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離交錯（35，10/22新增）[G]（演藝圈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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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被起源公司安排個人工作以後，蔻音就沒再練舞了。他們覺得很奇怪，因為每個人的個人工作就那麼一件，即使個人工作結束了，原先的一切也沒回來。不過，不練舞是好事，畢竟他們是樂團，哪有樂團把練舞當成必做事的道理。善筠若樂得把時間全部用來練團，培養和葉晴羽的默契。

　　不過，上帝就是不讓他們好過──不，應該說，起源公司就是不讓他們好過。

　　葉晴羽加入蔻音才滿六天，蔻音的天又塌下來了。



　　善筠若手機放在練團室中央的小板凳上，章紀山冷酷的聲音藉由擴音功能散布整間練團室。

　　練團室裡安靜到掉根針都能清楚聽見。

　　「…………你知道吧，你真的不會說笑話。」善筠若皮笑肉不笑地說。

　　「我沒說笑話。霏雨打歌期間，你們要去做他們的live band。」

　　善筠若拒絕這既荒唐又可笑的玩笑。「我們做自己的live band還差不多。」

　　「善筠若。」

　　「叫魂啊？」

　　「從……什麼時候開始？」齊思妍吶吶地插嘴道。

　　「二十六號出道，隔天開始，我待會將你們的行程表發過去。」

　　善筠若突然大聲咆哮一聲。火山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善筠若用要把屋頂掀開的聲音朝手機吼道：「章紀山你給我閉嘴！我不接受我們的行程表要排滿那種鳥事！那不會是我們的行程表！」

　　「善筠若，你差不多一點。事情就是這樣，你該接受現實了。」

　　碰碰碰！善筠若大力捶打牆壁。「放你屁的現實！我要見你們老闆！我受夠了！」

　　「翁先生說，如果有事，可以去找他。」

　　「他又不能作主！」

　　「你今天就可以去見他。」

　　「啊────！」善筠若氣到不行，頓時化身暴力大金剛，不過捶的不是自己的胸，而是無辜的牆壁。

　　温郁歡在旁邊看得心驚膽跳，害怕善筠若就這樣拆了自己的家。

　　善筠若還要對章紀山理論，可是吼完以後，才發現章紀山早已掛了電話。他氣得整張臉發紅、渾身顫抖，其他人趕緊上前安撫他。

　　「哇你們生活本來就這麼刺激嗎？難怪我前面的鍵盤手會走！我以為我要先面對的挑戰是跳舞，結果是當偶像團體的伴奏嗎！」葉晴羽恍過神來，在旁邊提油澆火道。

　　「……汝惦惦（你安靜）。」通常這句話是善筠若對葉晴羽說，但此時此刻、温郁歡三人忍不住異口同聲。

　　大家好不容易把善筠若的氣勸降了一半，然後所有人無力地散落在練團室各個方位，並且各自望著不同方向放空。

　　齊思妍掰著手指算數，「二十七號，那我們能練習的時間也不多了……」

　　善筠若倏地瞪過去，「我們不會練！」

　　「可是都安排了。」

　　善筠若唰地起身，「我們現在就去找阿舅！」

　　洪仙季滿臉複雜，「我覺得我們現在去，也來不及了。他們就像之前一樣不給我們時間反應，拖得比較晚才跟我們說。」

　　善筠若破口大罵：「我真的這輩子沒遇過這麼卑鄙無恥的公司！」

　　「不過，我覺得說不定可以用這件事讓翁叔叔跟我們交換條件。」

　　所有人立刻聚焦温郁歡。

　　善筠若問：「什麼意思？」

　　「翁叔叔心比較軟，比起源公司好說話，雖然他現在已經不是最後的決策者，可是還是有點話語權。我們可以說我們願意做霏雨打歌期間的伴奏樂團，可是相對的他們要給我們做點解禁和通融。」温郁歡看向善筠若，「你多賣點慘、賣點可憐，翁叔叔欸毋甘（會捨不得）。」

　　齊思妍遲疑，「解禁……是指蒙面嗎？」

　　善筠若馬上眼睛一亮，但隨即懷疑道：「有可能這樣就給我們退讓嗎？」

　　温郁歡無奈，「我們得到哪些待遇，翁叔叔肯定最清楚啊，他不可能對你不愧疚。所以，就要看你演技囉。」

　　善筠若雖然躍躍欲試，「但是我演技真的不好……」

　　這句話是真的。除了新加入的葉晴羽，其他人都上過演技班，表現最差就是善筠若，最佳則是温郁歡。

　　不過，既然能藉機爭取，善筠若自然不會放棄──最好的結果是一石二鳥，打爛起源開出的奇怪條件，以及取消伴奏。

　　洪仙季和齊思妍以顧小孩的理由逃走了，葉晴羽倒是很想跟著一起去，可是善筠若怕他在場會弄巧成拙，所以沒帶葉晴羽。於是，善筠若抓著温郁歡一起去了。

　　温郁歡無奈之餘並不意外，因為團裡最好抓的人就是他。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善筠若抓了。



　　全星公司被起源公司收購以後，辦公地點遷移到起源公司新大樓內，面積大約涵蓋三個辦公室──不包括温郁歡之前與翁健偉見面的會議室──辦公室牆壁全部打掉，只用可以移動的拉門做輕隔間，如果拉門全部收起，那麼從全星品牌辦公區前後門進去就能一覽無遺。翁健偉的辦公室就包含在裡面，沒有另外隔出來，在辦公區東北角靠窗的位置。

　　大家都知道全星是起源公司的子品牌，可是辦公地點似乎也和蔻音一樣被刻意邊緣化。雖然混跡在起源辦公樓層內部，可是位處偏僻，不靠近電梯間也不靠近樓梯間，無論從哪邊出來，都必須再走一段路才能抵達全星品牌辦公區。



　　起源大樓一、二樓西側是旗下藝人相關的咖啡廳、展示廳和商品販售店等，專門吸引歌迷與粉絲朝聖，東側是辦公大樓出入口，必須刷員工卡才能進出。

　　蔻音雖然是公司隱形人，可是拿的磁卡和員工一樣，所以也能夠正常出入大門。不過，他們通常像偷渡客一樣從停車場進入，走大門的次數十根手指頭也數得來；其中，在温郁歡的記憶裡，似乎他走大門都是被善筠若慫恿和強迫。

　　善筠若拉著温郁歡順利通過員工閘門，然後假裝正職員工搭電梯上樓。善筠若神色自若，反觀温郁歡即便不是第一次卻仍手心冒汗，有些緊張。

　　等電梯裡的其他人都出去，只剩他們兩人時，善筠若嗤笑道：「虧你曾經是儲備。」

　　温郁歡澄清說：「我那時候這棟樓還沒蓋，而且在公司裡也不是每個地方都能去。」

　　善筠若皺眉嘟囔：「規矩真多，毛一堆。」

　　抵達四樓以後，兩人走在大樓最側邊的走廊上。

　　「一定要做嗎？我真的不想……」善筠若滿臉糾結。

　　温郁歡知道善筠若剛剛在電梯裡那樣說他，其實是因為緊張而需要分散注意力。

　　温郁歡反被動為主動，拖著善筠若進去無人的女化妝室，「沒要你真的當著你阿舅的面哭，只要看起來好像哭過或很難過的樣子。」

　　兩人站在洗手臺和鏡子前方，然後善筠若接過温郁歡帶來的眼藥水，給自己點些藥水，努力塑造自己剛哭過的樣子。後來覺得看起來不夠紅腫難過，還使用了對眼睛吹氣的陽春方法。

　　「啊，我現在真的想一頭撞死。」善筠若看著鏡子裡雙眼紅腫的自己，面無表情地說。

　　善筠若沒在別人面前哭過。就算他們蔻音幾個人一起看感人電影，不論哪個人紅了眼眶、眼含淚水或嚎啕大哭，善筠若就是能繃著臉死死ㄍㄧㄥ住，好像流出一滴淚就會要他命。這也是他演技一直被評負等的原因──因為哭戲不及格。

　　温郁歡見狀忍不住笑出聲，即使被善筠若瞪也止不住。可是，進入全星辦公區，他就笑不出來了，就連打算拋開自尊和臉皮而試圖醞釀情緒的善筠若，表情也在一瞬間僵住了。

　　他們才剛從全星辦公區前門踏進去，就與準備離開辦公區的兩名少女迎面遇上，雙方差點撞在一起。

　　雙方都有人搶著先道歉──可是温郁歡和善筠若一看見對方長相，聲音就鯁住了。

　　怎麼樣都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到霏雨團員。

　　不──既然霏雨是跟全星簽約，那麼在全星辦公室遇到是正常的，可是尷尬的是現在這個時間點！

　　温郁歡和善筠若因為看過前幾天霏雨官方社群網站公開的霏雨團員出道照，所以一眼認出對方兩人就是照片中的人，可是霏雨並不認識他們。

　　霏雨團員以為温郁歡和善筠若是工作人員，於是對他們禮貌地打招呼，甚至謙遜地說著請多多指教，然後踏著徐徐步伐從容離開了。

　　温郁歡和善筠若僵在門邊目送他們離去，接著聽見裡頭傳來：「阿筠、郁歡，你們來啦。」

　　兩人轉頭，看見翁健偉站在辦公椅和辦公桌之間、笑得和他們一樣僵，而章紀山面無表情地站在辦公桌前。

　　善筠若一看見翁健偉，怒火都上來了，就要上前理論，可是肩膀忽然被温郁歡握住。

　　温郁歡對善筠若𠴂𠴂嘴，然後伸出食指在自己眼尾畫個眼淚落下的暗示。

　　善筠若咬牙切齒，不甘願地收斂怒火，接著把頭低下去，在心裡把章紀山罵個一百八十萬遍。。

　　裝不了難過的話，就把頭低下去吧。行前，温郁歡對善筠若這樣說。

　　温郁歡和善筠若雖然突襲，可是翁健偉早就從章紀山那裡得到消息，知道外甥女今天會殺過來，於是還是先準備了熱呼呼的一壺開水。温郁歡和善筠若一在翁健偉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翁健偉就給他們添水泡茶。

　　不過，翁健偉辦公桌左邊擱置兩個一模一樣的茶杯，杯裡仍有點茶，顯然是剛才那兩名霏雨團員使用過的，看起來就十分刺眼。

　　彷彿什麼小三遺留下來的證據。温郁歡不搭嘎地想著，瞥見善筠若垂著眼，雙眼卻含怨地瞪著那兩個茶杯。他捏住善筠若的手提醒對方。

　　全星辦公區不包括翁健偉、霏雨和蔻音的話，只有五名員工，可是此時辦公區除了他們四人就沒其他人──物品倒是還放在各自的辦公位上。想到員工們或許是為了霏雨的事全部往外動身，温郁歡心情忍不住有點悶，然後心想：上吧善筠若，我們就全靠你了！



　　善筠若沒有讓温郁歡失望，無奈起源那道牆還是無法攻破。

　　蒙面的事情沒有解決，做霏雨伴奏的事情也無法改變，不過翁健偉允諾他們在起源公司開出的條件與安排的工作之外，想做什麼事情都可以，例如拍街頭表演影片這件事又被重新開放了。不過，温郁歡和善筠若都覺得情況好像只是回到原點，沒半點長進。

　　從全星辦公區出來後，善筠若衝回太過偏僻而甚少人使用的化妝室裡拚命放聲大罵，還說：「該死！竟然用這種鬼樣子跟霏雨見第一面，我不想給他們留下愛哭鬼印象啊！」然後指著温郁歡遷怒道：「都你啦！說什麼阿舅會同情我，會取消蒙面！」

　　温郁歡無奈，「我沒有說會取消蒙面……但的確失策了，沒想到翁叔叔心軟歸心軟，還是沒退讓。看來起源──」温郁歡話語一頓，左右觀望確認周遭沒人才繼續說：「看來起源開出的條件真的很硬，翁叔叔都不敢破壞。」

　　善筠若冷笑，「他當然不敢破壞了，皇上施皇恩給他簽，他怎麼敢違抗皇上的意思。」

　　温郁歡嘆氣。

　　善筠若不甘心，「現在怎麼辦？」

　　温郁歡無語問蒼天。「只能照著安排走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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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五，蔻音五人坐在練團室裡，一同透過筆記型電腦觀看正在網路直播的霏雨出道表演。

　　低氣壓盤旋，每個人都沒說話。

　　温郁歡看著螢幕裡和其他六名霏雨團員一起載歌載舞並笑容滿面的詹雪，佩服詹雪居然真的做到了。

　　詹雪待在蔻音裡，確實是屈就了……

　　温郁歡為詹雪感到開心，但又為蔻音的處境感到淒涼，同時也有一股茫然感與空虛感，不曉得自己坐在這裡觀看霏雨的出道秀要幹嘛。

　　過去十二天，蔻音臨陣磨槍，為了霏雨的舞臺拚命練習。

　　他們從來沒想過蔻音的首次電視舞臺，主角會是別人。他們為了做襯托別人的綠葉，拚命練習。組團的目的是這個嗎？

　　啪！

　　筆電突然被善筠若一手蓋下去，正在靦腆自我介紹的霏雨團員的姣好臉孔被壓扁變形。

　　善筠若低低地說：「不看了，愈看愈悶，根本自我折磨。要喝酒的舉手。」

　　其他四人默默舉手。

　　於是五人就在客廳裡一陣借酒澆愁。

　　客廳電視打開並停留在新聞頻道，聲音開得像是要掩蓋全世界的快樂般那樣大──主播正在報導一樁發生在南部的酒駕命案。

　　懶洋洋陷在沙發裡的善筠若突然舉高酒杯，扯開嗓門宣示般地說道：「各位，明天就要去做那該死的伴奏了──拿出他馬的所有本事吧，我們才不會甘於做別人的配角！」他說完，將酒杯裡的紅口一口仰盡，然後一把將酒杯倒立放在桌子上。「不管哪個角，都要完美演出！」

　　這種台詞搭配動作，温郁歡腦海不合時宜地浮現中二漫畫的熱血場景──卻莫名覺得挺帥氣的。

　　畢竟，他們現在確實需要熱血啊。像熱血漫畫裡的傻瓜主角們，不顧一切地勇往直前。

　　當初如果不是有滿腔熱血，他們也不會應邀加入。

　　他們需要重新喚醒體內的熱血。

　　其他四人跟著做，桌子上五個倒立的酒杯排出一朵梅花似的形狀。

　　……

　　結果熱血過頭的下場就是所有人在客廳裡醉倒成一片──除了温郁歡。

　　温郁歡也喝了不少酒，但是沒像其他人喝那麼多。他看著毫無形象躺在沙發或地板上的四個人，感覺頭有點疼，忽然有點擔心明天的演出。

　　他在客房打了地舖，然後吃力地將四個人全部送進客房裡。每個人都睡得很死，尤其葉晴羽不曉得做了什麼美夢，還嚼嚼嘴傻笑著說還要喝。

　　啊，一群酒鬼！

　　温郁歡坐在靠近門口的地板上，抬手按摩自己疲憊的脖子和肩膀，喘一口氣，然後打開手機，看見網頁搜尋畫面，才想起自己查過霏雨。

　　此時搜尋畫面更新，跑出更多相關消息。網路百科也新增得很快，已經有霏雨的基本資料。

　　温郁歡點入百科觀看，最後停留在團員名單，看著熟悉的名字，嘆一口氣。

　　熟悉的名字，除了詹雪，還有蔡雨臻──就是全星還未被起源公司收購時給他們蔻音亂傳壞話的其中一人。温郁歡想過可能會再見到，沒想到真的見到了，但是，該說幸好只有蔡雨臻一個人嗎？

　　因為明天要伴奏，温郁歡又看了一點霏雨的表演，抓整體節奏和感覺，然後也看了一下網路上的反應，不經意在說你想說論壇看見有人說：「聽了霏雨的歌也看了表演，好像沒有Windy啊？」

　　這篇文章沒引起什麼水花，不僅回覆的人少，就連閱讀的人也區區百位數。温郁歡卻因為有人記著他的歌聲而有點內心觸動。

　　不是霏雨，是霏雨旁邊的伴奏啊。温郁歡略感嘆地想道，然後仰躺在葉晴羽旁邊的空位。本想倒頭就睡，但受不了身上的味道，起身去洗個澡才入睡。

　　隔天九點多起床，五人頭都有點痛，無不慶幸霏雨的表演是下午四點多。

　　中午時候，章紀山親自開車接送，五人在車上隨便用超商麵包、御飯糰等食物果腹，然後被章紀山帶著去見霏雨。

　　章紀山開著保母車來接他們的時候，他們還驚異蔻音是被優待了一次嗎？結果途中章紀山忽然把車開到荒郊野外毫無人車的空地，要他們把所有窗簾拉上，在裡面換衣服，才知道開大車不是優待他們，而是為了充當隨行更衣室。

　　善筠若一邊換，一邊咒罵在車外等候的章紀山。聲音很大，但章紀山不痛不癢，而且荒郊野外，沒有人會聽到──這或許是章紀山把車停到荒郊野外的其中一個用意──事先料到善筠若會罵他。

　　五人蒙了面，抵達電視臺地下停車場，還得自己拖樂器。

　　五人因為彷彿刺客的打扮而一路受人關注，去到音樂節目樓層也不例外。

　　因為是霏雨的伴奏樂團，所以五人以為是和霏雨用同一間休息室，可是章紀山卻帶著他們去工作人員休息室。五人待在裡面，十分格格不入，大家都在看他們，有些人對他們指指點點並竊竊私語。

