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仍在原地等我（全文完）[G]（初戀重逢）

第三章、再，悸動 (07)

　　這場病持續整整兩個禮拜，蔡予軒不太意外，畢竟先前曾有過兩個月生三次病，不間斷的那種。對重逢的何澄佑以及新朋友來說，這麼長一段時間完全不正常，幾個人更加注意她的飲食，儘管是夏季，他們仍怕她著涼，騎機車接送都得讓她穿外套。

　　等病完全好了，何澄佑不敢大意，她無奈說過好幾次，但就是改不過來，久而久之，也隨他了。因為這個突發事件，何澄佑下定決心要她運動，但她認為不過是他的計謀，純粹想讓她跳舞罷了。

　　「我沒報名，沒繳學費。」蔡予軒站在空蕩的教室中心，生無可戀的提醒道。

　　接收到何澄佑的眼神，林宜欣竊笑勾起她的手臂：「沒關係，是我說可以免費教的。」

　　「我可以不學……」

　　「可是我特地把課表排開，為了教妳，真的不學嗎？」林宜欣露出失落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會到角落畫圈圈。

　　蔡予軒睨了一眼保持微笑的傢伙，咬咬唇，微弱的回答：「……我學。」

　　何澄佑與林宜欣為了讓她好好學舞，準備一間小教室，那是平常個人課或學生數少的時候使用的，沒有透明玻璃能窺探進度，給一些剛開始上課或是害羞的人學習及練習的地方。

　　把何澄佑趕出去後，林宜欣帶著蔡予軒做好暖身，從最基礎的律動、踩拍開始，她是第一次看著鏡子練習，第一次看到自己正在跳舞的樣子，覺得有些害羞，眼神尷尬的亂飄，最後定在地板。

　　林宜欣很快就看出她的律動不錯，拍子都能趕上，稍微提升難度，也很快跟上，想了一下，決定進入兩個八拍的簡單動作。事先有聽過何澄佑對她的盛讚，沒想到真的難不倒她，一個半小時的課程，蔡予軒已經學會三分之一首歌。

　　「予軒，妳真的是好學生，教得真過癮。」

　　「妳太誇張了，有些動作還是沒到位。」蔡予軒拿出毛巾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喝了一大口水。

　　「說真的，妳怎麼會喜歡何澄佑啊？」

　　正在喝水的她差點吐出來，雙眼睜得大大的，不知所措的望向林宜欣：「呃，為什麼問這個？」

　　「不說前女友身分，我好歹是他大學同學，能不知道他什麼個性嗎？愛整人、不正經，常常跟他說認真的，總是可以扯到不相關的事，生氣的時候誰也不敢碰他。」林宜欣聳聳肩，盯著她幾秒說：「反觀目前對妳的認識，跟他完全是相反的個性，看不出妳到底喜歡他哪裡。」

　　她眨眨眼睛，猶豫許久才開口：「要我想喜歡他的理由，真的想不到，只是喜歡而已，沒有為什麼。」

　　「天哪，以前我還笑阿佑把小學的感情看得太重，想不到真正用情深的人是妳。」

　　「什、什麼啊，別亂說啦。」她臉上的緋色更加明顯，慌亂的想解釋什麼，發現沒有可解釋的地方。

　　她一直想不透，十五年的時間不短，為什麼對一個人的喜歡可以維持這麼久？國中畢業後，她假裝忘記何澄佑、忘記初戀的感覺，莫非定律，越想忘記卻記得越清楚。有多少個孤獨的夜晚，不自覺想起他的笑臉、他的小貼心，還有他假裝漫不經心卻偷偷記起她的喜好，但就是想想而已。

　　不曾想過兩人會有重逢的一天，也不曾想過何澄佑對她告白，那些夢境裡的場景，搬到現實世界上演，顯得更加不真實，她不敢貿然答應，就怕一切僅僅是美夢一場。

　　何澄佑教完課，便趕緊到小教室，從門上的小窗看到蔡予軒坐在地板，用雙手輕敲小腿，她綁了馬尾，穿件黑色短袖上衣與運動褲，他倚著牆，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沒說過他很喜歡蔡予軒長髮的樣子。記得小學畢業前幾個月，原本頭髮長到胸口的她突然剪了短髮，像個小男生，被江錦衛笑了半天，陳妍貞與其他女同學則是驚訝問她不心疼嗎？她一臉不解反問為什麼要心疼？她們說很多理由，每一個都被蔡予軒反駁了。

　　大概過了幾天，他才寫紙條問怎麼把頭髮剪了，她無所謂的回句說想要提前習慣短髮，反正升了國中也要剪掉，只不過早晚問題。直到她提分手，他忽然想起這個回答，是不是她早已準備好分離，早已確信兩人不會長久。

　　他稍稍嘆了氣，拍拍自己的臉頰，推開門：「結束了嗎？」

　　「當然，予軒超厲害，已經記起三分之一了，不能一直當我的學生嗎？超級有成就感的。」林宜欣邊起身邊興奮的說。

　　「……妳的學生會難過的。」

　　「不管，以後予軒就當班級模範生。」林宜欣低下身摟著蔡予軒，瞇起眼睛挑釁的與何澄佑對視。

　　「妳是小學生嗎？」

　　「你跟予軒是小學同學了不起啊！」

　　「呃，宜欣待會兒是不是有課，不抓緊時間休息嗎？」蔡予軒瞄了眼時間，打斷兩人一來一往的爭吵。

　　林宜欣想起等下還有一堂大班制的課，匆忙與她道別，等人離開後，何澄佑走到她身前蹲下：「腳痛嗎？」

　　「不是，太久沒運動有點累而已。」

　　「起得來嗎？」何澄佑起身向她伸出手。

　　這麼大的運動量也沒看她流什麼汗，手是涼的，舞蹈教室的冷氣確實開得比較冷，但也太不正常了，他不著痕跡皺了皺眉頭。

　　「我需要對你報告行程嗎？」蔡予軒不禁想起之前他像是被拋棄的大型犬，是得先知會一聲。

　　「要。」

　　「八月最後一個禮拜六、日要去教育訓練，九月我要出國，十月咖啡廳開幕。」她掰著手指細數最近幾件重要的事。

　　「出國？要去哪？」

　　「日本。」

　　「一個人？」

　　「當然。」

　　聽到理所當然的答案，何澄佑露出不贊同的神情，眉頭再次皺起，拿出手機查看行事曆，微微揚起嘴角：「妳什麼時候要去，去哪個城市？」

　　蔡予軒懷疑的挑了挑眉：「十號出發，主要活動在大阪，你想做什麼？」

　　「啊，我們真正的員工旅遊差不多在那個時間，女生們特別想去環球影城。」何澄佑彎起眼睛，無辜的聳聳肩：「我想我們應該能碰到。」

　　「你可別像上次一樣，一直跟在我身邊，跟朋友出去請好好玩。」蔡予軒噘起嘴巴抱怨道。

　　「知道啦。」他揉了揉她的頭，實在太懷念她羞紅臉的模樣，決定鬧鬧她：「予軒。」

　　「嗯？」

　　「我喜歡妳。」

　　蔡予軒手裡的水瓶掉落，弄出很大的聲響，好險他們是在休息室，其他人在上課，除了他們就沒別人。她緩緩的轉過頭望向罪魁禍首，他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笑臉盈盈與她四目相交。

　　「我、喜、歡、妳。」何澄佑特地一字一句再說一次。

　　「你……」

　　「要再說一次嗎？我……」

　　她快速上前摀住他的嘴巴，燒紅的耳朵在燈光下特別顯眼，粉粉的特別可愛，忍不住想親一口，他倒是忍住了。

　　「我、我知道啦，別再說了，你不害臊嗎？」

　　何澄佑揚起一抹壞笑，抓住她的手，輕輕的落下一吻，瞬間接收到對方不可置信的眼神，感受到她想抽出手，他握得更緊。

　　「愛要及時說出口，懂嗎？」

　　蔡予軒用另一隻手遮住他飽含笑意的雙眼，語氣略顯挫敗：「你別一本正經說這麼肉麻的話，算我拜託你了。」

　　見狀，何澄佑放開她的手，雖然他不急著把人帶回家，但想起畢業前的畫面，就怕她再次逃避或是對他們的戀情不自信，他得時時刻刻提醒她，別怕，他會在，一直都在。

第四章、大人的戀愛

　　「這次，妳願意跟我談一場大人的戀愛嗎？」
　　包容與理解或許很困難，但經過時間洗禮，你對我伸出手這麼說著。

　　前段日子的保持距離、迴避只能讓我們停滯不前，看到對方不自覺回想起小孩時期的戀情。
　　現在你風塵僕僕帶著自信的微笑站在我面前，向我展示未來的日子。

第四章、大人的戀愛 (01)

