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2越界│均文] ∞ [普]

前篇：不能再愛你 (文武BE)

《我們一樣可惜》

BGM

　　「我還是沒辦法，對不……」「不要對不起，我們還是兄弟啊！」王振文已經忘記當下是以什麼樣的表情回答王振武的，短暫的甜蜜猶如幻夢一場，畢竟打從一開始兩個人的喜歡就是不同的，最後交給時間解決的結果就是沒有結果，也不希望他再因自己感到愧疚……那時候自己有沒有好好露出笑容呢？

　　王振文本來以為自己會哭，但他沒有。

　　夏末的傍晚，空氣中熱氣與溼氣鼓譟著，揮之不去的黏膩加上胸口悶堵的感受讓王振文倍感煩躁，從下午與王振武談話結束後就一直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閒晃，他曾經感激過與王振武的兄弟關係，如今卻成為沉重的枷鎖，得不到也逃不了。

　　要是能哭得出來，是不是就能輕鬆一點？一個念頭在王振文腦海中浮現，他轉向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

誰不是繞了點路才能站在這裡

我們各憑勇氣

任情緒遊走一邊調整呼吸

我還在努力

－

　　本來只是升上高三的暑假讀書讀得悶想去學校自主練習，卻正巧撞見社辦裡邱子軒與夏宇豪接吻的當下，陳家均像是逃難一樣的衝出體育館。即使理智上早已清楚的知道那兩個人在交往，但實際看見時心依舊抽痛了一下，原來自己沒有想像中那麼大度，這段日子以來都在自欺欺人嗎？

　　陳家均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但他沒有。

　　諾大的操場上只有周圍的蟬鳴以及鞋底摩擦跑道的響聲，任由汗水浸濕身上的衣服，陳家均不知道自己已經跑了幾圈，像是試圖將殘留腦中的畫面甩出去，自己既不能成為給學長幸福的那個人，卻也做不到默默祝福。

　　「欸，家均。」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停下腳步，陳家均在抬頭看見聲音的主人時愣了一下。

－

你能繼續堅持下去吧

你能坦然接受一切吧

－

　　「王振文？你在這幹嘛？」「散步。」王振文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出聲叫住陳家均，身為排球隊接任的社長及經理，兩人雖然常有公事上的往來，但也就僅止於此。或許是出於直覺，又或許是他在對方身上嗅到一絲同病相憐的味道。

　　「你哥沒跟你一起？」陳家均左右看了看，沒看見平時一定會跟隨在側的王振武，而王振文雖然笑著，但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欸，敢不敢喝酒？」王振文搖搖頭，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蛤？」沒料到對方會突然拋出毫不相干的問句，陳家均這才注意到王振文手上提著一個鼓鼓的塑膠袋，從表面凝結的許多細小水珠隱約可以辨識出鋁罐的形狀。

　　「我說，敢不敢？」

－

你是溫柔堅強的人嗎

承受錯誤、自責的重量

還未閃爍委屈的淚光

早已撫平刺耳的喧嘩

－

　　這是陳家均第一次踏上學校天台，是出於被激將的不甘嗎？接過王振文遞過來的啤酒罐，「啵」一聲打開，盯著開口湧上的泡沫，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偷喝悶酒的一天，他試探地沾了一小口，在口腔中蔓延開的苦澀使他不禁皺眉。

　　「好苦。」王振文直接說出了他的心聲。是啊，好苦。硬著頭皮再接連喝了幾口之後，陳家均好像稍微可以理解為什麼啤酒那麼苦還那麼多人愛喝，就像愛一個人，即使遍體麟傷也無法輕易放棄。

　　「哈哈哈，你知道嗎？這樣滿好的。」突如其來的笑，弄得陳家均一頭霧水，但王振文沒有打算解釋，只是自顧自地講下去：「是我單方面喜歡他，他也該從弟控畢業了啦，他這樣哪個女的敢要他啊？而且這樣我就自由啦！沒有人整天跟前跟後管東管西，我愛怎樣就怎樣，這不是很好嗎？」好不好他不知道，但陳家均覺得王振文此刻雖然笑著，看起來卻比哭還讓人不忍。

　　「你確定？他很關心你。」陳家均仰頭又喝了一大口啤酒，他們待在同個球隊有一段時間了，整個球隊對兩兄弟間的曖昧關係大家也是心照不宣，從現在王振文的反應看起來他大概也可以猜得出是發生什麼事。

　　「不需要。既然不可能，一開始就不該對我好。他的關心只是出於愧疚，是我自作多情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很好笑吧？」嘴角往上扯了一下，像是在嘲笑，又像在說別人的事情般的滿不在乎。

　　「喂，你夠了吧，明明就很在乎。」陳家均看著王振文，心中升起一把無名火，他快要分不清楚這不滿是來自於對方故作輕鬆的態度，或是在對方眼裡看見自身的投射還要多一點。

－

你是孤獨自卑的人嗎

還不確定要成為誰吧

聽著別人不經意的話

但又讓誰真的滿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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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懂屁啊，那你自己咧？以為我剛剛沒看到社辦那對臭情侶？人家都交往多久了你還不死心？」王振文終於收起笑容，心想著陳家均你憑什麼說教？像隻被踩到痛處的貓咪，揮舞著利爪試圖反擊。

　　「你……！」沒料到會被反將一軍，既無法反駁卻也做不到乾脆的承認，這點不管是他還是王振文都一樣。

　　「說中了？」挑眉，可笑的是王振文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著陳家均或是對著不甘不脆的自己多一點。

　　陳家均沒有回話，像是被潑了一桶冷水，滿腔的怒火瞬間熄滅，索性再開了一罐啤酒。

　　「承認吧，我們都一樣。」

　　天色被夕陽燒得火紅，兩名少年肩靠著肩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著，任憑酒精沖刷著理智，直到空了最後一個鋁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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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委屈渴望被人傾聽

你能否經歷

對彼此失望於是討厭自己

我們一樣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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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我們要愛得這麼辛苦？看著坐在旁邊王振文的側臉，他從那雙美麗的眼睛裡讀到的是跟自己一樣的悲傷，若能將這名為愛的情感割捨，心中的這股痛處是不是就會消失呢？就算一秒也好，我們能不能假裝忘記？

　　「振文……」忍不住脫口而出對方的名字，或許是酒精的催化使人變得大膽，陳家均一手攬上了對方的肩。

　　「幹嘛？你醉囉？」振文轉頭就看見陳家均放大的臉，近的感受的到陳家均的氣息，混雜著酒味、汗味及淡淡的肥皂香，接著他感受到自己的唇被輕輕碰了一下，那是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

我們一樣可惜

－

　　「或許吧……我們都把眼睛閉上，當作是做了一場夢好嗎？」試探性的再次碰了碰王振文的嘴唇，見對方沒有閃躲，陳家均知道這算是默許了，便漸漸加重吻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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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樣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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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做是夢嗎？王振文一開始是想要拒絕陳家均的，可是從他雙唇傳來的顫抖令他無法推開那個跟自己一樣傷痕累累的他。

　　這個傻瓜，這樣做不是更顯得悲傷嗎？王振文閉上雙眼，順著陳家均的力道放鬆了緊閉的唇，任由對方的舌頭探進口中。相接的唇舌傳來苦楚的啤酒味，不由來的把陳家均當成王振武，本能的想要索取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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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樣可惜

－

　　陳家均也知道這樣做大概是最笨的方法了，他們還太年輕，對於戀愛也太過生澀，只能用透過片刻的溫存互相排解找不到出口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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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樣可惜

－

　　直到最後一點夕陽的餘暉消失在地平線，兩人的唇瓣才依依不捨的分開，那一刻，王振文看見兩行清淚從陳家均的眼角流下，這才發現自己也濕了眼眶。

－

你覺得很難過嗎

我覺得好累了啊

你可以原諒我嗎

我也想為我所愛的負責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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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派尼臭到嗎(攤手
所以虐一下文武來酸鹼中和(????
這篇寫的很棒耶
有把失戀者的苦與不捨的心情表達出來
那種放逐一切但又捨不得 嗯。很棒!
但 為什麼我腦中一直浮現振武躲在角落偷聽下一秒就要衝出來的畫面呢XDD

moej 發表於 2018-6-12 00:52
是被派尼臭到嗎(攤手
所以虐一下文武來酸鹼中和(????
這篇寫的很棒耶

謝謝你的誇獎，好開心////
其實是之前就寫好的舊文XD
只是最近辦了水底寫字想說搬運過來
這對是我最喜歡的邪教(艸
之前曾經跟小夥伴討論過要不要讓振武衝出來揍他
只是這樣就變成八點檔修羅場發展了哈哈哈哈

這兩敗俱傷傷得好看

更新後續，雖然腦中一直有後續發展，
但沒想到我真的寫出來了，希望能好好地寫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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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BGM：モザイクロール


　　兩人都不曾再提起那天的吻，陳家均是，王振文也是。

　　隨著日子一久，甚至令人不禁懷疑當初藉著酒醉的衝動是否只是一場夢，一場慰藉及痛苦都異常真實的夢，像夕陽餘暉映射出滿天的彩霞，美麗而短暫。


  
　　暑假的結束意味著高三的到來，排球聯賽及學測的步步進逼成了自我麻痺的絕佳理由，成天埋首在各科試卷、講義以及球隊的訓練中，任憑他們填塞了所有可以胡思亂想的時間。忙碌或許是一帖良藥，又或許是毒藥，內心的無數傷口在他的催化下結了痂，有些痊癒僅剩疤痕，但更多的是流膿淤積其中，在午夜夢迴間隱隱作痛。

　　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不需要言語，偶爾會在球隊隊長與經理的兩人隊務會議間，讀懂彼此眼神裡的心痛。這時候他們會給對方一句「辛苦了」，或是一個拍肩，旁人看來僅是球隊夥伴的普通互動，只有他們知道隱藏在背後的意思，但也不說破。



　　「欸，下週就比賽了。」
　　「是啊，最後一次了……這次一定要拿到冠軍！」
　　「我還是不懂，你們怎麼能這麼投入的練球。」
　　「因為真的很喜歡吧。」

　　各自在腦海中補上彼此對白中省略的詞，陳家均的「拿到冠軍」前加上「替學長」，王振文的「你們」則代換成「王振武」。

　　即使裝做毫不知情，依舊太過深入了。

　　「很喜歡……」王振文喃喃的覆述著，只是不經意的一句話開頭，但之後脫離掌控的每個字都狠狠地剝著本就斑駁不堪的痂，在窒息的靜默中他將目光向下移到桌面上的訓練紀錄表，王振武的名字清晰的映入眼底。

　　「……這次的比賽結束後，我要跟學長告白。」陳家均開口，像是自言自語般把玩著手中的排球。

　　「可是學長跟夏宇豪……」

　　「我知道，我沒有期待學長會答應我。」看著王振文張開口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選擇閉上嘴的模樣，陳家均從座位上起身同時將球往上拋，一邊拖球一邊回應著對方無聲的疑問：「為什麼嗎？因為我想做個了斷，只要聽到他親口拒絕我，我想我就可以死心了。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完成他的目標，用他的背號拿到冠軍後再來面對他。」

　　「……你覺得好就好。」也有即使親口聽見拒絕仍無法死心的狀況啊，例如我。王振文在心裡偷偷反駁著，但如果是陳家均那大概做得到吧，不同於他小心翼翼的保護著，陳家均這樣做無疑是直接將傷口扯開，任憑鮮血及膿水流出。


　　「恩。……那你呢？還不放下王振武嗎？」再一次的將球拖起，陳家均做出殺球的姿勢卻在碰到球的前一刻收了力，懸浮於空中的球無法違抗地心引力的落下，彈了幾次後滾的到王振文腳邊。

　　「我……我不知道。」彎腰把球撈起，沒料到對方會反問，打算逃避到底的王振文根本還沒打算正視他對王振武的心意該何去何從。

　　「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也不是，你想，比賽結束後我們也快要考大學了啊，……之後填一個遠一點的學校，到沒有他的地方或許就可以漸漸忘記啦，到時候一定先去夜遊、夜唱玩個爽再說。」即使是面對看過他脆弱模樣的陳家均，在提到與王振武有關的事情時，王振文依然選擇習慣性的以笑帶過。

　　「你覺得好就好。」即使無法認同消極的處理方式，他仍以對方說過的話回敬，陳家均沒有看漏王振文笑容背後隱含的悲傷，但感情的事畢竟沒有標準答案，他們雖互相理解，卻也互不干涉。

　　好嗎？王振文心裡其實沒有個底，他不認為距離與時間能沖淡關於王振武的一切，就如同當初說「交給時間解決」卻什麼都沒解決一樣，但他也沒辦法像陳家均的勇敢，當初直接打斷了王振武後面要說的話，如今也不願再追究原本王振武沒說出口的話是什麼，他沒有信心能再承擔同樣的心碎第二次，更何況他們目前還是住在同個屋簷下，同進同出。

  

　　「……喂，王振文！」

　　「幹嘛？」直到陳家均不知道第幾次的呼喚，王振文才終於從腦內假想的悲傷中抽回神，還笑著的臉已有些僵硬，還是強裝鎮定的回應。

　　「你哥來了。」陳家均指了指門口的王振武，還有些紊亂的氣息及滿身的汗水都顯示出練習才剛結束，沒有等其他人就心急的來社辦找人。

　　「……哥，我跟家均等等要去吃飯，你自己先回去吧。」太不湊巧的時機，王振文胸口揪緊的難受，面對王振武總是心痛混雜著心動，開口稱呼「哥」的同時提醒著自己難堪的現實。

　　「好，記得早點回家。」目光沒有在王振文身上過多的停留，王振武乾脆的同意就轉身換下已濕透的上衣，打開置物櫃拿出制服襯衫及背包。

　　「家均，我們也收一收準備走吧。」明明先開口的是自己，在對方爽快的回應後卻有種被拋棄的感覺，難道心裡還是希望被挽留嗎？可悲的可笑。再次的意識到王振武的不在乎，王振文艱難的從唇縫間擠出語句，故作鎮定的收拾，顫抖的手卻將他出賣。

　　陳家均看著王振文比哭還要難看的表情，沒有多說什麼，他們在其他人笑鬧著回到社辦前離開，漫無目的閒晃的兩人最後在附近巷弄的小吃店落腳。

  

　　「喂，你真的不考慮再跟王振武談談？」看著坐在自己對面，飯送上桌後半口都沒動的王振文，陳家均放下已經吃了大半碗的滷肉飯還是沒忍住出聲。

　　「有什麼好談的……就算有，他也不在乎啊。」王振文頭也不抬的把玩著竹筷，順著紋理一絲一絲的剝著，不在意指尖被刺的發疼，或許只有這樣才能暫時假裝痛的不是他的心。

　　「不在乎？不在乎還會練習一結束就急著跑來找你？」陳家均不知道內心白眼已經翻了幾圈，他們兄弟之間發生了什麼他不是知道得很詳細，但如果說誰看不出王振武對王振文有多麼執著的，大概就只有自己面前的這個笨蛋吧。

　　「那只是因為我是『弟弟』，他覺得他有責任照顧我。」一個施力不慎，免洗竹筷的刺就這樣扎進手裡，王振文有些埋怨的看著陳家均，痛處毫無防備的被掀開，或許旁觀者清，但旁人又懂他們什麼？一切都只是該死的愧疚、該死的責任感，去他的兄弟。