　　這時，章紀山就派上用場了。沒幫忙拖樂器的他，拖的是幾大箱的飲料。他露出營業用笑容，一改平時的靜默，笑容可掬地給大家分送飲料，請大家多多照顧他們樂團。

　　拿人手短，不論是誰，拿了飲料便收斂了把蔻音看成珍奇異獸的眼光，有些人還親切地對蔻音打招呼。

　　「起源給你錢買飲料？」善筠若小聲驚訝道，不敢相信起源公司會這樣照顧他們。

　　「我自己的錢。」

　　「你的錢！」善筠若忍不住大聲，然後看見周遭人將視線轉過來，他趕緊捂住嘴巴，把章紀山拉到角落，彆扭地問：「多少錢？」

　　「什麼？」

　　「你買這些飲料……多少錢？」

　　章紀山凝視善筠若，「不用給。」

　　「可是！」

　　章紀山扭頭走人，繼續發飲料。善筠若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片刻，去跟團員們說這件事。四人聽完也都滿不好意思的，同時有些感動。

　　章紀山明明不是經紀人，今天卻親力親為，還為他們做公關。

　　「那個徐陽一到底在幹什麼……」

　　「他連訊息都沒看。」

　　每次說起徐陽一，五人都一臉無藥可救。他們都不知道有多久沒見到徐陽一本人了。這段時間章紀山的表現，簡直比徐陽一更像他們的經紀人。

　　五人坐在角落休息一小段時間，章紀山終於帶他們去見霏雨。

　　善筠若之前突襲翁健偉卻意外遇到霏雨，覺得自己從此氣勢矮人一截，但後來才想到他們做伴奏都戴頭套，霏雨除了詹雪和蔡雨臻，根本不知道幾天前在辦公室前見到的人就是蔻音，所以也就沒有氣不氣勢的問題。

　　如今兩方人馬各自站成一排面對面，各自以團體為名簡單地打過招呼，就單純過個臉而已，連自我介紹都省略了。

　　温郁歡發現詹雪有點不知所措，尤其不太敢直視善筠若──雖然他們五個人打扮一模一樣，可是小惡魔角繞著圓心向上打轉的線條顏色不一樣，例如他是藍色，善筠若是紅色，而曾經屬於詹雪的紫色，現在套在葉晴羽頭上。

　　蔡雨臻只和善筠若、温郁歡、齊思妍同期訓練過，沒見過蔻音其他兩人的長相，所以並不知道詹雪曾經屬於蔻音。

　　雙方裝作陌生人，打完招呼後便被各自經紀人帶開了。

　　温郁歡轉頭跟在洪仙季後面打算離開霏雨的練習室，隊伍卻在門口突然堵住。

　　原本低頭想事情的温郁歡抬頭，看見雷霆從門口走進來，他當即僵硬。

　　霏雨不是跟全星簽約嗎？不算同一個體系吧？怎麼雷霆還特地來探班？温郁歡震驚到掉下巴，但因為戴著頭套，所以沒人看見他的神情。

　　看著霏雨上前迎接雷霆，滿臉藏不住的興奮和驚喜，似乎不知道雷霆會來看他們。温郁歡心裡有點醋意，同時也非常羨慕。

　　以前是Sunny Day，現在是霏雨，真是羨慕不完……温郁歡拚命忍住低落，但還是五步一回頭，不斷偷看孟桐笙的背影。然後在霏雨和雷霆兩團的歡樂氣氛之中，他默默低下頭，趕緊跟著隊伍尾巴快步走出門口。

　　一行人走在走廊上，洪仙季放慢腳步，從隊伍前頭落到最後面，戳戳慢吞吞的温郁歡。

　　就算温郁歡戴著頭套，洪仙季也能感受到温郁歡的失魂落魄。

　　「你留在這裡等雷霆吧。」洪仙季湊近温郁歡，小聲道。

　　「不可能。」温郁歡果斷說。他連私下去雷霆簽名會都不敢太明顯了，更何況現在直接頂著蔻音的身分。

　　温郁歡說：「之前他出現在我們影片背景裡，我們就被那樣了，還敢做什麼嘛。」

　　洪仙季完全忘記這件事，閉嘴不說話了。

　　雖然蔻音其他人不是雷霆的粉絲，但似乎也被探班的場面沖擊到，回到工作人員休息室時，大家都安安靜靜坐在塑膠椅上，各自擺弄著樂器，唯獨葉晴羽還有心情滑手機。

　　温郁歡無意識地盯著葉晴羽滑手機的舉動，回神後又繼續看了幾秒，忽然想到蔻音社群帳號，跑去問章紀山：「我們可以拍照更新社群嗎？」

　　「不能。」

　　「……不能宣傳我們是霏雨的live band嗎？」

　　章紀山搖頭。

　　温郁歡擰眉，「這樣做有助於我們增加粉絲。」

　　「公司希望你們靠自己。」

　　「……但是我們在電視上出現後，可能會有人認出我們。」

　　「是。」

　　「所以意思是我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等著別人來發現我們？」

　　「是。」

　　温郁歡氣極反笑。「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起源的意思？」

　　「公司。」

　　「真是很有把人惹毛的本事。」温郁歡皮笑肉不笑地說。「那你站在哪一邊？」

　　章紀山沒說話。

　　温郁歡放緩口氣。「你應該是想幫我們的吧？不然今天也不會代替徐陽一帶我們。阿筠跟我們說你自己花錢──」

　　「你很厲害，擅長遊說人。」章紀山忽然打斷温郁歡。

　　温郁歡停住話語，對上章紀山冰冷的眼神，不認為剛才那番話是稱讚之意。他慢慢沉下臉。「什麼意思？」

　　「也擅長利用人。」

　　温郁歡覺得莫名其妙，不悅道：「我哪裡利用人？」

　　「利用翁先生對於善筠若的心軟，還有善筠若對於樂團的用心。」

　　「不好意思，你可以說清楚一點嗎？」

　　「翁先生告訴你們起源安排的個人工作時，你讓翁先生不要告訴善筠若。」

　　温郁歡張嘴，「那是因為阿筠──」

　　「你讓善筠若錯過反應的時機。如果善筠若那時候就知道，肯定會當場反應，接著就不會發生詹雪離開的事，善筠若也不會那麼難過。」

　　温郁歡傻眼，「你說什──」

　　「之前善筠若和你去找翁先生，你想利用他們，達到變更條件的目的。」

　　温郁歡愈聽愈傻眼。

　　「你不應該把別人推出去，自己在背後坐享其成。」

　　「我坐享其成？我坐享什麼了！」温郁歡覺得荒唐可笑，不禁激動大聲。「起源條件是我開的嗎？個人工作是我要求的嗎？」

　　章紀山瞟一眼周遭，「你小聲點。」

　　「我就大聲，怎麼了。」温郁歡笑著說，「我要改一下，你跟起源公司都很有把人惹毛的本事。」說完，温郁歡甩頭離開，無視周圍電視臺人員對他和章紀山嘰嘰喳喳。

　　温郁歡覺得章紀山不可理喻，也不敢相信自己在章紀山眼裡竟然像個算計老闆、算計同伴的反派。

　　我做人是有這麼失敗嗎？

　　不，是章紀山自己眼睛業障重，竟然冤枉一個好人。

　　一股怒氣在體內無處發洩，温郁歡情緒暴躁，在休息室外來回走動。氣尚未完全消下來，便被通知要去彩排了。跟團員們去到舞臺，温郁歡卻又被荒唐的情況激得一氣。

　　今天霏雨總共表演兩首歌：第一主打歌〈心之雨〉，第二主打歌〈驟雨〉。蔻音擔任伴奏的是〈驟雨〉這首歌，將歌曲改編成搖滾風──可是現在製作單位居然跟他們說要假彈！

　　他們練了那麼多天，放下蔻音所有事，只為了霏雨的表演做練習，現在卻突然宣布他們之前練的完全派不上用場！他們完全是浪費時間和精力！

　　樂器全部插了線，但是這些線只是做做樣子，純粹是舞臺裝飾。就跟他們本人一樣，只不過是妝點舞臺的一部份背景。

　　一時之間，蔻音所有人的表情全部垮下來。

　　告知蔻音這件事的現場指導看不見蔻音的臉，但是感覺現場氣氛似乎驟然冷卻下來。他因感同身受而有些尷尬，硬著頭皮繼續為蔻音解說直播流程及注意事項。

　　「到時候你們看五號或六號攝影機。」現場指導指著某個方向的攝影機說道。

　　「我們穿成這樣，不會有什麼上鏡頭的機會吧。」洪仙季自嘲道。

　　現場指導聽出話語裡的心灰意冷，又尷尬一下，忍不住撒謊安慰道：「有給你們安排攝影機，導播就會播……」

　　然後蔻音配合霏雨做了兩次彩排。五人宛如喪失意志，完全忘記昨夜喝酒時的彭湃熱血。不過，就算他們沒有跟上節奏，手指擺放錯誤位置，安靜地亂奏一通，彩排仍然通過了。

　　五人行屍走肉地回到休息室，再次坐在塑膠椅上思緒雲遊。

　　假彈的事完全轉移了温郁歡對章紀山的怒火──而且對負責他們事務的小組長生悶氣，到頭來苦的只會是他們。他仰臉呆望天花板，失去鬥志，只想問：「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嘛？」

　　一旁章紀山推推鏡架，看不下去，對彷彿死在椅子上的五人說：「你們振作一點。」

　　「振作幹嘛……上臺後站著不動也行啊……」善筠若像是快要斷氣。

　　章紀山不擅長安慰人，思考後想再開口說點什麼，卻突然有人來電。他接起來，然後表情變得有些詫異。之後他走出休息室，回來時，手上提著兩袋食物。

　　五人以為章紀山又破費了，章紀山卻蹲在他們面前，壓低音量說：「孟桐笙請你們吃的，說是賠罪，很抱歉之前帶來困擾。」

　　五人愕然。

　　温郁歡完全忘記自己剛才差點跟章紀山吵起來，立刻湊向前，雙眼閃撲撲地，「孟桐笙記得我們？」

　　章紀山往後挪一下，「應該是吧，從穿著認出來。」

　　温郁歡超級開心，坐在椅子上左右搖擺。

　　章紀山皺眉用眼神問善筠若怎麼回事，善筠若無奈笑說：「他是雷霆鐵粉。」甫說完，温郁歡又問道：「雷霆走了嗎？」

　　「嗯。」

　　温郁歡感到可惜，然後期期艾艾道：「你可以幫我們道謝嗎？」

　　章紀山轉頭看善筠若，臉上一直掛著無奈笑的善筠若點頭。

　　對於章紀山來說，這件事只是舉手之勞，只要雙方別實際接觸就好。

　　多虧孟桐笙請的這一頓，蔻音五人吃點甜的，稍微打起了精神，直播時也當成實際演出，卯足全力做一場無聲的精彩表演。導播注意到蔻音的表現，看著螢幕不禁稱讚道：「不錯啊。」多切了幾個畫面給他們。

　　直播結束後，當即有人在網路上問說幫霏雨伴奏的樂團是誰，可是很快地，霏雨官方社群帳號做了今日更新，奉上一張美美的後臺七人合照，並且在文字裡提到謝謝現場樂團讓他們如虎添翼。於是，大家以為蔻音是全星品牌為霏雨安排的演奏老師們，不再感到好奇。

　　大家給予蔻音的關注就這樣被輕易轉移了，而蔻音並不知道網路上曾有過與自身攸關的小水花。



　　霏雨雖然是全星品牌推出的偶像團體，但因為後頭有起源公司作靠山，所以打歌機會與規模完全比照起源公司新人：從出道當天開始，幾乎每天有表演行程，而且獲得的待遇超越其他中小型經紀公司，每次都能打足兩首歌的時間。

　　蔻音跟著霏雨四處打歌，真正彈奏的次數卻寥寥無幾，而且跟霏雨面對面相處的時間也不多。等候上場時，他們通常和工作人員待在一起，有時候戶外公演，甚至在車子裡待命。

　　收獲全部歸屬霏雨，幫襯的他們拿不到半點錢。而當霏雨享受目光的時候，他們必須像隻老鼠躲在陰溝裡。

　　不過，生氣也只不過是跟自己過不去。五人每天聚在一起聊天、自我開解，說服自己咬牙把這段時間撐過去就好。

　　瞎忙了一個星期多的時間，因為霏雨去南部和東部活動，蔻音終於得到幾天屬於自己的時間。正巧期間的四月五日是音樂節，前幾天温郁歡隨口跟葉晴羽聊到自己想去參加華山藝文特區的音樂嘉年華活動，葉晴羽馬上說也想去，所以兩人便結伴一起去了。

　　天氣十分晴朗，適合外出郊遊。活動現場熱鬧非凡，但是人潮沒有過分誇張，許多人家攜家帶眷一起參與，隨處可見親子組合。

　　各家樂器廠商在空地與走道設立小攤位，展示經典或新出樂器，並且敞開雙臂歡迎遊客試用體驗。

　　温郁歡和葉晴羽在園區裡信步而行，走馬看花，偶爾看見疑似是演奏家MeTuber的身影出沒就笑著交頭接耳一番。

　　兩人到處遊走，興味盎然，愉快的腳步不管走多少路都不累。就算鄰近中午，也沒躲陽光，而是在園區周邊店家買份義大利麵，然後坐在長椅上，一邊望著繽紛的園區佈置，一邊在大太陽底下享用。

　　中午的園區，遊客減少。兩人迅速解決掉義大利麵，然後互相看著，眨眨眼並會心一笑。

　　葉晴羽露出調皮的笑容，「我知道你偷偷計畫什麼喔。」

　　温郁歡調侃道：「你不也想這麼做嘛，前街頭鋼琴演奏大師。」

　　「哎呀，『前』那個字是多餘的！我現在還是！」葉晴羽扠腰挺起胸膛。

　　此時人正少，兩人偷偷摸摸跑去沒有人的角落，然後拿起小惡魔角頭套往上一套。

　　温郁歡看著背包裡的黑色衣褲，一陣犯難。「應該戴頭套就好吧？」

　　葉晴羽訝異，「你整套服裝都帶來了？」

　　「嗯，你沒？」

　　「沒有啊，我想說帶頭套就好，反而本來就穿長袖長褲，雙手也沒什麼會被人家認出來的特徵。」

　　「那我也這樣吧。」温郁歡低頭看自己的腳，難為情地笑，「我連靴子都穿了。」

　　葉晴羽輕笑。「走吧走吧，趁著現在人不多！」

　　「你想彈什麼曲子？」

　　「都打扮成這樣了，當然是我們的歌。」

　　温郁歡安靜幾秒，慢慢說：「我想彈霏雨的那兩首歌。」

　　葉晴羽瞪大眼，然後馬上變成苦瓜臉，哀號道：「天吶，你休息日還想彈！我一點都不想！而且假彈那麼多次，樂趣都沒了，一點都不過癮！你是想幫他們宣傳嗎？」

　　「沒啊，我是想幫我們自己宣傳。」

　　「我們自己？」

　　「既然霏雨利用我們，我們也可以反過來利用他們。」温郁歡狡黠一笑，卻驀地想起章紀山說他利用善筠若和翁健偉，他上揚的嘴角頓時癟下去，然後在葉晴羽的注視之下繼續緩緩說：「今天彈一下霏雨的歌，說不定可以吸引一點目光。」

　　「你帶板子嗎？」葉晴羽說的是平時蔻音街頭表演擺在旁邊的立牌。葉晴羽尚未做過蔻音的街頭表演，但是在善筠若家看過立牌。立牌大約比小腿長一點，可是温郁歡的後背包沒那麼長。

　　温郁歡搖頭。

　　「那怎麼讓大家加社群？」

　　温郁歡微微懊惱，「我沒想到這個……我連相機都帶了，就這個沒帶。」

　　葉晴羽噗哧一笑，「你很棒了，比我準備的還多。我只是來過個乾癮，沒有你那麼有心。」葉晴羽思考一下，「你真的想宣傳的話，印個QR CODE就好？QR CODE不難用。」

　　温郁歡失笑，「怎麼好像愈搞愈大了。」

　　「不用怕啊，就給他衝了！你說得沒錯，這是我們宣傳蔻音的大好機會。既然要表演，那就順便宣傳一下吧！」

　　温郁歡笑著點頭，「嗯，那我們去便利商店印吧。」

　　温郁歡沒管他們這麼做，之後起源公司會有什麼反應。反正起源公司總對他們先斬後奏，他們只不過是學習起源公司而已，偶爾為之不為過吧！

　　管他的呢！

　　兩人興致勃勃地衝去附近超商列印QR CODE，戴著黑色頭套站在櫃臺前的詭異模樣讓超商店員戒備。兩人還厚著臉皮要了一點紙箱，把紙箱裁切成可以黏貼Ａ４紙的紙板。

　　即時宣傳板模樣陽春，兩人看了直發笑，但是具有宣傳效果就行。

　　怕板子被風吹跑，葉晴羽動歪腦筋，用膠帶把板子黏在兩人外套背上。這樣子做不只能將板子固定，還能在彈琴的時候將板子面向觀眾。

　　温郁歡笑說超白癡的，葉晴羽卻說自己剛開始街頭表演的時候就做過這種蠢事。

　　「我可是經驗豐富！」葉晴羽豎起大拇指，好像這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温郁歡笑著巴開葉晴羽的手。

　　兩人小忙一陣子。回到園區時，一些去吃午餐的遊客陸續返回活動場地，人潮再次逐漸變多。

　　兩人查看幾個鋼琴點，發現體驗彈琴的人竟然多到需要排隊，其中不乏MeTuber帶相機來拍片。

　　葉晴羽看著正在彈奏Ｆ牌法拉利色鋼琴的MeTuber，手掌遮著嘴巴小聲對温郁歡說出對方的名字，然後說：「真的是兵家必爭之地……」

　　温郁歡也認出對方是有上訂閱排行榜的人，覺得情況熱絡到有點不妙，「等一下太陽小一點，人一定更多。」

　　「不然去給他亂入，我以前跟他聯彈過幾次。」葉晴羽賊兮兮地出餿主意。

　　温郁歡忍俊不住，「倒是不必這樣。」他拉著葉晴羽，匆匆地去找其他地方。「我們今天至少要彈一次才不會失信！」剛才弄宣傳紙的時候，温郁歡就擅自登入蔻音官方社群帳號，並且發文預告蔻音會有人參加華山活動。

