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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魔道祖師│湛澄] 雲盡(一~二十一)更新番外(完) [普](轉載文|作者: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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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1-23 12:5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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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一)

  【湛澄】雲盡(一)

  作者前言:
  劇情的話,大概是血洗蓮花塢的時候只有那倆娃逃出來(嗯因為懶我設定阿姐也被……對不起T_T),但魏無羨在去救江澄之前就被扔進了亂葬崗,所以本文是一個沒金丹的江澄和一個帶著金丹修鬼道的魏無羨。

  依然自始無wx,所有wx劇情都被我自行刪檔了T_T。

  不知道叫不叫魔改原著,如果不小心寫出了原著中的文字,都歸墨香大大。

  最後這完全是個胡編亂造的腦洞,沒啥邏輯,大家謹慎點開,隨時關掉就好。

  拜謝拜謝。O(-人-)O



  以下正文。



  正午,烈日下的天空一片慘白。

  一隻蒼蠅耐不住炙烤,抖著翅膀藏進江澄鼻樑下的一小塊陰影裡,悠閒地搓起了腿。

  江澄睜著眼,鼻尖幾乎就要碰到對面的這張臉。

  這張臉上,一隻殘破的眼球在眼眶邊搖搖欲墜。

  一股腐敗的氣體從層層屍體間冒上來,在烏黑的血水裡翻起一個氣泡。

  那眼球悄無聲息地滾落,擦著江澄鼻樑,濺起一滴粘稠的液體。

  蒼蠅嗡的一聲飛走了。

  江澄身後響起隱約的腳步聲。

  「江公子,江公子!」

  來人壓著嗓子,小心翼翼地靠近,輕輕拍了拍江澄肩膀。

  「江公子!」

  江澄一動不動。

  「……江公子?」

  來人聲音透出些疑惑,他扶住江澄肩膀,想將他的臉轉向自己。

  惡臭不斷從江澄身下翻湧而出,來人不自覺地皺了皺鼻子。

  「江公子?」

  他伸手在江澄眼前晃了晃,遲疑道:「……江公子?是我啊,我是溫寧。」

  江澄連睫毛都沒有扇動一下。

  溫甯的臉有些發白,他怯怯地伸手,探了探江澄的鼻息。

  半晌,他像是有些緊張,又伸手去探江澄的脈搏。

  手指在江澄頸間搭了一會兒,溫甯長呼一口氣,轉身將他背了起來。

  「江公子,這會兒他、他們都去休息了,我先帶你出去。」

  溫甯把江澄背到密林中,扶他靠著樹坐好,回身打開了掛在身上的包袱。

  「江公子,我……不能出來太久,這有身乾淨衣服,你、你一會兒換上。」

  江澄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珠慢慢轉向溫寧的方向。

  溫寧不自在地縮了一下,下意識避開了江澄視線。

  「江……江公子,現在外面的人都以為你死了,但、但是……」

  江澄的兩隻眼睛死死盯住溫寧嘴唇。

  溫甯愈發不自在,他張了張嘴,像要說話,遲疑半天,卻只是咬住了下嘴唇。

  咬了好一會兒,他鬆開嘴,嗓子裡剛擦出點兒聲音,又緊緊咬住了上嘴唇。

  直咬到嘴唇發白,溫寧才好像終於下定決心,聲音卻低得幾乎令人難以分辨。

  「但……但是魏公子在你的死、死訊傳出去之前,已經被抓住處、處……」

  「……處死了。」

  江澄的手從腿上滑落,砸進草叢。

  「但、但、但是——」溫寧顯然有些慌神,兩手在自己懷中亂掏了一通,然後一把抓住江澄的手,將一枚指環放進了他的手心。

  「紫電給你。」

  紫電隱隱閃過一絲微光,似乎認出了自己的主人。

  江澄的手松松地垂著,溫寧剛一放手,紫電就險些滾落下去。

  溫甯輕呼一聲,抓過紫電套上江澄食指。

  「江公子,你戴著,你戴好……」

  話音剛落,紫電就從江澄指間徑直滑落下來,埋進了亂草之中。

  「啊!」溫寧叫出聲來,趕忙撥開草叢尋找。

  江澄慢慢低頭,手指微曲。

  紫電。

  自己還沒用過。

  ……再沒機會用了。

  溫寧找回紫電,手在江澄指間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它放回了江澄掌心。

  「江公子,你的紫電。」

  江澄喉結動了動,劇烈地咳嗽起來。

  「江公子!」溫寧弓起身,順著江澄後背:「江公子,阿姐這假死藥雖救得你一命,但、但畢竟傷身,你日後總得注意調理。」

  江澄把紫電掐進掌心,直咳到乾嘔。

  上天待他真是不薄。

  既一心求死,便果然身入煉獄。




  敬邀 〔六出〕 創作之 《重生江宗主的工作狂日常》、《雲盡》 登於「Written in Waters 台灣同人創作論壇」。
  茲同意 〔秋思化刃〕 轉載本人之創作於指定論壇。原作者擁有其作品之修改、刪除權利。
  是否同意上述事項?同意
  原作者:六出
  邀稿者:秋思化刃
  日期:2021.09.15  出處: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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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秋思化刃 於 2022-5-27 20:5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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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1-23 12:5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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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二)


  【湛澄】雲盡(二)


  江家滅門半月後,岐山的太陽旗幾乎插遍了大半個仙門。

  剩下的一小半裡,就算門生只是沒有及時向遇到的溫氏子弟行禮,也多半會被請進監察寮,有去無回。

  藍忘機站在蘭陵一個小鎮的巷子口,遲遲沒有邁步。

  兄長失蹤已過月餘,至今杳無音訊。如今在這路口,藍忘機忽而生出一絲迷茫,不知該向何處去。

  正是用晚膳的時間,炊煙裹著飯香漸漸開始在街道間繚繞,隨風飄來些嘈雜的人聲,藍忘機轉了轉頭。

  不遠處似乎有間酒館。

  含光君對酒館自是沒有興趣,但為了打探消息,他還是順著聲音尋到門前,正要推門,門裡傳出一個陰沉沙啞的聲音。

  「當然只有投到溫家才有出路。」

  藍忘機皺起了眉。

  那聲音繼續道:「仙門早晚都是溫家的,去得晚了,可就連個好地兒都沒有。」

  藍忘機猛地推開門,門扇撞到牆面,哐當一聲響。

  酒館裡的眼睛齊刷刷望過來。

  藍忘機冷冷掃視一周,認出了幾位金家附屬的修士。

  顯然認出他的人更多,一時無人作聲。

  「剛剛的話,」藍忘機沉沉開口:「誰說的?」

  修士們紛紛低頭。

  溫家縱然可怕卻不在眼前,生了氣的含光君可也不是好惹的。

  「我。」

  那陰沉沙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藍忘機轉過視線,窗邊坐著的修士中只有一個男子揚著臉,一道駭人的傷疤從他左邊額頭一直延伸到嘴角。

  他用僅剩的右眼盯著藍忘機,面無表情。

  「含光君有何見教?」

  藍忘機又皺了皺眉。

  「若人人都如你這般,豈非縱容溫氏胡作非為?!」

  那人微微收了收下巴:「那按含光君的意思,應該如何?」

  「討伐溫氏,責無旁貸!」

  「責無旁貸?」那人嗤笑一聲,陰沉的聲音裡帶出幾分不屑:「含光君,溫氏燒了你們雲深不知處,斷了你一條腿。」

  他手指向藍忘機伸了伸,話音裡不屑更濃:「令兄還不知下落吧?」

  「如此奇恥大辱,怎不見你姑蘇去討伐溫氏?」

  「你……!」

  藍忘機雙拳在袖中攥緊。

  「哦,我忘了。」那人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藍家人也不全像二公子,總有些聰明的,知道溫家不好惹。」

  藍忘機氣得發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含光君,你這些大義凜然的話,在這兒說可是浪費。」那人不再看藍忘機,自顧自倒了杯酒:「怕不如先回去和藍家諸位長輩說說。」

  整個酒館似乎都被藍忘機散發的寒意凍住了。

  店小二抱著桌腿躲在櫃檯下,一壇酒被他哆嗦得砸了下來,把近旁的人嚇得叫了一聲。

  刀疤臉的男子卻像毫無所覺,抬了抬那只獨眼,朝藍忘機舉起了酒杯:「還不回家,要喝幾杯?」

  藍忘機盯著那只絲毫不帶怯意的眼睛,半晌,轉身走了出去。

  縱然氣極,自己竟無話可說。

  夜深了,藍忘機騎著馬,趕向下一個小鎮。

  那男子的話一直在他腦中回蕩。

  「如此奇恥大辱,怎不見你姑蘇去討伐溫氏?」

  他沒有一刻不想去討伐溫氏。但如今溫家勢頭之盛,若不能合眾家之力,所謂的討伐便無異於飛蛾撲火。

  而眼下最重要的這個蘭陵金氏,偏偏家主是明哲保身的金光善,無論藍聶兩家如何勸說,就是不肯鬆口。

  所以他更加著急地想找兄長回來,希望他能打破現在的僵局。

  只怕再不打,就真的晚了。

  藍忘機打起精神,催馬前行。

  夜幕之中,漸漸響起一陣雜亂的馬蹄聲,藍忘機剛剛勒住馬,就見前方一個黑影飛奔而來。那是匹毛色很深的馬,像是受了驚嚇,不斷噴著響鼻。

  馬背上有鞍具,卻沒有騎乘的人。

  藍忘機斂眉望向那馬奔來的方向,閉目凝神,背上忘機琴彈出一聲輕響。

  片刻,他睜開眼,縱馬飛奔起來。

  路旁林中,果然有一隻妖獸。

  可藍忘機沒想到的是,一旁和這妖獸對峙的,居然是那臉上有刀疤的男子。

  剛剛他可沒察覺這裡還有修士。

  那男子似乎並未注意到藍忘機的靠近,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這只妖獸。

  這妖獸瞧著是條蛇的樣子,卻又生著四條腿,雖然生著四條腿,偏又還只是緊貼著地面爬行,姿勢頗有些滑稽。

  這種妖蛇在蘭陵地界也算不上稀奇,一般的修士都能應付。藍忘機壓住自己氣息,看這男子想要做什麼。

  妖蛇視力不好,吐著信子在空氣中判別著方向。

  男子退到一棵樹旁,站住不動了。

  妖蛇轉了轉頭,身後三條尾巴微微立起,頭向後一縮,然後貼著地面向那男子猛衝了過去。

  那男子依然站在原處,半步也沒有挪動。

  藍忘機盯著妖蛇離男子越來越近,心念一動,忘機琴已拿在手上,錚的一聲,蛇首應聲而落。

  男子忽地轉過頭來,看清是藍忘機,動了動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藍忘機冷冷掃了他一眼,抬步向那妖蛇走去。

  「你站那。」

  男子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好似不像傍晚時那麼陰沉。

  藍忘機腳步頓了一下,繼續向前走。

  「你站住!」

  一截枯枝擦著地面從藍忘機身側甩過,空氣中響起尖銳的哨音,兩截短箭破空而來,深深紮進泥裡。看位置,那妖蛇只要再往前沖一點兒,這兩截箭便正中其雙眼。

  藍忘機停住腳步,轉過頭來。

  那男子倒不再看他,只是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向那妖蛇走去。

  「你做什麼?」

  「做什麼?」男子在妖蛇的屍體前蹲下身,轉了轉匕首:「這東西的筋骨值好幾頓酒錢,含光君不知麼?」

  藍忘機移開視線。

  果然只是個貪利之人。

  他轉身要走,那男子突然又叫住了他:「你去哪?」

  藍忘機冷冷道:「與你無關。」

  男子哼了一聲:「當然與我無關。」

  「不過,如果你是想找澤蕪君,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

  藍忘機猛然轉身:「你什麼意思?!」

  「緊張什麼?」男子瞟了藍忘機一眼:「我又沒說他死了。」

  「溫氏眼中,跑了的都是亂黨。眼下仙門這情狀,令兄出得來麼?」

  藍忘機沉默。

  他不是沒想過這點,也想過兄長或許是刻意不與藍家聯絡。可如今除了繼續找,他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

  「我看含光君是把順序搞錯了。」男子剔著妖蛇皮肉,不緊不慢地道:「只要仙門豎得起伐溫的大旗,令兄自然會回來。」

  藍忘機仔細打量眼前這個男子。

  「你究竟是何人?」

  男子不抬頭,也沒回答,只繼續道:「含光君與其四處奔走,倒不如回姑蘇,讓藍老先生再勸勸各位家主。」

  藍忘機一皺眉:「金氏並無伐溫之意。」

  「此一時,彼一時。」男子抓了把草葉擦了擦匕首,把剔好的筋骨裝進蛇皮袋扛在肩上,又瞟了藍忘機一眼:「或許這次運氣好。」

  走到路邊,他在藍忘機騎來的那匹馬旁站住,回身道:「含光君,我的馬嚇跑了,你這匹給我用用。」

  說完也不等藍忘機回答,甩手把蛇皮袋搭到馬背上,翻身就上了馬。

  藍忘機微微斂眉,卻沒有阻止。

  男子理理韁繩拽過馬頭,催馬要走,又突然停住。

  「勸人的事情,含光君以後還是別做了。」

  他看了看藍忘機,似乎歎了一聲。

  「嘴太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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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1-23 12:5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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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三)

  【湛澄】雲盡(三)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金光善這次竟答應得特別痛快,還非常積極地在蘭陵豎起了伐溫的大旗,名曰「射日」。

  金藍聶三家合力,一些原本搖擺的小世家也漸漸站到反溫陣營之中。

  沒過多久,藍曦臣果然回到了雲深,姑蘇士氣大振,連溫家也不敢掉以輕心,在姑蘇雲夢交界的尋陽加派了不少弟子。

  藍忘機潛入雲夢,準備入夜後去溫家的監察寮探探虛實。

  誰知在路上就碰到了熟人。

  哦不,熟馬。

  一個面攤兒前拴著的,正是他在蘭陵時騎過,又被那男子騎走的那匹白馬。

  藍忘機下意識向面攤兒裡望去,卻並沒見那刀疤臉的男子。

  他鬼使神差地躲進路口,望著那匹馬,自己也不知自己在等什麼。

  過了一會兒,面攤兒裡走出一位黑布衣衫的男子。他拍了拍馬脖子解開韁繩,牽著那馬走向了與藍忘機藏身路口相反的方向。

  藍忘機有些疑惑。

  這人面容清秀,可既沒有刀疤,也不是獨眼。

  他靜悄悄跟在後面,仔細觀察這男子一言一行。

  他看起來只是在街上閒逛,隨意與路人和攤主聊著天,而且似乎對吃的格外感興趣。

  但藍忘機卻越看越覺得熟悉。

  直到這條長街逛完,又轉過一個路口,那黑衣男子翻身上馬,拽韁繩的動作讓藍忘機當下緊追幾步攔到馬前,脫口問道——

  「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瞪著突然出現的藍忘機,滿臉的不可思議。

  「……這位公子,你說什麼?」

  這聲音也有點啞,聽起來有些悶悶的。

  藍忘機定定望著那雙閃著驚訝的眼睛,又問了一遍。

  「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公子,你認錯人了吧?」

  黑衣男子拍了拍額頭,拉住韁繩就想轉馬離開。

  藍忘機袖中手指一勾,那馬嘶鳴了一聲,剛轉了一半的頭又甩了回來。

  「哎!」黑衣男子用力拍了一下馬背,見馬沒反應,又急急對藍忘機道:「這馬是我在別處買的,公子看上了送你便是,何必為難我。」

  藍忘機還是望著那雙眼睛,淡淡道:「妖蛇的筋骨,買得到眼睛麼?」

  黑衣男子挺了挺脊背正要開口,突然像想到了什麼,一皺眉飛身下馬,解開自己外袍就往藍忘機身上罩。

  藍忘機閃身躲開:「你做什麼?」

  「含光君,你當這是什麼地方?」黑衣男子又把外袍罩過去:「生怕自己不夠顯眼麼?」

  藍忘機沒有再躲:「你承認了。」

  「承認什麼?」男子把自己的外袍給藍忘機裹好,拽了拽衣襟。

  「你分明認識我。」

  黑衣人一愣,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叫了含光君名號。

  「含光君大名鼎鼎,我認識又怎麼?」

  藍忘機不說話,淺淡的雙眸直看進男子眼底。

  黑衣男子歎了口氣:「罷了。」

  他轉頭看了看那匹馬:「就因為這馬?」

  藍忘機搖了搖頭。

  「不是?」男子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世人只會記得刀疤和獨眼。」

  「沒想到還是有含光君這般敏銳的,看來我還是不夠小心。」

  他牽起馬,轉身對藍忘機道:「你跟我來。」

  藍忘機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黑衣男子帶藍忘機進了一家客棧二樓的房間,回身伸出手:「衣服還我。」

  藍忘機解下外袍,遞了過去。

  男子把衣服搭在椅背上,自顧自喝起茶來。

  藍忘機不知他是何意,站在原地沒有動。

  那男子見他半天不動,奇怪道:「怎麼了?」

  藍忘機目露不解。

  男子的聲音有些無奈:「換衣服啊。」

  藍忘機皺了皺眉,還是沒動。

  「你不會……」那男子靠著椅背,試探著問道:「就這一套衣服?」

  藍忘機點了點頭。

  黑衣男子望瞭望天,起身開始翻自己的包袱。

  一會兒,他歎了一聲,推開窗子望瞭望街面。

  「今天買不到了。」他轉回身:「我這沒有合適的新衣服,你先穿我身上這件。」

  說完他就低頭開始解衣帶。

  藍忘機抬手制止:「不必。」

  「怎麼,你晚上不出門?」男子手下不停:「還是含光君自認修為已出神入化,穿的再光鮮也不會被發現?」

  藍忘機略一遲疑:「你……那外袍給我就好。」

  男子抬了抬眼。

  「你得把裡面那件換下來。」他把解下的長衫遞給藍忘機,抓過椅背上的外袍隨意披在身上。

  藍忘機拿著長衫,依然沒動。

  「又怎麼?」男子皺起眉:「含光君嫌我髒?」

  藍忘機搖頭,手無意識地抓了抓衣服。

  男子退了一步,上下打量藍忘機一番,慢慢抬手指了指自己鼻尖。

  「你是要我……」他又指了指門外:「出去?」

  藍忘機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

  男子又望瞭望天,轉頭就向外走。

  「二公子,您慢慢換。」

  不過,藍忘機剛把脫下的衣衫疊好,還沒拿起一旁的長衫,客房的門就砰的一聲被撞開,那黑衣男子像陣颶風般沖到藍忘機身旁,一把搶過長衫,滿臉慌亂地在衣服裡亂摸,直到掏出一個小小的黑色布袋,才長出一口氣,抖了抖長衫又將它放回榻邊,一言未發,扭頭又出去了。

  藍忘機愣了好半天。

  等他終於換好,拉開房門,那黑衣男子正抱著手,面無表情地靠在門外,仿佛剛剛沖進去的根本不是他。

  他瞥了藍忘機一眼,抬手指了指自己額頭。

  藍忘機下意識抬手,摸到了自己的雲紋抹額。

  他垂下眼簾,退回了屋內。

  那男子跟著進來,語氣有幾分揶揄:「二公子又有什麼講究?」

  他關好門,問道:「這東西摘不得?」

  藍忘機不語,手伸到發間,抹額卻遲遲沒有落下。

  「算了。」黑衣男子歎了口氣,低頭從自己外袍上撕下一塊布條:「你擋一下得了。」

  藍忘機接過布條,認真地把垂在腦後的抹額一點點捲進發間。

  黑衣男子又抱起手,冷不丁問了一句:「你們要打尋陽?」

  藍忘機的手猛地頓住。

  倘若他們此時正在尋陽,男子這番猜測便再正常不過。可是,如今他們所在的鎮子叫高陵,離尋陽可還頗有些距離。

  藍忘機看向男子的眼神變得戒備。

  「看什麼?」黑衣男子哼了一聲:「若我猜得不錯,藍家應該還有人去了蘭溪鎮。」

  藍忘機身上又開始散發出寒意。

  那男子倒毫不在意:「先打下兵力較弱的高陵和蘭溪,繞到溫氏後方,再與姑蘇的弟子配合,集中力量圍攻兵力較強的尋陽。」

  他輕輕抬眉:「這也不是什麼千古奇術,被猜到很奇怪麼?」

  藍忘機冷冷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男子依舊沒回答。

  「含光君今晚是想去溫氏那裡探個虛實吧?」他坐進椅子:「我這倒有些消息,含光君不妨先聽聽。」

  藍忘機滿眼戒備,站得筆直。

  「高陵和蘭溪,兩地監察寮同級,溫氏派駐的弟子數是相同的,但論實力,此處卻要高於蘭溪。」

  「何以見得?」

  此時各家兵力都不充裕,守備弟子的實力是最重要,卻也最難打探的消息。這男子輕飄飄一句,藍忘機如何能信。

  「含光君,你可知溫氏有個規矩,監察寮的弟子,禁食外食。」

  藍忘機斂眉,這他倒是頭回聽說。

  「想是溫若寒自知溫氏不甚得民心,怕遭人暗算,所以監察寮弟子的飲食都由岐山調配。」男子啜了口茶:「弟子數雖相同,但運到這裡的餐食糧草,總比運去蘭溪的少很多。」

  藍忘機一時沒想清這其中的聯繫。

  那男子放下茶杯:「含光君,你們姑蘇的弟子,開始辟穀的有多少?」

  藍忘機恍然。

  仙門弟子,總要有一定修為之後方可辟谷修行。耗糧少,證明此處弟子中,辟穀的多。

  不過——

  「可辟穀之人,未必一定辟穀。」

  男子笑了一聲:「含光君,這麼多監察寮,你以為溫家的糧食不要錢麼?」

  「況且辟谷對修行大有益處,何必浪費機會?」

  「高陵和蘭溪,一起打最好,而最好的時間,」男子豎起三根手指:「就是三日後。」

  「為何?」

  「算時間,岐山運糧的車馬該是四日後一早便到。那三日後高陵的儲備就最為空虛,儲備不足而遭突襲,人心更亂,趁亂取之,不是正好。」

  男子挑了挑眉:「高陵若破,運糧的車馬就算得了消息也來不及回撤,無需遠行又可截得糧草,何樂而不為?」

  「至於蘭溪,以姑蘇的實力,只要調派得當,倒應該不必費這些心思。」

  「只是打下這兩地之後,必得急攻尋陽,以免反陷溫氏包圍之中。不知——」那男子抬起眼:「藍氏子弟,可受得起這般奔波?」

  藍忘機聲音冷冷:「我藍氏子弟如何,不勞你費心。」

  男子點頭:「那是自然。」

  藍忘機盯著那黑衣男子,半天沒有說話。

  男子喝了兩口茶,笑道:「含光君,你是不是在想,既然我猜得到,那溫氏也很可能猜得到?」

  「這你倒不必擔心。」他看向藍忘機:「雲夢這裡——」

  他話音一頓,又繼續道:「管事的是溫晁。」

  「他大半的心思,都不在這兒。」

  藍忘機袖中手指微曲,輕輕抿了抿唇。

  一道淡藍色的結界倏然升起,將那黑衣男子圍在了屋中。

  他猛地站起:「你幹什麼?!」

  「溫晁的心思不在這裡,」藍忘機語調平淡:「你的心思,倒很在這裡。」

  「含光君既不信我。」那男子的聲音又陰沉起來:「又打算如何?」

  「不如何。」藍忘機望著那雙顯出些陰冷的眼眸:「只是確保這幾日,你不會隨意離開我的視線。」

  「含光君難道要與我共處一室?」男子嗤笑一聲:「剛剛又不知是哪位公子哥,換個衣服都要趕人出去。」

  藍忘機低了低頭。

  「此一時,彼一時。」

  他背好忘機琴,轉身準備出去。

  「喂!」結界中的男子喊住他:「若你死了,誰來給我解結界?」

  「放心。」藍忘機淡淡道:「若我死了,結界自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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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2-15 22: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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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四)