　　「你……算了。」拉過王振文刺傷的手，小心翼翼的把戳進去的纖維拔出，再用紙巾把滲出的血珠抹去後，陳家均從自己的背包裡翻出OK繃替他包紮好傷口。

　　「看不出來你居然會帶ok繃在身上，跟夏宇豪一樣少女。」抽回手，王振文有些不敢置信這平時看起來就是個粗莽硬漢的人居然有這麼細膩的一面。

　　「是嗎？吃飯吧，都要涼了。」自從親眼見到崇拜的學長在運動場上倒下，陳家均開始有了在身上帶著醫藥備品的習慣，沒想到居然是這時候派上用場。無可否認當被與夏宇豪相提並論時，內心依舊泛起的苦處，使他只能用淺淺一笑帶過這個話題。

  

　　這場臨時的晚餐之約以沉默收尾，肩並著肩在公車站牌等待著回家的車次，在目送王振文踏入車門的前一刻，陳家均叫住了他。

　　「不要像我一樣……失去了抓住的機會，被別人搶走了，才知道痛。」


　　回頭望向陳家均，卻刻意忽略對方眼角明顯的水光，車門關閉前王振文以嘴型給予無聲的回應。

　　車窗外的風景開始退後，王振文在座位上失神的望著自己的手，暫且讓一切傷隨著未說出口的話語散溢在夜晚城市繁華的燈火之中。

  

　　「我盡量。」

《Pride.》

BGM：謝謝你曾經讓我悲傷

　　這屆的排球聯賽，比起前一年劇烈變動後重新建立的團隊，培養了充足默契的志弘中學如預期的一路殺進了決賽。

　　最後的冠軍賽，邱子軒坐在觀眾席的最前排，耳邊時不時傳來賀承恩鬼吼鬼叫的加油聲，整顆心隨著在場上來回往返的球載浮載沉。

　　上了大學後的他雖偶爾會回去看學弟們練球，但畢竟不像過去那樣能隨時觀察球隊的狀況。邱子軒在心裡默默分析著，過去一年間，志弘排球隊無論是個人或整體都有許多突破，像是夏宇豪的球技穩定了許多，開始能適當的運用他優異的爆發力及彈跳力；王振武與其他隊員之間的交流變多了……等等，其中最讓他驚訝的是陳家均，這個繼承了他背號的學弟。

　　「欸軒，看你的小男友看到恍神了哦？」肩膀冷不防被搭上，對於賀承恩的垃圾話，邱子軒習慣性地回給他一個白眼。

　　「我是看球隊整體好嗎！」拘謹的個性使他依然認真地回答對方，邱子軒一邊澄清一邊將對方的手臂從自己身上移開，接著像是想到什麼補了一句：「不過，你覺不覺得家均……進步很多？」

　　「唉唷，居然一開口就是誇別的男人，你不怕你家夏狗狗吃醋嗎？」慣例性的先嘴個一兩句，賀承恩才收起玩笑的態度認真回覆：「何止進步很多，簡直像換個人，去年我們畢業前沒拿到冠軍他很不甘心吧。」

        夏宇豪一記漂亮的殺球將兩人的注意力拉回球場，志弘目前比數已領先，照這樣看來只要接著不出差錯這一局是十拿九穩了，對比觀眾席的沸騰，陷入沉思的邱子軒顯得有些突兀──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掙扎了一下，他還是拿起手機傳了訊息，而後在賀承恩疑惑的目光下離開座位。

        

        

        

        連接觀眾席的樓梯通道間，邱子軒面色凝重地翻著王振文拿給他的資料──那是幾乎與過去的他如出一轍的，陳家均的訓練紀錄表。

        

        「……你為什麼讓他這麼做？」

        

「我有特別留意他的狀況，不會讓他受傷的。」知道對方的擔憂，再三擔保不會讓悲劇重演後，王振文頓了頓，雖不太確定接下去的話由他來說是否妥當，但內心有個聲音驅使著他開口：「……學長，想為你拿冠軍的不是只有宇豪。」

        

        

        

        後半段的賽程裡，邱子軒無法停止來回比對著陳家均的表現與方才得到的資訊，場上深藍底白字的７躍動著有些晃眼，曾幾何時在自己身後拼命追趕的學弟已跑到了前頭，他想起對方在拿到自己的背號後的承諾：「我會成為配得上學長背號的球員，不會讓你後悔的！」淺淺一笑。

        

        你已經做到了哦。

        

        『……七號陳家均，最後關鍵的進球，得分！恭喜志弘中學獲得冠軍！』與大會的廣播同時，如雷的歡呼聲，伴隨著漫天彩帶，宣告他們的勝利。

        

        「看到沒！這就是我們志弘排球隊的真男人！」賀承恩幼稚的對著不遠處的雙胞胎叫囂，邱子軒雖無奈但也無法掩飾上揚的嘴角，這些人就算已經大學依然這樣吵吵嚷嚷的，這樣的相處模式早該習慣了。

        

        「邱子軒！」夏宇豪不知何時從人牆中鑽出，三步併作兩步跑上觀眾席抱著邱子軒就是一個吻，興高采烈的拉著他回到球隊當中。

        

        隊員們互相擁抱、擊掌，甚至有些人喜極而泣，而在一片歡慶的氣氛當中，沒有人──甚至是夏宇豪──發現在距離他們幾步之外陳家均與邱子軒的對話。

        

        

        

　　「學長，我喜歡你。」陳家均的眼神沒有絲毫的閃躲，即使眼角微微的泛紅及緊握的拳頭出賣了他的強做鎮定，「我跟自己約定好如果拿到冠軍，就要跟你告白……請不要誤會，我沒有要你回應我什麼，我知道你有夏宇豪了，我只是……不想留下遺憾。」

　　「對不起，……但今天的比賽你打得很好。」陳家均的心像是撕裂般疼痛，但這樣也夠了，兩年多的努力換來的一句肯定彌足珍貴，即使無法成為你身邊的人，能讓你感到驕傲也已足夠。

        

　　「謝謝學長！」深深的一鞠躬，幾滴水珠滴在地板上，是汗水抑或是眼淚邱子軒不願追究，在陳家均起身前調頭重回志弘排球隊的歡慶。

        

　　大會報告的廣播響起，身為隊長的陳家均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台前，獎盃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份量顯得不真實，「志弘！」然後隨著他的吶喊及隊友們的鼓譟，他高高舉起勝利的狂歡，輕輕放下愛戀的重量。

        

        

        

　　聯賽結束後，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又或許什麼都沒變，一切像船過水無痕，又像平靜水面下的急流暗湧。近在咫尺的學測倒數，高三的隊員除了要爭取體大推甄而留在球隊裡練習的夏宇豪跟王振武，以及還在協助下一屆接手社長經理學弟妹的陳家均跟王振文，其他人都在賽後直接進入全面備考狀態。

        

　　這是回歸日常的第三天，因為老師提早下課，陳家均早早就到了社辦，在送學弟們去練習後，他整理著交接的資料等待課輔尚未結束的高三隊友到來。

　　「欸，短腿！喏。」夏宇豪推開門直直朝著他走來，王振武尾隨在後。陳家均早已不在意對方所使用的稱謂，經過一年的相處，他們早已經不再計較當初的衝突，反而對於同班的王振文沒有同行有些意外。

　　「幹嘛？」看向對方左耳上的銀製耳釘閃得發亮，陳家均這才依稀憶起那天邱子軒的左耳上也有個一模一樣的，視線順著下移到夏宇豪伸向他的手，那是一封署名給他的信。接過那紙信封道了聲謝謝，手指輕輕摸過信封上的署名，工整的筆跡讓他一眼就認出是出自邱子軒之手，胸口脹的發疼。

        

　　夏宇豪跟王振武換完衣服就去練習場了，陳家均本來打算回家後才要看的，最後還是按耐不住內心的騷動，趁著四下無人拆開信箋。

        

　　如邱子軒一貫的風格，他甚至能想像對方一字一句的語氣，薄薄一張紙拿在手上彷彿有千斤重，短短的幾行字陳家均讀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淚水滿盈。

        

        

        

陳家均：

        

從你高一進到排球隊，一路看著你成長到現在，雖然偶爾進攻時仍有些躁進，但你真的很努力，也成長很多了。這次聯賽恭喜你們拿了冠軍，我由衷地替你們高興，我也希望你能放下志弘７號的重擔，我是我，你是你，都是有各自特色的獨立個體，你不需要成為我，好好的去享受排球的樂趣吧。

        

不能回應你的心意，我很抱歉，但是謝謝你的坦白。

        

邱子軒

        

        

        

　　王振文一踏入社辦就看見陳家均臉上掛著來不及拭去的淚痕，拿著信紙的手微微顫抖著，想到一週前在同個地點對方說過的話，他一下就明白了。放下剛從教職員室跟何中中老師拿的資料，隨手拉了張椅子坐到旁邊，拼湊不完整的字句在腦中飄浮，似乎該說些什麼，一時之間卻找不出合適的詞語。

        

　　「你說了。」彷彿一世紀之久，王振文終於開口。

　　「恩。」發出夾雜著鼻音的單音節，陳家均將臉埋到自己右側的肩頭，胡亂的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淚水。

　　「我覺得你很勇敢。」回應王振文的剩下壓抑的啜泣聲。

　　王振文沒有說謊，他還是會偶爾想起當初自己集訓時夜半孤注一擲的告白，就算一年多過去了，依舊痛得令人窒息。他想著陳家均即使知道會被拒絕，依然選擇正面面對邱子軒；他又想起王振武，大可以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繼續扮演著不知情的哥哥，不必硬要找他談開還配合他演出情侶的模樣……明明是如此不同的兩人，但都比慣性逃避的自己勇敢多了。

　　眼眶熱的發燙，積累的悲傷隨之流出，對於最後的結果陳家均沒有任何怨言，本只是想給自己兩年多的暗戀一個交代，從學長那邊得到的答覆已是超乎他所想的溫柔，縱然難過，但他想他已能漸漸釋懷。

陳家均抬起頭，視線剛好對上窗台邊那座金色的獎盃，在斜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他小心翼翼的將信紙收起，放進背包的夾層，連同對邱子軒的心意。

《我們之間》


BGM：兩個人寂寞


　　他們依然如常走在往公車站的路上，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

　　已經多久沒跟王振武有個像樣的對話了？自關係回到兄弟的那天──對，王振文只能這麼說，他甚至無法定義他們那段究竟算是什麼──情感逃避被碰觸，出口的僅剩維持生活必要的字彙，有人以為他們吵架了，但其實他們只是無話可說。

　　他曾經懼怕黑夜，如今卻更怕天明，早晨睜眼後熟悉的一切提醒著他做為王振武弟弟的身分，別無選擇。常常王振文寧願自己永遠不要醒，所有做過的惡夢對上冰冷的現實都成美夢，讓他甘願沉淪。

　　王振文又想起剛才在社辦拿著學長的信啜泣的陳家均，離去前再看那雙眼已像是雨後的天空，釋懷的笑容耀眼的炫目，自己也會有那麼一天嗎？

　　公車緩緩地駛進站，踏上車、刷卡已是習慣動作，重疊無數次的場景，彷彿還能看見過去兩人依偎的殘影……直到刺耳的機械提示音響起王振文才回神。

　　「啊……抱歉，我的悠遊卡沒錢了，你先回去吧？」轉身退出車門外，王振文一臉歉疚，卻暗自慶幸可以用儲值的藉口逃過兩人之間的靜默。

　　「我跟你一起去。」沒有猶豫的，王振武側身讓出空間給後方等待上車的乘客。

　　「不用啦，我可以自己去……」
　　「太晚了，危險。」

　　王振武寬厚的大掌拉住他的。漏了一拍的心跳，是否被相連的手心出賣？甜蜜的痛苦幾乎要將他溺斃，只是牽手而已，王振文試圖說服自己。

　　便利商店其實不遠，幾步的距離卻像一個世紀，王振文還是沒能忍住甩開拉著自己的手，王振武的神情似乎有些受傷，但他不想懂，選擇了這樣的結局，如今再說什麼都是枉然。



　　好累。終於躺下的那一刻，王振文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兩人共用的房間裡王振武的床鋪就在另一端，身上剛洗過澡的沐浴露香味還很濃厚，不一樣……如同兩人對彼此的喜歡不一樣，明明用的是同樣的盥洗用品。

　　王振文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生活中處處充滿著王振武的影子，那些被觸動的美好及哀愁，從四面八方襲來，撕扯著他赤裸裸的心意，喘不過氣，也無處可躲。

　　然後，閉上雙眼。



　　公布模擬考成績的日子，不像其他同學或開心或難過，王振文只瞄了一眼，嗯，有達成父母的期望的分數，甚至連落點分析都沒看就直接把那幾張紙塞進書包裡，他不在乎。

　　「你模擬考考得怎樣？」又來了，幾乎所有高三生見面都是以這句作為問候語，一天當中王振文數不清說了幾次「還好」、「還不錯」諸如此類敷衍的回答，本以為到了社辦可以換個話題，但他忘了還有同樣是考生的陳家均。

　　陳家均頭也沒抬的拋出問句，皺著眉用鉛筆和標籤紙在厚重的大學申請入學簡章做著各式各樣的記號。

　　「你咧？前隊長，考太差小心被教練宰掉。」一個箭步抄起對方放在一旁做比對的成績單，沒有正面回答問題的王振文不忘先損個一句，快速瀏覽過陳家均的落點，難得讓話題進行下去：「欸你成績其實不差嘛，我還以為你跟夏宇豪一樣是個熱血笨蛋。」

　　「屁，我比他好多了好嗎！」陳家均依然埋首研究手上那本磚塊，嘴上卻不忘反擊，拿著筆的手在空中遲疑了一陣，落下，將其中一格重複的圈了兩、三圈。

　　Ｋ大生物科技系。

　　「你要考Ｋ大？他們還有什麼系？」王振文挪動腳步到陳家均身後，第一次知道對方除了贏球以外的目標，心中有個小角落似乎動搖了，他從背包裡撈出被壓得皺皺的紙張，直接拿起桌上的簡章快速翻閱，最後視線在某一頁駐留，足夠。

　　「你幹嘛？我是想考，只是目前的成績……還有點勉強。」
　　「……我也考Ｋ大好了。」
　　「蛤？」
　　「考企管系。有人一起努力，比較有動力啊。」

　　扯謊，其實他只要沒有王振武，去哪都好。心中發酵的苦澀，成為壓垮王振文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沒有留給自己猶豫的機會，下意識仍可悲的認為有個熟悉的人在身邊才有安全感，哪怕那人也曾參與他不堪回首的過往。



　　時序更迭，寒窗苦讀的莘莘學子終於迎來放榜之日。

　　王振文在座位上用手機搜尋著結果，他跟陳家均都如願考上了Ｋ大，嘴角漾起久違的笑容，離開王振武的日子正式進入倒數。

　　「王振文你看榜單了嗎？我們都上Ｋ大了！」陳家均歡呼著跑進他們所在的教室，所說的話卻引來夏宇豪及王振武不解的眼神。

　　「看啦，孽緣。」王振文拿著手機在陳家均面前晃了晃，感受得到來自王振武的低氣壓，他安撫著自己：沒事的，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

