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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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碧空戰姬 Verdant Valkyrie》Vol 1(~CH8,第一集完)[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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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6 00: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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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友戀(3/4)

  八點、九點……當明浩停止來訊,天音突然覺得時間好漫長。她必須蜷縮身體,於逐漸矇矓的意識中努力保持清醒。直至晚間十點,納蕾莎總算打開模擬作戰室的門——帶著一張「真是敗給妳了」的表情。
  此時的天音,已經因為飢餓與疲累陷入半夢半醒間,靠在翔的大腿上打盹。

  「什麼嘛!竟然睡著了。」
  由鼻尖發出不屑的哼聲,納蕾莎本想直接離開機庫,但腳步數度猶豫,最終還是心軟折返。
  「喂,林天音!妳不是住外面嗎?太晚回家很危險喔!」
  「唔……」天音慢慢甦醒,發現眼前呼喚自己的人是納蕾莎,開心展顏。
  「笑、笑什麼啦?奇怪的人。」
  「叫我天音就好。」坐直身體,天音稍微梳整髮絲:「模擬訓練到那麼晚,不愧是正式駕駛員呢。」
  「哼!結果是專程來挖苦我的嗎?」
  繃緊臉別過頭,納蕾莎不敢表明,自己正是因為想讓天音知難而退,才故意一直待在模擬作戰室裡不出來。

  「並不是——」
  響亮的咕嚕聲煞風景地中斷對話。兩位少女迅速漲紅臉頰,慌忙各自轉開身體,再悄悄互相偷看對方。
  「納蕾莎,妳……吃過晚餐了嗎?」
  「我還沒。」
  「我也還沒。」
  看見天音一副想提議共同用餐的表情,納蕾莎伸手制止:「要去餐廳妳自己去,我回房間吃餅乾就好。」
  「那樣不健康啦!」
  「又跟妳沒關係!」
  「而且我會迷路——」
  「啥?妳連鯨歌號的餐廳怎麼走都不知道?」
  猛然驚覺,她刻意上提瞇細的眼角,側過臉問:「該不會是故意裝不懂吧?」
  天音用力搖頭。
  「總、總之休想叫我一起去吃飯!」
  她轉身欲逃跑,翔卻抄到前方,伸出機械臂阻擋去路,天音則順勢從後面按住納蕾莎的肩膀。

  「人家真的不知道嘛!麻煩妳帶我去囉。」
  「別學燦的口氣啦!」
  「啊哈哈哈……」
  天音爽朗的笑聲迴蕩。納蕾莎滿臉羞紅,似乎對這種場面非常棘手。
  「真是的,我就帶妳走一次好了,下次可別忘記喔!」
  「好!」四個小時總算沒白等,天音打從心底感到高興。離開機庫時,翔與燦偷偷朝她比出讚許的手勢,天音亦於背後偷伸左手姆指回應。

  ◆

  晨陽斜斜映入,將走廊照射得閃爍灼亮。幾乎靜止的白色空間裡,僅有一抹細瘦身影等速前進。伴隨均勻的喘息聲、規律交錯的雙臂,以及纖纖長腿剪出的光影躍動,少女正以充沛的精力敲打著節奏,逐次喚醒鯨歌號的早晨。
  一雙藍眸於暗處凝視。當少女搖晃的金色馬尾曳離視野,藍眸的主人才將手伸向電子門鎖。然後又臨時改變主意,縮了回來。

  「納蕾莎!早……早安!」
  矮小的黑髮稚嫩少女,上氣不接下氣地橫越眼前。望向兩人距離與體力相差甚遠的身影,納爾森緩緩踱出房間,以說不上憂鬱,也說不上欣慰的複雜眼神目送她們。
  「蘇菲娜,妳打算讓她怎麼做呢?」
  髮色和陽光融為一體,俊美容貌優雅得令人驚嘆,男子帶著無法化解的煩惱,轉往與少女們相反的道路。

  畫面轉往鯨歌號的小型健身房內,兩種鋼鐵撞擊聲正此起彼落——一種規律穩健,另一種則好像使盡吃奶力氣般,撐沒多久便鬆手放下,讓鐵塊發出響亮的鏗鏘。
  故意閉上眼睛裝作沒看見,金髮少女的表情透露強烈的不耐煩。然而鐵塊高速墜落的聲音實在太吵,沒幾下就讓她忍不住站起身。
  「妳究竟要跟到什麼時候?」
  撥開天音手中快要抓不牢的握把,納蕾莎氣極敗壞地喊叫。

  「噫!」往下摔落,天音的頭撞上薄軟墊:「好痛!」
  「果然之前不該帶妳去餐廳的,現在反倒一直纏著我啦。這就叫做『得寸進尺』嗎?」
  「不,我是因為覺得自己鍛鍊不足,才想跟妳做一樣的訓練。」
  「我這套可是職業軍人等級的哦,會累死人的。」
  「沒關係,我會努力!」
  「這不是光靠努力就行的啦!」
  「但是,我不想被妳說『太弱』嘛……」

  「唔——」比剛運動完的臉頰還紅,納蕾莎撇頭:「算了!隨便妳!」
  大跨步離開健身房,背後的天音卻未立即追上,而是繼續和重力訓練機奮戰。這點令納蕾莎有些驚訝。畢竟在軍中受訓時,她已經遇過太多想藉由類似手法靠近她、「開導」她的大人,或是為滿足好奇心跑來搭訕的前輩。那些人都有個共通點:訓練只是藉口,緊黏身後打探她的隱私傳聞詳細內容,才是真正的目的。
  反觀天音,每日加入晨練的時間點皆不一定,似乎沒有先調查好行程、路線的嫌疑。合理且自然的表現,更讓納蕾莎再度降低疑慮。
  「不對,別那麼快放鬆戒心啊!」
  拍拍臉提醒自己要保持警覺。到外面喝水、休息後,納蕾莎又折返健身房,躲在門邊觀察天音。

  「喝啊——」
  「呀!」
  「不可以,我要加油……」
  明明身體都快被握把吊起來了,天音還是不死心。小動物般的可愛舉動,令納蕾莎好氣又好笑。突然,握把響起迅速歸位的叩聲,天音則整個人朝訓練機側面滾落。
  「喂!沒事吧?」
  慌忙跑向天音摔下的位置,納蕾莎首次感受到有別於以往的焦躁。沒有時間去研究那是什麼,她單膝蹲跪,將天音的肩膀扶住。
  「還好,只是手臂沒力而已。」報以迷糊的微笑,天音很快便自行支撐身體,勉強坐回座墊上:「對不起,讓妳擔心了。」
  「誰、誰會擔心妳啊!要不是我剛好忘記東西,妳恐怕就只能倒在地上哀號啦!」
  對天音純真的笑容沒有抵抗力,納蕾莎隨手抓走拭汗用的毛巾,像逃命般匆匆忙忙跑開。到走廊後,又回頭嬌嗔:「還不快過來?」
  「啊、是!」天音努力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追隨納蕾莎的背影。
  

  『哇!今天真早耶,莎莎!』
  燦的聲音非常嘹亮,與機庫充滿陽光的早晨氣氛十分相配。
  「不准叫我莎莎!把刀給我!」
  『是……』
  雙臂朝肩頭彎曲,燦將兩把銅紅長刀由脊椎鞘裡拔出。彷彿單邊被拉長至極限的S字母,刀身與刀柄各自形成美感迥異的兩道弧形,色澤均勻的金屬表面則吸收了自然光,漾現既耀眼又不致眩目的燦爛光輝。
  清咳兩聲,納蕾莎模仿軍中教官的語氣,正經地開始解說。

  「這是我的武器,在刀刃部分輸出經過壓縮的高濃度木靈核粒子,藉此切裂木靈的細胞膜。」
  其中一把隨之飛過來,天音連忙伸手去接——「好重!」
  「最少要練到能單手拿,才可嘗試我今天在重力訓練機上所堆疊的鐵塊重量。另外,傳統槍械用法、基礎格鬥技等也最好學會,不要一味依賴武裝機組的力量。多一種戰鬥技能,就是多一條活路。」
  「那個……木靈不是很危險嗎?用雙刀作戰,會不會太靠近牠們呀?」

  「燦可是高機動型的。」撥揚秀髮,納蕾莎臉上浮現略帶靦腆的驕傲。無視燦在背後誇張應和,她抽回雙刀靈巧揮舞:「再加上我的攻擊技巧與機體操作,即使是中距離攻擊的眼蟲型木靈,也能輕鬆幾刀內解決,木靈根本碰不到我。」
  話剛說完,優雅擺動的線條便倏然墜落。毋須言語說明,那雙藍眸瞬間掠過的空虛絕望,已經讓天音明白她想起了什麼——數日前發生於此地的職務凍結令。

  「那個,納蕾莎……」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持刀的手向旁揮開,納蕾莎阻止天音出聲,自己則繼續說:「如果我只是個吵著要進軍隊、吵著要替父母報仇的無知小女孩,那也就算了。然而擊墜數字擺在眼前,被我救過的船艦、軍人和海上設施加起來不曉得有多少,哥哥卻依舊無視我的實力,甚至想盡辦法要將我除名——」
  話語突兀中斷。
  「別、別誤會,我可沒有向妳吐苦水的意思!我是……對!來警告妳那種散漫的訓練是沒辦法打倒木靈的!妳如果真的有心要加強實力,就先把那些基本技能學好、挑戰我留下的Ghost Replay記錄吧!」
  把長刀丟給燦,納蕾莎匆匆邁開步伐朝門口走去。

  「納蕾莎,妳要去哪裡?」
  「繼續晨間訓練!還、還有別再跟過來啦!」金色馬尾快速曳離視野,徒留跫音繚繞機庫。
  『莎莎,走掉了呢。』燦的口氣有些消沉。
  「嗯,我也來不及向她請教更多事情……」
  最後的收穫,只有「確認Ghost Replay記錄保持人是納蕾莎」這件事而已。標竿數據至少不是由系統推定、設立的。天音回想起那半透明、簡化到幾乎無法辨認是誰的幽靈模組,不自覺地揣想著金髮少女在每場戰役裡的心情……

  「別擔心,納蕾莎並不是討厭妳喔。」

  背後突然響起鞋跟輕叩聲。漆黑波浪映入眼簾,蘇菲娜由模擬作戰室側面現身。
  「她只是因為立場微妙,所以不曉得該怎麼和妳相處。況且她本來便不擅交際,常常不是亂發脾氣,就是直接掉頭離去。不清楚她個性的人,可能還會滿難釋懷的。」
  落寞的眼神不是朝向門口,卻是投往天音。
  「非常抱歉,雖然偷聽妳們談話是我不對,但……」
  「是希望我成為納蕾莎的朋友嗎?」目光由機庫門口轉回,天音溫暖微笑。
  蘇菲娜似乎有些驚訝,旋即堅定點頭。

  「其實也不必特地來找我……因為我原本就是那種好管閒事、討厭看到別人露出孤單表情的人。」天音略帶害羞地搔搔臉:「不過,蘇菲娜小姐真的很關心納蕾莎呢,簡直像親姐姐一樣。」
  「嗯,她對我而言,亦是僅餘的家人之一啊。」
  「咦?」
  「當然不是指血緣上的。」蘇菲娜補充:「我們三人都已經失去父母,所以彼此之間會像兄弟姐妹那樣,互相扶持……」
  想起了納爾森的冷漠絕情,蘇菲娜並未將話說到最後。語氣一轉,開啟其他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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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6 00: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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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友戀(4/4)

  「我母親,法蘭西絲.伍德是英國的國防科學家兼客座教授,納爾森則是慕名考進國防科學院的學生。他十六歲進高中部時,便專程跑去向母親表明志願。母親同意他先留在實驗室裡幫忙,等畢業後再正式加入。然後某天,他受託送東西來我家,正好是我應門,於是我們就這麼認識了。」
  有些懷念的眼神,蘇菲娜臉上寫著淡淡憂傷。
  「半年後,我跟隨母親拜訪賽塔家,遇見當時年僅四歲的納蕾莎。之後我們愈來愈常見面,三人的感情也愈來愈好。現在想想,這說不定是母親為了我而特意安排的吧?畢竟我家只有兩個人相依為命,沒有父親或其他兄弟姐妹。」
  「嗯。」仍記得前面提過「失去雙親」一事的天音,不敢隨便開口追問。

  「小時候的納蕾莎啊,很羨慕我這頭黑色長髮,總是吵著要燙捲、要染黑,納爾森和我拚命勸她珍惜自己的金髮。最後他們兄妹立下約定,當納蕾莎把頭髮留長後,我們必須送她一樣禮物取代燙捲和染黑。那就是如今她綁在馬尾上的橫8字髮夾。」
  ——原來那個髮夾是有典故的。天音心想。
  「其實我們早已決定好要送什麼禮物,但因埋首研究而記錯日期,結果臨時被叫去賽塔家參加生日派對。匆促之中,納爾森隨手從桌上抓起幾個零件,利用坐車時拼湊成髮夾當作禮物。所以那個髮夾既防彈又防爆,來頭頗大呢!」蘇菲娜輕笑,彷彿這件事帶給她的樂趣永不褪色。
  「那到底是什麼材質啊?」
  「裝甲塑料的試片。現在已被海軍船艦廣泛使用的材料。」

  輕輕歪頭,蘇菲娜像是想起什麼:「天音,我曾經提醒過妳,變身時要避免佩戴貴重物品,以免物質重組後發生成份微量流失,沒辦法完全恢復原狀吧?」
  「但是納蕾莎一直戴著那個髮夾呢。」
  寧可每次變身都額外花工夫暫時隔離,納蕾莎從未讓那個橫8字髮夾真正離開自己身邊過。
  「納爾森也是喲。在甲板的溫室花園裡,種植一大片妹妹最喜歡的月季……」

  機庫響起短促鈴聲,表示已到天音每日例行訓練的時間(早上九點鐘),敘舊只好就此打住。
  「對不起,耽誤妳那麼多時間,聽我說些沒營養的東西。」
  「不會的。我想蘇菲娜小姐和納蕾莎,應該都很久沒有找人暢談了吧?」
  蘇菲娜點頭同時,一直靜靜聆聽的燦終於舉手:『想聊天可以找我喔!』
  「我會轉告納蕾莎的。」向燦微笑,蘇菲娜愛憐地摸摸它的機械臂:「謝謝你總是陪伴著她。也許她還沒有發現到,自己已經有你這個AI朋友了呢。」
  『朋友!我是莎莎的朋友嗎!』
  被蘇菲娜的話語所激勵,燦興奮地在機庫內蹦蹦跳跳;天音則趕緊完成變身,準備開始今天的訓練。
  

  「啊,忘記問了。」
  昏暗的模擬作戰室內,天音操作著光學立體面板,手指滯空,未若昔日那般順勢朝任務選單按下。
  「這些文字,應該是代表作戰名稱吧?」
  飛船(Airship)、珍珠(Pearl)、長索(Long ropes)……最令她在意的,是列表中一個以刺目字眼命名的作戰——傷疤.未完成(Scar.unsolved)。
  是女孩子的直覺嗎?她總認為這場作戰與納蕾莎一定有關係。
  「那就選這場練習……咦?條件限制與標竿要求居然高成這樣!」自己完全沒有選擇它的權利啊!

  但是,天音並未往「蘇菲娜或納蕾莎有意掩蓋秘密」的方向思考。菜鳥如她,其實原本就有十數個任務處於「連進去看看都沒資格」的狀態;再定神觀察,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留下幾個青藍隼鷹「簽名」的任務表,又變成鮮紅一片的蝴蝶圖案。納蕾莎的標竿數據,無疑也是艱難刁鑽的挑戰書。
  「天啊……我要何時才能達到?」欲哭無淚,她只好按照順序來,從最簡單的任務開始練習。

  模擬作戰室外,避過蘇菲娜邊走動邊檢查每台機械的視線範圍,翔正散發著極低量的木靈核粒子,借重它干擾電波訊號的特性,讓一台僅有掌心大小的耳掛式手機,維持長達數小時的漫長沉默。

  ◆

  秋日晚風挾帶涼意,吹開海眺市積累一夏的暑氣。返回宿舍的路上,氣溫驟降,有些清冷。
  強勁氣流胡亂拉扯衣角,讓天音比平日更加謹慎地按壓大腿內側,保護薄料長裙不會被風掀起。緩步拾級,她一邊以大姆指滑開手機螢幕,一邊注意腳下情形,然後——
  「哇,怎麼有這麼多簡訊?」
  而且全是明浩寫的。從早上八點開始,持續到十分鐘之前,他每隔一段時間便發送一封,現在看見的已經是第四十五封了。簡訊內容則大同小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得當面告訴妳。快來找我。』

  「重要的事?」手指急忙覆上螢幕,她慌張回訊:『請問是什麼事,非得當面談呢?』
  按下傳送鍵後一秒,「叮鈴」的清晰電子音在出乎意料的距離內出現。
  「足以影響我人生意義的事。」
  而且,還是由現實中的本人親聲回答。

  「咦?」抬頭望向即將踏上的六樓樓梯口,明浩高大俊挺的身影已經矗立眼前。
  重新理過的清爽短髮、襬長及膝的開襟風衣,兩種完全相反的元素搭配背後的夕陽、狂亂的秋風,竟交織出某種憂鬱氛圍,像是下一秒,這個人就要遠颺他方,不再歸來。
  他以讓天音來不及反應的速度,對著她毫無防備的可愛臉蛋按下快門。
  「明浩學長……你怎麼……」錯愕與羞怯同時萌生。
  「對不起,等等我會好好說明。」抱歉的笑容亦較平日憂傷數倍,唇角幾乎彎不了多大弧度。明浩手指滑動螢幕,凝視相片,彷彿獲得什麼至寶般珍愛:「以往妳的身影總是混在團體照角落裡,掩藏妳的光輝。」
  將畫面轉向天音,他繼續說:「妳看,現在的妳一點都不像『鄉下土氣女孩』吧?」

  ——那是天音曾經的自嘲。
  或許是本性內向自卑,或許是察覺到與同年紀的人們格格不入,從幼時至今不斷追尋「同儕接納」的天音,總是以陪笑、主動攀談、自我貶抑、擺低姿態等方式融入人群。當遇上宛若太陽般發光、群眾環繞、人緣極佳的明浩,更是像飛蛾見得明豔燭火般戀羨、情不自禁愈走愈近,期待能沾上一點點他的光、他的溫暖……

  「昨晚……我接獲家裡的電話,說爭取到不錯的工作機會,有高中學歷就能去,要我一週內辦好轉學手續,回故鄉完成學業,別再浪費時間等待綠文遙遙無期的通知。」
  收回手機,明浩開始傾吐他所謂「很重要的事」。
  「我對此決定沒有太大異議;甚至原本就有返鄉的打算。但不知道為什麼……想歸想,總是無法成行。」
  平日厚實寬闊的肩膀,如今卻瑟縮蜷起,像是害怕著什麼。
  「後來,我終於察覺自己離不開的原因。」
  往前步下幾階,停在一段近得能聽見彼此心跳的距離。

  「天音,我喜歡妳。希望妳跟著我一起轉學。」

  溫柔的沉默瞬間擴散。
  有股讓胸口揪緊的衝擊,深深地嵌進心坎裡。
  做夢都沒想過,傾慕已久的學長竟會向自己告白。

  「對、對不起,我……我不曉得該回應些什麼……有點太突然了……」
  雙頰迅速泛紅,天音別開視線,完全陷入慌亂狀態。
  「沒關係,我只是想將心意表達出來。妳大可不必答覆我。」
  語調微顫,明浩完全失去平日健談風趣的形象:「還有,這一點也不突然。」
  「唔?」
  「剛開始,妳對我而言的確僅是普通的學妹。但隨著每天見面、打招呼,以及經常在校園內偶遇……不知不覺間,妳的身影已經刻印在我眼裡。當我看不到妳的時候,總會覺得有幾分空虛。」
  像是想緩和氣氛的乾笑,明浩紅著臉繼續訴說。

  「透明怪物襲擊學校是個契機,讓我下定決心好好把握人生。所以我開始想弄清楚自己對妳的感覺。」
  他臉色陡然一沉:「可是與此同時,我卻發覺妳整天往外跑,總是很晚才回宿舍。在鳥園遇襲那次甩開我的手,以及比凜山新聞那次……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什麼讓妳不高興的事?或是妳早已心有所屬。還是說,因為擔心而要求妳開啟手機GPS,從一開始就是強人所難——」
  「沒有那種事!」
  話語甫脫口,天音便急忙用手遮掩羞紅的臉頰。
  「這樣啊。」努力擠出微笑的乾澀表情:「謝謝妳。雖然我沒機會看到了——以後還是別太晚回家哦。」
  急速由天音身邊走過,明浩的風衣衣襬飛舞,宛若吻別般輕輕撥拂她的耳際。
  跫音朝下方樓梯漸漸遠去,但繞過兩圈樓梯,明浩倏地停止前進,探頭朝樓梯中間貫通的空間向上望。
  「如果妳願意給我答覆,可以到佐楠鎮的AQUA海洋生態館找我喔。」

  這次,腳步聲真的遠到聽不見了。天音仍舊待在原地,任由胸口的悸動打亂呼吸。
  ——我該怎麼辦?
  會走上武裝機組駕駛員這條路,最初的動機即是「想要守護有明浩存在的日常」。
  如今,「日常」卻向自己伸出回歸之手——對象還是暗戀已久的明浩學長。
  任強風恣意吹亂頭髮、拉扯裙角,甚至搖撼她瘦小纖弱的身軀。天音陷入無法化解、無人傾訴的苦悶煩惱,緩緩垂下眼瞼。

  「可是我不能……『見色忘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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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13 00:2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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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兄妹(1/4)

  狂風繼續肆虐,呼嘯的聲音阻斷聽覺,讓天音與世界之間隔開一層距離。
  強勁氣流搖晃著身軀,懸空的虛浮感,卻無法觸及她深陷的情緒。
  『……音!』
  『武裝……回答!』
  雜訊混揉於氣流中。
  『天音,請專心駕駛。』彷彿從神經中樞直接發出振動,翔的電子音清晰地喚醒她。
  「啊……抱歉。」
  睜開雙眼,天音發覺自己正身處陽光熾烈的大海上空,並且高速飛行著。

  『真是的,這次可是偵察任務喔!不小心點怎麼行?』
  互動式影像裡,蘇菲娜的眼神充滿了擔心。
  『連鯨歌號都無法探知準確位置,敵人應該擁有特殊能力,甚至還可能是複數,偵測時一定要保持安全距離——妳是不是有什麼煩惱呢?』
  由於問題來得太突然,天音先是一怔,才匆忙回答:「沒、沒有,怎麼啦?」

  『妳自己沒注意到嗎?武裝機組噴發的粒子顏色。』
  往兩側看去,銀刀羽翼上的光輝不再呈現鮮豔的青藍,反而有些混濁,暗暗閃爍著淡淡的淺黃。天音知道這代表駕駛員的精神狀況不穩定,但為了掩飾,她仍故意裝傻微笑。
  「粒子顏色很正常啊,我真的沒事啦!」
  『好吧,如果妳想找人聊聊的話,歸艦後可以來找我。』
  「嗯,謝謝妳,蘇菲娜小姐。」
  視窗關閉,HMD投影恢復上淺下深的兩層藍色背景,準備進入鯨歌號推測的敵人活動範圍。

  「已到達預定地點,開始回傳本區域環境資料。」
  緩下速度,武裝機組整架打直,懸浮於強風吹拂的海洋上空。四周都是海水,完全看不見陸地,感覺就像是無意間闖入了異次元,來到某顆只有水的星球上。
  「地球之後……也會變成這個樣子嗎?」
  身為海平面上升後出生的世代,目前亦持續承受陸地遽縮的危機,天音一瞬間覺得為戀愛所苦的自己實在很幼稚。明浩說得對,應該要好好把握剩餘的人生。
  但是,該拿來追求自己的幸福,還是整個地球的幸福呢?
  「這兩種東西,能放在天平上秤量嗎?」

  HMD出現反應。
  「西邊!」迴轉半圈,天音命令翔提升高度,利用薄雲掩護自己。低頭俯瞰,數不清的鮮綠光點參差交錯,有的騰空飛翔,有的沉浮海面,全是種類相同的木靈——
  『變形蟲型……真是不得了的規模。』
  「蘇菲娜小姐,該怎麼辦?」
  『繼續偵察,計算一下所有可能的攻擊模式。小心別被發現喔。』
  天音應允,透過HMD投影盯著那群鮮綠色的隊伍。因為牠們沒有固定形狀,長時間移動下,幾乎每隻都拉長成不均勻的紡錘形。葉綠體在透明軀殼內幽幽發光,各種胞器不斷漂移,讓人不禁直覺認定牠們的內質網密度一定很高;事實也是如此。

  幾秒後,隊伍中央的海面浮起一塊巨大物體,似乎是木靈隊伍的首領,頂部尚留有一條清晰的燒焦痕跡。
  ——該不會是以往逃走的木靈吧?
  天音心中正如此猜想,眼角卻突然瞥過奇怪的東西。
  「咦?」四處張望,那東西的形狀令她非常在意,在意到全身漸漸浮起雞皮疙瘩。
  又出現了,這次她十分確定那是什麼。
  女性的雙腿。

