一振才總算耐不住性子問道。

  「要您修剪掉這麼多健康的葉子,您不會覺得心疼嗎?」

  「嗯,怎麼說呢,在不適宜的地方讓它們生長,也算是我的問題吧。」鶴丸爬下鐵梯,心滿意足地觀望著他一手修剪的成果,「但對任何東西都不需要太過執著,草木也是,它們該生長該勃發時自然會生長,該枯萎時自然會消失──雖然作為一個理應保育生態的人來說,說這些話是有點不大恰當,但自然總是這樣,弱肉強食的定理通用於任何生物,反過來說,這也正是珍稀動植物需要保護的主因,在它們遭自然亦或人為更迭前,我們總得替它留下點在這世界存在過的痕跡,這就是某某學家之所以存在的道理。」

  眼前這個看著輕浮的男人,竟也說出了這番令人信服的哲理,這一剎那,也讓一期一振不得不心生欽佩起來──研究生物習性的人,所想之事果然與常人不同吧。

  「不過你說不心疼……這孩子長得比別人更快一些,現在剪了,大概沒過多久又會全部長出來,修剪它的部分鬚根,反而能促進它生長?和捐血搞不好是同一個概念喔,所以都是很無所謂的事,不然我也不會把它們養在露臺上啊,」鶴丸擺擺手,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這副模樣,簡直和方才說出一番生命道理的他南轅北轍,更是頓時打破了一期一振深感欽佩的想法,「這些孩子們砍下的『腳』你要嗎,我覺得把它們插起來,或許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作品。」

  腳。被鶴丸這麼一說,自己手中那一束束長得豐碩肥美的寬葉爬藤,乍一看還真有點像是頎長的腳,只不過是長了許多葉子的──一期一振懷著凝重的表情沉默數秒,最終還是將寬葉樹眼蓮的殘骸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對方,搖搖頭,他著實不想,也擔當不起這種生命的重量。

  興許是覺得一期一振認真過頭的反應好玩吧,鶴丸上下打量了陣這老實的孩子後,終是憋不住地笑出聲來,甚至是笑出了淚水,他又擺擺手,並持著哼笑的嗓音說:「……抱歉抱歉,我只是隨口一說而已,你也太認真了吧。」

  「我只是相信了貴為植物學家的您的一席話,並對生態抱有敬仰而已。」一期一振顯得有些無奈。但這種程度的玩笑話,每日在教育現場可說是見怪不怪了。

  「──哎,你這傢伙可真有意思。」大抵是過往老是挨罵的緣故吧,對方這般不慍不火的態度反倒讓他感到十分新奇,而後鶴丸便像是靈機一動般,突然拍掌道:「這樣吧,未來這些爬藤們要是又遮到你家門窗,你再通知我,就由我來替你修剪如何?」

  一期一振猶豫般地沉默了半晌,像是在思考,接著才小心翼翼地回話,「這不好吧?」

  「哪裡不好,植物學家兼任園藝工人親自到你家免錢修剪盆栽,不覺得超划算的嗎?」

  「不,我是怕打擾到您工作……」一期一振又停頓了下,後又望了眼身旁那已變得十分整潔的觀覽窗戶,「…好吧,那我該怎麼通知您才好?」

  「每當藤枝長長的時候,你就拉一拉垂下的枝葉通知我。」

  「又不是長髮公主的童話故事…」

  「和你開玩笑的,」鶴丸哈了一聲,「反正你現在知道我住哪了,看你要直接上來敲我家的門,還是把訊息夾在回覽板裡都可以。」

  居然不是直接交換聯繫方式,這點倒是有些令人意外。一期一振眨了眨眼,頓時對對方莫名生出了些好感來──也好,自己造成的後果總得自己承擔,這點倒是在理的,他瞧了眼拎著那束「爬藤腳」、笑得一臉輕鬆的鶴丸,不知不覺,也跟著鬆懈了下來。

  這份本該被歸為「叨擾」的好意,就在雙方合意的情況下一比一成交。


  * * *


  之後一期一振也確實「叨擾」了對方幾次,而鶴丸卻始終未顯露出任何不耐煩的模樣,反倒十分認真且專注地執行著自己的例行工作,直至結束,才又表現出那副稍顯輕浮且愛開玩笑的樣子出來──日常與投入工作時的巨大反差,足以讓人感受到那人確實是個熱愛植栽且與眾不同的存在。