　　「Ｋ大？王振文你之前不是跟我說要去Ｎ大，因為那在體大的旁……」來不及了，夏宇豪緊急煞住，當時的王振文跟他描繪著要不顧父母反對，與王振武各自升上鄰近的學校，看起來是多麼幸福。

　　「……恭喜你。」王振武說著違心之論。自己怎麼會天真的以為當初的約定仍能履行？他知道在決意離去的王振文面前，他的慰留無足輕重。

　　唯一令王振武不解的是，原本想唸語文的王振文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直到很久的以後他才輾轉得知，對方以讀商繼承家族企業的條件，替他向父親換取了推甄體大的同意。



　　高中畢業的暑假是截至目前為止最漫長的一個，王振文想。拿著手機從床上坐起正打算點開遊戲時，陳家均的訊息跳了出來：「我沒抽到宿舍，你有抽到嗎？」看到這行字，如釋重負。

　　「我沒申請宿舍，我家在附近有房子。」送出。

　　王振文躊躇，過往的鬼魅依然糾纏著他，一人根本無法安然入睡，但對多人共同生活也充滿恐懼。父母親曾主動提議要幫他找個室友，卻苦無合適的人選，而現在眼前就有一個，手指在螢幕上快速的移動著，輸入：「要不要一起住？只要分水電費，我爸說的。」並附上幾張照片，傳送。

　　「好啊！」陳家均的回覆很快就出現在畫面上，外加痛哭流涕的「謝謝」貼圖，兩人各自告知家長後，事情就這樣定案。



　　這個要帶，這個不帶，這個……。新生報到前幾天，王振文收拾著行李，他只打算帶走最低限度所需，缺的可以再買，身為兄弟他們太多成對的物品，祈禱著藉此能一併捨棄對王振武的依戀。

　　比想像中少，惦了惦行李袋，王振文這才意識到對方在自己的人生中有多少重量。

　　王振武看著這一切，那些被收進去又被拿出來的，似乎能讀懂王振文的想法，這之間無數次心意到了唇邊一再再嚥下，他不像夏宇豪，沒有跨越界線的勇氣，傷害了最愛的人換來的結果，他罪有應得。

　　這次，王振文也用預先買好的車票回絕了讓父母親開車送他，日期以提早熟悉環境及與室友的約定為由，提早了三天。

　　那天他特地起了個大清早，趁全家人熟睡時啟程。

　　緊握手中的單程車票，距離發車的時間還很早，「你還有兩小時又十五分鐘。」王振文在踏上熟悉的天台同時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給我時間讓我想清楚，我跟你，我們之間的事！」
　　「求你給我多一點時間好不好？」

　　一陣風吹過，帶來遙遠的殘響。



　　王振文的床鋪空蕩蕩的，如同他的心。王振武環顧他們共同生活了好幾年的房間，對方什麼都留下了，也什麼都沒有留下，眼角餘光注意到兩人的書桌，一張便條靜靜地躺著。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們做回兄弟。

《回憶倒灌》


BGM：窗口

　　王振文獨自在候車月台等待，眼前的車來了幾班，又走了幾班，他還是提早到了，默默地滑著手機，看著螢幕上方小數字，時間一點一滴的走。

　　八點十六分，他看見陳家均在驗票閘門前與家人道別，背個登山包、手上提了兩個袋子還拉著行李箱的模樣有點滑稽，王振文忍不住笑出來，起身向對方揮手示意自己的所在位置。

　　「你只帶這樣？」陳家均狐疑的看著王振文身邊與排球隊集訓時體積無異的行囊，突然覺得大包小包的自己有點蠢。

　　「嗯，基本的生活用品我爸已經準備在那邊了，其他的有需要再看著辦。」王振文淡淡的答，列車進站的呼嘯暫時掩蓋了候車乘客們的對話，他想起王振武這時候總是會拉著他離月台邊緣遠一些。

　　八點二十三分，啟程。王振文坐在靠窗的位置，眼前的景色開始後退，由一開始的緩緩行駛，加速，奔向陌生的未知。雖然想了好多次，但他這次真的離開了有王振武在的地方。

        

　　「欸，你吃早餐了嗎？我媽做的，說給我們車上吃。」陳家均及時的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見對方從其中一個袋子裡掏出保鮮盒，打開蓋子裡面裝著兩人份的三明治和切好的水果，王振文這才想起自己什麼都還沒吃。

　　「還沒啊，幫我謝謝阿姨。」笑著道了謝，王振文拿起一個三明治往嘴裡送，看著旁邊一起吃早餐的陳家均，這種感覺有點像是遠足，他又想起王振武總是會在兩人出門時，帶一些零食餅乾在身上，當他餓了還會幫他撕開包裝。

　　九點零七分，車子停靠在某個城市，然後又離開，陳家均戴著耳機睡著了，自己明明很早起，身體疲憊卻一點睡意也沒有，發現凝視窗外閃逝而過的風景並不會讓心情好轉，他只好試著研究對方的臉。

　　陳家均其實長得滿好看，睜開時大又有神的雙鳳眼、高挺的鼻梁、紅潤的薄唇……他們曾吻過彼此。痛苦的回憶趁毫無防備時湧上，王振文捂著心口索性閉上眼，列車駛入隧道，一片漆黑。

　　九點四十五分，閉目養神根本一點屁用都沒有，剛才本來有那麼一瞬間王振文以為自己快要睡著了，身子傾斜碰到陳家均肩膀的那一秒又驚醒彈開，他愣愣的望著對方，衣料隱藏不了精實的肌肉線條，是那麼熟悉又截然不同。

　　王振文氣惱，離了家卻離不了思念……思念？才幾個小時？自己是沒有王振武會死嗎？……或許吧，他頹喪的想。遠方的天空被灰雲壟罩著，電光在雲層中若隱若現，希望等等不要下雨，天知道他根本沒有在身上帶傘的習慣，因為平時總會有人從背包裡拿出傘給他撐。

　　十點三十四分，陳家均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雙手環胸跟他一起望著飄起毛毛細雨的窗外，王振文回頭，沒預料會到撞上對方溫柔的眼神。

　　「我以前老家就在這附近，有點懷念……後來因為我爸工作的關係就把房子賣掉搬家了。」陳家均開口，王振文突然覺得有點陌生，原來自己除了知道對方個性衝動火爆、喜歡邱子軒以及跟王振武一樣熱愛排球之外，對其他一無所知。

　　「我也搬過家，但都在同個縣市，那次是我爸再婚。」有些人你有時候會覺得你很了解他，但下一個瞬間你又發現你其實不了解他，例如現在的陳家均。那王振武呢，自己真的了解他嗎？王振文苦笑，到底是太了解還是太不了解才弄成這副局面，他不知道，也不願再追究了。

　　十一點十一分，到站。將近三個小時的車程，不太近，至少不是隨時能到，又不太遠，至少不是想回回不了，剛剛好。

　　兩人在一間電梯大樓前停下，他們未來的住所距離車站不遠，步行十分鐘內的距離，路口就有往學校的公車站牌，搭三站就會到Ｋ大校門口。

　　從背包裡掏出鑰匙，大樓是有出入管制的，他們一邊走王振文一邊跟陳家均說明一樓大門跟電梯用磁釦感應，一層有四戶，電梯在六樓停下，往右轉就是６０３號的門，轉開門鎖，他將手上那份鑰匙遞給對方。

　　屋內的格局工整，兩房一廳一衛，還有個連接陽台的小廚房。每個空間都有窗戶採光配上淺色系的楓木地板讓整體看起來十分明亮，家具是樸素簡約的款式，溫潤的木質地配上霧黑的金屬件裝飾，這房子以兩個學生居住而言明顯大得過分，雖然事前看過照片陳家均依然覺得不可思議，後來他才知道這棟大樓有三層都是王家的財產。

　　「太誇張了吧……真的不用房租？」陳家均讚嘆，看著房內早已備妥的生活用品，有些不安的再詢問了一次。

　　「不用啦，之前就說了只要分一半水電費吼！你這麼客氣我好不習慣。」從小在富裕家庭長大的王振文總是對這類話題不自在，與陳家均的母親做給他們的早餐相同，有時候只是來自家長的善意，卻會讓人感到負擔。

　　「好哦，謝啦！既然這樣我就不客氣了。」既然對方都說，陳家均也就不再糾結。他們各自傳了訊息給家人報平安，當兩人都將行李打開安頓好，時間已過下午一點。

　　「欸等等吃什麼？」真難得，王振文坐在木地板上邊滑手機邊與陳家均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已經好久沒有過正餐時間卻還沒進食了，王振武總是會在該吃飯的時候拉著他吃飯，就算他不餓。

　　「出去看看啊，欸，等等吃完陪我去領個車。」陳家均闔上空蕩蕩的行李箱，放到房間角落。

　　「什麼車？」王振文一頭霧水。

　　「機車啊，不然你以為我暑假都在幹嘛？」陳家均答，自確認考上Ｋ大後他就開始打工，終於在上大學前存夠買車的錢也考了駕照，順手將機車鑰匙與房間鑰匙串在一起，在王振文面前晃了晃。

　　「走啊。」

　　兩人簡單的吃了飯、領了車，陳家均載著他在學校及車站周圍兜了一大圈，像孩子玩著探險遊戲般認識新環境，一切都很好，王振文想，除了時不時想起曾經也這樣被王振武用腳踏車載著的自己。

　　他們在住處附近的大賣場吃了晚餐，採買了一些食品才心滿意足地回家。家，居然有那麼一天使用這個詞的時候，不是指與王振武一同居住的地方。

　　「吼你很雷，到底會不會啦！」

　　「你別吵，上一場誰害我們輸的？」

　　「啊等等──死了！王振武！」

　　客廳裡兩個大男孩坐在地毯上玩著時下最流行的手機遊戲，就在關鍵廝殺之際，一則訊息不識時務的跳出佔滿螢幕，就這麼一秒之差，王振文直接被BOSS的絕招砍死，他把手機往旁邊一放，像捶打王振武的胸膛一般，捶打著沙發，然後喪氣的把臉靠在方才洩憤的位置。

　　「他說什麼啊？」陳家均注意到王振文突然的消沉，不過就是遊戲，一般接到哥哥的訊息會有這樣的反應嗎？但他突然意識到，因為那是王振武。

　　「沒什麼。」王振文的聲音悶悶的，那則訊息寫的是：「晚上一個人睡得著嗎？睡不著可以打給我。」

見對方敷衍，陳家均也不打算探究，關掉遊戲才發現兩人從回家洗過澡後就一路玩到這個時間，起身表示要休息了，他想或許王振文需要點時間靜靜，於是回房，關上了門。

　　王振文轉過身讓自己的背靠在沙發邊，像顆洩氣的皮球。手機螢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王振武的訊息還在通知欄沒有點開，自己是不是反應過度了？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空氣、不同香味的沐浴露，能換的、該換的都換掉了，但為什麼就連窗外的車聲、夜晚的燈火，所有不經意又不相干的一切，還是會挑起他的哀愁？到頭來錯的根本不是環境或者王振武，是自己無法控制的心。

　　王振武在他的生命中留下太深的刻痕，王振文再努力填平也是徒勞。

　　凌晨兩點，陳家均不知怎的醒了，晚餐的菜有點鹹，打開房門打算去裝杯水，卻在一片黑暗的空間裡聽見細小的對話聲。

　　輕手輕腳的走出房間，他發現聲音的來源是電視，藉著電視的光陳家均看見在沙發上縮成一團的王振文，是不小心睡著了嗎？

　　「……家均。」王振文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乎混雜些微鼻音。

　　「你不睡？」他倒了水，隨意的坐到沙發旁的地毯上。

　　「抱歉，你被吵醒了嗎？」陳家鈞搖頭，在微微的光線下他發現對方的眼眶有點紅，像是剛哭過。

　　「你……」說了第一個字，不確定自己的詢問是否合適讓陳家均遲疑了，一片靜默，直到水杯見底，「不打擾你……了？」站起身的同時一股拉力阻止了他的腳步，回頭看見自己的衣角被王振文扯住。

　　「不要走。」王振文的眼裡噙著淚光，抓著他的手在顫抖，陳家均馬上認知到事情的嚴重性，沒有道理平常總是要強的人會突然如此，說是思鄉也未免太過，卻仍令人不解。

　　「那坐你旁邊好嗎？」他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輕柔，在得到對方的默許後挨著王振文小心翼翼地坐下。

　　「你要不要聽個故事？」王振文開口，語調平緩而沉重，不等陳家均回應，自顧自的娓娓道來：「有個小男孩，在很小的時候就沒有媽媽，直到有一天他的爸爸娶了一個新媽媽，還帶來一個新哥哥，小男孩很喜歡新媽媽跟哥哥，他跟他的哥哥感情很好。」陳家均知道這個小男孩是誰，沒有戳破。

　　王振文又繼續說：「一家四口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哥哥很喜歡打排球，打球的樣子很帥氣，但是有一天小男孩因為哥哥忙著打球不理他，所以跟哥哥吵了一架……然後在自己回家的時候……被、被綁架……」語氣變得不安，艱難的講出關鍵詞後深呼吸幾次才能夠繼續下去。

　　陳家均靜靜地聽著，手不知何時握住了對方的，王振文沒有逃開。

　　故事進行著，小男孩如何被綁架、手腳被綑綁著關在黑暗的房間裡，以及歹徒如何拿刀威脅他的家人，最後還劃傷了他的額頭……，心臟像是被揪住一樣難受，對方正把最脆弱的難堪攤在他面前，陳家均很久沒有如此強烈的無力感，上一次是邱子軒倒下的時候。

　　「小男孩順利被救出來了，但他從此之後再也沒辦法自己睡覺、不信任不熟的人、也不喜歡一個人待在密閉空間，只要單獨在家就一定要開著電視或放音樂，也變得常常做惡夢，這時候哥哥就會陪在他旁邊。後來他們長大了，小男孩發現自己愛上了自己的哥哥，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王振文勉強擠出的笑容掩飾不了最後幾個字的哽咽：「……我希望這只是個故事。」

　　「我也希望。」將王振文擁入懷中，肩膀上蔓延的濕潤觸動了陳家均的心，他不敢想像對方孤獨的在黑暗中掙扎了多久，得多愛又傷得多深，才不顧一切推開了曾是避風港的王振武的臂彎。

　　「我在這，睡吧。」疲憊的身子終於鬆懈下來，他們擁抱著一起進入夢鄉，遠方的天空泛起朦朧的魚肚白，光芒和煦的灑下，替他們依偎熟睡的輪廓鑲了銀色的邊。

《荒野》


BGM：你不是真正的快樂


　　陳家均先醒來，看著在自己懷裡安睡的王振文因姿勢分開的額前碎髮，隱隱約約能看到那道疤痕，依稀記得前一天在火車上對方說過很早起……再歇一會吧，他稍微將手臂收緊，闔眼放任自己的意識遠去。


　　他們一直到接近正午才醒，陽光熱辣的刺眼。


　　乾脆把床搬到同個房間好了，這是陳家均鬆開圈住的手後第一個浮現的念頭，想到昨晚開著電視縮在沙發角落瑟瑟發抖的王振文，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這樣最好是有辦法一個人在外地讀書……原來如此，所以才會說也要考Ｋ大。