  而且,要從HMD投影蓋不到的視線範圍,也就是鼻翼兩側的下方細縫才看得見。
  「有人……」
  『人?』
  未等蘇菲娜反應過來,天音便自行解除HMD投影,以肉眼直視「那個東西」。
  的確是人。
  及膝的豐盈長髮如海藻般瘋狂捲翹,並適度遮掩其應該是全裸的美麗身形,面容優雅但缺乏表情,令人聯想到古希臘時期的女神雕像,看似圓潤實則冷硬。然而,最重要的是——

  「她……和木靈一樣是半透明的……」
  『天音!快回神!妳離隊伍太近了!』
  「木靈上面……有人……半透明的女人……」
  用盡全身力氣擠出這句話。那名無法確認是人還是木靈的「女性」猛然抬頭,好像早就知道天音躲在那裡,目光無神地望向她。
  宛若冰般清澈、透明、冷峻、空蕩的眼睛——
  

  『呀啊啊啊啊!』
  天音的慘叫聲響遍鯨歌號艦橋,蘇菲娜和其他工作人員全摀住了耳朵,驚魂未定地瞪著中央主螢幕上,一切正常的回傳畫面。
  半秒後,影像因斷訊而自動消失,徒留無盡的謎團。
  「天音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蘇菲娜喃喃自問,立即轉身指揮團隊:「快檢查其他資料,風向、空氣成分、洋流、聲波,只要有數據的都要再確認!另外一邊……」

  『不能讓賽塔准尉出擊!武裝機組的回收,我會派人用最快速度趕過去!』
  一直以同步視訊列席指揮的納爾森,從左側螢幕及時發聲制止。
  「等表組抵達就太慢啦!」蘇菲娜咆哮回去,一反平日的溫柔和藹。
  對多年老友的憤怒故意充耳不聞,納爾森眼神飄向畫面外的幕僚,確認狀況。
  『梅少尉已由港口出發,預定——』

  『能比我們武裝機組快嗎?』

  清亮的少女聲音蓋過納爾森,右側螢幕彈出新視窗——是來自燦的通信畫面。
  淡紅六角形組成的HMD投影下,納蕾莎滿臉自信:『我和燦已經躺在彈射架上囉!最終檢查也早就完成,請艦橋允許出擊!』
  『賽塔准尉,妳打算違抗命令?』納爾森面色凝重。
  兩個遠端視訊於艦橋內間接對峙,讓現場人員心中產生滑稽的感受。這種眾目睽睽下,絲毫不給對方留面子的吵架方式,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
  因此,鯨歌號的研究員們始終未若外界那般,揣測納爾森是「為了捧妹妹當軍隊王牌偶像,好有籌碼使自己升官」才屢屢阻擾她出戰,非得拖到情勢危急、有傷兵出現時,才假裝勉為其難讓她上戰場。純粹是「對僅餘家人的偏激保護心態」作祟,和名利策略操作完全無關。

  『要我無端犧牲同伴,這種命令不遵守也罷。』高分貝的笑聲,挑釁意味十分濃厚。
  納爾森沉默不語,艦橋人員們同樣安靜。他們已經從佩服艦長能不畏拔階、丟官,甚至被軍法審判的危險,屢次下達明顯蘊含私人感情的命令,變成盡量不想招惹兄妹倆,只聽從蘇菲娜的指示行事就好。
  猶豫數十秒,蘇菲娜總算開口打破僵局:「武裝機組『燦』,彈射準備完成!」
  『了解。納蕾莎.賽塔,武裝機組「燦」,出擊!』

  另一邊,圍繞武裝機組的鮮紅光霧瞬間散射噴發,很快便分成四大片,宛若羽翼初展的新生蝴蝶,輕飄飄地穿越加速度標示線,帶著媲美太陽的燦爛光輝飛入藍天。

  『噹噹!任務簡報時間!』
  雖然嚴重缺乏該有的緊張感,燦的報告卻快速而詳實。
  『根據回傳資料,敵人為變形蟲型,已確認數量五十六隻,身長範圍二至五公尺,唯有一隻是十五公尺長。細胞膜厚度三公分。攻擊模式為自由變形及近身打擊,可能會群聚圍攻。內質網平均密度等級B!』
  海上的淺綠光團徐徐靠近。納蕾莎拔出銅紅長刀,深吸一口氣。
  「燦,準備機動游擊,移動主導權交給我,小隻的就拜託了。」
  折疊於納蕾莎大腿兩側的手腕砲口稍微往外轉,擺成散射態勢。
  『明白!』

  ◆

  原本應該靜止不動的葉綠體紋路,在變形蟲型木靈體內卻像是擁有意志般,可以任意伸長、扭轉、連結、分離、交錯,彷彿牠正書寫著某種神秘文字。圖騰不斷推移變動,直至兩道深紅色的俐落弧線交叉劈劃,切裂那帶有透明玻璃感的澄澈軀殼。
  豔紅光粒代替鮮血,染紅了木靈軟癱下墜的身軀。第一隻木靈遇難,整個團體旋即進入備戰狀態,紛紛將矛頭指向萬綠叢中唯一的紅色。

  「嘖,最大隻的先跑了嗎?」
  僅注意那隻號稱有十五公尺長的首領,納蕾莎根本不把眼前眾多的木靈當一回事,逕自甩乾刀鋒:「那只好趕快解決掉你們囉!」
  語畢,薄裝甲護手再次暈開淡淡輻射。灌滿粒子能源而浮泛紅光的細長雙刀,伴隨納蕾莎輕盈的身段,開始跳起斬斷生命的死亡之舞。
  刺、扭、踢、迴、砍、劈、撞、突,毫無多餘動作、充滿力與美的攻擊,納蕾莎完全不浪費時間在奄奄一息的敵人身上,總是立即給予致命重創後便轉往下個目標。木靈們當然不會乖乖挨打,有的伸出長觸手打算遠距離攻擊,有的張大成網,準備把她連人帶機整個包住,但都被她輕鬆閃過。

  「真是纏人!」
  再度閃避敵襲,她順勢反攻後,察覺了胸口徘徊的不適感。
  ——這股焦躁是怎麼回事?
  朝海面掃視一圈,納蕾莎喉頭發出「唔」的悶聲。
  ——難、難道我在擔心林天音?
  「怎麼可能!」像是要揮開亂七八糟的思緒,她急忙下達第二個指令:「燦,準備發動精神連動武裝!」
  『明白!精神導引裝置、腦波增幅裝置、生體反饋系統再次檢查——狀況良好!解除精神連動武裝限制,進入預備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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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13 00:2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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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兄妹(2/4)

  HMD投影剝離,擁有複眼的頭盔罩下,四片蝶羽亦稍微垂落。猛然爆發的衝刺力,將整架武裝機組拋上高空。雖不若高速型的翔那麼快,但仍是非常驚人的移動速度。
  機組定位、打直後,蝶羽慢慢折返原始位置;然而上層羽翼卻鬆開延伸關節,繼續往納蕾莎頭頂抬升,噴發的粒子量也逐步增強。伴隨面前浮現的蝴蝶魔法陣,鮮紅粒子開始向周圍快速擴大、拓展,張開彷彿極光般夢幻飄渺的巨幅蝶翼。深淺不一的紅色光影閃爍跳躍,隱約看得出屬於昆蟲羽翼的模糊紋路。
  頭盔內側,「Ready」字樣剛映入視網膜,納蕾莎便毫不猶豫地下令擊發——

  「燦華!」

  以描繪低音譜記號的優雅弧度高速迴旋,前一秒還是美麗極光的紅色蝶羽,此刻卻變成能夠將方圓三百公尺捲入粒子暴風的恐怖刀刃。無論海上、空中,每隻木靈皆遭衝擊力拉扯而強烈扭曲、繃伸,終至碎裂破滅。粒子暴風亦激起華麗的水花和波浪,使納蕾莎正下方的海域呈現碗狀的巨大渦穴。
  在泡沫飛濺、波濤起伏的縫隙間仔細搜索,仍未看見天音或翔的影子。納蕾莎心頭一寒,發麻的恐懼感漸漸爬上頸際。
  「不會吧?」
  呆望著餘光逸散、水流回注,海面恢復風平浪靜,卻還是沒找到天音。

  那個林天音,真的就這樣消失了嗎?自己趕到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納蕾莎愈想愈害怕。
  並非畏懼「死亡」,而是無法承受「未知」。兒時的討厭回憶開始鮮明湧現。
  無助、孤獨,只能眼睜睜看著命運之輪一寸寸碾潰自己,碾潰對現實毫無抵抗能力的稚齡少女。
  昏暗的雨日下午,粗糙石碑上,父母的姓名與數百位陌生人同列,那是他們曾經存在過的最後痕跡——

  「不要……」
  『莎莎?妳還好吧?』
  「我……我……」
  背後的蝶羽開始摻入黃光。就在此時,一道水柱噴發聲劃破空氣。
  燦急忙迴轉半圈,似乎是想利用架起防禦態勢的大動作來喚醒納蕾莎,不料卻害她受到更為刺激的驚嚇。
  「噫——!」
  連慘叫都吞回喉嚨,納蕾莎的臉蛋褪去最後一抹血色,完全變成雪白。

  面前的少女髮絲低垂,宛若恐怖電影中的水鬼般,無法看見臉部的頭上掛滿了海藻、貝類,還有一尾小魚纏在打結處劈啪亂跳,全身每一個角落都在滴水,漾著詭異豔麗的光澤。
  少女伸出白得發青的纖細手指,抓住納蕾莎。
  「氧、氧氣……」

  「妳是要嚇死我嗎?林天音!」
  像是讓對方多停一秒都嫌髒似的,納蕾莎奮力甩開天音的手,卻又邊嘀咕邊抽出燦的氧氣補給管,插進翔的頭盔背側。
  『謝謝妳。』蓋下頭盔,翔將肩部砲管反轉,回復成機械手臂,抱住天音的上半身,開始進行弱電流刺激,逼她把喝下的海水全數吐盡。
  「呼叫鯨歌號,翔與林天音均已尋獲,等她醒來後立即返航。」
  『麻煩妳了。』蘇菲娜應該已經收到通訊電波,回答十分簡短。
  結束例行的通報程序,納蕾莎等在一旁,順便觀察翔如何照顧天音。突然,她發覺眼前看似平常的景象,好像有哪邊不對勁。
  ——原來機械也會有這種反應啊……還真像人類呢……
  陷入沉思的納蕾莎,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和自己貼身緊靠的燦。

  ◆

  「是真的!木靈上面真的有人!」
  身披毛毯,天音放下手中的熱茶,激動地再度表明自己所見。
  蘇菲娜滿臉狐疑,並未答話,只是逕自閱讀翔的簡略檢查報告。
  沒有受損或故障跡象,所有數據也都正常,這令篤信理論的女科學家難以接受——尤其又是「木靈上載著人類」這種奇怪的說法。

  據天音闡述,當「那個女人」望向她時,翔的動力源便無預警斷絕,整架武裝機組直直落入海裡。錯愕中,天音改用手動方式拉扯頭盔,讓自己有氧氣可以呼吸。但隨著機組愈沉愈深,水壓和缺氧最終仍奪走了她的意識。當察覺到動力恢復時,自己已經被翔帶至納蕾莎身邊,準備開始急救了。
  「就算我退一萬步講,那也只會是模仿人類外型的擬態胞器,不可能是真正的人。」
  「無論如何,她擁有自己的意志!這點是千真萬確的!」
  兩人陷入無語相對的短暫沉默。

  「請告訴我,蘇菲娜小姐。」天音鼓起勇氣,聲調微顫地說。
  「木靈究竟是什麼?牠們為何會對人類發動攻擊?牠們究竟有什麼目的?」
  似乎連蠕動雙唇都非常困難,蘇菲娜直視天音,嘴巴卻吐不出隻字片語。
  「拜託妳,我想知道!」攏緊毛毯,天音以懇切的眼神看著蘇菲娜。
  ——不想成為只是聽命行事的棋子、不想對自己的任務結果感到後悔,更不想在毫無意義、推卸責任的情形下,奪去同是地球一分子的木靈生命。
  特別是,當木靈有可能試圖拯救大自然的情形下。
  天音回想起破壞高汙染工廠、會吞吃二氧化碳、被森林火災吸引的木靈,雙手握得更緊。

  唯一的視訊螢幕自動開啟,納爾森坐在類似大使館的辦公室裡,對這邊提問。
  『蘇菲娜!納蕾莎和翔的駕駛員都回來了嗎?——嗯,妳在啊?』
  「少校……我的名字是林天音。」她怯生生地說。
  『那個我不管,總之妳必須接受懲罰。』
  「懲罰!因為任務失敗嗎?」天音相當驚恐,表情揉合了害怕與不甘心。
  『是因為讓被凍結職務的准尉出動!妳差點害死同伴,卻沒有自覺嗎!』
  「怎麼這樣?」
  天音急忙轉頭向蘇菲娜求援:「我已經把詳細過程告訴蘇菲娜小姐,會發生意外,完全是因為——」
  『妳果然不懂。任務失敗是任務失敗,違背命令是違背命令。就後者來說,蘇菲娜同樣有責任。』

  「納爾森,你鬧夠了沒?」蘇菲娜強制打斷他。
  「你明明答應過我,不會給天音施加壓力。但剛才那些話又算什麼?因為天音是外人,所以能夠讓你利用到榨乾為止,好保護你最重要的妹妹嗎?」
  『蘇菲娜,妳才老是幫著外人吧?』
  「不,我仍舊重視你們兄妹倆;但我也重視天音。」朝瑟縮的長辮少女望一眼:「至少在你們鬧彆扭期間,她願意傾聽我真正的心聲。」
  『妳這——』
  話未說完,螢幕便被蘇菲娜直接關閉。

  「蘇菲娜小姐……」
  錯愕、感動和惶恐一同湧上胸口,天音從來不知道,自己竟被如此看重。
  「對不起,天音。」蘇菲娜長聲嘆息:「我們寄予妳的期待太過沉重……納爾森希望妳能代替納蕾莎出生入死;而我則希望妳能化解賽塔兄妹的心結。無論是哪一個,對妳來說都吃力不討好吧?」
  苦澀的微笑再度浮現。
  「那麼,關於之前的話題……」
  蘇菲娜開始繞圈踱步:「我的父親是生物學家,也有參與母親的科技研究。因為不喜歡頻繁露臉,所以不像母親那般具有知名度。他畢生著作繁多,最大的成就,便是發現了世界上第一隻木靈,並確認牠是由新品種原生生物異常快速演化而來——這就是木靈的真實身分。」

  世上第一隻木靈不但不會傷害人類,體型也很小,連防衛機制都尚未發展,彷彿地球的新生兒般脆弱無助。這點和我們目前所知的木靈類型天差地遠,只能將其解釋為「快速演化的過程中出現了變數」。
  「幸好,牠們無論再怎麼進化,都沒有捨棄最初的特質——例如比植物還多的葉綠體、超高效率光合作用、能夠產生乾淨能源等。會致力於研究木靈核,亦是看中這點。」
  「牠們有特別的趨性嗎?像『珍珠』作戰裡那隻黏菌型木靈,還有比凜山的眼蟲型木靈……我總覺得牠們是察覺到大量的二氧化碳才來的。」
  蘇菲娜輕輕點頭:「沒錯。因此早期被牠們攻擊的對象,都是海上油田、遠洋人工島工程、即將沉沒的油輪等還算容易推知的目標。但當案例與受害人數陸續增加,木靈的行動漸漸變得難以預測,導致世界聯合不得不下令封鎖消息——奪去納蕾莎父母的那件慘案,便是其中一例。」
  

  十一年前的秋天,二十歲的納爾森服役於某個人工離島上的海軍基地。
  該基地擁有每年開放一日參觀的傳統,除邀請軍方、政界大官前來致詞,也會為一般民眾準備飛行秀、航海體驗等節目。因為事前準備需要大量人力,納爾森暫時向研究室請假,回去基地幫忙,留下蘇菲娜一個人繼續鑽研。不過,兩人仍保持著密切聯繫。
  開放日前一晚,納爾森在電話中告訴她,自己的父母要去基地參觀,問她要不要順便四個人聚一聚?蘇菲娜以研究毫無進展為由婉拒,僅讓納爾森代為問候。

  翌日,等待實驗結果出爐期間,蘇菲娜從電視轉播中得知基地遭受木靈攻擊,急忙打電話給納爾森,卻是其他人接聽,說他已經帶隊衝往最前線搶救,情況一片混亂。蘇菲娜不死心,嘗試各種方法、輾轉經過多人之手,終於和納爾森取得聯繫。當時他正前往避難民眾聚集的廣場,準備去跟賽塔夫婦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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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13 00:2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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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兄妹(3/4)

  「然後,我在電話裡聽見了,這世上最寂靜的悲鳴。」

  蘇菲娜垂下目光。
  「我拚命問『怎麼啦』,要求他說話,但伴隨墜落地面的重擊聲,通訊就此中斷。」
  她記得很清楚,斷訊時間是下午五點十分,夕陽光輝正好填滿空蕩蕩的研究室。
  獨坐發呆,蘇菲娜猛然想起一直未被提及的納蕾莎,此時她應該才剛放學返家。匆忙搭計程車跑到賽塔家,一邊按門鈴,一邊在腦中尋找不要太刺激小孩子的說詞,蘇菲娜甚至想過直接編謊言哄騙對方。但當七歲的稚嫩身影映入眼簾瞬間,她感覺腦袋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講不出來。

  回神之後,她發現自己已經陪伴納蕾莎超過七個小時。兩人坐在客廳裡枯等,納蕾莎還枕臥於蘇菲娜的大腿上沉眠。凝望那像天使的睡顏,蘇菲娜難過得想放聲大哭,可是不行,她沒有勇氣讓小小的孩子承受如此殘忍的事情,只好繼續忍住淚水,裝出讓納蕾莎安心的微笑。
  凌晨五點,納爾森終於滿臉倦意地歸來。透過窗外隱約映入的藍紫晨光,他與半夢半醒的蘇菲娜四目相接。大概是眼前的溫馨場面與之前的不幸反差太大,納爾森發怔許久,才察覺應該要向蘇菲娜道聲謝。
  步至沙發前單膝下跪,他先是輕輕撫摸妹妹的頭髮,說了一些「對不起」、「都是哥哥不好」之類的話,然後抬頭仰望蘇菲娜,表達謝意,也表明辭意——
  

  「咦?為什麼要辭去研究室的工作?」天音問。
  「因為,他覺得開發全新概念的乾淨能源武器,速度太慢且不能保證結果,還不如從現有的火器進行改良。或者更簡單地說,就只是復仇心切而已。」
  蘇菲娜眨動睫毛,眼睛瞇成一條細線。
  擔心自己將會被憤怒蒙蔽、侵蝕,最後變得不再是自己,納爾森決定遠離納蕾莎,避免讓她看見哥哥黑暗、負向、殘忍的一面;同時也藉由失去最後的家人,來逼迫自己走上「不報仇絕不回頭」的艱辛路程。
  「當然,納蕾莎完全無法接受……」

  「蘇菲娜!」激動的男性聲音打斷她。
  天音心中一驚,下意識拉緊毛毯。但闖進門的納爾森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逕自走向蘇菲娜。
  「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多餘的事?棋子只要盡棋子的本分就好了!」
  「天音不是棋子。」蘇菲娜冷冷回答:「你真的改變很多,納爾森。」
  「隨妳怎麼冷嘲熱諷,可是保護妳和納蕾莎是我的責任;除此之外,其他人的犧牲都必須考量在內。」稍微停頓,瞥往天音的眼眸一瞬間出現遲疑。
  「既然她決定加入我們,也就代表對未來的危險已經有所覺悟,不是嗎?」
  「天音是決定成為翔的主人,不是成為你的棋子。」
  氣氛開始僵化,海藍與沼黑彼此互瞪。過去友好的信賴關係,卻變成今日針鋒相對的助力。天音夾在兩人中央,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鯨歌號突然猛烈搖晃。
  「怎、怎麼啦?」
  『報告!有變形蟲型木靈撞擊本艦左舷!』
  「雷達呢?聲納呢?為何它們沒有發生效果?」納爾森朝螢幕怒斥。
  ——是那隻首領!
  立即理解狀況的天音,正打算脫下毛毯獨自行動,慌亂欲辯的艦橋人員便傳來海上即時影像。
  「真的……是牠!」
  代替天音說出口的,是兩眼發直、手指顫抖,彷彿見到末日降臨的納爾森。
  影像裡的木靈,則像在說著「答對囉」般,讓背部的焦黑烙痕完整入鏡。
  牠就是「傷疤.未完成」作戰裡,最後離開戰場、消失無蹤的那隻木靈。

  「十一年前奪走我父母的……終於找到你了!」
  像是要將聲音硬擠出緊咬的牙縫間,納爾森因強烈憤怒引起的低吼非常沙啞,幾近斷氣。

  ——糟糕!納蕾莎!
  意外地,此時此刻的天音不再恐懼於納爾森散發的氣勢,直接從桌上抓起「蛋白石」,匆匆奔往機庫。

  ◆

  由彈射軌道直接躍入戰場,眼睛尚在適應光線,四片薄紅蝶羽便迅速奪去目光焦點。
  宛如要切裂這片碧海藍天,淡淡紅影勾勒出尖銳而複雜的移動軌跡。納蕾莎一邊追尋木靈,一邊命令燦朝水面猛烈射擊,令原本蒼灰色的海水變成漫天亂綻的白花。天音左躲右閃,好不容易逼近納蕾莎身邊。還沒開口,那雙布滿血絲的藍眸便已經轉向自己。
  「來得正好!我記得妳的裝備是長射程型的吧?快給我把牠轟出來!」
  「納蕾莎!請妳冷靜一點!」天音吶喊:「敵人擁有會讓武裝機組停擺的能力,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啊!」

  「冷靜?妳面對弒親兇手,還能夠保持冷靜嗎!」
  繼續移往燦預測的下個定點,納蕾莎連對話中也不停手,瘋狂朝海面不斷掃射。
  然後——
  一整片亮綠螢光從海底浮現,挾帶驚人氣勢的巨大木靈伸出寬扁偽足,打算將兩架武裝機組一口氣打落。納蕾莎反應極快,立即拔刀斬斷偽足,讓它跌入海裡,激起比剛才更高的水花。

  「膽小鬼!想打的話就整隻上來!」咆哮聲伴隨浪花逸散,海面恢復平靜後,納蕾莎發現自己再也偵測不到木靈的位置,不禁咬牙咒罵:「真狡猾!」
  「小心!」
  天音猛地橫向撲來,以翔的肩部結構撞飛燦。兩架機組一分開,中間立刻被鮮綠色的神秘紋路填滿——那是另一隻臨時生出的偽足。
  「別多管閒事!我才不需要妳救!」
  憑空翻滾幾圈,納蕾莎很快就利用微弱噴射抵抗慣性,重新往回頭路飛馳,朝偽足揮下重重的一刀。不料,那隻偽足十分柔軟,刀刃深陷後便無法抽走。納蕾莎當機立斷,放棄左手長刀,靠著踢擊產生反作用力,快速和木靈偽足拉開距離。

  『莎莎!後面!』
  「砰!」
  劃破耳際空氣的青藍衝擊,如花朵綻放般撐裂木靈的第三隻偽足。天音雙臂交握,白色的身軀不停顫抖。
  「對、對不起。」為何要道歉?天音自己也不清楚。明知這樣做會被納蕾莎討厭,她還是無法克制。
  「妳不要礙手礙腳就好。」
  別過臉,納蕾莎的聲音總算恢復一點理性:「醜話先說在前頭,這隻木靈是我的獵物,妳要是敢搶,我會連妳一起攻擊!」
  「等等……我是為了勸妳先回鯨歌號研議戰術才來的……」
  猛然想起出擊後都沒與鯨歌號保持聯絡,天音連忙透過HMD投影掃視海面,卻遍尋不著黑色船艦的影子。

  「別找啦。在木靈核技術能做出艦砲之前,蘇菲娜只會讓鯨歌號下潛迴避的。」
  納蕾莎瀟灑地撥開瀏海:「這很明智。幫忙把木靈趕上海面還比較實際點,不像我哥,根本是在扯後腿!」
  「少校並沒有……」
  「妳懂什麼!」藍色眼眸瞬間降溫。
  「『納蕾莎還太小,不該接觸死亡、復仇等負面概念,得讓她重回快快樂樂的童年』——一直以來,哥哥就是用這種眼光看我,瞧不起自己妹妹的能力和決心,所以才要將我推給親戚照顧!」
  彷彿在向納爾森和海底的木靈宣戰,納蕾莎尖聲叫喊。
  「但是!我怎麼可能忘記父母的事!我比他更想替家人報仇啊!」

  呼應她的嘶吼,暫時歇息的木靈再度由海中竄升,模仿鯨魚扭轉半邊軀體,拋射出粒線體加壓後的水柱。
  天音和納蕾莎各自散開、各自反擊。然而,天音的遠距火力較強,幾番閃躲之後,竟慢慢變成她在應戰。納蕾莎發現情況不對,立即回頭猛烈追打。
  「林天音!我說過別跟我搶!」
  「我……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呀啊!」
  翔及時啟動防禦系統擋下木靈一擊。納蕾莎從中切斷偽足,背向天音:「從現在開始,妳不准插手——燦!敵人老是躲在海底,鯨歌號那邊沒說什麼嗎?」
  『呃,蘇菲娜小姐說「傷疤」是自主性較強的木靈,往例的木靈核粒子散布網,對牠好像沒有驅趕效果。』