  也是後來,他才知道鶴丸的專精領域並非於此,爬藤植物只作為一興趣愛好培育,誰知隨意養養也倒長得極好,這無心插柳的程度是到連同領域同事都不得不欽佩的地步了。

  無外乎是傾注了愛吧,一期一振不禁思索。對於某一領域的熱愛,投注的心力,都是能更進一步成長與得以透徹了解的養份,努力即能收穫也為應當之事呀。

  「並不是什麼應當之事喔,」鶴丸仰頭,俐落地剪去垂下的枝葉,由於季節變化,這些藤枝已比先前枯黃許多,「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有的時候,也不是光努力就會成功。」

  種下一枚種子,也可能什麼都沒有。

  非是幾分耕耘幾分收穫的道理淺顯易懂,但當發生在自己身上時,無力與挫折感仍是無法消卻的壓力與枷鎖。


  近一個月來,一期一振突然像是搞砸了很多事情,工作與生活上都處處碰壁。

  先是因要求課堂報告而受到代課班級中少數學生的不服與反抗,後他一再督導的導師班的成績也不甚理想,或因太過疲累了,過往從未失誤的行政工作也屢出紕漏,甚至是到被科主任關心提點的地步;而至生活中的大小問題也層出不窮,先是洗衣機壞了,由於維修人員的行程繁忙,輪到他這戶時都得等到近兩週後了,在這十多天裡,一期一振都不得不日復一日來回往返地將衣服帶到洗衣店去;接著是丟了一副新買的耳機,雖然價錢不是太過昂貴,但那種白花錢的感覺終歸讓人感到不愉快──往後又是摔破碗盤與腳踏車輪被不小心刺破一類的事。自己究竟是被什麼倒楣鬼附身了?一期一振不禁悲觀地想。

  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一個例行會上的提案失敗。為了這次例會,一期一振可是投注了數個月的心力準備教材提案,目的在於修正並革新現有教材,從與其他科別合作作為出發點,將枯燥乏味的課程內容融入其他元素以便學生吸收。於此前,他已與其他幾位互動良好的科任老師討論過這份提案,確實是個可行且縝密的、並有足夠立足點得以提升教學品質的方式──能否獲得實行的機會與認可,一期一振有著十足的把握與信心。

  然而現實層面的問題遠大於抱負與理想。他的提案雖被褒揚立意良好,但學校經費與其他不願嘗試新式教學方式的教師卻是另一個問題。一期一振除遭逢了當的勸退,更不免受到一番話中有話的嘲諷,他帶的班級成績平平,怎麼也比不上教學經驗豐富的資深教師,提出這些需耗費大量人力及資源的作法,在其他人眼裡看來確實是無謂的妄言了。

  最終例會是在溫和的教學組長的一番鼓勵下作結,散會後,日常性情溫良的對方留下一期一振,提點了他這仍是一個相當有意思的提案的話,也是存著要一期一振別灰心的意味在,而他也只能笑笑回應作罷。

  回到辦公座位上的一期一振整妥文件後嘆了口長氣,雖尚有部分試卷未改,但今天還是先回家吧。

  他隨意將私人物品塞進包內,匆匆離開。

  一期一振方想著要不今日就不開火了,去外頭買點東西吃時──毫無預兆的傾盆大雨猛地傾瀉而下,還來不及撐傘,瞬間將他淋了個濕透。

  可真是太糟糕的一天了。

  他在大雨中的腳步由急漸緩,後便成了頹靡似的氣力盡失,一期一振低著頭,微微佝僂著身軀,在朦朧大雨中趨步向家行走,於公寓前抬頭望去,如瀑般延伸的垂藤隨著雨水飄晃,又再度覆滿了他的一片露臺風景──因近日整理提案繁忙,他好一陣子沒有找過鶴丸、也好久沒有打開那扇對外的落地窗了,在他不知不覺間,又是這一副繁茂卻凌亂的模樣。

  雖說他的觀景窗如今也是一片灰暗吧。

  他拖著濡濕的衣物上樓,沿路積累了一片片水漬,好不容易來到門前,當有氣無力的一期一振摸索起背包與口袋時,卻怎麼也摸不到那把掛了鑰匙圈的小小鑰匙。

  不會吧。

  一期一振的腦內突然閃過昨日外出的場景,由於他的工作用包和休閒背包有所區別,他昨日確實是換過背包的……然後就把家門鑰匙扔在外出的那個背包裡了。

  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一期一振哭笑不得的看著自己從背包裡翻出來的所有東西,再怎麼翻,那個被歸在外出包裡袋的鑰匙都不可能再出現在這裡。