　　「……昨天，謝謝。」多久沒有睡得這麼沉了，王振文哭過的雙眼還有些腫，清醒後回籠的記憶提醒了他當時的失態，對陳家均有些抱歉的開了口，得到對方一個諒解的眼神。


　　「我在想，乾脆把床移到同一間好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脫口而出的提議，陳家均自己都有點訝異，但他並不排斥如果王振文需要依靠的話暫時做個避風港。


　　「認真？」不可置信地盯著對方，王振文本預期會看見憐憫或同情，正如他常常在知道那段過往的人眼裡看過的，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清澈的善良。


　　「幹嘛？怕我對你怎樣？」見對方懷疑，又不想讓氣氛持續沉重下去，陳家均隨口開了個玩笑，換來對方一個大大的白眼。


　　「屁咧，誰怕誰！」






　　說做就做，兩個人從沙發上爬起來簡單洗漱，兩個大男生很快就完成了家具的調整。


　　「欸，王振文，我就說說你聽過就算了。」陳家均把床墊重新放回移了位的床板上，拉起身上的衣料擦擦額角的汗，仔細斟酌著用語，一字一字謹慎地說：「我覺得你不用刻意要自己忘記王振武，他還是你的家人，而且……有過去才會有現在，跟未來。……好啦我真的不擅長講這種，你可能覺得我想得太容易……當我沒說。」


　　「你安慰人的技巧真的很爛欸。」王振文忍不住吐槽，雖然他還是不懂，忘了不是比較輕鬆嗎？例如要是喜歡著王振武的那部份可以消失就好了，因為自己既無法遺忘也還無法使之成過去式……，「還無法」代表會有那麼一天嗎？他搖搖頭揮去腦中蠢蠢欲動的胡思亂想，拿著錢包快步往大門走去，邊丟下一句話給還愣在原地的陳家均：「走啦吃飯，我快餓死了！」


　　陳家均沒看到的是王振文微微上揚的嘴角。






　　愜意的最後幾天暑假很快就過去了，他們也漸漸的熟悉起對方的生活習慣，例如陳家均每天一定會抽大概一兩個小時去運動、喜歡赤腳走在木地板上、洗完澡後不吹頭髮放他自然乾、做起家事意想不到的熟練；又例如王振文比起房間更喜歡待在客廳、堅持在室內就要穿拖鞋、不把頭髮吹乾就不上床、會做的料理只有泡麵。


　　來自不同家庭的人住到一起，王振文發現這有點像是父母再婚，王振武剛搬進來時的感覺，但又有點不同，當時王振武幾乎是理所當然地將自己的習慣變成他的習慣，而陳家均則是包容接受自己的習慣卻也還維持著原有的習慣。


　　即使他們是如此的不一樣，到了就寢時間兩人依然會躺在併一起的床上，聽著對方的呼吸聲入眠，然後在醒來時發現不知不覺間已與對方相互擁抱。






　　迎來的新生註冊日，結束了一早的演講及導覽後，下午終於是萬眾期待的社團博覽會，各社團攤位都使出渾身解數招攬新社員，陳家均、王振文並肩走在一片熱鬧之中，其實他們原本各自都有收到新同學一起逛的邀約，只是在被人群沖散後遇到了彼此，就自然而然的走在一起。


　　「我就知道你還是要打排球。」看著填寫排球校隊申請表的陳家均，王振文在旁邊直搖頭，排球癡都是一個樣。


　　「當然啊，你要不要當經理？」
　　「才不要。」
　　「別這樣嘛，你是我的得力助手耶！」
　　「你又不是隊長！」
　　「以後會是。」
　　「想得美，總之我不會去啦！」


　　像是以往共事時偶爾會有的互嗆，有一點熟悉，在高三那段椎心刺骨的失戀中與陳家均的相處成了他的救贖──那是他少數不與王振武待在一起的時光──這次他再也不想與排球扯上關係了，場上照明燈的光暈、空氣裡汗水的味道、鞋底摩擦與擊球的聲響，無一不令他想起那些曾經。


　　「我覺得你不用刻意要自己忘記王振武。」


　　陳家均說的話又在腦海中浮現，但王振文做不到，即使他自己明白越是掙扎卻越是沉淪的道理。






　　「王振文，通識課要不要一起選？」用毛巾擦著頭髮，胸腹結實的肌肉袒露無遺，仍然炎熱的九月初，洗澡後不穿上衣是陳家均的常態，卻讓王振文有些不知所措──扣掉換衣服不算，王振武不會在他面前如此，啊，難道是因為知道「弟弟」用另一種喜歡的眼光看待嗎？


　　「報告你要罩我嗎，好啊。」王振文咬著冰棒，翻著學長姐給的選課攻略，抬頭用有點嫌棄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室友：「陳家均你至少穿件衣服！」


　　「很熱欸，等等睡覺會穿啦！所以你通識要選哪個？」陳家均湊到王振文旁邊一起看著，兩人都沒注意到他髮梢的水珠悄悄滑落在對方的肩。


　　在一番討論後他們總算在通識選課的選擇上達成共識，隨著提示音，王振文擱在一旁的手機螢幕亮起，顯示著來自王振武的訊息。


　　「第一天上學還好嗎？」


　　他猶豫了一會，打開通訊軟體卻沒有點開王振武的對話，而是打開了王家四人的群組簡單的交代了近況，像是同學感覺還滿友善、有幾門必修課有點擔憂、校園的環境還不錯，以及與室友相處融洽互相照顧──雖然基本上是他受照顧比較多，但被王振文快速帶過──要家人不用擔心云云。


　　「我看到你在家裡群組說話了，怎麼不回我？」又傳來王振武的訊息，這次王振文點開了視窗。


　　「我想說也讓爸媽知道一下啊，要睡了，晚安。」送出強制結束對話的文字內容，王振文關上螢幕後長嘆了一口氣，睡個屁，現在才十點，連他自己都不信，哪可能瞞得過王振武。


　　在螢幕另一端的王振武盯著那行訊息發愣，是有料到王振文躲著自己，但連關心都變得多餘了嗎？然後手指像是自己有意識一樣動了起來，當他回神時已按下送出，對象是陳家均。


　　「家均，我弟弟麻煩你多照顧了。」下略五百字。


　　什麼情況？陳家均皺眉看著那一整串落落長的「王振文照顧說明書」，不知情的人看到可能還會以為是哪個新手家長寫給託嬰褓姆的，他知道王振武是弟控，只是這已經遠遠超過他的理解範圍了。


　　「幹嘛？」注意到對方投射過來的視線，王振文不解的接過陳家均遞過來的手機，「靠杯喔，王振武搞什麼鬼？你不要理他。」不看還好，他現在整個臉都紅透了，這也太丟臉了吧！也不管那是對方的手機就直接按下刪除訊息。


　　「我是知道他很照顧你啦，但沒想到這麼誇張……」無奈地拿回自己的手機，覺得不妥的陳家均還是回了個「好」字，希望能讓王振武放心些。


　　「所以很煩啊，他只是我哥而已。」只是「哥哥」，既然對方不是那樣的喜歡，任何的好對王振文而言都是刀割，而他早已遍體鱗傷。


　　「那你現在離開了有比較開心嗎？」陳家均問，不光是實質付出上的，他曾親眼見識過兄弟親密的模樣，王振文現在口中那聲「哥」，透露了情感不對等才是一切的主因。


　　「很開心啊。」勾起嘴角，完美的複製出弧度，就像王振文曾經做過無數次的一樣。


　　「你確定？」陳家均直視著他的雙眼，很認真的。


　　「真的啊！我這幾天超開心的。」怕人看不出似的，王振文加深了笑容。


　　「可是你的眼睛，沒有在笑。」僵住。


　　王振文自以為藏的天衣無縫，殊不知早已斑駁的偽裝正逐漸崩塌、散落，與他一地的真心，棄置在名為兄弟的荒野。

《暗湧》

BGM：Listen

　　大學意味著生活型態的轉變，開始有了課堂類型及時間的安排調整權利，他們有兩堂通識課是相同的，這著實讓王振文鬆了一口氣，畢竟老師總愛進行分組報告、討論，有可以信任的朋友多少可以降低他面對陌生人的不安全感。

　　順利加入球隊的陳家均幾乎每天下課後都會去練習，偶爾也會自主晨練，在志弘排球隊奠定的紮實基礎及認真苦練的態度使他成為隊上唯一一位大一先發，也因此雖跟王振文住在一起，但往往出門及返家時間都不盡相同，只有偶爾時間搭上了，他會騎車順路載對方一程。

　　王振文大多數時候是仰賴公車做為交通工具的，雖然公車站牌充滿甜蜜與苦澀交織的回憶，機動性及方便性也遠遠不及騎車，他卻不討厭這段通勤的時間，自與王振武成為兄弟共同行動了這麼多年後，終於可以藉由這個機會重新學習如何自處。

　　他通常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看著形形色色的路人，或自若、或倉促的走著，不知從何處來，亦不知往何處去，有時候王振文會產生一種似乎迷失的不只有自己的想法。

　　開學至今三週多了，兩人的大學新生活都漸漸上了軌道，王振文仍時不時想起王振武，以及他們曾想靠時間解決的，他們之間的事。

　　坐在排球場邊，認份的看著練習過程並填寫著訓練紀錄表讓王振文瞬間有種回到高中的錯覺，四點上完課準備踏上公車回家的前一刻接到陳家均來電，只說是要請他幫忙，還以為是什麼事，早知道是要填補臨時休學的經理空缺，他就該拒絕對方的。

　　看著在空中飛舞的幾抹藍黃交錯，王振文理應不願再想起，卻不知怎地，居然有些……懷念，那些自作多情的日子有什麼好念想呢？他搖搖頭，見差不多要結束了，站起身拿著書寫工整的紀錄表緩緩走到陳家均身後。

　　「喂，給你，先說好我只幫到你們找到遞補人手為止。」用板夾的邊角輕點陳家均的背，在對方轉身後王振文將資料遞上。

　　「謝啦，不好意思臨時找不到人了才麻煩你。」陳家均接過紀錄表後給了他一個抱歉的眼神，轉身交給高年級的學長，一臉自豪：「阿熊學長，這是今天的紀錄。」不愧是我們志弘排球隊的前任經理。

　　「你室友寫得很詳細耶，真的不考慮來當經理嗎？」陳家均口中的阿熊學長就如同他的綽號一樣，是個高大魁武的男子，在翻看紀錄表後露出的笑容不知為何讓王振文想起賀承恩。

        

　　「家均，我到外面等你，說好等一下請我吃晚餐。」知道對方幫忙收拾還要再一陣子，或許是害怕自己繼續待下去會開始動搖，王振文丟下一句話就要往外走，卻因阿熊學長接下來的話停了腳步。

　　「……嗯？王振文？」大概是注意到紀錄表上方填寫人姓名，大熊學長搭著陳家均的肩問道：「學弟啊，你室友跟那個體大的王振武有什麼關係嗎？你跟王振武都是志弘的吧。」王振文沒有料到會從其他人口中聽到王振武的名字，不過仔細想想其實也不是很意外，畢竟他們這屆不只拿了冠軍，更出了好幾個優秀的球員，例如夏宇豪、王振武還有陳家均。

　　對了，既然如此為什麼陳家均沒有跟其他兩人一樣去報體大，反而選擇一般大學呢？王振文想起當時在社辦對方將「Ｋ大生物科技系」幾個字圈起來時，眼中裡流露的堅定，很耀眼。

　　「……他是我哥。」深吸一口氣，回頭露出笑容，當王振文開口講出他與王振武的關係時，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受。果然還是忘不了啊，那些他重要的人在場上閃爍發光的模樣。

　　心痛的事總是容易被記得，快樂的事卻常常被遺忘。王振文似乎曾在哪裡聽過這樣的一句話。

　　不理會身後傳來訝異的驚呼以及追問，王振文快步離開體育館，他還沒做好回到球隊生活的心理準備，但若只是偶爾去幫個忙或看看陳家均練球，自己也似乎……還可以接受？

　　習慣真是可怕。一邊撈著散落滿地的球，陳家均想。

　　陳家均進入球隊也一段日子了，大學後能繼續打球固然開心，但每次練習時總覺得哪裡說不上不對勁，直到今天王振文來他腦中才閃過一個可能性──以往練球時只要往場邊一看，那仔細填寫著紀錄表的身影即映入眼簾，雖然沒有其他球員幾經鍛鍊的強健體格，卻很可靠，是他身為隊長的後盾。

　　大概是從那個吻開始的吧，自己練球的時候會不經意的觀察王振文，陳家均或許是出於在意，又或許是出於同病相憐，他會注意到對方有條有理的書寫、安排訓練時苦惱的搔頭以及看著王振武時流露的憂鬱神情。

　　自從拿下冠軍收到學長的信在社辦大哭一場後，他能感覺得到自己的傷正慢慢地痊癒。那王振文呢？剛才說出那句「他是我哥」的時候，是抱著怎樣的心情笑著？我能幫他嗎？陳家均自問。

　　一閃神，手上的球落在地上發出悶悶的響聲，也像是砸在陳家均心上。

　　我剛剛在想什麼？陳家均內心似乎有什麼，蠢蠢欲動。

　　「欸，抱歉喔硬是找你過來幫忙，……你還在生氣嗎？」車站附近一家日式拉麵店裡，王振文坐在他對面吃著麵條不發一語，陳家均想到對方曾表明過不願再與球隊扯上關係，卻還是情急之下被自己找去幫忙，罪惡感油然而生。

　　「……沒有啦，但下次先講你要幹嘛，不然我還以為你要把我抓去賣掉。」王振文神遊到一半，抬頭見陳家均充滿歉意的模樣，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該生氣才是。他太專注於回想過去的日子，思及王振武依然難過，但那些被他遺漏的美好，在腦中漸漸恢復了應有的光彩。

　　「那就好，欸我跟你說哦，學長他們都說你紀錄表寫得超好、比我們的還詳細，一直要我問你能不能來當經理欸。」既然對方說沒有生氣，陳家均也就放心的繼續說下去，對於曾經的合作夥伴被稱讚還是很開心的，畢竟他以身為志弘中學排球隊的球員為傲，但顧慮到王振文的狀況最後還是補了一句：「我有幫你拒絕啦，不要擔心。」

　　「廢話，你都不知道我們高中紀錄表寫起來麻煩死了。」王振文嘴上說的似乎是抱怨，實則是掩飾被誇獎的害羞，即使他沒有去當經理的意願。

　　砰咚。

        

　　王振文低頭繼續吃著麵，陳家均卻看得出神，有點像是他第一次見到邱子軒跳發時，周遭的一切都彷彿靜止，拋起、跳躍……從隨著動作變化的肌肉線條到隨之飄揚的髮絲，一切都令人屏息……