　　雖然說不曉得是否真有人看見貼文而跑來看他們，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都得在這裡彈琴拍個片證明所言不假。

　　温郁歡一邊沿著步道快走，一邊左右觀望，赫然看見一名男子戴著黑色貓耳頭套彈琴，他不禁停下腳步。

　　葉晴羽隨著温郁歡的視線望過去，下意識說道：「哇那個人學我們！」頗有種找到同路人的驚喜感。

　　温郁歡卻是關注那人詭異的彈奏指法與姿勢。葉晴羽陪著温郁歡看了半晌，說道：「那個人彈琴有點僵硬，可是指法流暢，看起來不像不會彈。是故意調整姿勢嗎？」

　　葉晴羽鋼琴造詣比温郁歡高出好幾倍，葉晴羽看不出來，温郁歡自然也不能。

　　温郁歡搖頭，「我也這樣覺得，但是不確定，只是覺得他看起來有點眼熟。」

　　葉晴羽笑問：「你有認識的人彈得這麼彆扭？」

　　温郁歡想了一下，仍舊找不到答案而再度搖頭。

　　那人演奏普通，而且死板板的，所以很多人都是遠遠瞥一眼就走掉。

　　在温郁歡拉著葉晴羽靠近的時候，一陣華麗的琴鍵聲從遠處Ｓ牌鋼琴的展示位放肆地奏鳴而出，瞬間拉走遊客們的注意力。

　　大批遊客步伐匆匆往那處聚集，貓耳男這裡頓時清空，唯獨温郁歡和葉晴羽與群眾逆流。

　　葉晴羽往Ｓ牌的方向看一眼，然後翻白眼懶洋洋地說：「又來了。」

　　「你認識？」

　　「沒有多熟。榜上的人多少都互動認識。」

　　兩人收回視線，繼續觀看貓耳男演奏。

　　貓耳男彈琴姿勢彆扭，坐姿卻端正挺拔，對比差異極大，彷彿那雙手不是長在他身上。

　　温郁歡盯著對方戴著黑色露指皮手套的雙手，明明陌生，卻還是覺得有點熟悉。

　　因為還要彈琴，所以兩人繼續看了一會兒就走了。

　　葉晴羽終於走得有些累了，外八字走路並拽著與温郁歡牽在一起的手，被温郁歡半拖著。「早知道就帶樂器出來了……」他仰天抱怨完，忽然發現後面好像有人跟蹤。

　　葉晴羽轉身往後看，與相隔大約三公尺的兩名年輕女子對上眼──他們都穿著大學Ｔ並揹著掛有布偶的後背包。

　　被葉晴羽發現以後，他們索性小跑步上前，期期艾艾地問葉晴羽：「請問、你們是蔻音嗎？」

　　温郁歡聞言停腳，訝異回頭。

　　拿著咖啡杯的女大生說：「我們剛好參加活動，然後看到蔻音發文說也參加了。」

　　温郁歡和葉晴羽驚訝，兩人對視。竟然真的有人找來！

　　温郁歡回說：「我們是蔻音沒錯。」

　　兩名女大生揚起驚喜笑容，「果然是你們！好幸運。遠遠看到你們的頭套就跑過來了！」

　　這個頭套果然很顯眼。温郁歡心想。

　　「今天不是樂團表演嗎？」

　　「不是，打算鋼琴演奏的，但是找不到空鋼琴。」温郁歡苦笑。

　　「那個──那裡是不是可以彈？」另一名女大生指著西南方，正是貓耳男的方位，可是温郁歡和葉晴羽一起轉頭看過去，鋼琴椅上卻是空的。貓耳男不見了。

　　温郁歡和葉晴羽怔愣。

　　雖然不知道貓耳男什麼時候離開的，但是有位自然要佔。兩人趕緊衝過去，兩名女大生則是緊跟在後。

　　葉晴羽彈琴比較厲害，温郁歡表示好酒沉甕底，他先彈。

　　在善筠若家練團室或起源公司音樂教室，温郁歡就曾經和葉晴羽面前彈奏過，但這是他學習彈琴以來，首次在公開場合彈奏。雖然說目前觀眾就只有兩位女大生，但温郁歡仍是有點緊張。

　　忽然覺得自己說要給蔻音宣傳實在過度信心了。温郁歡現在有點縮。沉澱情緒幾秒鐘後，他鼓起勇氣彈起事先在家裡練過的霏雨的〈驟雨〉。

　　霏雨剛出道不久、名不見經傳，所以市面上並沒有他們的鋼琴譜。這首鋼琴曲是温郁歡自己聽音寫譜。温郁歡自認鋼琴造詣沒有專業到能夠編出精彩的琴譜。對比與團員們一起時所演奏出的磅礡大器，現在自己彈、感覺好單調小氣呀。明明在家裡彈的時候沒這種感覺。

　　温郁歡彆彆扭扭且磕磕巴巴地彈完，獲得旁邊幾個人的掌聲──除了葉晴羽和那兩名女大生，多了一對父母帶著兩名還不到學齡的女兒。

　　葉晴羽雙眼發光地說：「不錯呀！」

　　「原來你也會彈琴？記得你好像是彈吉他的？」女大生頗驚訝。

　　温郁歡靦腆一笑，「是，獻醜了。我鋼琴學得比吉他晚。」鋼琴是高中開始學習，吉他則是國中。

　　接下來輪到葉晴羽。

　　温郁歡看葉晴羽擺出的手勢，便猜想葉晴羽要彈哪位鋼琴名家的曲目。而當琴聲自葉晴羽手指底下一連串流瀉而出，果不其然，是莫札特──葉晴羽非常喜歡莫札特，温郁歡私下聽葉晴羽彈過好幾次。

　　葉晴羽彈的是莫札特的G大調小步舞曲KV1。可是正經彈沒多久，就開始玩了。時不時變拍子，比如從三四拍變成二四拍。不過曲子裡本來就有二四拍，只是他玩得更頻繁，連裡面的小調都變調皮了。如果有人在舞池上聽歌跳舞，肯定被搞得雙腳打結並摔得四腳朝天。

　　温郁歡忍不住笑了，心想這很葉晴羽。

　　葉晴羽的即興彈奏逐漸流進小步舞曲，然後銜接了耳熟能詳的貝多芬快樂頌。晴空萬里之下，歡快愉悅的音符不停彈跳，十分切合嘉年華的氣氛。不出幾分鐘時間，一堆人就被葉晴羽的彈奏吸引過來。

　　不愧破百萬人訂閱，就算蒙了面改了名還是很厲害！

　　温郁歡看著葉晴羽華麗繁複並大跳遠蹦的手勢，完全感覺到葉晴羽想跟遠方賣弄琴技的那位訂閱數第一名較勁。

　　對方似乎也感覺到了，琴聲變得更加絢麗。

　　聽著雙方打架般地以琴聲你來我往，温郁歡忍俊不住。不過，一般民眾沒有察覺火藥味，只是沉浸在葉晴羽精湛琴藝的磅礡歡樂裡，並且不由自主抬起雙手，跟著打起歡快的拍子。

　　一分鐘過後，温郁歡明顯感覺到另一方逐漸敗下陣仗，音愈收愈小──但有可能不是對方音收小，而是他們這邊太熱鬧了，大家都在鼓掌──到最後完全不再聽到另一方的琴聲。

　　温郁歡想著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衝過來砸場。但是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人。不知道對方是轉移陣地或敗興而歸了。温郁歡為此鬆口氣。

　　葉晴羽演奏完後，掌聲如雷，甚至有人吹口哨聲。人潮以他們為中心圍了一圈又一圈，密不通風。

　　温郁歡也笑著拚命鼓掌。以為這樣就圓滿落幕了，沒想到葉晴羽讓他再彈一次〈驟雨〉。

　　温郁歡錯愕，連忙擺手拒絕。

　　「不是要宣傳嗎？現在人這麼多，大好時機啊！」葉晴羽湊在他耳邊說。

　　「人太多了……」早已習慣人群視線的温郁歡像回到了新人時期，壓力甚大。

　　「不會！看你是要彈〈驟雨〉，還是〈戀青空〉──我知道你偷偷練了。」葉晴羽露出調皮的狡猾笑容。

　　温郁歡驚訝，有些慌張，「我只在練團室稍微彈過一次，你怎麼──」

　　「嘿嘿，不要小看我的耳朵。」

　　温郁歡咬牙，瞥眼看一下周邊觀眾。

　　為了蔻音的未來，就豁出去吧！

　　温郁歡四肢僵硬地坐上琴椅，同時看見這架鋼琴的廠商人員不知幾時出現了──似乎也是被葉晴羽的琴藝與這裡的盛況給吸引過來。

　　對方雙眼放光地看著他，認為他也會像葉晴羽彈出不朽的琴曲。

　　温郁歡壓力更大了，有點想打退堂鼓。

　　他雙手十指顫巍巍地放到琴鍵上，大腦一片空白地彈起〈戀青空〉。瞥見一些觀眾因為不熟悉歌曲而露出納悶神色，他手一頓，瞬間擦錯了音。他趕緊挪手補救，盡量專注於當下的曲子裡。

　　才剛沉浸進去，屁股旁邊突然坐了一個人，同時琴鍵上多出一雙手。

　　温郁歡愕然，飛快覷一眼突然加入的葉晴羽，然後聽著葉晴羽所彈的琴聲，慌慌張張地跟上。他咬牙，掐著喉嚨小聲說：「你沒說要四手聯彈啊！」

　　調皮的葉晴羽卻是哈哈兩聲帶過。

　　温郁歡迅速斜瞪葉晴羽一眼，雙手跟得有點忙亂。他掙扎道：「我沒聯彈過……！」

　　「放心，我會跟著你，你專注彈你的就好。」

　　温郁歡猶豫一下，然後摔破罐子心想：雙鋼琴都彈過了，四手聯彈算什麼！

　　他放鬆自己，將音色拉回來。剛才慌慌張張去配合葉晴羽，是自不量力；現在回復本位，讓葉晴羽來為他伴奏，曲子終於回歸正軌。音符彷彿乘著風在天空中翱翔，恣意且華麗。

　　高中時候被迫彈了一次雙鋼琴，現在也被迫彈了一次四手聯彈，兩次都讓温郁歡措手不及，但鎮靜下來後沉浸在歌曲裡，都發揮得不錯。

　　最後一道滑音落下之後，現場再次響起巨大掌聲。

　　温郁歡彈到大汗淋漓，心情卻十分暢快。他跟葉晴羽擊掌，一起大笑。

　　現場盛情難卻，温郁歡因為前面的成功而多了一點信心，所以又彈了一遍霏雨的〈驟雨〉。葉晴羽再次亂入，但温郁歡放鬆很多，甚至在葉晴羽鼓勵的眼神之下，挑戰跟葉晴羽玩一下即興。


　　起源公司，霏雨團隊內負責觀察銷量成績的男員工注意到知名串流音樂平臺即時排行榜，〈驟雨〉突然上升一個名次。他疑惑地問旁邊負責蒐集網路情勢的男同事：「網路上什麼新發展？〈驟雨〉怎麼突然上升了？」

　　同事查了一下，搖頭道：「沒有啊，風平浪靜。」他看一下對方電腦螢幕裡的排行榜，「可能前面名次的歌有點變動就上去了吧。」一說完，〈驟雨〉瞬間又向上一個名次。兩人不約而同瞪大眼。

　　觀察銷量成績的員工揉揉眼睛，多看幾秒鐘確定自己沒看錯，抓著滑鼠驚聲道：「真的上升了啊！」

　　「為什麼？之前打歌期也沒上升這麼快。」

　　「你問我我問誰，去問問公司的數據分析部門！」



　　温郁歡和葉晴羽不知道起源公司和網路上的情況。他們準備離開時，被該牌鋼琴品牌的活動組長熱情搭話，不僅給了名片，還表示如果之後有類似活動，是否能談合作。

　　温郁歡和葉晴羽沒辦法說自己有經紀公司。不過，收下名片的他們也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笑笑地說有機會再聯絡。

　　當起源公司努力查找〈驟雨〉排名提升的原因而忙碌之際，兩人站在回家途中的捷運車廂內，興奮地指著手機螢幕，互相分享影音頻道和社群帳號追蹤人數上升了，然後社群網站音樂嘉年華的話題底下也有關於他們的貼文。

　　温郁歡看著自己擅自更新的貼文底下幾個人熱烈的留言──除了那兩名女大生，還有他們彈琴彈得忘我的時候、陸續聞風而來的幾名粉絲──他們每個人都響應了。

　　温郁歡沒被情緒沖昏腦袋。他想著等一下就會被罵吧，可是到了隔天晚上，卻是翁健偉忽然現身善筠若家，笑容滿面地稱讚他和葉晴羽做得好。

　　原來是起源公司終於查到昨天「驟雨」的搜尋關鍵字都和「音樂嘉年華」或「蔻音」黏在一起，而源頭也很多是從蔻音官方社群帳號輾轉連接到串流音樂平台。

　　因為兩人宣傳有功，所以也就沒被追究任意更新社群帳號的事了。

　　温郁歡和葉晴羽啼笑皆非，心想不就還好最後有彈〈驟雨〉，不然他們被發現昨天的事就慘了。同一時間，也有點心酸；居然是因為幫助霏雨的緣故才沒被懲處。

　　翁健偉笑得合不攏嘴。「你們以後也多彈一下霏雨的歌。公司說如果你們翻彈霏雨的歌，是可以錄影然後上傳到影音頻──」

　　善筠若突然插足，向翁健偉伸手擺出討要東西的姿勢。「幫霏雨宣傳不是不行，可是也要給我們一點好處啊，我們怎麼能做白工。」

　　翁健偉喉嚨一鯁，笑容變得侷促。「這、這──」

　　善筠若毫不退縮，「阿舅，我們真的很可憐。以為是要表演，所以每天白天工作，晚上拚命練習。後來呢？卻是讓我們假彈！我們的辛苦都白費了！」

　　「怎、怎麼會是白費呢，你們──」

　　善筠若低頭做啜泣狀，「而且我們陪霏雨一起，連個正經的休息室都沒有，有時候還要我們擠樓梯底下。」

　　「啊……」

　　「到底為什麼對我們這樣……不是不知道你們有自己的苦衷，也沒有要求你們對我們跟霏雨一樣，但你們不只對我們限制一堆，還……」善筠若垂下肩膀。

　　團員們知道善筠若掰不下去了，但翁健偉心軟，以為善筠若是難過到說不下去。

　　「我、我知道了……我會幫你們跟公司爭取的。」

　　「嗯！」

　　温郁歡心想善筠若如果現在去演技課考試肯定及格了。



　　不只翁健偉稱讚他們，幾天後蔻音再次見到霏雨和霏雨的團隊，霏雨一行人對待蔻音的態度也產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以前是營業用的客套，現在則是帶了幾分真心的和氣了。不僅請蔻音吃東西，還願意把休息室的其中一個角落留給蔻音使用。

　　雖然善筠若對翁健偉賣慘時那麼說，但其實跟工作人員一起使用休息室沒有太多的委屈。章紀山總會破費幫他們做食物公關，所以工作人員對他們態度甚至可以說比霏雨一行人還要好，還說他們親和力十足，不像一些音樂人有距離感。

　　現在進了霏雨的休息室，有時候做事還得看霏雨團隊的臉色，竟變得有些不方便。例如霏雨七個人如果有人休息，他們不能發出聲音，也就不能在上臺前或錄影前調音或練習。他們通常是假彈，所以是可以省略這個步驟，但就慘在霏雨偶爾需要他們臨陣上場，然後當天又沒有彩排的時候。

　　攸關霏雨的表演，霏雨就犧牲一下睡眠嘛，不然就是別介意他們發出一點聲音。但不行啊，霏雨還是最大，他們地位根本比不上霏雨，所以如果要犧牲，也就只能犧牲他們。

　　五人不曉得湊在一起做了多少次心理開解，第Ｎ次說服彼此咬咬牙撐過去這段時間就好了。



　　自從温郁歡和葉晴羽無心插柳讓霏雨〈驟雨〉在知名串流平臺排行榜爬升名次，〈驟雨〉的表現就一直不錯。然後在章紀山將音樂嘉年華的影片上傳以後，隨著影片點擊次數逐漸增加，〈驟雨〉的排名竟逐漸超車主打歌〈心之雨〉，然後就這樣定下江山，在排行榜第十一名至第二十名之間來回徘徊。〈心之雨〉不受青睞，狼狽摔出前三十名。

　　起源公司對這樣的進展始料未及，畢竟國內大眾一向偏好芭樂歌，加上霏雨形象適合〈心之雨〉，沒想到〈驟雨〉異軍突起。

　　難道霏雨適合搖滾風嗎？起源公司內部這樣想，負責霏雨的團隊也調整作戰方針：如果霏雨只能表演一首歌，就捨棄主打歌，只表演第二主打。導致蔻音跟著霏雨跑的次數變多，乃至於中南部或東部也跟著去了。

　　蔻音第一次跟著霏雨去東部，行前認為可以順便在東部玩一下而感到開心。沒想到，起源公司為了節省他們住宿費，竟然讓他們搭普悠瑪號當天來回，他們傻眼到不行。以為這是一次特例，結果往後次次都是這樣，他們討不到半點好處，每次「出差」都累著回來。