　　蔡予軒最近的日子過得很充實，先是收到高年級與畢業學生給她的邀請函，參加他們替她辦的歡送會，再來就是最後一次的教育訓練，與她不錯的老師都知道要離職的消息，臉上掛著遺憾，卻也希望她的咖啡廳能順利成功。

　　離開安親班後，何澄佑提議可以到舞蹈教室幫忙整理行政事務，當作林宜欣的學費。對於這個決定，劉曉曉是最開心的人，終於能與她請益關於小孩的問題，她也不負重望，在第一天展現出老師的威嚴。

　　事情發生在劉曉曉的班級，學生的年紀差不多在六歲到八歲左右，因為是小孩的緣故，他們擔心學習進度不同，主要老師雖然是劉曉曉，但其實每個老師都在旁邊，幫忙教導可能跟不上的學生，所以學生們都認得老師。其中有幾個年紀比較小的學生一定要家長陪，或是耍脾氣不想學。

　　有學生看到蔡予軒疑惑的問是不是新老師，她笑著搖搖頭，覺得比較大的幾個小孩好像蠻乖的，思考一下說：「等下你們幾個可以在老師還沒有進教室前，幫忙照顧弟弟妹妹嗎？要注意安全哦。」

　　可能是她的語氣給他們身負重任的感覺，學生點點頭，乖乖進教室準備，等她走出來，便看到劉曉曉所說的情況。

　　一名年約六歲的小女孩正哭鬧著不想學、要媽媽留下，林宜欣、游雅晶正招呼其他學生與家長，何澄佑湊到她身旁說：「小雲很怕生，上課不敢跳，來了兩個月也不敢跟其他小朋友說話。」

　　劉曉曉餘光瞥到她的出現，立刻雙眼放光，露出求救訊號，雖然她不認為自己的出現能改變什麼，但還是無奈上前跟媽媽打聲招呼後，蹲在小雲面前。

　　「妳好，我是新來的予軒老師，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雲。」小雲停止哭泣，怯生生的躲在媽媽後面，聲音也很小。

　　「妳不喜歡上課嗎？」

　　小雲點點頭，蔡予軒帶著好奇的神情問：「為什麼？妳偷偷跟我說。」

　　她把小雲帶到離媽媽比較遠的地方，兩人平等的視線，再加上誠懇的眼神，害羞的小雲癟著嘴，蔡予軒再次問了為什麼。

　　「害怕。」

　　「為什麼害怕？」

　　「因為我都不會跳。」

　　「老師沒有教妳嗎？」

　　「太快了，我不會。」

　　「妳有跟老師說妳不會嗎？」

　　小雲搖搖頭，蔡予軒裝作苦惱的樣子，說：「那今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學，曉曉老師教的我也不會。」

　　「媽媽會一起嗎？」

　　「下課後，媽媽要帶妳去哪裡？」她沒有回答，反問一個問題。

　　「媽媽說要帶我去吃飯。」

　　「今天先別給媽媽看到我們學什麼，讓媽媽去找好吃的餐廳，等下課後，她回來接妳，再跳給她看好不好？」

　　小雲略顯猶疑，她趁勝追擊：「同學也想跟妳玩啊。」

　　終於，小雲點頭表示贊成，蔡予軒牽著她走到媽媽面前，摸摸她的頭在耳邊悄聲說幾句話，小雲再次抬頭：「媽媽，等下課再來接我。」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詫異的盯著兩人，上課期間，小雲不管怎麼樣都要媽媽陪，一點也不想學，媽媽已經呈現半放棄的狀態，打算學完就不學了，但現在是怎麼回事？

　　「小雲，要跟媽媽說什麼？」

　　「媽媽，掰掰。」

　　「我先帶她進去了。」蔡予軒對媽媽與劉曉曉說。

　　小雲牽著蔡予軒的手，不時能聽到兩人交談的聲音，她問小雲教室在哪裡，因為第一次來不知道。聽到她們的談話，何澄佑在心裡想著，這個大騙子。

　　劉曉曉回過神，繼續跟小雲媽媽討論問題，林宜欣、張尚仁、游雅晶和阿耀都聚集在何澄佑身邊，想說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跟小雲媽媽道別後，劉曉曉走到他們面前，一臉感激看著何澄佑。

　　「予軒是天使，她是來拯救我的。」

　　「曉曉姐，妳真的太誇張了。」

　　「但到底說了什麼，小雲居然心甘情願跟她走，太神奇了。」林宜欣是特別教導小雲的，算是了解小女孩的性格。

　　「誰知道呢？」

　　等他們走到教室才發現剛剛震驚太早，記憶中怕生的小雲跟同學玩在一起，蔡予軒則坐在一旁滑手機，偶爾抬頭稍微看一下狀況。

　　「我是不是進來的方式錯了，這確定是我的學生？」許久，劉曉曉找回聲音，愣愣的問道。

　　蔡予軒轉頭見到他們，收起手機，出聲讓學生喝點水準備上課，他們乖乖照做，剛走出教室，劉曉曉便開口：「予軒，妳是怎麼做到的？」

　　「啊，妳說小雲嗎？」她瞇起眼睛望向小雲幾秒，回答：「她是因為跟不上，沒有自信，所以才不想跳，多建立她的自信心就行了，可能也要請媽媽多幫忙。」

　　「欸，可是我教她的時候，她都沒有問啊。」林宜欣顯得有些委屈了，畢竟她教的時候，小雲默默的學，問她可不可以都只點頭。

　　「宜欣，不是妳的問題，她跟不上不敢問，現在重要的是讓她學會開口問老師。」

　　幾個人面面相覷，決定先上課再說，蔡予軒站在小雲身後，與她一同學習，小雲有別於以往消極的態度，特別認真想跟上劉曉曉的動作，雖然差強人意，但在複習動作前，她再次蹲下對她說：「等下宜欣老師教的時候，有哪裡不會要問，知道嗎？別害怕，學會比較重要，不是要跳給媽媽看嗎？」

　　她站在不遠處看著林宜欣帶著學生重複動作，小雲似乎跟不上，她緩緩舉手，不禁欣慰的笑著。不知道成效如何，至少是跨出第一步了，她內心鬆了口氣，沒哭、沒鬧，暫時忘記媽媽的存在是好事。

　　她在安親班處理許多這種問題，特別是剛升小一的學生，每個星期六上正音班時，有因為不熟悉而不想來，也有因為害怕，更多的其實是因為小孩不會，當一個不會、兩個不會累積下來後，他的成就感漸漸消失，就不想再學了。

　　通常大人會以為他們想偷懶，他們怎麼這麼笨學不會，卻沒有認真聽小孩需要的是什麼，小孩的不會是真的不會還是看不懂題目，如果不會就教，教到他會為止，如果看不懂，就帶他將題目看懂。

　　小雲說的害怕只是沒有勇氣，不敢開口跟同學說話、不敢跟老師說她跟不上，既然如此，就讓她學會主動開口，班級的同齡人不少，多少能給她一點幫助。

　　一個半小時的課程很快就結束了，許多學生跑到蔡予軒面前問她還會不會來，小孩對於約定是很看重的，她不想騙他們，抿抿唇回答：「我還要上班，不一定會來哦，但就算我不來，你們還是要乖乖上課。」

　　學生有些失望，但等到家長來接的時候，又很高興跟他們說再見，蔡予軒趁著空檔，跟劉曉曉說了一下學生們的狀況，特別是會哭鬧的幾個人，短短的時間她已經將學生的個性摸得差不多。