　　「家均你發什麼呆？幹嘛不吃？」然後伴隨著加速擊出的球，落下，回歸喧囂。

　　「沒有，剛剛想事情。」想你的事情。

　　一開始，只是有點擔心。

　　是距離太近造成的嗎？聽著浴室傳出淋浴的水聲，再看看攤在面前的微積分課本，上面維持一片空白的練習題，陳家均突然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共享的記憶像漲潮的海水，快速地湧入陳家均的心湖，一起帶領球隊、一起升學、一起生活、一起讀書、一起寫報告、一起吃飯甚至是一起睡覺，他們做著這些所謂好朋友的互動都太理所當然，理所當然的以至他沒有察覺任何一丁點前兆，回神後才發現自己已身處汪洋大海之中。

　　再來，變得有點在意。

　　算是喜歡嗎？陳家均望著電視黑漆的螢幕發楞，那個王振文說著故事的深夜，最先想到的是心疼，再度意識到時身體已先抱住了，是想守護對方嗎？

　　王振武的身影在腦海中浮現，一閃即逝。那是王振文心尖的位置。

　　最後，該何去何從？

《晚秋月季》



　　與陳家均站在北上的月台，王振文有點恍惚，他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回家了。剛經歷了大學生涯裡第一次期中考，多虧平常持續複習的緣故，不像大多數同學那般緊張兮兮，反倒游刃有餘，他想這是把自己照顧好的第一步。

　　身上行李依舊輕便，不過是過個週末，一個背包已十分足夠。深呼吸，吐氣，王振文盡可能地讓自己顯得從容，但拿著車票微微顫抖的手卻洩漏了他的忐忑。

　　『各位旅客請注意，十八點零三分開往台北的第178列車即將進站，搭乘本列車的旅客，請前往月台候車，上車時請留意月台間隙。祝您旅途愉快！』伴隨著車站廣播，列車進站捲起的空氣吹亂了王振文的瀏海，陳家均看著額角的疤痕快速出現又隱沒在烏亮的髮絲之中，想到對方所背負的，又是一陣心疼。



　　「我不知道我準備好了沒。」雖然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王振文心裡依舊沒個底，兩個月前他離開王振武時留下了那樣的話，現在的自己做得到了嗎？

　　讓我們做回兄弟。

　　「準備什麼？」話一出口，陳家均就想打自己一拳。

　　「……面對我哥。」王振文的回話細如蚊蚋，他卻聽得清清楚楚，四個字簡短但飽含無奈，揪得陳家均的胸口鬱悶，他想替對方分擔內心的沉重，哪怕只有一點也好，卻認清自己只是個無法插手的局外人。

　　「恩。」陳家均最後只能發出無意義的單音節作為回應。

　　列車行駛的過程就像倒帶，夕陽照得景色一片金黃，王振文暗自祈禱著經過這段時日的自己能有所長進，數千次在腦中演練著與王振武的再次相見，自己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說什麼樣的話呢？但他仍難敵期中考週積累的疲憊，意識模糊間不經意地靠上鄰座的陳家均已不如當初那般失措，最後懷著揣揣不安的心情睡去。

　　這次換陳家均成了旅程中沒有闔眼的那個人──他捨不得，聽著耳畔傳來王振文均勻的呼吸聲，可以短暫的成為對方的依靠，這樣的時光即使一瞬也能是他心中的永恆。

　　窗外天色從黃昏漸轉為夜晚，漂泊的遊子在名為家的港灣放下了船錨。



　　王振文一出站就看見了那個焦急等待的身影，王振武站在車次動態顯示螢幕前來回對照著手機的時間，深怕錯過了相遇的時機。

　　陳家均也注意到了，還來不及查看身邊人的反應，王振文就已向王振武走去，「哥，好久不見。」他輕輕地開口。

　　「振文……」叫喚著對方的名字，分隔的兩個月比起他們相處時間只是其中的三十分之一，卻漫長的如一世紀。王振文似乎曬黑了些，那張已看過無數次的臉龐，又褪去了幾分稚氣，王振武有些失落，這是從他們成為兄弟後，對方的人生除了那場綁架以外他第一次缺席。

　　「謝啦，其實不用特別來等我，我可以自己回家的。」躲開王振武伸過來企圖幫他拿背包的手，沒有預料中來的難受，這樣很好，無論是麻木或是釋懷，只要能接近兄弟一點，就夠了，王振文回頭向自己的旅伴揮手：「家均，後天見。」

　　王振武也向陳家均點頭致意，轉身離去前他在陳家均眼中看到的，是與自己相同的眼神……希望只是看錯了，但他也明白對方是不會隱瞞任何事的直率性子。

　　不安在胸口鼓譟著，王振武自知沒有過問的立場，當時畫下句點的自己，親手送葬了他們的可能性。

　　「後天見。」陳家均依戀地看著王振文，直到他們遠去的身影被人群淹沒，這才轉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再一次的踏進他與王振武的房間，原本熟悉的一切都變得陌生，之前明明壓迫得令人感到窒息的空間原來有這麼大嗎？他的物品還維持在離去時的模樣，倒是王振武床邊的掛鉤上晾著一套新的隊服，背號９號。

　　「你過得好嗎？」這句話他已經透過訊息問了無數次，想說的話很多，能表達的卻很少，而現在見到了人，王振武依舊這麼問著。

　　「還不錯啊，終於可以獨立生活了。」王振文笑著，沒有看向王振武的方向，先前覺得待在對方身邊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如今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已經獨自走了這麼遠的路。

　　「有過去才會有現在，跟未來。」

　　陳家均說過的話在王振文耳邊迴盪，未來，他可以期盼那天的到來嗎？

　　「獨立……」被看似不經意的話語刺傷，王振武想起高中球隊集訓時的對話，其實王振文比自己所想的要來得成熟許多，他一直都知道，想照顧弟弟一輩子的想法不過是自作多情。

　　「嗯，獨立。」空氣中只剩王振文點開手機遊戲的音效聲，雖與兩個月前相比已好上許多，但他還是下意識躲避著王振武的目光。

　　從他在車站看見王振文與陳家均互動的模樣，明知一問出口不知道會是放下心中的大石或是被重重的砸傷，王振武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提起：「你跟陳家均……處得好嗎？」

　　「很好啊，跟他當室友很輕鬆，我們都一起讀書、一起打遊戲……啊對了，他現在在我們學校校隊，搞不好你們之後有機會遇到。」王振文分享著他們生活的情況，連他自己也沒注意到這或許是他一年多以來對王振武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這樣啊，那很好啊。」所以你們沒有在……交往？王振武退卻了，露出一貫溫和的笑容，他覺得弟弟變了，這樣很好，至少比對方過去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受傷模樣好上許多。

　　這樣一想，他們有沒有在交往也沒那麼重要了。王振武選擇不再探究。

　　「Ｋ大的排球校隊還不錯，不過聽說他們好像缺經理……」對方的語句打斷了他的沉思，王振武首先注意到的是用詞「他們」，這是不是意味著王振文沒有參與，也就是自己內心的假設尚未成立，尚未。

　　我準備好了嗎？王振武自問。王振文長大了，用兩個月的時間證明，他們能如他所願做兄弟。

　　從他拒絕王振文的那一刻起，王振武已無數次的想像著未來，他深愛的弟弟總有一天會牽起他以外的手、對他以外的人許下承諾，但沒有想過的是這一天的到來可能比預期早許多。

　　「你不是嗎？」即使捕捉到了一絲證據，王振武還是忍不住想確認自己的猜測。

　　「沒啊，只是過去幫忙而已。」遊戲畫面上跳出組隊邀請的通知，來自陳家均，王振文想也沒想就按下了確認，在等待副本關卡讀取時又繼續接著說：「不過他們學長好像很希望我去當經理……」

　　「你想去嗎？」王振武難得插話，語氣有些急切。

　　「我不知道，可能吧。」讀取條跑完副本也開始了，王振文暫時不去思考要不要當經理的問題，不過能繼續跟陳家均一起在球隊裡感覺似乎還不錯？他把問題拋回給王振武：「你覺得呢？」

　　言語化為無數細小的尖刺，隨著秒針的跑動一根一根扎在心上，曾經被他保護得好好的王振文不再只安於被動的角色，也開始會去考慮能不能替別人做些什麼了，王振武有些感慨，但仍回應：「我覺得都可以，只要你開心就好。」以哥哥的身分。



　　與前天回來時相同，王振武堅持陪王振文到車站，他在靠近驗票閘門時停下了腳步，像過去一樣替對方拉整有些皺起的衣衫，接著輕聲叮嚀：「路上小心，好好照顧自己。」就送你到這裡。

　　「好啦。」王振武的笑容就像秋日和煦的暖陽，也點亮了王振文的面龐，曾因此感到痛苦的他已不再糾結對方出於兄長身分的關心，露出瞭然的笑。

　　本以為會是難熬又漫長的兩天，卻一眨眼就過了，彷彿當時撕心裂肺的痛只是場醒著的惡夢，王振文有點意外，又好像不是那麼的意外，他已經逐漸可以正常地跟王振武交談，說著兄弟之間該有的話題，就像幾年前那樣。

　　「他還是你的家人。」

　　王振文在候車月台上，比起候車，更像是在等候他的室友。他想好好地謝謝陳家均，雖然對方當時可能是出於看不下去如此頹廢的自己才出言相勸，但卻意外成了自己走出陰霾的關鍵。



　　「你週末過得怎樣？」一碰面陳家均就忍不住開口詢問，這兩天他總是掛心著對方的狀況，深怕這趟返鄉又傷了王振文分毫。

　　「該怎麼說呢……」對方面色凝重的認真模樣，使王振文不禁起了玩心，裝出欲言又止的為難樣子。

　　「你跟王振武怎麼了嗎？」陳家均懊惱，太急於知道對方的狀況以至於想也沒想就出口詢問，萬一情況變得更糟呢？他不知所措地等著王振文的答案，沒料到回應他的是一連串的笑聲。

　　「嚇你的啦，我跟我哥好得很。」列車在剛好的時間抵達，王振文笑得開心，無視於對方傻愣的模樣，拿起放在一旁的背包踏入車廂。

　　「蛤？欸等等！」約莫過了三秒陳家均當機的腦袋才恢復了運轉，提著行李追上，如此大的轉變超出了他的預期，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王振文突然一個回頭讓陳家均差點撞上。

　　「對了家均，謝啦。」沒頭沒尾的感謝聽得他一頭霧水，不過算了，看這樣子等等在車上大概就能聽到對方的解釋了吧。

《眼底的星河》

BGM：夜空中最亮的星

　　這個夜晚的天空萬里無雲，滿天星斗點綴了一片柔和的藏青映襯著一輪弦月，美得令人心醉。

　　事實上這不過只是眾多夜晚的其中之一，若不是特別留心大概也不會被認為有什麼特別，但就因著剛好的時間、剛好的心情以及剛好的人，造就了剛好的絢麗。

　　他們一前一後走在車站往住處的路上，十一月的天氣有些微涼，雖然不及北部的冷冽，卻也是時候預備更換冬衣，兩人除了當初回家的輕便行囊外，又各自多提了一袋厚重的服裝。

　　「等等要不要去買宵夜？」王振文看上去心情滿好，才剛進門把行李袋往地上一放，就迫不及待地問。

　　「好啊，順便陪我去個地方？」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讓陳家均想起外頭的星光燦爛，從上大學以來，兩人似乎還沒有體驗過當初王振文所謂的「夜遊、夜唱、玩個爽」，倒是他們因為或唸書或打球過著充實又規律的生活而自動被同學套上認真好學生的分類。

　　「去哪？」雖拋出問句，但王振文早已穿好鞋站在門外等著對方放好東西。

　　「去個離星星近一點的地方。」露出好看的笑容，陳家均從沒想到自己有天會講出這種話，大概因為對方是王振文吧。

　　「少女。」搞什麼神秘兮兮的。這些日子來的相處使他對陳家均多了一個新的認識，平時看似是個火爆排球癡的標準理工男，私底下卻有著不為人知的溫柔，對於自己知道對方這樣的一面，王振文還是有點開心的。

　　兩人坐在市區附近一座小山頭的長椅上，吃著買好的炸物配汽水──其實他們本來想買啤酒的，但礙於陳家均要騎車王振文又覺得自己一個人喝沒意思，最後還是妥協於同樣有氣泡的飲品。

少了人造光的攪擾、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只有微風的細語、草木的應和與他們作伴，抬頭就能看見繁星璀璨，像是打翻的珠寶盒，恣意散落在名為天空的平台。

　　果然這裡看得比平地更清楚了，陳家均想。

　　「你們後來找到人當經理沒？」又叉起一塊鹽酥雞往嘴裡送，王振文看似不經意地詢問，關於前天與王振武的對白，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還沒啊，現在都大一的輪流寫。幹嘛突然問？」一片黑暗中，看不清王振文臉上的表情，陳家均不敢確定這只是出於閒聊或是如自己心中隱隱的期待。

　　「你是認真以後還想當隊長嗎？那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沒有回答，王振文反問，如果真要說一個最讓他想回到球隊的理由，那或許會是陳家均吧，雖然一起擔任隊長及經理的那段日子說不上愉快，卻能讓他在令人喘不過氣的惆悵中感受到一絲的理解與寬慰。

　　「認真啊，我喜歡待在球隊裡的感覺……所以你問這到底要幹嘛？」被反問的陳家均耐心地回答著，沒有說謊，不只是比賽的勝敗輸贏而已，球隊就像他的第二個家，即使為隊上做的事不都盡如人意，仍為他本平淡無奇的人生增添了豐富的光采。

　　「我覺得……我好像也是。」說完有種豁然的感覺，王振文笑開了，看著一臉欣喜的陳家均：「再請未來的隊長大人多指教囉。」

　　陳家均拿出手機快速地丟了幾條訊息到球隊的群組，嘴角上揚。

　　他們吃著因晚風漸涼的宵夜、喝著已經快沒氣的汽水、說著不著邊際的話，無視著時間隨著兩人的談笑聲飄散在遠離塵囂的黑夜裡。

　　王振文隨手將空飲料罐連同原本盛裝著炸物的紙袋一起塞進塑膠袋中，將袋口打了個死結後擱在一邊，起身伸展著坐得有些僵硬的肢體，接著回頭看向陳家均：「差不多了吧，回去嗎？」

　　「嗯。」陳家均也跟著起身，對方的眼與身後的星空重合，美好的令人屏息，他默默地將這幅畫面收進心底最珍藏的角落，片刻，慢慢地靠近。

　　靠近，再靠近。

　　縮短的距離使他們可以感受到對方溫熱的鼻息，王振文沒有閃躲，而後是自雙唇傳遞的柔軟，放任地閉上眼前，他在陳家均眼裡看見了同一片星空。

　　那是一個很輕、很輕的吻。

        

　　「你……」彷彿喪失了所有語言能力，唇瓣分離之際，陳家均將他擁入懷裡，緊貼著彼此，王振文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心臟的脈動。

　　「振文，一下就好，你聽我說……」耳畔傳來對方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抱歉這麼突然……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王振文的大腦一片空白，再來他們曾經的種種開始不受控制地湧現，各式各樣，如煙花閃逝，陳家均頓了一下又繼續說：「你不用急著回答我沒關係，我沒有要勉強你，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考慮……」語畢，鬆開了雙臂。