　　善筠若氣死了，跑去找翁健偉理論。

　　明明說要幫忙爭取，怎麼反而更累了！

　　翁健偉汗笑著說：「快了、快了。」

　　幾天後，蔻音突然收到消息，徐陽一辭職了，而章紀山取代徐陽一，正式成為他們的經紀人。然後，只要得到章紀山的許可，蔻音團員們就可以自己在蔻音社群帳號發文。

　　蔻音五人心想：這哪門子的爭取，不是本來就該這麼做嗎！

　　蔻音五人對於起源公司的行為真是愈看愈霧裡看花。

　　一次休息日的練團吃飯中，洪仙季說：「他們很想冷凍我們，但又因為合約不能這麼做，所以就變成這樣了吧。」

　　善筠若說：「不是冷凍，是想解散吧……」

　　幾人一起嘆氣。

　　「但是，把人簽起來然後冷凍、這一招在演藝圈裡不是沒見過，我們這樣算不錯了吧……」齊思妍說。

　　善筠若瞪齊思妍，「他老思的哪裡不錯。」

　　齊思妍皺眉，感覺自己被冒犯了，張口要跟善筠若理論。

　　温郁歡先一步插嘴──為了團內的和諧，選擇拖自己下水──說道：「那個……我又被安排工作了，你們呢？」

　　眾人互換視線，一起沉默，顯然和温郁歡一樣。

　　洪仙季問温郁歡：「你什麼工作？」

　　「還是唱歌，不過這次是唱動畫主題曲。」

　　「什麼動畫？不會是電影動畫吧！」

　　「不知道，好像是漫畫改編。」

　　洪仙季吹個口哨，「很好呀！我的話……是打鼓錄音。」他雙手合什，看著天花板，「謝天謝地，不是演戲！」

　　其他人不約而同想到洪仙季之前演的戲，笑了起來。

　　「你演的那個哪是戲，根本填充背景！」

　　「還沒有一個正臉。」

　　「就是，超難認的。一個是側臉，一個是──」

　　「一隻手臂！」葉晴羽接話，大聲說。「連你自己都認不出來。是看到那隻手戴的手鐲，你才說：『欸那好像是我？』」

　　大家哄堂大笑，連罵咧咧說不要笑的洪仙季到最後自己也忍不住。

　　洪仙季躺到沙發椅背上。「唉，真是太傷我的心了，我練得多努力。當初也有和女主角說幾句話，竟然把我砍成那樣！」

　　善筠若說：「畢竟我們本業是玩樂器的啊。」

　　洪仙季坐起來，糾正道：「我本業是國貿。」

　　齊思妍說：「我本業是烘焙。」

　　温郁歡說：「我本業是花藝。」

　　葉晴羽說：「我本業──」

　　大家看他。

　　葉晴羽一頓，雙掌一攤，素手纖長。「我本業還真是玩樂器的。」

　　大家一起露出敗倒的失笑。



　　□



　　有了和葉晴羽一起街頭鋼琴演奏的首次經驗以後，温郁歡開始挑戰獨自街頭表演。

　　頭幾次，他不敢發社群通知，而且戴著頭套獨自行動也有點難為情。但是累積幾次獨立經驗後，他終於試著在表演之前更新社群。

　　他每一次都不會逗留太久。戴著頭套找到空的野生鋼琴，就會馬上給鋼琴拍照並發佈地點，然後隨即進行演奏。如果野生鋼琴有人使用，他則會立刻離開，然後徹底取消當天的表演計畫。而彈奏的曲目，第一首或前兩首肯定是歷久不衰的經典歌曲──用來吸引人潮和目光──然後是最近的流行歌曲，接著是簡短的〈驟雨〉，最後則是他們蔻音的一首歌或兩首歌，其中必彈反應最好的〈戀青空〉。

　　並非每次社群公告就會有粉絲出現，畢竟他都是快閃，發完社群為了不佔用鋼琴，也不會刻意等人出現。

　　經驗一多，緊張感相對減少，温郁歡也愈來愈學會享受，連帶心境也平穩下來。

　　一次又一次演奏，一首又一首影音出爐，不知不覺，蔻音影音頻道充滿温郁歡個人街頭表演影片──但是，影片數量第一名、仍舊是經驗更加豐富且戰績輝煌的葉晴羽──後來他和葉晴羽又一起玩了幾次，每次都能引來人潮。

　　因為影片數量實在太多，兩人還自己踩了煞車，特意減少上傳次數。但是其他人不介意他們洗板頻道，還鼓勵他們多多更新。

　　「你們多洗一點，曝光度就靠你們了，我們現在很難團體演出。」善筠若半開玩笑半無奈地說著實話。

　　因為必須幫霏雨伴奏，時間都被霏雨佔據了。剩下的零碎時間因為各自的生活而幾乎沒辦法湊成一塊，一個人、兩個人行動還比較快。

　　期間，温郁歡也完成了動畫歌曲的錄製。

　　坦白說，很難唱。歌曲相當熱血，節奏快、歌詞又滿，一個不小心就會舌頭打結或換不過氣。不過温郁歡在錄製前下足苦心，犧牲睡眠時間不斷練習，然後發揮超水準，錄三次就完美過關，獲得製作人和錄音師滿口稱讚。

　　錄製完成後，温郁歡在與錄音助理喝咖啡閒談的時候，假裝無意地聊到這首歌要上哪一齣動漫。

　　錄音助理嘴巴比較鬆，心裡也比較沒有防備。被温郁歡問了三四次，他就順口說出：「聽說是漫步出版社賣破三百萬本的那個。」

　　温郁歡抓著咖啡杯的右手一緊，把驚呼聲默默嚥回肚子裡。

　　他知道賣破三百萬本的漫畫是哪一部。

　　那是國內近年最夯的漫畫。粉絲敲碗敲超久。出版社終於在去年底發佈即將改編動畫的情報，強勢霸佔社群網站話題排行榜第一名長達一個月，直到上個月才終於有些滑落。

　　温郁歡也看過那部漫畫，也知道動畫下個月就要播出而期待著。

　　但是……我竟然就是動畫歌曲的演唱者嗎──！

　　温郁歡震驚到大腦充滿驚嘆號。

　　他不敢置信，試探道：「你是說……書名有兩個三個的那個？」

　　「對，你看過嗎？我是忠實讀者！知道可以參與片尾曲錄製的時候我高興到好幾天都睡不好。」

　　片尾曲！

　　温郁歡獲得另一個情報──這次就真的是無意的。

　　「等等，這是片尾曲？那片頭曲不就更熱血？」温郁歡覺得這首歌已經夠熱血了，無法想像更熱血的歌是什麼曲風。

　　豈料錄音助理搖搖食指，「NONO，片頭曲據說是抒情歌。」

　　「啊？」

　　錄音助理指著張口結舌的温郁歡笑道：「你跟我反應一樣。不可思議，竟然逆向操作。」

　　是啊，一般來說是片頭熱血片尾抒情……

　　温郁歡不禁開始期待起片頭曲了。

　　欸不對……我唱的可是片尾曲啊！我竟然可以唱《三善三惡》的片尾曲！

　　温郁歡放下咖啡，衝進廁所隔間裡捂著嘴巴無聲尖叫，並且恍然大悟心想：原來是《三善三惡》的歌，難怪歌名叫〈善惡有道〉！超白癡啊，這麼好理解，應該早點想到的！

　　温郁歡敲敲自己腦袋瓜，發瘋似地在廁所隔間裡獨自又蹦又跳，獨自發狂中克制著自己不要攻擊牆板。

　　起源竟然會安排我唱？怎麼可能？安排自己歌手唱不是更好嗎？難道起源打算栽培我？

　　温郁歡無論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萬分狐疑。數分鐘後，他冷靜下來。

　　不對，不應該以一般人的標準來看。起源資源龐大，說不定這份在外人眼中鳳毛麟角的工作，對於起源來說卻是不值得一提或者唾手可得？

　　温郁歡站在隔間裡發了一會兒呆，吁口氣，還是想不太通。這時，他接到章紀山通知他練舞的電話，心中的疑惑更上一層。

　　怎麼還給我們練舞？我以為起源放棄了！

　　到了練舞日，温郁歡偷偷潛入起源大樓，和團員們在練舞室裡集合。老師毫不手軟的魔鬼訓練將他們激出一身大爆汗。中間短暫的休息時間，五人圍成一圈，但是在木地板上坐沒一分鐘，除了温郁歡以外的四人就各自塌了腰部，疲憊地躺平了。

　　狀態相對良好的温郁歡起頭說：「我以為起源放棄了。」

　　葉晴羽仰躺著哇一聲，一副受到震撼教育的模樣。「沒想到這麼累！老師也很嚴格！」

　　「他們真的瘋了……我、我不明……白、我們到底……是什麼定位了……」善筠若說一句話就喘三個氣。而跟他差不多的洪仙季揮拍他的手臂，說：「欸、你醒醒……明明……平常最堅、持的人是你……」

　　齊思妍說：「演歌藝三棲……？」

　　善筠若不滿地撇嘴，「我們團……都、還沒出道，三什麼棲……」

　　温郁歡轉頭，確認練舞室裡只有他們五個人，然後分享自己演唱人氣漫畫《三善三惡》改編動畫片尾曲的事，接著問四人工作詳情。

　　一問之下，才知道其他四人的工作也很好。善筠若是演唱即將上檔的電視歷史大劇的主題曲，洪仙季、齊思妍和葉晴羽則是分別和音樂圈大咖或老前輩合作。

　　「……起源真的對我們不錯。」齊思妍小聲說。

　　温郁歡以為善筠若又會反駁齊思妍，可是善筠若卻一反常態地沉默。温郁歡看向善筠若，善筠若一臉若有所思。

　　洪仙季說：「但真的說不通為什麼個人能這樣安排，團體就……」

　　「是不是他們沒做過樂團，覺得沒搞頭啊？」葉晴羽大咧咧地說。

　　洪仙季咋舌幾秒，「這就是……讓我們練、舞的幕後真……相嗎？他們不會做樂團，所以讓、我們改做唱跳……團體？反正就是……不要我們做、樂團？」

　　温郁歡滿臉複雜，「我以前就想過這個，但我以為他們會一直擺爛，讓我們自生自滅，沒想過他們會給我們安排個人工作。」

　　演藝圈三大巨頭，起源公司是唯一沒出過樂團的。雖然曾經推過重唱團體，但是仍舊有很大的偶像標籤。但反過來說，起源也是三大中最會做偶像的公司。

　　洪仙季邊喘息邊嘆氣，「唉……真是心酸啊。樂團的我們、進了一家……絕對不做樂團……的公司。」

　　善筠若不悅，「你語氣、怎麼事不關己啊！」聽起來卻因為喘氣而有點發虛。

　　「不要把氣……發在我身上，是你舅舅、把我們……賣給起源的喔。」

　　善筠若眉頭一擰，「你──」

　　「好了好了，先安靜休息吧，等一下還要練。」

　　聽見温郁歡的話，其他四人不論原本有什麼情緒，都頓時臉一垮。

　　洪仙季猙獰著臉，大叫一聲：「啊！我寧願去生孩子！」

　　團內另一個生過孩子的齊思妍臉蛋糾結，「不，跟生孩子比的話還是有點……」

　　洪仙季喊完也覺得自己誇張了。他慢慢嗯一聲，「我只是想表達一下跳舞的累感……」

　　温郁歡拍拍團內兩位媽媽的肩膀。

　　當蔻音重新展開舞蹈苦練，被迫與霏雨陪跑的伴奏工作終於告一段落，從假彈裡解脫了。

　　一個月後，《三善三惡》首播，人氣在第一集就瞬間引爆，在海內外颳起狂烈的颶風，而片頭曲和片尾曲也隨之爆紅。

　　温郁歡演唱的片尾曲〈善惡有道〉紅遍大街小巷，四處都能聽見，狂熱程度激烈到儼然是最大音樂頒獎典禮《金音獎》年度歌曲獎的不二之選。

　　各種邀請如雪片般飛來。縱使雪片飛到公司那一關就被擋住，沒實際看見雪片紛飛的温郁歡透過網路討論與日常生活也能感受到可怕的熱潮，非常受寵若驚。

　　不過，起源公司還是不放人。

　　温郁歡並沒有更進一步的工作──無論上電視節目、商演公演等邀請都被起源一口回絕了，間接導致歌紅人不紅。大部分人只記得〈善惡有道〉這首歌，或者以「三三片尾」簡稱，不記得Windy這位歌手。

　　不過，在雷霆粉絲圈內倒是意外的有討論度，因為他們還記得孟桐笙曾和這位歌手合作。但是，當初他們有人猜測Windy是霏雨的其中一人，卻沒在已經出道的霏雨裡面找到這個歌聲。

　　「起源是還藏著嗎？」

　　「會不會不是起源的？」

　　「如果是起源的，起源也藏太深了。」

　　萊特們討論著，偶爾摻雜路人的議論。

　　因為Windy曾和孟桐笙合作，所以有些萊特就把Windy當成自家人了，會給Windy一些好評和推薦。大眾的支持有了，雷霆龐大粉絲群的支持有了，兩股力量匯集，讓〈善惡有道〉在串流音樂平臺排名居高不下，不停挑戰連續週榜冠軍。不只如此，〈善惡有道〉在沒有歌手本人的宣傳之下，竟獨自闖進了各個音樂節目每週排行榜裡，並進入前三或前二名的人氣投票環節，獲得與知名偶像一較高下的機會。

　　競爭對手是偶像，普通歌手在人氣投票一向沒有勝算。所以，温郁歡雖然知道〈善惡有道〉闖進人氣投票，但沒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不會贏。

　　當他藉由洪仙季興奮的來電得知自己獲得雙料冠軍，他還在家裡客廳吃著自己剛買來的鹹酥雞，陪媽媽看著狗血的芭樂劇。

　　「如果你敢欺騙我，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電視螢幕裡，男主角抓著女主角的肩膀化身咆哮帝。

　　温郁歡拿著手機遠離被咆哮帝附身的電視機，遲疑很久才回道：「你確定？」

　　「唉唷，你比我懂投票那一套，我才不騙你，千真萬確！」洪仙季彷彿自己得獎般興奮，「欸欸現在芒果電視臺正在播冠軍新聞了，你快轉過去！」

　　温郁歡迅速衝到客廳桌子旁邊，抓起遙控器精準地轉過去。

　　「欸我正在看，轉臺都不問！長這麼大了這點還不懂！」媽媽抓狂氣炸，可是温郁歡注意力全在電視上面。

　　他呆呆地看著螢幕，前不久還是狂躁咆哮帝的電視機搖身一變溫柔婉約的主播，細細柔柔地說著：「《音樂饗宴》今天的雙料冠軍是自從動畫開播以後就一夕爆紅的〈善惡有道〉。〈善惡有道〉已經多次陪榜，終於在今天抱回冠軍獎盃──」

　　電視正在播出《音樂饗宴》揭露投票結果的積分畫面，前三名歌曲底下諸如「實體銷量」等換算成百分比的各項比數據飛快跑動，然後按照比例依序停下，跑最久的〈善惡有道〉因缺乏實體銷量而未達總分全滿，但「串流播放」等數據皆是滿分，驚險地多贏第二名的偶像男團歌曲五分。

　　温郁歡嘴巴開開，完全闔不起來，直到聽見媽媽的碎碎念：「有什麼好看。這種排名都不準啦。這首歌很吵。」他才回過神。

　　〈善惡有道〉有些高音偏尖銳，確實不是老一輩的喜好。

　　不過，温郁歡媽媽不知道這首歌是女兒唱的，如果知道的話，就不會這麼說了。

　　温郁歡媽媽只知道温郁歡閒暇時跟朋友玩玩樂器，其餘的就不曉得了。

　　温郁歡把遙控器還給媽媽，然後衝回房間並撲倒在床上，抓著枕頭緊緊摀住臉，雙腿狂踢。情緒激動很久，他才將手機抓回耳邊，要跟被他忘在一邊的洪仙季說話。可是說了幾句，發現通話早就斷了。通訊軟體訊息通知取而代之，不斷從軟體裡蹦出來。

　　洪仙季把音樂節目畫面拍下來，然後丟到群組裡，接著傳送好幾張祝賀貼圖。「我們還沒出道，就有個人得雙料冠軍啦！」

　　訊息連發，用了好多驚嘆號，炸醒其他團員。

　　團員們不約而同驚呼，紛紛發出幾則同樣充滿驚嘆號的訊息之後，與有榮焉地獻上祝福。一時之間，群組裡充滿各式各樣既喜慶又繽紛的貼圖，彷彿過年。

　　温郁歡道謝，但仍有些雲裡霧裡。

　　温郁歡：會不會是算錯了？五分而已。

　　洪仙季：啊不要烏鴉嘴！

　　葉晴羽：就算第二名也很厲害！

　　洪仙季：是冠軍啦！

　　温郁歡：太快發生，我反而沒有實感。我是能感覺這首歌很紅，可是雙料冠軍？

　　温郁歡發出三張大頭貓滿頭問號的貼圖。

　　葉晴羽卻牛頭不對馬嘴：我前天街頭，看見有人在彈這首歌。

　　温郁歡吃驚：有人彈？

　　葉晴羽：對喔！是之前我們看過的貓耳頭套！

　　温郁歡心想：竟然是他啊？

　　葉晴羽：還好我沒打算彈，不然就撞歌了！

　　善筠若：為什麼不彈？

　　葉晴羽：因為我覺得會有人彈所以就先不彈啊！

　　齊思妍：真諦那首歌得雙料冠軍的時候我就覺得歡歡這首遲早也會得的。

　　〈真諦〉是《三善三惡》的片頭曲，由歌手施可青演唱。當初錄音助理說片頭曲是抒情歌，讓温郁歡以為是單純的芭樂歌。但後來歌曲出來，才發現錄音助理說得太一言以蔽之。片頭曲是抒情搖滾，中間驚喜地帶了一小段靈魂樂。施可青醇厚低沉的歌聲詮釋得非常好，軟式歌曲卻唱出一絲硬式的嘶啞悲愴，不違和也不噪耳，温郁歡十分喜歡，愛不釋耳。