　　等兩人談完，何澄佑來到她面前挑了挑眉，說：「妳還是跟以前一樣受小孩歡迎。」

　　「你也不錯啊。」她明明看到一堆小女生特別喜歡跟他玩在一起，想到這，不自在的撇過頭，她為什麼要吃小孩的醋啊。

　　「吃醋了？」

　　「誰、誰吃……」

　　「我只喜歡妳。」

　　對於他最近時不時的告白，蔡予軒是有點免疫了，但不代表她聽到的時候可以保持冷靜，摸摸紅到快滴血的耳尖，咬著唇不甘道：「現在是把這句話當作你的口頭禪嗎？」

　　「如果可以，比較想說的是另外一句，不過這口頭禪也只對妳說哦。」

　　「你要是敢對別人說就完蛋了。」她小聲的咕噥。

　　「什麼？」

　　面對突然放大的臉，她嚇了一跳，伸手將他推走：「沒有，別靠這麼近啦。」

　　「吼，阿佑哥對予軒姐做什麼？」在送走最後一個學生後，游雅晶對著兩人大喊。

　　「果然出手了嗎？就知道你腦袋裡裝的都是些不乾不淨的東西。」林宜欣鄙夷的看著他。

　　「別對我家予軒做什麼。」劉曉曉是這麼說的。

　　「阿佑哥原來是這樣的人嗎？」阿耀用平淡的語氣說著。

　　「予軒小姐，妳確定要跟這傢伙一起嗎？」張尚仁剛說完，便接收到何澄佑惱怒的神情。

　　「張尚仁，難不成要跟你一起嗎？你給我滾過來！」

　　「不公平，大家都講了，為什麼只打我啊？」

　　「因為你欠揍。」

　　瞬間，櫃台變得亂哄哄的，蔡予軒一時沒緩過神，忽然覺得要是這個世界有她的存在，一定會很開心吧。看著何澄佑終於追到張尚仁，並把對方壓在地下，她微微揚起嘴角，大概下個禮拜開始的日本之旅就要做出決定了。

　　關於幸福的決定。

第四章、大人的戀愛 (02)

　　久違的機場，蔡予軒手拿護照等待登機，瞇起眼睛盯著手機上傳來的訊息，機票、住宿地點早訂好了，她並不認為何澄佑能隨意更改他們的行程，所以很放心的告訴他大概要去的地點，但她錯了。

　　當她看到對方傳來的行程後，無語的扯起嘴角：「這行程分明是按照我給他的來規劃吧。」

　　不過就算大部分行程重疊，一群人與一個人的自由度相對還是比較拘束的，她可以不在乎時間，想逛哪就逛哪、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她決定按照原定計畫進行。

　　坐在飛機上，座位剛好在窗戶邊，她回想這幾個月，何澄佑似乎滲透她的生活，但內心深處有個地方本能的抗拒，她太習慣一個人了，突然有人闖進她的周圍，每天與他相處，明明喜歡他，卻還是稍稍感到疲倦。

　　不太妙。她想。

　　是惡性循環，以前高中的記憶湧上心頭。高二的時後，為了合群，她選擇扮演一個與自身性格相反的傢伙，成天笑嘻嘻、跟同學說垃圾話，不管熟不熟，講就對了。放學道別後，她特地選擇比較遠的公車站，那裡沒有同校的學生，短短十分鐘的路程，卻異常空虛。

　　學期過後，她恢復以往的模樣，因為太累了。最後一年，遇到人際關係的狀況，本來要好的同學認為她不主動、認為她只顧著跟前面座位的人說話不顧她們，說開之前，敏感的她發現不對，寫紙條、通訊軟體詢問，結果都是說她想太多。

　　看到回答，她冷笑一聲，既然是她想太多，那為何擦肩而過時裝作沒看到她、為何打招呼不予理會呢？蔡予軒不是笨蛋，有了國中的前車之鑑，她知道問題再次落在她身上。那時不只是同學間關係，連家裡也出現狀況，課業、家庭、同儕所有壓力集中在此爆發。

　　當天下著毛毛細雨，她收到一張紙條，面無表情看著紙條上同學寫著她也很累，只是沒爆發、明明是她表現出沒把她當朋友云云。蔡予軒長嘆一口氣，剎那間，她覺得好累好累，想著擺爛吧，不想管了。

　　可惜，為了讓學校生活好過點，她向同學承認錯誤，說了多少次的對不起早忘了，但破裂的友情也回不到當初。就這樣吧，她不想再去彌補什麼，也沒必要，她非常清楚，畢業後，這些人就是過客罷了。

　　從那時候開始，她有一餐沒一餐，常常午餐是麵包，晚餐是零食、冰品，不肯再好好吃正餐。每天晚自習桌上擺了課本，心裡想的卻是很中二的問題，造成如此局面都是她的錯、這世界真糟、什麼時候才能脫離呢、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死去。手上出現傷痕，見到同學們像看到怪物的神情，她隱藏了黑暗面，將傷痕刻在衣服遮得到的地方。

　　她不痛，只是驚覺好像缺少某種情緒，空空的，被腐蝕的一點都不剩。

　　畢業當天，從禮堂回到教室，手撐著下巴，了無生趣看著同學製作的影片，有些人哭了，她卻不懂有什麼好哭的，跟老師擁抱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姚可穎常說她本質是個冷漠的人，對於不喜歡、沒興趣的人、事、物是不會分一點關注給他們，除非不得已，她會裝得有那麼一回事，但都是假的。

　　想到這她無聲的笑了，拍下一張凌駕於雲層的照片傳給何澄佑，既然累了就承認自己累了吧，面對喜歡的人她不想隱瞞，畢竟要是他們真的在一起，對方得知道事情的全貌。

　　何澄佑收到蔡予軒的照片，得知她已經起飛。他們比她早來一天，剛下飛機這群女人就拉著他們去購物，但好像還不夠，今天的行程還是購物，他搖搖頭，蔡予軒跟他說的行程裡完全沒有這選項，不禁有點好奇她是真的沒有安排還是沒說出口而已。

　　「阿佑，幫忙拿啦。」張尚仁將手裡的一個提袋遞給他，不滿的抱怨：「到底有什麼好買的，不都一樣嗎？」

　　「難怪你交不到女朋友啊。」林宜欣挑了挑眉，露出一抹諷刺的微笑。

　　「喂！」

　　「予軒應該在上飛機了吧，要去機場接她嗎？」

　　「嗯，我是想，但你們……」

　　「去吧，電話聯絡就好，今天予軒也沒什麼安排不是嗎？一起吃飯吧。」林宜欣揮揮手，把他趕走，轉頭對其他人解釋。

　　蔡予軒從機場走出來，便看到何澄佑陽光的笑容，她愣了一下，雖然預料到他可能會來接，但免不了還是感到驚訝。

　　「你怎麼會來？」

　　「這兩天全是購物行程，我沒興趣，宜欣說一起吃個飯吧。」他順手拉走她的行李，解釋道。

　　因為何澄佑的安排，她與他們是同間飯店，他站在一旁，看著她用流利的日文和英文與櫃台人員溝通，不禁想著，一個人出國到底是什麼感覺，在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的情況，難道不會慌張嗎？他對蔡予軒的印象仍留在說幾句話就害羞的模樣，更加無法想像。

　　放好行李，何澄佑帶著她到約好的餐廳，剛坐下，她就瞄到他們身邊大包小包的提袋，不難想像這群女人買了多少東西，這群男人又陪著她們走了多久，這種時候什麼話都不說是最好的。

　　「予軒，等下一起逛。」

　　「你們買了很多東西，還能逛嗎？很重吧。」

　　「予軒小姐，妳說對了，超重。」張尚仁從頭到尾兩手都拿得滿滿的，忍不住抱怨。

　　「你閉嘴。」林宜欣惡狠狠瞪了一眼，再換上溫柔的神情對她說：「當然可以，有想逛的嗎？」

　　「其實我沒什麼要買的。」

　　游雅晶接收到林怡欣的暗示，開口提議：「予軒姐，要去看文具嗎？」

　　何澄佑無奈的看著聽到文具雙眼立刻發亮的人，那副想要又怕他們無聊的樣子，可愛極了，輕笑的揉揉她的頭：「想去就去吧。」

　　「可是……」

　　「我們下一站也打算去文具店，沒問題的。」

　　吃完飯，一行人到了文具店，張尚仁望向終於放慢腳步的女人們，再看看蔡予軒正在挑選的背影，感嘆道：「予軒一來，整個變文青團，早上這群傢伙可是拉著我們東跑西跑的。」

　　「這種地方本來就是這樣，你說得太誇張了。」

　　「不，阿佑哥，我贊同阿仁哥的看法。」阿耀難得表示張尚仁說得都對。

　　何澄佑失笑揮揮手，走到蔡予軒身旁，一堆鋼筆看得他頭昏眼花，但瞥到一旁的人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正在考慮哪一支比較好。