  一期一振心如死灰地望了緊閉的家門一眼,事到如今,他連找鎖匠來開門的心思都沒有了。

  他靠著樓梯口,嘆了口氣後頹喪地坐倒在地。近期的事與今日的事幾乎將一個人的心智徹底擊潰,他實在太累太累了,累得連想將眼皮抬起的力量都沒有,一期一振甚至自暴自棄地想,就算他在這裡睡上一宿,也沒有人想管他吧。對非己身之事置之不理與不想改變,理應才是這個社會上常人應有的型態。

  工作也是、日常也是,任何事都是,從來都不是完整的一塊,而是由四分五裂的碎片撮合起來的,拼湊的生活。

  而苟活於世上的所有人,也僅能如此庸庸碌碌地過。


  而就在一期一振累得幾乎想就地假寐一陣時,他的頭頂上方,卻突然響起一聲"啪"的聲響。

  一期一振仰頭一看,竟是一把不知何時撐在他上方的透明立傘。

  他像是突然間意會到了什麼,一期一振的目光移轉,瞧見了那個在無雨處尚不忘替他撐傘、露出如常微笑的鶴丸國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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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和澄 發表於 2022-7-30 19: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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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您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我家。」
  「明明是在樓上吧。」
  「修正一下,是到達我家的前一個地方。」
  「……」他停頓了下,「所以,您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我完全不知道你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又該怎麼取笑你,對吧?」鶴丸微微一笑,「我眼前所看到的,只是一個渾身濕透的一期一振而已。」
  「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

  一期一振像是不敢置信地睜了睜眼,半晌,目光才飄移般的墜落下來。傘緣的陰影罩住了他,那些比傘外配光暗了一階的懷柔無疑的比落雨的潮更令人舒適,且也在他的眼底激盪出一圈圈燙熱的漣漪來。

  最後在等待鎖匠來的時間裡,還是被暫時救助到了他好心鄰居的家。

  鶴丸也不怕一期一振渾身濕弄髒沙發,一進來就安排他坐在客廳那張偌大的白沙發上,布沙發很柔軟,但一期一振總歸是拘謹的,只坐在沙發的邊緣一點,可深怕自己把對方家裡的椅子弄髒。就在一期一振還在擔憂自己的黑色長褲會不會將布料染色時,端著水和毛巾的鶴丸悄聲無息地走了過來,他輕輕擱下水杯,然後以毛巾整個蓋住對方的頭,就著力道,順勢將一期一振向內推了一點。

  「──您在做什麼。」

  「替你擦頭髮,」如同在擦一隻毛茸茸的兔子或狗,鶴丸胡亂地在對方頭上搓揉起來,「放心,我家沙發沒那麼容易就染色的。」

  沒料到會被猜中心事的一期一振微微一震,這才安靜地向內挪了挪,被動的被揉了一會腦袋,這才主動將毛巾搶了回來,「…麻煩您了。」

  「嗯,先喝點水吧。」他倒也不推辭對方的好意,「剛剛我先打了一通電話給離這裡最近的一間開鎖的店家,可惜他前頭還有兩個客戶,沒辦法馬上過來,今天忘了帶鑰匙和把自己鎖在門外的人還真意外的多啊──要是房東在的話可能還有點辦法,但可惜他出國去了,就只能委屈你在我這待一會。」

  「…不委屈的,」他搖搖頭,似是又想起今日的所有窘境,如今又給鄰居添了麻煩,更是雪上加霜的一筆,「是我給您造成困擾了。」

  「我一點也不覺得困擾啊,」鶴丸自在地替自己倒了杯水,「剛剛也是我主動搭訕你的嘛。」

  話題又轉回了這,一期一振捏緊了手中的玻璃杯,停頓了一會,「我看起來很狼狽吧。」

  「是很狼狽。」他倒也誠實地說。

  「有時候我好像把一些事情想得太過容易了,但沒有想到,生活中的每一個人都是等同渺小的,所以無力與手足無措的時候理應當也有很多很多。」

  「手足無措佔人生中的絕大部分才正常啊。」

  「連像您這麼優秀的學者,也是這麼想的嗎?」

  「不啊,這和優不優秀也沒什麼關係,」況且我也不優秀呀,還有點瘋狂。鶴丸笑著道,「要是人生中老是早就知道『該做什麼』和『想做什麼』,那也太恐怖了吧?除非──我是占星家或是預言大師?」