  【湛澄】雲盡(四)

  這三日,藍忘機幾乎把高陵監察寮的兵力排布刻在了腦子裡,以至只要一閉上眼,就似乎正在監察寮中穿行。

  而那黑衣男子說的話,雖非短短幾日內即可全部查證,但觀察下來,應該不假。

  蘭溪那邊傳來的消息,也基本與他所說吻合。

  藍忘機推開房門,那男子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並不回頭。

  藍忘機輕輕道:「吃飯。」

  男子沒什麼反應。

  藍忘機把飯菜放到他身旁的桌上,退出結界,視線卻又不自覺地落回那男子身上。

  他從沒見過他睡覺。

  自己雖暫時不能保持藍氏規律的作息,每日也總要略作休息。但不管他幾時回來,這個人總是就像現在這般站在窗前,不動,也不說話。

  甚至有些死氣沉沉。

  藍忘機本來還擔心他會換著花樣兒地逼自己放他出去,但他很快發現,在這男子的身影之後,自己這道結界都顯得多餘。

  他似乎從來就與這個世界是分離的。

  在幾天的沉默中,藍忘機竟恍惚覺得他之前的伶牙俐齒不過是自己的幻想。

  太陽漸漸西斜,那男子轉過頭來了。

  藍忘機眉心一跳。

  他眼中的陰鬱竟讓自己都不覺心頭發寒。

  男子輕輕閉眼,再睜開時,幾天前的那個人似乎又回來了。

  他透過結界看向藍忘機,太久沒說話的嗓子比原來更啞一些:「含光君,你們藍氏弟子夜襲,總不會也還穿的白花花吧?」

  藍忘機驚詫於他這一瞬間的神情轉變,下意識嗯了一聲。

  「什麼?!」男子沖到結界邊:「整個姑蘇的人都不知道什麼叫偷襲麼?」

  藍忘機反應過來,搖了搖頭。

  「都不知道?!」男子一臉震驚:「藍老頭把你們教傻了麼?!」

  藍忘機皺眉:「沒有穿的白——」

  他猛地停住,但還是小聲接了下去:「……花花。」

  男子松了口氣:「總算你們還有些常識。」

  他指指結界,對藍忘機道:「放我出去。」

  藍忘機不動。

  「含光君,你無非是怕我走漏消息,這第三天的太陽眼看都要下山了,」他朝窗外揚揚下巴:「還不放我?」

  「你既知我為何關你,就該知我何時才會放你。」藍忘機理了理衣襟:「今晚,你與我同去。」

  那男子退了一步:「含光君,你就如此信不過我?」

  藍忘機抬眼。

  他知道,自己心裡多半是信他的。

  但戰場之上,他不能把藍氏子弟的命押在自己一人的判斷上。

  他避開那男子視線,開口道:「吃完飯,我帶你出去。」

  男子一聲不吭,開始夾菜。

  吃過飯,藍忘機撤了結界,但剛走出客棧大門,那男子就不動了。

  「我不去。」

  藍忘機轉身:「為何出爾反爾?」

  「含光君這話怎講,」男子揚著下巴:「我幾時答應過你要去?」

  藍忘機意識到,這男子不說話便罷,說起話來,自己便接不住。

  他索性也不再接腔,一把拎起那男子腰帶,翻上屋簷飛奔起來。

  那男子在他手下拼命掙扎,嘴裡亂叫。

  藍忘機瞥了他一眼,他的嘴就再張不開了。

  他顯然氣極,怎奈藍忘機臂力驚人,任他一路連蹬帶踹,還是被帶到了溫氏監察寮的牆外。

  那裡已經聚集了不少藍氏弟子,都是夜行裝扮,靜悄悄隱在夜幕中。

  藍忘機拎著那男子悄無聲息地攀上一棵高樹,附在他耳邊低聲道:「不要亂動,否則——」

  藍忘機愣了愣。

  否則怎樣?

  他抿抿唇,看了看那男子滿是怒意的雙眼,轉身跳了下去。



  直到藍氏眾人打進第三層防線,監察寮裡吃喝玩樂的溫氏弟子們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被襲擊了。

  一個巨大的炎陽烈焰紋隨著銳嘯在空中炸開,把四周照成一片雪白。

  藍忘機餘光中,那樹上的男子猛然站了起來。

  溫氏的弩箭帶著靈力催起的一團團火球,亂七八糟地竄來竄去。

  這慌亂中毫無章法的攻擊暫時並不能構成什麼威脅,藍忘機握著把仙劍站在屋頂,在腳下奔跑的溫氏弟子中尋找這個監察寮的寮主。

  一團火球飛過,藍忘機微微側身,突然轉過了頭。

  那男子站著的那棵樹不知何時被弩箭擊中,竟已燒起來了。

  而他站在不斷上躥的火苗和濃煙之中,一點也沒有要挪動的意思。

  又有兩隻弩箭似被靈力擊中,在空中調轉了方向,徑直射向那男子面門。

  藍忘機手中仙劍嗡一聲響。

  不過男子雙腳勾住樹枝蕩了一圈,輕輕巧巧地就避開了。

  只是還不等藍忘機轉頭,他竟突然飛身撲下了樹。

  翻滾的熱浪刮著男子衣擺,他卻無知無覺一般徑直落向樹下那團烈焰。

  不及細想,藍忘機已經沖了過去。

  那男子拼命伸長著手臂,下墜的力道十分猛烈,像是想要抓住什麼。

  藍忘機仙劍脫手,在男子腰間輕輕一拍,劍身激出的靈力帶著男子向一旁蕩開,手腕翻轉間,琴弦已將一個馬上就要被火舌吞沒的物件收進了藍忘機袖中。

  他沒時間細看,收回仙劍就要轉回監察寮。

  身後那男子卻瘋了般狂撲過來,狠狠抓住藍忘機衣帶,張不開的嘴裡發出困獸般的嚎叫,滿目凶光。

  藍忘機暗暗心驚,卻無暇糾纏,揮劍斬斷衣帶,翻身落回戰場。

  這一戰攻其不備,溫氏一開始就落了下風,沒多久寮主就斃命于藍忘機劍下,倉促的應戰很快土崩瓦解了。

  蘭溪的戰事也是十分順利,藍忘機趁弟子收拾戰場的間歇,準備把自己留在客棧中的衣物取來。高陵和蘭溪兩戰結束,長老很快就會過來商議圍攻尋陽之事。

  剛踏出監察寮,就見那黑衣男子一動不動,在進進出出的藍氏弟子們好奇的目光中,像根木樁似的戳在門口。

  不過他一見藍忘機出來,就猛衝到他面前,也不出聲,只用一雙眼睛狠狠盯著藍忘機。

  這目光讓藍忘機突然想起他剛剛抓住自己衣帶時那兇惡的模樣,卻又有些摸不著頭腦,見他不說話,便也不再理會,轉頭向客棧的方向走。

  小鎮的街道上一片寂靜,但藍忘機能感受到兩旁住戶中窺探的目光,想來剛才一場大戰,把此地百姓都嚇得不輕。

  跟在他身後的男子顯然非常焦躁,卻似乎礙於那一雙雙躲在窗櫺後的眼睛,一直也不追上來。

  直到進了客棧房間,那男子才一把揪住藍忘機,五指大張著攤在他眼前,極用力地努著嘴,喉嚨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嗚聲。

  藍忘機這才意識到,這仗打得太快,自己施的禁言沒到時辰,還沒解。

  難怪他不說話。

  「還我!!!」

  雙唇剛得自由,那男子就爆發出一聲怒喝。

  藍忘機一愣,一時沒明白他要自己還什麼。

  那男子聲音更加憤恨:「還我!!!」

  藍忘機猛然記起,剛剛這男子不要命地撲下樹去,似要去撈什麼東西,而那東西正被自己收入袖中了。

  一番激戰,自己竟把此事忘了。

  藍忘機探手入袖,把那物件取了出來。

  手中握著的,正是當日換衣之時,那男子沖進房中從長衫內取出的那個小小的黑布袋。

  藍忘機正要將這布袋遞給那男子,視線一晃,半伸出的手猛地頓住了。

  原來這黑布袋被火舌所燎,已有破損,藍忘機這一掏一遞間,裡面的物件從破洞中露出了一半,正讓藍忘機瞧了個清楚。

  那男子見藍忘機突然停住,劈手就來搶。

  藍忘機急退幾步,口中喝問:「你是何人?!」

  雖然只有一眼,藍忘機卻斷然不會認錯。

  那布袋裡裝的,正是雲夢江氏主母,紫蜘蛛虞紫鳶的一品靈器紫電。

  江氏已遭滅門,能拿到虞夫人靈器的,莫非是溫氏門人?!

  藍忘機眸光一閃,仙劍立時指向那男子頸間。

  那男子卻根本不管喉間利刃,一心只要奪回藍忘機手中的布袋。

  藍忘機將紫電握入手中,厲聲問道:「紫電為何在你手中?!」

  男子眼看奪不過藍忘機,情急之下聲音都變了調:「那是我的,你還我!!」

  他這聲音一變,藍忘機竟隱約覺得有些耳熟,手下卻還是不放:「紫電是江氏之物,你如何敢說是你的?」

  男子恨恨盯著藍忘機雙眼,也不解釋,只重複道:「是我的。」

  藍忘機略一斂眉,揚起握著紫電的那只手,聲音沉沉。

  「紫電認主,它若是你的,你喚它回去便是,何必跟我討要。」

  他這話一出口,那男子竟頹然退了兩步,也不再看藍忘機雙眼,聲音驟然輕得仿似夢囈一般:「……它是我的。」

  藍忘機自是不肯放手,但見男子後退,也未再逼問,只等看他如何應對。

  那男子不過片刻便重新抬起頭來,聲音又恢復了原來一般沙啞:「我自能證明。」

  話說完他就伸手探向自己頸間,藍忘機不由提神戒備。

  但他卻不是要掏什麼暗器,只見那男子手指下翻起一層肉色罩膜,竟是要撕去一層假面。

  藍忘機一驚,他本以為那獨目的刀疤臉是這男子的假面,卻不曾想眼前這張竟也是假面。

  假面慢慢掀開,藍忘機不知不覺提住了一口氣。

  怎麼漸漸露出的這張臉,自己竟似見過?

  不等藍忘機回憶出這似曾相識之感從何而來,整張假面已被那男子握在了手中。

  藍忘機不禁脫口而出——

  「江……你是江澄?!」

  那假面下的臉許是許久未見陽光,帶著一絲病態的蒼白,但細眉杏目,銳氣逼人,正是那生得與虞夫人有幾分相像的江澄。

  可江澄不是……

  藍忘機兀自驚疑間,江澄已經又伸過手,要取他手中的紫電。

  藍忘機本能地縮了縮手:「你……真是江澄?」

  江澄冷哼一聲,一把扯開自己領口:「含光君不信,自己來看我這張臉可還有假。」

  他聲音雖仍陰沉,卻改了之前的沙啞,只是大概壓抑太久,不太清亮。但這語音語調,藍忘機確實熟悉。

  當日聽學,江澄時不時就來替魏無羨求情,說是求情,話音裡又總帶著三分傲氣,正如現在這般。

  藍忘機一時有些回不過神。

  初見此人,以為只是金家一個貪財慕名的修士,重逢後發覺此人雖行為令人難以猜度,卻多半可信,剛見紫電,又懷疑他與溫家有關,萬沒想到假面之下,他竟是眾人口中早已喪命的江澄。

  江澄趁他發愣,一把奪過紫電收入懷中。

  「含光君,」江澄聲音又變得嘶啞:「江澄是個死人,含光君只當是發了個夢,就算了。」

  說完重新覆上假面,轉頭就要走。

  藍忘機腦中雖然混亂,卻知道射日之爭中江澄是個重要人物,如何能任他離開,當即上前攔住江澄去路。

  「你既未死——」

  「含光君,」江澄冷冷打斷:「省省力氣吧,我絕不上戰場。」

  藍忘機話被截住,眼中透出不解:「……為何?」

  「沒有為何。」江澄看也不看他:「讓開。」

  藍忘機想不明白,若是之前也就罷了,如今射日之旗已經立起,以江家原本的地位,江澄若肯站出來,定能聚得雲夢一般小世家投靠,怎麼他竟如此斬釘截鐵,斷言自己絕不上戰場呢?

  江澄自然知道藍忘機心思,見他不肯讓路,又開口道:「含光君,若要聚雲夢眾人,必得身先士卒。」

  「而我剛說了,」江澄聲音依舊堅決:「我絕不上戰場。」

  藍忘機皺眉:「你為何不肯上戰場?」

  「不上就是不上,有什麼為何?」江澄似乎有些不耐煩:「你讓開!」

  這帶著厭煩的語氣激得藍忘機胸口一蕩,一句話未及細想就沖了出來:「你竟如此貪生怕死麼?!」

  江澄猛地抬眼,逼人的目光讓藍忘機下意識握緊了拳。

  但江澄眼中暗湧很快就歸於平靜,他帶著幾分漠然開口:「含光君說得不錯。」

  「我就是貪生怕死。」

  藍忘機咬住嘴唇,不說話,卻也不肯讓路。

  門外長廊響起腳步聲,有人在這門口停步,輕輕敲了敲門。

  「含光君,長老到了。」

  藍忘機看了看眼前神色冷漠的江澄,咬咬牙,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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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2-15 22: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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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五)


  【湛澄】雲盡(五)


  商定好圍攻尋陽之事,藍氏長老歎道:「只可惜蓮花塢已遭大劫,否則有江氏族人在此,我等在雲夢也好行事。」

  藍忘機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再回客棧,門前白馬仍在,江澄卻已不見蹤影。想是不願再被認出,連這馬也棄了。

  藍忘機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悵然,只怕將來便是擦肩而過,自己也未必認得他了。

  見到藍忘機隻身離開,伏在對面屋頂的江澄伸手摸了摸臉上假面。看來他大抵沒有將見過自己一事告知藍氏眾人,只要躲開他,這張臉就還能再用些日子。

  高陵的一切正如江澄所言,岐山運糧的車馬得知消息之時已然到了近前,沒跑多遠就被截住,全部糧草都做了藍氏的補給。

  眾人休整半日,便按計劃攻向尋陽。

  尋陽兵力雖強,但高陵蘭溪被破,腹背受敵,還未等到援兵,卷雲紋就已經蓋過了太陽旗。

  藍氏這幾場贏得乾脆俐落,給射日之爭開了個好頭。藍忘機受兄長召喚,前往蘭陵與金聶兩家共商後續事宜。

  天邊晚霞漸起,藍忘機望見腳下有處村鎮,便收劍落下,打算用些飯食。

  手中仙劍不是自己的避塵,用起來總沒那麼得心應手。

  藍忘機心不在焉地夾著菜,暗想這教化司是一定得打了。

  只是溫晁也知道收著世家子弟佩劍的教化司是個重地,盯得很緊。要打,還得先想個穩妥的法子。

  視線不經意間掃過街面,藍忘機突然被兩個快速走過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這兩人都罩著寬大的外袍,但隨腳步掀起的衣擺上分明繡著炎陽烈焰紋。

  藍忘機眯了眯眼,此地只是個不知名的小村鎮,與仙門並無瓜葛,溫氏的人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他斂了氣息,在薄暮中遠遠跟了上去。

  這兩人一直走出鎮外很遠,藍忘機正在思忖他們為何不禦劍,二人就轉彎進了林子。

  藍忘機跟著他們的方向,也轉進林中。

  走了大概半柱香時間,眼前豁然是一大片湖泊,對岸影影綽綽,隱隱有人聲傳來,似有大隊人馬正在歇息。

  隔著湖水,人聲聽不清亮,但藍忘機掃眼望去,登時握緊了手中劍柄。

  他絕不會認錯,遠處晃動的光影之中,居中的正是溫旭。

  當日藏書閣沖天的火光之下,就是這一身炎陽烈焰的長袍,滿臉猙獰的笑意。

  藍忘機胸中血氣翻湧,生生壓住自己拔劍的衝動。

  逞一時之勇無用,眼下最重要的問題是,溫旭為何會在這裡。

  按之前得的消息,溫旭應該是在平城,但平城與此處相距甚遠,溫旭帶著大批弟子在此,卻不知意欲何為。

  藍忘機四下望瞭望,想找處隱秘的地方靠近些,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然而這一轉頭,竟覺眼角餘光中的湖面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定睛看時,卻又什麼也沒有。

  藍忘機不敢大意,身子藏在樹後,盯住湖面搜尋起來。

  可湖面一絲波紋也無,直到藍忘機開始懷疑剛剛只是自己的錯覺,湖中靠近溫氏眾人的方向上,悄無聲息地浮起了一個黑影。

  這影子小小的,在寬闊的湖面中不過是個黑點,若不是藍忘機一直緊盯著,斷然難以發覺。

  藍忘機凝神細看,那突然浮起的黑點,好像是個人。

  那人只露出半個腦袋,像是在觀察溫氏眾人,一會兒,又無聲無息地潛了下去,水面只留下一個極淺的漩渦,轉瞬就恢復了沉寂。

  藍忘機不自覺地向湖邊邁了一步。

  看情形,這人應該不是溫氏弟子,難道和自己一樣,是來打探消息的反溫之人。

  藍忘機在樹影的遮蔽下靠近湖邊,正要再向前邁步,一絲異樣的感覺突然在周身靈脈中迅速劃過。

  糟了,自己只顧盯著那黑影,竟沒發覺這湖周邊都被設了結界。

  這結界無形無質,本身沒什麼攻擊性,卻會被有異于常人的氣息所感,無論是妖獸、邪祟還是修士,只要不同于常人,便會觸動這道結界。以往仙門弟子夜獵途中短暫休息,不願大費周章設立防護,便常會立起這種結界,權當警戒。

  但現在意識到已經晚了,結界已被自己觸動,對岸的溫氏弟子紛紛站起,向湖邊圍了過來。

  藍忘機沉下呼吸,避無可避,便只有拼死一搏。

  他正要從樹後轉出來,腳踝卻突然被什麼東西拉住,他注意力全在遠處溫氏眾人身上,毫無防備,一下被拽進了湖中。

  一入水,藍忘機就本能地撚起避水訣,但這湖水陰暗渾濁,他一時也看不真切,只見身前不遠處有個人影,對著自己不斷向下打著手勢,似乎是讓他潛在此處不要動。

  看來是友非敵,藍忘機收攝心神,又向下潛了潛。

  那人見他會意,雙腿一蕩,一下便不見了蹤影。

  藍忘機見他在水中竟如一尾魚般自在,心中突然一動。當日彩衣鎮除水祟,在水下游得出這般身姿的,只有雲夢的兩位公子。

  這人莫非是江澄?

  可他又如何能避過溫氏結界,潛入湖中?

  頭頂腳步聲雜亂,顯然湖邊已經圍滿了溫氏弟子。

  藍忘機握住劍柄,隨時準備應對攻擊。

  不過還不等溫氏有所動作,原本就渾濁的湖水忽然一暗,湖底的泥沙似乎全部被翻了上來,一條身形扁平的巨魚扇著厚重的雙鰭,像是在追逐什麼,在翻湧的氣泡中徑直躍出了水面。

  才剛剛露了個頭,就被溫氏亂箭射殺,又重重拍進湖底。

  巨魚噴湧的鮮血攪動著水中泥沙,整個湖面頓時染成一片暗紅。

  藍忘機忍著腥臭潛在湖底,有陣陣話音穿過水牆傳了下來。

  只是湖水被巨魚的屍體擾動,藍忘機周身又隔了一層避水訣,實在難以聽清。

  一片模糊之中,突然有一個聲音異常清晰地傳進了藍忘機耳中。

  那聲音帶著些笑意:「大公子,原來是只魚妖。」

  看來溫旭就在這岸邊。

  但他的聲音卻聽不太清,藍忘機只斷斷續續聽到幾聲「魚妖」。

  那帶著笑意的聲音又道:「我們這麼多弟子,魚妖受到驚擾也是自然。再說,前幾日那兩批弟子想必也是在此留宿,這魚妖怕是最近都不得安生,膽子都小了。」

  水邊安靜了一會兒,傳來溫旭大聲召喚弟子的聲音,這次倒是聽得清楚,他是要弟子在這湖中點火,把湖水全部燒幹。

  如此一來,便再無藏身之處了。

  縱然孤身對陣,藍忘機也毫無懼意。但此刻身在湖中,他卻升起一絲擔心。這巨魚定是剛剛那人從湖底引出,想必他此時也跟自己一樣困於湖中,倘若那人真是江澄……

  藍忘機晃了晃頭。

  真是江澄,自己眼下也是無法可想,只管到時拼力救人便是。

  藍忘機打定主意,卻聽那聲音又傳了下來。

  「大公子,家主命您趕往新亭,可特別吩咐過不得暴露行跡,何必為條魚鬧出這麼大動靜?」

  沒過多久,湖邊雜亂的腳步聲漸漸停歇,大概是溫旭放棄了燒湖的想法。

  藍忘機剛松了口氣,就覺周身突然泛起陣陣寒意,眼前隨著水波晃動的泥沙混著汙血,竟迅速凝成了冰晶。

  他一下明白過來,火燒的動靜太大,溫旭這是要冰封整座湖。

  藍忘機小心控制著靈力,在自己周身撐起一個狹小的空間,隔絕住這源源不斷的寒氣。

  湖水很快凍成一整塊污濁的冰坨,藍忘機儘量放輕呼吸,以免自己這狹窄冰室中的空氣消耗過快。

  那聲音又在岸邊響起,這回卻沒了笑意:「魚妖這般惡臭難聞,如何能在附近安歇,大公子還是另覓他處吧。」

  這倒解了藍忘機的困局,他正擔心溫旭若在此安營紮寨,自己恐怕不好脫身。

  直到耳邊已寂然無聲,藍忘機才運起靈力,在冰湖中破開一條通路,翻身到了岸邊。

  溫家人已全部離開,四周沒留下一絲痕跡。藍忘機皺了皺眉,溫旭治下嚴整,實是勁敵。

  但他掃視一周,突然緊張起來。

  怎麼湖面上只有自己破開的一條通路,難道那人竟還在湖中?