　　「有想買的？」

　　「有，之前在台灣原本要買，但想說要來日本就忍了。」

　　蔡予軒決定好某一支鋼筆，何澄佑從她手裡接過，說：「我買給妳。」

　　「欸，不好吧。」她想搶回鋼筆，奈何身高差距，她癟著嘴想說什麼，卻看到對方笑容滿面，便說不出。

　　「當作生日禮物吧，今年生日我們沒碰到，我也沒買禮物給妳。」

　　「沒關……」

　　「予軒小姐，請對自己上心一點。」何澄佑寵溺中帶著無可奈何，拍拍她的頭嘆著氣。

　　其實在小學時，他就很想吐槽，蔡予軒記得他的生日、情人節、聖誕節，偏偏自己的生日不記得，好像是因為以往家裡的人對她的生日不上心，等到她與母親單獨搬出去後，也不曾慶祝生日，久而久之習慣了，因此何澄佑很喜歡看她收到禮物才想起自己生日的表情。

　　「好了，就決定以後每年幫妳慶祝生日，要不然妳肯定全忘了。」何澄佑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抵擋來來往往的人群。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被他說中了，尤其是進入高中後，不曾把生日當作是重要的事，反正沒有特意拿出來，日子仍然是日子，普通的過就行了。

　　明明是陪蔡予軒逛的，林宜欣她們買的卻比她多，讓張尚仁直喊到底買那麼多文具做什麼，想當然被她們輪流砲轟了。

　　回到飯店，她婉拒他們要繼續玩的邀請，回到房間，回歸一個人的寧靜，頓時無法回過神。很久周圍沒有這種吵吵鬧鬧的感覺了，尤其是旅行，她不太喜歡跟別人一起過夜，房間是很私密的，她無法與人共享這樣的空間，跟姚可穎兩人出去，一定得吃比平常更多的藥才能夠入睡，儘管是很要好的朋友，她仍然無法安心。

　　手機上不斷傳來的訊息，後知後覺想起她被加入群組，看著每個人上傳的照片，嘴角掛上輕淺的微笑，直到她收到何澄佑的私訊，同樣是一張照片，但主角是她正在挑選文具的側臉，微愣幾秒，對方再次傳來訊息，簡短的一句話卻讓她燒紅了臉。

　　「妳認識嗎？她是我喜歡的人。」

　　她雙手微微顫抖，隨後將臉埋在枕頭裡，大喊：「可惡，不要突然投直球啊，何澄佑。」

第四章、大人的戀愛 (03)

　　隔天一早，蔡予軒到飯店的餐廳吃早餐，隨後看到何澄佑一行人睡眼惺忪的向她道早安，想也知道他們昨天玩太晚，行程又訂太早，有些擔心稍晚他們能不能玩得盡興，畢竟今天要去遊樂園。

　　「為什麼予軒看起來精神超好？」林宜欣拿好早餐，邊哀怨邊倒在她身上。

　　「你們玩太晚了，等下還有精神玩嗎？」

　　「當然可以，我期待很久了。」游雅晶興奮的說，阿耀則在一旁冷靜的替她擺好餐具。

　　「這幾個傢伙從飛機上就在念了，妳太小看他們對玩的毅力。」何澄佑抿唇一笑，讓她不禁想起昨日收到的訊息，耳根子一紅，胡亂點點頭。

　　因為要去同個地方，蔡予軒順道搭乘他們的便車，她調整好相機，偷偷拍攝車上的人，聽他們互相吐槽、互相說糗事，忍俊不禁笑出聲。

　　到達後，他們決定在有名的標誌區拍照，她原本不打算加入，畢竟那是他們的員工旅遊，但被一行人輪流說服，終於拍上一張。

　　「如果不能玩或不敢玩就直說，別怕會掃興。」進了園區，何澄佑對她出聲提醒。

　　他記得以前畢業旅行時，蔡予軒永遠是顧包包的那個，她的心臟不好、容易頭暈，再加上有輕微的懼高症，基本上次刺激性及會轉的都不能玩，純粹是想感受氣氛、跟同學們出去玩。

　　「我知道，你要玩就去玩，別管我。」她怕何澄佑為了她什麼都不做。

　　可能是何澄佑事先跟其他人說過，所以他們會先看一下遊樂設施再決定是否邀請她，不過大多數她依然在顧包包，但何澄佑怎麼捨得讓她待在太陽底下手裡拿一堆東西，通常會找個樹蔭，隨手將大家的包包丟在地下，再一眼瞪向想說話的幾個人，迫於他們看到蔡予軒實在不太適合拿太多東西，只能對他無聲的威脅作罷。

　　吃午餐的時候，林宜欣提議下午大家各自散開，順便對何澄佑挑了挑眉，後者瞬間明白她想做什麼，點點頭表示贊成。蔡予軒是最後一個吃完的，何澄佑坐在一旁撐著下巴等她。

　　「你怎麼不跟他們一起？」她擦了擦嘴巴，起身收拾。

　　「妳在明知故問嗎？」何澄佑邊幫忙拿包邊回答。

　　「沒有，只是跟我一起會很無聊啊。」

　　「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不管做什麼、去哪裡都不無聊。」

　　她再次摀住臉，害羞的說：「不是叫你別雲淡風輕說爆炸性的言論嗎？」

　　何澄佑輕笑拉開她的手，微微低下頭與她平視，帶著慎重沉聲道：「總覺得是個告白的好時機，予軒，我喜歡妳，非常喜歡的那種。」

　　這不是他第一次告白，卻是蔡予軒最難以忘懷的，本來內心想著，等日本旅行結束後，要給他一個答覆。她無法等到回國後，何澄佑給予的喜歡已經太多了，儘管不明白這人的執著，但答案很明顯，她喜歡他，十五年依舊喜歡著。

　　蔡予軒將視線固定在他拉著她的手腕上，緩緩停下腳步，他帶著疑惑的神情轉過頭：「怎……」

　　「何澄佑，我也喜歡你，非常喜歡的那種。」

　　他不可置信的望向蔡予軒那張染上緋紅的臉龐，過了幾秒，才興奮的將人抱起，她慌張的抱住他的脖子，環顧四周路人遞過來的視線，羞澀的低下頭。

　　「妳願意跟我在一起？」

　　「嗯。」

　　「真的？」

　　「真的。」蔡予軒將紅透的臉埋在他的肩窩，小聲的說：「何澄佑，快放我下來，很多人在看啦。」

　　「就讓他們看吧，我的女朋友多可愛。」

　　「別說那麼害臊的話，我要下去啦。」

　　何澄佑感到可惜，但再不放下，懷裡的人可能會羞得不跟他說話，只好小心的將人放回地面，剛碰到地，不想被其他遊客圍觀的蔡予軒立刻往前走，咬著唇想把臉上的紅暈散去，忽然手被握住了。

　　「這裡人多，別亂跑。」何澄佑蹙起眉頭，擔心中帶著一絲尷尬：「抱歉，我一時太開心了。」

　　「沒、沒關係，只是很奇怪，這種感覺。」尤其被牽住的手異常溫熱，頓時無法動作。

　　「慢慢來，會習慣的。」

　　與他曾交過女友不同，蔡予軒的初戀是他，最後一個戀愛也是他，而這樣的戀情是在十五年前，可能忘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更何況當時他們談戀愛並沒有牽手、沒有擁抱，沒有比摸頭更加親暱的動作，會有這種反應一點也不奇怪。

　　「真好。」

　　「嗯？」

　　「我以為妳不會答應我，想說這個初戀幹嘛有事沒事就告白，怕妳嫌我煩。」

　　「有一度是真的覺得你煩。」

　　「咦？」

　　「覺得你這種非我不可的態度很奇怪。」她不敢面對他，抿抿唇說：「但又慶幸你還喜歡我、不放棄我，太好了。」

　　「我也是，妳能喜歡我太好了。」

　　感情雖然明朗化，但蔡予軒反而更不知所措了，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身旁的人，而這個人被冠上「男朋友」的標籤，望向彼此手牽著手，眼眶一度酸澀，她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直到現在還是覺得太不真實了。

　　何澄佑接了張尚仁的電話，肯定是打來抱怨林宜欣怎麼虐待他的，雖然不想浪費時間，但聽到林宜欣在對面喊著他不會看眼色，特地把時間留給何澄佑和蔡予軒，他為什麼要去破壞，心中默默替林宜欣比個讚。