  一期一振哼的一聲笑出來,「…您不是。」

  「那就對了,」鶴丸眼睛亮了起來,「但我曾很認真的想過要做植物占卜的工作,很荒謬吧?」

  「那怎麼沒去實行?」

  「──這個,」他打了個響指,並以手勢比了比四周,「一想到要傷害我心愛的植物,我就下不了手啊!像是在殘害自己的孩子們一樣。重點是,我又不會占卜,招搖撞騙也沒那麼簡單的好嗎!撿流浪動物都比這個簡單。」

  「流浪動物?」

  「你啊。」

  「……我只是覺得無力又疲憊,才暫時坐在那裡而已。」被對方比喻為流浪動物讓一期一振有些不好意思,「才獲得了有些愛管閒事的您的關心。」

  「但看來很成功啊。」

  「嗯?」

  「占卜這件事我沒有天分,但讓人開心一點這件事倒是做得意外的好。」鶴丸得意地點了點頭,「所以,你覺得心情好一點了嗎?」

  一期一振眨眨眼後呼出口氣,接著便悄悄垂下目光。

  「您是為了安慰我才和我講這些的嗎。」

  「這都只是我自己的事而已啊,但能讓你輕鬆點,無疑也是有了些不錯的效果啊。」

  「您不過問我沮喪的原因嗎?」

  「我再問你第二遍你又要再沮喪一遍了吧,」他又扔給他一條乾的毛巾,「不好的事情只要回憶一次就夠了,反正從今以後,就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吧?」

  一期一振將自己頭上濕透的毛巾替換下來,掂著濕潤的布料,仍半垂著腦袋。

  「您怎麼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鶴丸走了過來,將一期一振手中的毛巾扔向一旁,又如方才搓揉動物毛般的手法,使勁地撥亂那頭蓬鬆的髮絲,良久,才又沉沉地往對方的頭頂拍了又拍,「因為植物占卜和我說的啊。」


  * * *


  ──不是說不會招搖撞騙嗎。總算整頓完所有雜務後,忙了一日的一期一振躺回床上,睡前忍不住給鶴丸國永發了個訊息過去。

  發完後他放下手機稍稍假寐了一會,不到十分鐘,便又被一聲提示弄醒。

  「那從現在開始,以備不時之需。」

  一期一振哼地笑出聲來,近日來的煩躁心緒便像是突然被一掃而空般,消卻得乾乾淨淨。


  從那日的事件後,兩人就變得比以往熱絡熟捻起來。

  不只建立在原基礎上的「打擾者」與「被打擾者」,而更像是有著天南地北話題聊的朋友一般。

  意外的,本以為生活圈南轅北轍的兩人,說起話來卻相當投機。在通訊軟體上,兩人像是什麼都能聊,從生活、工作到喜歡的東西,對上司的抱怨、吃了什麼好吃的、看了什麼有趣的,以至於到家人與認識的朋友,像是有著無數共通點般無限延續;一期一振這才知道,他倆最喜歡的電影是同一部、最喜歡的樂團是同一個,就連最常光顧的麵包店都是同一間──他笑著說我怎麼從來沒在麵包店遇過你,鶴丸停頓了會後露出一個無辜表情,他說或許遇過我,只是當時的你又不在意。

  大抵是有了在意的目光後,看待事物的心態也隨之多了許多變化吧。

  就連實際見面的機會也多了起來。

  熟識後,他與鶴丸經常會到彼此家中拜訪,偶爾是一起吃飯看劇集,偶爾甚至會打打遊戲。每過幾日,耐不住寂寞的鶴丸總會在Line上召開僅有兩人的「緊急會議」,目的便是要把慣於烹飪的一期一振邀進家裡,以會負責洗碗名義,好讓自己理所當然的蹭上幾頓飯。

  這樣的日子磨合了許久,有一回兩人吃完飯關了燈,一起擠在客廳看投影至白牆上的《About Time》時,看著看著鶴丸竟就這麼自然地睡著了。電影正巧播到男女主角那場兵荒馬亂的婚禮,在收拾完大雨殘局,男主角問女主角會不會想選擇一個晴朗的天氣舉辦婚禮,她真摯而誠懇地說,這樣的婚禮就夠完美了,不完美的一切才是最棒的。擁有穿越時空能力的男主角於此刻突然醒悟這項得以追求完美的倒帶手段並非如此必要,只因「生活中的每個細節都會帶來喜悅」──一期一振望了不遠處睡相沉穩的鶴丸一眼,猛地回想起了那個雨天。