　　「我、我不知道……」對方吐露的真心令王振文慌了手腳，努力思考適當的語句都是徒勞，但他知道陳家均鬆開手的那一剎那，自己還眷戀著對方的體溫。

　　「討厭嗎？」陳家均向後退了一步，留給自己也留給對方些許呼吸的空間。

　　「不是！」王振文的手將衣襬攢緊又鬆開，對於陳家均問他是不是討厭時莫名激動的情緒反應還理不清，他討厭只能夠給予這樣不甘不脆回應的自己：「但我還不知道這是不是喜歡……對不起。」

　　「沒關係，我會等你。」並沒有太多的難過，反而還有點高興，王振文沒有直接拒絕自己，認真思考而為難的模樣反而給了他一縷希望，陳家均替對方戴上安全帽，手指依戀地順著面龐的弧度往下，停留在頸項將釦子繫好。

引擎發動。他們馳騁在無人的深夜，王振文緊貼著陳家均的背，暗自慶幸嘈雜心跳可以被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掩蓋。

　　不討厭，那麼喜歡嗎？

　　與當初喜歡振武是一樣的感覺嗎？

　　才剛學會放下振武，怎知接受不是出於寂寞？這樣豈不是太狡猾了嗎？

　　……接受？我想接受嗎？

　　最重要的是，家均說他喜歡我，我呢？我喜歡家均嗎？

　　無數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在王振文腦中盤旋，他們已回到市區，平時總是熱鬧的街道靜得像幻覺，誰都沒有覺察在沉睡的城市中甦醒的感情。

　　他們終於抵達歸途的盡頭，兩人安身的居所，停歇了一晚的放肆荒唐，心中狂舞的鼓譟卻不甘歇手。

　　依舊緊緊相鄰的臥舖，王振文在意識到陳家均刻意背對著自己側躺時，竟閃過一絲疼惜。

　　王振文在恍惚間伸手抱住了對方，接著感受熟悉的香氣將他團團包圍，努力地想讓自己能清醒思考，身子的疲憊終究不敵酣夢的呼喚，拉下眼簾，最後他彷若仍能看見陳家均眼底那道閃爍的星河。

《漣漪》

BGM：Everdream

　　球隊半個學期沒有經理果然是件可怕的事情，王振文翻著這兩個月以來缺漏百出的紀錄不禁搖頭嘆氣，最完善的資料都是陳家均負責登記填寫的日子以及額外的自主晨練。

　　當天練習早已結束，其他隊員們也都各自離去，只剩陳家均一人仍未停止動作，排球的反彈聲響在空蕩的球場中更顯得清晰，接著他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

　　「陳家均！」

　　他馬上就認出聲音的主人卻沒有立即做回應，直到對方腳步逐漸接近，陳家均才回頭露出笑容：「振文，你整理完了？」

　　「怎麼可能。」王振文翻了個白眼，接著他的神情變得嚴肅，將對方拉到場邊座椅後，拿出一小疊紀錄表推到對方面前，眉頭深鎖：「你到現在還是這樣操？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受傷怎麼辦？」

　　剛才在整理紀錄時，王振文就注意到陳家均依然維持著當初模擬邱子軒的訓練狀態，先前有自己替對方留意並適時調整才沒出事，但對方如今卻獨自進行，一想到其中包含的危險性就令人無法坐視不管。

　　「喔……對啊，對不起嘛。」他笑得靦腆，本來也就沒有隱瞞的意思，陳家均很乾脆的承認了，王振文的語氣雖聽起來像是在生氣，但其中隱含的關心讓他不禁竊喜。

　　「唉……你也不是像夏宇豪或我哥那樣去念體大，幹嘛還這麼拼。以後不要這樣了，手來。」真搞不懂這些排球癡。不過對方既然都道歉了，他也就不再追究，得到對方點頭同意不再冒險後王振文抓過陳家均的手腕，拿彈性繃帶仔細地纏繞。

　　「還是你弄的好看。」身為運動員身上總是有著或大或小的運動傷害，例如陳家均的左腕。當他們還在志弘擔任隊長跟經理時，王振文總會趁開會順手幫他處理舊傷，心中升起一絲暖意，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看對方的眼神有多麼溫柔。

　　「還好啦……」王振文有些不自在的別開視線，收到陳家均的告白後，兩人的相處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越來越常在對方眼底看見的愛意太過直接，他怕自己只要再多停留一眼，就會無法自拔地沉溺在無邊無際的溫柔之中。

　　「我載你，收一收回去吧？」

　　「好。」

　　收拾完回到家也不早了，王振文隨興地躺在沙發上邊滑手機邊思考該如何修改陳家均的訓練菜單，太過專注以致沒發現對方悄悄地靠近。

　　「換你洗了。」肩膀被輕輕點了一下，剛從浴室出來的陳家均身上有著草本的肥皂清香，聞起來很舒服，只用毛巾擦過的髮絲還可以看見少許晶亮的水珠點綴其中，結實的肌肉線條在衣料的遮蓋下若隱若現，王振文有些看呆了，直到對方又再叫他一次才終於回神。

　　「……好，謝謝。」倉皇地從沙發上起身，臉頰發燙的王振文用最快的速度拿好衣服躲進浴室，卻不知道那抹淡淡的紅暈陳家均早已盡收眼底。

　　太可愛了。

　　陳家均躺在床上回味著對方剛才的一舉一動，對於王振文的喜歡似乎隨著相處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多了些，或哭、或笑、或生氣、或悲傷、或快樂，對方各式各樣的面貌都深深吸引著他。

聽著水聲轉為吹風機的運作聲響，而後停下，拖鞋在地板上行走的沙沙腳步聲越來越近，在感受到床墊些微下陷的同時陳家均張開眼睛，迎上王振文一臉惡作劇的笑。

　　「可惡，本來想嚇你。」王振文撇嘴，自以為天衣無縫偷偷靠近沒想到在要出聲嚇人的前一秒被逮個正著。

　　「你嚇啊。」挑眉，陳家順勢拉著王振文在自己身邊躺下，慵懶地開口：「如果嚇得到的話。」

　　「都被你破梗了，還嚇屁喔。」豪不客氣地躺了個大字，王振文索性拿出手機，快速瀏覽過各個社群軟體或正事討論或輕鬆閒聊的貼文及訊息，諸如下週交報告、班上的誰跟誰在交往這般了無新意，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一則班級公告。

　　「欸，你們跟我們班女生抽學伴喔？」回頭看向當事者，王振文突然起了八卦的興致。

　　「好像吧。」皺眉，他從來沒搞懂過這種活動的意義究竟在哪，目前主要精力都用在課業與球隊，陳家均對自我認定的目標很專注，以致其他事並不怎麼上心，不過在意的事最近又多了一項──王振文。

　　雖然對方的冷淡回應絲毫不意外，但連續被潑了兩次冷水王振文心裡還是有點不是滋味，只是沉默地盯著那則公告，眼前的字彷彿都有了生命般在腦中漂浮，他無法克制地把班上女生數過一遍，猜測著誰會成為陳家均的學伴。

　　「欸，你今天不是問我不去體大為什麼要這麼拼嗎？」陳家均的話消弭了兩人之間的靜默，調整姿勢讓自己側躺面對對方後又繼續說下去：「其實我以前有想過要去考體大……」

　　「那怎麼不去？」王振文忍不住打岔，對方的實力他是知道的，也曾納悶過這個問題。轉身讓自己也面對陳家均，他喜歡對方在說著排球時總是充滿光采的靈動眼神，當一個人專心致志的投入一件事時，在旁人看起來是那麼的迷人。

　　「因為我遇到了夏宇豪，對……運動員是需要苦練沒錯，我練得多認真你也知道，但到看了夏宇豪我才明白，有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而夏宇豪是有天賦又有苦練的人。」王振文靜靜地聽著，看著對方的神情隨著文句的推進轉變，卻在句末捕捉到了陳家均幾不可見的苦笑。

　　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即使他確實試圖這麼做──陳家均說的是事實，夏宇豪接觸排球短短一年的進步速度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尤其做為紀錄者的王振文更是清楚。

　　「啊，但並不是說因為這樣我就不打球了，我對排球的熱愛不比他少……，所以就算達不到那樣的境界，我還是想盡可能的練。」就在王振文還不知該如何回應時，對方像是察覺他的心思似地補充，透過陳家均的眼神，他彷彿能看見被拋起騰空的球，以及那一次又一次的專注、躍起、擊球的模樣。

　　耀眼的炫目。

　　「你真的是排球癡。」像調侃，又像發自內心的稱讚。

　　「我是啊。」陳家均笑得像個孩子，無論是對排球的或曾經對邱子軒的，以及現在對自己的，王振文在他身上看見的喜歡總是那麼純粹。

　　喜歡啊……夏宇豪跟陳家均都是對自己很誠實的人，他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即使偶爾徬徨也有能堅守信念的勇氣。這令王振文羨慕，他開始當球隊經理是因為王振武，讀的科系是應父親要求，他很少弄懂過自己的想法，即使有，大多也選擇了逃避。

　　「怎麼不說話？」或許是停頓得過久，陳家均投來疑惑的眼神。

　　「我喜歡你這樣。」王振文簡直想找個洞把自己給埋了，不小心神遊的後果就是腦中想的直接就說出口，而且還是省略過的。

　　「嗄？」看著與自己同樣驚訝的對方，陳家均臉上一熱。

　　「不是！我是說你打球的樣子真的是還滿……帥的啦……」約莫過了三秒，王振文才終於回神慌張地為自己與告白無異的發言找了個看似合理的解釋，有些彆扭地在最後特別補充：「你都不知道我們班多少女生知道要跟你們抽學伴後有多興奮。」

　　他沒有說謊，成績好又是排球隊主攻手的陳家均從不曾留心身旁眾多追捧仰慕的視線，但這些王振文都知道，他一直在旁邊看著，起初只是為了避免對方受傷，而如今卻發現自己早已離不開視線。

　　不知不覺成為其中之一了嗎。

　　「只有打球的時候帥喔？」故作無奈的表情掩飾不了陳家均的嘴角，被心上人拐個彎說自己帥太令人開心，絲毫不在意收到對方的白眼，他的竊笑轉為大笑。

　　「嘖，不跟你說了，睡覺啦！」剛剛自己居然會覺得這個現在笑得欠揍的人有一點好看，瘋了吧。王振文坐起身趁對方還沒來得及反應時壓下牆上的開關，房內霎時陷入黑暗。

　　「欸，你幹嘛！」眨了眨眼才習慣光線的變化，藉著自窗外微弱光線陳家均看到對方在床上重新躺下，雖然這次是背對著自己的，他依然心滿意足的拉好棉被，柔柔的道了聲晚安。

　　背後很快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而熄燈的人依然睡意全無。

　　這算心動了嗎？又是個是否喜歡對方的自問。王振文茫然地聽著桌上小時鐘秒針滴滴答答的走，細數從指縫間溜走的時光以及枕頭上被壓出的摺痕，然後隨著布料的窸窣，屬於陳家均的氣味壟罩了他。

　　這什麼睡覺會抱人的習慣。其實從在志弘第一次集訓時王振文就知道了，陳家均睡覺會抱旁邊的人，沒有人可以抱就會抱小棉被，真想看看那些女生知道後的反應，一定很有趣吧。

　　上大學後的第一個不眠夜，與王振文人生當中經歷過的無數次失眠不大相同，以往的黑夜總是充斥著恐懼與不安，而如今他在陳家均的懷抱中感受到黑夜的另外一面，原來是如此的祥和平靜。

　　啊，這麼說來似乎也很久沒有做惡夢了呢。

　　窗外灰濛濛的亮，在木地板上映出格狀的方，黎明的曙光輕吻著烏黑的髮，世界無聲的流動陪著他在酸甜的謎語中掙扎，清晨的低溫驅使陳家均摟在自己腰上的臂膀收緊了些，明知對方不可能看見，王振文還是把臉往枕頭內多埋了幾吋，聽了整夜的囈語仍在耳邊迴盪，柔軟的，像棉花糖般，一絲一片飄散空氣中，在他每一次的吸吐間融化。

　　……喜歡你。

        

《咫尺》


　　


　　「你就去問嘛！」
　　「不要啦……這樣很奇怪……」
　　「不會啦，就問一下搞不好有機會啊！」
　　「不然我們陪你去問嘛，走啦！」


　　今天的課都是系必修，王振文趁著課堂與課堂間的空檔趴在桌上小歇，正慶幸早上連著的這兩堂不用換教室，就被後排窸窣的對話聲吸引了注意，他一開始並沒有多想，直到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


　　「那個…王振文，打擾一下，你跟生科系的陳家均是不是很熟？」


　　又來了。


　　從前是王振武、現在是陳家均，他搞不懂為什麼自己身邊盡是些受女生歡迎的萬人迷，抬頭看著站在自己桌子前面一臉期待的四位女同學，其中一個明顯是被其他人拱過來的，雖然平時與班上同學除了分組報告外沒有很密切的交流，但名字王振文還是知道的，林卉庭，留著一頭漂亮的亞麻色長髮，精緻的五官配上淡淡的妝，就算不是傾國傾城，也說得上是個美女。


　　「他是我室友。」王振文思考了一下他與陳家均的關係，還是選擇了最保守的答案，並附上一個禮貌的微笑。


　　「我學伴抽到他，但他訊息一直沒有回覆，能不能請你幫我問問看……？」他實在不太擅長應付這樣的場面，雖然對方問話滿有禮貌但整群人圍過來還是讓王振文覺得有種不容拒絕的壓力。


　　王振文點點頭，換來對方的一聲謝謝，正當他以為話題結束可以鬆一口氣時，林卉庭又開口：「對了，他……有沒有女友啊？」


　　「沒有啊。」咳咳，就他所知陳家均喜歡的都是男人……王振文心裡默默吐槽。


　　「那你知道他喜歡哪個類型嗎？」陳家均沒有女朋友的消息，似乎在女同學間引起了一陣小騷動，不知何時又有兩個人向這邊靠攏過來。


　　林卉庭笑顏逐開的模樣讓王振文有些於心不忍，總不能說陳家均喜歡的是自己吧……王振文想了想，決定還是拿邱子軒做為藍本：「呃……喜歡排球、聰明、獨立、做事有條理，大概這樣吧。」同時在心中為把學長拿來當擋箭牌一事默默道歉。


　　「長相呢？」另一個女生問。


　　「戴眼鏡、短頭髮、身材高挑。」技術上來說王振文沒有說謊，只是把性別給省略了，看著女同學們躍躍欲試的模樣，他對自己的隱瞞感到有些良心不安。


　　上課鐘聲來的及時，原本聚集的人也各自回了座位。嘛，算了，畢竟自己說的沒錯，王振文對於女生們總是喜歡找他或傳話或打聽也有些厭煩了，偷偷在桌子底下滑開手機，害他被逼問的罪魁禍首的訊息出現在通知欄的最上方。


　　「等等中午找你吃飯。」


　　比起詢問更像是告知，陳家均傳訊息大多是肯定句，久了王振文也習慣了，回了個OK的貼圖就把手機收起專心聽上午的最後一堂課。


　　


　　「剛剛林卉庭問你有沒有收到訊息。」王振文一邊把薯條往嘴裡送，一邊含糊地說，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除了厭煩替人轉達外的不滿是從何而來。