　　洪仙季：那首歌已經得過了？

　　齊思妍：嗯，得了兩三次還三四次吧，不同電視臺。

　　洪仙季：那歡歡可能會奪下其他臺的雙料冠軍！

　　温郁歡：今天才贏五分

　　善筠若：不要洩自己的氣！

　　洪仙季：就是嘛

　　齊思妍：有機會的

　　葉晴羽：贏一分也是贏啊！

　　善筠若：……阿晴你還是先別說話吧



　　結果，〈善惡有道〉這首歌還真的通殺了接下來一整週所有音樂節目的雙料冠軍，而《音樂饗宴》的排行榜成績竟然是和第二名拉鋸最短的一次，其他音樂節目分數至少將第二名甩了二十分以上。

　　温郁歡看著網路百科所呈列的〈善惡有道〉成績單，神情呆滯。

　　瘋狂，真是太瘋狂了。

　　就像之前在群組和團員們說的，温郁歡的實感仍舊停留在民間人氣，卻萬萬不到能夠拿獎的程度。

　　他忽然害怕了。難道真的會拿金音獎？他這樣想。

　　……但是，拿到又怎樣。會得獎是因為〈善惡有道〉這首歌，不是因為温郁歡啊。雖然我的聲音對歌曲做出一部分貢獻，但最大功勞還是打造這首歌的幕後團隊，以及起源公司。

　　温郁歡對著筆電螢幕怔神想道，然後停頓幾秒，搔搔頭髮，覺得功勞不功勞的想法真是太矯情了，反正既然他是這首歌的其中一份子，就接受吧，沒什麼好推拒的，別難為情到用自卑來打消殊榮感。

　　温郁歡這樣一想，心情就自在多了，恢復了平常心。



　　一週過後，瘋狂情況延續下去，第二週同樣通殺。尤其是ＫＴＶ開放歌唱以後，雖然歌曲難唱，可是一堆人點來挑戰，導致〈善惡有道〉空降ＫＴＶ點播排行榜，為音樂節目的音樂排行榜注入另一股向上的力量，因此分數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

　　温郁歡已經不去管〈善惡有道〉的成績，反正怎麼來就怎麼受。他和平常一樣工作，工作以外的時間就跟團員們一起練習和街頭表演，並且關注著官方社群帳號粉絲人數的增長。好消息是，蔻音的社群帳號粉絲人數終於突破三十萬，距離目標的一半不遠了。

　　他們再接再厲。雖然又能團體表演，但温郁歡和葉晴羽仍舊會一起或分別進行街頭鋼琴演奏。而其他三人受他們行為鼓舞，也跟著開始個別街頭演奏──只要團體沒辦法湊齊五人但自己有空的時候，就自己帶著樂器活動。

　　不知道是不是運氣問題，葉晴羽說聽過有人彈〈善惡有道〉，可是温郁歡獨自出擊兩三次，卻從未聽過──不過，MeTube上確實不少〈善惡有道〉街頭表演影片，而訂閱數前十名的鋼琴街頭表演頻道裡，更是每個人至少擁有一支──有的人甚至三支以上，温郁歡覺得誇張。

　　對於彈奏〈善惡有道〉這種事，温郁歡有種類似近鄉情怯的感覺，所以他自己雖然曾經興起念頭，卻從沒做過。



　　〈善惡有道〉雙料冠軍聲勢終於平緩下來的某個星期二。晚上七點多，温郁歡比較早下班，決定再幫蔻音社群人數衝刺一下。他特地遠離工作地點，搭捷運跑到新北投車站。

　　在百年木造建築前戴詭異的小惡魔角頭套彈奏似乎很破壞風景，但他還是去廁所偷偷戴了頭套，然後去找鋼琴，卻赫然發現有個人搶先他破壞風景。

　　一名男子戴著黑色貓耳頭套，正在彈奏一首去年很流行的抒情歌曲。他背對温郁歡，左邊草地鬆散地站了幾名觀眾。

　　應該不會有其他人戴貓耳頭套彈琴吧？

　　温郁歡很快從對方彆扭的彈琴姿勢，認出對方就是音樂嘉年華的那位貓耳男。

　　温郁歡慢慢靠近，然後不經意與偶爾移動視線的貓耳男對上眼。他隔著大約三公尺距離，站在貓耳男左後方的時候，鋼琴聲進入歌曲尾奏。

　　鋼琴沒有限制使用時間，温郁歡禮貌地等在一旁，一邊聽著貓耳男收尾，一邊思考自己要彈什麼曲目。這時，突然一陣逐漸激烈的銜接曲調，堂而皇之地邁入下一首歌。

　　温郁歡聽出旋律，立即僵住。他瞠大眼，看著貓耳男雖然彆扭卻流暢的手勢奏鳴出清脆響亮的前奏，一段耳熟的急驟過後，主歌如墜深淵地低鳴下去。

　　──是〈善惡有道〉。

　　温郁歡有點慌張，但是隨即想到自己戴著頭套，不可能被認出來。他站穩有些退卻的腳步，專注地聆聽並注視貓耳男的演奏，心臟怦怦跳。

　　第一次親耳聽見有人翻彈〈善惡有道〉，雖然貓耳男彈得很平鋪直敘，但是温郁歡仍舊既感動又亢奮。



　　新北投車站是觀光勝地，而且恰好晚餐飯後，不少家長帶著孩子外出走走，然後自然而然被這首卡通歌曲吸引過來。

　　彷彿有什麼魔力，再活潑好動的小孩子一聽到歌就不吵不鬧了。大部分的孩子乖乖地坐蹲站，少部分興奮地跟著琴聲原地跳動。每個人都用圓滾滾的雙眼專心地凝視貓耳男及鋼琴。大人們則是有人拿起手機錄影或拍照。就連温郁歡也忍不住拿出手機拍張照，停擱幾秒後，進一步打開錄影功能。

　　温郁歡視線在螢幕與現實之間來回移動。但是當歌曲從橋段進入即興彈奏時，温郁歡突然注意到什麼，兩根手指在螢幕一擴，拉大鏡頭倍率，然後皺眉凝視占據整個螢幕的戴著黑色皮手套的秀長雙手。

　　怎麼還是有種熟悉的感覺？明明認識和知道的人裡面沒有人彈成這樣啊。

　　但如果要說彈琴姿勢異於常人，看起來像是沒有經過正規教育，卻能彈出演奏級水準的人，温郁歡腦裡倒是有個人選。

　　──孟桐笙。

　　可是，孟桐笙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而且孟桐笙彈琴姿勢也不像貓耳男彷彿受制於什麼而格外扭捏。

　　温郁歡在心裡對自己搖搖頭，然後把鏡頭倍率調回來，繼續聆聽貓耳男的演奏，接著在對方彈奏完畢的時候和周圍人群一起拍手。

　　不知不覺，新北投車站前的空地和草地站滿民眾，只剩鋼琴周邊兩公尺仍有空間。

　　事實上，貓耳男表現普通，和音樂嘉年華時一樣中規中矩，但是因為彈的是〈善惡有道〉，瑕不掩瑜，觀眾反應十分熱烈。

　　貓耳男向大家鞠躬之後，就在掌聲中匆匆離開了，比打上岸的浪退得還快。

　　但是人潮尚未退減。

　　温郁歡坐上琴椅，以自己既定的曲目安排方式開始彈奏經典歌曲。氣氛有點後繼無力，人潮如同抖落的秋葉般逐漸一片片飄走。温郁歡並不介意。但在彈奏〈驟雨〉的時候，他靈機一動，分心想道：其實可以彈《三善三惡》的歌啊？不彈〈善惡有道〉，可以彈〈真諦〉。雖然只在家裡稍微摸過幾次，但是整首歌聽到快爛，很熟旋律。

　　温郁歡在內心斟酌半晌，然後在〈驟雨〉結束的時候，雙手無比自然地往〈真諦〉的音階順過去。

　　首次嘗試，感覺挺新鮮的，就像音樂嘉年華和阿晴玩的時候一樣。

　　温郁歡勾起嘴角，興致盎然，全然陶醉在〈真諦〉撕裂悲傷般的旋律裡，身體隨著音樂起伏。

　　抬腳往外走的人們紛紛停住步伐，慢慢聚集回來。



　　温郁歡演奏完畢的時候，現場已經恢復成貓耳男彈奏〈善惡有道〉時的盛況，但是温郁歡獲得比貓耳男更大的滿堂喝采。

　　温郁歡回到家，把自己拍的貓耳男影片拿出來看，然後上網搜尋。搜了幾次失敗的關鍵字之後，還真的讓他在MeTube找到貓耳男的頻道。頻道訂閱者不多。温郁歡想一下，登入自己馥郁發芬的帳號，然後訂閱。

　　過了幾天，温郁歡把處理好的街頭表演影片上傳到蔻音頻道，並且在社群帳號發文公告頻道有新影片，然後擱置筆電，去吃媽媽煮的晚餐。

　　半小時後回到房間，聽見電腦不停叮叮咚咚地響。他打開螢幕，看見社群網站右上角跳出一堆紅字通知。

　　温郁歡心想：什麼情況？

　　他點進通知頁面，看見一大堆網友對他在蔻音社群帳號更新的貼文按愛心並轉發，然後頁面最上頭顯示有人發文＠蔻音。

　　他循線摸索過去，網頁一點開，驚見＠蔻音的人是〈真諦〉的原唱施可青。

　　施可青的貼文內容：「＠Koin0316 很喜歡❤️」然後底下是他上傳到MeTube的翻彈〈真諦〉的影片網址。

　　温郁歡瞪大雙眼並捂住嘴巴，不敢相信自己被施可青翻牌。

　　温郁歡私人帳號其實就有追蹤施可青，知道施可青滿常翻牌別人，可是他萬萬沒想過施可青會翻他的牌，而且還翻得如此迅速──一頓晚飯的時間就翻了！

　　施可青可是他們蒙面的「前輩」及「範本」──偶像團體出身，後來以個人身分活動，傳出許多緋聞與醜聞，接著在綜藝節目裡霸凌一位人氣女演員的時候，名聲臭到最高點，不只經紀公司解約他，任何製作單位和活動單位也不願意邀請。直到後面，真相曝光，大家才知道施可青被冤枉，情況大反轉。

　　施可青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的沉寂時期，以另一個藝名在網路上從零開始耕耘，當直播主及素人歌手，發表多首翻唱歌曲，並且參加隱藏身分的歌唱比賽電視節目。含冤昭雪之後，施可青在該歌唱節目因闖入前十名而得以揭露真面目，引起軒然大波。

　　前段時間，媒體驚爆施可青與男神簡紳遙交往的消息，網路再度掀起關於施可青的紛亂輿論。不過，今非昔比，施可青並未被輿論擊垮，如今已是演歌藝三棲的Ａ咖明星。

　　演藝之路跌宕起伏，遇到挫折也沒放棄，簡直是他們蔻音絕佳的勵志楷模。有時候他們情緒低落，還會提一下這位楷模前輩來互相加油打氣。

　　温郁歡現在的心情不亞於見到偶像般激動。

　　施可青的貼文已經有許多轉發和愛心，他敲鍵盤，在底下留道謝的文字。留言發出去沒幾秒，通知又叮叮咚咚響起來，留言的愛心數量可觀地激增。

　　善筠若：想說手機怎麼那麼吵，原來是歡歡的傑作，讚喔

　　蔻音群組突然跳出新訊息。

　　洪仙季：不要給我壓力，我正要街頭欸！

　　洪仙季：就要表演善惡有道喔

　　温郁歡拿著手機的手一滑。

　　温郁歡：什麼！

　　洪仙季：妞妞在旁邊給媽媽捧場喔

　　温郁歡：……你為什麼帶他去啊！

　　洪仙季：我在準備讓他承襲衣缽

　　温郁歡：太早了啊！你會嚇到他的！

　　洪仙季：不會啦，我在家練習他還幫我打拍子，超喜歡的

　　葉晴羽：我想給妞妞戴面具，阿仙不給

　　洪仙季：我已經給他戴口罩了還戴什麼面具，小朋友不會被認出來啦！

　　温郁歡：……阿晴也在那裡？

　　葉晴羽：我一起喔！

　　善筠若：你們在哪？幾點開始？

　　洪仙季：你要來嗎離你家滿近的，就在你家附近的百貨公司裡面

　　葉晴羽：現在有人在用鋼琴，大概十五分鐘後

　　善筠若：是一樓中庭那個鋼琴嗎！我現在就去，等我！

　　温郁歡：你不是在趕工？

　　善筠若：快完成了，可以先休息一下，地點很近

　　善筠若：等我，我帶吉他去給你們助陣！

　　温郁歡：啥毀啊你什麼時候也練了！

　　善筠若：開什麼玩笑，我你忠實聽眾欸，還需要練嗎，直接實際演練啦！

　　洪仙季：水啦快來！

　　葉晴羽：衝一波！

　　温郁歡撫額看著螢幕裡熱血的三人。

　　善筠若：欸歡歡你幫我們更一下社群，做表演預告

　　齊思妍：這樣可以嗎？不需要避嫌？

　　善筠若：你不要一出來就說掃興的話

　　善筠若：管他去死的

　　齊思妍：（臉上三條線的Ｑ版狗狗貼圖）

　　温郁歡雖然認為不用避嫌，可是團員們要表演他的歌，怪不好意思的。

　　洪仙季傳來三張現場照片，無聲催促温郁歡。

　　温郁歡敲一敲鍵盤，慢吞吞地更新蔻音社群帳號。

　　洪仙季：善筠若真的瘋了，戴頭套在大馬路上衝刺，看到他從斑馬線衝過來我快笑死

　　善筠若：你站在百貨公司門口才笑死人好嗎，差一塊看板就像在打廣告的

　　善筠若：澄清，我是在小巷子裡戴的，沒人也沒監視器

　　章紀山成為蔻音經紀人後就加入蔻音群組，這句話顯然是解釋給章紀山聽的。

　　兩人說完這些，群組就維持許久的死寂，令温郁歡有些內心忐忑。

　　上床準備睡覺時，群組終於重新活過來。

　　善筠若：大成功！

　　善筠若：歡歡你絕對想像不到！

　　温郁歡躺在床上看手機，滿頭問號。

　　洪仙季：一樓到三樓都是人！

　　葉晴羽：卯死矣（賺死啊），我們應該早點表演的！

　　葉晴羽：表演其他人的歌幹什麼，我們表演你這首歌就夠了！

　　洪仙季：決定了，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你一人的樂團了

　　善筠若：做那什麼雨的，不如做你的

　　温郁歡傻眼心想：居然連阿筠也開這種玩笑，是有多成功？

　　洪仙季把一支影片扔到群組。

　　影片以站在中庭廣場中央的洪仙季為視角，先是由下往上拍，然後三百六十度原地旋轉。只見二樓到三樓都圍了滿滿的人，而一樓圓形廣場同樣人滿為患，讓温郁歡想起新北投車站那時。不過，車站人潮連一百八十度都不到，所以影片裡的景象看起來比車站更為震懾。

　　洪仙季拍完周遭人潮，然後把鏡頭轉過來面向自己，在滿場鼓譟的掌聲中燦爛大笑，敞開手臂說：「你看到了嗎！太瘋狂了！」影像抖動，興奮到模糊。

　　温郁歡心情難以言喻，即便影片停止播放了，掌聲似乎仍然不絕於耳。

　　他銘感五內，感謝幕後團隊，尤其是作詞人和作曲人，甚至是霸道把工作扔給他的起源公司。

　　温郁歡沒見過作詞人和作曲人。但他想見也不是那麼容易，畢竟都是大人物。



　　温郁歡：阿筠你唱歌嗎？

　　善筠若：沒唱啊，我很正經地當了一次吉他人

　　温郁歡：你唱的話會更成功的

　　善筠若：（橘色胖貓捂嘴笑貼圖）

　　善筠若：我唱做什麼，我彈吉他的，這首歌有真正的主唱

　　温郁歡：（兔子把另一隻兔子抓起來揍的貼圖）

　　善筠若：不開玩笑，我覺得我們五個人可以表演這首歌，然後你來唱

　　温郁歡：不行，我不能唱，會被發現的

　　善筠若：好吧，那我唱

　　洪仙季：唉唷阿筠打定主意要硬上啦

　　洪仙季：等一下章魚哥冒出來

　　善筠若：管他的，我真的不想管了，明明有這麼好的機會，為何不用



　　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不過，隔了數天，五人在練團室聊著下次一起團體街頭表演的日期，一件噩耗卻率先降臨。

　　──又是跟霏雨有關！

　　善筠若把身後的靠枕摔到幾分鐘前來到他家的章紀山腳邊，握緊雙拳抓狂道：「幹幹幹！別人家死不完是不是！」

　　章紀山皺眉。「別說得那麼難聽。」

　　「幹，我就幹。幹你老師，幹你公司。」善筠若氣到極點，笑瞇瞇地說著雙關。

　　「善筠若。」

　　「幹嘛？幹啊，我們幹啊。」

　　不只善筠若氣到嗆，其他四人同樣表情不豫。

　　洪仙季站起來，不爽道：「為什麼又讓我們伴奏？」

　　章紀山說：「這次是真彈。」

　　「唉唷，進步了喔。」善筠若尖酸，轉頭對團員們說：「我們還不趕快下跪謝主隆恩。」

　　章紀山感到頭疼。「我明白你們的心情，但這次值得一試。」

　　「當兩次工具人，值得。」

　　「……這次你們會實際演奏，可以讓觀眾聽見你們的實力。」

　　温郁歡疑惑道：「不是啊……怎麼一次兩次都要我們伴奏，霏雨不是偶像唱跳團體嗎？為什麼要多一個我們在旁邊彈樂器，不嫌多餘嗎？」

　　「其實──公司想把你們兩團打造成一個系列。」章紀山緩慢說出幕後真相。

　　五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意思？」

　　「姐妹團的概念。」

　　「姐、姐妹團！」温郁歡失聲。

　　葉晴羽問：「我們平均年齡差這麼多，還可以做姐妹團？」

　　其他人感覺膝蓋中了一箭，紛紛無奈地撇葉晴羽一眼。

　　温郁歡感到無力。「所以才總是把我們綑綁在一起嗎？可是，你們這樣做只會讓我們互相拖後腳。難道我們出道以後，霏雨要反過來幫我們伴舞嗎？」

　　光是想像就覺得滑稽。

　　「這倒是不會。」章紀山極快回道。

　　叩叩叩！善筠若拿起響板敲幾下。「當然，只有我們會做免費的。」

　　「可以反過來想，你們曝光機會比他們多。」章紀山說道。見善筠若又要開口譏諷，他趕緊繼續說：「你們社群追蹤人數差十萬人，不過MeTube頻道訂閱人數漲很快，照這樣下去，應該過幾天或一兩個星期就會超過社群。我已經向公司爭取讓你們拍攝vlog，幫霏雨伴奏的時候也能拍。」