　　「阿佑。」等他掛上電話，蔡予軒輕聲喊道。

　　「怎麼了？」

　　「等回國後，我介紹幾個人給你認識。」

　　何澄佑愣了一下，揚起嘴角：「好。」

　　蔡予軒沒玩什麼，何澄佑想玩的早上都玩過了，陪著她去買些紀念品與給朋友的禮物，更多時間是牽著手在園區亂晃。待他們到集合地點，其他人看到兩人牽在一起的手，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難怪阿佑一直想掛我電話，原來成功了，早說嘛，我還想要怎麼幫你一把。」張尚仁想起說沒幾句被掛上的電話，怪腔怪調的開口。

　　她不好意思的想把手抽出來，但何澄佑握得非常緊，她害羞的想開口，卻瞥見他燒紅的耳朵，顯得有些不可思議，也忘了要說的話。

　　回去的路上，免不了一連串的調侃，特別是平時愛整人的何澄佑，難得看他無話可說、難為情的模樣，不多多調笑怎說的過去。

　　不過最讓人意外的是，當何澄佑拖著行李站在她房門口，兩人對視好幾秒，站在門外的他非常無奈，站在門內的她非常詫異。

　　「你……怎麼回事？」

　　「被趕出來了。」何澄佑看著換上睡衣的人，撇開視線嘆了一口氣：「如果妳不收留，我就回去不陪他們胡鬧。」

　　她大概懂了方才林宜欣傳來的訊息，「送妳一份禮物」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連行李都被收拾乾淨，那群人是鐵了心不讓他回去。

　　被人算計拋棄的大型犬，她心想不知道是第幾次覺得這傢伙像隻大型犬，多個尾巴跟耳朵，完全一模一樣。

　　「進來吧。」她做出讓步，退開步伐得以讓他進門。

　　何澄佑充滿不確定的眼神：「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再不進來就自己想辦法吧。」

　　話一說完，何澄佑飛快的進門，乖乖的關上門。她的房間是兩張單人床，看樣子蔡予軒應該是睡在靠牆壁的一側，他自覺將行李拖到靠窗那張床，開始整理。

　　蔡予軒坐在床上，睨了一眼：「收起你失落的表情，別想睡同張床。」

　　「居然不行嗎？」

　　「你還真的有想過嗎？」

　　「我們是男女朋友，睡同張床很自然啊。」何澄佑擺出無辜的表情。

　　「這是第一天，想都別想。」

　　「我們之前可是在一起兩年，現在是破鏡重圓。」

　　「你……」她找不到任何話可以反駁，嘟起嘴巴不滿的看著他的背影。

　　兩人沉默一會兒，何澄佑起身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說：「我還沒說過關於這次的交往，我是帶著什麼心情提出的吧。」

　　她沒有回答，疑惑的盯著他，那人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抬頭漾起好看的笑容。

　　「這次，我是以結婚為前提向妳提出交往。」他握住她的手，柔聲宣告。

　　她瞪大雙眼，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發覺說不出口，只能愣愣的與他對望。

　　「我相信妳不反對。」他感覺眼前的身子僵了一下，揚起嘴角說：「我知道經營一段關係對妳來說不容易，沒關係，有我陪著妳，我們努力讓它成為最後一次，好嗎？」

　　蔡予軒紅了眼眶，垂下眼眸，她一直不敢對何澄佑說明自身內心的消極面，對感情她已經沒自信了。新認識的人會在第一天劃出界線，僅僅只是交談過的人，細數下來，真正的朋友只剩姚可穎和任子清，認為這樣就夠了。

　　但何澄佑成為多年來的例外，他以非常快的速度重新進入她的世界，喚醒在冷靜背後的事實，她渴望愛、想被愛，卻自卑覺得只要與她有深刻的感情，最後都會變得不快樂，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有，她純粹是不想再受傷了。

　　突然，眼前的人將她拉起來，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便被緊抱在懷裡，與班導、姚可穎或任子清的擁抱不同，靠在他的胸膛，隔著衣服感受到戀人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頓時，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安心的環住他的腰，那人愣了一下，更加用力抱緊她。

　　「如果哭出來比較好受就哭吧，我會一直陪著妳。」

　　她搖搖頭，但何澄佑聽到小小的啜泣聲，也不戳穿，用下巴討好似的磨蹭她的頭頂，過了許久，蔡予軒聲音沙啞的開口：「我想睡了，明天眼睛一定很腫。」

　　何澄佑捧著她的臉，左看右看，除了兩隻眼睛紅紅的像隻兔子外，還沒有到腫的地步，不過睡一晚很有可能會腫起來，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去廁所將毛巾打濕。

　　「眼睛閉上，好好休息，我去要冰塊。」

　　「不用啦。」

　　「別亂動，張尚仁他們那邊有，房卡我拿走了。」何澄佑不放心，怕他離開床上的人會起來，伸出手蓋住毛巾：「先睡吧，明天的行程也很早不是嗎？」

　　聽到關門聲，蔡予軒對於今天發生的一切恍了神，眼睛上冰涼的觸感提醒她，剛剛在身旁的確實是何澄佑，而他們兜兜轉轉十五年還是走在一起了。想著想著，可能真的太累了，第一次不需要靠藥物就安然睡去。

　　何澄佑回來時，小心翼翼用毛巾包裹冰塊，確認不會太冰後，輕輕放在她的眼皮上，她的眼角泛著紅，可憐的不得了。過了十分鐘，他將冰塊丟進洗手台，出來後坐在床沿盯著床上的人，替她整理凌亂的髮絲，無奈想著這傢伙到底有沒有把他當男人看，孤男寡女，沒防備心真的好嗎？

　　「唉，真是敗給妳了。」

　　他俯下身，輕輕的在柔軟的唇蓋上屬於他的印記。

第四章、大人的戀愛 (04)

　　蔡予軒比何澄佑晚一個星期回去，享受完一個人的時光後，帶著戰利品到咖啡廳。從外看上去沒什麼改變，老宅仍然是老宅，這也是他們看中它的原因，內部都弄得差不多，姚可穎興高采烈拍了幾張成品照片傳給她，卻又不准她去監看過程。

　　回到過去，淺顯易懂的名字，是當初她想得眾多名字中的一個，最後選擇的人交給任子清，決定完之後，蔡予軒窺見他神情中的複雜，那是她認識他以來不敢細問的。

　　「可穎、子清哥、如珍姐。」她打開大門，見到三人正在做最後的準備。

　　「來了啊，怎麼帶這麼多東西？」任子清率先上前接過提袋。

　　「這是送給你們的。」將禮物一一遞給他們，姚可穎開心的拆開早就想要的公仔，連忙上前抱住她：「果然是我的好朋友，最愛妳了。」

　　「離我遠一點啦！」

　　環顧店面氣氛，實在不敢相信這間咖啡廳是她和姚可穎一同策畫的，牆上掛了幾幅她拍的照片，恍然想起今天的目的：「明天有個人會來，想介紹給你們認識。」

　　「誰？男朋友？」姚可穎邊擺弄公仔邊漫不經心的問。

　　「……對。」

　　「什麼？」姚可穎停下動作，瞪大雙眼幾秒，假裝擦眼淚哭訴：「才去一趟日本就成為別人的，姐姐我好傷心啊。」

　　「姚可穎，妳也大我一歲而已。」

　　「大妳一歲確實是姐姐，畢竟大、一、歲呢。」

　　「妳再說，禮物還來。」

　　「欸，這可不行，送出去的禮物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好了好了，妳們別吵了。」林如珍無奈上前握住蔡予軒的手，說：「這禮拜好好熟悉一下，先跟我來。」

　　她有些不知所措，畢竟跟林如珍並不那麼熟悉，但她確實很感謝在任子清毫不猶豫加入她們的時候，林如珍能站在與丈夫同一陣線支持。兩人來到休息室，她立即複習餐點作法與注意事項，如果能忽略身旁一直注視她的眼神。

　　「如珍姐，妳是不是有話要說？」

　　林如珍愣了一下，帶著歉意笑道：「妳知道子清的故事嗎？」

　　「不知道。」

　　「都不好奇他為什麼對妳們這麼好？也不好奇剛開始他對妳為什麼忽冷忽熱的嗎？」林如珍眼帶笑意，雙手撐著下巴。

　　蔡予軒想起剛認識任子清時，那雙深邃的眼眸時常如同深淵，有悲傷、有痛苦，就是沒欣喜，偶爾聊天會認為他們很親密，但隔天見面，他又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因此她認為是什麼地方讓他回想起痛苦的記憶，自覺得不再靠近，當她主動離開時，反而是任子清會露出不解的模樣再次闖入她的世界。