　　「誰？」王振文簡直想把番茄醬砸在對方臉上，他剛剛的煩惱究竟是為了什麼？早知道就直接跟那幫女生說陳家均喜歡男的。


　　「……我們班女生，你的學伴。」特別加重了「你的」兩字，王振文覺得只有他在意這件事顯得自己很蠢，洩憤般的吸了一大口碳酸飲料，用手中的薯條指著陳家均：「你當事人好歹也在意一下啦，我前幾天不是跟你說你們班跟我們班抽學伴。」


　　「我說我沒興趣啊。」陳家均一口咬走王振文手裡的薯條，露出淘氣的笑：「好吃，謝啦。」


　　「你……！沒興趣自己去跟他們講啊，他們還纏著我問你喜歡哪型的。」王振文嚇得趕緊抽回手，四處環顧了一下，幸好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所以你怎麼回？」好奇對方的回覆，陳家均把上半身往前傾了些。他沒有特別思考過喜歡的類型這個問題，硬要說王振文與邱子軒也沒什麼共通點，但當自己發現時就已經喜歡的無法克制了。


　　「就…排球控、聰明、獨立、身材高挑、短髮戴眼鏡……」王振文重複了一次剛才的敘述，有些心虛的別開眼神。


　　「等等，你還覺得我喜歡學長？」才剛聽到前兩三項就隱隱覺得不對勁，隨著描述增加，像一片片拼圖使曾經佔據他心裡的身影越發清晰……邱子軒？陳家均覺得自己的心被緊緊揪了一下，不是的，他喜歡的人有著如星辰般美麗的雙眼、細膩多愁又體貼可愛的個性、明明不喜歡排球還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當了經理……他喜歡的是就在眼前的王振文，也只能是王振文。


　　「……不然我能怎麼說？說你喜歡男的嗎？」王振文看進對方的眼中，知道自己的回應或許有些傷人，卻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式，他甚至搞不懂陳家均究竟為何會喜歡這樣的自己。


　　「就說啊，但別拿學長當藉口，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陳家均這才搞懂了對方的顧慮，旁人的言語他一向不在意，只是同樣的話換到王振文身上就成了作繭自縛的桎梏。


　　陳家均心疼。


　　他多想現在就跨越分隔兩人的桌面給王振文一個緊緊的擁抱，想告訴對方：「不要怕，別人說什麼讓他們去說吧，你只要知道我喜歡你就足夠了。」但陳家均沒有，他說了他會等，他就會等到對方願意的那一天。


　　「你知道這等於是幫你出櫃嗎！」王振文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卻看對方仍一派輕鬆，彷彿他說的是陳家均喜歡吃漢堡那樣普通。


　　「所以呢？」無法反駁。


　　


　　當晚趁著等王振文洗澡的空檔，陳家均終於點開了待確認訊息的收件夾，在林卉庭的對話視窗寫下回覆：「我喜歡王振文，他怎麼想我不清楚，但是希望你們不要再問他我的事，如果可以，麻煩你也幫我跟其他人說一聲。」


　　訊息很快就被已讀，林卉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丟了無疑是顆大震撼彈的截圖到女生們的群組，馬上引起一波熱烈討論。


　　最後他們得到三個結論：第一，好男人果然都是GAY、第二，陳家均是高冷的深情帥哥，只暖自己喜歡的人、第三，如果對象是王振文的話他們舉雙手贊成，甚至還為早上找他打聽一事感到有些愧疚。


　　


　　不尋常，最近真的太奇怪了。


　　根據王振文這幾年來的經驗，所謂的打聽跟傳情通常有一就有二，可是自從那天到現在學期都快要過完了，卻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全部銷聲匿跡，不曉得陳家均究竟用了什麼方法，不過也罷，至少這樣他樂得輕鬆。


　　每晚的兩人讀書會，隨著期末考的逼近時間拉得越來越長，客廳的大茶几上陳家均與王振文各自占據了一個角落，放滿攤開的書籍、筆記與講義，即使沒有交談，他們依然享受著彼此共同努力的默契。


　　「啊……好想打球。」陳家均起身稍微伸展了一下，校隊因應考試停練，期末週才開始兩天他已經想念站在球場上的感覺。


　　「你太誇張，才兩天！」王振文敲擊著筆電鍵盤，隔天要交的必修報告大綱早在三週前就做好了，現在正一項一項跟其他組員用訊息討論檢查並把資料跟分析補上。


　　「我要泡個咖啡，你要不要順便？」回應他的是點頭以及持續不停的打字聲。


　　咖啡的香氣很快在空氣中擴散開，聞著舒服，王振文電腦螢幕右下角不知什麼時候閃著訊息通知的小點，是來自夏宇豪的訊息。


　　陳家均算著秒數，在剛剛好的時間包起咖啡濾紙丟進垃圾桶後抽了紙巾擦手，接著在王振文半滿的白色馬克杯裡倒入順手熱好的鮮奶。


　　「喏，你的。」當他拿著兩個盛滿的馬克杯回到客廳時，王振文正笑得開心，陳家均遞出對方的那份，在坐下前順帶詢問：「什麼事情心情這麼好？」


　　王振文接過冒著熱氣的杯子，滿足地喝了一大口，陳家均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記住了他喝咖啡一定要加鮮奶的習慣，即使是在這個因地理位置而不太寒冷的冬天，依然令人感到溫暖。


　　「我們要跟體大友誼賽了，你看看這兩個囂張的傢伙。」他將筆電轉了個兩人都看得到螢幕的位置，是剛才夏宇豪傳來的訊息，還附了一小段影片。


　　「靠，他們很幼稚。」點開影片是夏宇豪跟王振武的練球片段，配上結尾的笑鬧挑釁顯得特別中二，才正說著想打球就有比賽，讓陳家均一掃準備考試的陰霾，其實對上體大還真說不上有什麼勝算，只不過比起高中他現在更看重的是每一次的經驗累積以及在場上揮灑汗水的享受，這次遇上的不只是曾經的隊友更是強力的對手，這使他對兩週後的賽事充滿期盼。


　　其實你也差不多幼稚。看著激動的拿手機傳訊息回嗆夏宇豪的陳家均，王振文心想，這兩人從高中一路吵到大學都不同校了還能這樣也是很厲害。


　　或許是因此有了動力，陳家均比預期早完成隔天考試科目的複習，斜躺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夏宇豪傳訊息，看著仍與報告奮鬥的王振文，眉頭深鎖的模樣依舊令他傾心，他一方面希望著結束等待的那一刻到來，同時又醉心於此刻的寧靜。


　　陪伴你、看著你的時光是多奢侈的美好。


　　       

《緘默的愛》


BGM：推開世界的門
　　


　　碰、磅、嗶──！比賽結束。


　　王振武拿毛巾擦拭汗水，視線卻沒有離開過對手休息區，王振文正把毛巾和水瓶遞給陳家均，他就這樣愣愣地看著那兩人的互動，放任苦楚在心頭扎根，汲取著名為愛戀的養分，直至其藤枝蔓延全身。


　　「明明就還喜歡。」夏宇豪不知何時站到王振武旁邊幽幽地開口。


　　沉默，他咬了咬嘴唇又鬆開，其實王振武曾不只一次自我懷疑，這樣做是正確的嗎？但即使再重頭來過，自己仍會做出同樣選擇的……吧？真是有夠混帳啊，還記得當時將一切全部告訴夏宇豪時差點被爆打一頓，因此他對於對方後來不作聲的體諒格外的感激。


　　「喂，別看了。」依然喚不回神遊的注意力，夏宇豪索性拿毛巾往對方臉上蓋下去，自從期中考結束王振文回來的那個週末後，王振武的狀態就一直沒好過，即使作為旁觀者的他也快要看不下去了。


　　「……你覺得，他們是不是在交往？」


　　王振武扯下面前遮擋的毛巾，才終於有了反應，開口的內容卻讓夏宇豪差點把喝進去的水噴出來：「咳咳，你說你弟跟短腿？」他一臉驚恐地看看對方又再看向對面，剛好捕捉到王振文靠在陳家均身上填寫比賽紀錄，後者看著滿臉溫柔寵溺的一幕。


　　靠杯。夏宇豪瞬間覺得世界都不一樣了，他是知道陳家均和王振文上大學後成了室友，但看著眼前兩人過分曖昧的互動，他實在很難說服自己否定王振武的問句。


　　


　　這時比賽結束球員們也陸陸續續收操了，大概只剩等教練說個幾句做為今天行程的收尾。


　　「你等等要直接回家嗎？」陳家均在王振文耳邊小小聲問著，這次的場地在體大，考量到隊員們要接著返鄉準備過年，因此Ｋ大的球隊並沒有約結束後的飯局。


　　「沒啊，我家沒人在。」王振文專注於手中填寫的表格，身後傳來的熟悉氣息及聲調，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來自陳家均。


　　「王振武呢，跟球隊吃飯？」兩人貼得很近，陳家均不曉得是出自習慣了這樣的相處距離，或是下意識的想對王振文曾經喜歡的人宣誓主權。


　　「嗯啊，我們自己去吃？我想吃以前學校附近的那家小吃，好久沒去了。」終於完成了手邊的工作，王振文放鬆的往後一倒，正好靠在他的胸口，抬頭說的話比起詢問更像是邀請，陳家均雖注意到王振武投射在他們身上的目光，卻還是縱容自己環抱對方的肩。


　　


　　「你真的那麼在意幹嘛不直接問？」看著石化的王振武，夏宇豪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一向很直接，想說就說、想做就做，不適合這種糾結周密的思慮，換作是他估計早在前一次王振文回家時就直接當面問個清楚。


　　「我不知道……」又是那一千零一句台詞。夏宇豪翻了個白眼，循著王振武的視線方向看去，他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痛……要不是邱子軒去參加什麼跨校研習，這點摟摟抱抱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不然我幫你問。」夏宇豪受夠對方的溫吞，從板凳上起身的下一秒就被王振武拉住手腕。


　　「我自己問，……我有話想跟陳家均說。」


　　


　　雖然比賽的結果他們輸了，但對上體大這樣的強手能打出如此成績，也足夠使Ｋ大的教練滿意，三兩下就把話講完放人。


　　一個學期，只不過是一個學期，王振武和夏宇豪打球的感覺已與高中截然不同，簡直強的變態，王振文想起先前與陳家均關於苦練及資質的談話，胸口有什麼悶悶堵堵的說不清，然後他想起對方當時明亮的眼神，好似匯聚了全宇宙的星光，又似那夜耳畔的餘響。


　　我喜歡你。


　　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以為是陳家均換完衣服回來的王振文轉頭卻看見夏宇豪不發一語直盯著自己看。


　　「嚇死我，你幹嘛突然出現不說話啊？」手中的原子筆一時不慎摔到地上，微弱的清脆聲響透過體育館的回音放大。


　　「你跟短腿什麼情況？呃……我是說你們……」欲言又止，夏宇豪的內心交戰著，突然不確定該不該問得這麼明白，一方面怕是自己誤會，另一方面又覺得那兩人之間的氛圍超越室友界線的不尋常。


　　「他跟我告白了。」王振文彎腰從地上撿起筆，隨意地在紙上的空白處畫了畫，該死，果然斷水了。


　　夏宇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結結巴巴的重複確認了一次，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忍不住追問：「所以你們在一起了？」


　　「我還沒答應他。」應該說，不知道該不該答應。王振文在心裡默默補充。


　　「還沒？所以你想答應他？」語調高了八度，嚇得王振文趕緊摀住對方的嘴。夏宇豪平時看似大咧咧，這種時候的直覺卻準得可怕，他剛才甚至都沒發覺自己的言語漏洞，間接的吐露了些什麼。


　　語塞。


　　「欸，要不要打一場。你還有在玩吧？」話鋒一轉，王振文自顧自的拿手機點開遊戲，藏了戀愛話題卻隱瞞不了耳根的紅。


　　「好啊。」既然對方不願多談，夏宇豪也不再提，很快的遊戲戰場廝殺的音效蓋過了原本凝滯的沉寂。


　　


　　「有事問你。」不容拒絕的肯定句，該來的果然來了。面對擋住自己去路的王振武，陳家均臉上沒有一絲意外，正好，還想著要找機會跟對方談談，機會就自己找上門了。


　　「我知道，我喜歡振文。」知道對方的目的，陳家均不打算拐彎抹角，說話的音量不大卻十足堅定：「我已經告白了，還在等他的回覆。」


　　對方的每一字一句都應證了他先前的臆測，陳家均是認真的，坦承赤裸的告白與熾熱的視線幾乎要把王振武貫穿，那是一種椎心刺骨的痛。


　　「……什麼時候？」其實他並不想知道，再多心理準備迎來的這一刻仍比王振武設想中要來得煎熬數倍，現在的他完全是憑靠著希望王振文能被好好愛著的信念支持著自己。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好喜歡、好喜歡他了。」陳家均的眼神變得柔和而深邃，王振武認得這個眼神，是對方在面對王振文時獨有的溫柔。


　　「照顧好他。」悄悄放下心中的託付，王振武轉過身掩飾自己即將失控的哽咽，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愛藏得夠深沉，但偽裝在這一刻聚攏濃縮為眼角無聲落下的淚滴。


　　「你其實喜歡他吧？」背後傳來陳家均的聲音，他還是低估了對方的敏銳，王振武緊咬著下唇逼自己深呼吸，強壓下推擠著湧上的情緒，才艱難的開口。


　　「……不是。」狠狠傷害過王振文的自己有什麼資格承認呢？王振武恨再再否定著愛情懦弱的自己，何等無能為力。


　　閉口不言，因為說什麼都是多餘。陳家均跟著王振武的腳步回到球場，一眼就看到場邊長椅上跟夏宇豪玩得投入的王振文，他突然覺得眼前王振武的背影比自己記憶中要來得脆弱。


　　雖然不知道你是基於什麼理由，我不能原諒讓王振文痛苦的你，但感謝你成了王振文來到我身邊的原因，所以放心吧，我願把全世界的好都給他。


　　陳家均快步朝王振文走去前，重重拍在王振武肩上的那一掌，是他沒出口的承諾。


　　


　　他們在旁一同等著夏宇豪及王振文的遊戲結束，王振武這時才有餘裕注意到陳家均提著的兩個行李袋，其中之一是那麼眼熟。


　　「家均走吧，我肚子餓了。」一局結束，王振文將手機塞進口袋，順手接過自己的行李背到肩上，一臉期待的看著陳家均，後者以好看的笑容作為回應。


　　王振武像是被釘在地面上怔怔地目送兩人離開，而後他聽見自己對夏宇豪說：「抱歉，晚上聚餐我不去了。」後者嘆了口氣，不認同，但依然在群組內幫他編了個缺席的藉口。


　　


　　宛如行屍走肉。


　　王振武憑靠身體記憶跌跌撞撞進了家門。今晚父母不在，他將自己鎖進浴室，任憑花灑的水混合著壓抑的眼淚爬滿整張臉，再順著弧度流下，冬日的冷水浸透了一身的寒──這才察覺他甚至連衣服都忘了脫下──身體微微顫抖著，大腦卻沒有傳達任何閃避或調整水溫的訊號，假裝自己喪失了所有的感覺，或許就可以不再傷悲。