  「那就以物理方式直接把牠沖出海面!準備發動第二次『燦華』!」
  『咦!這樣對莎莎的身體負擔太大了啦!』
  「第二次?」天音聲調微顫:「妳是指精神連動武裝?」
  充耳不聞,納蕾莎的口吻更加強硬:「快點!」
  紅色的武裝機組還是沒有動作。

  「小燦!不可以!」不曉得哪來的勇氣,天音一邊飛近,一邊努力放大音量:「小燦不是納蕾莎的朋友嗎?朋友應該把對方的安危擺在第一!因此絕對不能讓她發動第二次!她會無法承受的!」
  原本冷漠的背影,轉瞬燃起熾熱的怒火。
  「林——天——音——!」
  目光如箭矢刺進胸口,紅色豔影殺到眼前,納蕾莎的銅紅長刀毫不留情地劈下。
  翔旋即舉起右翼銀刀擋住,讓天音倒吸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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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13 00: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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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兄妹(4/4)

  「卑鄙!居然想對AI洗腦!」
  刀刃的金屬刮磨聲刺痛耳朵,兩架武裝機組互相彈開。納蕾莎此時已將無處發洩的憤怒遷往天音身上。
  海藍雙眼如沸水蒸騰,亦漸漸模糊了她的理智。
  鏗!鏗!橘色火花不停飛濺。於鮮綠木靈徘徊移動期間,紅光與藍光早已交錯無數次——不,該說是藍光單方面地定點迎戰,硬是接下比野獸尖爪還銳利百倍的紅弧。
  雖屬高速型武裝機組,翔的目標捕捉系統卻無法應付能輕易轉向的燦。即使鎖定再多次,一旦開始行動,燦便會立刻重整航路,並以超乎物理邏輯的方式甩掉追擊。加上天音無意和納蕾莎對立,因此翔將系統資源全放在閃避、防禦及監視木靈動態。

  而翔細心保護著的主人,則朝天空密如蛛網的紅光拚命呼喊。
  「小燦!別猶豫了!納蕾莎正在白白浪費精神力啊!」
  「住口!」刀弧再度揮來。
  「就算不用第二次精神連動武裝,放任她這樣下去,體力也會耗盡的!」
  「我又不像妳!」橘色火星噴竄,差點刺進兩人的眼睛。
  「你比我還了解納蕾莎,應該明白怎樣做對她最好吧!」
  「不要以妳的標準衡量我!」甩開手,紅色少女以號泣般的聲音咆哮。
  拉遠距離,她將僅剩的單刀刃部朝上,橫跨左前臂中央,擺出類似撞球選手的姿勢。
  海藍眼眸蓄積冷光,與火紅機組、火爆個性完全相反的冰寒殺意——

  透過太陽,神秘的鮮綠紋路灑落於劍拔弩張的兩位少女身上。

  兩人急忙仰首。從開戰便未完整浮出海面,一直把木靈核藏在水中的巨大敵人,此刻卻像被某種力量強制抬起,沒有固定形狀的柔軟身軀不停張縮、掙扎,令其上的海水傾落成一道道小瀑布。
  「怎麼回事?」
  兩架武裝機組頗有默契地反向移動,由木靈身側離開。轉頭,鯨歌號不知何時已回到視線海域內,但仍保持著安全距離。
  「管他的。反正是最佳攻擊時機!」
  收回長刀,納蕾莎以口頭命令,要求燦的碧空系統轉為全手動模式。
  「略過各項檢查程序,直接覆下頭盔。準備上升至『燦華』的發射高度。」
  「納蕾莎!」
  無視天音的擔憂,光粒織就的紅色蝴蝶振動羽翼,冉冉飄升。

  「咦?」
  蝴蝶突然靜止不動,彷彿影片停格般嵌入天空——光粒亦瞬間褪成淡黃色。
  「燦……你、你……」
  『——系統主導權回收完畢,所有預定排程取消。』
  一反平日朝氣、俏皮的可愛語音,燦這次的電子音十分沉重。
  『對不起,莎莎。』

  比納蕾莎破口大罵、天音向燦投以讚賞眼光,甚至鯨歌號啟動傳統主砲的速度還快,木靈雖仍懸在半空中,不服輸的偽足卻再次化作銳利薄刃,劃裂蒼藍的空氣。
  伴隨強烈風壓,無形拘束竟也立即解除。片刻重獲自由的木靈,並未急著躲回海底,而放任尖錐狀的偽足繼續伸長、繼續往兩顆光點突刺前進。
  高速型的翔,和高機動型的燦。

  追在它們的光尾後面,鮮綠紋路以軌跡畫下兩架武裝機組的特性:一條筆直光滑,另一條則蜿蜒扭曲。最重要的是,雙方都只要再花幾秒便能追上。
  沒辦法了。
  不約而同地,兩位少女皆命令武裝機組舉起光束砲,朝同伴的身後瞄準。
  就算自己難逃一劫,至少也要救下——

  橘紅火線猛然飛掠,無聲無息地拖著灰色煙硝,宛若一支鵝毛筆般輕柔曳過。
  將全身細胞質擠入偽足,藉此延伸長度、軀體變得極薄的巨大變形蟲,萬萬沒料到還有這種可能性。
  在發怔的零點二秒間,失去厚重細胞質保護的木靈核中心被直線貫穿,打出一道足以透視背面景物的洞穴。
  沒有發聲器官的木靈,連慘叫、怒吼的權利都不被給予,便失去行動力,緩緩朝海面墜落、沉沒。

  「慢、慢著!」
  驚覺自己快要復仇無望的納蕾莎,不顧木靈入水時可能捲起的巨大漩渦,莽撞地向那片螢光綠衝去。
  銀刀羽翼則快了她一秒。
  U字閃光高速揮過,天音雙手捧著從木靈體內撈出的銅紅長刀,對納蕾莎展露溫柔而笨拙的天真笑容。
  從那張笑顏解讀到「這樣也算妳成功復仇囉」的訊息,納蕾莎鼓起臉頰,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頭:「誰叫妳多管閒事。」
  『已確認目標無生命跡象,木靈核嚴重損傷,放棄回收。準備返航。』
  翔平靜的電子音一如往常;燦則因為立場尷尬,沒有說話。

  ◆

  「什麼?蘇菲娜昏倒了?」
  返航後,兩位少女旋即接到蘇菲娜於作戰中無預警昏迷的消息,連變身都來不及解除,便匆匆趕往醫務室。
  當醫務室的白色自動門橫向退開時,天音有一瞬間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
  稍縱即逝的綠色光輝,包覆著病床上的蘇菲娜。
  「納蕾莎?」
  正想詢問她是否也有看見,納蕾莎卻直直往病床跑去,焦急地輕聲呼喚。

  躺臥在病床上的蘇菲娜很快就恢復意識,慢慢睜開雙眼,勉強擠出溫暖平靜的笑容。
  「謝謝妳們,我沒事。」
  「怎麼會弄成這樣?」
  「呃……只是航行中震盪過大,重心不穩撞到牆壁而已。」
  雖是毫無說服力的理由,但蘇菲娜一臉不打算坦白的表情,納蕾莎也不好追問下去。
  「可是,我滿高興的喔。」將目光轉向天花板,蘇菲娜的聲音像是放下了多年重擔:「阻擋在你們兄妹之間的心結障礙,終於、終於消失了……」
  說完後,她感慨地深吸一口氣。
  「還有,納爾森正朝這邊趕來。等會你們一定要好好聊聊,別再互相鬧彆扭囉。」
  聽見蘇菲娜的話語,納蕾莎原本緊皺的眉頭猛地向上抬起,露出驚愕的表情。

  「蘇菲娜!」
  完全沒有時間作心理準備,納爾森急切的聲音闖入醫務室,直接震撼納蕾莎的鼓膜。
  「啊……」
  發現妹妹竟然也在場,金髮的嚴謹軍官頓時陷入沉默,氣氛十分尷尬。
  納蕾莎沒有回頭。
  納爾森也沒有開口。

  沉浸於凝固的微妙氛圍中,天音正思考著是否該說些什麼來化解僵局,蘇菲娜便猛咳幾聲,硬是打破了寂靜的空氣。
  「蘇菲娜——」
  只有第一個音節交互重疊。納爾森像是看不見妹妹似的,明明擠到她身邊,關心的對象卻是多年老友。
  睜大與哥哥相同的海藍眼眸,納蕾莎積藏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

  「是誰准你搶在我前面的!」

  納爾森一怔,轉頭望向妹妹。
  老實不客氣的左勾拳迎面飛來,納爾森反應極快,稍微退後並伸手捉住拳頭。納蕾莎緊接著揮出右直拳,但仍被哥哥捕獲。順勢推扭,高大的男子將少女翻轉過來,把她的雙手扣在背後。咬牙低哼,少女仰頭猛力衝撞,雖因對方及時跳開而沒打中,至少奪回了雙手的自由。轉身,她很快便重整旗鼓,擺起格鬥架勢,準備挑戰自己從未贏過的兄長。
  納蕾莎往前躍進幾步;納爾森亦做出隨時可以接招的態勢。天音眼見戰局即將開打,連忙伸手想去阻止——
  一抹搖搖晃晃的黑影,突然闖入三人的視線。
  賽塔兄妹立刻理解那是什麼,幾乎在同一時間解除攻擊姿態、轉向、伸手,形成左右相對的攙扶姿勢,撐住正朝前倒下的蘇菲娜;蘇菲娜則順著慣性運動,雙臂搭上兄妹倆的肩膀,把兩人的臉往自己拉攏。

  「還說你們已經漸行漸遠了呢……默契真好。」她虛弱發聲,欣慰中摻雜著調侃語氣。
  「只是作為軍人應有的警覺性。」金髮男子淡淡回應。
  「沒、沒錯,那不過是反射動作而已啦!」同樣髮色的少女急忙辯解。
  「連不坦率的性格都一樣啊……」
  蘇菲娜冷不防拆下納蕾莎腦後的橫8字髮夾,將它移往視線中央。
  納蕾莎臉頰飛紅,卻礙於必須支撐蘇菲娜,無法騰出手制止——

  「寧可變身的時候特地拿下,也要把哥哥親手做的髮夾帶在身邊……」
  蘇菲娜的視線從納蕾莎緩緩轉向納爾森:「在溫室和辦公室裡種滿妹妹最喜愛的花……」
  最後對著正前方:「你們兩人都會用自己的方式思念對方,實際見面時卻冷漠以對,真讓我這個朋友哭笑不得哪。」
  似乎是被話語的內容所動搖,兩人臉上漾起淺淺的驚訝。
  氣氛開始轉變。
  原本彼此迴避,只將目光集中於蘇菲娜的兩對藍眸,總算移動焦點,正視自己八年來視而不見的親人。

  「納蕾莎。」
  有些生澀的低沉嗓音,彷彿很久沒有呼喚過這個名字:「辛苦妳了,妳做得很好。」
  眼眶漸漸泛紅,少女的喃喃自語中帶著明顯鼻音。
  「什麼嘛……哪裡好啦……明明就搶走了我的復仇機會……」
  納爾森張口還想說些什麼,卻無法擠出隻字片語。

  「但是,如果由納蕾莎妳來消滅木靈的話,少校會更自責吧?」
  天音強裝開朗的聲音,顫巍巍地融入三人的聽覺。
  「畢竟他是為了保護妳,才選擇獨自離開的;他希望妳能當個普通女孩,不要陷入與木靈的長期抗爭中。」
  蘇菲娜對天音投以鼓勵的微笑,讓渾身發抖,懷疑自己發言立場的天音繼續說下去。
  「台灣有句諺語『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即使少校明白妳很強,他仍無法承受那萬分之一失去妳的風險。之所以盡量避免讓妳出擊,全是基於親情的私心,而非能力評價,請不要認為是自己被看低了……」
  懷有淡淡自嘲的嘆息由納爾森口中吐露:「蘇菲娜,這女孩跟妳真像啊。」
  「那為什麼要對我視而不見?直接明說不就好了嗎?」將目光轉向天音,納蕾莎有些鬱悶地問。

  「因為我害怕。」
  這次卻是納爾森本人回答的:「我害怕任由憤怒與仇恨改變後的我,會不再像妳記憶中的哥哥,擔心自己的所作所為讓妳失望……對不起,納蕾莎。」
  下一句的語調微微揚升。
  「不過,既然『我們』的階段性任務完成了,以後我就不會再離開,也不會再以怨念當作活下去的動力……我會回到碧空系統的研究團隊裡,日後亦不會再對妳下達強制待機令。只是——」
  海藍眼眸望著天音。她連忙回答:「是!我會努力保護納蕾莎的!」
  「到底是誰需要保護啊?」總算破涕為笑,納蕾莎沒好氣地接話。

  溫柔的大手輕輕覆上少女的頭頂。
  「做、做什麼?」
  帶有花草香的蒼白面容,亦貼緊少女的臉頰。
  「蘇菲娜、哥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別這樣啦……」
  雖然出聲抗議,納蕾莎卻沒有躲開的意思,反而紅著臉靜靜接受這一切。

  如此景象,讓天音連日以來的困擾尋得解答。某種決定在她心底漸漸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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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20 14: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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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星殞(1/5)

  周遭景物快速向後移動。
  然而,卻是千篇一律的樓房、大廈、工廠、樓房、大廈、工廠……
  沒有任何綠意,沒有城鄉界線。即使這班電車早已離開海眺市境內,正前往遠方的新興港都「佐楠鎮」——最近才因為海洋生態館「AQUA」開幕而聲名大噪的地方。
  雖名為海洋生態館,AQUA其實是某石油大廠建造的設施,它與旗下的海上油井僅距數海浬,館內也有不少介紹石油開採技術、火力發電、石化工業幫助經濟發展、帶來眾多生活便利、撐起人類文明等正面宣傳。

  但當地居民並不在意這些;他們只關心石油工廠承諾過的就業機會和地方回饋。
  自從資本主義出現以來,類似的利益交換便未曾間斷。乍看雙贏的局面,卻忽略了最關鍵的基本問題:真正的受害者、真正該被補償的,不是當地居民,而是於利益交換中被犧牲掉的綠地、生物及自然景觀。
  可是人類一直沒有,或說不願去發現這一點,總在雙方談妥條件後善罷干休,從此將注意力轉往職缺配額、薪資待遇、地方是否變繁榮等人類主觀的事物上,完全遺忘曾經存在於同樣土地上的自然。

  就連此刻,似乎察覺到什麼警訊的天音,也因為社會共謀的忘卻而回過神來——反倒掉進人類之夢。
  「啊……」
  往車廂門口上的動態螢幕看去,確認目前位置,天音很快便甩開中斷的思緒,卻甩不開焦躁感。
  「真是的,冷靜點啊,都下定決心要回應了說。」
  將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當作慌張的表現,天音抓緊裙角,紅著臉低聲鼓勵自己。

  由於爭取到AQUA特別保留的當地職缺,明浩上週即依父母指示返鄉。白天在新轉入的學校念書,夜晚則赴AQUA實習未來工作的內容,每天忙得不可開交;近日又逢開幕期間,連假日都抽不出空。
  為此,天音才需要專程請假北上。雖曾擔心這麼做是否過於慎重,反而為明浩帶來困擾,但在親眼見證賽塔兄妹的事情後,她卻產生莫名堅持,認為所有通訊方式都無法傳達真正的感覺——
  「心意這種東西,一定要當面告訴對方才行。」
  將雙手交握胸前,漆黑澄澈的眼眸流露少女的決心。
  「好!再來練習吧!」正襟危坐,天音開始在心裡模擬情境,並嘗試得體應對。
  但是不出一分鐘,她便因為滿臉羞紅而轉移目光,看著窗外的景物發呆。

  突然掠過眼前的巨大綠色廠房,害她稍微嚇了一跳。
  「海水淨化廠?」
  旁邊是打撈海底廢墟資源的回收站,更遠處是電解氫燃料廠、潮汐發電廠聚電塔、碳酸鈣建材合成廠、塑膠廢料分解廠等。少見的工廠類型,原本就很容易引人注目;但讓天音更在意的,是廠房外牆上「對木靈研究機構」的標誌。
  「原來我們機構還有這些設施啊。」
  似乎聽蘇菲娜提起過。機構內有個專設部門,其工作就是引導民眾投入環保相關事業。
  通常會進入此類事業的民眾,多半是不願跟著工廠遷徙、被海岸線奪去家園,或是木靈襲擊後的倖存者。也有些一開始便是市場競爭下的剩餘勞力,是政府與社會共同忽視的存在。而他們,彷彿代替全人類贖罪般,集中於利潤微薄、勞力密集的事業基層崗位,對文明社會造成的自然破壞,一點一滴地提出補償。

  「換作明浩學長的話,大概會說『汙染又不是他們造成的,憑什麼承擔罪過』吧?」
  環保機構的薪水不高、工作吃重,往往被排除在求職選項外。但天音並不認為其營運宗旨有錯,只是也無法反駁從業者們必須拮据度日的事實。
  不,並非他們必須拮据,而是這個消費導向的社會原本就太過揮霍浪費。長久以來放縱物欲擴張的結果,讓人們早已遺忘自己真正需要的究竟是什麼,只會需索無度地奪取資源,並要求它們以低廉價格流通市面——

  一線水色闖入眼底,巨大的米白建築隨後躍進。僅有三層樓高的AQUA,卻因獨佔海崖而十分突出醒目。由選址和能夠再加蓋的構造來看,應該也評估過海平面上升的問題了吧?
  明浩就是在那裡實習。與其說是實習,不如說是以未來員工的身分,義務性地幫忙準備開幕事宜。
  「總覺得,不難想像他工作中的樣子呢。」害羞微笑,天音的心情隨著距離縮短,愈來愈雀躍。
  電子震動聲搖撼思緒,她急忙取出手機,將它掛上耳際。
  『天音嗎?妳現在到哪啦?』伴隨嘈雜的背景噪音。
  「啊,應該已經進入佐楠鎮了,但是電車還沒停。」
  『抱歉,難得妳願意坐這麼久的車趕來……我這邊抽不開身,可能沒辦法去接妳。聽好,到站後往大門右側走,每五分鐘會有一班往AQUA的專車,是藍色巴士……』
  即使明浩看不見,天音仍認真地點頭回應「好的」。她完全不以為意,反而還鬆了口氣;因為她尚未作好完全的心理準備。

  「E館門口會合是嗎?那……等、等會見囉,明浩學長。」
  努力抑制發抖的語調,天音打算掛上電話,趕緊把握時間進行那毫無作用的「回應告白」練習。
  沉默突如其來,僅聽得到淡淡的呼吸聲。
  「呃,請問怎麼了嗎?」
  『天音,我真的好開心。喜歡的女孩願意來見我,已經比什麼事情都還要幸福了。』
  電話掛斷的嘟聲隨之響起。
  「討厭……為什麼我就沒辦法這麼乾脆啊……」
  避免被人瞧見她通紅的臉龐,少女再次凝望遠方的巨大海洋生態館「AQUA」。
  ——和其後方,宛若幽影般遙遙相對的海上油井。

  ◆

  油井影像漸漸拉遠、淡化,變成一顆顆彩色光粒。佐楠鎮商店街的液晶電視牆上,正即時轉播著AQUA開幕式特輯。所有觀看新聞的民眾,包括主播自身,皆將目光集中於繽紛熱鬧的典禮,彷彿根本沒發現鏡頭左上角的鋼構建築。
  『凱氏企業本著關懷自然和回饋地方的精神,建造了全國最大的海洋生態館,內部共五個子館……尚在籌備的D、E館,更是預留九成工作名額給當地居民。結合海上油井事業,總共釋出近三千個高薪工作機會。預估將為佐楠鎮創造數十億商機……』
  「究竟是哪邊『關懷自然』啦?從剛才報導到現在,我只一直聽到錢、錢、錢啊!」
  淺色嘴唇微微飄散合成咖啡的香氣,少女吐出與手中熱飲完全相反的冰冷言詞。
  「好笑的是,他們還將那座海上油井包裝成『守護海洋、指引人類文明方向的溫暖燈塔』呢。」
  嚴峻低沉的成熟嗓音接話。
  無視周圍陸續傳來的驚豔讚嘆,擁有絕世容貌,打扮又時髦的金髮兄妹,正互相討論著。

  多少透露出保守個性的純黑襯衫,表面有數條裝飾性質的車線橫跨交錯;車線兩旁則印上細長的白色幾何紋路,使其整體不致顯得單調。繫有白領帶的領口打上銀釘、肩膀兩側各環繞一條金屬細鍊,再加上蝠翼剪裁的衣襬、大腿與小腿中段各有兩條裝飾皮帶的貼身黑長褲,令平日穿慣樸素軍服的納爾森改頭換面。
  當然,這身衣服是半小時前才治裝完成的——由妹妹納蕾莎一手搭配。
  「話說回來,納蕾莎。」
  似乎對妹妹超乎想像的前衛風格感到不安,納爾森皺眉問道:「妳不冷嗎?」
  「這裡可是連冬天也不會下雪的亞熱帶島國啊!我還嫌熱呢!」
  滾著黑色小荷葉邊的深紅寬肩帶無袖上衣,由於是仿馬甲款式,胸前不能免俗地繫有整排純黑交叉緞帶;偏短的紅色袖套,僅從上臂中段覆蓋至前臂中段,兩端亦以黑皮環收束固定,形成稍微鼓脹的弧度。大片黑蕾絲與荷葉邊堆積起來的微膨短裙,彷彿打算徹底破壞平衡般左短右長,右邊還加了條更長的蘇格蘭格子布。
  而她解決這身不協調感的方法竟意外地簡單:左長右短的黑色絲襪。

  「總覺得真危險。」納蕾莎繼續仰望電視牆。
  「同感。」緊盯妹妹特異打扮的納爾森應和。
  「哥,你不要一直煩惱我的衣服啦!」
  「好好,對不起。」苦笑,納爾森將視線也轉回電視牆:「只能祈禱木靈不要太快找上那座油井了。」
  轉播畫面裡,首任館長正信誓旦旦地保證AQUA絕對安全,並逐次介紹各種防護系統。納蕾莎無奈聳肩:「淨是些基本安全配備,最好這樣可以擋得住木靈。」
  像是聽見她的挖苦,鏡頭立即轉往佐楠鎮附近的空軍基地。軍官們精神抖擻,早已全副武裝坐在VTOL戰鬥機上,隨時準備迎接任何意外狀況。
  『為給民眾更多一層保障,政府還特別委任專門擊退巨大怪獸的英雄們,於最近的空軍基地待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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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20 14: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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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星殞(2/5)

  「表組?」納蕾莎驚訝轉頭,臉上明顯寫著未被事先知會的錯愕。「哥,你不用過去嗎?」
  「只是讓記者拍攝軍隊畫面而已,我待在那邊也沒有意義。」
  罕見的慵懶口氣,納爾森逕自啜飲咖啡。
  「況且難得放假,我當然要以家人為重,和久未見面的妹妹好好聚一聚啊!」
  玫瑰色迅速襲上耳根,納蕾莎低聲斥道:「說、說什麼傻話!真肉麻!」
  「哈哈哈……」
  「竟敢笑我!不理你了啦!」
  甩頭離開,納蕾莎大跨步前進;納爾森則不疾不徐地跟在後面。

  「其實並非沒有準備。我下船前就已經吩咐蘇菲娜,要她把鯨歌號駛入AQUA附近海域以防萬一;至於請假的林天音,我記得她好像也要來佐楠——」
  「哥,你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
  倏然停頓,金色馬尾猛烈迴旋,緊接著是少女滿臉不悅的表情。
  「呃?過分?」
  「自己放假出來玩,卻叫蘇菲娜在船上待機?」
  納爾森一時啞口無言。凝望妹妹十數秒後,他才放鬆肩膀:「原來如此,妳比較希望由她陪妳嗎?」
  「不是陪不陪『我』的問題啦——」
  納蕾莎話語急停,嘗試想尋找措辭,但無功而返,只好拐彎抹角地說:「你……難道完全沒想過,一個女孩子為何沒事要幫你這麼多忙、忍受你任性的決定,甚至替你照顧妹妹嗎?」

  握著杯子的骨感手指凝滯,納爾森低頭望向妹妹那摻雜害羞與氣憤的美麗臉龐。
  「我大致明白妳想說什麼了。」
  放下咖啡杯。「但事實和妳猜測的正好相反——是我單方面地戀慕著她。」
  「咦?」
  「蘇菲娜她……好像腦袋裡根本沒有『愛情』這個概念般,對相關事物一律不清楚,任何暗示或明示的好感舉動,都被她定義成單純的個體行為,以非常生物學的角度看待它。」
  比起羞怯、溫柔、深情等表現,納爾森此刻的模樣,反而比較接近沮喪。
  「我原以為那是她拒絕追求的方式,便不再採取任何行動。可是長期觀察下來,才發現她好像是真的不懂,甚至對異性嚴重缺乏分際感和警戒心,需要有人隨時在旁叮嚀、守護。」

  基地被木靈襲擊後,納爾森即為走上復仇之路而捨棄一切——包括自己的戀情。
  可是,蘇菲娜卻一直沒和任何人交往,亦未回應納爾森當初的告白。
  兩人就維持著這種不進不退的關係,走過十個年頭。
  「現在,我對她的感覺已經變成家人,或許再也激不起熱情了吧?」
  「怎麼會?」
  納蕾莎顯得有些震驚,但隨之轉變成焦急:「哥,需要我幫忙什麼的話——」
  被納爾森覆上頭頂的大手止住發言,她只好擔心地仰望和自己相差十三歲的兄長。
  「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處理就好。謝謝妳,納蕾莎。」