  藍忘機迅速回想,自己剛潛入水底溫氏便圍了過來,而那人當時還在引那巨魚,怎麼想,他都應該沒機會在溫氏圍湖之前沖出去。

  不過也許這人謹慎,只是出來晚些。

  藍忘機沖上冰面,全神貫注地搜索起來。

  細細查過一圈,湖面下一點動靜也沒有。

  潛意識裡,藍忘機幾乎已經默認那拉了自己一把的人就是江澄,雲夢多有大澤,所以困在湖中,他本來並不為他擔心。

  可眼下這情形,由不得他不擔心了。

  魚屍在冰湖中形成一片巨大的陰影,藍忘機想那人若在湖中,很可能與自己分別潛進了魚屍的兩側。

  他繞過那陰影半蹲下身,雙手貼住冰面,試探著施出靈力,一大片冰屑猛然彈起,這一側的冰面被擊碎了一層。

  藍忘機當下不再猶豫,靈力不斷擊打冰面,湖邊揚起漫天冰霧,偶爾有稍大些的碎塊砸在一旁,劈裡啪啦的響。

  起初他擔心溫氏並未走遠,自己破冰之時靈力使得極為小心,此刻卻是運足十成,根本顧不得是否會被發現。

  眼看冰層越來越低,藍忘機不知不覺開始心慌。他不斷告訴自己那人或許根本就不在湖中,又不斷否定這種可能,兩種聲音交織到最後,竟混成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但願這人不是江澄。

  只是這念頭剛起,就被冰面下露出的面容砸了個粉碎。

  江澄依然帶著自己熟悉的那張假面,在水中泡得久了,脖頸的接縫處微微翻起,隱約能看到下面凍成青紫的皮膚。

  藍忘機雙手猛地使力,把江澄從冰湖中拉了起來。

  江澄整個人凍得僵直,連呼吸都似乎已經沒有了。

  藍忘機飛快地抓起江澄手腕,突然渾身一震。

  他難以置信地睜大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愣了一瞬,藍忘機一把撕開了那張假面。

  杏眸微閉,脈若遊絲。

  一記重錘毫不留情,狠狠砸在藍忘機心上。

  江澄沒有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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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2-15 22: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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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六)


  
  【湛澄】雲盡(六)


  天光泛白,林中樹影慢慢清晰。江澄微微顫抖了一下,倏地睜開眼睛,然後就猛然向後一縮,頭在樹上撞出一聲悶響。

  這一撞,倒把他徹底撞清醒了。原來眼前的火光,不過是堆燃得正旺的篝火。

  江澄下意識摸了摸臉,一下沒摸到假面,悚然一驚,忽地站了起來。

  身邊一個人影緊跟著站了起來。

  江澄轉頭看清是誰,慢慢呼出一口氣。

  「含光君,」他一開口,就忍不住咳了兩聲:「我那張臉呢?」

  藍忘機默不作聲,伸手把假面遞了過來。

  江澄抬臂要接,突然皺了皺眉。

  藍忘機見江澄神色有異,正擔心他身體仍有不適,就見火光中江澄剛剛靠著的樹上,竟有斑斑血跡。

  他幾步繞到江澄身後,見江澄背上一道傷口從右肩斜拉到腰際,傷口雖細,卻深可見骨,應該是被那巨魚雙鰭上的長刺所傷。此前全身血脈近乎凝結,如今重新流轉,才漸漸滲出鮮血。

  藍忘機心緒紛亂,又只顧在江澄身前輸送靈力,竟一直沒有發現。

  江澄也知自己背後必然有傷,卻並不理會,一把抓過藍忘機手中假面,坐下整理起來。

  藍忘機皺著眉,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抬手去碰江澄肩膀。

  江澄繃著身子躲開,看了看藍忘機又坐回原處,不再理會他的動作,只專心擺弄手中假面。

  藍忘機把瓷瓶中的藥粉沿著江澄傷口輕輕灑下,忍不住偷眼去瞧他的反應。

  他知道這藥效雖好,上藥時卻是極疼,連自己幼時都曾被這藥逼出幾滴眼淚。可江澄眉毛都沒有挑動一下,只是隨著藥粉不斷融入血液,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藍忘機差點捏碎手中藥瓶。

  自己竟說他貪生怕死。

  藥敷完,藍忘機也滲出一身薄汗。

  江澄抹了把頭上的汗珠,重新覆上假面,啞著嗓子說了聲謝謝。

  藍忘機喉嚨一哽。

  若非自己觸了結界,二人也不至被困湖中,說來分明是江澄救了自己,倒來和自己說謝謝。

  他掐著掌心,低聲道:「……對不起。」

  藍忘機這句對不起,大半是為了此前的胡言亂語,但江澄顯然不是這麼理解。

  他瞥了藍忘機一眼,試探著轉了轉肩:「含光君,你如果非要穿得白兮兮,能不能就別晚上出來閒逛。」

  「我好不容易跟上溫旭,」江澄語帶埋怨:「你這一攪,什麼都沒聽到。」

  藍忘機抬起眼,關於這個,他倒是聽到一些。

  江澄聽完藍忘機複述,喃喃道:「去新亭做什麼?」

  「就算不守平城,也應該派兵夾邑,這兩處都是要道,又物產豐盈。新亭……?」江澄看向藍忘機:「有何特別?」

  藍忘機輕輕搖頭,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沉默了一會兒,江澄又問道:「含光君,你可是要去蘭陵?」

  藍忘機點頭。

  江澄知道定是金藍聶三家要商議射日之事,眼下溫旭行動古怪,他倒很想聽聽三家是如何打算。

  「你可否……帶我同往?」

  「好。」

  藍忘機的回答快得讓江澄驚訝,他視線掃過去,目光落在藍忘機手邊仙劍上,突然怔了一下。

  但他很快又轉回頭,輕飄飄開口:「我可無劍可禦。」

  藍忘機下意識把劍向身後藏了藏。

  「不急,」他緩緩道:「騎馬就好。」



  太陽爬上樹梢,江澄和藍忘機在鎮子裡買了兩匹馬,趕往蘭陵。

  藍忘機擔心江澄傷勢,不敢騎得太快,可江澄卻絲毫也不肯放慢,藍忘機無法,只得縱馬隨他疾馳。

  按江澄這騎法,比禦劍也慢不了幾個時辰。

  不過騎著騎著,江澄開始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怎麼這藍忘機一路上風聲鶴唳,顯得特別緊張?

  而且看他反應,倒不像在擔心自己,反而是在擔心他。

  自己雖然有傷,也不至如此吧?

  江澄暗自疑惑,手腕不經意間擦過揚起的韁繩。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在冰湖中不知封了多久,恐怕不是烤烤火就烤得回來。

  他一把拉起韁繩,馬蹄高高揚起,藍忘機猝不及防,急拽馬頭轉回江澄身邊,聲音有些焦急:「怎麼?」

  「不怎麼。」江澄淡淡道:「只是突然想起,此地常有妖獸傷人,你我既然路過,不如順手除了。」

  藍忘機眉頭微蹙:「先尋個安歇之地,我再來除不遲。」

  「何必?」江澄作勢要下馬,藍忘機立刻伸手拉住。

  「我來。」

  說完他就反手取琴,想要探明妖獸方位。

  江澄看著藍忘機動作,不自覺地按下了手腕:「含光君,你剛剛——」

  他聲音有些冷:「怎麼救的我?」

  藍忘機有些不自在地眨了兩下眼睛,沒看江澄。

  江澄什麼都明白了。

  「不用你可憐我。」

  短短一句,字字裹著堅冰,透著沁骨的寒意。

  江澄催馬走出幾步,又拉住韁繩,微微側過了頭:「這裡沒什麼妖獸。」

  「含光君,走吧。」



  到了金麟台,藍曦臣正站在門口。三家人都已到齊,就等藍忘機了。

  他沒想到弟弟會與一個生人同來,有些疑惑:「這位是……?」

  藍忘機一僵,自己居然從沒想過該如何介紹江澄。

  江澄不慌不忙,微微欠了欠身:「在下姓雲,偶遇二公子,同行罷了。」

  他說得自如,藍曦臣卻無法輕易相信。自己的弟弟怎會因偶遇就同行?這個雲公子——

  他正猜疑,藍忘機一拜開口:「兄長,忘機途中遇險,這位……他救了我一命。」

  藍曦臣聽得此言,當下退了一步長揖到地:「雲公子大恩,請受曦臣一拜。」

  這一幕江澄倒沒料到,趕緊躬身還禮。

  藍曦臣行過禮,對江澄微笑道:「此前不知雲公子同行,未有準備。還請雲公子稍後,待曦臣再去與金宗主討個房間,給雲公子歇息。」

  江澄正要說話,藍忘機突然出言:「兄長不必勞煩。」

  「他與我同住。」

  江澄猛地皺眉,剛要拒絕,突然想到自己恐怕還得靠著藍忘機打探消息,就忍住了沒有出聲。

  不過最驚訝的還屬藍曦臣,他仔仔細細打量藍忘機一番,看出他十分堅決,猶豫一下輕輕點頭:「也好。」

  一旁有金氏弟子上來,要帶江澄先去休息。

  藍忘機伸手一攔,看樣子卻是想讓江澄同去議事。

  藍曦臣微微斂眉:「忘機……」

  「二公子,」江澄搶過話頭:「你們議事,我怎好參與?」

  他按下藍忘機手臂,又向藍曦臣欠了欠身,轉頭隨金氏弟子向內院走去。

  藍曦臣看著江澄背影,遲疑道:「忘機,這雲公子……」

  藍忘機搖了搖頭:「兄長無需憂心,此人絕無可疑。」



  三家議事不太順利,商議許久仍有分歧,眾人只好先行歇息。

  藍忘機來到自己房間,推開門,見江澄靠在椅背上,竟好像睡著了。

  除去湖邊那場意外,這還是藍忘機第一次見江澄睡覺。

  他拿起榻邊的一床薄毯,輕手輕腳走到江澄身邊,還沒伸手,就見江澄睫毛輕輕顫著,全身都在微微發抖。

  藍忘機想起他從昏迷中醒來時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惶,突然明白了他為何總也不肯睡覺。

  雲深被燒後,自己也時常從噩夢中驚醒,縱是從小養成的作息也抵不住那灼心之痛。

  藍忘機鋪好薄毯,手指輕輕搭上江澄額頭。

  絲絲縷縷的靈力溢出指尖,在江澄眉間緩緩蕩開。

  直到天色黑透,江澄才慢慢睜開眼,一時還有些發懵,偏頭看見藍忘機坐在一旁,下意識問道:「商議好了?」

  藍忘機搖搖頭,拎過一個食盒:「用晚膳吧。」

  晚膳?江澄一驚,一下坐直了身子:「我睡著了?」

  他素日心思沉重,就算實在撐不住闔了闔眼,也很快就會一身冷汗地驚醒,哪想到今日竟逕自睡過了晚膳。

  江澄揉了揉太陽穴,問正在擺菜的藍忘機:「何事商議不定?」

  「聶宗主執意要打新亭。」

  「嗯?」江澄難掩驚訝:「你沒告訴他,溫旭已帶大批弟子趕去了麼?」

  藍忘機點了點頭:「自然說了,而且此事,兄長也知。」

  江澄接過藍忘機遞來的筷子:「澤蕪君也知道溫旭去了新亭?」

  藍忘機又點點頭:「即便如此,聶宗主依然要先打新亭。」

  江澄皺眉:「理由?」

  「新亭章氏是聶宗主舊友,為溫氏所害。」藍忘機理了理袖子:「聶宗主說,縱有千軍萬馬,他也定要先報此仇。」

  江澄哼了一聲:「想不到聶家的事兒,溫若寒倒搞得清楚。」

  胡亂夾了兩口菜,江澄又問:「金家怎麼說?」

  「金宗主只說,聶氏若打新亭,金氏必助一臂之力。」

  江澄冷笑:「金光善這個老狐狸,怕巴不得聶明玦去打新亭。」

  藍忘機不解。剛剛金光善的確對勸聶明玦不太熱心,可這又是為何?

  江澄沒注意藍忘機反應,咬著筷子自言自語:「金家如果要派秦蒼業……」

  「為何是秦蒼業?」

  金光善只說會相助,可未說要派誰。

  江澄放下筷子:「金光善疑心重,秦家勢力之大,他早有忌憚。」

  「如今溫旭守新亭,若真打,便是惡戰,雙方都免不了大有損傷,他當然不願錯過這借刀殺人的機會。」

  藍忘機遲疑道:「可秦蒼業一向忠心耿耿……」

  「這倒不錯,」江澄點頭:「當日我一家家勸過,金氏下屬中,最無意投溫的就是秦家。」

  江澄這話一下讓藍忘機憶起酒館初遇之時,不由問道:「你……為何勸人投溫?」

  「為何?」江澄看了看藍忘機:「含光君難道看不出,如果不狠狠動搖金光善的根基,他根本就不會伐溫?」

  「我原想,勢力最大的秦家若有意反叛,就能逼金光善有所行動。不過秦氏毫無此意。」江澄搖搖頭:「而且我很快發現,比起溫氏橫行霸道,金光善倒更怕秦家功高震主。」

  「屬下幾個小世家投溫本來也不影響金光善繼續享樂,但走的其他世家越多,秦家在金氏的地位就越重。若是之前,金家穩列五大世家也就罷了,可溫氏獨大,斷然不會再認什麼幾大世家的招牌,倘若沒了其他世家支撐,這蘭陵還真說不好是該姓金還是姓秦。」

  藍忘機心下愕然:「所以你……」

  「所以我讓含光君請藍老先生再勸勸幾位家主,」江澄挪了挪身子,像是不小心蹭到了傷口,微微皺眉:「金光善雖已有意以伐溫之名阻止屬下叛逃,卻絕不會主動出頭。」

  「只是……」江澄語氣軟了幾分:「那日言語衝撞了含光君,抱歉。」

  藍忘機搖了搖頭。

  「不過,本來我還期待含光君盛怒之下能訓誡眾人一番,」江澄瞥了藍忘機一眼:「沒想到……」

  藍忘機垂下眼簾:「……嘴太笨。」

  江澄輕笑一聲,很快又收住了。

  他閉上眼,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畫圈。過了一會兒,他又轉向藍忘機:「含光君,可否找些人在清河放出消息,就說聶明玦執意要打新亭,凶多吉少。」

  藍忘機驚訝道:「此事機密,如何能傳?」

  「溫家人都知道的事兒,還算機密?」江澄挑眉:「這話又不是妄言,即便藍氏子弟去傳,也不犯家規。」

  看藍忘機猶豫,江澄又道:「聶宗主這性子,手下人若非死心追隨,實在太容易暗藏不滿,是個大麻煩。」

  他敲了敲桌面:「把這消息先在清河散開,讓心有不悅之人有機會溜走,總好過日後臨陣倒戈。」

  藍忘機斂眉思索:「若如此,聶氏兵力卻又要減了。」

  江澄搖搖手指:「聶明玦剛勇過人,謀略上卻不大上心,他手下不在多,貴在精。況且明知九死一生仍願相隨的,自然個個以一當十,真打起來,倒遠好過一群人各懷心思。」

  「只是話雖如此,」江澄又閉上眼:「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去打新亭。」

  藍忘機自然也知,如今這情勢,打新亭,就算贏了,也會大大耗損兵力。射日之爭剛剛開始,實在不該做此等魯莽之事。只是聶明玦心思已定,根本不聽勸。

  江澄口中喃喃,似乎念著幾個地名。

  「含光君,」他並不睜眼,隨意揮了揮手:「我記得聽學之時,藍老先生曾說有種妖獸之毒,只有夾邑產的藥草能解。」

  「我記的對麼?」

  「不錯。」

  江澄睜開眼,又問:「聶二是不是也來了?」

  藍忘機點頭。

  江澄仰起臉,輕輕歎了一聲:「實在不行,就只能委屈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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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2-16 22:0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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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七)


  【湛澄】雲盡(七)

  議事沒有結果,眾人在蘭陵耽擱了幾日,清河果然有消息傳來,幾家宗主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不願出戰。

  聶明玦倒也不惱,隨他們去,自己主意依舊不改。

  江澄暗暗歎氣,他再這般滴水不進,自己就不得不使些非常手段了。

  不過這日用過午飯,江澄跟藍忘機正要回房,就見金家的幾個弟子抬著個人,神色慌張地進了聶氏屋子。

  江澄推推藍忘機,示意他去看看出了何事。

  藍忘機很快轉回來:「聶懷桑中了妖毒。」

  「嗯?」江澄抬眉:「哪種?」

  藍忘機看著江澄:「唯夾邑藥草可解。」

  江澄吃了一驚,他之前的確是想,若聶明玦實在勸不得,不得已就只能以聶二相脅。但這種事藍家不可能做,金家不會去做,倒是誰下手比自己還快?

  「怎麼中的?」

  藍忘機搖搖頭:「聶懷桑一早出門,中午便暈在階上,尚不知詳情。」

  江澄顧不上細想這其中曲折,轉頭對藍忘機道:「含光君,怕得辛苦澤蕪君傳傳消息,一定要讓溫晁以為,聶氏不會打新亭,而是要偷襲平城。」

  藍忘機愕然:「兄長如何能傳信于溫晁?」

  「澤蕪君如何能得知溫旭去向,就如何能傳信于溫晁。」江澄按了按眉心:「溫晁剛失了雲夢的三座監察寮,得到這個消息必然蠢蠢欲動,想來爭個功勞。」

  「含光君可先選些得力弟子,一旦溫晁帶人離開教化司,藍氏即可奇襲。」

  江澄看向藍忘機:「但這消息需得快傳,若等聶明玦到了夾邑,溫晁可就未必肯來了。」

  藍忘機點頭,反身去找藍曦臣。

  江澄視線在聶氏居處轉了幾轉,抬步回了房間。

  沒過一會兒,藍忘機進來了。江澄開口問道:「聶二怎樣了?」

  藍忘機一愣:「不知。」

  江澄一臉無奈地抬起頭:「你都沒順路去瞧一眼?這麼著急回來做什麼?」

  藍忘機抿了抿唇,扭頭又出去了。

  江澄歎了口氣。要不是自己不想在此招人注意,打探個消息哪至於這麼麻煩。

  藍忘機很快又回來,開口道:「醒了。」

  江澄攤了攤手,示意他繼續講。

  「他去鎮中買畫,歸時偶遇妖獸,是意外。」

  「聶懷桑自己說的?」

  藍忘機點頭。

  江澄挑起眉:「他一人下的山?」

  「正是。」

  江澄輕哼了一聲:「聶二中毒深麼?」

  「不淺。」藍忘機答道:「金麟台存的藥草只能暫時壓制毒性,若要救命,遠遠不夠。」

  江澄扯起一邊唇角,搖了搖頭。

  「真沒想到,我居然一直錯看了聶二。」

  藍忘機目露疑惑。

  江澄歎道:「含光君啊,聶二自知修為不高,一向謹慎,妖獸想追他恐怕都追不上,還能偶遇?」

  藍忘機展了展眉:「所以,他是故意……」

  「要不是故意,怎麼偏偏碰到這種妖獸?」江澄又歎了一聲:「中毒這麼深,這聶二對自己下手,也當真是狠。」

  江澄搖了搖頭,視線一轉看見藍忘機斂眉思索的模樣,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到頭來世家公子中心思最單純的,倒很可能是這令眾人談及色變的藍忘機。

  藍忘機聽見笑聲,抬眸望向江澄,四目相對,江澄心裡突然咯噔一下。

  怎麼自己最近總起這些無謂的心思,眼下什麼情境,居然還笑得出來。

  而且這幾日竟總在無意間睡過很久,腦子似乎都放鬆了。

  江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江晚吟,別忘了你是誰。

  他冷下臉,沉聲道:「聶明玦很快會去夾邑,再留蘭陵也是無用,不如先去教化司瞧個究竟。」

  藍忘機點頭:「我已稟明兄長,隨時可以啟程。」

  江澄當即起身:「走吧。」



  此去時間緊迫,藍忘機帶著江澄禦劍前行。

  高處風寒,藍忘機手在袖中悄悄翻起,靈力無聲無息地在身前豎起一道無形的屏障。

  江澄在他身後冷笑了一聲:「含光君,你何必偷偷摸摸。」

  「你要不想在我面前用金丹,乾脆連劍也別禦了。」

  藍忘機喉嚨一緊,一句話也說不出。

  江澄也不再說話,靈力罩住的一片安靜裡,他輕淺的呼吸不時拂過藍忘機頸間。

  藍忘機喉結上下動了動,莫名有些緊張。

  他正暗自提醒自己收攝心神,雲層中劍身微微抖動,江澄一隻手無意間在他腰側輕輕搭了一下。

  一股酥麻登時傳遍全身,藍忘機一震,劍身猛地傾斜,江澄立刻栽了下去。

  藍忘機慌忙追下,單手攬住江澄腰身,淩空一翻,又站回了劍上。

  江澄胸口微微起伏,他垂著手,仰起上身與藍忘機拉開些距離:「含光君,不想帶我,也不必如此吧。」

  藍忘機一眨眼:「我……」

  他覺得自己應該放開江澄,手卻不自覺地越攬越緊。

  「我……」

  「行了。」江澄拍拍藍忘機的手,扶著他手臂小心地轉了個身:「還是快點拿到避塵吧。」

  劍身狹窄,容不得二人再換位置,江澄這一摔,倒變成他站在藍忘機身前了。

  藍忘機雙手虛護在江澄兩側,眼中只有他微微擺動的發梢。

  過了一會兒,江澄說話了。

  「含光君,」他微微側過頭:「你這是要去哪?」

  藍忘機愣了愣神,才意識到自己完全沒顧方向,再看腳下山水,哪裡還是去教化司的路。

  含光君的臉生平第一次燒到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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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2-16 22: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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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八)


  【湛澄】雲盡(八)