　　不大的空間內只有水聲迴盪，王振武卻發現自己連好好放聲大哭一場都辦不到，也分不清究竟還有沒有淚水，只是保持原樣直到被帶走過多的體溫，才撥動水龍頭的把手，用不太熱的熱水隨便沖洗了滿身的狼狽。


　　關了水，王振武看著排水孔將腳邊殘餘的積水連同他的一地心碎緩緩吞噬，消失在未知的黑暗中。


　　


　　

《縈繞》


　　


　　什麼都沒發生過。所有的愛戀、不捨、痛苦已隨著流逝的水與淚封存，當旭日再次升起，當他再次睜開眼睛，他們依然是兄弟。


　　喉頭有股淡淡的鐵鏽味，眨了眨仍乾澀得難受的雙眼，王振武吃力地撐起自己沉重的身軀，看向房間另一角王振文的床位，空的。


　　「這麼早起？」出口的聲音有些嘶啞，昏昏沉沉出了房間下了樓發現王振文已經悠閒地坐在餐桌前一邊吃早餐一邊滑手機，王振武瞄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六點四十八分。


　　「對啊，欸早餐有買你的。」指了指桌上的塑膠袋，王振文也不知怎麼的這麼早醒，只覺得被褥不如印象中的令人留戀，睜著眼躺了一陣還是決定起床。


　　王振武盛了一杯溫開水，在王振文側邊的椅子坐下，沉默不語。


　　兩人之間的寂靜維持了好一段時間，直到王振文的手機跳出通知，王振武發誓他不是有意要偷窺，但依然瞥見了陳家均傳來的訊息內容：「等等有空嗎？」


　　只是短短五個字就點亮了王振文臉上的笑容，手指飛快的在螢幕上輸入回應，明明跟陳家均昨天剛分開，卻總覺得已經好久不見，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有多麼喜歡與對方相處。


　　「你要出門？」喝的是水，嚥下的是酸楚，王振武蹙眉。


　　「晚一點吧，至少等他晨練完。」又與螢幕另一端的人來往傳了幾則訊息，王振文才終於將視線從手機上移開，夾起紙餐盒裡的起司蛋餅放入口中，語調含糊的回話有著藏不住的雀躍，一個短暫的停頓，他吞下嘴裡的食物，又喝了一口飲料才接著說：「真搞不懂你們這些排球癡。」


　　排球癡啊……王振武露出今天早晨的第一個笑容，有些靦腆的，多久沒聽到王振文半抱怨半撒嬌的說出這個詞了呢？這才拉過桌上擺著的塑膠袋，拿出裡面的餐點，即使知道對方不是說自己，主詞「你們」依舊撫慰了他的心。


　　        王振武拉掉盒子上的橡皮筋，煎得剛好金黃的蛋餅散發誘人香味，雖然有點涼了，吃著依然美味。


　　吃完簡單收拾後，王振文縮在客廳沙發上打遊戲等時間，王振武在另一頭的沙發上假意看書，實則偷偷觀察著，冬日難得的陽光自大落地窗灑落，描繪著弟弟臉龐的輪廓，也讓髮絲透出一層淡淡的棕，映襯著隱含期待的雙眸。


　　那是一種靜謐的美。


　　       


　　死心吧。他確認過陳家均的眼神，如今也在王振文眼中看見了同樣的花火，那曾屬於自己的花火，只留住片刻的溫存，就將回憶深深烙印在腦海裡，上鎖。如王振武所願，即使那願望使他心如刀割，再無回頭餘地──以兄長的身分遠遠的愛著，給予祝福。


　　我要你快樂。


　　


　　有太陽並不表示氣溫的友善，回到北部冬季的寒冷顯得真實，王振文下了公車後用最快的速度躲進購物商場建築的庇蔭，這才將手連同握著的手機一起抽出外套口袋。


　　「我到了。」三個字，凍僵的手指費了些力才正確的輸入，在按下送出同時，有人從背後點了點王振文的肩膀，一轉身陳家均那雙滿載溫柔的笑眼映入眼簾，視線對上的那一刻時間彷彿忽然靜止，而後加速流動。


　　心跳聲好吵。


　　「給你。」比料想還近的距離，王振文雙頰被凍紅的模樣實在可愛的過分，在遞出手中的飲料杯時陳家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謝啦，等等電影你想看哪部？」從對方手中接過還冒著熱氣的拿鐵，王振文伸手時不經意聞到說明陳家均晨練後先洗過澡的淡淡肥皂香，溫度從手心漸漸傳遞擴散，喝了一口帶著濃濃奶香的咖啡，暖的舒服。


　　


　　查了一輪影評外加參考電影院電視牆上播出的預告，他們最後看了新上映的科幻片，震撼的音響配上大螢幕的精彩特效，使兩個大男孩一出影廳就興致高昂的急著找對方討論。


　　用餐時間人聲嘈雜的美食街座位區，王振文一手把玩著餐點叫號機，另一手從快見底的爆米花桶內抓了幾顆爆米花往嘴裡送。


　　「你就不怕午餐吃不下？」陳家均回到座位放下托盤，從電影開始到現在，王振文基本上解決了大半的爆米花，而且那桶還是加大的，他都要懷疑對方簡直把零食當正餐在吃。


　　「哪會。」嚼著爆米花回嘴，此時王振文手中的機器終於傳來震動的訊號，待他取餐回來兩人的話題又重新回到剛才的電影。


　　他們吃著各自的餐點，聊著哪段的特效炫目、哪段的場景壯觀又哪段的情節緊湊，像是看不過癮想透過彼此的對談再度溫習一般。


　　「……雖然是很好看啦，但是中間主角那個選擇我覺得不行。」王振文從碗公裡撈起拉麵放到湯匙上，連同湯汁一起送入口中，他還是不能理解主角在面對愛情抉擇時的處理方式。


　　「看爽而已不要那麼計較。」跟你哥的處理方式一樣。陳家均在心中補上，昨天意外得知王振武的秘密，他不說，也不打算說，事到如今既然王振文已表示可以放下，也接受了自己的等待，又何必再將對方推向掙扎拉扯的痛處？


　　「走吧。」吃掉碗裡最後一口麵並將剩下的熱湯一飲而盡，王振文心滿意足地拿紙巾擦了擦嘴，起身看向坐在對面早已用完餐滑手機的陳家均。


　　原本只是要陪陳家均買雙新的球鞋，王振文沒想到自己也跟著腦波弱，一回神已買了與對方近似的款式，結果走出商場時兩人手中都各多了一個大紙提袋。


　　這季節的天總是暗得很早，下午五點多就預告著夜幕的降臨，公車上王振文坐在習慣的倒數第二排靠窗位置，剛與陳家均分開的他，想起等車時目送對方離去的背影，不知怎地竟有些失落。


　　看電影、吃飯、逛街，他沒想到這些再普通不過的朋友出遊行程可以如此快樂，原因或許是舒緩了過去整個學期的壓力，又或許是與陳家均的投緣，讓王振文愛上了與之共處的肆無顧忌。


　　


　　街道上隨處可見的紅說明了年節的來到，本該是雀躍喜慶的節日王振文卻意興闌珊。


　　是什麼時候意識到的？


　　早上陪母親出門時習慣性地想傳訊息告知陳家均，卻在按下送出前一秒收了手，這是第幾次了，自己到底想做什麼？先前在學校互通行蹤是為了住在一起有個照應，藉此相互配合時間，那現在呢？


　　陳家均前晚回老家過年了，鄉下網路收訊不好只是委婉的說法，實則幾乎音信全無。這段不短不長的日子裡王振文慣於想到什麼就跟對方說、看到什麼就跟對方分享，好的、壞的、開心的、難過的……他們其實並無如此頻繁聯絡或見面的必要性，腦中此刻閃過的認知打擊著他，甚至還覺得似乎有些……寂寞？


　　「我老家沒什麼網路訊號，有事就打電話吧。」


　　王振文趴在床上望著對話視窗發呆，對方的最後一則訊息停留在陳家均搭車返鄉前的那句，他重複著解鎖、凝視螢幕直至暗去又解鎖的動作，直到右上角閃起小紅燈且跳出「電量不足」的警示，才驀然驚醒。


　　最他媽少女的根本是自己。


　　答案逐漸變得清晰。把手機接上電，王振文改在床上躺成大字，回想與陳家均共同度的時光，從起初的理解、包容、相互憐惜至今的自在、愜意、怦然心動，既快若白駒過隙，又緩若滴水穿石。


　　喜歡。


　　


　　耳邊不時傳來親戚孩童們的打鬧聲，陳家均看著螢幕顯示上一片空白的網路訊號，輕嘆了一口氣，距回台北還有三天。


　　他想王振文了。切換手機視窗，那是火車訂票的取票序號，沒有規律的數字就如陳家均思念對方的心跳，座位是返鄉前一天與對方預先劃好的，一起乘車往返學校已是他們共同的默契。


　　雖然還可以打電話，而且那是他目前僅有的對外聯絡方式，但刻意撥打只會使心意顯得沉重，王振文需要梳理思緒的時間，這點陳家均心裡比誰都明白，只是等待與眷念實在過於磨人，自己才會顯得如此失魂。


　　簡直要瘋了。


　　老家鄉下沒什麼光害，都說夜容易使人動情，在這裡的每個晚上點點繁星都讓陳家均憶起告白那日微涼的晚風、唇瓣柔軟的觸感，彷彿下一次睜眼就能望進王振文閃著燦爛星點的瞳仁。


　　一抹流星緩緩劃過天際，陳家均暗自祈禱著內心聲嘶力竭的喧囂終有一日得償歸宿，用盡他所有的虔誠。

《旭》


BGM：一萬次悲傷


　　


　　王振文在第一道黎明晨光傾入室內的同時睜開雙眼，輕手輕腳的梳洗後帶著行李離開了家，即使清晨戶外的空氣冷冽刺骨，他卻不甘逗留舒適的被褥，這天是與陳家均約好回學校的日子。


　　終於。


　　其實陳家均兩天前就回到台北了，只是苦於各自的家庭行程讓他們兜不出足以碰面的時間，雖然網路聯繫得以恢復，王振文卻有意無意的避開對方半開玩笑又具試探意味的語句，思念與喜歡如此重要的情感，不應透著冰冷的螢幕傳遞，既然當時對方表白的鄭重，自己也應回以同等的誠心。


　　天剛亮，這時出門以八點二十三分的火車而言實在早的過分，他在當天首班公車清一色的年長乘客中間顯得有些突兀，窗外景色不斷向後退，過去的情景一幕幕掠過眼前，匯聚的回憶由抽象變得具體，王振文一個鬼使神差按了下車鈴。


　　志弘中學。


　　本不在預定行程內，王振文不知自己為何佇足，還是下了車，只不過是半年多的時間已變得有些陌生，他才意識到曾經的傷心地也是初遇陳家均的所在，記憶中的痛苦經過時間沉澱發酵而變得甘美，如香醇的陳酒靜候開瓶酌飲的那日。


　　王振文不由得慶幸當初陪著他心痛的人是陳家均。


　　


　　吸氣，吐氣，再吸氣，陳家均分不出晨跑是基於運動習慣，亦或是想藉此消解即將碰面的激動情緒，卻在不知不覺中一路來到這裡，曾屬於他的憧憬、衝動、愛戀、榮譽，他的所有青春年歲。


　　感慨。


　　把背包卸下置於一旁的座椅，他這次學著王振文只帶輕便的行囊，清早的操場四下無人，陳家均的腳步聲及呼吸聲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清晰，倒數著要再兩個小時，運動的心跳與牽掛的頻率重合，為著朝思暮想之人。


　　「欸，家均。」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停下腳步，陳家均在抬頭看見聲音主人時突然覺得有股說不出的熟悉感。


　　「王振文？你在這幹嘛？」「散步。」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對話、同樣的對方，兩人同時笑了。


　　「懷念嗎？」何等默契，陳家均難掩內心的喜悅。


　　「才幾歲，憶當年個屁，走啦。」王振文也止不住笑，那是一種豁然開朗。


　　


　　踏上天台的腳步變得輕盈，那是他們共享的秘密，抬頭一看正好趕上日出時分最後一抹玫瑰粉的雲彩，王振文想再沒有比這裡更適合的地方，對適合的人，說出適合的話。


　　「我想我有答案了。」王振文靠在圍欄上，手心涔出薄薄的汗，他沒有看陳家均，反而眺望著遠方升起的朝日。


　　光束穿透雲層照射下來，柔和的將他們包覆，聽了對方的話陳家均先是愣住，在發現王振文認真的神情時，才終於意會到是對於那晚星夜的回覆，深吸一口氣，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準備好了沒。


　　王振文總算轉向陳家均，乘載著星辰的雙眼直直的看進對方眼底，然後緩緩開口：「我也是，……喜歡你。」


　　聲音很輕很輕，輕的像懸浮飄散的羽絮，輕到陳家均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直至捕捉到王振文見他毫無反應而露出些許不安及彆扭的神情，他恍然回神，再下一秒身體已自動緊緊擁住對方。


　　喜歡。他們四周的空氣彷彿都顫動的訴說著，沉溺於彼此懷抱的溫度。


　　片刻，王振文有些不捨的拉開一小段距離，使他們能看見對方的臉，兩個人四片唇瓣近在咫尺，吐露的溫熱氣息誘惑著初成戀人的慾念。


　　陳家均的唇覆上了他的。


　　回溯的記憶竄動著，第一次的吻，是同病相憐；第二次的吻，是曖昧不明；第三次的吻，是確認真心。


　　「去個離星星近一點的地方。」


　　他們誰都沒捨得閉上眼睛，沉醉放縱在對方眼眶裡溺人的繁星滿載，任憑氣息相互奪取，繞了一圈最終回到這裡，綿長的親吻覆寫了曾經的失意，前一卷沒有結局的結局冥冥之中為新的篇章翻開了書頁，塵埃落定。


　　渴愛的旅人終將覓得歸宿的溫柔。


　　


　　「是不是該去搭車了？」親吻之間的空檔，誰拋出的問句並不重要，身處何方亦無所謂，他們未來還有大把的時間能與對方消磨。


　　兩人在校門口的早餐店買了外帶，拎在手裡的小塑膠袋隨著步伐晃啊晃，並肩前往公車站牌乘車，這次他們不再是車內車外間隔著一層玻璃門的心碎過客，往火車站的短短車程，上班時段的人潮使他們抓著同一支扶手緊靠彼此。


　　悄悄傳遞的體溫是初春的悸動。


　　候車月台旅客來去，熙熙攘攘，陳家均趁著眾人的注意力被進站的列車吸引之際，快速在王振文臉上偷到一個吻，在看見對方泛紅的耳根後，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靠杯，陳家均你幹嘛！」像是怕被發現似的壓低聲音，即使四周根本沒有人留心這邊的動靜，語畢還不忘在陳家均肩上用力槌了一下。


　　「親你。」


　　


　　相鄰的座位，用著一人一邊的耳機、聽著一人一半的音樂，拼湊成兩人完整契合的心。落土的種子熬過年歲的守候，綻放成絢麗的花朵。


　　在一路向南的旅途中，他們十指交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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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文笔好好哦。 写得好虐 （痛哭流泪-ing）。虽然平时不太看邪教CP，不过如果是家均的话我可以。

一直都是站文武的,不過真的很希望他們的結局都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