  「那,你想過要找新對象嗎?」
  發現哥哥眼神遽變,納蕾莎急忙補充:「我的意思是,人家目前只認同蘇菲娜哦!如果你打算換對象,一定要記得告訴我!讓我有點心理準備!」
  嘆息吹開少女額前的髮絲。隨後是苦澀的微笑。
  「我想不會吧,畢竟都暗戀她十五年了。」

  ◆

  「哈啾!」
  幽暗的實驗室內響起噴嚏聲。
  「唔,果然開始變涼了。」伸手掩鼻,蘇菲娜並未停下另一手的動作,指尖仍繼續於巨大控制面板上飛躍。
  光學立體視窗蹦現又消失,宛若無聲的小型煙火秀。
  「這裡正常……這裡也沒有異狀……難道真的要手動檢查完整記錄嗎?」
  被螢光照亮的美豔臉龐沉思著。
  「那,依執行權限排列吧。」
  巨幅的雙欄視窗依言浮至最上層,開始錄入長得嚇人的數據資料。但對此習以為常的蘇菲娜,卻像在欣賞什麼傑作般滿意微笑。

  「翔的自主運算愈來愈精巧、愈來愈有獨立性了呢。」
  視窗分出窄小的第三欄。
  「天音的指令只有這麼一點啊……真是客氣的孩子。」
  接下來的數十分鐘內,視窗便維持著三欄的狀態,持續錄入翔的行動記錄——自主邏輯選擇判斷、與鯨歌號的同步訊息傳遞,以及天音口頭下達的指令。即使將範圍鎖定於偵察任務期間,資料量仍龐大到需要耗費許多時間。
  「實際表現上,僅是短短幾秒的動作而已。這種感覺真的非常奇妙呢。」
  畢竟自己不是AI們的原始設計者,僅僅是把圖面修改、調整後,再實際製作出來的人。縱然對AI們的架構再清楚不過,蘇菲娜仍無法了解原始設計者的完整理念。

  轉身整理其他資料,她一併列出燦的指令庫,打算順便修正。此時後方響起微弱的系統提示音,回頭,發現視窗已經變成四欄式。第四欄的權限類別則是——
  「怎麼……可能?」
  手中的平板電腦應聲跌落。蘇菲娜急忙奔向控制面板,將完整的指令碼呼叫出來。
  「是誰?從哪裡對翔輸入的?不——問題應該在如何知道這段指令,並取得權限。」
  不去看視窗上理所當然的「Unknown」字眼,蘇菲娜立即恢復冷靜,開始思考所有的可能性。但是她能夠懷疑的對象相當少,且全是她極為信任、親密的人。

  排除國家等級的嚴密防護被駭客入侵、私心期待的奇蹟、天音曾提起過的神秘經驗後,只剩下一個選項——
  「納爾森?」
  即使是最合乎科學邏輯的猜測,蘇菲娜卻想不到他有任何動機。況且讓翔發生意外,勢必會演變成派納蕾莎出擊的結果,完全不符合納爾森會有的行動模式。
  最後一個嫌犯消失後,整件事落入五里霧中。
  「媽媽,我該怎麼辦才好?」卸下因保養得當而依舊閃耀的平光眼鏡,年輕的天才女科學家將它握於手心,神情苦悶地向記憶裡的母親傾訴。
  蘇菲娜必須做的,不只是找出犯人,還得決定是否深掘系統,徹底刪除這道指令——堪稱預防武裝機組失控的最後防線、碧空系統唯一特意留下的漏洞。
  刪除了,便等於從此承認武裝機組擁有完整自主性,人類再也無權強制駕馭它們。
  想起自己身處的海域,蘇菲娜明白此事迫在眉睫。畢竟本次的任務目標是「預防木靈攻擊」。即使牠們今天不來,往後還是有可能遇上同樣的問題。

  「你覺得呢?」
  轉頭望向黑暗,蘇菲娜朝著虛空詢問。
  並非沉默,但卻寂靜無聲的回答。
  「這樣啊……你認為保護她才是最重要的事?」
  壓抑一度脫口而出的衝動,蘇菲娜決定完全遵照對方意願。
  「說不定,你在社會的人情義理方面,已經比我還要像個人類了呢。」
  她沒忘記,十二年前的納爾森,曾以反常的態度向自己訴說過「似乎很重要的話」。
  原本打算將那些話先記下來,等待有朝一日能理解其意義;可是不知不覺中,它卻變成沉重的心理負擔。至今未能懂得的自己,總有一種無法與常人契合的疏離感。
  「真是的,我在想什麼啊。」拍拍臉,蘇菲娜重新打起精神:「快點把武裝機組整備好,這才是目前最優先的事項哪!」

  ◆

  鞋跟叩響石階,纏繞於纖纖小腿的褐色皮帶規律交叉。宛若古希臘時代的舞姬,少女飄逸的身影予人一種翩然飛翔的錯覺。連身白洋裝寬大素淨,僅在及膝裙襬和腰間穿上褐色細皮帶,除此之外別無多餘裝飾。
  搖晃著百合花般的長袖,少女正輕快地逐步提升自己的高度。長辮基部,米白細緞帶隨風飛揚,更加強她於這片明亮孤寂的世界中,純粹而耀眼的動感。
  登上最後一階,豁然開展的蔚藍視野,令少女不由得發出讚嘆。
  「好漂亮。原來佐楠鎮是這麼美麗的地方啊。」

  雖缺乏漁港的質樸風情,亦無自然保護區的多樣化生態,位居海崖的AQUA仍別有一番景緻。筆直海岸線分隔出遠近高低,使原本單調的色塊產生層次;鮮豔明麗的色彩,則照亮每一雙望向這片風景的眼睛。
  「若沒有正中央那座油井的話,這裡應該會變成熱門的約會地點吧?」
  苦笑,天音凝視矗立於蒼藍海洋中,不吉的鏽紅色柱狀建築。
  「希望木靈永遠不要發現這裡。」沒有宗教信仰的少女,頭一次真誠地合掌祈禱。
  「只要兩者不相遇,人們便不必遭受無妄之災;木靈也不必被武裝機組奪去生命了……」
  仍想避免無謂的殺生。不管人類社會怎麼看待這種「天然災害」,扣下扳機的終究是天音自己。
  由樓梯左側的指示牌確認此處是E館後,天音接著朝右邊的銀灰色大門瀏覽一圈,看看這個主題未明的分館究竟在展示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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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20 14: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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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星殞(3/5)

  被人監視的恐懼感,如同冰刃般滑過她的後頸。
  「誰?」迅速將背部貼往牆面減少破綻,天音目光四處掃射,屏息感受周遭動靜。沉默、死寂,空蕩蕩的E館門口,連鷗鳴、草木搖擺的聲音都聽不見,遑論其他聲響。
  謹慎盯緊每個角落,她慢慢轉動頭部,仔細觀察映入視網膜的每一樣東西。
  「咦,是機器人?」
  大約有一百五十公分高,算是中型規格的銀色機器人,正貼在大門玻璃上朝著她看。
  低喃一聲「嚇死我了」,天音離開牆邊往大門走去,直至那具機器人面前。

  「新型的導覽機器人嗎?個頭還真大呢。」
  嘗試揮揮手,機器人卻聞風不動,彷彿只是擺在這邊嚇唬宵小用的假警衛。流暢的線條設計、精密的手腳關節,令她不禁感慨科技進步與普及化的速度。至於翔和燦,它們是隱於另一世界的特殊例外,未在此列。
  確認機器人不會無預警行動後,天音興起了走進去細看的念頭。
  要說理由的話,或許是想重溫兒時舊夢吧?

  玻璃門自動往兩側退開,發現裡面也完全沒有人影的天音猶豫幾秒,才緩步踏入充滿溫暖燈光的E館。
  放眼望去,與海洋主題毫無關聯的橙色展示空間,自然不見任何海洋生物的模型或水族箱。取而代之,是無數寫滿科學理論、學者介紹,和示範採油技術的高科技設備。
  「真像明浩學長會選的地方。」
  微笑,天音將視線轉回導覽機器人身上,繼續研究它。
  和翔或燦紮實的戰鬥用結構不同,導覽機器人散發出一種纖細脆弱、純粹只考慮功能及美觀的理念;與自己印象中的模樣亦差距甚大——她最後一次遇見的導覽機器人,仍停留在一百公分高、傳統圓柱型身材,和雙手僅能做出「夾取」動作的版本。

  「不過,橙岳是座老遊樂園,使用二手舊機型也很正常。」
  眼瞼微垂,天音露出懷念而溫柔的目光。
  「那架機器人,應該已經不在了吧?」
  沒有太多相關回憶,只有它的外表仍鮮明地記得。漫無目的隨意亂逛,天音讓自己清脆的跫音迴蕩,形成單調卻悅耳的節奏。手機鈴聲再度響起,電話彼端的明浩,似乎剛做完什麼耗時耗力的工作,話語中夾雜著大量喘息:「對不起,等很久了嗎?我現在才剛告一個段落,正要趕過去。」
  「沒關係,慢慢來就好,別太勉強喔。」
  如釋重負的笑聲。明浩以簡單的「那麼等會見」結束通話,令展場重回寂靜。
  

  一收起手機,明浩便立即跑出工作人員休息區,開始拔足狂奔。
  「喂!這裡還缺人手哪!」
  「抱歉!我和人有約,而且已經遲到十五分鐘了!」
  淺褐襯衫擠進五顏六色的遊客之間,如一葉輕舟落入急流般遠去。
  分不清是高興、緊張、不安,抑或只是劇烈運動造成的心跳加速,明浩故意忽視自己愈來愈熱的臉龐,壓抑腦中種種的猜疑與幻想,緊握掌中作為禮物的星形金屬手鍊,將注意力全放在通往E館的道路上。
  ——天音終於願意見我了。

  自從那日告白之後,天音大概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明浩,開始刻意迴避他。平常還會寒喧幾句的日常招呼,亦變成僅有禮貌性質的點頭示意。而且,她依然每天早出晚歸,完全不曉得跑去哪裡。礙於自己開口在先,明浩不好意思追問,只能夜裡孤單守候,等隔壁房間傳來關門聲才敢熄燈睡覺,進入惆悵的夢鄉。
  幸好,還有打包行李的工作要做,可以稍微遏止蔓延的思緒。
  幸好,自己是在搬離宿舍之前,才提起勇氣向天音告白。
  幸好,這種曖昧不清的痛苦煎熬僅有短短一週。但那也足以讓明浩備受折磨。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無論原因是什麼,她親自現身的事實仍不會改變。
  天音終於願意見他了。
  抬頭望向眩目的晴空,明浩打從心底希望,自己即將得到的答案是「幸福」。
  

  漫步至介紹科學家生平的巨型電子看板前,某個飛掠而過的詞彙吸引天音的注意:失蹤。
  急忙把視線往左瞥,正好捕捉到快要消失的科學家肖相及姓名。她默默記住名字,等待下一輪的循環播放。其實她大可直接操作觸控面板,要求將上一筆資料叫出。但自己畢竟是擅闖進來的不速之客,謹慎起見,還是不要亂動展場設備為妙。
  「啊!就是這位……『兒玉樹』,日本人嗎?」
  望向照片裡的和藹男子,天音突然有種熟悉感,彷彿在哪看過那雙眼睛。
  她沒有花太多時間思考這件事,因為電子看板是會自動翻頁的。

  簡要年表、人物介紹、求學經歷、研究貢獻……一路讀下來,天音發覺內容多少含有凱氏企業單方面的價值評斷。例如兒玉曾協助開發幾款生質燃料、建立石化業共通的降低汙染作業程序等,凱氏企業卻完全沒有感恩他的打算,反而不斷暗諷環保意識多麼落伍、多麼容易產生更大的資源浪費。
  不巧地,兒玉還身兼生物學家、幾個綠色團體的榮譽成員。對於不便直接抱怨政策的企業來說,正是供其指桑罵槐的好對象。因此「研究貢獻」這個項目的篇幅極長,當天音終於讀到他與妻子,法國科學家法蘭西絲共同研究的議題時——

  電子看板的正中央,就被穿破了一個大洞。

  「呀!」
  及時閃過不明物體的攻擊,天音嚇得撲跌在地。眼睜睜看著它順勢朝地板鑽出第二個大洞,消失無蹤。
  伴隨看板短路產生的滋滋聲響,她總算回過神來,仔細判斷目前的狀況。
  「沒有錯……透明、內部帶有綠色光紋……是木靈!」
  而且牠還會高速旋轉,像鑽頭一樣穿鑿物體;身軀亦燃燒著淺綠的火光。
  「翔!蘇菲娜!聽得見嗎?」
  從懷中掏出「蛋白石」,天音急忙呼喚。
  『收到!目前確認有三隻草履蟲型木靈,陸續由海床下方五十公尺處發動攻擊!數量尚在增加中。已派遣兩架武裝機組去接駕駛員,請立即至作戰空域就位!』

  「明白!」勉強站起身,天音準備往E館門外衝。此時手機卻第三度鳴響。
  有那麼幾秒鐘,她對要不要接電話產生猶豫,然後聯想到鳥園的不愉快經驗,和自己數度被木靈活生生斬斷的坎坷情路。
  「笨蛋……沒時間想這種事啊!」
  咬緊牙根,天音邊奔跑邊按下通話鍵,未等對方開口,便大聲叫喊。
  「明浩學長!別過來!趕快跟著民眾疏散,我也會先找安全地方避難的!」
  『等等!透明怪獸是從E館——』
  「不用擔心我!聽好囉,你一定、一定要等到透明怪獸被消滅後,才可以出來喔!」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妳!天音——』
  強制結束通話,天音拭去眼角的淚光,趕赴E館大門口的廣場。

  ◆

  『獨家畫面!巨大怪獸出現的瞬間!特輯節目將緊急中止,轉為即時新聞……』
  鮮紅蝴蝶由電視牆上方掠過,飛進兩棟高樓之間的陰暗小巷。
  從仰抬的視線恢復,一身黑龐克裝的男子擋在巷口,藉自身色彩迴避路人注目。
  「納蕾莎,燦來了喔。」
  金髮男子沒有回頭,僅以低沉的嗓音提醒。

  「喀!」橫8字髮夾落入掌心的清脆響聲取代回答。已經完成變身的納蕾莎,正全力奔往巷底空曠處。
  於小巷盡頭踏定步伐,蝴蝶狀的武裝機組亦翩翩降至納蕾莎跟前。
  看著妹妹登上燦,開始進行必要的系統檢查後,納爾森繼續觀察大街上的人群動向,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跑離小巷,用最快速度趕回鯨歌號。
  當系統檢查完畢,納蕾莎已經準備要喊「出擊」的時候,燦突然叫住納爾森。
  『少校少校!要不要我順便載你?』
  「啊?」兄妹倆一致展露懷疑的表情。

  朝巷外再掃視三回,納爾森慢慢退後幾步,才轉身小跑步到燦旁邊;燦則部分變形,將右腿砲口伸展成機械手臂的模樣,折出能讓人坐上去的角度。
  輕巧躍上燦的臂彎,納爾森第一句話卻是「燦,你抱得太鬆了啦!」
  『咦?是、是嗎?』
  「肘部再往內折三十度,前臂再垂直抬升二十度,手掌抓住我的膝蓋吧!」
  燦依言照辦,但實際轉動的時候仍充滿遲疑。機械手掌張縮數回,似乎擔憂抓不準力道,總是出力過輕。
  「關節沒上油嗎?」納蕾莎仰頭問。
  『不是啦……好囉!準備要飛囉!』
  散發僅足以飛行的最低濃度粒子,紅色蝴蝶小心翼翼地飄入秋季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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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20 14: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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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星殞(4/5)

  時間回到五分鐘前,AQUA的E館戶外廣場。
  綠色流星挾帶火焰,順從拋物線的力學軌跡及向下加速度,直直朝AQUA墜落。
  此刻,更是精確瞄準暴露於最高處的小廣場上,閉目凝神的少女與其白色機組。
  出擊前的系統檢查尚在進行中。
  少女的身影愈來愈大、愈來愈清晰;但她仍緊閉雙眼,一動也不動。

  下墜的風壓開始對廣場產生作用,刮起一圈圈無色漣漪。距離加速縮短。
  少女依舊毫無動靜,彷彿渾然未覺死亡威脅正急遽逼近。
  當綠色火舌已經接觸到水泥地板,高速旋轉的透明尖錐正要鑿穿少女身軀時——
  「出擊!」
  睜開眼睛,直接往上和木靈面對面衝撞。白色機組由沒有溫度的焰光間強行闖過。
  殘餘身後的,是化作巨響與千萬碎片的E館廣場。

  飛越陡峭崖壁,進入海域上空,天音心有餘悸地回頭觀察剛才的慘劇。暗自慶幸E館沒有其他遊客,也慶幸自己分配到翔這種高速型的武裝機組。
  『草履蟲型木靈,數量共六隻,每隻身長四點五公尺,細胞膜厚度十公分。攻擊模式為從表面纖毛散發核粒子,形成攻防一體的火焰狀外罩,並配合高速旋轉後退移動。除木靈核之外,其他胞器未發現特化跡象。內質網密度等級D。』
  「比較令人擔心的是……那個透明女性會不會再度現身呢?」天音低聲喃喃自語。

  『計算出牠們的團體行動模式了!』
  視窗開啟,蘇菲娜傳來一張清楚明瞭的示意圖:以AQUA和油井之間的海床中心為起點,六隻木靈藉強大的穿透力及破壞力,在海底開出一條直通油井正下方的弧形隧道;往上衝破油井設施後,再依循物理原則呈拋物線飛行,靠自體旋轉、慣性和重力加速度擊毀AQUA,最後遁回海底,重複整個流程;路線則恰巧形成一個橢圓形。
  因此,木靈並未主動追趕天音,而是繼續著每次僅有小幅度落點差異的攻擊。
  「等納蕾莎過來之前,我們先嘗試引導射擊,分析看看結果吧?」
  『了解。』
  把肩部散彈匣打開,翔退往橢圓形的兩個焦點之一,計算好木靈出現的位置後,便以最小火力嘗試射擊。
  果不其然,牠們噴發的木靈核粒子,強度能夠和壓縮光束互相抵消。

  「不理會我們呢。」透過HMD投影的計算視窗,天音望著劃裂蒼穹的綠色流星。
  『計算結果:光束武器造成的短暫性抵消僅零點二秒,完全未觸及本體。』
  「哎?連一點點擦傷都沒有嗎?」
  『因為以人類駕駛員作外部生體連結時,最高輸出功率是百分之九十五。就算草履蟲型的木靈核出力跟武裝機組相當,我們也還是少牠們百分之五啊!』
  蘇菲娜此時理所當然的態度,不知怎地頗有澆冷水、挫自己人銳氣的突兀感。
  『何況牠們的木靈核強度是我們的一點零五倍。換句話說,可能要請妳們善用實體武器了。』
  另一聲熟悉的「明白」由通訊線路傳來。轉頭,油井附近已能看見紅色蝴蝶的身影。

  「燦,能與木靈速度同步嗎?」雙手緊握銅紅長刀,納蕾莎高聲問。
  『油井到AQUA這一段天空路程,是沒問題的喲!』
  「很好,那我們就從油井這邊開始。喏,有一隻飛出來了。」
  邊要求天音支援射擊,減輕燦必須散發的粒子抵消量,納蕾莎蓋下頭盔,打橫武裝機組,慢慢追上高速前進的木靈。天音這邊,則吩咐翔將輸出模式轉換為集束性高的連續光束,並以自身動作指揮雙肘砲管,讓光束直接貼住納蕾莎所追趕的木靈底部,中和其粒子散發;遠遠看去,就好像用一條青藍絲線放風箏般,於青空勾勒出美麗的摺扇形狀。
  納蕾莎算準時機,待翔的粒子光束在綠焰裡沖出破綻點,便把包覆鮮紅粒子的銅紅長刀往木靈身軀插下——
  粒子抵消與動能反作用力搖撼納蕾莎的雙手。但她咬緊牙根,努力讓長刀停在原位,慢慢深入。

  「燦!再加強壓力!手也來幫我!」
  『是!』燦立即轉換機械臂,貼著納蕾莎的雙臂外側抓住刀柄,並傳遞更多鮮紅光芒到長刀刃部。
  兩秒後,總算聽見「啪」的細微聲響。
  刀尖刺穿木靈柔韌的細胞膜——至此已經是極限。
  「被你們自己撕裂吧!」
  利用木靈自體旋轉的力量推進刀刃切劃範圍,納蕾莎做出深深刺入的指令動作。
  難看的裂痕烙上木靈幽亮的綠色身體,其結構亦產生相當程度的毀壞,卻沒有達成預期中的支離破碎。
  「可惡!還差一點!」
  『莎莎!木靈開始墜落了啦!再下去會撞上AQUA的!』
  「停止攻擊!退往安全空域!」

  宛若點水蜻蜓般優雅迅捷。從油井上方接觸,到靠近AQUA時分離,燦的鮮紅軌跡與翔的青藍火線,彼此交織成兩道背對背的長弧,水天鏡射。

  『新數據!』甫回正姿勢,燦便急著報告結果:『剛才的作戰歷時一百六十秒,加上飛升和墜落的過渡期,木靈處於可攻擊狀態的時間為一百秒!』
  「只有那點程度的損傷,就要花約兩分鐘嗎?」
  納蕾莎低聲自語,腦中已在考慮其他戰術的可行性。
  「那個……納蕾莎……」
  天音顫巍巍地提出建議:「讓我使用『光漪』吧?」
  「這麼快就要放絕招啦?」她苦笑回應:「通常我會建議把精神連動武裝留在最後。不過算了,反正現場有兩個駕駛員,我多少還可以為妳爭取點冷卻時間。」
  「嗯!謝謝妳!」
  明朗到彷彿能直接照進人心的笑容,令納蕾莎猛然怔住,急忙紅著臉撇開頭。
  「莫、莫名其妙……有什麼好謝的?」

  對話未繼續下去。天音收起光束砲,飛往橢圓形的正中心,並要求翔伸展羽翼。
  十二支銀刀紛紛退出基部,染上比平時濃厚數倍的青藍色光粒。繪有鳥形圖案的魔法陣清晰浮現,顯示駕駛員與武裝機組正處於最佳連結狀態。
  天音瞇起眼睛、集中精神,等待「Ready」字樣一躍入視線,即揚聲高喊。
  「光漪!」

  十二道青藍線條往兩側擴散,不久又一致朝上竄升,最後每四支銀刀為一組,分別刺進三隻正好於空中循環飛行的木靈。每組銀刀固定後,刀柄便彼此呼應、共鳴,連接成正四邊形圖案,然後開始順時針旋轉——
  因為雙方都在圓周運動中,相當於星球公轉、自轉的複雜軌跡,繪出了異常眩目的藍綠交錯光環,宛若真正的流星由高空中輕巧劃過。
  「燦!追加攻擊!」
  並未迷戀華麗的光影奇觀,納蕾莎很快就恢復警戒,向漸漸剝離潰散的三隻木靈開槍。
  剛結束冷卻時間的天音,亦急忙趕赴AQUA那側,幫忙清除因慣性而不斷朝E館落下的木靈殘骸,避免它們繼續破壞建築結構。
  「糟糕!」漫天飛舞的灰塵、碎片之間,隱約可以看見另外三隻木靈灼燒著綠焰的身軀。
  而且,牠們已近在眼前。

  ——天音?