  二人剛在教化司附近鎮中落腳,藍氏弟子就傳來消息,溫晁已經帶著溫逐流和一眾弟子朝平城去了。

  江澄哼了一聲:「就知道溫晁去平城一定格外積極。」

  「為何?」

  「平城嘛,多出美人。含光君不知道吧。」

  「原本我也不知,」江澄眉眼彎了彎:「還是魏無——」

  他猛地收住話音,垂下了頭。

  「含光君,溫晁既已離開,藍氏弟子若無事,今夜便可奪回仙劍了。」

  藍忘機聽著江澄驟然低沉的聲音,一股沒來由的酸楚悄然從胸腔直蔓到舌尖。

  他無聲地點了點頭。

  入夜,藍氏弟子悄悄圍向教化司。

  其實江澄勸藍忘機來攻教化司,不只因為此處藍氏兵力最好調動,還存了份私心。

  三毒和隨便他無法帶在身上,眼下只有藍忘機收著,他才最放心。

  江澄伏在屋頂,腳下幾個溫氏弟子正在喝酒,聲音清清楚楚地飄了上來。

  「都是扯淡,我們溫氏列起陣來,誰家都沒用。」

  「哈哈哈哈哈!」一個聲音大笑起來:「你們還記不記得那個什麼紫蜘蛛?」

  「當時多囂張,還不是連自己娃都保不住?還有那姓魏的……」

  江澄一把拽住身旁藍忘機就要拍下的手。

  底下的聲音繼續道:「臨死之前還叫囂,結果呢?扔進了亂葬崗,鬼都沒得做!哈哈哈哈哈哈!」

  江澄再也拉扯不住,藍忘機一掌遽然拍下,靈流激蕩,桌邊幾人立時斃命。

  藍氏弟子紛紛出手,教化司頓時嘈雜一片。

  藍忘機擊出一掌,慌忙回頭去看江澄。

  但江澄面無表情,竟看不出什麼異常。他見藍忘機看自己,只輕輕揚起手,指了指不遠處一座裹著流光的閣樓。

  看來世家子弟的仙劍就在那樓裡了。

  溫晁帶走了大批弟子,教化司內本已是一盤散沙,藍忘機出手又尤其兇狠,很快就打到了閣樓之下。

  一個溫氏弟子來不及躲,被藍忘機一劍挑到腳下,他抬劍正要刺,衣袖突然被江澄拉住。

  江澄也不出聲,只是又指了指那閣樓外裹著的流光。

  藍忘機明白過來,劍尖挑起那弟子衣領:「解開結界。」

  那人哆哆嗦嗦,根本不敢動。

  「解開結界。」藍忘機手中仙劍嗡嗡作響:「我不殺你。」

  那弟子癱在地上,向閣樓爬了幾步,手中結出幾個印記,閣樓外流光開始變淡,慢慢消失了。

  藍忘機冷冷走過,凜冽的劍氣在那人額頭劃出一道血痕,他連滾帶爬地沖出院門,突然慘叫一聲,再也沒了動靜。

  原來門外藍氏弟子不知前情,一劍就將他刺了個對穿。

  藍忘機並不理會,徑直踏進閣樓在眾仙劍中找出三毒和隨便,左手一翻,避塵就收回了腰間。

  他捧著兩把仙劍轉過身,試探著向站在門口的江澄送了送。

  江澄視線緩緩在藍忘機臂間打轉,突然嘴唇一動,嘔出一大口鮮血。

  藍忘機大驚,但他還沒沖到近前,江澄就抬手一擋,示意他不必過來。

  他穩了穩微晃的身子,嗆了兩聲。

  「含光君。」江澄唇邊帶著血跡,抬頭望向藍忘機:「這兩把劍,拜託你暫且替我保管。」

  藍忘機把兩柄劍收入懷中,點了點頭。

  江澄伸手抹去嘴邊鮮血:「謝了。」

  話說完,他轉頭就要走。

  藍忘機緊追兩步:「你去哪?」

  江澄收住腳:「此處是岐山地界,停留不得,含光君收了仙劍,就早些帶弟子離開吧。」

  藍忘機恍若未聞,又問:「你去哪?」

  江澄歎了口氣,轉過身來:「聶氏不出明日即可攻下夾邑,救了聶二,聶明玦還是會去新亭。溫晁發現自己去錯了地方,教化司又被襲,必然更急於立功,多半會中途攔截。」

  「秦蒼業也該正在去新亭的路上,聶明玦遇襲,他定會支援。溫晁雖有溫逐流在身邊,卻很難抵擋聶秦聯手。而溫旭再不願意,也得來救自己弟弟。」

  江澄看著藍忘機:「若真能如此,四方混戰,誰都沒有以逸待勞的先機,聶明玦和秦蒼業的贏面倒更大一些。含光君不必趕去支援,可借溫氏兵力分散之機多攻下幾處地方,也不至有何損傷。」

  藍忘機聽著江澄的話,慢慢擰起了眉。

  半晌,他沉沉開口,還是那句——

  「你去哪?」

  江澄皺皺眉,耐著性子解釋:「剛才那溫家人說得不錯,溫氏列陣,的確厲害。」

  「他們之所以接連受挫,不過因為地盤鋪得太大,一時難以自顧,溫若寒絕非等閒之輩,倘若他們慢慢規整起來,要射日只會越來越難。」

  「你要去找溫若寒?」藍忘機聲音突然拔高。

  江澄一挑眉:「含光君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溫若寒是隨便能接近的麼?」

  藍忘機盯著江澄雙眼:「那你……」

  「溫若寒不好接近,溫家下屬之間卻有很多空子可鑽。」江澄看了看藍忘機:「含光君放心,若有什麼消息,我自會告知。」

  藍忘機搖頭:「不行。」

  江澄一愣:「什麼不行?」

  「你隨我走。」藍忘機聲音裡竟透出幾分強硬。

  江澄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我隨你走?有什麼用?」

  他不再理藍忘機,轉身向院外走。

  一道結界倏然立起,擋住了江澄去路。

  江澄沒回頭,聲音冷了下來。

  「含光君,你不要無理取鬧。」

  藍忘機沉聲重複:「你隨我走。」

  江澄不回答,左右看了看,走向旁邊一道側門。

  又幾道結界豎起,把他嚴嚴實實罩在了中央。

  江澄猛地回頭:「藍忘機!」

  只喊了個名字,他的嘴就又張不開了。

  江澄眼睜睜看著藍忘機冷著臉一步步走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拎著自己禦起避塵,恨得牙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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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2-16 22: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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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九)


  【湛澄】雲盡(九)

  新亭和夾邑的戰局與江澄猜的差不多,很快演變成了四股人馬的混戰。但他沒想到的是,戰事正膠著,溫晁竟突然抽身撤兵,一頭紮回了雲夢。

  就算是溫晁,也未必就做得出此等不顧兄弟情義之事,比起說他是見勢不好開溜,江澄更懷疑是雲夢這裡出了些自己和藍忘機都不知的變故。

  想到藍忘機,江澄忍不住皺眉。

  自從那日他拎著自己禦劍回了姑蘇,江澄再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最開始他倒很想說,不止想說,甚至想罵,但被藍忘機禁著,有口難言。等禁言終於解了,江澄又不知哪裡冒出一股邪火,突然賭起氣來,不管藍忘機說什麼,硬是不開口。

  而藍忘機受著他的橫眉冷眼,不惱,不解釋,最可恨的是,也不放他走。

  不只不放他走,簡直是把他拴在了身上,只在攻城之時才容他暫且離開視線,也定是要尋個安穩之地,結界豎得密不透風,再命弟子值守,但有風吹草動還要大驚小怪地出現。

  若不是藍忘機一路帶著他攻向蓮花塢,江澄早就忍無可忍了。

  此刻藍忘機剛好不在,窗外月色黯淡,江澄坐在圍滿結界的房間中,想著等他回來自己該問些什麼。

  當然不是問藍忘機,而是問跟著他進來的藍氏弟子。

  自從藍忘機意識到江澄不肯與他講話,每次歸來便會帶一名弟子進門,字字句句看似在吩咐弟子,實際上卻是在將所見所聞講給江澄聽。

  幾次下來,江澄也預設了他這傳遞消息的方式,有任何疑問便問那弟子,弟子也答不上的,就由那弟子再向藍忘機發問。

  此事說來孩子氣到可笑,江澄竟絲毫未覺不妥。

  不過今日,藍忘機已經出門很久了。

  江澄想到突然回撤的溫晁,忽然有些擔心,不知不覺踱到了門口。

  門外守著的兩個藍氏弟子正低聲聊天,聲音有一句沒一句地傳進江澄耳朵。

  「蘇……最可笑。」

  「嗯……畫虎不成……」

  「……承認……又要惱……」

  「含光君……才不……」

  「……又學不像……」

  江澄聽到含光君三個字,不覺豎起耳朵,下文卻又聽不太清,忍不住隔門問道:「學誰不像?」

  「學含光君唄。」門外弟子張口就答。

  「誰學含光君?」

  「蘇——」門外弟子猛地收聲,好像才意識到是誰在說話。

  「雲……雲公子。」

  「我們、我們沒說什麼。」

  江澄聽門外兩個弟子聲音突然緊張,才想到藍氏家訓,背後不可語人是非。

  他笑了笑:「怕什麼?我又不會罰你們。」

  「你們說說,是誰學含光君?」

  門外弟子似乎松了口氣,卻還是答得猶猶豫豫:「嗯……是蘇、蘇……」

  說到一半,又不說了。

  江澄歎了口氣:「說吧,我不會告訴含光君。」

  這下門外的弟子竟像敞開了話匣子,把藍氏這個叫蘇憫善的弟子是如何處處模仿含光君,模仿得又是如何拙劣,被戳破又是如何惱怒,繪聲繪色,大肆宣揚了一番。

  聽到最後,江澄都忍不住笑:「你這般口齒伶俐,倒一點兒不像藍氏教出的弟子。」

  門外那弟子講得興起,也跟著笑,正要搭話,卻又突然收住,聲音瞬間變得僵硬。

  「含光君。」

  江澄下意識地想,他可總算回來了。

  藍忘機腳步在門口停了一停,江澄隔著門都能感受到那兩位弟子的緊張。

  哼,自己嘴笨,還看不得別人說話,分明是妒忌。

  江澄一邊腹誹,一邊端起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等著藍忘機推門進來。

  藍忘機一進門,先上上下下把江澄細細打量了一番。

  這目光江澄也早就習慣了,他次次都是這樣,好像一會兒不見,自己就能換了個人似的。

  江澄坐進椅子,等著他喚弟子進來。

  可這次藍忘機卻徑直回身關好房門,沒有再喚人進來。

  江澄有些狐疑,不由偷偷打量藍忘機神色。

  眉間稍顯沉鬱,倒也不見慌張。

  藍忘機揚手滅了房中燭火,黑暗中的聲音清清冷冷:「睡吧。」



  江澄睡得並不踏實。

  夢中蓮花塢每一個人的臉靜悄悄浮現,又沙塵般消散,無休無止,不斷輪回。

  這夢平靜而安寧,不激烈,也不血腥,只是永遠也不會停歇。

  江澄在這無聲無息的夢中,漸漸抑不住潮湧般陣陣襲來的心悸。

  他想大口呼吸,胸腔卻傳來劇痛,江澄猛地伸手抓向自己胸口,像是想一把掏出個洞來,把這折磨人的心臟狠狠捏碎。

  迷蒙中,自己的雙手像被人輕輕握住了。

  一股微涼的氣息在周身漾開,江澄那反反復複的心悸漸漸被這氣息蓋住,鼻尖一抽,竟似抽泣了一聲。

  耳邊響起一聲輕柔的歎息,那淡淡的氣息慢慢拂過江澄臉頰,停留了一會兒,好像要離開了。

  江澄突然心慌,兩手一攬,把這氣息牢牢收進懷中,心跳才又安穩下來,沉沉睡去。

  這一覺,就睡到天光大亮。

  江澄睜開眼,眼前一片白花花,倒好像掛了件白衫。

  他有些疑惑,順著這衣衫向上望去,驀然撞進一對清淺的眼眸。

  江澄心猛地一跳,這才發現自己雙手正環抱在藍忘機腰間,頭枕著他的一條腿,整個人蜷著,把他牢牢箍在了中間。

  他大叫一聲,一把撒開手,手腳並用地退到牆角,扭過頭不去看藍忘機的臉。

  藍忘機倒沒什麼反應,安安靜靜坐在床邊。

  過了一會兒,江澄鼓著嘴嚷了一聲:「你還不走!」

  藍忘機淡淡看了他一眼,手撐住床沿,慢慢起身,有些不自然地邁出一步,竟然不太穩。

  江澄恍然意識到,他腿被自己枕麻了。

  「喂!」江澄幾下又挪出來,拍了拍床沿:「你坐著吧。」

  藍忘機收回腳,又在原處坐下了。

  兩人坐在床邊,誰也沒有說話。

  江澄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心中暗想,自己怎麼會抱著藍忘機睡覺?

  想著想著,突然憶起夢中那股淺談又清冷的氣息,難道那竟不是自己的想像,而是藍忘機?

  江澄忽而一驚。

  這氣息,可不止昨夜夢中才有。

  細想想,自與藍忘機同住以來,自己竟常能安睡到天亮,夢中絲絲縷縷縈繞的,可不就是那隱隱帶著檀香的氣息。

  江澄偷偷瞄了藍忘機一眼。

  難道他竟夜夜在自己床邊,為自己驅走夢魘?

  若如此,恐怕自己也未必是第一次抱他了。

  江澄臉燒得通紅,想到自己白天還硬撐著不肯與他講話,只覺自己無比可笑。

  心念一轉,又想到自己大仇未報,竟還有心思日日與藍忘機鬥氣,頓時惱恨至極,揚手就在自己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啪一聲脆響,嘴角瞬間流下血來。

  「江澄?!」藍忘機大吃一驚,急急伸手去抓江澄手腕。

  江澄聲音恨極:「不用你管!」

  藍忘機縮了手,一雙眸子含著擔憂,小心翼翼觀察江澄臉色。

  江澄被這雙眼眸望住,不知怎麼心裡一酸,情不自禁軟了語氣:「我與自己生氣,與你無關。」

  他不敢再看藍忘機雙眼,轉回頭抹了抹唇邊蜿蜒的血跡,故作鎮定地開口:「昨日遇到什麼了?」

  「昨日遇到……」藍忘機顯然還沒收回心神,無意識地重複著江澄的問話。

  江澄點了點頭:「嗯,昨日遇到什麼了?」

  「昨日……」藍忘機輕咳了一聲:「昨日溫家幾處監察寮的弟子,全都……」

  藍忘機輕輕皺了皺眉:「全都自盡而亡。」

  「嗯?」江澄偏了偏頭:「此等怪事,昨天你怎麼不說?」

  「他們死狀……」藍忘機猶豫了一下:「昨夜天晚,我怕——」

  「你怕我做噩夢?」江澄接了這一句,臉突然又一紅。

  他慌忙抬手掩住面上紅暈:「死狀怎樣,你倒帶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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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2-22 17: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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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十)


  【湛澄】雲盡(十)

  到了地方,江澄才知藍忘機為何猶豫。

  監察寮遍地殘肢,七零八碎的內臟混著腥濃的血水,到處流淌。

  江澄冷冷地牽起了唇角。

  這味道,這場景,多麼熟悉。

  他推開擋在身前的藍忘機,一步步踏進沒過鞋面的汙血之中。

  藍忘機下意識輕輕喚了他一聲。

  「江澄?」

  「含光君,」江澄回頭,臉上帶出一抹陰惻惻的微笑:「你真該早告訴我。」

  他目光緩緩掃過,似在欣賞美景一般:「說不定我昨夜就能做個好夢。」

  藍忘機眉頭微蹙,又輕輕喚道:「……江澄?」

  「怎麼?」江澄看到藍忘機略顯錯愕的眼神,冷笑道:「含光君,你覺得我應該可憐他們?」

  他低下頭,饒有興味地碾著滾到腳下的眼珠,口中發出陣陣陰邪的笑聲:「真有趣。」

  藍忘機一把拉住江澄手腕,一股凜冽之氣直沖江澄腦門,他渾身一震,猛然清醒過來。

  江澄低頭看了看,輕顫一下收回腳步,反手握住藍忘機手掌,借他靈力保持神志清明。

  「這地方,怨氣如此之重。」

  自己沒有靈力護體,竟一來就已被影響。

  藍忘機與江澄交疊的掌心處散著清冽的靈力,皺眉道:「昨日走了幾處,皆是如此。」

  江澄輕輕勾了勾手指:「出事的都是溫氏監察寮?」

  藍忘機點頭。

  「含光君可知何人會使此等招數?」

  藍忘機搖了搖頭,半晌又道:「昨日發現幾張符咒,多有異樣,已命人帶回姑蘇,或許叔父和各位長老認得出。」

  江澄輕輕歎道:「但願此人,是友非敵。」

  姑蘇很快傳回消息,在監察寮發現的這幾張符咒雖只是在尋常辟邪符咒之上添了幾筆,功效卻大大逆轉,是徹頭徹尾的招陰符。

  此等符咒,仙門聞所未聞。

  江澄抬了抬眉:「沒人見過也不緊要,只要這人只對付溫氏,暫時倒無需憂心。」

  藍忘機自小受藍啟仁教誨,對此等陰邪之事自然不能如江澄這般輕鬆,他斂眉道:「此事還要查清才好。」

  江澄正要說話,又有弟子進來傳信,說是駐在安陸的藍氏子弟突遭溫氏攻擊,長老請含光君安排弟子,解其困局。

  「安陸?」江澄手扶著下巴:「那地方離蘭陵不遠啊。」

  藍忘機點了點頭,起身要出門清點弟子。

  江澄跟著起身,隨口問道:「誰在安陸?」

  藍忘機想了想:「蘇憫善。」

  江澄眼睛一瞪,一把拽住藍忘機:「誰?」

  藍忘機不明所以,重複道:「蘇憫善。」

  「蘇憫善?」江澄轉了轉眼珠:「你不能去。」

  藍忘機滿頭霧水:「……為何?」

  江澄沒回答,閉了閉眼又開口道:「你給金光善傳信,請他派人。就說溫氏在雲夢的監察寮接連遇襲,你要乘勝追擊,脫不開身。」

  藍忘機更不明白了。

  江澄解釋道:「金光善是個牆頭草,如果知道眼下溫晁和溫旭的情勢皆是不妙,自然會積極出兵。你給他個機會也好,不然日後射日之爭勝了,金家面上不好看,又不知要搞出什麼麻煩。」

  藍忘機點點頭:「傳信自是可以。不過,我還是應該去。」

  江澄皺眉:「你非去幹什麼?長老請你安排弟子,又沒說一定要你親自解圍。」

  藍忘機問道:「我為何不能去?」

  江澄歎道:「解圍便是施恩,含光君雖是不吝,也要問問別人願不願受,一個不小心,雖是有恩,也是仇人。」

  藍忘機思忖片刻,隱約明白了江澄的意思,眉頭卻不自覺地緊擰起來:「救人便是救人,如何還要費這些心思?」

  江澄聽藍忘機語氣似有不滿,不由一愣,抬頭看去,見他雙眉深鎖,顯然毫不認同。

  江澄登時像被人把五臟六腑都揪出來塞進了冰桶,又疼又冷。他渾身打顫,猛退一步冷冷看著藍忘機:「我這死人堆裡爬出的人,自然比不上含光君這般光風霽月。含光君既瞧不上我,我又何必枉做小人?!」

  恨恨說完,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門口。

  藍忘機被江澄一番話驚住,竟沒有馬上追出去。

  江澄沒有方向地瘋跑,直到天黑,才在一片林中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藍忘機一個皺眉,輕輕一句,竟刺得自己渾身生疼,忍不住地發抖。

  一直以來強行壓抑的所有情感在胸口劇烈地翻滾,江澄低吼一聲,一拳砸向身旁樹幹,拼命忍住眼眶裡的熱氣。

  不許哭。

  什麼都沒做到,有什麼臉哭!