　　五人詫異。

　　温郁歡趕緊問：「那伴奏時社群更新……」

　　「可以。」

　　洪仙季調侃温郁歡，「都可以拍vlog了還問社群更新。」

　　温郁歡問完也發現自己問了蠢問題，難為情地笑笑。「對我來說是上次很大的遺憾嘛。」

　　善筠若狐疑，「真的可以？不會臨時反悔吧？」孟桐笙那件事是前車之鑑。

　　「不會。」章紀山突然從公事包夾層拿出一支錄音筆，「而且我錄音留了紀錄，他們反悔，我們也能照做不誤。」

　　「哇──演情報片嗎？」葉晴羽驚嘆。

　　「只在霏雨打歌期伴奏？」

　　「伴奏只限霏雨打歌期一個月，但vlog是一直可以拍。」

　　「……你跟公司拿到幾台攝影機我就認同你。」

　　「我已經借了，你們一人一臺綽綽有餘。」

　　善筠若再也無法雞蛋裡挑骨頭，彆扭地小聲道：「哼，做得還不錯。」

　　章紀山揚起一抹淺淺微笑。

　　平時一張冰塊臉，笑起來倒是挺好看的，斯文乾淨。

　　「所以，幹嗎？」章紀山微笑問道。

　　聽到這句問話，大家睜大眼，互相交換視線，但沒人回應。他們默契一致地看向善筠若。

　　善筠若有些扭扭捏捏，「幹啊，幹完這一票我們一定要出道。」

　　□



　　霏雨第二張單曲的發行日是九月十日，而蔻音是在七月下旬被通知要做伴奏，所以準備時間比上次充足──五人是這樣想，沒想到，起源公司真的是魔鬼精神，居然又陸陸續續給他們安排了個人工作。

　　「我懷疑起源有失憶症，常常忘記我們有正職。」洪仙季抱怨道。

　　善筠若、齊思妍和葉晴羽時間相對自由，但洪仙季和温郁歡就苦到每天宛如在瀕死邊緣反覆跳躍，一天能睡的時間不超過五小時。這樣的情形維持兩週之後，終於因為善筠若讓章紀山去和起源公司溝通，個人工作數量減少了。

　　善筠若、齊思妍和洪仙季都是做幕後工作，温郁歡則是演唱各種插曲和主題曲，至於葉晴羽，除了被安排幕後工作外，起源公司終於對他伸出魔爪，把他扔去演戲了。和洪仙季一樣是從龍套角色開始演起，但是命運和洪仙季大不同，愈演愈大咖，最後竟然演到了女三角色。

　　葉晴羽演到怕了──曾經說著喜愛挑戰的熱血青年、被演戲工作折磨到哇哇大叫，每次見到團員們都在哭訴。

　　「伴奏算什麼啊，我寧願伴奏。」葉晴羽哭哭。

　　不過，像小孩子一樣哭鬧的他，被安排接受平面採訪時，還是能拿出敬業素養，好好地回答問題。

　　温郁歡幫花店同事們買咖啡的時候，看見咖啡店有葉晴羽接受訪問的最新一期雜誌，便拿起來翻閱。看著葉晴羽正正經經的答覆和笑容可掬的側拍照，對比昨天在練團室滿地撒野、吶喊著不要再演戲了的模樣，温郁歡不禁輕輕笑出來。

　　路過超商時，隨手買了一本雜誌，然後晚上去善筠若家時，分享給大家，卻發現除了葉晴羽，其他三人也買了。

　　看著小矮桌上一模一樣的四本雜誌，四人失笑。

　　葉晴羽顫抖地指著雜誌們，「燒毀──我要把這些都燒毀──」

　　洪仙季拿起雜誌並翻到葉晴羽的採訪頁，指著照片說：「為什麼啊，你看看你多上相。」

　　善筠若說：「你當MeTuber的時候就被訪問過不少次啊。」

　　葉晴羽哭喪著臉，「那時候是因為鋼琴啊，是我的專長。現在……讓人心虛。」

　　善筠若很不給面子地大笑，「你竟然會心虛。當初天不怕地不怕的葉晴羽到哪去了？」

　　葉晴羽崩潰捂住臉，「我錯了，你們的生活真的不是人過的！」

　　善筠若一邊嘆氣一邊拍葉晴羽肩膀，「那時候就跟你說不容易了，你偏要挑戰。」

　　「嗚嗚嗚！」

　　齊思妍溫和笑道：「因為你是我們唯一有採訪經驗的，所以才被安排接受採訪吧。」

　　善筠若比出yeah的手勢，「不對喔，是唯二。」

　　齊思妍捂嘴巴，看温郁歡。「對不起我忘了！」

　　温郁歡聳肩，「那個不提也罷。」

　　葉晴羽降下捂臉的雙手，眨眨眼，充滿好奇。「什麼什麼？歡歡也被採訪過？」

　　善筠若說：「他形容自己是前野放偶像，你說呢？」

　　葉晴羽因為加入的晚，所以不知道温郁歡曾經以偶像團體的身分出道。

　　温郁歡不怎麼想說這件事。面對雙眼放光等待他解密的葉晴羽，他意興闌珊地說：「你上網查Red Moon就知道了。」

　　網路就是這麼可怕，各種歲月都會在上面留下痕跡，包括不堪的黑歷史。

　　温郁歡的意思是讓葉晴羽回家有空再查，可是葉晴羽迫不及待。温郁歡一說完，他就馬上拿起手機搜尋，第一筆資料就是網路百科。

　　資料不多，但是基本資料裡果然有温郁歡的名字。



　　二〇一五年十月出道，樹葉傑克公司推出的首個偶像團體、五人女子偶像團體──

　　樹葉傑克這名稱好像在那裡聽過？

　　葉晴羽想不太起來，但是看到接下來的兩行字，頓時恍然大悟。

　　老闆宋樹傑打著投資Red Moon的名號，吸引許多人成為投資客，錢卻是匯入他私人帳戶，並於二〇一六年五月捲款逃逸，導致樹葉傑克公司倒閉及Red Moon解散。

　　宋樹傑流亡海外，至今仍舊下落不明。

　　温郁歡看見葉晴羽抬起有些尷尬的眼神，瞄他幾下。他說：「看到了吧？」

　　「嗯……」葉晴羽吶吶地放下手機。「我看過新聞，但不知道你就在裡面……」

　　「不知道比較好。」

　　葉晴羽神色一滯。

　　温郁歡緩聲道：「不過，知道了也沒關係，反正你遲早會知道。」

　　葉晴羽不想被温郁歡安慰，畢竟需要安慰的是温郁歡吧，不是他。

　　當時雖然錯在宋樹傑，Red Moon明明是受害者，但是有些人認為Red Moon是既得利益者，不可能不知情，肯定與宋樹傑狼狽為奸，所以在網路上把Red Moon說得很難聽──這些難聽話，現在網路上仍然查得到。

　　葉晴羽心情萎靡，垂下脖子。

　　平時大咧咧、說話不經大腦的人，突然一副自省模樣，讓温郁歡有些不習慣，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麼。

　　「你不用感到抱歉，而且說不定就是我害蔻音一直不能出道。」

　　善筠若馬上顰起眉頭，「我們談過了，不是你害的。」

　　「對啊，你們明明也是受害者。」

　　「不是你的錯。」

　　洪仙季和齊思妍幫腔。

　　温郁歡看著團員們，沉默幾秒，然後釋然一嘆。「嗯，謝謝。」

　　葉晴羽受不了氣氛，大動作把手機塞進背包，然後衝到温郁歡身後，將温郁歡推向吉他放置處，急匆匆地喊道：「練習練習！我們練習！」



　　温郁歡練團結束後回到家，洗完澡後坐在電腦前盯著Red Moon和Windy的網路百科，不自覺托腮發呆。幾分鐘後，他關掉Red Moon的網路百科。

　　Windy百科資料本來只有簡短一行，但是內容愈來愈豐富，更新既即時又勤快，似乎有粉絲在幫忙寫。

　　温郁歡看著儼然成為Windy人生履歷的音樂作品列表，不知不覺竟然已經累積四首歌──與孟桐笙合唱的電視劇插曲〈想著你〉、動畫《三善三惡》片尾曲〈善惡有道〉、這個月上市的角色扮演手機遊戲插曲〈Sold Out〉，以及尚未播映的動畫《深藍色幻想》片頭曲〈Hands Up〉。

　　除了〈想著你〉是抒情慢歌，其他三首都是熱血快歌……怎麼好像默默變成專門唱熱血歌的人了？

　　温郁歡抓抓脖子。

　　音樂作品列表下面緊接著得獎列表，一片空白。温郁歡盯著那片空白，大腦卻在思考創建蔻音百科條目的可能性。

　　很多MeTuber比我們有名。他們都沒有條目了，更何況我們？就算創了，也會很快被刪除吧。

　　──那麼星爆網呢？

　　温郁歡忽然想到，飛快操作滑鼠和鍵盤，連進星爆網首頁並搜尋「蔻音」，但是查無資料，連個討論文都沒有──Windy倒是和網路百科一樣在星爆網有專頁，討論區熱鬧程度超乎温郁歡預期，置頂的幾篇都是發燒文，不過清一色都與〈善惡有道〉有關，其中包含簡單、普通、困難三種琴譜分享──看來彈這首歌的人真的不少。

　　温郁歡退出星爆網，心想：事在人為。反正就創創看，失敗就算了。

　　温郁歡知道在資料網建立條目不可行，於是將腦筋動到流星家族。

　　人人都可以創立流星家族，就算創立起來私用也行，例如把自己寫的文章全部集中到自己創立的家族。

　　温郁歡到流星家族搜尋片刻，毫不意外地，沒有蔻音家族。於是他動動手指，創立名為「蔻音一體多面」的家族。本來他想用最簡單的「蔻音粉絲家族」，但想想自己就是蔻音本人，假裝自己是粉絲然後創立家族……有種騙人的感覺。

　　不過，他完成創立以後，想到自己就要以網路身分當族長，不也是假裝粉絲……真是多此一舉。

　　唉，隨便啦！反正都弄了！

　　温郁歡管理家族經驗豐富。按照自己在雷霆首站的經驗，將空蕩蕩的蔻音一體多面家族打理一番，即使討論區沒有文章，也率先在精華區弄好幾個分類資料夾，甚至是自己和團員們的個人資料夾。

　　然後，開始做勤勞的搬運工。不過，網路上關於蔻音的資料少到一眼就能逛完，想搬還沒得搬。

　　温郁歡欲哭無淚。太悲哀啦！

　　他只好把蔻音社群帳號最近除去影片更新的五則貼文，以及蔻音影音頻道的五支影片連結複製並張貼到討論區， 起碼不要讓家族看起來像座鬼城。

　　看著家族首頁的家族人數顯示為「１」，温郁歡默默關掉網頁，然後就再也沒上去看──坦白說，他弄完就徹底忘記這件事。直到兩天後，温郁歡晚上看見電腦裡「被電到麻茲茲」密他，他點開看，瞬間晴天霹靂，慌著神衝進蔻音一體多面家族，赫然看見首頁族長一欄顯示的是他「被電到馥郁發芬」的帳號，他驚愕地呆坐在椅子上。

　　完──完蛋──完全忘記帳號的事──！

　　温郁歡抱頭崩潰，懊悔不已。

　　他雖然沒用本尊帳號建立家族，卻用到雷霆專用帳號，這下加他這個帳號為朋友的萊特們都知道他為一個名叫蔻音的樂團建立家族──！

　　噢不只萊特，還有深情至上那邊的人……

　　啊──────！

　　温郁歡在心靈深處瘋狂尖叫。一段時間過後，心臟哆嗦的他才回頭面對訊息視窗。

　　萊特△被電到麻茲茲：嘿，你建了一個家族啊！

　　温郁歡眼睛彷彿又被螫了一下，痛得撇開視線，然後慢慢打字，勉為其難回道：「是啊。」

　　回完就想關掉電腦，可是對方極快回覆。

　　萊特△被電到麻茲茲：所以他們是你現在本命嗎？

　　本、本命嗎……好像也沒錯……本人的命。

　　温郁歡嘴角抽搐。

　　「不算本命，就是喜歡他們音樂……」温郁歡打完字，因說謊心虛而頭皮發麻。

　　萊特△被電到麻茲茲：他們還沒出道耶，你從哪裡知道他們？

　　再問下去本人的命就要沒了……「朋友推薦……」

　　萊特△被電到麻茲茲：他們有出歌？

　　温郁歡只好打開影音頻道，把〈戀青空〉複製貼上。

　　幾分鐘的安靜後，被電到麻茲茲才回來。

　　萊特△被電到麻茲茲：還不錯耶

　　是吧，我安麗我自己……

　　接著，陸續有人密温郁歡詢問家族的事。温郁歡一一回覆，自我安慰想道：「沒事的，反正沒人知道這個帳號是我。」

　　夜晚一陣自作自受的慌亂之下，卻有意外之喜。竟有五個人加入家族。

　　温郁歡感覺自己短短兩三個小時就消瘦一半。

　　用自己要睡覺的藉口打發掉所有人後，温郁歡倒床逃避現實，醒來後也沒跟團員們說家族的事。因為，就算團員們知道他是雷霆的粉絲，被知道追星帳號還是太羞恥。

　　上班前，温郁歡盯著家族首頁，猶豫是否要趁現在沒多少人知道的時候解散家族，然後用新帳號重建家族。

　　回來再用吧。他想。

　　結果，回家再次打開電腦，卻看見有人在家族討論區發自介文。

　　温郁歡傻眼。

　　雖然說還是可以把家族解散，可、可是……這個人都寫自介文了！

　　點進去，篇幅還不短，可見是真愛。

　　温郁歡扶額，進退兩難。

　　他點開對方帳號，看見大頭貼，更加沒辦法了。

　　居然是音樂嘉年華遇到的兩個女大生其中一人啊──這張大頭貼和對方社群上的一模一樣，很容易認出。

　　怎麼會發現得這麼快？

　　温郁歡有點絕望，但又感動。

　　最終，他打消解散的念頭，將家族保留下來。

　　他在對方自介文底下留言，歡迎對方加入。

　　也謝謝你的喜歡。他偷偷心想。



　　就這樣，時間很快來到霏雨發行第二張單曲的日子，蔻音也再次站上伴奏的舞臺。

　　直到表演前一秒，五人都還擔心會出現變卦，但是，幸好章紀山沒騙人，線也不是接假的，音箱忠實地擴散出他們彈奏的旋律。

　　蔻音配合霏雨不斷進行與暫停錄影，反覆彈了五、六遍，彈得淋漓盡致。現場演奏的魅力，將臺下的電視臺工作人員們都給擄獲了。

　　「這首歌有你們現場伴奏，感覺真的好不一樣。」收音師助理讚賞道。

　　蔻音已經做好心理建設，否則以前的他們聽到這番話，恐怕會當成一種嘲諷。畢竟他們根本不想伴奏。

　　他們客氣地道謝。

　　霏雨的蔡雨臻從舞臺走下來，聽到收音師助理這麼說，表情頓時一黑。他和團員們一起回到休息室。等休息室的門被經紀人關上，他抱怨說：「為什麼這次又有他們。有他們在，根本會分散觀眾注意力。」

　　經紀人說：「不會，你們才是主角。」

　　「但他們在旁邊還是很礙眼！」

　　詹雪在旁邊喝水，聽到蔡雨臻的絮絮叨叨，暗自皺眉。

　　蔡雨臻打從一開始就對蔻音幫他們伴奏一事很有微詞，但至少還會做表面功夫。可是現在直接不做了。從得知蔻音又會擔任他們新單曲的伴奏以後，就時不時抱怨，搞得團員們和團隊人員們都有點尷尬。尤其團隊人員們，畢竟這是公司的安排，他們不敢違逆，也不敢抱怨，否則如果被上頭聽到，完蛋的只會是他們，而不是抱怨的蔡雨臻──因為蔡雨臻被公司視為霏雨的王牌。

　　詹雪坐在沙發上和團員們吃粉絲送來的小蛋糕，蔡雨臻也在吃，嘴巴卻仍舊唸個沒完。當詹雪吃完一份，蔡雨臻還在囉嗦。詹雪拿面紙擦拭嘴巴，忍不住說：「你有意見，就去跟公司說。」