　　直到林如珍當她的面對任子清發怒，一字一句是她聽不懂的過去，默默離開夫妻間的戰火，自從那次，他好像也想通了，雙眼少了難以解釋的深沉，不再遠離，真心對她好、寵她，把她當親妹妹般照顧。

　　「真像啊，也難怪子清會從妳身上看到她的影子。」林如珍感嘆著，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該問下去，只能低頭不語。

　　叩叩——

　　敲門聲傳來，任子清打開門，意會到休息室的狀況，抿起唇：「如珍，我來跟予軒說吧。」

　　林如珍拍拍她的肩膀，起身離去，怕接下來有人打擾，任子清鎖上門，拉開椅子坐在蔡予軒旁邊，兩人迎來難得的靜默。

　　良久，任子清將手機上的照片展示給她看：「妳很像她。」

　　照片上晴空萬里，一名穿著制服的女孩，似乎有微風輕拂過長髮，她伸出左手將髮絲勾到耳後，嘴角揚起淡淡的弧度，似乎是在學校頂樓，她倚在身後的欄杆，女孩的眼裡有愛意及蔡予軒熟悉的混沌。

　　「她是？」

　　「前女友，我這一生無法忘懷的人。」任子清的聲音低啞，感覺得到他在壓抑即將湧出的情緒。

　　她對答案不太意外，倒是他們夫妻都提到的事，不禁皺起眉頭：「你跟如珍姐說我跟她很像，但我並不覺得。」

　　「不是說外表，啊，雖然也有一點，但真正像的大概是妳們的處事態度吧。」

　　「什麼意思？」

　　他沒有回答，反問道：「其實我一直想問妳，但怕妳不願意說，畢竟是很隱私的事。」

　　「……什麼問題？」

　　「妳有憂鬱症，是嗎？曾想過要離開這世界的那種程度。」

　　她驚愕的看著面前的人，他眼裡有心疼，垂下眼眸，鼓足勇氣才點點頭。任子清伸出手，揉揉她的頭不語，如果這時她抬頭，肯定能看到他眼底多出的傷痛及悔恨，但更多的是對蔡予軒這個人的寵溺。

　　「當我第一眼看到妳，就知道妳跟她一樣，儘管能正常生活、交流，但靈魂早被困在深處，不是誰都有資格拯救妳們。」他平穩的說出事實：「三年前，我救不了她，她選擇用生命控訴這世界，看到妳，不自覺想起她，但我知道我沒能力，我怕重蹈覆轍，不敢靠近妳。」

　　把以前到現在的話串起來，她大概明白任子清的故事，再加上他的敘述，徹底搞清楚曾經他的態度是怎麼回事。三年前，照片上的女孩自殺了，他們從高中交往，直到出社會，原以為能共組家庭直到永遠，但兩人經歷爭吵、和平分手、朋友般的重逢，任子清慶幸他們還能當朋友，可是沒想到那次的重逢不過是女孩安排的最後一次，再接到女孩的消息便是葬禮了。

　　他們分手後，任子清與林如珍再次相遇、交往，女孩離世後，林如珍仍然陪伴他，去年他們結婚，而女孩的記憶在看到蔡予軒後，再次被喚醒。每次見到她，任子清都覺得是女孩在怪他，怪他沒有好好陪伴她、怪他沒有好好愛她，對於女孩的所有感情移駕到她身上，好險那次林如珍罵醒他，才沒有繼續逃避。

　　「子清哥，我是蔡予軒，不是你的前女友，我不會是她，我只是我。」

　　任子清微愣幾秒，勾起嘴角：「嗯，我知道，妳可是我的寶貝妹妹。」

　　「現在我有在吃藥控制，情況不會太糟，子清哥別擔心。」

　　「跟男朋友說過了嗎？」

　　她抿抿唇，長嘆一口氣：「沒有，這種事我不知道怎麼說，原本想要在交往前坦白，但在一起後，很難開口。」

　　「總有一天他得知道。」任子清瞇起眼睛思考了一會兒，說：「下次回診我陪妳去吧。」

　　「欸？」

　　「至少讓我知道情況，現在妳的關係人不是都寫我嗎？」

　　「是沒錯啦。」

　　「這也是我想問的事。」他煩躁的搔搔頭，說：「妳爸媽呢？」

　　「啊，我爸媽早就離婚了，我爸他們那邊沒聯絡了，我媽再嫁，有新的家庭，不方便什麼事都要聯絡她。」說到這問題，蔡予軒若無其事的回答。

　　任子清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頭，她眼裡毫無波瀾，對家人問題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但他知道不太對勁，事實絕對沒有那麼輕鬆，一個孩子是回答多少次、受了多少傷才能冷靜的面對。

　　「予軒，妳只要記得，我們都在這，所以遇到什麼事儘管回頭，我會在的。」

　　最後，蔡予軒在朦朧的意識裡聽到任子清低沉的嗓音，篤定的對她這麼說。

第四章、大人的戀愛 (05)

　　蔡予軒感覺得出來身旁的傢伙異常緊張，連帶牽著她的手也握得非常緊，雖然不到痛的程度，但以這種狀態去見任子清，肯定馬上被質疑。

　　「阿佑，你還好嗎？」

　　「我？我很好啊。」何澄佑扯起一抹笑容，但皮笑肉不笑立刻洩漏他說謊。

　　「你緊張什麼，不過是見三個人，有必要戰戰兢兢的嗎？我之前見宜欣他們，也沒你這樣。」

　　「那不一樣，妳不是說子清哥就像妳的家人嗎？這感覺很像……」何澄佑略為尷尬的搔搔頭，低聲說：「很像見家長，我當然緊張啊。」

　　她詫異的轉過頭，見他還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雙唇翕動，終究沒說出口。這下，原本覺得沒什麼，被何澄佑搞得好像真的要去做一件大事，她也不由自主感到忐忑不安。

　　兩人到達咖啡廳門口，彼此對視幾秒，蔡予軒推開大門，牽著何澄佑走了進去。前台只有林如珍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聽到他們的聲音，露出笑容起身迎接。

　　「來啦，可穎晚一點才會來，子清在廚房。」

　　「如珍姐，他是我的……男朋友。」她還是對男朋友三個字感到彆扭。

　　「妳好，我是何澄佑。」

　　「你放心，我和可穎這裡可以輕鬆過關，但她的子清哥是十足的妹控，你要努力點了。」林如珍無法想像兩個男人見面的樣子，卻能想到任子清會對未來的「妹婿」露出什麼表情。

　　「如珍姐，妳太誇張了。」蔡予軒連忙擺擺手。

　　「予軒，那是妳沒看到，昨天回去他一直說怎麼辦，予軒有男朋友，我都懷疑他是妳爸爸了。」

　　話音剛落，任子清從廚房裡走出來，臉上帶著清淺的微笑，十足是個斯文有禮的男人，但與他認識一陣子的蔡予軒，馬上知道這分明是要說重大事情的前奏，略為尷尬的瞥向何澄佑，發現他早換上堅定的神情，與任子清四目相交。

　　「你好，我是何澄佑，予軒的男朋友。」

　　「我是任子清，跟予軒一樣叫我子清哥吧。」任子清滿意的瞇起眼睛，嘴角微翹：「方便到外面說幾句話嗎？」

　　「子清哥……」

　　任子清走到她面前，揉揉她的頭嘆著氣：「我是會吃人嗎？別緊張，想跟他說說話而已。」

　　蔡予軒目送兩人離開店面，個別拉張椅子坐在庭院，她是不擔心任子清會像偶像劇演的反對他們交往，就是不確定他們要聊什麼需要避開她，要是他願意對何澄佑說出她不敢說的，她會很感謝，至少不用從頭解釋，但也明白，關於自己的事情還是需要她來說。

　　「別看啦，跟我到裡面再複習吧。」林如珍眨眨眼，拉著她進到廚房。

　　庭院的兩人沉默不語，何澄佑正襟危坐，內心充滿不安，不知道任子清特地叫他出來是要談什麼。對男人的第一印象，果然是蔡予軒認識的人，連氣質都有點相像，所以在他拿出菸盒，將香菸往嘴裡送時，稍微驚訝了一下。

　　「抽嗎？」

　　「我不抽菸。」

　　「酒喝嗎？」

　　「會喝，只是不太常。」

　　「酒品如何？」

　　「我是不太會醉的類型，也不喜歡喝太多。」

　　聽聞，任子清挑了挑眉，呼出一口煙：「予軒不菸不酒這點知道吧。」

　　「知道。」

　　「不好奇我跟她怎麼認識的？」

　　「……好奇，但你想說的時候應該會說吧。」

　　「我碰到她時，曾想過跟老婆離婚，打算追她。」

　　何澄佑不可置信望著他，似乎不能理解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任子清無所謂的笑了笑：「你沒聽錯，我確實曾想過這麼做，連離婚協議書都準備好了，這種想法冒出來，也沒必要佔著我老婆接下來的人生，就乾脆點吧。」