  至此一期一振才延遲許久的明白,那大抵是他第一個悄然心動的瞬間。

  後再有數次動搖的經驗都是體現在生活內,比起鶴丸在講堂與研究室裡意氣風發的模樣,他更喜歡對方較為平凡的那一面。原來鼎鼎大名的植物學家剪個線頭都會將衣服剪穿、也會就著冰箱剩菜發明鍋煮泡麵的新口味;原來講堂上的教授不全然是頑固而古板的,他的靈魂有趣而浪漫,自與一期一振提過一回占卜後,也還真買了一座入門望遠鏡,饒有其事的觀起星來,或是研究寫上《神奇藥草魔藥學》的通俗書籍,在內斟酌字句,試圖想從裡掏出些「可用」的東西出來。

  一次離奇的偶然,兩人為一篇難纏的論文終於過關舉杯慶祝,他因而被對方賴著開了冰箱裡的最後一瓶啤酒,未料這罐啤酒像是剛被帶著跑過百米,拉環一開就灑了滿地,沒能反應過來的一期一振和鶴丸各自被噴了半件襯衫,被啤酒花氣味簇擁的他本想拿抹布收拾,卻又被拎著餘下半罐啤酒的鶴丸的一個磕絆,弄濕了另外半件衣服──幾乎渾身濕透的一期一振抬頭看了鶴丸一眼,只見對方的杵著空啤酒罐的手緩緩收緊,下一秒就是準備落荒而逃。

  鶴丸腳程甚快地跑了出去,繞過客廳與陽台,中途還絆倒了一個上板植栽的底盤,然後一路溜到了頂樓上頭。頂樓屬於公共區域,平時不做什麼,卻打掃得非常乾淨。一期一振追在他的後頭,感覺自己幾乎像是帶了台隨身啤酒香氛機,卻絲毫沒有醉的感覺,他隨著他的腳步一路上了頂樓,然而卻像是在中途就把嫌犯的蹤跡弄丟。

  他氣喘吁吁地站在頂樓的平面上,天色已近昏暗,自此處望去,便是東京繁華而平凡的萬家燈火。

  「──鶴丸先生。」

  一期一振轉了幾圈仍不見對方身影,便困惑道,「跑到哪裡去了……」

  就在一期一振準備下樓時,一個轉身,他便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包圍住了。而向前緊裹著他的,是一條白色且富有絨毛的布──到底是什麼啊,他像被丟進滾筒洗衣機裡般咕嚕咕嚕地翻轉了幾圈,直到被包成一個沒有縫隙的活體木乃伊。

  他猛地掙脫出來。

  「喂──」

  他能料想到的罪魁禍首,果然還是鶴丸國永。

  一期一振本想就著事情前因後果的正當性好好指責對方一番,卻又被突如其來兩罐貼上臉頰的冰水果酒殺個措手不及。

  他一抬眼,正對著的便是那張笑咪咪的臉,與那雙怎麼也讓他生不起氣的眼睛。

  「…我也是會生氣的。」

  「這不就來和你賠罪了嗎。」

  一期一振撇了一眼,佯裝生氣的模樣,但隨即又軟下心來,若無其事地接過了酒,「這是您哪裡弄來的。」

  「從裡頭存放種子的那個冰庫裡找來的。」他"啵"的一聲打開拉環,仰頭一口便喝了大半。

  「…和那些東西放在一起真的沒問題嗎。」話說又怎麼會放在那裡的啊。

  「沒問題,酒沒事的,」超級好喝呢。鶴丸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酒瓶,而後瞧了一眼仍垂著嘴角的一期一振,「不要生氣了嘛。」