　　蔡雨臻終於停住聲音，轉頭看詹雪，眼神不悅且陰鬱。「奇怪，你好像很常幫他們說話？」

　　「我只是覺得你在這裡發牢騷也只是浪費時間，去跟公司反應比較快。」

　　坐在詹雪隔壁的團長兼多年好友黃雅仁輕扯詹雪手臂，然後轉頭對蔡雨臻說：「先吃東西吧，等一下就要趕路了。你不是不喜歡在車上吃東西嗎？」

　　蔡雨臻撇嘴，用略帶不屑的語氣說：「知道了，萬年和事佬。」

　　黃雅仁假裝沒聽到，把詹雪拉開，至少不要跟蔡雨臻同一桌。

　　「他說的時候，你就當作沒聽見吧。」黃雅仁小聲勸詹雪。

　　詹雪將嘴裡的一小塊乳酪蛋糕咀嚼完，嘴唇上下開闔，隔了數秒才乾巴巴地擠出：「很難。」

　　黃雅仁擔心道：「他知道你是？」

　　「不知道。」

　　霏雨裡只有黃雅仁知道詹雪曾經是蔻音一員。

　　「他在全星的時候沒看過你？」

　　「只看過蒙面。」

　　「那你別又像剛才那樣，以免他懷疑你跟他們有關係，不然他鬧起來就……公司比較偏袒他。你就繼續裝不認識。」

　　詹雪嘆氣，「我裝那樣只是因為保密條款，不是怕他鬧。我不怕他鬧。」

　　「知道知道，你是條硬漢子。」黃雅仁拍拍詹雪的背。「但是為了團體，你就稍微忍一下吧。」

　　起源公司的團不是每一團都那麼和諧，但無論如何，表面上都必須假裝有團愛──這是起源公司對自家偶像團體的底線。所以詹雪知道黃雅仁說的話不全是對的。公司就算再偏袒蔡雨臻，一旦蔡雨臻鬧到團愛形象崩裂，那麼公司也不會保蔡雨臻。

　　說起來，起源公司的團愛論還是温郁歡分享給詹雪的，出自於自身經驗──温郁歡曾經作為預備一員的Sunny Day，團內關係就不是人人和諧。可是無論檯面下吵得多麼山崩地裂、勢不兩立，檯面上還是能裝出掏心掏肺般地擁有手足之情。

　　「難怪起源偶像到後來大部分都能往大小螢幕發展吧。」温郁歡曾經附註吐槽。

　　詹雪跟經紀人借手機──起源藝人出道前幾年，通常無法在工作時間使用個人手機──然後使用無痕網頁打開蔻音社群頁面。看了一會兒蔻音上臺前才發表的貼文，他悄悄登入自己的分身帳號，給蔻音貼文按讚。

　　□



　　孟桐笙、藍威克和文凱成剛結束電臺行程，此時在一個小時後即將錄影的綜藝節目休息室裡吃遲來的午餐便當，同時閒散地聊著天。此時正聊到剛才參加的廣播節目。

　　「我們出道多久了，還問理想型。因為沒經驗嗎？」文凱成說。

　　女主持人是剛接節目主持棒的菜鳥。

　　藍威克轉頭問正在滑手機的楊冠學，「訪問題目沒有先審過？」

　　楊冠學一心多用，看似專心滑手機，但其實也聽著藍威克和文凱成的閒談。

　　孟桐笙和平時一樣是個悶罐子，不怎麼說話，而且團員們在吃飯，他卻在伏地挺身，整個特立獨行，讓藍威克和文凱成見狀摸一摸自己吃進食物而一時有些圓潤的肚子，不禁有些罪惡感，差點想把便當丟了。

　　「審了，但他突襲。」

　　「你不擋？」

　　楊冠學拿著手機的手一擺，「你們不是不在意嗎？」

　　文凱成搖手指，「我們在不在意跟你有沒有屢實經紀人職務是兩回事。」

　　楊冠學嗤笑，「怎麼？檢舉我？」

　　文凱成雙手合什拜楊冠學，「主任息怒。」

　　楊冠學說：「你們看不出來主持人問理想型，其實是偷偷對你們示愛嗎？你們抱怨我總是擋你們桃花，我這次就不擋啊。」

　　「我們沒抱怨。是漢漢，不過他只是開玩笑啦。」藍威克緩頰道。

　　楊冠學沒好氣，「我不管他，隨便他吧。」

　　「不過反正我們禁愛令在續約的時候就沒ㄌ──」文凱成尚未說完，楊冠學涼涼的視線當即掃過來，他趕緊改口：「但我們還不會談戀愛啦。」

　　「做偶像，沒個十年別給我談戀愛。」楊冠學冷冷道。

　　文凱成嘶一聲，「真嚴格。」

　　「想想你們粉絲。不要以為你們出道八年，女友粉和老婆粉就全沒了。」

　　「但應該減少一點了吧？」

　　「你們是想要人氣跟著少嗎？現在偶像一拖拉庫，競爭多激烈！知不知道你們今年粉絲俱樂部人數──」

　　「知道！我們會努力！」文凱成害怕楊冠學又要變成長舌夫，趕緊打斷。

　　今年官方萊特人數比去年減少約莫一萬人，首次出現負成長，搞得負責雷霆的團隊有點緊張。

　　二〇一九年起源公司推出新男團，雷霆七個人便紛紛轉攻個人事業，逐漸在個人領域發光發亮，卻導致團體發展相形遲緩下來，而個人發展的人氣也沒有反應在團體上──這是許多團體會遇上的毛病。如果情況延續太久，多半會落得分道揚鑣的下場。不過，起源公司的團體通常比較長壽。雖然起源公司專制嚴格、吹毛求疵，可是比較願意和旗下藝人達成長期合作，也就是比較願意續約，而不會強行解散團體。至今離開起源公司的人，幾乎都是期滿後自願離開。

　　是要留下來接受管束但繼續領有資源，或者出去自由發展但一切靠自己，就看藝人自己取捨。

　　「光是努力沒用！」

　　「那、那要……永遠不談戀愛……？」

　　「……我沒要你們當和尚，所以才會參考你們那些前輩，建議十年期限。不過，我也只是建議，你們要怎麼做，自己看著辦。公司那邊，續約管得沒初約嚴。」楊冠學說完，製作單位上門找經紀人說事情，於是出了休息室。

　　戀愛永遠是偶像難解的題。不想解題的藍威克和文凱成聊起其他話題，然後隨口談到師弟師妹──不帶任何批判和指教，純粹分享自己所見所聞。

　　文凱成問：「霏雨好像今天發歌？」

　　藍威克說：「好像是，聽說這次他們還是有伴奏。」

　　「說到伴奏，真的很新鮮，公司裡就只有他們這種表演模式。」

　　「公司看起來守成，但其實常做新嘗試。」

　　「他們──」

　　「阿文，出來一下。」楊冠學突然開門把文凱成叫出去。

　　這時候臨時把人叫出去，多半是為了待會的節目錄影。文凱成馬上小跑步過去。

　　藍威克看著門再次關上，然後轉頭看自己快吃完的便當，卻聽到對面傳來一陣小聲的音樂。

　　孟桐笙做完每日固定的運動份量後，坐在沙發上拿著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聲音就是從他手機傳來。

　　藍威克隨口問道：「你在看什麼？」

　　「霏雨直播舞臺。」

　　「喔，首個打歌舞臺？真難得，你竟然會主動看師妹表演。」藍威克塞完最後一口飯，忽然想起什麼，正要夾菜的手一頓。「你說──那個人不在師妹裡面吧？」

　　「嗯。」

　　藍威克疑惑，「你唯一一次看他們舞臺不就是為了確認？現在是？」

　　「……我不只看一次。」

　　「蛤？」藍威克傻眼，「原來你私下還有看，我以為你只看一次。師弟沒看幾次，師妹卻──看不出你是這種人。」藍威克調侃道。

　　「他在裡面。」

　　「誰在裡面？」

　　孟桐笙無奈瞟藍威克一眼。藍威克登時意會過來，恍然大悟後驚聲道：「噢、噢──你是說那個人就在裡面！可是他們出道時你現場看了不是說沒有嗎！」

　　「小聲。」

　　「喔喔抱歉……」藍威克做錯事般掩住嘴，然後悄聲說：「所以，找到了，然後？」

　　「什麼？」

　　藍威克看孟桐笙淡然中帶著純然，不是在假裝。他訝異，「我以為你苦苦癡情地找他，是為了──」藍威克被孟桐笙彷彿泯卻一切慾望的眼神盯著，不禁變得支支吾吾，言詞也變得純潔起來，「為、為了和他──交、交個朋友……什麼的……」

　　孟桐笙沉默。

　　藍威克心想：喔喔有戲喔？

　　孟桐笙卻說：「再說吧。」

　　不過，孟桐笙一向當機立斷、說一不二，所以這樣的語帶保留已是十分難得。

　　「所以呢，是哪一個？快跟我說一下，提示也行，我不會說出去的。」藍威克非常好奇孟桐笙偶然在練唱室外聽見的歌聲主人是霏雨哪個人，竟讓孟桐笙這麼念念不忘、魂牽夢縈。

　　「藍色。」

　　「藍色？」藍威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趕緊打開手機並搜尋霏雨，趕上霏雨表演後半段。

　　「什麼啊，你騙我？」

　　「沒有。」

　　「可是他們打歌服不是紫就是白，根本沒有一點藍！」

　　「你再看仔細。」

　　藍威克把手機螢幕貼到自己眼前，然後把眼睛瞇得很小。可是不管他橫著看、豎著看、正著看、倒著看，一百八十度翻轉看，三百六十度旋轉看，就是沒在霏雨七個人身上看出任何藍色。

　　再看下去，他就要變成緊盯著師妹身體的變態了。

　　藍威克把手機拿遠，而原本坐在他對面的孟桐笙已經走到門那邊去，準備打開門。

　　「欸等等，到底是誰啊──」藍威克抓著手機追過去。

　　□


　　說你想說論壇的起源公司版塊，〈有誰知道給霏雨伴奏的樂團？他們好燃〉這篇文接連數天不停被論壇會員的留言給重新頂回版塊首頁第一篇文章的位置。

　　樓主「愛吃肉的兔子」是個女大學生，在家裡客廳轉電視頻道的時候，偶然看到霏雨的新歌舞臺，覺得歌不錯聽所以留了下來，沒想到卻是被霏雨旁邊的樂團給圈到了。本身就在玩熱音的他，被樂團熱血沸騰、彷彿窮盡生命的表演給深深吸引。無奈上網搜尋沒有結果，只好上常有神人解答的說想論壇尋求答案。

　　如果說想論壇沒有人知道，那就再去批滴滴等地方問，總有人知道吧？

　　幸好他運氣不錯，在說想論壇蹲等兩天，在一眾因他詢問文而首次知道這支樂團，然後意外被安麗圈粉的讚美回覆之中，終於有好心的知情人士跳出來為他解答。

　　「這個樂團不是臨時組的，是個叫蔻音的地下樂團，在幫霏雨伴奏以前就常常街頭表演，也有自己的社群帳號和影音頻道！」

　　愛吃肉的兔子點進對方附上的網址連結，進入蔻音的影音頻道，就像是進入新天地一樣。

　　「謝謝你！這是個寶藏樂團！」他看了幾支影片後，興奮地回到論壇敲字回覆對方，然後又一頭栽進頻道裡，點開一支右一支影片觀看，流連忘返，全然不曉得自己的詢問文不知不覺成為討論該樂團的專用文，樓一層一層蓋起來。

　　「這個樂團上次不是也幫霏雨伴奏？是霏雨的專屬樂團嗎？」
　　「不是吧，他們不是在霏雨出道前就已經地下活動了嗎？」
　　「他們上次彈得好假，我還以為只是表演人員。」
　　「我上次覺得他們好多餘，原來他們真的能彈啊，那上次在幹嘛？」
　　「起源的團為了完美呈現表演，一開始常對嘴假唱啊。」
　　「別一竿子打翻所有起源的團，明明也有出道就真唱的。」
　　「呈現完美表演只是藉口，不會唱就別當歌手。」

　　中間掀起起源真假唱論戰，歪了一段時間的樓，話題終於拉回主人翁身上。

　　「為什麼這個樂團都蒙面？」
　　「會不會掀開來都是起源已出道歌手？」
　　「不會吧……起源怎麼可能讓前輩來幫後輩伴奏。」
　　「他們自己的歌好少，看影音頻道大部分都是翻唱。」
　　「是網紅樂團嗎？」
　　「網紅沒有不好啊。」
　　「我沒說不好啊。」
　　「你不是就這個意思嗎？」
　　「你哪隻眼睛看到？」
　　「他們訂閱人數不少耶，快四十萬了，比很多樂團都強，我竟然現在才知道。」
　　「感覺他們好低調，這樣還有四十萬，很厲害。」
　　「哪裡低調，霏雨兩次發歌，兩次都來搶戲。」
　　「說不定是有什麼後臺，不然起源怎麼會允許這種事。」
　　「說不定起源又在做什麼新嘗試。」
　　「我就怕這樣，起源的新嘗試，十次會有九次悲劇。」




　　蔻音並不知道說想論壇正討論他們討論得火熱。他們每天早上必須上班，所以和上次一樣，只有週休假日或國定假日才能在白天幫霏雨伴奏，其餘日子都是晚上，而上班與幫霏雨伴奏這兩件事就佔滿他們的生活，沒時間注意網路上的風風雨雨。

　　他們一個禮拜至少上傳兩三支vlog，跟粉絲分享他們做為蔻音的生活。粉絲人數慢慢上漲，影音頻道訂閱人數如章紀山所說的超車了社群。

　　目前沒時間做街頭表演，連個人隨機快閃也沒辦法，所以隔了個網路，蔻音都沒什麼生活因此產生改變的實際感受──除了温郁歡。

　　温郁歡成立的蔻音一體多面家族，家族人數恐怖地飛漲，似乎是追蹤他們社群和頻道的人逐漸灌了進來，每天加入的人都以百計數。温郁歡一開始以為自己看錯，或者系統出了問題。

　　但是人口帶動龐大流量，活水在家族裡四處流竄，尤其討論區和簽名板，給温郁歡一種失控的人滿為患感。訊息不停翻新，大家都很勇於發言，充斥一股積極向上的活力。

　　如今已經不需要温郁歡自己將蔻音更新的東西即時複製貼上過去，家族裡隨時有人搶著做搬運工，而且貼出來的格式整齊乾淨，比温郁歡還會運用版面。

　　之後更發生讓温郁歡驚愕的事情──討論區居然出現等看當天直播的LIVE文。

　　不是啊，這不是我們自己的舞臺，是霏雨的打歌舞臺！

　　温郁歡在心裡尖叫。但家族裡沒人知道他的心聲，在LIVE文裡嘰嘰喳喳，同時自發性地保持文章乾淨，集中在文章頂樓留言，不到半刻鐘，頂樓就被闢出好幾頁留言分頁。

　　温郁歡窩在角落偷偷拿著平板電腦查看家族情況，每次退出進入就能刷出幾頁新留言。實在太熱鬧，莫名有種喧賓奪主的感覺。

　　霏雨那邊肯定更熱鬧吧。

　　温郁歡上社群搜尋，霏雨的關鍵字果然很夯，相較之下他們蔻音遜色很多。

　　這才是現實的溫度，家族熱鬧是因為粉絲全部集中過去了。

　　温郁歡刪除家族討論區一些湊熱鬧的廣告文，準備收起平板電腦，卻看見討論區多了一篇〈海洋音樂祭邀請蔻音表演〉。可惜必須陪霏雨上舞臺了，温郁歡只能匆匆瞥一眼標題。專心表演完下了臺，還沒回到休息室，就急著在電視臺走廊攔截章紀山，問道：「我們收到海洋音樂祭邀請了？」雖然極力讓自己冷靜，但是收不住的神色洩漏出他心底的期望。

　　章紀山面無表情地看著温郁歡，片刻後才回道：「收到了，但不會去，因為和霏雨的舞臺撞期。」

　　温郁歡感覺溫熱的心臟驟然浸入冰冷的湖水裡。

　　温郁歡皺眉問：「音樂祭什麼時間？」

　　「兩個禮拜後。」

　　「那時候霏雨的打歌沒有現在頻繁。」通常發行音樂作品的頭兩週至一個月是最忙碌的，接著行程就會逐漸閒下來。雖然霏雨是新人，所以行程排得很滿，但蔻音只負責霏雨表演時的伴奏。

　　「但是剛好你們那天要跟霏雨去東部，早上去，下午表演，晚上回來。」

　　「……」温郁歡咬牙。

　　「以後還會有機會，不急著一時。」

　　章紀山氣定神閒，温郁歡卻看不慣章紀山彷彿置身事外的態度。但是温郁歡沒有辦法，只能悻悻然地甩頭離開。

　　霏雨這次打歌期和上次一樣足足兩個月，那麼他們蔻音也得奉陪足足兩個月。

　　幾天之後的平日下班時間，這一天沒有伴奏工作，温郁歡在百貨公司廣場閒晃，心情鬱悶地想道：怎麼音樂祭不是這幾天舉行，這幾天晚上都有空啊，搭高鐵趕去中部，當天來回不成問題。

　　温郁歡跺著腳走進百貨公司，迎面而來的舒爽冷氣吹散他渾身熱氣，卻吹不走他心裡的煩悶。他在廁所附近的專櫃觀望一下廁所，等人少的時候鑽進去，躲進蹲式廁所間並拿出頭套戴上。

　　平時他絕對不會挑花店附近演奏──這也是自從加入蔻音以後，他從未在這家百貨公司和百貨公司廣場彈奏野生鋼琴的主要原因──可是心情太悶，他需要發洩一下。

　　反正跟以前一樣，不會有人發現的。而且附近好像有什麼動漫活動，很多人cosplay。温郁歡心想，卻還是以防萬一，不僅套上頭套，更穿上了蔻音的整套裝束。他走出廁所，往百貨公司外面走，沿途遇到的路人都轉頭看他。不過他沒放在心上，畢竟每次做這樣的打扮走在路上總會引人注目。