  江澄一拳一拳,狠命砸著樹幹。

  滿樹果子劈裡啪啦地落下來,映出一地瑩潤的月色。

  江澄驀地停了手。

  他抬起頭,看向樹影中升起的那輪圓月,眸中閃過一絲溫柔。

  真像藍忘機。

  明月皎皎,不染凡塵。

  江澄蹲下身,藏進了樹影裡。

  有什麼好委屈。

  自己本就是這影子,根本見不得光。

  死寂之中,滿地的果子突然詭異地顫動起來。

  絲絲黑氣在林中浮起,江澄身前不遠的地上,有具爛了一半的屍體翻開層層泥土,慢慢鑽了出來。

  江澄蹲著,木然地看著它爬過自己身邊。

  然後又有一具。

  又有一具。

  江澄渾身發寒,在這越聚越重的邪氣中竟也覺不出什麼格外的陰冷,恍惚間覺得,自己跟它們,原本也就是同類。

  一個碩大的黑影裹著疾風直撲過來,江澄心灰意冷,躲也不躲。

  就要被吞沒的一瞬間,江澄猛然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一個壓抑著焦急和恐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我錯了。」

  江澄笑了笑。

  「藍二公子景行含光,何錯之有。」

  藍忘機劇烈起伏的胸膛緊緊貼著江澄冰冷的後背,聲音急切又驚惶。

  「我……我錯了。」

  江澄輕輕轉過頭來,看向藍忘機的眼神裡一絲波瀾也沒有。

  「含光君,你沒錯。」

  藍忘機萬萬想不到,江澄的平靜,如此令人心驚。

  橫眉冷眼,揶揄嘲諷,原來都是恩賜。

  藍忘機抱著江澄坐在樹上,任腳下森森鬼氣不斷凝結,竟覺得沒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加絕望。

  「江澄,你……你別氣。」

  「是我、我……」藍忘機腦中一片空白,磕磕絆絆地道:「……我不好。」

  「含光君,別亂說。」

  江澄聲音裡居然透出絲暖意,他勾了勾唇,輕輕道:「我不氣。」

  他在藍忘機懷裡抬起頭,示意藍忘機去看枝葉間透出的明月:「含光君,你看那月亮。」

  藍忘機哪有心思看月亮,江澄倒也不催,兀自彎了彎眉眼。

  「像不像你?」

  他迷迷濛濛地伸出手,唇邊溢出一抹笑容,竟要去撫那月亮。

  藍忘機猛然意識到,林中邪氣太重,江澄受了侵擾,神志迷亂。他急忙抓起江澄手腕,入眼竟是鮮血淋漓,當下心臟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可一時又顧不上包紮傷口,心慌意亂間,只覺就是渾身長滿了手,也護不住懷裡的江澄,遽然而生的無力感幾乎逼得他背過氣去。

  他強自穩住心神,用靈力一絲一絲地驅散江澄體內的陰邪之氣,避塵上下飛舞,在周圍撐起一片清朗。

  好半天,江澄眼神漸漸清明,他動了動唇,叫了一聲——「藍湛?」

  這一聲叫得藍忘機心尖一顫,他猛地收緊手臂,把江澄緊緊箍在懷裡。

  「是我。」

  「江澄,是我。」

  江澄嘴唇貼著藍忘機耳朵,有些迷茫地問道:「藍湛,我在哪兒?」

  「在……在……」藍忘機正不知如何回答,突然想起他血肉模糊的雙手,又慌忙把他鬆開,扯了自己衣衫,細細地包紮。

  江澄認真看著藍忘機動作,記憶仿佛突然收拾了起來,他猝然一抖,冷冷道:「含光君,不必如此。」

  藍忘機受了剛剛那番驚嚇,此時只覺冷言冷語也宛若天籟,只箍住了江澄的手不讓他抽開,仍是細細地包紮。

  江澄掙了兩下掙不開,也不再動,任他清理自己傷口。

  藍忘機處理好最後一道傷口,輕輕呼了口氣,抬眸望向江澄,語氣異常鄭重。

  「江澄,我錯了。」

  江澄冷哼:「你沒——」

  藍忘機纖長的手指猛然堵住江澄雙唇:「別說。」

  他眸中閃過一絲驚惶:「就是我錯了。」

  江澄看著藍忘機,似乎有些驚訝。

  「我冥頑不靈,狂妄自大……」

  「我還……還不識好歹,胡言亂語,還……還……」藍忘機緊張得嘴唇都在發抖:「總之是我錯了。」

  江澄眸中驚奇漸漸變成笑意,他用包得如粽子一般的手敲開藍忘機壓在他唇間的手指,笑道:「含光君,你被奪舍了麼?」

  藍忘機一本正經地回答他這明顯是玩笑的話:「沒有。」

  他滿臉嚴肅道:「江澄,我錯了。」

  江澄打量著藍忘機,忍不住又笑起來:「行了。含光君不住嘴地認錯,可真是天下奇景。」

  他向藍忘機懷中靠了靠,微微側過身子,視線向樹下掃。

  「含光君,」他兩手不好移動,用頭蹭了蹭藍忘機胸口:「你看這樹下的邪祟,是不是都向著一個方向跑?」

  藍忘機在樹上坐了大半天,聽了江澄的話,才顧上向下掃一眼。

  一眼望去,果然不錯,林中的邪祟似受什麼召喚,雖然混亂,卻又有序。

  江澄話裡帶笑:「含光君,你不是說,要查清招陰符之事麼?」

  藍忘機沒動。

  江澄又蹭了蹭他胸口:「含光君?」

  「再不追,可就都跑遠了。」

  藍忘機緊了緊手臂:「你……」

  「你擔心我又受邪氣侵擾?」江澄在藍忘機懷裡轉過頭來,眼睛晶亮亮地望著他:「你不是在麼?」

  江澄淡淡一句,藍忘機卻好似受了莫大的鼓舞,他把江澄小心地抱在懷中,站起了身。

  「好,我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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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2-22 17: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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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十一)


  【湛澄】雲盡(十一)

  不止這林中的邪祟,似乎附近所有陰氣森森的東西都被引了出來,沉鬱的鬼氣竟像凝出了實體,連絲月光都漏不進去。

  藍忘機不願跟得太近,遠遠看著這厚重的黑影在夜色中窸窸窣窣地挪動,輪廓越來越大,然後,突然停住了。

  成團的鬼影悄然散開,露出一棟孤零零的房子。怨氣在四周張牙舞爪地升騰,詭異中透著危險。

  江澄握住藍忘機手臂:「含光君,去瞧瞧。」

  藍忘機用靈力罩住江澄,足下輕點穿過那層層糾纏的怨靈邪祟,輕輕落在了屋頂。

  剛一落腳,就聽到屋中有人在笑。

  江澄全身劇震,竟突然生出一股蠻力,一下就從藍忘機懷中掙了出來。他掀飛一塊瓦片,猛地撲上去瞧。

  藍忘機毫無防備,差點被江澄推下房去。他堪堪穩住身形,沖回江澄身邊把他護好,這才順著他的目光向房內望去。

  瓦片掀出的視野有限,看不到人,但房內的聲音更加清晰地傳了上來。

  「溫二少,你怎麼這麼寒酸?」

  江澄劇烈地發著抖,手指緊緊摳住瓦片,指節彎出一個駭人的弧度。

  藍忘機下意識去撐江澄手掌,想讓他放鬆一些,連撐幾下,江澄的手居然絲毫未動。

  「這麼久不見,就只帶個沒用的溫逐流招呼我?」

  這聲音似笑非笑,陰森森讓人脊背發涼。

  溫晁驚駭欲絕的身影在瓦片下倒退著爬過,像是縮到了牆角。

  「驚訝什麼?」

  那聲音每說一句,江澄都抖得更加厲害。

  「我不是說過,定會變成厲鬼,要你死無全屍。」

  江澄突然僵住了。

  藍忘機趁機抬起江澄手掌,收在掌心輕輕揉搓。

  他心思放在江澄身上,雖覺房內聲音耳熟,卻顧不上細想。

  腳下傳來一陣尖銳的笛音,伴著溫晁歇斯底里的慘叫,渾然不似人聲。藍忘機余光看到房內陣陣鮮血飛濺,溫晁漸漸沒了聲息。

  笛聲漸歇,一個人影緩步走到瓦片之下,慢慢抬起了頭。

  「戲都看完了,還不下來打聲招呼?」

  藍忘機手一抖。

  那張臉,竟是魏無羨。

  不等他反應,整個房頂驟然被大力掀翻,四面牆壁隨之轟然倒塌,磚塊瓦片嘩啦啦碎了一地。

  藍忘機攬住江澄,輕輕落入這四下大敞的房間,一落地,就本能地把江澄藏在了身後。

  魏無羨站在溫晁爛泥般的屍體之前,指間一管通體漆黑的笛子輕輕打轉,血紅的長穗蕩起一個殘缺的圓。

  「沒想到,景行含光的藍二,倒偷偷摸摸起來了。」

  藍忘機眉頭緊鎖,聲音冷峻:「你竟修習此等邪術。」

  魏無羨冷笑一聲,正要開口,視線突然掃到被藍忘機藏在身後的江澄。他偏了偏頭,上下打量了江澄一番,目光中透出狐疑。

  他不再理藍忘機,徑直向江澄走去。

  藍忘機下意識要攔,剛一抬手,就被一道陰冷又霸道的寒氣猝然逼退了一步。

  魏無羨一把抓起江澄手腕。

  「你是誰?」

  江澄微微發抖,蠕動著嘴唇,像要說話。

  藍忘機的心跳仿佛停止了。

  不過江澄還沒張口,魏無羨突然哼了一聲,放開了手。

  「藍氏沒落至此了麼?」

  「此等修為的弟子,也勞含光君親自教導?」

  「魏無羨!!」藍忘機周身靈力暴漲,猛然隔進他與江澄之間。

  魏無羨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長笛插進腰間,頗悠閒地抱起了手:「藍二,少拿你那冰珠子似的眼睛瞪我。」

  「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計較。」

  魏無羨說完,悠然吹了聲口哨,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江澄怔怔然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腳下剛動了動,忽覺身上似有一絲異樣。

  他慢慢轉過頭,發現自己的衣擺被藍忘機極小心地牽住了一個角。

  端端是極小心地,只牽住了小小的一個角。

  江澄視線緩緩上移。

  「含光君,你還怕我去追他麼?」

  藍忘機咬著嘴唇,不言不語。

  江澄突然笑了。

  「你看我現在,還追得上他麼?」

  話音未落,江澄已經倒了下去。



  藍忘機抱著江澄飛奔,心火燒火燎地疼。

  才安頓好江澄,忽聽門外一陣乒鈴乓啷,剛剛轉頭,一股寒氣已然衝開了房門。

  「藍二!」

  藍忘機怒火中燒,避塵淩厲的劍氣驟然劈向魏無羨面門。

  魏無羨閃身躲過,居然沒惱。

  「我剛才忘了,」他依舊悠悠然地開口:「聽說三毒和隨便都在你這兒。」

  他朝藍忘機伸出一隻手:「還我!」

  藍忘機坐在床邊,根本不動。

  魏無羨往床上瞟了一眼。

  「喲,暈了?」

  「這麼弱不禁風,難怪得含光君親自護著。」

  藍忘機氣極,正要發作,袖子突然被輕輕拉了一下。

  原來江澄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藍忘機咬了咬牙,起身取出一直收在身邊的兩柄仙劍,把隨便扔給了魏無羨。

  魏無羨一把接住,看也不看,依然伸著手。

  「三毒!」

  藍忘機握緊三毒,不肯放手。

  「怎麼,看上我們江家的劍了?」魏無羨揶揄道:「那隨便借你玩兩天。」

  「但三毒你想都別想!」魏無羨的聲音突然變得兇狠:「還我!」

  藍忘機感覺到身後江澄的視線,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雙手。

  三毒被魏無羨抱在懷中的那一刻,藍忘機居然一時喘不過氣來。

  魏無羨抱住三毒,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他小心翼翼地把三毒收進懷裡,重新消失在了夜幕中。

  藍忘機轉回頭,見到了自己從未見過的,江澄無比明媚的笑容。

  那毫不掩飾的笑意竟瞬間擊得藍忘機丟盔卸甲,他狼狽地移開視線,挪步坐回床邊,輕聲道:「江澄,你今天累了,睡一會兒吧。」

  江澄好似沒聽到他的話,口中不斷喃喃。

  「他還活著。」

  他眼中閃著欣喜的光芒,突然拉住了藍忘機的手。

  「藍湛,他還活著。」

  藍忘機五臟六腑都攪在一起,手被江澄拉著,卻只覺一陣強似一陣的酸楚。

  魏無羨什麼都不用做。

  他只要活著,就能奪走江澄的全部注意。

  江澄什麼都能原諒。

  只要他活著。

  藍忘機強忍著不讓聲音發顫:「江澄,你睡一會兒吧。」

  江澄搖頭:「我不累。」

  他雙眸燦爛無比,扯著藍忘機的手又晃了晃:「藍湛,他還活著。」

  藍忘機輕輕撫了撫江澄額頭。

  「江澄,睡吧。」

  帶著檀香的氣息輕柔地蕩開,江澄慢慢閉上眼,沉沉睡了過去。

  藍忘機凝眸注視江澄帶笑的睡顏,舌尖不知是酸,還是苦。

  他慢慢俯下身,雙唇極輕地,極輕地,覆上了江澄額頭。

  江澄。

  江澄。

  你要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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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2-22 17: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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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十二)


  【湛澄】雲盡(十二)

  仙門很快人盡皆知,江家的魏無羨回來了。

  從草木不生的亂葬崗,裹挾著沖天怨氣,橫笛一曲,便是屍山血海。

  縱非溫氏之人,也不免心生惡寒。

  但他的出現,讓射日之爭的戰局漸漸明朗。溫家頹勢盡顯,溫旭激戰中被聶明玦一刀斃命,頭顱掛於陣前。

  魏無羨對金藍聶三家似乎並無興趣,一心只在雲夢境內,兇神惡煞般屠戮溫氏弟子,一個也不肯放過。

  九瓣蓮花,片片猩紅。

  藍忘機與魏無羨幾次照面,隱隱察覺他體內邪氣愈來愈盛,但一對上江澄那盈滿笑意的雙眸,滿腹的話就生生壓了下去。

  說什麼?

  反正在江澄眼中,他怎樣都是好的。

  魏無羨收回了蓮花塢,江澄突然開始擔心了。

  「藍湛,金聶兩家情況如何?」

  藍忘機有些錯愕,自從魏無羨出現,江澄字字句句,何曾問起過旁人。

  他略一遲疑,答道:「尚算順利。」

  江澄又問:「溫若寒可有反應?」

  藍忘機搖了搖頭。

  江澄沉吟片刻,抬頭道:「藍湛,我要回蓮花塢。」

  一句話輕輕巧巧,順理成章,卻瞬間如同一道炸雷在藍忘機腦中劈開,好似那鬱積了許久的暴雨,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藍忘機手在袖中微微顫抖。

  「你……你要回蓮花塢?」

  江澄理所當然地點頭:「溫若寒此人修為心機皆深不可測,兩個兒子相繼喪命,溫氏又接連敗退,他居然毫無反應。」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胸有成竹,確信我們奈何他不得。」江澄眉頭緊皺:「魏無羨性子急,收回了蓮花塢,一定忍不住要去找溫若寒。」

  「不攔他一下,怕他要吃虧。」江澄扯了扯藍忘機袖子:「還辛苦你把這道理好好和他說說。」

  藍忘機腦中驟雨傾盆,渾渾噩噩地重複著江澄的話:「……我和他說……」

  他突然清醒過來,猛地望向江澄:「我和他說??」

  「啊。」江澄點點頭:「我這聲音騙騙別人還行,在魏無羨面前一張口,立刻就得露餡。」

  藍忘機腦子似被雨霧蒙住,迷迷糊糊地道:「你不是要……回蓮花塢?」

  「我是啊,」江澄聽得糊裡糊塗:「什麼又要又不要的?」

  念叨了兩句,他一下反應過來,抬眸望向藍忘機:「你以為,我是要——回蓮花塢?」

  「我這個樣子,現在回去,不是平白擾他心神?再等等吧。」江澄扯了扯唇角,忽然覺得藍忘機神色似有些恍惚,以為他是為難,不由軟口道:「我知你不願做說客,只求你幫我這一次,也不要你妄言,這句句都不假,你只要說給他聽就好。」

  這一番軟語,居然罕見地撇了那三分傲氣,十足地懇切殷勤。

  藍忘機看著江澄藏著懇求與期待的眼眸,一顆心軟軟地泛著酸。

  他輕輕歎道:「你何必求我。」

  重新掛上九瓣蓮的蓮花塢,入眼似乎與從前沒什麼不同。

  江澄一步一步,踏在夢中一般。

  真靜啊。

  怎麼自己原來竟覺得吵呢。

  冰涼涼的風在校場上空蕩蕩地打轉,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

  江澄打了個寒顫。

  藍忘機雙手立刻護過來。

  「……江澄?」

  「沒事。」江澄眼神空洞,唇角卻向藍忘機勾出個笑。

  「去找魏無羨吧。」

  魏無羨坐在江澄的房中發呆,直到江澄輕輕敲了敲門,他才意識到居然有人來了。

  轉頭看見藍忘機,登時豎眉冷喝:「出去!」

  江澄拽著藍忘機退了一步。

  魏無羨幾步沖到屋外,回身關好房門。

  「藍家真是好規矩。」他冷冰冰地盯著藍忘機:「誰准你進蓮花塢了?」

  藍忘機蜷了蜷手指:「是我失禮。」

  魏無羨哼了一聲:「什麼事,說。」

  藍忘機說完,魏無羨半天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撇了撇嘴:「廢話說了一筐,不就是讓我等著你們,一起去打不夜天?」

  魏無羨轉轉眼珠,視線突然掃到江澄身上。

  「收了個沒用的弟子,自己也開始縮頭縮尾了?」

  「魏無羨!」藍忘機大怒,避塵噌的抽出了一半:「你慎言!」

  「你才慎言!」魏無羨出口毫不留情:「藍二,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在哪了?」

  「容你在這說話,是念你收了三毒隨便,你倒在我江家的地方教訓起我來了。」

  「藍二,」魏無羨直直盯著藍忘機眼睛:「你還真不見外啊。」

  劍拔弩張之間,江澄突然上前一步,朝魏無羨躬了躬身,拉了藍忘機就向外走。

  出了蓮花塢大門,江澄急急地道:「藍湛,魏無羨一向不喜聽人說教,總要嗆上幾句的。他心直口快,你別介意。」

  藍忘機愣在原處。

  江澄到底有沒有聽清魏無羨的話?就這麼急於維護他?

  他只覺自己一顆心被人揉碎了還不夠,還要扔在腳下細細地碾,霎時萬念俱灰,甩手就想走,卻怎麼也邁不開步。

  良久,他認命般地長歎了一聲。

  「我知道。」藍忘機低下頭,躲開了江澄視線:「我知道。」

  「他什麼都好。」

  江澄聽了藍忘機這低低的一句,胸口驀地發緊,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下意識接了一句:「……那就好。」

  他喉結上下動了動,壓下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心緒,又開口道:「藍湛,你等我一會兒,我想去下後山。」

  這話裡的意思,倒是讓藍忘機不必跟來。

  藍忘機渾身冰涼冰涼。

  他和魏無羨從小玩到大的後山,別人就連去都去不得麼?

  藍忘機喉間哽著一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他看著江澄離開的背影,心裡吼著讓自己不要動,腳卻不爭氣地遠遠跟了上去。

  江澄上了後山,一動不動地望著蓮花塢的方向,竟似看得癡了。

  藍忘機的心敲得胸腔悶悶地疼。

  好半天,江澄慢慢俯下身,一邊走一邊在草叢中挑挑揀揀,像是在尋找什麼。

  藍忘機離得太遠,看不清他在找什麼。他正想悄悄靠得近些,身邊雜草突然一陣搖動,好像有一隻小獸從他身側穿過,一路奔向了江澄的方向。

  很快,稍遠的地方似乎又出現了一隻。藍忘機眉頭漸漸皺起,他凝神注意著周圍動靜,不遠處草尖剛剛一晃,他就迅速出手,一把將那藏在草下的東西揪了出來。

  手中的小東西看起來像條小狗,但只有一隻眼睛,長長的尾巴尖上生著一個蛇頭,正呲呲的吐著信子。

  這種妖獸姑蘇沒有,但藍忘機倒是認識,它們小的時候也沒什麼太大的攻擊性,只是一旦長大——

  藍忘機突然一驚,立刻朝江澄沖了過去。

  果然,這四面八方鑽出來的妖獸都像乞食的小狗一般爭先恐後地圍在江澄身邊,伸著舌頭去舔食他手中翠綠色的汁液。

  藍忘機一把抓起江澄手腕:「江澄,你幹什麼?!」

  「藍湛,你來啦,」江澄也不驚訝,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喂喂它們呀。」

  江澄雙手被藍忘機抓在空中,四下聚集的妖獸一時舔不到那汁液,居然滾成一團玩耍起來,尾巴上的蛇頭糾纏在一起,互相咬來咬去。

  藍忘機望瞭望江澄手心,聲音裡透出幾分怒意:「你喂這些仙草,它們很快就會長成,你這樣待在它們中間,有多危險自己不知道麼?!」

  他急火攻心,話說得倒比平日俐落了不少。

  「哪會長那麼快呢。」江澄輕輕勾起唇角,手指張開,讓那幾種仙草混合的汁液從指縫間滴落下去,引得那群妖獸紛紛爭搶。

  藍忘機攬住江澄把他帶到一邊,皺眉問道:「江澄,你究竟想做什麼?」

  江澄沒回答,目光望著那群正搶食仙草的妖獸,反問道:「藍湛,你知道這兒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沒長成的小傢伙?」

  藍忘機不由也轉頭望了過去。此等妖獸由山川靈氣孕育而成,數量多不奇怪,但全都沒有長成,倒確實有幾分蹊蹺。

  江澄突然笑了一聲,拍了拍藍忘機正環著他的手臂:「我只悄悄和你說,魏無羨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這些小傢伙。」

  「不到逼不得已,他是絕不肯碰它們的。」

  「也是我一時心軟,想著它們還小,未曾作惡,不忍傷它們性命,便年年以靈力壓著,不教它們長成。」江澄像是想到了什麼特別有趣的場景,笑得眉眼彎彎:「魏無羨要是來,我就先用三毒把它們驅走,免得不小心碰上,他又要嚇得大呼小叫。」

  「只是……」江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他說得沒錯。」

  「我沒用。」江澄垂下眼,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以後再也壓不住,也驅不走它們了。」

  藍忘機心一顫。

  原來魏無羨的話,江澄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它們早晚都要長成,將來……」江澄輕輕搖了搖頭:「將來,也不容魏無羨再怕了。」

  「既如此,不如就趁現在,也給魏無羨找個理由。」

  江澄又拍了拍藍忘機手臂,輕笑道:「藍湛,日後你們在不夜天遇上,他一定會告訴你,若不是雲夢出了妖獸,他才不會像你這般縮頭縮尾。」

  說話間,那群舔食了仙草的妖獸已比剛剛大了不少,漸漸露出凶相。

  江澄喃喃道:「但願……他如今已不再怕了。」

  藍忘機雖滿心酸澀難當,卻不忍見江澄眉目間露出擔憂,他把江澄向自己懷中攏了攏,淡淡道:「你若擔心,稍後它們長成,我替他除了便是。」

  「不。」江澄果斷搖頭:「讓他來。」

  「他喜歡熱鬧。」江澄轉了頭,又看向蓮花塢的方向,望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動了動唇:「那樣靜的蓮花塢,他如何待得住。」

  藍忘機眼眶漲得發疼,多看江澄一眼都怕自己的眼淚會忍不住滴落下來,硬是扭著脖子去看那群就要長成的妖獸。

  它們長不大,是因為江澄護著魏無羨。

  如今一夕長成,還是因為,江澄護著魏無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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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4-25 17: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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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十三)


  【湛澄】雲盡(十三)


  江澄料得不錯,溫若寒的確不把這些世家放在眼裡。雖眾人合力一番苦戰,屠滅不夜天上萬弟子,卻傷不得溫若寒。

  不過溫若寒也沒想到,背後居然會挨刀子。

  而那一直藏在溫家,給了溫若寒致命一擊的,竟是曾被踢下金麟台的孟瑤。

  當然,立下大功的他已被金光善忙不迭地認回金家,如今喚作金光瑤了。

  金氏大擺筵席,給眾世家慶功。

  射日之爭勝了,藍忘機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他記得,江澄說過,不願平白擾了魏無羨心神,回蓮花塢一事,要再等等。

  溫氏現已覆滅,他還會再等麼?