  直覺到背後有人,天音不假思索地轉身,雙手仍持續指揮翔。
  世界,卻瞬間陷入寂靜無聲的緩慢流動中。
  明浩就在那裡。已經成為殘破瓦礫堆的E館廣場樓梯口。
  帶著驚訝、不解、無法置信的慌亂眼神。
  最初閃過腦海的念頭,倒不是自己的真實身分竟然曝光了,而是明浩為何會出現於此?
  下一個毫秒,當天音意識到應該快點逃離對方視線的時候——
  明浩卻露出了像是早就知道一切般,充滿溫柔、包容的諒解眼神。
  時間恢復正常轉動。

  明浩的身影,立即被快到彷若隕星的木靈碎片吞噬,消失於一片煙塵裡。

  「————!」
  比喉嚨發出慘叫聲還快,天音迅速朝斜下移動,強迫翔飛往仍在崩裂中的廢墟。
  「明浩學長!明浩學長!」
  銀刀羽翼兩側的青藍粒子,漸漸變得混濁不清。
  「讓我下去!明浩學長——!」
  察覺翔產生阻止行動的反作用力,天音拚命扭動身軀,繼續加強往下墜落的力道。

  「林天音!妳瘋了嗎!」鮮紅豔光飛至天音面前,遮蔽她的視線。
  「不要阻擋我!我要去救明浩學長!」
  甚至嘗試徒手撥開燦,天音整個上半身前傾,態勢搖搖欲墜;固定身體用的金屬扣環則早已扯裂。
  「妳冷靜點——」
  納蕾莎話還沒說完,更令她震撼的事情發生了:翔竟然打開腿部結構體,直接把天音推出駕駛座,讓她以極為驚險的姿勢掛在機械手臂上。
  「翔,你……」
  青藍粒子完全消失,淡黃光暈取而代之。納蕾莎來不及怒聲斥責,翔便將天音移至她跟前:『天音就拜託你們了,燦。』

  「這……」這算什麼!AI竟敢捨棄主人——不對,竟敢自作主張到這種程度!
  伏於白色機械手臂上的天音,仍不死心地朝E館殘骸伸出手,叫喊著要下去。
  ——放任她這樣太危險了。
  納蕾莎咬牙,將銅紅長刀收入燦的脊椎鞘,接過天音頑強抵抗的柔弱身軀。
  『我到下面的廢墟挖掘看看,或許還來得及。』
  彷彿是想安慰主人,翔說完即改變外觀,以最高速的鳥型態飛進E館殘骸內。
  『莎莎,怎麼辦?』
  「只能先回鯨歌號一趟了。蘇菲娜,請派人到機庫門口接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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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20 14:0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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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星殞(5/5)

  遠遠便能看見尚未換下龐克裝的納爾森手捧大毛巾和溫開水。納蕾莎小心降落後,把已經哭累的天音從燦的機械手臂間拉出,像拖一具活人偶般走向哥哥。
  「她目前的情緒很不穩定,要小心別讓她做出傻事喔。」
  納爾森點頭應允,把大毛巾披上天音肩頭,並打算立即引她進入室內。
  納蕾莎轉身準備再度起飛,駕駛服裙角卻被小小的力量拉住。回頭,是不願隨納爾森離開,雙眼仍然迷茫無神、連站都站不直的天音。
  「拜託妳,一定要救明浩學長……」
  「嗯……」納蕾莎艱澀地回應,不帶任何肯定或否定的意味。

  重新回到天空,納蕾莎抬頭發問:「燦,那個叫什麼明浩學長的人,還活著嗎?」
  『這個嘛……由翔第一時間的掃描結果而言,這個人是當場死亡的……』
  少女臉龐旋即蒙上陰影。
  『啊,不過翔也擔心自己的生體偵測器判斷錯誤,所以正在碎石堆中挖掘啦!』
  「真的是偵測器故障就好了……」
  想起父母的事,她的聲音緩緩沒入狂風呼嘯中。

  回到破壞程度已超過七成的AQUA,納蕾莎望向那片殘敗景象,沉默不語。
  『莎莎?』燦試著喊她幾次。
  翔的淡黃光暈於漫天塵屑中左躲右閃,迴避一次次木靈攻擊;但這同時證明,木靈攻擊的次數愈多,明浩的生存機率愈低——甚至可以說,一開始就接近零了。
  「……燦,準備使用精神連動武裝。」
  若說那是言語,不如說更像低吼。
  『不行的啦!莎莎。』
  經歷過上一次戰鬥,平日總是唯唯諾諾的燦,現在也開始會反駁主人了。

  『「燦華」的本質是粒子風暴,這和敵人身上的綠色火焰性質、威力相似,因此最多僅能互相抵消;要進一步攻擊木靈本體,就必須使用實體武器喔!』
  「那你說要怎麼辦!」憤怒一口氣爆開,納蕾莎朝空中大聲咆哮。
  發出『嗚哇啊』的慘叫,燦雙手抱頭,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誇張反應會激怒主人,連忙放下手臂,戰戰兢兢回答:『繼、繼續之前的作戰?翔的出力僅餘百分之五十六,要他獨力將銀刀插進木靈體內,可能困難……』
  「嘖!知道了還不快行動?——翔,聽到的話,麻煩你回來,我們分配工作!」
  淡黃光暈呼應召喚,由土灰色的煙塵中飛出,帶著滿身傷痕停駐於納蕾莎身前。

  「笨蛋!」納蕾莎瞟一眼機體上的傷:「全都是笨蛋!駕駛員是,武裝機組也是!」
  『請分配任務,賽塔准尉。』
  翔並未受其影響,僅平靜地提出要求。
  「內容很簡單。」強制壓抑怒氣,納蕾莎沉著聲音繼續說:「你以鳥型態協助我們高速飛翔,還有負責維持粒子噴發抵消綠焰,讓燦可以把長刀插入木靈體內。一接近AQUA,兩架機體就分開,各自返回油井上方定點會合,重複步驟。開始!」

  鮮紅蝶羽收起,燦將大半能量轉而投注於銅紅雙刀,並將之嵌入手腕形成長袖劍;納蕾莎則趴上翔的脊椎,讓手部薄裝甲、膝部勾刺與友機互相輕扣,使其毋須犧牲手臂砲管支撐她,能集中火力朝木靈表層射擊。
  兩機一人,維持著像是鐵殼三明治的奇妙陣形,在空中攔截剩下的三隻木靈。
  憤怒無處發洩的納蕾莎,似乎忘記自己是個體能有限的人類,不斷催促燦增強威力;伴隨行動愈來愈順手、對木靈的殺傷力愈見效果,翔所釋放的木靈核粒子,卻開始降低輸出功率。
  『目標E擊破!目標F毀壞程度百分之八十!』
  翔高聲宣告,並一邊進入朝下墜落的追擊軌道。兩架武裝機組再過三秒便要分開。

  「這是什麼?」
  HMD投影突然冒出大量拒絕警告,緊貼臉頰出現的鮮豔斗大字體,令納蕾莎嚇了一跳。
  『啊……沒事、沒事啦!』
  擅自取消HMD投影,燦故作輕鬆的電子音反而顯得更不尋常。
  「燦,這到底——」
  話語尚未脫口,上下倒置的視野正中央,一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性身影映入眼簾。
  「……是她?」

  洶湧海浪般的鬈曲及膝長髮間,包覆著那張即使經歷十幾年,仍貌美如初的豔麗容顏。
  由於和自己記憶中的長相一模一樣,納蕾莎絕不可能認錯人。
  但是,那宛若冰雕的透明身軀,又是怎麼回事?

  兩架武裝機組分離,各自恢復正常航行,返回油井上空。納蕾莎急忙甩頭,試圖儘快脫離重力造成的暈眩干擾。當她再度往剛才的方向看時,該處卻早已空無一人。
  「林天音並沒有說謊……」
  「透明女人」真的存在,而且自己還認得她!
  淡紅色HMD投影再度覆蓋視線,燦開朗的『修好囉』語音,聽起來格外遙遠。

  ◆

  『您撥的電話目前無回應,請於嗶一聲之後……』
  第三十次切斷語音訊息,將姆指滑至上個步驟,按下第三十一次撥出鈕。
  「明浩學長……明浩學長……明浩學長……」
  單調的動作,失色的瞳眸,彷彿無機人偶的天音單手抱膝,蜷縮於機庫門邊。
  拉不動她的納爾森也在附近,保持隨時都能阻止她做出無預警行動的安全距離。
  「一定……只是手機被衝擊波弄壞而已……」
  語調平板,雙頰殘留乾涸的淚痕,使她看起來更形容枯槁。

  蒼穹劃過鮮紅與淡黃的光輝,兩架武裝機組降落於鯨歌號甲板。天音突然像被上緊發條般,急速從靜止狀態躍起、狂奔,衝進人型態的翔空洞的懷中。
  「明浩學長呢?明浩學長他怎樣了?有救出來嗎?」
  微弱的力量撼不動堅固的武裝機組;同樣地,嘶啞的聲聲呼喚,亦得不到翔的回應。
  「不要……」
  理解沉默的意義,天音雙腿再度癱軟、跪落地面,整個身軀無力下垂。
  「不要……不要……」
  「林天音——」納蕾莎原本打算過去賞她兩個耳光。但回頭一想,無論是自己、納爾森,還是其他罹難民眾家屬,都沒有資格如此做。
  天音並未無理取鬧,只是很不幸地成為受害者而已。就和她們的處境相同。

  「……哼!」
  放下手,納蕾莎解除變身,悻悻然由天音頹敗的身邊走過;趕到機庫的蘇菲娜,則和納爾森一起躲在門口內側,放任彷彿被冰霜凍結的天音獨處。
  『怎、怎麼辦啊我?』燦低聲表達自己的不知所措,等同視線的主攝影機於納蕾莎和天音之間來回好幾次,最終還是慌慌張張地選擇尾隨納蕾莎跑進機庫。
  甲板只剩下兩抹白色的突兀存在;兩者皆為自己的無力懊悔萬分。
  翔仍舊沉默,伸出機械手指拭去天音不斷滴落的淚水,另一手遞出從廢墟石堆裡勉強挖到,沾有乾涸血跡的星形金屬手鍊。它作為特色的暖橘小燈墜飾,仍掙扎著綻放最後的光芒。然後,熄滅。
  天音見狀,再度放聲嚎泣。以全身力氣捏緊那隻機械手掌,陷入崩潰絕望的黑暗世界中。

  ——「哪,明浩學長,你比較喜歡天上的星星,還是人間的燈火呢?」
  ——「我希望眼裡的那顆星星能夠靠得更近,就像燈火一樣伸手可及。」

  ◆

  「蘇菲娜,天音所看見的『透明女人』真的存在。」
  會客室的門一關上,納蕾莎便開門見山說道。
  「咦?」
  「而且……還是很意想不到的人……」
  抿緊嘴唇,蘇菲娜似乎對納蕾莎準備要說的事,心中早已有個底。
  「雖然超過十年不見、雖然我當時只是小孩子,但我至少有從照片、影像裡記住她的模樣——而她,外表也真的和以前完全相同,絲毫沒有變化。」
  唯一的差別僅有「身體變成像木靈那般亮綠、透明」。
  「不可能會認錯人的。那個人、那個人是——」
  納蕾莎的聲音,充斥著複雜的顫抖。

  「蘇菲娜,妳的母親。法蘭西絲.伍德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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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26 04: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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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憶夢(1/5)

  『號稱全亞洲最大的海洋生態館AQUA上週遭到透明怪獸「木靈」襲擊,造成十五死四十七傷的意外,政府在今日為罹難者舉行葬禮。總統、各機關首長,以及來自歐洲,專門處理此類災害的「對木靈研究機構」發言人亦出席致哀。總統對發言人賽塔少校表示感謝,能於第一時間將災害範圍控制……』
  轉播畫面裡,納爾森的黑色身影來來去去,冷靜地應付著那些政府高官。
  但是光學立體視窗前的納蕾莎卻無心觀察哥哥,僅將目光緊盯在葬禮部分。
  「她……應該不會想看吧?這則報導。」
  換作是自己,大概也會做出相同選擇:既不參加葬禮,亦不去接觸任何相關訊息。
  因為,已經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殘酷現實。

  那日大哭一場後,天音的態度顯得異常平淡,平淡到彷彿被抽走了靈魂,僅餘輕輕一碰便會灰飛煙滅的殼。
  雖未出現任何激烈舉動,納蕾莎和蘇菲娜仍舊無時無刻注意著她。
  這星期以來,她幾乎二十四小時都窩在鯨歌號甲板上,遠眺AQUA的殘骸。
  不說話、不移動,甚至放任身體饑渴寒弱,仍固執地坐在甲板上,凝望那已經遙不可及的AQUA。
  前些日子的繁榮熱鬧,簡直就像一場充滿幸福謊言的夢。
  即使是對這個島國沒有太多留戀的納蕾莎,亦體會得到夢醒時胸口的悶痛。
  何況,她親眼目睹了比哥哥當時還要殘忍的生離死別。

  「笨蛋……」
  也只有這句話可罵而已。納蕾莎實在很想好好教訓天音一番,卻不知道該從何訓起,自己又有什麼立場責備她——不,自己真正想要的,僅是希望她快點振作起來,不要再沉浸於「失去」的悲傷中。
  

  「我想辭去駕駛員的職務。」
  金黃漸漸轉入橙紅的暮光裡,天音以幾乎要被海風淹沒的微弱聲音說。但,語氣堅硬若岩。
  「咦——?」甫走上鯨歌號甲板,正往她身邊靠近的蘇菲娜,沼黑眼眸睜得圓大。
  「蘇菲娜小姐,請妳帶我回海眺市吧。我打理完宿舍事宜後,就會搬回比凜山。」
  「怎麼突然講這個呢?」放輕聲調,仍無法隱藏語句裡蘊含的擔心。
  「一直以來承蒙照顧了,對不起。」
  言盡於此,天音便陷入沉默,任蘇菲娜如何詢問都不回答。

  「…………好吧。」長吁一口氣,花草香飄入帶有鹹味的海風。「其實海眺市政府那邊,已經向大使館暗示過不歡迎鯨歌號返航,懷疑會引來木靈什麼的。所以我們可能會從港口搭長途電車回去喔?」
  天音聽見「引來木靈」,表情露出一瞬間的驚訝,但隨即聯想到什麼,立刻恢復消沉,僅靜靜頷首。
  「那,可以在妳搬家前的這段時間裡,偶爾去看看妳嗎?」
  困惑猶豫的神情。思考數秒後,纖細的頸項才勉強點了一下。
  「謝謝妳。畢竟身邊有大人陪著,辦理宿舍事宜也會比較方便吧。」
  總是溫柔體貼的蘇菲娜,仍舊不吝給予天音最甜美的笑容。

  ◆

  踏入久違的宿舍房間,懷念與悲傷同時襲來,為少女眼眶掛上溫熱的淚珠。強行忍耐——要哭至少得等到蘇菲娜離去。天音如此告訴自己,戴著星形手鍊的拳頭緊握,不敢轉身面向門口。
  「天音的房間真浪漫呢,充滿少女氣息喔。」
  其實也只是窗簾、被單等生活用品的顏色柔和、圖案可愛罷了;但比起剛硬、冷色的鯨歌號船艙,的確是比較有人生活的感覺沒錯。
  避免讓天音還要花精神招呼自己,蘇菲娜於室內隨意繞一圈後,便開口說要回去。
  臨走前,她將「蛋白石」取出,輕輕放在床鋪對面的書桌上。

  「啊……」
  「武裝機組是會認主人的半生化機械。所以『蛋白石』也已經卸除了它的職務,不如留給妳當作紀念吧?」
  察覺天音驚慌的眼神,蘇菲娜連忙補充:「請別想得太嚴重,翔還是能夠幫忙納蕾莎作戰的;我們也沒有要以此向妳施壓的意思。」
  「是……是嗎?對不起……請原諒我的任性……」

  「這句話妳自己說給翔聽!」

  赫然出現的宏亮嗓音。納蕾莎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雙臂交叉怒視天音。
  對蘇菲娜「哎呀,妳竟能找來這裡」的話語充耳不聞,她直直走到天音面前,藍眼中燃燒著怒火:「有勇氣逃避,就要有勇氣承擔後果!」
  蘇菲娜想制止,卻只得到被揮開手的回應。納蕾莎繼續說:「我是不知道那個明浩學長對妳而言有多重要。可是我會選擇戰鬥下去,把世界上的木靈通通消滅掉,才能慰藉我父母所受的傷痛!」
  抿緊嘴唇,天音沒有答話,靜靜地任由納蕾莎責備。

  「別說了,納蕾莎。」將手輕放在她肩上,蘇菲娜柔聲提醒。
  「哼!」轉身背對天音,她很快便走回門邊:「原本想說來看一下情況,但我似乎白擔心了。妳這個人根本不值得被同情!」
  「納蕾——」
  「我已經失去守護的目標、戰鬥的理由……」
  天音終於開口。
  「和納蕾莎妳不同,妳之前還有個弒親兇手能夠追查,可是讓明浩學長喪命的木靈,在AQUA那次便已經全數消失了。」
  沒有可以寄予憎恨的對象,也就沒有動力繼續戰鬥下去。

  「而且,我無法去討厭每一隻木靈。因為牠們攻擊的目標,大多都是會破壞環境、汙染自然的設施……我知道這種想法很愚蠢、很對不起人類社會……但木靈……或許是想拯救地球吧?我們……只是立場不同吧?」
  即使不再像之前那般憎恨木靈,納蕾莎仍對她這番話感到震驚,啞口無言。
  「至於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對我來說其實都無所謂了。」
  苦笑,天音纖瘦的肩膀緩緩垂下。

  「現在,我所需要的只有時間……讓我平撫記憶的時間。不會忘記的,關於明浩學長的一切,以及關於妳們的一切。至少這點,我不會逃避。」
  與決定成為駕駛員的動機恰恰相反。天音此次僅求回歸日常,拒絕去探究真實。
  聽從家訓、本性的「盡己所能」後果實在太過苦澀、代價太過沉重,她只好選擇乖乖回頭。
  不要試圖踏出「正常世界」、不要違背「一般人的日常」,眾多同輩、同儕們教給自己的,才是生存真理。
  沉默高壓籠罩盤旋,令人喘不過氣的凝重窒息感,僅餘時間還能悄悄流逝。

  「……隨妳高興。」
  納蕾莎首先打破寂靜。雖然是以微弱的呢喃。
  「妳要這樣逃避現實、美化自己的立場,我也不能多說什麼。再見。」
  紅影很快便曳離光線黯淡的小房間;而這次,蘇菲娜並未攔她。
  「天音,我尊重妳的決定。但妳要是有什麼困難或煩惱,隨時都可以聯絡我。」
  天音仍舊沉默,既沒有表情,亦沒有任何動作。

  「那麼,我先回去囉。」
  直接走出房間,蘇菲娜故意不把門關上,讓外頭的陽光能繼續照進屋內。
  可是才邁開幾步,背後便傳來門扉閉鎖的悶重聲響。
  這使得總是保持溫柔笑容的蘇菲娜,不禁發出深深的嘆息。

  ◆

  眩目陽光刺穿視線,暈開成整片白灼。濕熱的觸覺、悅耳的濤聲,伴隨置身野外的遼闊感受——在憶及海洋的鹹味之前,天音便已經想起自己身處何地。
  這裡是AQUA的E館廣場,整棟建築物仍完好如初。
  「怎麼會?」
  還無法判斷究竟是什麼狀況,背後突然傳來足以令她靈魂凍結的熟悉呼喚。

  「天音——」
  黑色眼眸漸漸睜大。

  「天音——」
  發麻的嘴唇無聲顫動。

  「天音——」
  不行,不要過來,你不可以過來!

  「明浩學長!」
  場景瞬間轉回綠文高中校舍倒塌那一幕。尖叫、恐慌、橘紅火舌四處亂竄。石塊與鋼筋的碎裂聲透入骨髓。但是——歡天喜地朝自己奔來的明浩,他卻還存在!

  「明浩學長!快走!快逃走啊!」
  仍未減低速度,俊秀面容則印上了不解。
  「你不可以待在我身邊,因為……因為……」

  「因為妳會害死我是吧?」

  猛一抬頭,映入視網膜的,是那溫柔、理解、包容一切的微笑。
  然後,隨之被傾下的綠色火焰吞噬殆盡。
  「明浩學長!」
  

  世界恢復幽暗,空氣不再溫暖,取而代之是秋季深夜的冰涼。伸手到處亂摸。嚇得滿身冷汗的天音,已經無暇去管被自己猛力撞倒的行李箱。腦中唯一的念頭只有「趕快開燈」。
  室內藉由小檯燈重獲光明。房間裡物品四散,有許多東西才整理到一半。
  「原來我睡著了啊……」

  以手背拭去額頭薄汗,天音稍微騰出一點空間,繼續收拾行李。
  整理沒多久,雙手便又停下。她無法忘卻剛才的惡夢。
  事實上,類似的惡夢已侵擾她數次。但只在明浩遇害的最初幾天。
  之後,大多都是令她悔恨不已的幸福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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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26 04: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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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憶夢(2/5)

  「……好悶。」
  起身打開窗戶,讓夜風透入室內。經過數秒,她又把窗戶關上。
  「出去走走吧。」
  即使明知女孩子一個人半夜外出很危險,她依然執意要去;哪怕只是在這棟樓的附近也好,她不想待在沉悶的室內。或許,令她感到窒息的不是空氣,而是心。
  倉促換好衣服,反鎖房門,天音抬頭仰望走廊外的秋日星空,深呼吸好幾次。
  然後,刻意對左手邊的601室——明浩曾住過的房間視若無睹,快步朝寬闊的頂樓出發。

  類似的記憶,至今仍鮮明地烙印於腦海裡。
  綠文事件那天凌晨,她也是憑藉直覺莽莽撞撞衝出門,跑到街上去。
  這次則因為時間點尚在深夜,至少還有幾分女性危機意識的天音,不致走得太遠。
  所以,就算公寓頂樓殘留著和「對木靈研究機構」相關的回憶,它仍是夜半出門透氣的最佳選擇。
  「翔與我的聯繫已經斷絕,應該不會再跑來這裡了吧?」
  推開鐵門,天音呼入夜空的熱度,就只有這句話。之後,她便信步向前,直至看得見海眺市夜景的圍牆邊。
  色彩繽紛、光華奪目的人工星空,微微照亮天音陰鬱的臉。但是,她卻沒有感到心情放鬆。因為眼前熟悉的景色裡,曾經有過明浩的影子。

  不成聲的低泣,纖弱肩膀伴隨兩側頭髮一起垂下,令天音的身形更顯憔悴。
  她還記得,鳥園事件前夜,明浩在同樣的夜景前說過「希望佐楠鎮變得和海眺市一樣繁榮」。而掌握機會進入由大企業主導的AQUA,正是他實現夢想的第一步。
  她,卻連這第一步都予以剝奪。
  不但與明浩的主張對立,成為武裝機組駕駛員後,還刻意表現得疏遠、冷淡,什麼事都瞞著不講。最後甚至害他失去性命,真的變成了天上的星星。

  啊,說過,自己的確說過,什麼「星星正是因為距離遙遠,才顯得閃閃發光」——
  現在,卻已經永遠無法觸及。自己當時為何要說那種話呢?明明不希望兩人距離一直如此遙遠,明明不希望只能躲在背後偷偷投注仰慕的眼光,明明不希望捨棄有他存在的「日常世界」啊……
  凝視纏繞於左手的星形手鍊,天音思緒急轉直下,腦中開始產生一連串偏執念頭。
  「不要有什麼木靈就好了。」
  「不要認識明浩學長就好了。」
  「甚至最初的最初——不要到海眺市念書就好了!」

  喊出最後一句,天音的身體已然站上水泥圍牆頂端,搖搖晃晃地立於狂風中。
  但她毫不在乎,泛淚的眼眸依舊望著遠方夜景。
  ——倘若如「她」所言,「見色忘友」的我,只會讓自己心儀的,或心儀自己的異性不斷遭遇不幸……
  「那將一切回歸原點……『林天音不在,便沒有人會不幸了』。」
  死寂襲來,噬去所有的聲音。呼吸,以及陷入空白狀態的思緒。
  雙足向前緩踏。

  此時,天空降下無數淺黃光點,宛若遙遠星星真的飄落眼前。

  立即理解這些光點的意義,天音抬頭——純白機影正輕輕浮於半空。
  「……為什麼?」為什麼還會過來這裡?
  翔並未回答問題,僅伸出機械手臂將天音抬起,放到安全的地方。
  無機質的外表,卻意外地像是擁有感情。
  「不必擔心我啦,我……沒有要尋短的意思。」極不自然的敷衍微笑。

  純白機械依舊沉默。
  「半夜跑出來,會讓蘇菲娜很困擾喔。何況你現在的任務是輔佐納蕾莎,不是嗎?」
  斂起銀刀羽翼,轉換成人型態,翔選擇繼續保持安靜。
  「今天也有木靈襲擊對吧?我有聽到其他房客路過時的閒聊……」
  『綠藻型木靈一隻,海濱新興工業區。已消滅並回收木靈核。』
  「嗯,你們平安無事就好。快回鯨歌號吧,我也該睡囉。」
  避免讓翔久留,天音隨口拋下這句話,旋踵準備離去。

  即使對方是機械,翔的存在仍會讓她無法敞開心胸,因此只好依自己所言,返回宿舍房間待著。
  今晚,大概又會失眠了吧?
  白色機影突然高速躍起,再次由天音面前降落。這次是擋在她和鐵門之間。
  「翔?」還來不及問它想做什麼,溫暖且明亮的淺黃光芒便將一人一機團團包圍。
  視野很快被光芒充盈。伸手亦抓不到任何東西,天音僅能任由意識漸漸流失。

  ◆

  ——「透明女人真的存在。」
  納蕾莎的話語,尚能清楚地迴蕩於耳際。
  縱使從艦橋傳來緊急聯絡,說翔剛才無預警離開鯨歌號,自行往海眺市方向移動,蘇菲娜亦淡淡回應「隨它去吧」,繼續埋首眼前的數據資料中。
  『可是……』
  「這是修正碧空系統的漏洞後,我們所必須承擔的風險啊。」
  意外地沒有笑容。幸好和艦橋之間只有聲音聯繫,對方看不到蘇菲娜嚴肅得有些恐怖的表情。艦橋值班人員低聲嘆息,簡短說句『明白了』便切斷通訊。
  實驗室內的空氣再度恢復寂靜。

  「漏洞……」
  其實是因為不明白武裝機組的原始設計者,也就是蘇菲娜之母,法蘭西絲.伍德的用意,才將碧空系統中,明顯到連一般水準的程式設計師都會嫌礙眼的「漏洞」保留下來,讓它們繼續存在於AI指令庫裡。
  母親當初預留這個弱點,或許是擔心所創造的新型武器擁有過高的發展能力,進而產生自我意識,最後可能會不受人類控制;這件事情被木靈獲悉,於是牠們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複製母親的權限,假她之名進行攻擊,打算除掉一直以來與牠們為敵的武裝機組。