  「我才沒有生氣,」一期一振唔了一聲,「…只是可惜了那罐啤酒。」

  「你原來這麼想喝啊。」剛才還是我逼著你開的呢。

  「倒也不是,」他終於笑了一下,「只是不太喜歡那種感覺而已。」

  「哪種感覺?」

  「怎麼說呢,就是──」他隨之拉開了水果酒的拉環,「一直翹首以盼的東西,最後卻無疾而終的感覺,重點是還消失得非常容易,雖然只是一罐啤酒吧。」

  「十分生活哲學的一句話呢,一期一振先生。」

  「您過獎了。」

  「但多少也吸了一點吧,啤酒花的味道。」

  他稍稍挨近了他一些,就像是在吸取亦或是交換彼此身上的氣味般,雖沒有表現出任何嗅的動作,他卻能感覺到他確實是在聞他。但此刻汲取的不只有酒精蒸騰後的氣味,還有些許季節更迭時人心顫動的事實與錯覺,秋末枯葉乾枯時的魄動,本該蟄伏於深土內的曖昧破繭而出,他從沒有過那種自內而外渾身受刺的激動,亟欲抑制,卻又如海潮般勢不可擋。

  鶴丸伸手,連著披在頭上的毛巾揉了揉他的頭,笑著說道,「那就不要讓它無疾而終。」

  他到底是不是意有所指一期一振未能知曉,但確實是他難以抵禦的第二次心動。


  * * *


  對他來說,這是不能再有第三次的。

  自那次後,一期一振便總想找機會和對方說清楚,於是他策畫了一次看似周全的坦白計畫──甚至是還準備了花。

  或許準備一株鹿角蕨他還更喜歡吧。

  一期一振左思右想,還是把花退了回去。

  他選擇在一次如電影場景般輕鬆的用餐場合中,面對面開誠布公。

  一期一振斟酌過無數台詞,未料在他打開外帶壽司餐盒的那刻,對方卻早他一步把話說說出了口。

  此刻仍甚像是電影裡的場景,他雖是心照不宣,但還是略顯訝異,雖說訝異的多是這彼此坦誠的時機。

  「……您一定得現在說嗎。」他手上還拿著半開的透明蓋子,實在是過於家常了。

  「我昨天研究了一番星象占卜,它告訴我,這是一個最好的時機。」鶴丸自若地拿起一塊壽司,並說得頭頭是道,「而且我喜歡驚喜啊。」

  「我料想中的並不是這種…」他停頓了下,瞬即又調整好了情緒,「……但確實是嚇到了。」

  鶴丸哼笑出聲,接著以十分緩慢的動作,慢條斯理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不喜歡?」

  「我、」這種沒有指定詞的說法讓一期一振傷了點腦筋,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份狡猾才好,「倒也不是。」

  他從鼻子裡間斷地哼出笑聲,接著把一期一振也給逗笑了。

  「您招搖撞騙的手段有所提升了。」

  「之前不就說了,以備不時之需。」

  「我倒不知道這是這麼用的。」

  「嗯,無論怎麼用或有沒有用,」他溫柔而平順地以拇指輕輕撫弄他的掌心,「反正對你有用就夠了。」

  「您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哎,真大膽啊,」鶴丸佯裝訝異,「是一見鍾情。」

  「…是騙人的吧?」

  「是騙人的。」

  「……您也太過無聊了。」

  「也──」鶴丸正想開口,便被一期一振塞了一口玉子燒壽司進嘴,以至於他連話都說不了,只能耐心地將口裡這塊甜蛋捲吞嚥下去。

  一期一振望向他,甚是愉快地笑了起來。

  「也太不正經了。」

  「是和您學的。」

  悄聲無息的,他將置於桌下的家居拖鞋挪了過去,以至與對方穿著的部分相抵。他無比享受著這不知該說浪漫還是樸實的戀情開端,生活化至融於空氣中的曖昧氣息。他眨眨眼,想像起完全迥異的兩人所拼湊起來的,一個更加遼闊的世界,理應存在著更多不同且值得期待的,使人用盡一生朝思暮想、且義無反顧的東西。

  「一期一振。」

  「嗯?」

  「……那也只能讓你繼續學下去了。」

  他有所疑問,「學什麼?」

  「這個嘛,」鶴丸像是賣關子般的停頓了會,而後便露出了個爽朗且得意的笑容,「大抵是學怎麼占星吧。」


  ◆

  (一如既往的未校稿)

  有時候很喜歡寫這種不是完全具備邏輯且天馬行空的對話
  覺得很符合鶴丸的性格也很有趣

  本系列的重點在於沒有性向與性別區分的世界觀
  所以一切都顯得離奇又自然

  本篇與〈理想的生活〉都會收錄在久違的八月新刊《LA VITA E BELLA》(暫定)中
  新刊會收錄另一篇未公開作品,講述兩人結婚後的故事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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