  藍忘機走在江澄身邊,有意無意,總想擋住他掃向魏無羨的視線。

  席間推杯換盞,無外乎各世家互相吹捧,假意逢迎,直到有人叫了一聲「魏宗主」。

  魏無羨抬眼掃向那開口之人,眼神冷冷帶著邪氣:「你叫我什麼?」

  那人被魏無羨這一掃,膽氣已先褪了八分,嘴唇發抖,囁囁嚅嚅:「……魏宗主……」

  啪一聲脆響,魏無羨手中酒盞被他捏得粉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過來。

  他眯著眼,視線慢慢掃過宴席中每一個人的臉。

  「你們都聽好了。」

  魏無羨的聲音陰寒得讓人牙關打顫:「只要我還沒死,雲夢的宗主永遠是江澄。」

  「哪個不長眼的再管不住嘴,自己拔了舌頭送來,等我動手,更不好看。」

  話音落地,偌大的鬥妍廳一點聲息也沒有。

  藍忘機偷偷打量坐在身旁的江澄,見他面色不欣喜也不難過,倒顯得有些複雜。

  良久,坐在側首的金光瑤輕輕笑了一聲:「魏先生說得不錯,江氏的宗主自然是江公子。」

  他喚金氏弟子給魏無羨換一隻酒杯,離座向魏無羨躬了躬身:「魏先生,我敬你一杯。」

  魏無羨哼了一聲,但還是揚手喝了這杯酒。

  宴席這才磕磕絆絆地繼續了下去。

  不過沒多久,又有一幫金氏弟子押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從鬥妍廳門口經過。

  金光善皺眉喝住一眾弟子:「何事吵嚷?」

  弟子立刻進門回話,說是又抓住一群逃竄的溫氏族人。

  自魏無羨高論過後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江澄向門口掃了一眼,見正被押著的大部分是些老弱婦孺。

  他心中冷笑,這個金光善,不知哪裡擄來一群老幼,專令弟子挑這時候帶來充門面。

  金光善聽完弟子稟告,滿臉不耐地揮了揮手:「抓住一幫溫氏餘孽,也值得大呼小叫?帶下去!」

  弟子領命,正要退出鬥妍廳,藍曦臣突然出言道:「金宗主,這些雖是溫氏族人,可多是老幼,多半也未曾殺傷人命,金宗主不若手下留情。射日之爭已了,何苦還要牽連無辜。」

  江澄暗歎,這藍家人當真個個不通世情,藍曦臣挑明抓的不過是些婦孺,豈不是當眾要金光善難堪。

  金光善果然面色不虞,但他還沒開口,魏無羨先開口了。

  「澤蕪君說誰無辜?」

  江澄心裡咯噔一下。

  壞了,藍曦臣這句話恐怕又惹惱了魏無羨。他極不願魏無羨與藍家的人起衝突,本能地緊張起來。

  魏無羨雖是問句,卻根本無意等藍曦臣回答。鬥妍廳驟然刮起一陣陰風,門外溫氏眾人瞬間被捲進殿中,摔在地上。

  魏無羨陰冷冷地起身,每走一步,鬥妍廳內的寒意都更重一分。

  他抬腳勾住身前一個半大的孩子,眸中閃出詭異的紅光。

  「我看我六師弟喪命之時,倒比他還更小一些。」

  這一句說得江澄忍不住心酸,一時也顧不上理會魏無羨要做什麼。

  還是金光瑤輕輕地道:「魏先生想要如何?」

  魏無羨喉中咯咯冷笑:「就地殺了,以助酒興,豈不是好?」

  他這笑聲陰邪至極,連江澄都有些心驚,不由偏過頭去,想看魏無羨神色。

  但魏無羨剛好轉了個身,江澄只瞧見他的背影。

  「歡宴之上,何必見血?魏無羨,這班人如何處置,容後再議吧。」

  說話的是金光善,他面色鐵青,顯然不悅已極。

  江澄暗想,這金光善本就不是什麼心慈之人,倘若不是魏無羨突然站出來,如今要讓這班老弱血濺當場的倒很有可能是他。可如今所有人都被魏無羨嚇得噤若寒蟬,金光善要立住金家威勢,卻是萬不能如魏無羨的意了。

  只是也不敢真的激怒了他,便退而求次,來了個容後再議。

  但魏無羨竟理也不理,喉中不斷冷笑,眼看著就要動手了。

  江澄見魏無羨居然真要下手,震驚之餘張口就想喊住他。

  「魏先生!」不想金光瑤喊得比他還快:「魏先生一定要他們性命,不妨把他們帶回蓮花塢,到時是想一刀一刀慢慢剮了,剁成肉泥下酒,還是放幹了血掛在門外吹風,都隨魏先生的意。」

  他這番話說得極為殘忍,聲音又高,一時間好似這血淋淋的畫面就在眾人眼前,連魏無羨都像被這突如其來的畫面驚了一下,停住了手。

  半晌,他哼了一聲:「這些老弱病殘,殺了也沒意思。」

  金光善一使眼色,金氏弟子趕緊進門,拖著溫氏眾人就向外走。

  眼看就要到門口,一直冷眼旁觀的魏無羨突然皺起眉,一伸手從人堆中抓出個人來。

  「我認得你。」

  江澄看清魏無羨抓著的是誰,差點猛地站起身來,只是剛一動,就被藍忘機按住了。

  他急急回頭,眼神焦急地望向藍忘機,隨即又意識到,藍忘機大概也不知此人是誰。

  被魏無羨抓在手裡的,是溫寧。

  江澄把氣喘勻,安慰自己道,魏無羨也未必是要殺他。

  「你可不是老弱病殘,」魏無羨又陰陰地笑起來:「你的箭射得好得很。」

  溫寧雙手捆在背後,嘴也被堵著,眼神中流淌出刻骨的懼意,不斷瑟縮著身體。

  正被驅趕的溫氏眾人中突然沖出個人,蠻牛一般一頭撞向魏無羨。

  魏無羨輕輕巧巧避過,開口帶著嘲諷:「呦,有不怕死的。」

  這人一撞未成狠狠摔在地上,一骨碌爬起來又向魏無羨撞去。

  魏無羨一閃身,騰出只手揪住那人衣領,頗有些玩味地問道:「你是誰?」

  那人雖被制住,卻仍是滿目恨意地盯著魏無羨,竟是個姑娘。

  江澄不自覺地掐住了藍忘機的手,目不轉睛地盯著魏無羨的一舉一動。

  不用看他也知道,沖出來的一定是溫情。

  魏無羨似乎突然有了耐心,抬手把堵在溫情嘴裡的東西取了出來,又問道:「你是誰?」

  溫情眸中恨意不減,厲聲道:「別動他!」

  魏無羨看了看手中嚇得快要縮成一團的溫寧,又轉回頭看著溫情:「他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弟弟!你放開他!」

  魏無羨抓著溫寧的手突然使力,眼睛危險地眯起:「我若一定要殺他呢?」

  溫情急得眼圈泛紅:「你殺我!別動他!」

  魏無羨驀地松了手,溫寧一下摔在地上。

  「真是個好姐姐。」魏無羨冷冷盯著溫情雙眼,毫無感情地重複道:「真是個好姐姐。」

  他慢慢湊近溫情耳邊,緩緩地道:「我本來……也有個最好,最好的姐姐。」

  話音未落,他雙手猛地掐上溫情脖頸,眼神竟是無比怨毒。

  江澄原本打定主意,若魏無羨當真下手,他就是拼著撕了這張假面,也一定要救下溫情姐弟。可他萬萬想不到,魏無羨這一聲姐姐居然叫得他全身一陣一陣地發酸,動也不能動。

  他想張口,喉間卻也似乎盈滿了淚水,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江澄又是焦急又是難過,雙眸瞬間就蒙上了一層霧氣。

  藍忘機一直悄悄注意江澄反應,眼看他眸中帶淚,心頓時揪成一團,他隱隱察覺江澄似乎想救這二人性命,當下就要出手。

  不過他剛一動,殿中突然響起一聲哭叫。

  「別殺阿姐!阿姐救了江公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魏無羨。

  他鬆開手,木木然地轉過頭,看向發出了那聲嚎叫的溫寧。

  原本堵了滿嘴的東西被他貼著地面蹭掉,髒兮兮地滾在一旁。

  魏無羨似乎要把他臉上盯出個洞來。

  「你說什麼?」

  「魏公子!」溫寧掙扎著爬過來跪在魏無羨腳下:「求你別殺阿姐,阿姐救了江公子啊!」

  溫情臉頰憋得通紅,恨聲道:「阿寧!別求他!」

  魏無羨蹲下身,認認真真看著溫寧雙眼:「你是說,江澄沒有死?」

  溫寧拼命點頭:「江公子是活著出了蓮花塢的。」

  溫情眼見自己弟弟跪在魏無羨身前,一時恨極,竟情願魏無羨立刻殺了自己,她疾走兩步一腳把溫寧踹到一旁,擋在魏無羨身前狠狠叫道:「別聽他胡說!那姓江的就算活著出了蓮花塢,也定然活不到此時!」

  魏無羨眸中戾氣暴起,一掌遽然拍下,卻又堪堪停在溫情面門。

  溫情髮髻被疾風刮散,卻連眼也不眨,梗著脖子盯著魏無羨。

  魏無羨慢慢放下了手。

  「救過江澄,我不殺你。」

  他帶著滿身陰寒,掀起一陣狂風,消失在了門外的豔陽中。

  金氏弟子呆立了好半天,才在金光瑤不斷的招呼中把溫情和溫寧暫時帶了下去。

  席上眾人漸漸緩過神來,強顏歡笑了一陣,這場慶功宴便荒荒唐唐地結束了。

  藍忘機亦步亦趨地跟在江澄身後,心跳蓋過了周圍所有聲音。

  他怕江澄出了金麟台,就會頭也不回地奔向蓮花塢。

  而自己已經沒有任何藉口,能留得住他。

  可江澄走下金麟台長長的臺階,卻慢慢停住了腳步。

  藍忘機屏住呼吸,手心沁滿冷汗。

  等了很久,他試探地喚道:「……江澄?」

  江澄如夢初醒般的回過頭,開口道:「藍湛,我想請你拜託澤蕪君看顧溫情姐弟,魏無羨這麼鬧了一番,金光善也未必想留著他們了。」

  藍忘機點了點頭。

  江澄勾勾唇,道了聲謝謝。

  說完,竟又似進了夢中一般,一動不動,神色迷離。

  藍忘機咬了咬牙,心一橫帶著滿腔決然開口:「江澄!」

  可只這一聲名字竟似耗光了他胸中積攢的所有勇氣,後面的聲音頓時低到幾不可聞。

  「你……要去哪?」

  一句話倉皇問完,藍忘機立刻垂眸,幾乎是絕望地等待著江澄那句理所當然的「蓮花塢」。

  但江澄居然歎了一聲。

  「是啊,」他喃喃道:「我要去哪?」

  藍忘機心中突然浮起一線希望,他又鼓起勇氣問道:「你不回……蓮花塢麼?」

  江澄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你沒聽到魏無羨的話麼?」

  「藍湛,你們藍家藏書浩如煙海,可曾記載過沒有金丹的宗主?」

  江澄退了兩步,在路邊坐了下來。

  「若沒有我,雲夢自然是魏無羨主事,他不做宗主,那是情義,誰也插不得嘴。」

  「可我一旦出現……」江澄長歎了一聲。

  「魏無羨說要我做宗主,就一定會要我做宗主。」江澄低下頭:「他根本不會管,我到底當不當得了這個宗主。」

  「莫說江家如今百廢待興,就是風光正盛的仙門大家,也未必撐得起一個失丹的宗主。」

  「藍湛,你想想,」江澄看向藍忘機:「眼下這情勢,我若回了蓮花塢,無論做不做宗主,雲夢都必然會是明槍暗箭,不得安生。」

  「你說……」江澄目光又透出茫然:「我能去哪?」

  「你……」藍忘機輕輕開口,如履薄冰:「……你願不願,同我回姑蘇?」

  「姑蘇?」江澄抬起頭:「去雲深麼?」

  藍忘機點頭:「姑蘇與雲夢最近,只要藍氏弟子多加注意,雲夢旦有事端,隨時便可知曉。」

  這是他剛剛突然想出的,應該最能吸引江澄的條件。

  藍忘機此生從未試過這般,居然像個險惡的獵人,正引誘著眼前懵懂的小鹿,一步步踏入自己設好的陷阱。

  他心中雖覺不齒,卻又忍不住期盼那小鹿一頭撞進來,自己便再也不放他走。

  江澄手托著腮,眼珠轉了轉。

  過了一會兒,他輕輕點頭。

  「好像……可以。」

  這一刻,就算有藍氏子弟把家規條條犯了個遍,含光君也說不出半個罰字。

  他已經歡喜到覺得這世間,什麼都是好的。

  江澄站起身,突然又回頭問道:「你們雲深那麼多人,我住哪?」

  藍忘機露出了一個堪稱燦爛的笑容:「自然是與我同住。」

  江澄從沒見過藍忘機笑成這樣,滿臉震驚地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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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4-25 17:0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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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十四)


  【湛澄】雲盡(十四)

  江澄睡在靜室,也不覺有什麼不習慣, 畢竟幾乎自射日之爭以來,他本就日日都與藍忘機同住。

  雲夢也頗為安生,蓮花塢重新招了弟子,漸漸又熱鬧起來了。

  江澄滿懷心事一件件放下,在靜室的檀香之中,夜夜睡得安穩。

  只是他從來不知道,藍忘機的話原來那麼多。

  每次只要出門,就必定會嘮嘮叨叨地囑咐個不停,好像江澄離了他,就會餓著冷著,或是被誰抓了去。不等到江澄忍無可忍趕他出門,藍忘機的腳步就似乎永遠踏不出靜室這個門口。

  天哪,江澄心想,藍忘機這才多大,怎麼就把藍老頭的絮叨給學了十成。

  這日他正倚在窗邊翻書,突然有藍氏弟子在靜室院外輕輕地喊:「雲公子?」

  他放下書抬頭:「怎麼了?」

  「雲公子,含光君今日議事,怕要回來得晚些,命我給您送些飯食,請您先用。」

  江澄搖了搖頭:「晚些也沒關係,我等他一起。」

  那弟子聲音有些為難:「雲公子,我這都端來了,而且含光君……」

  江澄歎了一聲:「那就放在院裡吧。」

  弟子更加為難:「雲公子,這靜室……外人是進不得的。」

  「外人?」江澄走出門口,踱步走到院外那弟子身前,疑惑道:「你不是藍氏弟子麼?」

  「雲公子,這外人……」那弟子抬眸看了江澄一眼,又垂下頭:「除了澤蕪君和藍老先生,旁人是不能進靜室的。」

  說完又忽然意識到什麼,慌忙接道:「當然,雲公子也是進得的。」

  江澄恍然間憶起,自己住了這許多時日,吃穿用度都是藍忘機親自照料,的確沒有別的弟子進過靜室。

  他愣在門前,那弟子連喚他幾聲他都毫無反應,直到弟子迫不得已把食盒托到了他眼前,他才木然的接過,轉身走向靜室門口。

  可平日進出過無數次的這道門口,突然間變了模樣。

  江澄站著,卻怎麼也踏不出這一步。

  那弟子說,這靜室……外人是進不得的。

  外人進不得,那自己,又算什麼人呢?

  江澄慢慢轉身,想要離開。

  可剛一邁步,全身竟是一陣刺痛,好像他的全部血肉都已牢牢釘在此處,若是要走,就要一絲一絲細細地抽開,剝得鮮血淋漓。

  一股濃烈的情感驀然翻湧起來。

  這情感一直深深埋在心底,藏得太好,連自己都以為它不存在。

  江澄抱著食盒,仰起頭望著天上浮雲流轉。

  江晚吟,你到底是為什麼,才留在了姑蘇?

  這一站,就站到了月上中天。



  藍忘機進門,見江澄抱著食盒癡癡站在院中,幾步走到他近前,輕聲問道:「江澄,怎麼了?」

  他伸手把江澄懷中食盒取下,見飯菜絲毫未動,皺了皺眉:「不合口麼?那我明日再弄幾樣雲夢的菜來。」

  江澄輕輕搖頭:「我不餓。」

  「不餓也多少要吃一些,」藍忘機把食盒放到一旁:「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

  江澄緩緩看向藍忘機:「睡不著。」

  藍忘機眉又皺起,伸手去探江澄額頭:「不舒服麼?」

  江澄握住藍忘機手腕,搖了搖頭:「我無事。」

  「只是……月色太好,捨不得。」

  藍忘機抬眸看了看天上明月,輕笑道:「倒當真不錯。」

  「藍湛,我想出去走走,好不好?」

  「現在?」藍忘機微訝。

  江澄點了點頭。

  「好。」藍忘機勾起唇角:「既喜歡這月色,不如去後山逛逛,正好你歇了這些日子,也該在冷泉中調養調養。」

  入夜的雲深不知處有種與白日不同的清冷,江澄踩著身前藍忘機的腳印,只覺一切恍如一場美夢。

  藍忘機在月光下褪去長衫,踏進冷泉之中,用靈力在周身撐起一片柔和的光暈。

  他向江澄伸出一隻手:「冷泉雖好,只是太寒了些,你到我這裡來。」

  月色中那雙眼眸分明是冷冰冰的顏色,卻看得江澄渾身發暖。

  江澄沒有伸手,嘴唇微微動了動。

  「藍湛,你知道,我再也不能結丹了麼?」

  藍忘機手輕輕一顫,還是看著江澄。

  「我知道。」

  「你知道,我會很快老去,會很快——」

  「別胡說!」藍忘機急急打斷江澄的話,聲音裡滿是慌張。

  江澄閉了口,靜靜望著藍忘機。

  對視良久,藍忘機低低歎了一聲。

  「……我知道。」

  「你知道,我性子怪,又不體貼,只會罵人,不會哄人麼?」

  藍忘機唇角勾了勾。

  「你沒有。」

  江澄手指攥緊又鬆開。

  「你知道……」他沉聲道:「此事在仙門,尚無先例麼?」

  藍忘機向他走近了一步。

  「我知道。」

  「你當真——」江澄盯住藍忘機雙眼:「什麼都不怕?」

  「我怕。」藍忘機突然垂下了手。

  一陣劇痛猛然從江澄心臟直竄到四肢百骸。

  果然。

  「我很怕。」

  藍忘機望著微微顫抖的江澄,極其緩慢又鄭重地重新抬起了手,目光中藏著無限繾綣。

  「我怕你不肯……握住我的手。」

  江澄周身痛意瞬間化作絲絲暖流,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兩步,毫不猶豫地握住了那只手。

  「含光君,怕這沒影子的事情作什麼?」

  水花飛濺,散作滿池晶瑩。

  這月夜,當真美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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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4-25 17: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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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十五)


  【湛澄】雲盡(十五)

  雲深最近出了件怪事。

  含光君不知為何被藍老先生罰去跪了三天祠堂,可他心情卻是出奇得好,對弟子也格外寬容,從前必受重罰的事如今訓誡一番,竟就算了了。

  藍氏弟子們不明所以,但又暗自慶倖,一個個惴惴地揣著歡喜。

  靜室之中,江澄正對著藍忘機大翻白眼。

  「明明挨了罰,還天天的傻笑什麼?」

  藍忘機眉眼彎彎,唇邊噙著淺笑:「忍不住。」

  「哎,」江澄歎了一聲:「藍老先生怎麼不連我一起罰了呢?我也能好過一些。」

  藍忘機搖了搖頭,輕笑道:「叔父現在,還罰不得你。」

  「哦,我還不算藍家人。」江澄轉轉眼珠,突然一拍桌子:「藍湛!快把你們藍氏家規給我拿來!」

  藍忘機疑惑道:「你要做什麼?」

  「我要趕緊把能犯的先犯個夠,免得日後沒機會。」

  藍忘機又忍不住笑:「急什麼,日後你有的是機會。」

  江澄豎起眉,雙手掐腰站在藍忘機面前:「那你不許罰我!」

  藍忘機一把將他攬進懷裡,湊在他耳邊輕輕地道:「能不罰,就不罰。」

  「什麼叫能不罰就不罰?」江澄顯然並不滿意,擰過身子用手指點住藍忘機眉心:「那你告訴我,什麼能不罰?」

  「我也不知道。」藍忘機輕笑,額頭蹭了蹭江澄手指:「等你犯了,我就知道了。」

  門口有弟子求見,說有事稟告。

  江澄立刻就要起身,卻被藍忘機緊緊箍在懷裡。

  「怕什麼,他們又不會進來。」

  一張符紙倏然飄出門外,藍忘機開口問道:「何事?」

  那弟子的聲音在二人耳邊清晰地響了起來:「稟含光君,弟子遵囑一直注意雲夢動靜,最近雲夢境內,有消息說有人在亂葬崗見到了江公——」

  弟子聲音頓了一下,又改口道:「見到了雲夢的江宗主。」

  江澄和藍忘機面面相覷。

  半晌,江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用口型對著藍忘機無聲地道:「有人看見了……我?」

  藍忘機皺起眉,又問門外弟子:「是見到了江澄,江宗主?」

  弟子答道:「正是。」

  「知道了。」

  藍忘機收了符紙,弟子躬身退了開去。

  江澄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人冒充我?」

  藍忘機收緊手臂,把臉靠上江澄肩膀:「誰敢?」

  「是啊,誰敢?」江澄喃喃道:「不怕惹了魏無羨麼?」

  藍忘機一下抬起頭:「你就知道魏無羨!」

  江澄搖了搖頭,微微蹙眉:「不是我就知道魏無羨……」

  他看向藍忘機:「這消息,多半就是沖魏無羨去的。」

  「藍湛,你想,不管是不是有人冒充我,這種消息傳出來,也就只有魏無羨會跑去亂葬崗。」

  藍忘機嗆道:「誰說的?我也去。」

  江澄哭笑不得:「你胡鬧什麼?」

  「怎麼是胡鬧?」藍忘機繃著臉:「有人冒充你,難道不該查個清楚?」

  「問題就是,不該有人冒充我。」江澄皺著眉:「一點好處也沒有啊。」

  「根本就是有人想引魏無羨過去。」江澄噌地掙開藍忘機手臂,抓起避塵遞了過來:「藍湛,你快帶我去亂葬崗!」

  藍忘機看著滿眼焦急的江澄,緊繃的臉上透出一絲無奈。

  他攬住江澄腰身,在他耳邊輕輕哄道:「你別急,別急。」

  「我這就帶你過去。」



  避塵還沒到亂葬崗,江澄就已經望見了那沖天而起的鬼氣。

  他心中一緊,藍忘機立刻催起避塵疾馳,可剛剛落地,江澄就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避塵激射過去,卻已經來不及了。

  隨便纏繞著陰森的邪氣,已然穿過了金子勳喉間。

  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魏無羨殺了金子勳。

  不止金子勳,還有滿地的金氏弟子。

  四下鬼嘯此起彼伏,魏無羨沒有聽見江澄那聲驚呼,他轉過頭,神色陰邪可怖,眸中妖異的紅光直溢到眉間。

  看見藍忘機和江澄,他從唇縫間擠出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你們也以為這有寶貝?」

  話未說完,隨便已疾沖而至,看那勢頭,竟是要取二人性命。

  藍忘機帶著江澄,不敢硬接魏無羨這一劍,當下閃身向後避去。

  江澄見到如此兇狠的隨便,已是震驚至極,又見魏無羨面如惡鬼,心知情況不對,他一把扯住藍忘機衣袖,低聲道:「走。」

  忘機琴錚錚幾聲緩住隨便攻勢,避塵裹著凜冽的寒光沖出了亂葬崗。

  江澄一言不發,面色陰沉得可怕。

  藍忘機握住他的手,小聲問道:「江澄,你想去哪?」

  江澄聽藍忘機聲音小心翼翼,知道自己臉色一定不好看,他努力展了展眉,轉頭對藍忘機道:「在雲夢隨便找個地方,先住一晚吧。」

  進了客棧房間,江澄問道:「藍湛,你能不能看出魏無羨是怎麼了?」

  藍忘機皺了皺眉,魏無羨體內邪氣之重他早有領教,剛剛那一交手,凶邪更勝從前,他心知此事只怕非同小可,卻不想江澄憂心,只盼能先三言兩語輕輕帶過,待回了雲深,自己再與各位長老商議,未必就沒有辦法。