  「只是,第一次成功,第二次卻失敗了。這樣『她』還會再攻擊第三次嗎?還會在戰場上出現嗎?」
  ——「妳的母親,法蘭西絲.伍德阿姨。」
  握緊拳頭,肩膀上作為禦寒斗篷的白色實驗衣微微發顫。其下的深紫細肩帶薄紗蕾絲睡衣,則說明了蘇菲娜對這件事情的在意程度:即使已經換穿最清涼、舒適、沒有拘束感的衣服,她仍舊輾轉難眠,最後仍然經由寢室的個別通道,跑來實驗室這裡確認資料。

  附帶一提,這間核心實驗室屬私人性質,有權限進入的人員屈指可數,因此她並不擔心服裝問題,完全將注意力放在光學立體視窗上。
  「媽媽……」咬唇,下定決心的蘇菲娜鬆開拳頭,十指旋即於光學鍵盤上敲出冗長指令,再以俐落的動作通過數道密碼關卡、權限辨識,最後按下顯示出來的長長列表中,第一個選項——
  從旁伸來的溫暖大手,抓住了蘇菲娜蒼白冰冷的手指。

  「不可以。」
  「我想親眼確認,確認那是不是媽媽……」
  「妳答應過我的,不可以再使用它,也不可以再親自上戰場。」
  將她纖細的手指握入掌心,納爾森以另一隻手取消作業程序,並坐到控制面板邊緣,讓自己面向著她。
  「唔。」突如其來的性感視覺衝擊,害他一時之間不知該把眼睛往哪裡擺;而對此毫無自覺的蘇菲娜,卻仍專注於她日思夜念的母親身上。
  「但是,天音和納蕾莎所說的話,令我非常、非常在意。究竟木靈是如何取得媽媽的資料,能夠複製她的外表、使用她的權限?還是說,媽媽其實不是失蹤,而是被——」

  「別傻了,木靈是自營性生物,靠光合作用存活,這點妳我都很清楚。」
  阻止蘇菲娜說下去,納爾森鬆開她的手,改成輕輕按住肩膀。
  「牠們只會模仿外貌和構造,那些器官和真實生物本身沒有任何基因關聯性,不可能會寄生或捕食其他生命——哪,就像蛾讓翅膀擁有蛇眼狀的駭人花紋,或是尺蠖擬態成樹枝掩護自己一樣。」
  「那也僅是記錄上的資料。如果在我們不知道的領域,木靈已經演化出異營模式,開始以更有效率的攝食方法取得生物基因,那麼,媽媽她……」
  話語停頓。蘇菲娜的思緒,卻繼續往悲觀之海墜入。
  

  十二年前,身為國防武器開發科學家的法蘭西絲,告訴當時十七歲的蘇菲娜「媽媽要出海幾天,做新型軍艦的性能測試」,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就像是從這個世界上蒸發般,同船的幾十名科學家和軍方人員,完全沒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裡。搜救與相關調查立即展開。但屍體尚未尋獲,伍德家倒是先被懷疑有攜帶軍事機密投靠他國的可能。
  於是,包含父親留下的生物學研究結果在內,家中所有的實驗報告、數據及資料,全被政府以叛國罪嫌疑沒收,並強迫蘇菲娜住到寄宿家庭去,不准她回家。房子亦從此被列為禁止進入地區,封鎖起來任其荒蕪。

  多虧法蘭西絲在大學、國防單位的人脈,蘇菲娜很快便獲得各界幫助,洗刷嫌疑。除「不准回家」這個條件之外,其他的身分、權益都順利地恢復原狀。不久她離開寄宿家庭,自願住進實驗室裡,繼續母親之前未完的研究——把碧空系統實際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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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26 04: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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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憶夢(3/5)

  同年底,木靈大規模地主動攻擊納爾森所屬的離島基地,幾乎將整個碼頭破壞殆盡。毫無預警、原因不明,亦缺乏與之對抗的方法,造成軍方損失慘重。
  這個事件引開了社會大眾對法蘭西絲失蹤案的注意力,讓蘇菲娜能夠得到充分的研究時間,和還算幽靜的低調生活。

  對軍方已經半放棄的搜救行動從不抱希望,蘇菲娜之所以費盡談判籌碼將鯨歌號爭取回來,正是意識到政府的協助不會永久持續,因此在尚能取得資源的時候,預先為將來的自力搜救做準備。
  換句話說,鯨歌號除了是「對木靈研究機構」研究團和武裝機組的本部,亦是蘇菲娜追尋法蘭西絲下落的移動基地。即使它的行動權限依然受制於歐洲總部,但至少不需要完全依賴外界支援,擁有相當的自主能力。
  甚至必要的時候,蘇菲娜會考慮違令擅自行動。
  

  「現在,該是開始積極尋找媽媽的時候了……」
  「妳不要先自亂陣腳,蘇菲娜。我們都還不確定那個情報的真偽——即使是真的,那也有可能是木靈模仿出來的東西,『她』不可能會是伍德老師!」
  「那你要怎麼解釋翔被輸入指令的事!」
  濕潤的沼黑雙眼猛然抬起,映入納爾森海藍色的眼眸。

  「……進化。」
  沉默許久,納爾森才勉強擠出這個詞彙。
  這個讓木靈能在短短幾年間高速發展、瘋狂變化的唯一解釋。
  「與其急著去確認『她』是不是伍德老師,不如提前新武器的開發時間表,把預防措施準備好,萬一屆時發現『她』只是新型態的木靈,我們也必須要有能全身而退的方法。」
  蘇菲娜未正面回答,僅靜靜噙淚垂首。

  ◆

  又是白晝的世界。
  睜開眼,周遭全是色彩鮮豔的遊樂器材。兒童們穿梭其間,歡聲笑語不斷。
  察覺自己正好站在道路中央,天音連忙想閃避迎面衝向她的孩子們,但尚未移動,他們便直接穿過她半透明的身軀。那一瞬間,她才憶起這裡是哪裡。
  「橙岳樂園?」
  在自己的家鄉.比凜山區唯一的遊樂園。依照設備新舊程度來看,時間點應該是它剛陷入經營危機的時候。園中已經有些與整體觀感不符,顯然是為吸引遊客而特別添購的裝飾,以及用合成材搭建的臨時場地,專門展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廉價科學專題。

  天音此時便佇立於展覽會場外面的道路上。
  「好真實,一點都不像只是夢境。」
  眼角掠過的黑影打斷思緒。定睛一看,那是一群八歲左右的小女孩,正朝展覽會場前進。走在隊伍最前端,硬是將後方同伴拖往展覽會場的女孩子,模樣令天音感到熟悉。
  黑色絲綢般的標準學生頭,僅左側別有兩個髮夾;身上穿著與自己完全不搭調的男性化褲裝,過長的袖子和褲管還往上捲好幾圈,完全是個不懂打扮的鄉下小女孩。

  「拜託啦!陪我看一下下嘛!今天是最後一天了耶!」
  「才不要呢!什麼環保、什麼生物展的,光聽名字就覺得很無聊!」
  「對啊!來遊樂園就是要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別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
  「惠美、小鈴、雅緒,求求妳們啦!」
  小女孩雙手合十,拚命向叉著腰的女孩們懇求。天音趁機趕到她們身邊,彎下腰仔細端詳小女孩的長相。
  ——沒有錯……
  那是,八歲時的自己。

  唯一一次的遊樂園旅遊經驗、迷路長達數小時、鬧到讓父母也跑來找她,最後甚至動用大批警力搜山……諸多記憶片斷,逐次從腦海中鮮明浮起。
  但是,依然欠缺最關鍵的部分:究竟發生過什麼,才會將事情鬧得這麼大?
  ——還有那個人。
  總是在昏沉之間現身,擁有細長髮絲和溫柔聲音的人。

  「好吧,不過真的只能看一下下喔,等會我們還要去排隊坐雲霄飛車呢!」
  「嗯!謝謝妳們!」小女孩露出微笑,迫不及待衝入幽暗的展覽會場。
  比起考慮要不要追進去,天音的雙腿倒是自己先動了。
  ——對不起,明浩學長。
  她有那種預感,繼續看下去的話,便能解開長久以來一直困擾著自己的記憶謎題。
  ——我果然還是非知道不可。
  

  天音所居住的比凜山,原本僅是一座深山農業小村。當海平面緩慢上升,平地居民漸漸遷往山區時,曾經就有來自大都市的「投資家」看好未來發展性,率先以建造遊樂園之名,便宜買下大片土地待價而沽。
  當時,比凜山居民的觀念和整個島國相同,尚不知道環境變異的恐怖,只想著要如何在其中尋找新的商機,亦崇拜大都市的繁榮先進,唾棄鄉村的落後原始。直至政府頒令比凜山為水土保持區,強制由農作改為植林經濟體後,仍有不少年輕人對此不屑一顧。

  其後,伴隨世代更迭、價值觀翻轉,年輕人分成兩大族群:與上一輩戮力合作,投入在地環保的一派,以及繼續崇尚奢華先進、追求物質享受,總想著要往大城市跑的一派。
  物理事實上,比凜山發生過「逆轉」的經濟現象:大型商場竟不敵林立小商店而倒閉;各種專門技術的獨營商店,集合起來變成兩三家「萬事包」小公司;服務業大量外移,順便帶走許多上述後者的年輕族群。
  最後,就只剩下苟延殘喘的橙岳樂園,還能算是「經濟發展派」的精神堡壘。
  那也是沒有能力往外地跑,僅能在抱怨不滿中繼續留下來的年輕人,唯一的寄託。
  八歲時的天音倒是沒想過那麼多。此次校外教學,她的目標僅有那個關於奇異海洋生物和環保主題的展覽。
  

  「嗚哇!好噁心!好恐怖喔!我不敢看!」
  叫做惠美的雙麻花辮女孩緊閉眼睛,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
  「噁,這真的是魚嗎?為什麼是半透明的啊?中間竟然是綠色的!」
  一聽到這樣的形容,天音立即轉過頭去。
  在「我以後不敢吃魚了啦!」的尖叫聲中,熟悉的結構體映入視網膜。

  ——木靈?
  怎麼可能?木靈存在的消息,不是一直被機構封鎖的嗎?
  走近細看,照片中的「木靈」和現今所知的木靈外貌差別非常大。光「模仿的對象是魚類而非原生生物」,體型也跟真正的魚一模一樣看來,這或許是木靈早期的型態。
  ——可是,放任這種機密照片流到民間來,真的沒問題?
  「別害怕嘛!牠們又不會真的出現!」八歲的自己,正努力用缺乏說服力的言詞安撫朋友;女孩們則像是把展覽會場當成鬼屋般,全躲在小天音背後緩速前進。

  綠色半透明的海星、綠色半透明的烏龜、綠色半透明的蝦子和螃蟹……
  照片中,宛若海洋生物集體受到輻射汙染的詭異畫面,以及捕獲牠們的漁夫驚訝的表情,令光線已經很昏暗的展覽會場,瀰漫著一股未知、死寂的空氣。
  當沉浸於展示照片的天音(無論八歲還是十六歲)回過神來時,身旁早就空無一人。連少數在展場內走動的陌生大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冰藍色空間內,僅有幾近黑暗的走道向前無限延伸,兩旁則是刻意用白色燈光強調的奇異生物照片。
  完全寂靜、完全孤立,彷彿被捨棄於某個封閉世界內的恐懼感,漸漸侵蝕小天音的心靈。
  然而此刻,整座展覽會場裡卻看不見半個人影。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小天音低聲啜泣。
  天音垂下眼瞼。在這個夢的世界裡,她沒辦法產生任何影響力,僅能靜靜旁觀。
  不愉快的回憶、本來已經遺忘的片段,竟活生生於眼前重現,這種感覺真的很難受。

  『小妹妹,妳還好嗎?』

  機械電子音突然摻入這片寂靜的空氣。
  兩個天音同時回頭。
  聲音來源是一台約一百公分高的圓柱型導覽機器人。和天音印象中的一模一樣。
  白色為主的塗裝上,滿布刻意遮瑕過的歲月痕跡,明眼人都能立即看出它其實是被包裝過的二手機型。
  幾乎沒有脖子和腿,僅能水平轉動頭部的機器人,AI倒是寫得很人性化;它明白和遊客對話時必須正眼看人,也必須將用語調整成對方能理解的程度。

  「我……我好像迷路了。」
  『這樣啊,那請妳跟著我走,我帶妳到有服務員阿姨的櫃檯去吧。』
  小天音點點頭。機器人旋即開始運算路線,並配合小孩子的步伐速度緩慢移動。
  ——原來,我跟它還是有交集的啊。
  漫步一人一機身後,天音心想。
  或許是打算把導覽機器人的模樣再次牢記心中,天音的目光漸漸地只停留在機器人身上,忘記要去注意兒時的自己。等到察覺人不見時,才發現小天音不知何時已經脫隊,佇立於遠處某塊看板前。

  導覽機器人慢慢移回小天音身邊,提醒她應該好好跟緊。
  「可是我想把這些看完耶。」
  『不儘早去櫃檯的話,妳的家人、朋友會擔心的。』
  小天音露出有點寂寞的微笑。
  「沒關係,自由活動到傍晚才結束,而且我的朋友們都很忙,不會有人來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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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26 04: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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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憶夢(4/5)

  話剛說完,她突然靈光一閃,開心地抓住機器人的手臂。
  「那麼你來陪我好了!反正你是這邊的導覽機器人嘛!」
  『是的,這個展覽會場是我負責的區域。』
  「哇!也就是說我還可以問問題囉?太棒啦!」
  小跳步奔往看板前,小天音手指舉得老高,興奮大叫:「哪!哪!為什麼那些魚會變成透明的呀?」……
  

  根據導覽機器人的簡單說明,這些海洋生物是長期受到人類製造的特定汙染物影響,才會變成透明帶綠的詭異模樣。天音當然知道那是捏造的理由,亦開始懷疑導覽機器人背後有來歷;但小天音卻全盤相信,並且聽得津津有味,不時歪頭提問,甚至會舉一反三,彷彿人在學校裡上課似的。
  ——如今,我對自然科學的熱衷程度,也已經大不如前了呢。
  由於從小被同儕視為異類,天音不得不刻意改變自己、拋棄興趣,努力培養出八面玲瓏的形象和交際手腕,假裝自己與朋友們價值觀相同,都是對現代化的繁榮、時尚、進步抱持憧憬,期待總有一天能離鄉闖蕩的新世代年輕人。

  某種異樣感從內心深處浮現。
  「見色忘友」——那道即使再怎麼努力,仍無從跨過的門檻。
  就算全面討好同性同儕,儘可能躲在女孩群中,她仍舊有機會接獲幾位異性的示好。
  先不管天音自身感受、打不打算回應人家、預定如何處理這些心意,「同儕們不分青紅皂白的共同圍剿」讓天音莫名其妙地被冠上「見色忘友」這項罪名。
  兩、三張早已遺忘的模糊面容閃過腦海,明浩的身影亦無預警浮現,露出那揪心的慘笑——天音用力搖頭,要自己別在這個時間點陷入低潮。
  ——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哎呀……連這裡也沒有大人在呢……」
  終於抵達目的地,一人一機佇立空蕩的櫃檯前。
  『任務完成。最後,我想請問小妹妹妳幾個問題。』
  「如果是住址、電話不行喔,媽媽說不可以隨便告訴陌生人。」
  後面補上「雖然機器人是好人啦」的小聲呢喃,不過機器人已經先一步澄清:「請別擔心,我只是想記錄妳看完展覽後的感想,好回覆給園方改進。」
  「唔……」
  稚嫩的臉蛋被小手微微撐鼓,小天音很認真地思考該說些什麼。

  「照片太可怕了。」
  「裡面太暗了。」
  「還有……機器人太可憐了,一個人孤伶伶待在這種地方。應該沒什麼人對這個展覽有興趣吧?」
  『是的,妳是第一個逛完全程的客人。』
  其他訪客,有的是藉故進來吹冷氣,有的是把會場門口當作約定地點,而更常見的例子,則是「剛開始很好奇,走沒幾步後便索然無味地離去」。

  小天音既是第一個逛完全程的訪客,亦是導覽機器人第一個詢問感想的對象。
  聽見這個事實,她臉上非但沒有身為唯一的高興表情,反而相當失落。
  伸手輕撫導覽機器人半圓形的頭頂,小天音溫柔安慰:「別難過囉。這只是人們剛好不喜歡看展覽,絕對不是機器人你的問題喔。」
  『「難過」是什麼?』
  「呃……是種不好的東西。會讓胸口很悶、很沉重……」
  輕按心口示意的小天音,此時才想起機器人根本就沒有感情。

  「那、那麼我要走囉,謝謝你,機器人!」
  小天音努力咧開爽朗的笑容,朝導覽機器人揮揮手,獨自奔往有陽光透入的出口。
  天音未做多想地緊追在後,但一踏出戶外,便發覺事情不對勁——
  「咦?這裡是哪裡?」
  迎接小天音的,是一整片原始的翠綠。
  這裡是橙岳樂園靠山那側,沒有特別設下隔離柵欄的區域。

  被眼前景色嚇呆的小天音,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怎麼會走到這種地方,連忙探頭四處尋找,看看是不是弄錯了什麼?還待在鐵皮側門邊的天音,則只能看著兒時的自己乾焦急。
  ——別一直往山裡走啦!會再度迷路的!
  張開口想大聲喊叫,卻發現無論如何用力擠壓喉嚨,聲音就是出不來。
  目光快速往返於側門後方和森林深處,天音低頭埋怨自己小時候的粗心大意,然後咬牙衝入那片綠得發亮的美麗原始林。
  

  此時,冰藍空間裡的無機物體,產生了超乎科學邏輯的反應。
  原本仍在思考,或說計算「什麼是難過」的導覽機器人,竟偵測到幾百公尺外的小天音,正慢慢陷入新的危機中。但是走出會場的客人,照理說和它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引領至櫃檯」的任務完成、「臨時身分辨識功能」也因程序結束而自動失效,毋須再投注資源服務對方。
  半圓頭部轉來轉去,忠實呈現出它現在所遭遇的難題:沒有任何內建邏輯算式或命令,可以為它決定、組合出「下一步該如何做」;AI中樞那塊刺眼的空白區域,卻不斷要求它自行尋找答案填入。而特殊的防呆設計,又令它不會直接當機或進入無限演算迴圈——

  『目標距離:四百五十公尺。持續增加中。』
  『普通遊客身分已歸檔,刪除暫存資料。』
  『——什麼是難過?』
  『已離開職責範圍,毋需理會。』
  『——胸口很悶,很沉重?』
  『嘗試聯絡園方人員;沒有反應。』
  『——無法、計算、「難過」這個項目。』
  「嘰!」
  彷彿指甲劃過金屬的刺耳聲響,顫抖的圓柱型機體,終於在數十秒內得出結論。
  『要去找,那個小女孩,獲取,更多參數……』
  

  片片薄綠交織重疊,於微熱但清新的空氣裡,拼湊出具有遠近距離感的景色。
  樹靜、葉動協調融合,光影穿梭縫隙;偶爾藍天乍現,澄澈的色澤透露著夏日白晝的氣息;光絲打亮葉面,幽影加深濃綠,更增添眼前這片綠景的立體層次感。
  ——這就是,八年前的比凜山嗎?
  在植林經濟體的庇護下,要再看到此類風景不難。但回憶裡的畫面總是讓人多幾分懷念。

  天音緩步追上幼小的自己,一邊環視周遭,一邊衷心讚嘆。
  前方的小天音興奮地蹦蹦跳跳,早已把二度迷路的事情拋諸腦後。
  「好漂亮!跟家附近的樹不一樣耶!啊!那棵上面有花……」
  「咦?這是什麼鳥的叫聲?」
  「哇啊!可以看得見對面的山!」
  天音微笑,溫柔中帶點苦澀。八年前與八年後的自己,竟然有如天壤之別。她開始羨慕起兒時的無憂無慮、快樂純真,相較於現在已被悲傷和內疚擊潰的自己——

  「有湖耶!」
  旋即漾入耳中的流水聲提示天音,不遠處有座小瀑布。加快腳步越過緩坡,眼前豁然展開一池蕩著規律皺褶的山間小湖。靠近山壁那邊,華美的銀色水絲吸收陽光,產生炫麗的鮮豔虹彩;而另一側,準備跳入湖水中玩耍的小天音,正忙碌於脫鞋子、捲褲管,用手試探水溫等。
  ——我好像,又想起什麼了。

  「呀呼!」
  用力騰空,卻只在短短半公尺處落回淺水裡的小天音,激出一小波一小波的水花。
  凝視她忘我地獨自玩耍,天音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彷彿已經進行到某一階段的夢境,會就這樣毫無結局地甦醒嗎?
  她都還沒弄清楚機器人的來歷,和那個人的真實身分呢。
  想著想著,當注意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變成了那台導覽機器人,可是依舊身處森林裡,而不是冰藍色的幽暗展覽會場。

  ——為什麼?這代表它追過來了?
  比起天音自身的感想,更繁複的情感陸續流入她的內心。
   『這就是「外面」?完全沒有束縛的藍天。』
   『陽光的亮度、風的流動、枝葉的雜音、泥土的觸感、花的香味……』
   『明明與模擬五官的數據一模一樣,究竟這種質感差異從何而來?』
   『那個小女孩,把我帶到了「外面的世界」啊……』

  小天音發現機器人、讓它看著她玩水、一人一機繼續步上荒山野道、討論關於「朋友」的煩惱、機器人和衛星連線、謊報自己的位置在另一座山頭、引起橙岳樂園恐慌、大批警力投入搜山——
  跑馬燈似的場景,以飛快速度掠過天音眼前。
  等她從龐大的資訊量中適應過來時,周遭已是橙黃鋪灑大地的傍晚景象。

  「白色長凳……咦?」
  能說話了。
  在夢境構築的世界中,自己終於能發出聲音。

  有聲音能夠幫忙快速整理思緒,天音旋即開始喃喃自語:「這個場景……時間點是我與機器人刻意避開警方耳目,從橙岳的花園圍籬偷偷潛入,然後走到這裡。機器人要我記牢咒語,並把臨別禮物交給我……」
  金屬的輕微撞擊「鏗」一聲打斷她。
  眼前是昏倒在白色長凳上,八歲的自己。無力垂落的小手下方,細長的黃色飲料空罐正緩緩滾動。
  「怎麼會……是機器人給我的?它和『對木靈研究機構』有關係?」
  如果所有事情皆為機器人所做,那麼總是出現於夢中的那個人呢?他又是誰?