　　温郁歡從百貨公司側門走出去。

　　廣場人潮熙攘，許多人裝扮成動漫人物。於是雖然並非cosplay但奇裝異服的温郁歡、混進人群後顯得不那麼異類。

　　可是，不對勁的感覺仍舊如影隨形。一股莫名的第六感在警惕他。

　　温郁歡覺得自己多心了，神色如常地找到露天廣場唯一的野生鋼琴，因為位置靠近知名影城，所以常有人在這裡等人或等電影入場。百貨公司大面積落地窗將內部明亮燈光透射出來，縱使黑夜降臨也宛如白晝。

　　鋼琴有人在使用，旁邊還有兩個人排隊。温郁歡排到尾端，盡量放鬆心底的異感。周圍民眾的聲音窸窸窣窣地飄進耳裡，温郁歡任由它們來去，大腦稍微放空，有一聽沒一聽地，卻忽然聽到似乎有人在討論他。

　　「那個打扮是不是電視上那個樂團？」

　　「什麼樂團？」

　　「起源新出的那個女團，在旁邊伴奏那個呀。真的好像……我查一下。」

　　温郁歡身體不動，視線斜瞄過去，看見距離他三、四公尺的一對cosplay成《三善三惡》角色的年輕男女查看同一支手機。在他們抬頭就要望過來的時候，温郁歡趕緊收回視線。

　　「對吧對吧，就是他啊！」女生興奮地說。「藍色條紋的惡魔角！」

　　温郁歡心臟一揪，驚恐神色全被頭套藏住，沒人看見。

　　他拉長耳朵，專心蒐集周遭各式各樣的吵嚷聲，發現除了那對男女，還有其他人在討論他，而且聲音還不少。

　　一道極大的恐慌感在他心底蔓延開來，彷彿惡獸張開爪子將他整個人攫獲。

　　怎麼會？為什麼這麼多人知道？

　　温郁歡思緒混亂，跟不上世界變化。路人們的討論聲像蜜蜂飛舞，在他腦中嗡嗡嗡地鬧不停，讓他無法冷靜下來。

　　原本他打算彈三首歌，但現在他決定只彈一首歌。

　　温郁歡額頭微微冒汗，卻非盛夏的熱汗，而是驚慌的冷汗。

　　如果有點心理準備的話，他不至於這麼手足無措。果然行動前該有計畫。温郁歡省思著，藉由思考讓自己鎮定。

　　這臺野生鋼琴沒有使用時間限制──百貨公司四樓那臺就有──但基本上如果後面有人在等，大家就會禮貌地節制自己。

　　演奏者結束表演時，温郁歡後面增加了三個人。

　　温郁歡感覺自己背部熱辣辣的，不用回頭都能感覺到後面排隊的人熱情的視線。

　　突然傳來〈善惡有道〉的鋼琴聲，温郁歡嚇得差點腿一軟。

　　温郁歡將頭微微探出排隊隊伍，看見正在彈奏〈善惡有道〉的男生流暢地在琴鍵上舞動十指，而幾個朋友在旁邊笑著看他彈琴和拿著手機拍攝。

　　路過民眾被鋼琴版〈善惡有道〉吸引，紛紛停下腳步，並慢慢聚攏。當温郁歡收回目光的時候，場地外邊已經圍了一小圈人牆。

　　温郁歡見狀感嘆，可是感嘆沒幾秒，人牆裡的一些民眾陸續轉頭看過來，然後露出驚詫的表情。

　　被〈善惡有道〉吸引過來，然後意外捕捉到曾在螢幕上看過的野生電視人──温郁歡從民眾的表情解讀出這樣的內容。

　　温郁歡緊張，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然後給蔻音群組傳訊息。

　　温郁歡：救命啊，我好像被人認出來了。
　　下一秒，感覺自己說得不夠確實，他打字補充。
　　温郁歡：我蒙面要彈野生鋼琴，可是周圍的人都認出我。
　　隔了數秒，洪仙季傳送一張放煙火的貼圖。
　　温郁歡惱火：不是慶祝的事情！
　　洪仙季：不是啊，你被認出來，代表我們終於被人知道了啊！
　　善筠若：章紀山那傢伙終於幫我們做對事情
　　温郁歡：你們站著說話不腰疼！
　　洪仙季：唉唷安啦，早晚要適應的，因為我們遲早會紅
　　温郁歡：你給我馬上過來，穿整套：）
　　洪仙季：妮妮在哭了，我去顧他
　　洪仙季溜了。
　　善筠若：阿仙說得沒錯，而且你前野放偶像，不是早就習慣人群目光了嗎？

　　温郁歡凝視善筠若打的字，忽然有種被提點的感覺。

　　好像真的過度緊張了。被人認出來又怎樣？而且以前Red Moon遭人質疑的時候情況慘多了，還不是好好的？

　　温郁歡看著手機螢幕，深呼吸放鬆自己，但在聽到排在自己前面的女生彈奏霏雨新歌〈晴空萬雨〉並偷偷瞄他，彷彿暗中指認他的時候，他心裡陡然劈哩啪啦地一陣地震搖晃。他趕緊把崩潰的裂縫黏合起來，迅速重新正塑自己的心態。

　　冷靜點吧前野放偶像，什麼大場面沒看過。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因為是新歌，所以女生不熟練，開頭彈得不錯，但到第一段副歌後面就弱了下來，草草收尾。

　　温郁歡扛著龐大視線壓力坐上琴椅，完全沒醞釀情緒就直接開彈。

　　他摔破罐子，彈奏〈戀青空〉。

　　反正被這麼多人認出來了，不如就徹底搞一次吧。

　　温郁歡雙眼定在黑白琴鍵上，視野範圍最寬闊就到琴鍵最兩側，絕對不要再闊出去。

　　前奏和主歌彈得有點不符正常水準，但進入副歌以後就穩定下來。

　　這首歌本身就帶有一種跳躍感和期盼感，十分清爽，很適合燥熱的夏天。温郁歡不自覺彈奏葉晴羽所寫的困難版琴譜，逼死自己，手掌完全撐開撐大，指尖在琴鍵上不停大幅度跨越，跨到極限就像吊在觸不到底的岩壁上，如果一個不小心就會腳滑踩空氣，手指浮在琴鍵上頭沒發出半點音，連綿音色戛然而止。

　　温郁歡舞動雙手，華麗地彈一回，結束後匆匆向大眾鞠躬敬禮，然後馬不停蹄地溜了。不過，他很快發現有人跟蹤他。

　　是個男的，穿著皺巴巴的深綠色老鷹Ｔ恤和黑色運動褲，雖然戴著口罩，但看起來年紀不大，應該不超過三十歲或三十歲初頭。

　　他跟在温郁歡後面約莫十公尺，每當温郁歡回頭便立刻停住腳步並移開視線裝路人。

　　温郁歡內心焦急──無論對方有什麼意圖，他都不能被看見長相。

　　温郁歡先是沿著百貨公司建築物外側繞一圈，然後過馬路走進另一棟百貨公司建築物，上樓後走天橋，返回原先的建築物，接著下樓。

　　正當他倉皇地想著出一樓大門再繞一次百貨公司的時候，卻在轉角的時候被一個人抓住手臂，什麼都還反應不過來，便已經被推進一個寂靜晦暗的窄道裡，再也不見熙熙攘攘的人潮與明亮華貴的裝潢。

　　温郁歡悚然，轉頭看把他抓走的不速之客，卻驚見熟悉的貓耳頭套。

　　「你──」温郁歡驚詫地瞠大眼。

　　貓耳男卻默不作聲，指指沒入黑暗的窄道盡頭，示意温郁歡跟上。

　　温郁歡手足無措地回頭，昶亮入口傳來百貨公司消費者們興致高昂的熱鬧，但是想到跟蹤者，他猶豫一下，還是跟在貓耳男後面走了。

　　幸好，這條窄道不如想像中深，至少在温郁歡恐懼昇華之前就終止了。

　　眼前只有一道白色防火門。

　　貓耳男掏出一串鑰匙，打開防火門，裡頭是窄道的延伸，接著盡頭又是一扇門。不過這條延伸大約只有剛才的三分之二，而且不再是防火門，而是一扇有點老舊的實木門，很不像百貨公司會出現的東西──不過這整條窄道本身就也很不像百貨公司了，像是一些老舊社區才會有的防火巷。

　　貓耳男拿出手機打字。

　　「裡面是更衣室，換完後敲門連續五下。裡面的東西不要碰。」

　　温郁歡訝異，狐疑地打開門，看見一個面積逼仄的小房間，像是臨時隔出來的打掃用具收納空間，或者收容雜物的小倉庫。雖然高度夠高，但是寬度就和窄道一樣，温郁歡手臂張到一半就會卡住。面積本就窄了，但是他這扇門這邊居然還放了一個高高的置物架，上頭擺了不少雜物，似乎使用多時，有點髒，角落卡了不少灰塵。

　　温郁歡進去以後，烏漆墨黑的，貓耳男幫忙打開電燈開關。

　　日光燈光線充足，讓温郁歡安了點心。但是──

　　「呃……有沒有針孔……」温郁歡問完，與貓耳男兩人相對兩無言。

　　温郁歡覺得自己問了蠢問題，卻看貓耳男忽然從背包裡拿出一臺一手可掌握的黑色機器。機器表面有紅色一個圓形視窗和數顆信號提示小燈，右上角一根銀色伸縮天線。

　　「針孔偵測器。」貓耳男一手拿手機顯示道，一手把針孔偵測器塞進温郁歡手裡。

　　温郁歡：「…………」為什麼你隨身攜帶偵測器啊！

　　温郁歡拿著針孔偵測器四處探測一遍，確認房間裡沒有針孔攝影機。

　　「謝謝……」温郁歡稍微放下戒心，把針孔偵測器還給貓耳男。

　　貓耳男關上門，留温郁歡一個人在小房間裡。

　　温郁歡匆匆換起衣服，可是不習慣空間狹小，光是把手臂伸出袖口都能兵兵乓乓跟牆壁打架。

　　「我、我不是敲門！我不小心打到牆壁！」

　　門外沒回應。

　　温郁歡這時才想起自己已經鎖門了，貓耳男根本進不來。

　　他糗了一下，趕緊把衣服換完。

　　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後，他抬手連敲五下門，刻意敲出響亮的頓點，有別於剛才自己發出像是拆房子的碰撞聲。然後他主動推開門，可是因為不想被看見長相，所以門推開一點點就停住了。

　　貓耳男似乎留心到他的舉動，沒有強行拉開門，而是將拿著手機的手鑽進門縫裡，讓他看訊息。

　　「另一扇門直通戶外。」

　　温郁歡訝異地瞥一眼背後的門，然後回頭隔著門板對貓耳男說：「謝、謝謝……」

　　「……」

　　温郁歡沒聽見回應，又好像聽見貓耳男輕輕嗯了一聲。

　　他在架子上留幾顆糖果，然後在便條紙寫下「謝謝」，旁邊附上簡筆畫的笑臉。

　　他小心翼翼打開通往外面的門，確定外面沒什麼人以後，悄悄鑽出去，接著混進川流不息的人潮，順利脫身。

　　一分鐘後，貓耳男拉開小房間的門，提著背包走進去。用與温郁歡截然不同的從容速度更衣。當頭套被取下的時候，貼在左側牆壁的薄鏡映出一張冰冷俊逸的臉孔。

　　整理得一絲不苟後，他盯著温郁歡留在架上的糖果與紙條，嘴角勾起淺淺的幅度，將糖果和紙條放進背包裡。然後他戴好口罩並拉低棒球帽簷，離開了小房間。

　　兩扇門都仔細上了鎖。他徐徐步出狹窄通道，然後低頭如入無人之境般穿梭百貨公司一樓，搭電梯去往地下停車場。

　　這裡的地下停車場信號還行。他用通訊軟體傳訊息給擔任街頭藝術發展協會理事的表哥。

　　「剛借用更衣室。」

　　表哥正在給學員上行動雕像平衡課，看見冷冰冰的六個字外加一個標點符號。對於表弟的一板一眼，無奈回覆道：「知道了。不用每次跟我報備，以為在打卡啊！」

　　只見通訊視窗裡，不分日期清一色的「剛借用更衣室」。

　　表哥把手機塞回褲子後袋，才想到：「嗯？不對呀？這傢伙街頭表演不是都會先跟我說，避免撞用更衣室？他今天有表演嗎？」他困惑地搔搔頭。

　　

　　□

　　

　　因為被跟蹤的事，温郁歡休息了一段時間沒有個人街頭表演。每次回想都慶幸自己有那位好心的貓耳男幫助。

　　温郁歡猜測貓耳男是百貨公司員工，所以才能自由使用裡面的房間。

　　在温郁歡之後，蔻音其他人也在個人街頭表演的時候被相繼圍觀。他們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有點辨識度了。

　　雖然不是紅得很誇張，但是已然能被人指認。

　　社群追蹤人數直線往上升，很快突破四十五萬人，正往五十萬大關邁進。十分激動的他們每天睡前都不忘查看追蹤人數，並且在柔軟的床鋪和枕頭上做起美夢，想像蔻音脫掉頭套，以真面目站上舞臺面對人山人海的畫面。

　　少掉那層面具，鎂光燈過度明亮，而臺下每一張為他們喝采的臉孔都清晰可見。

　　──啊，這畫面真是太美好了！

　　就連先前牴觸脫掉頭套的齊思妍，在經過團員們的描述洗腦以後也不那麼抗拒了。

　　

　　給霏雨伴奏一個月後，蔻音終於結束了第二次的伴奏人生，同時他們也迎來人生的關鍵時刻。

　　五個人坐在善筠若家的客廳裡，一個銀色筆電立在長桌最中央，蔻音官方社群帳號的追蹤人數被放到最大，占滿整個電腦螢幕，同時筆電設定了程式，每分鐘就刷新網頁一次。

　　499,970、499,971、499,972──

　　網頁重新整理，有時候追蹤人數變動，有時候則不變。他們不知道今天究竟會不會突破五十萬人，可是自從突破四十九萬以後，他們就天天被刺激得幾乎快要天亮才昏睡過去，如今有長時間的空閒，不盯著看實在難受啊。

　　七十五吋液晶電視掛在牆上，螢幕裡，知名男歌手唱著融化人心的經典情歌。

　　新北市政府市民廣場正在舉辦為期一週的群星演唱會，規模盛大陣容豐富，超過一百組歌手明星輪番演出。霏雨也在表演陣容裡，是出道以後首次參加規模這麼大的公演活動。

　　演唱會日期恰好壓在蔻音伴奏期滿一個月的隔兩天，本來蔻音還有點可惜不能出席、做一波免費宣傳──自從確確實實從幫霏雨伴奏這件事獲得回饋以後，吃到現實甜頭的善筠若也沒理由反對──但現在他們一顆心完全撲在追蹤人數即將破五十萬人這件事上，完全拋開錯過群星演唱會的扼腕。

　　温郁歡打開蔻音一體多面家族網頁，看見有人發文和他們一起倒數，忍不住默默咧開大大的微笑，然後也看到有人發文詢問蔻音今天會表演嗎？

　　如果是之前，温郁歡會在心裡吐槽不是我們表演，但現在因為已經看太多次而零感受了。

　　温郁歡用族長身分回覆：「不會喔，蔻音已結束幫霏雨伴奏。」
　　「蛤啊，我以為會有，還守在電視前面QQ」
　　「蔻音什麼時候才能自己上舞臺啊？」
　　「我到現在都還不明白蔻音到底是什麼狀態啊？是地下樂團嗎？」
　　「可是他們幫霏雨伴奏，可能有跟經紀公司簽約！」
　　「是不是跟起源簽約！」
　　「起源沒出過樂團。」
　　「說不定就是第一個啊！」
　　「以起源的毒性，我反而不希望欸……」
　　「不管怎麼樣，如果蔻音可以上螢幕就好了！」
　　「獨立樂團有獨立樂團的好。」
　　「各有優缺點，但我還是希望蔻音能被更多人知道。」

　　蔻音的粉絲們不知道蔻音的出道門檻是社群追蹤人數破五十萬人，否則早就呼朋引伴衝一大波了。

　　温郁歡給每一個留言按愛心，然後看見電視已經在做接下來雷霆即將表演的預告，馬上放下手機，背靠著沙發椅，拿一顆枕頭放懷裡，挑一個舒適的姿勢等待。

　　善筠若問：「霏雨登場了嗎？雷霆比他們早？」

　　温郁歡立刻給答案：「雷霆會登場兩次，前面先表演一首。」

　　善筠若調侃道：「果然是雷霆百科啊。」

　　雷霆表演完，官方社群更新了幾張雷霆團員的個人後臺照。温郁歡照舊先按讚再欣賞。他將孟桐笙的照片放大，盯著孟桐笙的俊臉欣賞個夠以後，隨意滑動照片，無意間看見孟桐笙背後放在休息室灰色沙發上的手機。因為整個背景就只有那張沙發和手機，所以很難不注意到。

　　作為一個敬業的粉絲，温郁歡和其他萊特一樣知道孟桐笙現在所使用的手機型號和外觀，所以一秒認出沙發上的那支手機屬於孟桐笙。

　　手機橫著放在沙發上，下半邊被孟桐笙擋住，只露出亮著光的一半螢幕。

　　温郁歡不會病態到去把孟桐笙的螢幕畫面摳出來，可是他看著看著，不用費心摳就把螢幕畫面認出來而震驚地石化了。

　　他整張臉猛地嘟到螢幕前，把孟桐生背後的手機放大放大再放大，放到不能再大為止。

　　不不不……怎麼可能──只是剛好點到吧──！

　　温郁歡在心靈的山谷裡尖叫吶喊，雙眼瞪著手機，幾乎要瞪崩了，或者咕嚕嚕地掉出眼眶。

　　他轉頭尋求團員們的意見，「那、那個──你、你你你們能幫我看看看這是不是我們的的社社社群──」彷彿嗑藥般身體哆嗦，聲音抖成九彎十八拐。

　　温郁歡把手機交給離他最近的善筠若。善筠若等四人湊在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