  他輕咳一聲,儘量平淡地道:「他既修習鬼道,自然影響心性。」

  「這影響未免也太大了些。」江澄歎道:「金子勳雖不討人喜歡,但他口下無德我們也是見慣了的,再怎麼樣,魏無羨也不會隨便殺了一個世家公子。」

  「再說,」江澄看向藍忘機:「你沒見他要殺我們麼?」

  藍忘機安慰道:「他怒意正盛,也未必是有意。」

  「你倒給他找起藉口來了。」江澄輕輕瞪了藍忘機一眼,轉身推開了臨街的窗子。

  他心不在焉地在窗邊坐了一會兒,突然擺手示意藍忘機過來。

  藍忘機走到窗邊,江澄伸手向街面上指了指。

  「你看那是誰?」

  藍忘機順著江澄手指望去,見街邊走過的一群人雖衣著平常,可領頭的卻儼然是金光瑤。

  江澄看著金光瑤漸漸走遠的背影,神色又凝重起來。

  沉默許久,他終於又開了口:「藍湛,你還記不記得魏無羨剛才看見我們,說了句什麼?」

  藍忘機斂眉想了想,答道:「他說,你們也以為這有寶貝?」

  江澄點頭:「顯然金子勳是得了消息,去亂葬崗找寶貝的。」

  「藍湛,姑蘇有這等消息麼?」

  藍忘機搖頭。

  「我猜清河也沒有。」江澄又道:「大概這消息,就只有金家的公子才知道。」

  「所以,是有人故意在金家放出這消息,又引魏無羨來亂葬崗,就是想要他與金家起衝突?」

  「亂葬崗的怨氣雖然被魏無羨化去了大半,畢竟也還是個陰邪的地方,他又修鬼道,」江澄歎了一聲:「看今天這結果,倒是如了這人的意了。」

  藍忘機皺了皺眉:「那此人……只是意在挑起蘭陵雲夢衝突,還是想借刀殺人?」

  「兼而有之吧。」江澄敲了敲窗沿:「你沒想想,金光瑤怎麼會偷偷摸摸地出現在雲夢?」

  「金光瑤雖有大功,在蘭陵的地位卻還未穩,不大可能擅自帶人行動。」藍忘機試探著答道:「或許是金光善派他來此。」

  「不錯。」江澄點頭:「我猜金光善是讓他來雲夢到處煽風點火,挑撥眾世家與魏無羨敵對。」

  藍忘機斂眉思索:「可是,如今有誰會隨便與魏無羨作對?」

  江澄拍了下手:「正是如此。」

  「尤其在雲夢,比起作對,他們倒更有可能會向魏無羨告發金光瑤的此等作為。」

  藍忘機望向江澄:「那金光善……」

  「只怕他是專程讓金光瑤來送死。」江澄聲音冷冷:「金光善曾命人當眾把金光瑤踢下金麟台,可見心中對這個兒子本是鄙夷之至,全因他立了大功,貪慕浮名才認他回去。可如今金光瑤名列三尊,風光竟勝過少主金子軒,恐怕金光善早就容不得他了。」

  「容不得他,也未必一定要借魏無羨之手。」

  「當然。只是在金光善眼裡,這是一石二鳥的好計。」江澄道:「金光瑤在仙門地位非同一般,他若死于魏無羨之手,金光善自會大肆宣揚,魏無羨本已足夠令各家忌憚,再加上金氏穿針引線,恐怕仙門會群起而攻,到時魏無羨雙拳難敵四手,一旦落敗,金光善既可借機蠶食雲夢,又可解當日大鬧宴席之氣。」

  江澄歎了口氣:「魏無羨這般心性,如何鬥得過這老狐狸。」

  「可那金子勳……」藍忘機目露疑惑,半晌恍然道:「難道傳消息之人是金光瑤?」

  「還能有誰?」江澄目光懶散掃向街面:「金光瑤何等人物,金光善這些小伎倆自然早被他瞧個明明白白。」

  藍忘機又想了想,還是有些疑惑:「可是論身份地位,金光瑤若要找金氏的公子做替身,也該找金子軒,如何卻找了金子勳?」

  「他當然想找金子軒。」江澄哼了一聲:「只是他從小不在金家,恐怕對這金孔雀的脾性還不夠熟悉,不知道他眼高於頂,就是有天大的寶貝,也未必肯屈尊去找。」

  「但對魏無羨而言,上鉤的是誰都不重要。」江澄眉頭緊擰:「一個金光善,一個金光瑤,如今都要拼力引仙門圍攻雲夢了。」

  藍忘機輕輕開口:「藍氏不會來。」

  「你要來。」江澄看向藍忘機:「你不來,我怎麼來?」

  藍忘機愣了一下,隨即點頭:「你放心,無論如何,雲夢定然無恙。」

  江澄看著藍忘機篤定的雙眼,腦中突然憶起射日之爭時,那個總是滿臉茫然,不停問著為何的含光君。

  他心中驟然酸楚難當,猛地起身走到藍忘機身前,輕輕抱住了他的肩膀。

  「對不起。」

  「藍湛,對不起。」

  藍忘機嚇了一跳,聲音有些驚慌:「江澄,怎麼了?」

  江澄的心跳清楚地響在耳畔,藍忘機聽到他的聲音在胸腔裡沉悶地迴響。

  「你原本,根本不必知道這些。」

  他抬起雙手,回抱住江澄。

  「我不知,世人便不如此麼?」

  「江澄……」藍忘機長長歎道:「我只恨我知的太少,根本幫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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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5-24 21: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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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十六)


  【湛澄】雲盡(十六)

  在金光善和金光瑤的努力之下,魏無羨很快就被宣揚得如同第二個溫若寒,且比溫若寒更加可怖。

  這種局面本就不出江澄所料,他也並不在意仙門究竟有多少世家會被煽動,他只擔心金家去的人少。

  好在金光善為做表率,幾乎是傾巢而出。

  魏無羨也沒什麼反應,知道眾人要來「圍剿」自己,只是離了蓮花塢,居然住到了亂葬崗。

  江澄氣得在心中暗罵,這個魏無羨,跑去亂葬崗,自己容易受影響不說,不更是催著大家把他聯想成魔頭麼!

  可轉念又一想,引眾人圍攻蓮花塢是萬萬不能的,去了別處也總難免累及無辜,此時就是換了自己,恐怕也只能如此。

  想到這,又不由暗自歎氣。

  金氏牽頭,仙門眾人浩浩蕩蕩地到了亂葬崗,魏無羨立在一片荒蕪之中,懶懶地扯著唇角。

  「來了?」

  他偏過頭,動了動唇:「打麼?」

  兩句話平平常常,聲音也不大,駭人的壓迫感卻瞬間彌散開來,在空氣中暗暗湧動。

  藍忘機悄悄用靈力護住身旁的江澄,冷眼觀察金氏眾人反應。

  金光善板著臉:「魏無羨!你罔顧先人教誨,一心修習邪術,仙門豈能容你!」

  「金宗主,你那兩瓣嘴一開一合,用得可真方便。」魏無羨冷笑道:「我罔顧教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之前——」

  魏無羨視線冷冷掃過:「我看你們一個個,可都容得很好。」

  金光善面色鐵青:「你屠戮我金氏子弟,殘殺我侄兒金子勳,還敢在此口出狂言!」

  「我口出狂言?」魏無羨一豎眉:「你那個毫無教養的侄子才是口出狂言!」

  「出言辱及江氏,別說什麼狗屁侄子,就是你金光善——」魏無羨厲喝:「我也照殺不誤!」

  此言一出,金氏弟子仙劍紛紛出鞘,局勢頓時緊張起來。

  「魏無羨。」藍忘機清冷的聲音響起,藍曦臣略顯驚訝地望了過來。

  「金子勳如何會無緣無故來此陰邪之地,定是你誘他前來,蓄意要害他性命。」

  魏無羨聽了藍忘機的話,突然收住滿身戾氣,頗顯意外地開口:「藍二,你們藍家現在可以胡說八道了?」

  「金子勳為什麼來,你不知道麼?」

  藍忘機一動不動:「我如何能知?」

  魏無羨抱起手上下打量藍忘機,喉中擦出一聲冷笑:「真是有趣,藍二公子當日不是和金子勳那傢伙一樣,來這兒找寶貝麼?」

  「胡言亂語。」藍忘機冷冷道:「我從未聽說此處有何寶貝。」

  「哎?」魏無羨似乎提起了興致,還要開口。

  藍曦臣忽而插言:「魏公子,忘機並非妄言。」

  「曦臣也未曾聽說亂葬崗有何奇異之物。」

  「這荒涼地方,能有什麼好東西?我清河也沒人聽過!」聶明玦提刀指向魏無羨:「魏無羨!你別在這兒擾亂視聽,亂葬崗有什麼你最清楚,若不是你引金子勳過來,如何你又剛好在此出現?」

  「我在這,是因為有人告訴我江澄在這。」魏無羨眯起眼:「你們還有完沒完,到底打不打?」

  江澄心中連連歎氣,魏無羨啊魏無羨,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他掃眼見金光善就要開口,剛想示意藍忘機,一直沉默的金子軒出聲了。

  「父親,此事蹊蹺。」

  江澄松了一口氣。

  金子軒,總算你還聰明。

  「亂葬崗藏有一物可助修為精進,我也聽人提過。」金子軒皺眉:「子勳若是來找,恐怕還是從我那聽來的消息。」

  金光善忽聽兒子此言,心裡一驚,轉頭就問:「誰說的?」

  「人多嘴雜,不知源頭。」

  「只是,倘若這消息只有我知……」金子軒抬眼,望向了身前的父親。

  金光善面無表情,狀若無意地瞟了金光瑤一眼,又慢慢轉回頭,還是盯著魏無羨。

  江澄知道金光善已然猜出端倪,只是此刻箭在弦上,必得先射下魏無羨再說。

  可金子軒卻並沒有這些心思,他注意到父親一閃而過的視線,略一思索,猛然抓住了身旁金光瑤的馬韁。

  「是你!」

  金光瑤驚道:「子軒,你做什麼?」

  「是你要害子——」金子軒神色一凜:「你要害我?」

  「子軒,你怎麼了?胡說什麼?」

  金子軒驟然暴怒,一把揪住金光瑤衣領,差點兒把他扯下馬來:「你說,你為何要引我來亂葬崗?!」

  「子軒!」出言制止的是金光善,他顯然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將此事鬧大。

  金子軒卻並不鬆手:「父親,此事非同小可,必得查問清楚!」

  他對著金光瑤冷喝一聲:「說!」

  金光瑤雙手按著衣領,柔聲道:「子軒,你……」

  「少宗主,不必為難斂芳尊。」金氏隊伍中突然有人發聲:「那消息是我蘇憫善所傳,與斂芳尊無關。」

  江澄暗暗詫異。當日他攔住了藍忘機,最後趕去安陸給蘇憫善解圍的分明是金子軒。此前蘇憫善脫離姑蘇投向金氏,江澄還以為他是感念金子軒恩德,如今一看,竟像是追隨金光瑤。

  也對,江澄抬了抬眉,金孔雀那一身的傲氣,想也不是個會收攏人心的。

  蘇憫善這一說話,情勢就更加混亂了。

  金光瑤愣了愣,趕緊拉住死盯著蘇憫善的金子軒:「子軒,你別聽蘇宗主亂講,秣陵蘭陵相距甚遠,消息也不是隨便就傳得的。」

  金子軒轉回頭,眸中冒火:「你們兩個一唱一和,我看就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夠了!」聶明玦一聲怒吼,馬鞭一揚直指金家隊伍:「誰有工夫聽你們這些醃臢事!」

  「金宗主!」聶明玦氣勢洶洶:「以後你們金家自己的糊塗賬,休再來煩擾我等!」

  話說完一扯韁繩,帶著聶氏弟子揚長而去。

  魏無羨一身的冷厲早就消失殆盡,抱手抬眉站在一旁,儼然變成了個看戲的。

  聶明玦一走,人心頓時渙散,當下就有不少小世家跟著聶氏悄悄溜了出去。

  藍曦臣拱了拱手:「金宗主,既是金氏家事,姑蘇也不便插手,只是——」

  他看向金子軒:「金公子,三弟品性仁厚,還請金公子莫要無端生了嫌隙。」

  江澄不禁咋舌,澤蕪君也算語出驚人,自己可無論如何想不到「仁厚」二字還能用來形容這個斂芳尊。

  隨著藍氏的撤出,來時聲勢浩大的隊伍,就此作鳥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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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5-24 22:0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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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十七)


  【湛澄】雲盡(十七)

  回了靜室,江澄扯住藍忘機笑道:「藍湛,你真厲害。」 藍忘機嘆了口氣。

  「我有何厲害?」他拉過江澄,撫了撫他的眉心:「這所有人的反應,分明都是你料到的。」 江澄搖頭:「世事飄渺,我又能料到什麼?」

  「我不過一直在賭。」江澄拉住藍忘機的手:「若沒有你,我如何能贏。」

  藍忘機苦笑一聲:「若沒有我,只怕你贏得更俐落。」

  他在桌邊坐下,又把江澄攬在懷中:「你總說金光瑤厲害, 還不是敗在你手下?」

  「他哪裡就敗了,」江澄笑道:「再說,憑他能在溫若寒身邊藏那麼久,我就自嘆弗如。」

  「怎麼不如?」藍忘機皺眉:「你沒有做到,是因為當時——

  他聲音突然輕柔起來:「我不許你去。」

  「你就是許,我也……」江澄好像突然間意識到什麼,轉過頭來:「藍湛,你跟我爭這個作什麼?你是不是……」

  他帶著笑意打量了藍忘機幾眼:「就看不得我說別人好?」

  藍忘機不說話,把頭埋在江澄頸間。

  江澄笑起來:「含光君,你這氣量也太小了吧?」

  藍忘機蹭了蹭江澄頸窩,賭氣般地道:「又怎樣?」

  江澄被他蹭得直癢,抬手摟住他笑個不停:「別亂動。」

  「含光君不愛聽,日後我不說了就是。」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江澄輕輕開口:「藍湛,你教我幾個藍氏的符咒好不好?」

  藍忘機點頭:「你想學什麼?」

  江澄沉吟片刻:「嗯……就先學……那天你和弟子傳音的那一個。」

  「那個?」藍忘機眉頭微皺。

  「怎麼?」江澄試探著問道:「那個……必須要有金丹才行?」

  「不必,不必。」藍忘機用力摟住江澄,唇角扯出個笑:「明日便教你。」

  江澄看藍忘機反應,心知那符咒怕是必得靠靈力才行的了。

  藍忘機答應得輕巧,卻不知私下裡又要想些什麼法子。

  他也不戳破,只輕輕笑道:「多謝含光君。」

  第二日江澄剛醒,藍忘機就抱著一堆符紙坐在床邊,一筆一筆地教他畫起了符咒。

  江澄一看便知這所有的符紙都已被藍忘機施了靈力,畫不畫那些咒,恐怕根本就沒什麼分別。

  藍忘機把這一大堆符紙送到江澄懷裡,問江澄夠不夠用。

  江澄笑道:「畫到明年都夠了。」

  他起身更衣,藍忘機在身後給他理著衣帶,又附在他耳邊問道:「還想學什麼?」

  江澄佯做苦惱地收起眉:「還學?剛才那符咒都還記不住呢。」

  「含光君,大清老早的,能不能讓人清閒點?」

  「好。」藍忘機輕笑:「什麼時候想學了,我再教你。」

  江澄洗漱停當,拿起桌上一塊點心,邊嚼邊對藍忘機道:「藍湛我想去藏書閣看看書,行不行?」

  「有什麼不行?」藍忘機給他倒了杯茶:「你想看什麼 書?」

  「我……」江澄嚥下點心:「我想看看,有沒有鬼道的書。」

  藍忘機手一頓,猛然望向江澄:「你想修鬼道?」

  「我修什麼鬼道?」江澄差點被口中茶水嗆住:「我用得著嗎?」

  「那你……」藍忘機一瞬了然:「你是想看看魏無羨……」

  江澄點頭:「是啊,我想看看魏無羨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用擔心。」藍忘機起身,順了順江澄後背:「幾日後長老們便會出關,到時便可問個清楚。」

  江澄搖搖頭,嘆了一聲:「不是我不相信長老們的學問,只是這鬼道根本就是禁術,在藍家更是無人敢提。」

  「我只怕長老們見識雖廣,對這些邪門歪道卻未必有什麼研究。」

  藍忘機心知江澄說得有理,但還是寬慰他道:「不用,卻也不得不防,長老們多少總會知道一些。」

  「但願吧。」江澄又嘆了一聲,喃喃道:「這個魏無羨,從小到大,到處惹事,從來也不能讓人放心。」

  藍忘機在江澄身後沉默了一會兒,又突然開口。

  「他到處惹事,你不還是一樣喜歡他嗎?」

  江澄笑了一聲:「有什麼辦法?誰讓我從小就只有這麼一個師兄呢。」

  話說完他忽然覺得不對,一轉頭,果然見藍忘機沉著臉,眉目間的醋意簡直要飛出靜室去。

  江澄拉了拉藍忘機的手,輕聲道:「藍湛,我喜歡他和……你,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

  藍忘機那賭氣中又藏了幾分委屈的神情讓江澄突然忍不住起身,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這裡不一樣。」

  這還是江澄第一次,主動吻上了藍忘機的唇。

  縱然只是輕輕一碰,足以讓藍忘機滿心的情意止不住地蕩漾開來,直要溢出胸口,把江澄永遠裹在裡面。

  他緊緊環住江澄,輕柔而又霸道。 低沉的嗓音在江澄耳邊緩緩纏繞。

  「可不止…… 這裡不一樣。」

  藍忘機沉沉的氣息吹在頸間,江澄一陣接一陣地酥軟,他努力抬手,推了推藍忘機胸口。

  「……都大亮了,還這般不正經。」

  藍忘機也不說話,手臂越箍越緊,呼吸越來越重。

  「……藍湛,我要去看書呢。」江澄輕輕掙扎了幾下:「你再鬧,我可惱了。」

  藍忘機微微鬆開了手。

  「江澄,我喜歡你。」

  「只喜歡你。」

   帶著絲沙啞的聲音,回蕩出滿室的纏綿眷戀。

  似雛鳥初生的絨羽般,輕輕拂過江澄心尖。

  江澄雙眸彎出溫柔的弧度:「我知道。」

  「我也喜歡你。」

  「只……這樣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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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5-24 2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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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十八)


  【湛澄】雲盡(十八)

  藍氏長老雖不是對鬼道一無所知,但藍忘機卻忘了,魏無羨修的,可遠非尋常鬼道。

  恐怕仙門至今,也從未有人如魏無羨這般,帶著亂葬崗無人可化的怨氣,驅使遊蕩世間的惡鬼。

  對魏無羨這滿身的邪氣,長老們也沒有什麼肯定的說法。

  藍忘機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腦中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岐山的溫情。

  她醫術拔群,岐山又不似藍氏這樣講求正統,或許她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溫情族人自被藍曦臣從金氏手中救下,便隱姓埋名居於山間,若非藍曦臣指引,怕連藍忘機也找不到這個地方。

  可本來和顏悅色的溫情聽完藍忘機想問的事情之後,卻突然變了臉色。

  「那個人,早就救不得了。」

  藍忘機一驚:「如何?」

  溫情視線望過來:「含光君可知他以何禦鬼?」

  「符咒……和笛音。」

  溫情搖了搖頭:「若僅是如此,雖然厲害,也尚算平常。」

  「他是以靈力禦鬼。」

  藍忘機猛地皺起眉,剛要反駁,突然想起那日魏無羨在亂葬崗殺了一眾金氏弟子,四下群鬼猙獰,卻並無一絲笛音,只有隨便橫衝直撞。

  他聲音驟然變得低沉:「靈力如何能……」

  溫情嘆道:「神鬼殊途,鬼氣靈力天然互斥,仙門之中能做到如此的,他怕是第一人。」

  「那又如何……就救不得?」

  「若是尋常鬼修,偶爾以符咒驅使一兩隻惡鬼,心性縱然受損,靈力卻還純淨,只要本性未消,總有餘地回寰,但哪怕只容半絲鬼氣滲入靈力之中,二者遽然相沖,此人便登時暴斃,無人救得。」

  「可魏無羨分明……」

  「不錯,他不知如何竟能令二者相融。」溫情斂眉:「但這並非好事。」

  「修行之人以金丹為本,便是妖獸精怪也常有內丹。偏只有惡鬼邪靈為天道所棄,怨氣再深,也凝不成丹,所以世間凶邪之物雖多,卻難成大害。」

  「只是,它們怕是馬上要有一顆鬼丹了。」

  藍忘機低頭思索,半晌問道:「金丹中的鬼氣,不可拔除麼?」

  「就算可以,也來不及。」溫情道:「他這顆金丹萬鬼垂涎,早不知多少怨靈纏繞,拔出一絲,補進千縷,毫無用處。」

  藍忘機沉吟道:「如此,便只有同時驅散所有怨氣,方可免其不斷凝結。」

  溫情抬了抬眼:「世間若真有這般霸道的法子,亂葬崗的怨氣又何至沉積至今。」

  「含光君,這一切早在他以靈力禦鬼之日起便無可逆轉,他還保有神志,全因怨靈尚需借其之力。」溫情沉聲道:「只待金丹與鬼氣完全相融,無論鬼丹是否可成,他都必受群鬼啃噬,到時莫說血肉,恐怕連絲魂魄也留不下。」

  「含光君,我勸你一句,」溫情看向藍忘機:「此人實已與厲鬼無異,含光君最好敬而遠之,免受其害。」

  「溫姑娘——」

  「含光君。」溫情打斷藍忘機話頭:「你不必再問了。」

  「鬼道本就是活人死人心魔相纏,此人惡靈纏身,心魔又重,你再問,我也是沒有辦法。」

  藍忘機垂下頭,半晌緩緩起身,向溫情施了一禮。

  「溫姑娘,多謝。」

  他立起身,又深深拜了下去。

  「還多謝你,救了江澄。」

  溫情愣了一下。

  「……江公子?」她動了動唇,低低嘆道:「不必謝我。」

  「我當日也不過是為了阿寧,只是舉手之勞。」

  「況且……」溫情又嘆一聲:「那日在金麟台,我說的雖是氣話,卻也不假。當時的情勢,江公子就算逃得出蓮花塢,也未必能……」

  她收了口,目光又望向藍忘機。

  「含光君,溫情於鬼道所涉甚淺,倘若你定要救人,」溫情抬手寫了個地名遞過來:「此處有一位姓白的醫師,雖非仙門中人,卻也不妨一問。」

  「只是,」溫情頓了頓:「含光君還是不要抱太大期望的好。」

  藍忘機行禮接過,再次道了謝。



  回到雲深時夜色已深,靜室裡安安靜靜點著一盞燭火,江澄靠在床邊,好像是等了太久,已經睡著了。

  藍忘機滿身的風塵在看到江澄的那一刻,全都化作了纏綿的愛意。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江澄身邊,理了理他額前垂下的長髮。

  江澄呼吸悠長,眉心卻微微擰著。

  藍忘機想到溫情的話,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他不想吵醒江澄,默默坐在一旁,靜靜望著他的睡顏。

  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傾身湊過去輕輕吻了吻江澄眉心。

  江澄小貓似的哼了一聲,驀地睜開了雙眼。

  「藍湛,你回來啦?」

  藍忘機又吻了吻他眉心:「坐在這做什麼?我回得晚,你先睡就是。」

  江澄一笑,左右晃了晃脖子:「我看了一天的書,也剛回不久。」

  藍忘機輕笑:「都看什麼了?」

  「嗯……」江澄皺起眉:「藍湛,我覺得你們藏書閣那些寫鬼道的書,根本都是教育弟子用的。」

  「可怕的故事倒是不少,有用的介紹呢,就一句沒有。」

  藍忘機彎了彎眉眼:「這也並非有意,這般禁術,自然是難有記載。」

  江澄長嘆一聲,又問道:「長老們說什麼?」

  藍忘機抬手摟住江澄:「讓你猜對了,長老們也說不好是如何。」

  「不過,」他緊接著道:「我又去問了一個人。」

  江澄抬眸望向藍忘機:「誰?」

  「溫情。」

  「她倒是厲害。」江澄點點頭:「那她怎麼說?」

  「她雖然也沒有辦法,但是——」藍忘機避開江澄視線,偏頭靠上他肩膀:「她說她有個朋友是鬼道大家,一定有辦法。」

  「我明日便去問問。」

  江澄似乎勾了勾唇。

  「真的?」

  藍忘機深深埋著頭,雙手用力地箍著江澄。

  「真的。」

  「一定有辦法。」

  他根本沒注意,懷中有張符紙,在黑暗裡閃著黯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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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5-25 18:3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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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十九)


  【湛澄】雲盡(十九)

  那位姓白的醫師果然對鬼道頗有研究,但魏無羨這狀況前無古人,他也只能勉強教給藍忘機幾種驅除鬼氣的方法,原話便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藍忘機腦中最後一根弦,終於繃斷了。

  雲深不知處竟突然變成了個可怕的地方。

  他不敢見江澄,也不敢見兄長和藍氏的長輩。

  他知道,他應該將魏無羨如今情形告知藍氏眾人,無論如何不應任由他的金丹再與鬼氣相融。

  可在長老眼中,魏無羨是救不得的。

  救不得,就只有殺了。

  自己如何能殺魏無羨。

  姑蘇藍氏,也不能殺魏無羨。

  藍忘機心中一片茫然,他恍恍惚惚地想,不能說。

  靈力鬼氣融合,又有什麼了不起?