  『是我的「AI人格形成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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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3-26 04: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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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憶夢(5/5)

  極度近似人聲的電子合成嗓音。若未細聽抑揚頓挫間不自然的地方,還真沒辦法立即分辨出來。而且那是天音非常熟悉的中性聲音——不,較低沉有磁性了些。
  雙眼圓睜,僵硬的肢體不聽使喚,像是害怕接受現實般遲遲無法轉身。
  『交給妳「蓮水」的人是我。還在AI培育階段的我,也就是那台導覽機器人。』
  嘴唇顫動、四肢發抖,努力想挪移腳步。
  沒什麼好怕的,天音拚命說服自己。
  『是我選擇妳作為我的主人——』

  「翔……!」

  栗色光澤的辮子曳開半圓;與之相對的視野側邊,則映入了那個總是模糊的身影。
  這次,卻清晰得彷若夢幻。

  如同飛浮在太空中的海王星般青藍純粹,那雙奇特的美麗眼眸,似乎還會自行發出水藍弱光,襯以漆黑的細長及肩直髮,以及兩束垂落於耳朵側邊,像是鳥類羽毛的蓬鬆純白髮絲,給人的第一印象除飄渺遙遠,亦有種莫名的吸引力。似人,又非人。
  天音的眼睛離不開那雙微光瞳眸,一如飛蛾無法捨棄黑夜裡的燭火。
  等她意識到該移動視線時,這個稱作「AI人格形成模型」的人物影像,早就已經開始說明狀況了。

  『之所以會做出這個人格模型,是蘇菲娜小姐獨特的AI培育理念。』
  為避免讓本質原屬機械的AI,在往「無限趨近於人類」的心智發展過程中,產生懷疑自我存在、空虛、迷惑、認識錯亂、自怨自艾等情形,蘇菲娜便給予它們一個「投射的人型自我模型」,讓它們能夠擁有「自己也可以是人」的安全感;若心理調適成功,甚至能將自我認同完全移至人格模型身上,或接受「自己既是武裝機組,亦是人類」的想法。

  同時,人格形成模型還會把「機械偵測到的五感」對應「人類偵測到的五感」,減少和真實人類間的代溝,並讓武裝機組嘗試「用人的角度思考事情」。
  這也就是翔誕生至今不過短短十年,心智成熟度卻能媲美成年人的原因。
  換言之,它傾向接受「自己是人類」的想法。不過,身為武裝機組的感覺尚未消失。
  本想問些什麼,天音卻不知該從何開口。目光飄移間,瞥見那纖細頸項下的身軀——

  雖然擁有與其面容相襯的清瘦身形,但那很明顯是男性的曲線,並非她長期以來認定的女性或中性模樣。
  「翔……你難道是……男生?」
  發覺自己好像問了非常愚蠢的問題——AI哪有在區分性別的?天音有點懊惱地摀嘴皺眉,撇開頭。
  正想出言要他忘記剛才的問題,翔卻已經給予肯定的答案。
  『是的。性別也是人格形成過程中,漸漸加諸於自身的認知。而我的選擇是男性。』
  「真、真是令人震驚啊……」
  『這都是為了妳,天音。』
  「咦?」
  『我的人格會形成現在的模樣,是因為妳;今天會專程來讓妳看八歲時失去的記憶,也是因為妳。』
  無言以對。或說天音下意識地想反抗即將知道的更多事實。
  ——因為那個「見色忘友」的陰影。

  『至今仍不能完全理解「難過」是什麼的我,在看見AQUA作戰中妳的反應後,總覺得漸漸體會得到……所以,我想幫妳的忙。』
  解答天音自綠文事件後,斷續出現的夢中人物之謎;當她極度消沉,甚至想尋短時,告訴她不必一個人忍受孤獨、承擔愧疚。
  最後,還要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會一直陪伴妳。就算妳最終的選擇是凍結時間,永遠留在有那位學長的回憶裡,我也會一直陪著妳,畢竟,機械是沒有「人生」的。我可以和妳一起靜止,亦能和妳一起走下去。』
  不必去管是否該擔下這世界寄予的沉重使命。
  不必去管是否該回應關心自己、期待自己的人們。
  不必去管是否需要拯救這顆瀕臨終結的星球——

  『只要照著妳的心願去做,我便會全力支持妳,守護妳直到最後。』
  長長的沉默擴散。
  夢境中的時空仍不斷向前推進,此刻已經走到滿天霞紅,太陽光快要消失於地平線彼端的時候。
  「……翔,剛才這些話,你知道在人類世界裡是不能隨便亂說的吧?」
  淚光緩緩滑落,刻劃出憔悴臉龐的淺弧。
  『嗯。』
  「那麼,你為什麼還要說呢?」
  承擔明浩一個人的愛情,就已經夠讓她精疲力盡。更別提那些沒機會承擔的往例,卻仍得接受惡果。

  『因為我可以守在妳身邊。不是「想要」,而是「真的能辦到」。』
  趨近天音面前,翔伸出手指,為她拭去頰上的淚水。
  那竟是擁有人類體溫的,真實的觸感。
  「別再……靠近我了……」
  往後退一大步,天音撇開視線:「我不想傷害你,但你終究不是真正的人類,只是投我所好而設計的形象、說出已經排練過的話語。再怎麼模擬得像真人……再怎麼模擬得像真人……」

  溫暖雙臂輕輕環抱住她顫抖的身軀。即使天音立刻將手縮回胸前隔開距離,仍無法阻擋那充滿感情的擁抱。
  『並非無知地模擬喜好。那些都是我思念著妳,自己做下的選擇。』
  『辦不到把我當成真人看待也沒關係。只要能讓我一直待在妳身邊,那就夠了;只要妳能明白,妳永遠都不會是孤單一人,那就夠了。』
  「翔……」
  晶瑩淚珠持續溢落,於頰邊連接成一條細絲。最後滴落在電子合成的肩膀上。
  翔的身體表面輕輕濺起武裝機組特有的木靈核光點,並產生淡淡的雜訊。
  「謝謝……」

  縱然僅是基於武裝機組和駕駛員之間,這種類似主僕關係的安慰謊言。
  『我才要向妳道謝。因為妳若拒絕我,那麼永遠孤獨的就變成我了。』
  「啊……」
  天音差點忘記,翔的本體仍是不滅的機械——因為這個「AI人格形成模型」的情感表現,實在是太像、太像真正的人類了;不管再怎樣提醒自己,依舊會不經意地將他當作真人看待。
  這也是她目前還相當抗拒翔的原因:尚未忘懷明浩的悲劇,卻從另一個「異性存在」身上感受到愛情。

  『慢慢來,沒關係的。我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等妳。』
  彷彿聽得到天音內心的聲音,翔輕撫她的頭髮,將臉頰貼上額際,並加強雙臂環抱的力道。
  天音則靜靜感受這分安詳,直至真實世界的第一道曙光映入夢境。

  ◆

  泛著溫熱朝露的少女眼眸,於帶有幾抹雲絲的淺橙天空下緩緩睜開。
  迎接她的,是剛由黑夜褪蛻,充滿蓬勃朝氣的晴朗早晨。
  轉動頭部、抬起雙臂,天音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換好駕駛服,並且躺在翔的駕駛座上;銀刀羽翼斜插地面,整架武裝機組呈半躺狀態,就像第一次遇見納蕾莎時那樣。

  「即使只是一場夢也好,謝謝你,翔。」
  天音並不急著坐起身,而是先伸手撫摸潔白的機械臂。
  猛然回神,清晰的黑髮少年身影,竟直接出現於天音臉旁十公分處。
  「噫——」
  驚嚇的慘叫聲被吸入喉嚨,化作尖細悲鳴。

  『其實妳一直都看得見我,只要妳想看的話。』
  「是……是這樣嗎?」
  『嗯。因為妳之前都想不起我的模樣,所以僅能在意識不清的時候,由我這邊強制輸入影像資料到妳的視覺中樞。但是效果不太好,妳仍舊沒有想起太多關於我的事。』
  「對不起。」

  『也有可能是「蓮水」的效果太強,妳的身體負荷不了吧?畢竟它是會改變體質的東西,瞬間產生高燒、意識不清、身體脹痛等現象,是很正常的。』
  天音有點擔心地望向自己的身體。翔連忙補充:『別緊張,它並不會改變太多,妳還是個能夠正常生活的普通人類,只是對武裝機組有特別的適應性而已。』
  「嗯……」
  注意到少年的身體四周微微飄散著青藍光粒,令他極度接近實物,甚至連表面光影都能完全與現實世界吻合的身影,渲染上一抹科幻色彩。
  天音嘗試伸手觸及。理所當然地,什麼也摸不著。

  「其他人看得到你嗎?」
  『要透過專用儀器才看得到;妳的話,只要武裝機組在附近就行。』
  「這麼一說……」
  初次變身時的回憶場景、綠文事件當夜的夢境,以及被眼蟲型木靈擊落時,所看見的恍惚光景——
  「那些影像,原來都是你啊……」
  翔真的一直守在自己身邊。
  溫熱的朝露再度滴落,伴隨無數次的低聲感謝,於晨光中緩緩蒸發。
本文最後由 cynroya 於 2024-1-24 01: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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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4-2 01:2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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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戰姬(1/4)

  豔紅圓弧劃開空氣。
  纖瘦身影宛若花曳風中,於時而尖銳犀利,時而柔軟曲折的軌跡間輕舞。
  但卻蘊含著感傷。
  就算外表看不出來,少女的動作亦與平常練習揮刀時無異,「她」還是感覺得到不對勁。
  畢竟,「她」是和少女緊緊相繫的存在。
  缺乏力道,空有固定架勢的演練,以及心不在焉的散漫態度,令「她」相當憂慮。

  是否該對少女說些什麼?
  ……不,那只會招來一頓怒罵。
  突然想起另一名少女給予自己的鼓舞,及此刻不在現場,和自己類似的另一存在。
  啊啊,好羨慕他們哪。自己與少女的關係比他們長遠,至今卻仍舊淡漠得有如陌生人。
  明白少女的內心因何事迷惘,「她」竟選擇不採取行動。
  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在少女眼中是沒有地位的。

  ——無法為其分擔憂傷,亦無法被承認,這樣的我……真的,算是「朋友」嗎?
  亞麻色的膨鬆直髮於胸前分成兩束捆紮,巧妙地托起了「她」圓潤甜美的臉蛋。
  臉頰輪廓微微散發紅色光粒,更為其增添一抹不符情緒的青春紅潤。
  穩健低沉的跫音打斷思緒。「她」毋須抬頭,光憑地板逐漸增強的微幅震動,便能推測來者是誰。
  該收起「自我」了。

  ◆

  觀察十餘秒,確認妹妹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納爾森搖頭嘆息。
  不做任何提醒,金髮軍官高舉懷中的合成材空罐,用力朝機庫中央的納蕾莎扔去。
  『莎莎!』
  停在固定架上的燦來不及阻擋,至多只能於發出警告音同時,啟動腳部噴射孔——
  「唔!」
  急忙回神,納蕾莎將銅紅雙刀交叉防禦,架開凌空襲來的空咖啡罐。
  『哇啊!』已經無法取消動作,燦脫離固定架後便直直衝向納蕾莎。在她嚇得準備往旁跳開時,燦緊急追加路線更改指令,變成朝上飛越機庫的屋頂。
  「燦,你搞什麼啦!」
  仰頭怒斥,納蕾莎卻發現側面有東西正快速接近。

  「太大意了!」
  納爾森強勁有力的拳頭迎面揮來。平常應該要閃避或反擊的納蕾莎,這次竟未做出任何反應,只是束手無策地緊閉雙眼——
  拳頭靜止於半空中。
  「如此鬆懈散漫,真不像妳啊。是因為在意林天音的事?」
  明知故問。
  「哪、哪有!」被關鍵字刺中,納蕾莎突然開始採取行動,完全忘記自己正握著足以傷人的武器,左手剛撥開拳頭,右手便直接攻往哥哥的頸際。
  「哇喔!」機警地順勢閃躲,納爾森的雙掌卻逆向伸展,牢牢夾住銅紅長刀的刀刃。

  納蕾莎此時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也才終於完全清醒。
  「對不起!你有沒有受傷?」慌忙鬆手,即使長刀的鋒利程度不至立刻見血,它們仍舊具有殺傷力,是不可以隨便對人亂揮的。
  「我沒事。倒是妳,恍神得很嚴重啊。」
  納蕾莎撇過頭去,不願正面承認。
  「別忘了,武裝機組是靠精神力驅動的。像妳這樣心不在焉,只會影響我們的戰力,亦會使妳自身暴露於危險之中。」
  「……是。」低聲回應,話語中略帶艱澀。

  長嘆一聲,納爾森知道妹妹目前的心思全繫在天音身上,不可能真的說收就收。畢竟,她也是憑藉這種過度執著的性格,才能以小女孩之姿一路追進軍中、勝任武裝機組駕駛員,最後抵達自己身邊。
  「『既然那麼在意,那妳想不想跟她一樣解除職務,變回普通的女孩子?』」
  震驚的目光傳來。尚未等納蕾莎開口,納爾森便苦笑:「雖然想學蘇菲娜這麼說,但是很抱歉,我們尚未找到足以取代武裝機組的作戰方式。只好請妳再忍一忍了。」

  遠方的燦似乎鬆了口氣,撿起空罐緩步走回原位。
  接過原本準備捨棄的空罐,納爾森看看燦,又轉頭看看妹妹:「說起來,妳和燦的組合還真微妙。高機動型機體、個性柔韌的AI,與如同刀劍般鋒利直進,個性剛硬的駕駛員,相當互補的性格呢。」
  將空罐放進嵌於牆壁上,通往中央處理場的資源回收箱,納爾森繼續說。
  「只是,妳從未因此變得較為圓滑,依然銳如刀刃,總是直直朝心中鎖定的目標強硬前進,忘記自己的身體兩側也會傷人。」

  納蕾莎默不作聲。燦倒是很主動地打圓場。
  『不用擔心啦!我是金屬做的,才不會害怕刀子呢!』
  「但有人是血肉之軀啊。」會心微笑,納爾森轉身朝向門口:「進來吧,蘇菲娜。」
  華麗的黑亮波浪飄入機庫,蘇菲娜帶著懷疑的表情走近兄妹倆,不發一語。
  「喏,妳之前不是說想告訴蘇菲娜什麼嗎?我幫妳把她找來囉。」
  「呃——」紅霞迅速渲染臉龐。
  「快講吧!」還多事地從後面推妹妹一把,讓她站到蘇菲娜面前。

  蘇菲娜仍舊保持安靜,溫柔眼眸凝望窘迫的納蕾莎。
  「那……那個……一直以來……」
  歪過頭,露出純真透明的表情。她的舉動令納蕾莎更加害羞了。
  「一直以來,都很相當地非常對不起!我老是給妳添麻煩,還對妳大發脾氣……」
  用力彎腰鞠躬,將視線壓至地板,納蕾莎已經無暇去管文法對不對,只是捏緊拳頭微微顫抖。
  有些蒼冷的纖細雙手,環抱住納蕾莎燙熱的身軀。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苦笑,蘇菲娜輕撫那如陽光般的金髮。
  「傻孩子,我才要向妳道歉,總是讓妳獨自冒險犯難,一個人面對大量又危險的木靈。辛苦妳了。」

  瞥一眼納爾森,蘇菲娜繼續說:「而且,我原本就打算要來找妳,想跟妳談談之後的作戰方針和心理調適。是納爾森要我進來時先別講話,等妳說完以後再開口。」
  旋即遭到妹妹怒瞪,納爾森一派輕鬆地聳肩,轉開視線。
  「很痛苦嗎?納蕾莎。」蘇菲娜柔聲問。
  「痛苦?」
  「對於『好不容易才交到第一個朋友,卻又立刻失去她』這件事……」
  「我、我才沒當林天音是朋友呢!只不過是回到最初的戰鬥方式而已!」
  大聲否認,納蕾莎甚至從蘇菲娜懷裡掙脫,姿態相當堅決。

  「又來了,前一秒才想起該對周遭的人溫柔點,轉頭立刻恢復像刀刃一樣鋒利的性格。」納爾森低聲。
  「唔……」
  「有事別悶在心裡。況且天音是個善良的孩子,她不會希望妳因她而難過的。天音她啊,也是將妳當作朋友的喔!」蘇菲娜緩頰。
  「為了某個人的死放棄一切,完全不顧還活著的人怎麼想,算什麼朋友嘛!」
  明明是生氣的眼眸,那對海藍卻隱隱浮泛晶亮光芒。

  「雖然我自己沒立場說這種話。」納爾森用稍微高昂的聲音冷靜發言:「恕我提醒,以林天音目前的狀態,不正是需要『朋友』出面的時候嗎?妳如果有心要當她的朋友,應該不是在這裡抱怨她沒有想到妳,而是妳必須主動為她著想吧?」
  「就、就說我們不是……」
  「我以『對木靈研究機構』長官的身分,判斷妳今天不適合執勤,從此刻起,暫且放妳一天假。妳能夠選擇繼續缺乏效率的訓練,也可以選擇早點把自己的問題解決掉。」
  讚嘆「不愧是當哥哥的」,蘇菲娜望向從容嚴肅與震驚失措的兩張表情,差點沒笑出聲來。

  「……我知道了啦。但要是她依舊那副奄奄一息的樣子——」
  「應該不用擔心,因為翔昨晚就飛去海眺市陪她囉。」蘇菲娜插嘴。
  這次換納爾森的臉震驚失措了。
  『少校,翔有和鯨歌號保持聯絡啦!目前一切正常,沒有被人發現。』燦連忙補充。
  「那林天音呢?」納蕾莎問。
  『天音也沒事,不久前才剛跟翔分開,應該等等會出發前往車站。』
  考慮幾秒鐘,納蕾莎把雙刀插回燦的脊椎鞘,於兩人一機的目送下快步離去。

  ◆

  與房東招呼過後,僅帶著隨身行李的天音,佇立在已經沒有自己容身之處的走廊上。
  手機的郵件通知鈴敲醒感傷,帶給她另一種惆悵:綠文高中正式發布公告,打算放棄重建校園,籌備轉型成遠距教學學校;因木靈事件中斷學業的學生,則能憑推薦函免試申請,轉學至全台灣任何一所高中。
  「這對媽媽來講,還真是個好消息呢……」連苦笑都省略的呢喃。
  這座依山傍海的繁華都市,真的從此和自己互不相干了。

  將近一年的回憶湧上心頭。從踏出深山鄉村的冒險心情、初入海濱城市的新鮮有趣,到建立起老師、同學間的人際關係,以及認識明浩這位總是對她特別照顧,充滿活力的溫柔學長——
  一切皆毀於木靈出現之後。
  就算緊抓「日常」的碎片,不願承認失去校園生活、學生身分、年輕人該有的青春無憂面貌,屢次襲擊的木靈仍毫不留情地一片一片剝走它們,終至不留任何痕跡。
  自己簡直像從沒來過海眺市,從未經歷這一切般。而此刻,她也即將返鄉,可能不再歸來。

  「真是有如夢境的一年啊。」
  可是時間的確流逝了;那些記憶亦非虛假。未來該怎麼面對人生曾有的這一年呢?
  「回比凜山的路上時想吧。」或許答案僅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遺忘。
  就像她遺忘八歲時遇見翔的事;遺忘自己被其所選,註定成為武裝機組駕駛員的事。
  「非常感謝你們一年來的照顧……再見。」
  刻意忽略腦海中浮現的雪白機影,天音向曾經是自己的房間、明浩住過的601室,還有整座海眺市道別。

  ◆

  冰涼的人工空氣侵襲全身,即使是來自北國的少女,也忍不住打起哆嗦。
  「這台電車是怎麼回事?」第一個念頭倒不是「冷氣好強」,而是「真浪費電」。
  何況時節已入深秋,並非盛夏,天氣沒有炎熱到必須開那麼強的冷氣。
  ——難怪這個島國特別受木靈「青睞」啊。
  半帶無奈、半帶嘲諷的笑容,金髮少女無視周遭總是會有的驚豔目光,優雅從容地走入車廂。有幾名年輕男性慌忙朝兩側分開,把條狀座椅中間的位置讓給她。

  搖手婉拒,納蕾莎抓住車門附近的鐵管,用略帶魅惑的客套笑容作為回應。
  ——休想要我跟不認識的男生們坐在一起。
  這才是美麗笑靨下的真正意義。

  以經典花色的東洋布料剪裁成現代版迷你和服,裙底仍襯墊著龐克風服裝慣有的大片深紅蕾絲、裝飾用細鍊與荷葉花邊;寬大袖套及多褶襪套看似構造繁複,其實就便利性來說,已經是納蕾莎能夠最快完成換穿的衣服。畢竟於分秒必爭的情形下,她不會不識趣到浪費時間在梳裝打扮上。
  車內廣播響起,氣動門緩速關閉,將車廂內的世界與整個佐楠鎮彼此隔絕。
  畫面開始向右移動,宛若窗外僅僅只是一幅長條靜止畫,未帶任何情感地捲動著。

  側眼觀察車廂內部,雖有不少人在談論AQUA的事,但全是言不及義的政治或新聞觀點,完全沒有實感。往昔,納蕾莎會因自身出生入死的驚險經驗,而為大眾事不關己的態度大發雷霆;如今她早已習慣位處「日常」這道城牆彼側,平靜看待天差地遠的兩個世界,甚至還學會「以華麗外表建立起另一種存在感」,同時滿足自我認知、隱藏駕駛員身分,誤導人們朝「世俗社會的光鮮亮麗少女」方向來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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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4-2 01:2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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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戰姬(2/4)

  原本就已經極度孤獨的納蕾莎,並不介意變得更加孤獨。
  可是,她周遭僅餘的親人們怎麼想呢?
  遇見天音之後,她自己又怎麼想呢?

  時間持續朝北曳去,納蕾莎漫無目的瀏覽窗外景色。雖然這趟行程未若上次匆忙,亦沒有滿腦子燃燒著對天音頹廢喪志的怒火,導致入目一切皆視而不見,但「掛心天音」一事沒有改變,納蕾莎只是從「專注地鑽牛角尖」變成「眺望風景胡思亂想」罷了。
  說起來,自己為何會如此在意林天音?或許與她幫忙化解兄妹倆的心結有關。
  不到感恩的地步,卻讓她開始刮目相看、產生認同感。因此更難接受「天音鼓勵別人很在行;自身遇到挫折時,竟脆弱得一蹶不振」的事實。

  遠方水平線上,突兀的亮綠色彩喚醒納蕾莎身經百戰的反射神經。
  「那是?」
  一大束軌跡圓滑的散射曲線由天空墜落,為海面增添許多充滿律動感的幾何圖案。
  為了看清楚那些線條的真實面貌,納蕾莎不顧形象地撲向旁邊車窗,擠進剛才男生們讓給她的座位,口中低聲抱怨:「偏偏在這種時候!」

  高空之中,一枚彷若兒童教學道具「花片」般,擁有不規則繁複褶邊的巨大物體直立飄浮著。如果要描述得更精確些,那「花片」亦可視作上下兩枚半橢圓形的合體,腰間有一道相當明顯的裂縫。
  「花片」似乎是那些線條的起點與終點——線條本身,應該也是某種木靈或胞器的軌跡。只是不知道牠們為何要用那種奇妙的方式飛行。
  「燦,有微星藻型木靈出現,位置大約在W23左右,岸邊可視。」
  把音量降至最低,納蕾莎對左臂金環上的「紅瑪瑙」說話,同時動身走向車門,準備於下一站立刻下車。

  『收到!鯨歌號這邊已經在觀測它囉!』
  相隔僅數秒,燦即附上詳細報告:『分析結果,微星藻型木靈是具備收納功能的「母艦」,總寬度三十五公尺,長四十公尺,厚九公尺,其上搭載粗估超過九十隻的新月藻型木靈。除邊緣有許多空隙作為出入口外,目前未發現任何特化胞器。內質網密度等級E!』
  「偵察得真清楚啊,你們的動作什麼時候變那麼快了?」
  『呃,這是因為……』
  「因為?」
  『微星藻型木靈牠……好像從一開始就鎖定鯨歌號,由我們正上方出現。』

  而且,垂直距離只有三百公尺。
  雖說直接攻擊鯨歌號的例子並不罕見,納蕾莎倒是頭一次遇到兩種木靈同時現身。
  『少校已經指揮甲板人員,以傳統火器攻擊接近艦體的新月藻型木靈。不過牠們的速度太快,數量又多,莎莎妳還是快點回來支援吧!』
  「用不著你說!燦,鶴里車站附近找個地點會合!」
  燦的回應被電車響鈴掩蓋,納蕾莎搶在氣動門開啟瞬間衝出車廂。
  突然回眸,紅衣少女的眼中浮現無奈和失望,但旋即消融於再度振作的戰鬥意志內。
  

  公寓頂樓隱蔽處,一架純白機械漾開淡淡黃光。
  『武裝機組「翔」,解除待機,無人駕駛模式啟動。木靈核運作率:百分之五十六;駕駛員林天音:因故無法參戰。』
  伸展雙邊銀刀羽翼,腿部結構體縮入胸腹部,翔變形成速度最快的鳥型態。
  『碧空系統、仿生體檢查正常。AI精神狀況——』
  停頓大約十秒鐘,機體都已經飛浮到半空中,準備要朝北啟程了,電子語音卻遲遲未把後半句話說完。
  『——「難過」。』
  陽光之中,隱約可見一名黑髮少年的身影,任身旁的淡黃光輝輕易被白晝吞噬。
  最後,如驚鴻般高速曳去。

  ◆

  熙來攘往的海眺市車站大廳裡,天音仰首凝望車次動態看板,輕聲嘆息。
  「還有四十多分鐘才會到站……真久啊。」
  畢竟是通往相較之下顯得偏遠的比凜山,不但電車班次少,時段間隔亦長,這令想要早早離開海眺市,沒有興趣在附近商圈閒逛的天音頗感無奈。
  掏出懷中的「蛋白石」,其溫潤光澤依舊;而總是貼身攜帶它的習慣也依舊。
  即使,它現在已是毫無作用的純粹裝飾品。
  「抱歉……翔。」
  雖然感激翔以夢境解答她的疑惑、給她溫暖柔軟的安慰,但永遠失去某個人的痛,卻不可能於短短一夜間痊癒。因此她僅能維持原訂計劃,先回比凜山後再去思考。
  何況,海眺市已經完全與天音斷絕關係,成為空有回憶徘徊的異鄉。

  眼角餘光瞥見強烈的色彩變化,轉頭時,候車區的大電視牆傳來新聞記者響亮的播報聲:『最新消息,透明怪獸「木靈」出現於鶴里鄉南方二十公里處的外海……』
  底緣字幕打上「本台特有!高科技超長距離攝影,獨家直擊透明怪獸『木靈』!」畫面亦從棚內主播台轉成尚算清晰的海洋實景。在那一線蒼藍之上,則是體積大得嚇人的綠色橢圓,及無數凌空亂竄的黃色光點。

  ——原來,這就是從外人角度看見的木靈戰鬥啊……
  萬年如一的矽藻外表模組,用的還是襲擊綠文高中的那隻「飛船」;不分敵我火線,一律以光點軌道、CG修正、電波干擾等技術,呈現出令人眼花撩亂的戰鬥場面。依稀想起燦的解說,天音邊回憶自身經驗,邊疑惑似乎從未見到表組人員投入戰場。他們要在哪裡對媒體的電子儀器進行干擾攔截?是否還有其他即時視覺轉換程序?對親臨現場、以肉眼觀戰的民眾有用嗎?不過算了,這些都已經——
  「那是……納蕾莎?」

  在模擬作戰室的錄影中,反覆看過好幾十次的移動特性。天音很確定,那顆與周遭黃光看似無異的亮點,代表的正是納蕾莎。
  沉默擴散。眼睛卻無法由轉播畫面移開,遑論遏止腦中的自動推算、狀況判斷。天音有那麼一瞬間恨起自己被培訓出來的作戰知識,直至全盤理解隱藏於表組的掩蔽電波下,真正的木靈戰鬥現場——
  「如果那些點全是木靈的話……」數量太多了,多到令肌膚浮現惡寒。
  納蕾莎只有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

  『新月藻型的身體扁平,呈圓弧刀片狀,寬約九十公分。細胞膜經過角質硬化,加上高速衝撞的攻擊模式,能夠造成如同刀刃般的砍劈效果。木靈核似乎相當發達,但因其體內沒有其他特化胞器,目前推斷純粹作為動力使用。內質網密度等級A!』
  燦報告著敵人狀況。
  「角質硬化後是多硬?長刀切得斷嗎?」
  『必須要在包覆木靈核粒子的狀態下才行喔!牠們的外殼比金屬還硬呢!』