　　「是不是覺得我很渣？」

　　「……為什麼？」

　　任子清長嘆一口氣，手撐著下巴，仰望如同照片上的天空，毫無雜質，只有蔚藍一片，想起女孩曾經綻放的笑容、想起女孩眼裡的憂鬱、想起初次向蔡予軒她們搭話時，她的側臉、想起蔡予軒的微笑裡參雜他熟悉的東西。

　　「想贖罪吧，她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當時以為自己能給予救贖，卻沒想到輸掉有她的世界。」他點掉過長的煙灰，繼續說：「剛開始遇見予軒的時候，真的以為是她回來懲罰我的，但被老婆罵醒了，予軒就是予軒，她不是誰的替代品，我也只是個普通人，不需要有拯救誰這種偉大的想法。」

　　「拯救什麼？」何澄佑發現這段話中奇怪的地方。

　　「這就是為什麼要把你叫出來的原因。」

　　「……其實我曾經看過予軒去身心診所，手裡拿了一堆藥，但我不敢問。」何澄佑抿抿唇，決定先把知道的事情說出來，順便給自己一點心理準備。

　　「哦？搞不好是陪人去的，或是治療失眠這種問題。」

　　「她是那種非到必要絕不會去醫院、診所的人，我不相信她僅僅為了失眠去看醫師。先前她發燒時，我帶她去掛急診，發現了……」何澄佑想到當時的觸感，便心痛得難以開口。

　　「發現什麼？」

　　「發現手腕上的傷痕，看不太清楚，就是摸到了。」

　　任子清熄滅手上的菸，沉著臉：「憂鬱症，知道是什麼吧。我沒打算讓你拯救，這太不切實際了，最後下場一定會像我一樣，陪伴她吧，讓她願意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才是最重要的。」

　　「子清哥，你現在把她當朋友還是家人？」

　　「她怎麼跟你介紹我的？」

　　「是她最重要的家人。」

　　「那就對了，除去血緣，我跟她就是兄妹。」任子清轉過頭，帶著笑意說：「是那種不管外面颳風下雨、受了多少委屈，只要她一轉頭就知道我在這裡的家人關係。」

　　他微愣幾秒，任子清拍拍他的肩膀：「接下來換你了，想說什麼說出來，我已經有個什麼都愛憋在心裡的妹妹，可不想連妹婿也這樣。」

　　「啊，我想說，這次是抱著以結婚為前提的心情向予軒提出交往。」何澄佑雖然被妹婿一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意外覺得好聽，把真實心情說出來。

　　「你們十五年沒見了，對吧？」

　　「對。」

　　「十五年前你們還是小學生，那時候的喜歡為什麼會持續到現在呢？」任子清的表情是很認真的提出疑問。

　　「因為從來沒有忘記過。」對於這個問題，何澄佑問過自己無數次，以前他找不到答案，現在他明白了：「我曾交過其他女朋友，也曾搞不懂喜歡是什麼，與前女友分手後，終於明白我不是搞不懂，而是從頭到尾心裡只有予軒一個人，一直是喜歡她的。」

　　任子清注視他的神情漸漸柔和，心想如果蔡予軒是跟他交往，一切會很順利的，因為眼前的傢伙對於她的喜歡非常堅定，絕對不會中途退場，會跟著她一同迎接困難挑戰。

　　倏然，大門被推開，姚可穎見到兩人便大喊：「子清哥，咦？這位該不會就是初戀吧。」

　　「妳好，我是何澄佑，予軒的男朋友。」何澄佑立即起身自我介紹。

　　「我是姚可穎，予軒的大學同學兼合夥人，順帶一提，我是同性戀，對予軒絕對沒有那個意思，請放心。」

　　「呃，好。」儘管對同性戀不排斥，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不在意別人想法的介紹。

　　人終於到齊了，他們聚在桌前吃著方才蔡予軒為了加強記憶練習的餐點，雖然熱鬧，但她卻想逃，尤其是姚可穎把她大學四年的事全說了，何澄佑聽得津津有味，她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不過男人之間的對話似乎沒問題，她鬆了口氣，眼前的四個人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突然的幸福感讓她微微紅了眼眶，連忙低下頭，跟他們說要去廁所，匆忙離開現場。實際是到廚房後面的小空地，明明不想哭，眼淚卻無法抑制的流下，她趕緊抬起頭、揮著雙手想將淚水趕回去。

　　從家庭的缺失找到願意當一輩子的家人、從破損的友情找到願意在茫然時拉她一把的摯友、從一個人的世界找到願意用一生陪伴的愛人，她何德何能，之前受到的不愉快與殘酷，在這瞬間化為烏有，她不再是一個人東奔西跑找不到終點。

　　一雙手從後環上她的腰，男人在耳邊低語：「怎麼哭了，嗯？」

　　她搖搖頭不願多說，胡亂擦拭臉頰，何澄佑無奈制止她的動作，捧起她的臉，親吻通紅的眼角，嚐到帶著鹹味的水滴，知道她又在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把將人抱進懷裡。

　　「予軒，妳值得擁有一切、值得被愛，別再亂想了。」

　　「我只是覺得太幸福了，在做夢吧，怎麼……」

　　話還未說完，唇上柔軟的觸感讓她不自覺瞪大雙眼，與他對到眼，那雙眼眸飽含笑意，下意識閉上眼睛，何澄佑輕輕舔拭唇瓣，她緊張得僵在原地，稍微放鬆警惕，他帶著侵略性的吻掠奪了她的所有。

　　一吻結束，何澄佑離開前，蜻蜓點水再次點上她的唇，揚起一抹壞笑：「這不是夢，我是真的。」

　　通紅的雙頰、不敢看他的眼神、被淚水沾濕的雙眼、躲在他懷裡，模糊不清的聽到他這麼說。

第五章、緊握雙手

　　我們沒牽過手，就連距離都不太像男女朋友。
　　我仍然是膽小的，儘管心裡知道不能逃避，卻患得患失得害怕幸福之後。

　　這是第一次，你不再答應配合，決定跟隨自己的步調。
　　你可能不知道，我多感謝那天你願意牽起我的手，一起前進。

第五章、緊握雙手 (01)

　　今天是回診的日子，任子清一早接蔡予軒到診所，一路上她顯得有些彆扭，畢竟以前是一個人去，她也不曾主動說這種事，連姚可穎都不知道她看醫師的主要目的是什麼，還以為只是單純失眠。

　　「子清哥，你等下要跟我進去嗎？」

　　「當然，要不然我來這裡做什麼？」任子清望著前方的路況，不經意的問：「妳還不想談家人的事吧？」

　　「……沒有。」

　　「沒有？妳可別忘了，我曾有過這樣親密的愛人，有沒有說謊一聽就知道。」任子清失笑的揭穿謊言。

　　「等回去的路上我再跟你說吧。」她長嘆一口氣，卻明白面對任子清比面對何澄佑來得簡單，這是往前第一步的好時機。

　　到櫃檯報到、等候，時間還蠻早的，等候區只有幾個人，醫師還沒到，任子清盯著正在滑手機的人。與記憶中的女孩相比，蔡予軒的症狀輕微很多，她們儘管相像、儘管第一眼他確實嚇到，但真正相處過後，兩人非常不同。

　　當時他聽到女孩們談論的聲音，掃過一眼，蔡予軒眼裡熟悉的東西讓他愣在原地，等回過神，人已經站在她們面前攀談，那天晚上，除了介紹與道別外，她沒再看過他一眼。姚可穎是個自來熟的人，知道她們開店的計畫，他便與姚可穎打好關係，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再見到蔡予軒。

　　「你說予軒啊，她在安親班工作，平日無法請假，只有假日才有可能會來，但那傢伙非常喜歡一個人的輕旅行，所以見不到她很正常啦。」姚可穎早就摸清好友的習慣，不在意的回答。

　　聽到這話他反而擔心，怕在他們沒看到的地方，蔡予軒會做出意料之外的事。他積極參與屬於兩人的計畫，也常常帶著林如珍到餐廳與姚可穎見面，很快三人成了朋友，至今他仍感謝林如珍給予的信任。