  溫情不是也說,鬼丹未必能成。

  就算成了,誰知道鬼丹究竟是什麼樣子?

  或許倒能制住邪祟呢?

  而且若是鬼丹沒有成……

  藍忘機迷迷糊糊地,竟想扯出個笑。

  心底一個聲音冷冷地提醒他:「成與不成,魏無羨都必死無疑。」

  藍忘機麻木地點了點頭。

  是啊,他要死。

  只是他不能死在藍氏手裡。

  絕對不能。

  但如此,江澄就不會恨自己了麼?

  自己分明一直讓他相信,魏無羨會沒事。

  等他發現一切只是一個拙劣的騙局,他會不恨自己麼?

  會麼?

  藍忘機頹然跪在街心,在路人驚詫的目光中緊緊揪住自己胸口。

  江澄。

  你別恨我。

  求你……別恨我。



  江澄坐在黑沉沉的藏書閣,眼前只有一道將熄的燭火閃著忽明忽暗的光。

  火焰跳動了一下,眼看就要燒到頭了。

  江澄抬起手,將手中早被捏得皺皺巴巴的書頁緩緩遞進燭心。

  竹紙卷著其中的文字,轉瞬間化為灰燼。

  藏書閣的門突然被人打開,一陣風從書本的縫隙間遊蕩過來,吹熄了本就明滅不定的火苗。

  另一團清冽的火焰燃起,藍忘機的聲音徑直傳到江澄耳邊。

  「江澄?」

  江澄回過神,抬眸望向正朝自己走來的那道身影。

  「藍湛,怎麼回來了?」

  藍忘機不說話,一把將江澄抱進懷裡,手中火焰熄滅,藏書閣陷入一片漆黑。

  江澄撫著藍忘機後背:「怎麼了?不是說過幾日才回麼?」

  黑暗中藍忘機的聲音壓著江澄聽不明的情緒。

  「我想你。」

  江澄輕笑:「我也想你。」

  藍忘機抱著江澄,慢慢開始發抖。

  「藍湛?」江澄手在藍忘機背上探了探,疑惑道:「你怎麼了?」

  藍忘機一聲不吭,身體不斷發抖。

  江澄想點根蠟燭,可兩手伸在藍忘機背後摸索了半天,什麼也沒摸到。

  他只好又收起手輕輕拍了拍藍忘機後背:「藍湛,你點盞燈,讓我看看你怎麼了?」

  藍忘機似聽不到江澄的話一般,只是發抖。

  江澄驟然焦急起來,他猛地縮回手,用力推藍忘機肩膀。

  「藍湛?藍湛?」

  「你怎麼了?」

  江澄的聲音逐漸變成了怒吼。

  「你快讓我看看你到底怎麼了?!」

  藍忘機猛然止住顫抖,身前一團火焰幽幽浮起。

  江澄扳過藍忘機的臉,從眉間直打量到發梢。

  藍忘機握住他到處亂摸的雙手,眼眸琉璃般閃著光澤。

  「我沒事。」

  他又把江澄抱進了懷裡。

  「我只是……想你。」

  江澄呼吸裡的驚慌慢慢平復,輕捶了一下藍忘機後背。

  「想我你抖什麼?」他笑道:「我就那麼可怕?」

  藍忘機低低呢喃,隱約間似乎說了個怕字。

  「嗯?」江澄推開藍忘機:「你說什麼?」

  江澄指著自己鼻尖:「我可怕?」

  他作勢要走:「既然如此,我就不留在這礙含光君的眼了。」

  藍忘機一把將他拽回懷裡:「不許走。」

  許久,他輕輕吻了吻江澄耳垂。

  「不許走。」

  「好了好了,不走。」江澄貼在藍忘機耳邊,低聲安撫:「含光君今天是怎麼了,像個孩子似的。」

  「我問你——」

  他剛開了個頭,就被藍忘機語無倫次地打斷。

  「你、你……」他支吾半天,像是突然看到了什麼:「那、那是什麼?」

  江澄順著藍忘機視線看到桌上的焦灰,臉色變了變。

  「呃……」他遲疑道:「藍湛,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藍忘機捏了捏江澄鼻尖:「你說,我不生氣。」

  「呃……我……我看書的時候……」江澄埋下頭:「不小心睡著了,燒了……燒了幾頁書。」

  藍忘機嘆了一聲:「哪幾頁?」

  「我也……我也不知道。」江澄扁著嘴,嘟囔道:「我睡糊塗了嘛。」

  藍忘機半天沒有說話。

  江澄偷偷觀察藍忘機反應:「藍湛,你不是說你……不生氣麼?」

  「我不生氣。」藍忘機低聲道:「但我要罰你。」

  江澄鼓起臉頰:「你要罰什麼?」

  「我要罰你——」藍忘機望向江澄:「抄三百遍家規。」

  「多少遍?!」江澄大驚失色,一下從藍忘機懷裡躥了出來。

  「三百遍。」

  「含光君,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們家規有多長?」江澄震驚地瞪大眼:「我就是什麼事情都不做,三百遍也不知要抄到何年何月呢!」

  藍忘機淡淡開口:「不急,慢慢地抄。」

  「不抄完,不許走。」

  視線交織,漸漸化作糾纏的情絲。

  江澄倏地轉身,不再看藍忘機。

  「要是我……這輩子都抄不完呢?」

  藍忘機從背後環住江澄。

  「那下輩子,再來抄。」

  江澄聲音裡帶著淺淺的笑意。

  「含光君,你可真是……貪得無厭。」

  隔著層層衣衫,藍忘機的心跳清晰而有力,竟像響在自己胸膛裡一般。

  江澄閉上眼,好一會兒,又慢慢睜開。

  「藍湛,我今天在書上看到,西羌有種仙草驅鬼特別好用。」

  「我知道。」藍忘機點了點頭:「想要?」

  「不知道……魏無羨是不是用得上。」

  藍忘機沉默不語。

  幾株仙草,杯水車薪。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一定用得上。」他又點頭:「你不說,我都忘了。」

  「那你能不能——」

  「能。」藍忘機收起雙手:「我這就去給你取。」

  「急什麼?」江澄拉住藍忘機衣袖:「西羌路遠,天亮了再走吧。」

  江澄眼中的不舍清清楚楚,藍忘機的心緊緊抽成一團。

  他不想走,他永遠也不想離開江澄身邊。

  可一旦沒了夜色掩護,他不知該如何面對江澄,也不知該如何面對藍氏長輩。

  他不想走,卻只能落荒而逃。

  「我……快些取回來,你也早安心。」

  江澄凝望良久,終於放過了藍忘機那不停閃躲的雙眸。

  「藍湛……」他輕輕嘆道:「你最懂我,對不對?」

  江澄牽起藍忘機的手,臉上露出笑容。

  「我送你出去。」

  在雲深入夜豎起的結界外,江澄按住了藍忘機想要去抽避塵的手。

  「又不差這一時半刻,」他笑著看向藍忘機:「你慢慢地走。」

  「走到我看不見你的地方,再禦劍。」

  藍忘機滿腔柔情夾著刺痛,鼓鼓地漲在心間。

  他不敢看江澄眼睛,垂首轉身,一步一停地向山下走。

  灰蒙的夜色中,江澄悄悄地想,還好他總穿得白兮兮。

  那道白影緩緩移到山腳,只要一轉彎,自己就再也看不見了。

  但它停在那裡,很久很久。

  久到江澄雙腳開始發麻,它才終於慢慢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深夜的山風打在臉上,一片冰涼。

  江澄抬手摸了摸,才知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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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2-5-25 18:3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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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澄】雲盡(二十)


  【湛澄】雲盡(二十)



  蓮花塢門口,新入門的弟子不認得江澄,拿著劍喝令他止步。

  江澄笑起來:「你們叫魏無羨出來。」

  弟子一愣,想到如今敢直呼魏師伯名姓的恐怕也不是凡人,趕忙轉身跑了進去。

  魏無羨走出門口,整個人瞬間像朵煙花似的炸了起來。

  「江澄!!!」

  江澄躲過魏無羨的手,展開雙臂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江澄!!!」

  「你果然沒——」魏無羨興奮地忘乎所以,蹦著高地狂吼:「太好了!太好了!」

  江澄臉上帶著笑,小心地躲著魏無羨胡亂搖擺的手臂,不讓他扯住自己雙手。

  「你們!」魏無羨回過頭,對身後目瞪口呆的弟子們大喊:「叫雲夢所有的世家立刻過來!立刻!」

  江澄笑道:「立刻什麼?天都晚了,明日再說吧。」

  魏無羨馬上又吼:「對對對!明天明天!聽宗主的!」

  江澄拍下他又要抓過來的雙手,佯怒道:「站好!活蹦亂跳的,像什麼樣子!」

  魏無羨勉強站穩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跳起來,嘿嘿嘿一直笑個不停。

  江澄無語地搖了搖頭,甩手進了蓮花塢。

  魏無羨跟在他身後一路大呼小叫,要所有弟子全部到校場集合。

  人頭攢動,射日之爭後雲夢江氏的新弟子們,好奇又帶著絲畏懼地偷偷打量他們這個一直只是個名字的宗主。

  蓮花塢的校場,終於不再是空蕩蕩地飄著血腥。

  江澄看著身前意氣風發的魏無羨,眉目漸漸舒展。

  這傢伙,分明還是從前的樣子。

  魏無羨張羅著安排弟子準備明日的宴席,說著說著又突然轉過身:「江澄,我們乾脆開個清談會吧?」

  他掩不住滿臉笑意:「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回來了!」

  「來不及。」江澄搖頭:「把雲夢的人都叫來,天下人還會不知麼?」

  「也對。」魏無羨喊住被派去傳信的弟子:「告訴那些世家,明日要是有誰敢不到,我就——」

  「就怎樣?」江澄猛地皺眉。

  魏無羨愣了下,回頭笑道:「不怎樣,你都回來了,我還能怎樣?」

  江澄心一動。

  難道真的只要自己回來了,魏無羨就不會怎樣了麼?

  一切交待妥當,弟子們各自領命散去之後,魏無羨激動的心情才稍稍平復,他看著江澄,低聲問道:「江澄,這麼長時間,你到底去哪了?」

  江澄笑了笑:「重要麼?」

  魏無羨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又笑道:「不重要,你回來了就好。」

  「江澄,你稍等一下。」魏無羨轉身跑開,又很快回來,把手裡的三毒遞向江澄:「你的劍。」

  江澄抬手接過,魏無羨拍了拍腰間隨便:「來,咱們比劃兩招。」

  「比劃什麼?」江澄把三毒抽出一半,又唰地插回鞘中:「魏無羨,你想試我,也用不著拿劍。」

  「你怕我不是江澄麼?」

  魏無羨面色有些不自然:「……哪有。」

  「行了,別裝。」江澄用三毒戳了戳魏無羨胸口:「從小到大,你什麼事情瞞得過我?」

  魏無羨的臉一下垮了下來:「那你告訴我你去哪了嘛。」

  「我不想說,不行麼?」江澄板起臉:「我問你,後山那群小傢伙怎麼樣了?」

  「啊?!」魏無羨沒想到江澄突然問出這麼一句,動了動嘴唇,似在考慮應該怎麼回答。

  好半天,他一邊觀察江澄反應,一邊試探著道:「江澄,我知道你捨不得那些小東西。但是……」

  「但是……」魏無羨有些緊張:「它們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都長大了,我只好……只好……」

  「你把它們殺了?」江澄冷冷道:「你敢麼?」

  「我怎麼不敢?」魏無羨順口就接:「江澄,我現在可什麼都不怕。」

  江澄定定地望著魏無羨雙眼。

  魏無羨心裡正發虛,江澄卻突然笑了。

  「那就好。」

  可一進內院,江澄就笑不出來了。

  本應開得正盛的蓮花,一片枯敗。

  明明蓮花塢外荷葉田田,正是大好光景。

  魏無羨見江澄臉色不對,下意識撥開了附近衰敗的花葉:「這花一定是被溫狗鬧的,江澄你放心,明年都會好的。」

  江澄皺眉伸手,剛碰到魏無羨身後的枯枝,渾身就禁不住一陣惡寒。

  他看了看對這陰森之氣毫無察覺的魏無羨,輕輕點了點頭。

  「……不錯。」

  「都會好的。」



  入夜,好不容易才逼自己合上眼的江澄被凍醒了。

  這盛夏的午夜,居然有如此深重的寒氣。

  他拉開房門,魏無羨一下歪了進來。

  原來非想和自己擠一張床卻被踹出了門的魏無羨就靠在門口,睡得太香,歪進來居然也沒醒,在地上蹭了蹭照睡不誤。

  但江澄卻顧不上扶他。開門的這一瞬,有一股濃烈的怨氣驟然湧了進來。

  江澄用力咬住舌尖,目光所及之處陣陣邪氣飄忽不定,隱隱傳來的哭叫中夾雜著的詭異的笑聲,竟似有無數怨靈正在這院中狂歡。

  江澄緊緊皺眉,狠踹了魏無羨一腳。

  「嗯?」魏無羨嗯了一聲,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

  所有的邪祟刹那間隱入了荷塘之中。

  魏無羨還沒睜眼,兩隻手在身前胡亂地抓來抓去:「……誰?」

  江澄咽下舌尖血絲,又踹了他一腳。

  「誰什麼誰,你給我起來!」

  魏無羨一個激靈,一下站了起來:「江澄?」

  他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你讓我進去睡麼?」

  「少做夢!」江澄沉著臉:「滾回你自己房去!」

  「江澄……」魏無羨還要軟磨硬泡一番。

  「閉嘴!」江澄怒道:「滾!」

  魏無羨嚇了一跳,慌忙後退:「我滾我滾,你別生氣。」

  江澄靠在門後,一直站到了天明。

  魏無羨像是被突然發了怒的江澄嚇到,直到快中午,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江澄的門。

  「……江澄,你起了麼?」

  江澄拉開門,冷冷掃了他一眼:「蓮花塢除了你,還有誰賴床?」

  魏無羨嘿嘿笑了兩聲:「世家宗主們都到了,你要不要出去見見?」

  「你先去。」江澄皺了皺眉:「我要先……去下祠堂。」

  「好。」魏無羨低下頭:「那我在校場等你。」

  江澄在祠堂跪了很久,才慢慢探手入懷,取出了一直貼身藏著的紫電。

  他把紫電恭恭敬敬地放在虞紫鳶的牌位前。

  千頭萬緒,萬語千言,說出口,卻只有輕輕一句——

  「阿娘,對不起。」

  過了一會兒,他又喃喃道:「晚輩江澄無用。」

  「……但還請各位先人,保佑雲夢,保佑蓮花塢。」



  午宴之上,江澄舉起了酒杯。

  「各位宗主,今日席上這第一杯酒——」江澄起身:「敬所有枉死的雲夢弟子。」

  他將杯中酒徐徐灑在地上,又舉起一杯。

  「第二杯酒,敬所有力戰溫氏,至死不退的勇士。」

  又一杯酒灑下,江澄接著端起第三杯。

  「這第三杯酒,」他視線環顧:「敬在座所有人。」

  「若非各位同心同德,雲夢恐怕早已被人蠶食殆盡。」

  宗主們趕緊舉杯。這位小宗主哪裡是在敬酒,分明是在提醒他們不可生二心。

  一杯酒飲盡,江澄緩緩落座:「雲夢江氏一向賞罰分明,無論哪位主事,各位的功勞,蓮花塢都記在心裡。」

  眾人連稱不敢。

  江澄笑了笑,突然轉頭對身側的魏無羨舉起了酒杯:「魏師兄,我不在這些時日,辛苦你了。」

  魏無羨乍聽江澄喚他師兄,一時有些愣神。

  江澄也不等他反應,轉回頭繼續道:「我江澄回蓮花塢,第一件事——」

  他突然眯起眼,一把匕首悄然滑出衣袖,猛地向魏無羨刺了過去。

  滿座皆驚,有幾位宗主下意識站了起來,卻又一動也不敢動,全場鴉雀無聲。

  魏無羨只覺腹中突然劇痛,低頭一看,竟見江澄的手伸在自己腹中,好像扯住了自己的金丹。

  他額頭冷汗滴下:「……江澄?」

  江澄的手血淋淋地掏在魏無羨腹中,眉目間透出恨意。

  他揚聲道:「第一件事,便是以魏無羨,祭我江氏弟子。」

  一陣邪風刮起,魏無羨周身靈力瞬間如被狂風席捲,源源不斷流進江澄掌心。

  他痛得一句話也說不出,臉上的表情不知是震驚還是絕望。

  江澄的手微微發抖,努力維持著兇惡的表情。

  「魏無羨不聽教誨,胡作非為,害蓮花塢弟子慘死溫氏之手,罪大惡極,萬不可恕!」

  魏無羨顫顫地抬起手,像是想去抓江澄手腕。

  江澄猛地湊到他耳邊,咬牙切齒地道:「魏無羨!你不知我一直恨你麼?!」

  「你搶了我多少東西,自己都不記得吧?!」

  「若不是要討父親歡心,我豈能容你?!」

  魏無羨雙手軟軟垂下,似乎再也抬不起來了。

  江澄的臉藏在魏無羨背後,緊張得渾身冒汗。

  那日他騙過澤蕪君,偷偷進了藏書閣的禁室。

  溫情說,世上沒有這般霸道的法子。

  江澄想,霸道的法子自是有的,只是,恐怕都是禁術。

  果然,翻了一天,江澄就學會了兩個霸道的法子。

  第一個,是如何奪人金丹。

  第二個,是如何咒人暴斃。

  奪丹沒什麼稀奇,但這咒術卻是極盡怨毒,中咒之人會于瞬間引四方邪靈入體,在極端的恐懼與折磨中淒慘死去。

  而江澄此時,正是奪魏無羨金丹,咒自己暴斃。

  這兩個不相干的邪術用在一起,江澄也毫無把握,他不斷祈禱,希望自己的判斷是對的。

  兇殘的咒術會比奪丹更快,自己不必吸魏無羨多少靈力,其中蘊藏的鬼氣就會被惡咒強行趕入自己體內。

  只要金丹還在,魏無羨就必然無礙。

  凶邪的氣息在江澄四肢百骸劇烈地鼓蕩,但流進手心的靈力卻漸漸變得澄清。

  江澄淡淡地笑了。

  上天垂憐,他又賭贏了。

  他猛地收回手,口中湧出暗紅的鮮血。

  魏無羨驟然變了臉色,不顧自己還在流血的傷口,伸出手來想要扶江澄。

  江澄根本聽不見他說什麼,他甚至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麼,他的耳邊,全是怨靈慘烈的嚎叫。

  但魏無羨聽得清楚,江澄在質問他,問他修的什麼邪術,事到如今,還要害死自己。

  江澄視線逐漸變得血紅,撕心裂肺的疼痛之中,原本橫衝直撞的鬼氣似乎突然融進了他早已枯縮的靈脈,竟在他體內瘋狂地輪轉起來。

  正午的天空霎時一片漆黑,沉重的怨氣翻滾而下,內院裡那些忍了許久的邪祟也一個個尖叫著飛撲了出來。

  所有人都面無血色。

  群鬼啃噬,果然不假。

  江澄咬緊牙,用體內混雜的靈力禦起了三毒。

  漫天怨氣緊隨他而去。

  沉沉摔進亂葬崗,江澄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最後映在眼中的,是魏無羨流著血,奮力驅趕群鬼的身影。

  這個傻子,不好好治傷,追來做什麼。

  全身骨頭被啃得嘎吱作響,江澄絲毫也不覺得疼。

  他只是想,自己做過最錯的事,就是在那個月夜,握住了那只手。

  他一直想。

  一直想。

  直到——

  再也不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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