  脫離陸地範圍,豔紅蝴蝶飛入顏色古怪,浮滿泥濘油光的暗沉海域;那些汙物是隨洋流朝南漂移的AQUA和海上油井殘骸。除空中那枚始終巨大的半透明綠色花片,與其下方正全速往南駛離的鯨歌號之外,新月藻型木靈亦由最初的纖細律動線條,放大成能夠肉眼辨識的弧狀月牙。
  降低高度,納蕾莎未輕易讓長刀出鞘,而是先在海面刮起一線水花,藉此吸引敵人們注意。接近鯨歌號後,更以短光束掃開艦體附近的新月藻型木靈,阻止牠們繼續攻擊。

  『納蕾莎!別打到自己人啊!』
  難得互動式影像中的不是蘇菲娜。納爾森表情相當焦躁,身邊不斷傳來控制人員們互相通報的呼喊聲。納蕾莎未作回應,反倒丟給哥哥新的問題。
  「你們才是咧!為什麼不申請進入軍港避難?就地下潛躲到海裡也行啊!」
  『這次的木靈數量非同小可,鯨歌號若是不參戰、不作為誘餌引導牠至外海的話,萬一發生什麼事,後果將難以收拾!而且我們也擔心妳會應付不了。』
  「哼!」倔強的鼻音,納蕾莎繼續掃除鯨歌號附近的木靈。
  漂亮地迴避、閃躲,準確攻擊和自己擦身飛過的敵人,納蕾莎索性要求燦把砲口全數向後,加強速度與機動力,自己則拔出銅紅雙刀,讓它抹上一層如血般鮮豔的光粒,開始主動劈砍視野範圍所及的木靈。

  突然,豔紅蝴蝶往空中盤旋三大圈。脫離戰場後,納蕾莎整個人翻過身,變成朝天仰躺。緊接著併攏雙刀,對準目標後再用力向兩旁劃開,數枚威力較強的散彈光束,便由急速轉回正面的腿部彈匣發射,直直飛往高掛空中的巨大花片——
  海面竄起數十道斜光,原本還在攻擊鯨歌號的木靈們緊急掉頭,努力追趕散彈光束;微星藻型木靈亦吐出許多新的綠色月亮,於前方拼湊成一片臨時防護牆,為牠擋去每一發攻擊。

  「以防護母艦為優先,跟預料完全相同啊。」嘴角漾起甜美微笑,納蕾莎對已經全數轉移目標,朝自己聚集而來的敵人無所畏懼,一臉輕鬆得意地撥弄那頭金色秀髮。
  『莎莎,要來囉!』
  「小意思!」恢復成正常飛行姿態,紅色蝴蝶拍動雙翼,全力衝刺。
  像是追捕獵物的大量肉食昆蟲,近百隻新月藻型木靈緊跟在燦身後,匯集成一條充滿空隙的粗壯繩索。繩頭被豔紅光球牽引,任其帶領急速上升、驟然下降、迴旋橫轉、縱向繞圈,甚至畫出幾個空軍表演時慣用的圖案。比天音更能適應重力問題的納蕾莎,與其說是在作戰,不如說更像在玩耍。

  「好啦!各位頭暈了沒有啊?」
  交叉雙臂,命令燦加強粒子依附,使銅紅長刀宛若由火焰打造般熾熱燃燒。納蕾莎掠過鯨歌號左舷外側,繞一圈從右舷前端突破木靈組成的長長隊伍,劈開一個僅能容納自己通過的裂口。
  依舊緊追於後的大批木靈根本不管同伴生死,硬是跟著撞上去。一瞬間,天空落下許多被尖銳刀鋒劃破的弧形碎片,無聲沒入深邃的海洋中。
  鯨歌號亦不甘示弱。納爾森指揮左右兩舷同時散布實體彈幕與木靈核粒子防護網,追擊、彈開艦體周圍殘留的敵人。煙霧飛散間,豔紅蝴蝶已輕輕飄入空中,重新奔向高高在上的微星藻型木靈。

  『莎莎!牠體內還有新月藻型——』
  「我當然知道!」於綠色月亮整排彈出之前,納蕾莎便猛地轉彎,沿微星藻型表面飛行,藉背後仍窮追不捨的長條隊伍,衝破前方的守護者們。
  『納蕾莎!離開那裡!鯨歌號要發射主砲了!』納爾森的命令傳來。
  「明白!」從頭下腳上的姿態恢復,納蕾莎像是在平地行動般,往後勾起數個拱形,一下子就跳離好幾十公尺;當她停止動作後,一道橘紅火線即由下方飛升,朝巨大花片的核心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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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4-2 01:2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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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戰姬(3/4)

  第一發砲彈尚未抵達,後面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火線,全循類似的軌跡飛行,集中火力單點突破新月藻型木靈搭起的防護牆。後兩發確實與微星藻型表層接觸,炸開相當壯觀的火花。
  「打中了嗎?」
  煙硝中閃爍幾抹綠光,從褶邊灑出的新木靈們紛紛奔離灰黑的雲霧,於天空轉折、聚集後,往下瞄準鯨歌號寬廣的甲板。納蕾莎倒抽一口涼氣,還來不及阻止——也想不到該怎麼阻止,白色機影便劃過鯨歌號前方,擊落第一波靠近的鮮綠月弧。

  「翔!」
  急忙調整HMD投影焦距,納蕾莎半帶驚喜、半帶緊張地鎖定翔的所在位置。
  然而,卻未看見期望中的那名少女。

  「還是……沒回來啊……」
  『莎莎!請小心!』
  側身閃避敵人攻擊,翔亦由鯨歌號甲板發射光束,代為殲滅威脅。
  「翔,我要發動『燦華』,麻煩你掩護!」
  『明白。』平板的電子語音,那是未與天音重逢前的機械式語氣。
  納蕾莎雖注意到這點,卻無法多說什麼,只能催促燦快點進行準備程序。
  四片蝶羽緩緩垂落,於橫向劈來、充滿敵意的綠弧,和由下方突進,無情刺穿木靈的黃線之間慢慢飄升。
  納蕾莎乾脆閉起雙眼,不讓外界的槍林彈雨影響自己。

  直至比微星藻型木靈還高的位置,燦才開始動作:上層蝶羽往前斜上轉動,延伸關節順勢鬆開,粒子噴發亦慢慢加強。擁有四片長六角形羽翼的蝴蝶魔法陣,於金髮少女眼前清楚浮現。
  『精神導引裝置、腦波增幅裝置、生體反饋系統——檢查正常!』
  伴隨燦的語音,蝶羽瞬間朝外拓展,蔓延的木靈核粒子野火熊熊燃燒,又彷彿染抹整片天空的血紅晚霞,躍動著不同層次的紅色。
  頭盔內側,「Ready」字樣閃過,納蕾莎睜開半瞇的眼眸,高聲大喊。

  「燦華!」

  粒子暴風發狂似的向斜下方吹襲,尖薄綠影不敵炙眼的紅光,紛紛被捲入其中。
  而黑鋼色的鯨歌號,則因早就接獲同步通知,全速駛離「燦華」的攻擊範圍,繼續往南方前進了。
  暴風消失後,納蕾莎一邊喘氣,一邊傲視戰果:整片空域、海域乾乾淨淨,再也看不見鮮綠月亮的痕跡;微星藻型木靈亦被燒掉左下角大約五分之一的面積。
  最重要的是,牠已經失去目視可及的所有護衛,接著只需要進一步攻擊即可。
  正當納蕾莎得意微笑,心想「真該讓天音看看這幅景象」的時候——
  細長的綠色光輝,卻再度朝她直衝而來。
  「竟然還有啊!」

  急速後退,指揮燦緊急進行分析,納蕾莎掉頭往鯨歌號尋求庇護。
  『莎莎!妳看這個!』飛行約十秒鐘,燦便另外開啟子螢幕。小小的畫面中,一隻貼近海面飛行的新月藻型木靈,漸漸上下分離,變成完整的兩隻木靈。
  『細胞……分裂……』
  早該想到了。這個原生生物最基本的能力。
  互動式影像內,蘇菲娜表情凝重地提出推測。

  『納蕾莎,若我是那隻微星藻型木靈,我會選擇讓部分新月藻型留在身體裡不出擊。如此一來,就永遠不會缺乏戰力。』
  納蕾莎也有同感。這項重要發現,亦解答了為何無法統計敵人精確數量的問題。
  「怎麼辦?」
  淺黃光尾倏然曳過眼前,鳥型態的翔正高速脫離戰場,朝南方地平線飛去。
  「搞、搞什麼啊!打算拋下我一個人作戰嗎?」
  但是憤怒僅只短短一瞬間。陷入窘境的納蕾莎沒空生氣,拚命思考接下來的應對方法。
  果然還是太輕忽「數量」帶來的壓倒性力量了。

  ◆

  ——不要去想。
  憑藉自身意志把目光拉離大電視牆,天音任由沉重思緒壓抑眉宇。
  「納蕾莎很強的,一定可以打得贏的,何況還有翔幫她。」
  「我已經不是『對木靈研究機構』的測試駕駛員了,這場戰役和我無關。」
  「缺乏實力的我,只會造成大家的困擾,甚至出現傷亡吧……」
  持續吐露話語催眠自己,天音建立起厚重心牆,拒絕一切外來影響;同時亦阻斷內在深處的吶喊。

  掩緊雙耳,新聞主播的響亮聲音仍喋喋不休地重複報導狀況。因此「鶴里鄉」三個字反覆敲進天音腦海中,直至她終於想起那是哪裡。
  ——明莉和小翠……
  下意識掏出耳掛式手機,卻對是否撥號產生猶豫。一者,她知道聯絡任何一人,勢必都得面對「明浩之死」帶來的尷尬與安慰。她們必定也是因為不敢觸動天音的心傷,才會不管新聞報導AQUA報得多沸沸揚揚,仍未曾主動聯絡她詢問狀況;二者,若去電的結果,是鶴里鄉的確受到木靈破壞……

  「見色忘友」的自己,便會再多添一道罪狀。
  無論是心儀天音,或天音心儀的異性,皆會遭遇不幸;然後,在為其不幸自責的期間,連朋友們也會出事。
  那就是「見色忘友」的魔咒、詭異的報應迴圈。
  即使天音屢次不信邪,每回感情受創後皆再度勉強自己打開心房,接納新的同性朋友、認識新的異性對象,想著「這次是不是會不一樣?」最終仍落得愛情、友情兩頭空,哪邊都保不住的下場。
  連離鄉百里,換至全新的生活環境後,亦無法掙脫它……

  視野範圍猛地改變樣貌,變成上下二分的蒼穹水色,鮮綠光線漫天飛竄亂衝。
  而被包圍於綠光正中央的,則是獨力應戰的一點豔紅。
  「這是……翔所看見的現場景象嗎?」
  影像裡的紅衣少女奮力呼喊,天音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彷彿眼前只是一部切換成靜音的電影。
  ——「盡己所能幫助他人」。
  突然浮出意識的這句話,是天音曾引以為傲的座右銘。
  可是實際上,直至成為武裝機組駕駛員,她才真正履行了這句話。

  「『盡己所能幫助他人』、『盡己所能幫助他人』……」
  重複咀嚼、體會,天音的眼角漸漸盈滿淚水。過去雖無法保護那些同性或異性的朋友,成為駕駛員後也沒有成功保護明浩,但她還有世界、還有納蕾莎、還有許許多多認識的、不認識的生命需要守護。
  那正是,她所能辦得到的事;而且缺她不可。

  「對不起,明浩學長。」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消失的。盡己所能。
  疾速奔離車站大廳,天音依照過往和翔共同建立的默契跑入附近小巷,果然立刻就發現白色機影飛掠天際,降落到她跟前。武裝機組、AI人格模型動作一致,宛若恭迎公主殿下的騎士般單膝蹲跪、俯首靜待。
  重新緊握、祈禱、輕吻手中的「蛋白石」,她以堅決的聲音喊出那句許久未聞的話語。

  「武裝召喚,代號『翔』,變身!」

  ◆

  「總覺得……上次飛行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有點苦澀的笑容,天音透過熟悉的HMD投影看著世界——只有飛行時才觀賞得到,專屬於武裝機組駕駛員的風景。
  『是的,妳上次飛行是十三天又九小時五分二十四秒前。』
  「我離開那麼久啦。」緩緩垂下眼瞼:「對不起,翔。」
  『如果妳要幫完這一戰就走,亦無所謂。』黑髮少年的橫向身影浮現。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的話和這句好像很類似呢。」
  明明是已經決定的答案,翔卻總是表現出「反悔也可以喔」的讓步態度,默默承受天音選擇否定結果後的風險,獨自撐起一切責任、損失,與難過。
  「人生沒那麼多反悔機會的。只要選擇了,就必須往前走下去。」
  畢竟連「承擔責任的僅有自己」這件事,本身都是奢求;有許多時候,「自己」下的決定卻是「別人」在受苦。因此不能憑一時熱血意氣用事,之後才來逞強喊無悔;更不能總是回頭或望向他方,心不在自己選擇的這條道路上——如同天音之前老是想著要「保留日常」、明浩亡逝後便想「回歸普通人」那樣。
  

  朝後滑行一段距離,納蕾莎解除銅紅雙刀的防禦態勢,疲憊地喘著氣。
  「可惡……刀子變得好重……」
  『莎莎,不要勉強。要不然妳回鯨歌號休息,我用蝴蝶型態應戰吧?』
  「別鬧啦!兩架空機的武裝機組都不能做什麼了,只有你一架豈不更糟?」
  『可是……』
  「注意敵人!」
  迅捷翻身閃過,納蕾莎雙腿一踢,繼續巡迴鯨歌號附近,砍劈橘紅彈幕之下遺漏的新月藻型木靈。

  「哥,鯨歌號還能撐多久?」
  『如果現在就下潛是沒問題,但台灣海峽離兩邊陸地都太近,難保棄戰後牠們不會開始攻擊海岸!』
  「嘖!」抬頭轉向燦:「我們再發動一次『燦華』!」
  無視燦的驚慌及抗議,納蕾莎踢動雙腿,令整架武裝機組直直往上竄,到達定點。
  「略過檢查程序——又來了!真纏人!」
  數枚綠月由下方欺近,緊追在燦身後。納蕾莎勉強擺起架勢,準備應對敵人。

  突然,數十道藍色流星劃破天空,準確穿透新月藻型木靈的身軀,將其鑿落海面。
  嘴角發出「咦」一聲,納蕾莎氣急敗壞地轉頭怒斥:「翔!你總算給我回來啦!」
  還來不及聯想光芒顏色從淡黃轉為青藍的意義,視野中央的純白少女身影,便堵住她所有欲言之語。
  「好久不見,納蕾莎。」充滿溫暖的懷念笑容:「我回來囉。」

  「……妳……妳……」
  金髮少女的臉頰旋即泛起紅暈,一時之間,思考和言語能力完全陷入停頓。
  『天音!歡迎回來!』燦與互動式影像中的蘇菲娜齊聲。
  貼近嘴唇仍不停顫抖的納蕾莎,天音擔憂地問:「還好嗎?要不要回甲板上休息一下?翔已經告訴我整個作戰過程,我也想到了一個應該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不知囁嚅幾個「妳」之後,納蕾莎終於能吐出完整的句子:「別靠近我!」

  慌張推開天音,紅色蝴蝶急忙順著弧線落下,迅速登陸鯨歌號甲板。
  「啊哈哈,納蕾莎一點都沒變呢。」
  苦笑,天音轉往凝望前方天空,那枚宛如花片的巨大木靈,同時亦是新月藻型木靈的母艦。
  「牠們會分裂複製,是嗎?」她抬頭對翔說:「那麼,我們就盡量撐到納蕾莎體力恢復,能夠再次發動『燦華』的時候吧!」
  互動式影像開啟,蘇菲娜臉上的興奮情感已經消失,取而代之是正經的神色。
  『天音,請告訴我,妳打算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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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ynroya 發表於 2022-4-2 01:2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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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戰姬(4/4)

  「這只是猜想啦……既然『燦華』可以燒掉所有新月藻型木靈,令微星藻型木靈短時間內失去保護,那麼請她先發動『燦華』,我再緊接著發動『光漪』,是否就能在粒子暴風結束前,讓微星藻型體內的新月藻型,也暴露於粒子暴風下?」
  『納蕾莎,妳覺得呢?』
  另一個互動式影像視窗內,金髮少女根本不想正面對著天音,整張臉撇過去。
  『隨、隨便啦!』
  『哎呀,納蕾莎一看見妳出現,精神就好起來了呢!』
  『哪……哪有!蘇菲娜妳別亂說啊!』

  清亮的笑聲飛揚,伴隨青藍短光束的轟鳴響徹雲霄。飛至鯨歌號船尾上方,天音轉為狙擊模式,以既省力又有效率的方式擊破陸續襲來的新月藻型木靈。
  徵詢過納蕾莎的意見,蘇菲娜正式宣布:『1200開始實行作戰!請各單位人員做好準備!到達作戰時間點之前,繼續維持這個航速往南撤退,注意別讓木靈離開偵測範圍!』
  「是!」天音高聲回應,低頭確認正在甲板上休息的納蕾莎狀況。
  兩人視線正好相交。天音對她微笑;納蕾莎則慌忙低下頭,一副緊張的模樣。

  ◆

  彷彿知道鯨歌號這邊的打算,微星藻型木靈外圍的綠色光點持續增加。
  艦橋內部,蘇菲娜繼續指揮控制人員收集數據、監測木靈動向,避免再有變數發生。
  『全員對時確認完成,現在時間為1200,雙精神連動武裝作戰,開始!』
  「林天音,武裝機組『翔』,出擊!」
  「納蕾莎.賽塔,武裝機組『燦』,出擊!」

  橫向往北曳去的青藍光尾之下,紅色軌跡由海平面急起直追。敵人這邊亦同時動作,分裂重生後增殖至近百枚的鮮綠月亮,像是要切割青空般猛烈衝刺,無懼於青藍色的光束驟雨,或是銳如利牙的血紅刀痕。
  「納蕾莎!以到定點為優先!」
  「我知道啦!定點附近不先清乾淨的話,等一下會很麻煩啊!」
  「那麼,我來幫妳開路!」
  搶先加速,天音的作戰位置比納蕾莎偏北、偏高,正好位在「燦華」的攻擊死角。
  而她,便是來補足這塊角落的。

  青藍光雨逐次加密,暫時阻擋了新月藻型木靈繼續往南攻擊的空間。同一時刻,燦已經升至指定高度,熾烈燃燒的鮮紅火焰漸漸蔓延,朝兩側天空拓展面積——
  像是夕陽尚未西下,便已經高踞空中的銀色滿月,翔將漾著美麗光澤的銀刀羽翼紛紛退出基部,一支一支地染抹濃厚青藍光粒,再扭轉關節,把十二支刀口全數對準微星藻型木靈中心——
  「Ready」字樣浮現,紅豔蝴蝶與青藍獵鷹,兩個魔法陣交互輝映。
  然後,一起消失。

  「燦華!」
  「光漪!」

  粒子暴風快速吹襲、吞噬,將視野所及的一切鮮綠,捲入野火般的紅色狂潮裡。
  但卻完全不影響青藍光箭穿梭其中。
  表面正遭受「燦華」侵蝕的微星藻型木靈,似乎感覺不到十二支銀刀已經插入自己身體,並互相連結起共鳴光線。暴風未歇,高速順時針旋轉的正十二邊形搶先割裂微星藻型木靈,逼牠釋放出殘存於體內的新月藻型木靈群,讓牠們全數被豔紅的粒子風暴沖潰。

  當海面形成的碗狀凹槽漸漸回填,如亮綠星砂般糝落的木靈殘骸,亦跟著灑進大海。
  天空恢復清朗,海水變得蒼藍,完全不見之前大規模海上作戰的痕跡。
  「結束了呢……」
  有股不可思議的感覺。納蕾莎緩緩把手移至胸前,感受那奇妙的鼓動頻率。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需要他人幫助,或是會有人願意傾全力協助自己的一天。

  「這就是『朋友』嗎?」
  極輕的喃喃自語。天音卻像是聽得到似的飛近她身邊,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
  「啊……」
  差點又犯下直接否認別人善意的老毛病,納蕾莎想起今天出門的目的,連忙吞回險些脫口的尖酸言詞;但卻苦於不知道該如何開場,櫻色嘴唇無意義地一張一闔。
  「對不起,讓妳這麼辛苦。」天音倒是先行鞠躬道歉。半固定在駕駛座上的身體牽動整架武裝機組,使得這個彎腰動作顯得異常隆重。

  「沒、沒什麼。」轉開視線,納蕾莎低聲嘀咕:「只要妳別再那副奄奄一息的死樣子,或是執意丟下翔,吵著要放棄職務回鄉下就好了。」
  「嗯,我還是會回去比凜山的唷。」
  海藍瞳眸驚慌瞪大。
  「……回去對我父母說明一切,然後搬進鯨歌號裡,跟妳們一起巡迴大海。」
  緩速往鯨歌號甲板降落,天音忽地伸手勾住納蕾莎纖白的手臂:「順便帶我的朋友到山裡玩一玩,也介紹給家人認識。比凜山可是很漂亮的喔,能體驗許多鄉村生活樂趣——啊,我們就是在那裡相遇的嘛!」
  「又、又、又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傻話啊!」瞥見已經走上甲板等待她們的蘇菲娜和納爾森,納蕾莎急忙閉嘴,猛力抽開手,衷心希望自己的窘迫模樣沒有被他們發現。

  ◆

  由於此次作戰動用較多的傳統熱兵器,艦內人員難得有一半以上出現在甲板,分成小組四處檢查儀器。納蕾莎已先行回到船艙,天音則連駕駛服都還沒換,佇立機庫門口望著人們來來去去。
  「做得不錯,妳有信守諾言。」
  納爾森的聲音突然躍入聽覺,讓一向有點怕他的天音全身緊繃,急忙朝門邊縮身。
  「什……請問是什麼諾言啊?」
  「保護納蕾莎的諾言啊。」老樣子別開視線。明明在對天音說話,他的眼光卻從未好好注視人家。

  之前,是因為必須狠下心讓這個陌生的十六歲女孩代替妹妹承擔風險,連自己亦為此過意不去而冷面逞強;如今,則是某種微妙的距離感——似乎除了納蕾莎和蘇菲娜之外,納爾森有避免與任何女性走近的傾向。
  「若妳沒回來,這將會是場硬仗。縱使納蕾莎身經百戰,那也是建立在木靈數年來進化幅度有限的基礎上。但從最近幾場戰役的狀況來看,牠們的進化只會愈來愈快。」

  天音立即想起透明女人的事情,視線焦急轉向長官。看來納爾森意見相同。
  「妳和納蕾莎的力量,已經缺一不可。妳不再僅是她的遞補戰力;當然,亦非我個人獨斷的犧牲品。」
  愧疚、苦笑、嚴肅等情緒互相混淆,在納爾森臉上形成奇妙的表情。
  「先去準備吧,等等甲板上會舉行表揚儀式,讓妳升為正式駕駛員,並和納蕾莎組成編制隊伍。」
  「咦?」
  未等天音反應過來,納爾森已擅自離開,一如他往昔的俐落風格——卻已柔和許多。
  

  表揚會的展開既簡單又快速。沒有舞台或布置,只是單純地集合船上所有人員。
  「……未來可能會有更多考驗出現,希望妳勿忘初衷,與妳的夥伴互信合作。」
  簡短的結語,納爾森將電子證書放到天音手上。甲板旋即響起震耳欲聾的掌聲。
  「謝、謝謝……」
  面對超乎預想的人數,天音有些驚訝。過去幾個月以來,自己都跟這麼多人一起待在這艘船上嗎?

  「那麼接下來,我這邊仍有幾件事情要宣布。」
  包括艦內人員的表揚、鯨歌號往後的航行計劃,以及兩架武裝機組脫離實驗機名義,正式和兩位駕駛員列入「對木靈研究機構」編制,並獲得專屬的小組代號等。如此繁多的程序全部完成後,鯨歌號竟然還尚未抵達最近的台灣軍港,令眾人不得不佩服納爾森的效率,也感激得來不易的剩餘休息時間。

  表揚會結束後,換回便服的天音輕靠在翔的機械臂旁,一邊等待鯨歌號靠岸,一邊回味著今日的一切。
  納蕾莎亦罕見地安靜,盡情放鬆趴伏甲板欄杆上,感受浪潮沉浮。
  「真的很好聽呢。我們的小隊名稱。」
  仰視清澄遼闊的無際蒼穹,天音緩緩舉起戴著手鍊的左腕。熄滅的暖橘小燈墜飾旁,銀光徽章閃閃發亮。
  她把這份榮譽獻給明浩,作為留下他獨自繼續前進的補償——
  不,並非「獨自」,她還有許多夥伴、還有納蕾莎。從只守護一個人,到盡己所能地守護更多人。

  「碧空戰姬(Verdant Valky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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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第二集請見:
Pubu:2020/06/27上架 】(橫排)
Kobo:2020/06/27上架 】(價格基準為美金,已指定NTD)
Readmoo:2020/07/13上架 】 ※AP連結
Google Play books:2020/07/13上架 】 ※由讀墨代上架

第三集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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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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