　　等他真正跟蔡予軒互相認識後，不自覺將過去的記憶與現在重疊在一起，有一段時間認為曾經的摯愛回來找他了，如同之前對何澄佑說過，他真的動了離婚的想法，連離婚協議書都準備好了，林如珍發現，卻沒有多說。

　　直到林如珍看到不知道第幾次，蔡予軒因為他莫名其妙疏遠而受傷的神情，徹底爆發。蔡予軒無聲離開兩人的戰火，林如珍說了很多，說蔡予軒不是替代品、說女孩已經死了、說沒有人要懲罰他、說他只是普通人為什麼要想拯救這種事、說當時女孩肯定不後悔愛上他。

　　「我不認識她，但我知道她絕對不會對愛上你感到後悔，那段日子一定是她最幸福、最快樂的，因為有你的陪伴。」

　　林如珍說完，他就哭了，從得知女孩死訊到靈堂，再到跟女孩父母說話，一直到現在，他都不曾哭過，那天好像把這幾年的情緒完全發洩。他意識到自己確實是普通人，無法真正拯救誰、救贖誰，對蔡予軒來說，他能做的就是把她當成家人般照顧。

　　「子清哥，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麼？」蔡予軒停下動作，疑惑的抬起頭。

　　「沒什麼，不過妳當初為什麼會想來看身心科？」

　　「嗯，一開始只是來看失眠，想要拿安眠藥，誰知道醫師問這麼多。」她不滿的噘起嘴抱怨。

　　「對症下藥沒聽過嗎？」

　　「但她問太多了。」

　　任子清無奈的抿唇一笑，順帶揉揉她的頭，他沒有兄弟姊妹，因此突然多出蔡予軒這個妹妹，內心有處柔軟的地方被填得滿滿。

　　終於輪到他們的順序，女醫師揚起微笑打算問相同的問題時，見到她身後的男人不禁愣了一下，臉上隱藏不住的詫異，問：「請問他是？」

　　「我哥，正確來說，應該是如同家人存在的朋友。」她一本正經回答：「他說想了解情況，但如果妳要跟他聊細節，請先讓我出去。」

　　女醫師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開始例行公事：「最近還好嗎？」

　　「還好。」

　　「睡眠狀況呢？」

　　她的雙眼游移不定，抿抿唇才開口：「如果一個人在家還是需要。」

　　「也就是說，曾有兩個人一起睡的狀況？」

　　「嗯，有過幾次。」

　　「男朋友？」

　　聽聞，她雙耳一紅，尷尬的點點頭，女醫師做了紀錄，再問：「還有覺得煩躁嗎？如果不常一個人獨處的話。」

　　蔡予軒微愣幾秒，咬咬唇，嘆了一口氣，垂下肩膀：「嗯，雖然他是我男朋友，但我卻覺得跟他相處的時間太多了，越想就越覺得自己根本沒資格擁有，也沒資格跟誰建立感情。」

　　站在她身後的任子清蹙起眉頭，女醫師見狀，請她先到外面等候，有事要跟家屬說。她坐回等候區，伸出雙手遮住整張臉，雖然方才的問題應該跟心理諮商師說比較有用，但她認為自己根本就是無病呻吟，既然有人願意喜歡她，為何不能好好接受，反倒要為獨處的時間減少感到惋惜呢。是太習慣一個人的關係，才會對突如其來的另一伴感到沉重嗎？這是她也只是她的問題？

　　許久，任子清走出診間，與她對上視線，來不及看清那雙眼睛藏著什麼情感，他摟住她的肩膀，手裡拿著單子往外走：「沒事的，不是妳的問題，任誰都有這種想法，我也有過。」

　　「可是我剛跟他交往沒多久……」

　　「妳讓那些熱愛自由卻有另一伴的傢伙怎麼辦？」

　　「……」

　　「予軒，相信我，妳只是還沒習慣，別太著急，過段時間，妳就會為了不能每天跟他在一起而煩惱了。」任子清似笑非笑，與她身後的人打招呼。

　　她轉過頭，不自覺瞪大雙眼，何澄佑和張尚仁來到他們面前問好，她不安的抓緊衣襬，其他三個人心照不宣跳過關於蔡予軒為何會從身心科診所出來的問題。

　　「你怎麼會在這裡？」任子清挑了挑眉問道。

　　「我陪這傢伙來附近的復健中心，他膝蓋之前受過傷，為了能繼續跳舞還是要好好進廠維修。」何澄佑勾住一旁的傢伙，想到任子清好像不認識：「子清哥，他是張尚仁，我的好友兼同事。」

　　「你好，我是任子清，就當作我是予軒的哥哥吧。」

　　張尚仁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在場的人都笑了，任子清向他們表示要回咖啡廳準備開幕的事情。望向兩人離開的背影，何澄佑沉下臉，上揚的嘴角成了一直線，蔡予軒與任子清從診所走出來，他們就看到了，再加上之前任子清所說的，一切都有解釋。

　　「嘖嘖，表情真可怕，又不是絕症，有你陪著，還怕她走不出來嗎？」張尚仁難得面無表情表示安慰。

　　「你說的沒錯。」何澄佑勾起一抹壞笑：「張尚仁先生居然會安慰人，天要下紅雨了。」

　　「……」

　　回到車上的任子清和蔡予軒則是相對無言，她還沒從遇見何澄佑的驚嚇中回神，不是不想讓他知道，只是她還不知道要怎麼說實話，毫無防備的相遇對她來說不是好事，儘管何澄佑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予軒，直接跟何澄佑說吧，糾結這麼多沒用，越拖妳會越不敢說。」

　　「嗯。」

　　任子清稍微瞥了她一眼，問：「知道妳爸媽為什麼離婚嗎？」

　　「父親在母親懷孕期間外遇，我生下來後，被母親發現有小三，兩人離婚。父親那裡的人雖然喜歡我母親，但對我不太關心，他們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贍養費也沒錢可付，偶爾會討好的向母親借錢。」她望向窗外，平靜說出事實。

　　聽到尊敬的稱謂，任子清一愣，但她沒有察覺，繼續說：「父親的母親曾來我們家樓下找過我，是為了找母親借錢，但那時母親有男朋友，跟她說不在的原因，那一副尷尬的樣子真的太好笑了。國中開始，我就是一個人住，學校的通知單什麼的，都是我自己亂簽，她替我出錢租房子，畢竟那時候還沒有能力。」

　　「高中時，母親結婚，之後我就沒再拿過她的錢，沒再跟她見過面，今年回去過年時，才知道我有個妹妹，要升小一，但那三人的空間是完全進不去，也沒必要了。」她想起那畫面，笑得諷刺：「就是這樣，我說完了。」

　　車裡悄然無聲，僅有車外呼嘯而過的聲音，緩緩到達咖啡廳，蔡予軒解開安全帶，忽然被任子清抓住手，她不解的抬起頭，那人沉重的神情，讓她呼吸一滯。

　　「我是妳的哥哥，永遠不會拋棄妳。」

　　多年後，回想這句話，蔡予軒的心頭還是暖暖的，因為她有一輩子不會丟下她的家人。

第五章、緊握雙手 (02)

　　準備幾個月的咖啡廳終於開幕了，蔡予軒是沒有期待客人要把整間店塞到爆滿的程度，以悠閒為主，讓客人有個地方可以看書、做報告，安靜舒服度過時間。

　　任子清從休息室走出來，看到姚可穎略顯失望的表情，蔡予軒在一旁說些什麼，馬上猜到是為了來客數少的關係。

　　走近兩人，聽到蔡予軒毫無起伏的語氣：「今天是第一天，有客人很好了，別求多。」

　　「如果客人一直這麼少怎麼辦？」

　　「姚可穎，冷靜一點。」蔡予軒挑了挑眉，抓住姚可穎的手臂說：「第一，今天開店第一天、第二，開店第一天再加上時間只過兩小時，已經有十二位客人、第三，以上敘述外，店的位置在巷弄裡，真正不好的店一天根本不到十位客人，所以給我冷靜。」

　　「予軒說的對，別太擔心。」

　　「子清哥，真的是這樣嗎？」姚可穎一副可憐兮兮求解答。

　　「真的，妳太著急了，沒有人第一天生意就好的。」

　　其實姚可穎也不是真的怕客人少，而是對她來說，蔡予軒算是她邀請的，任子清是替她們撐腰的，要是日後有問題怎麼對得起他們。準備期間沒有太大的真實感，等店面裝潢好、餐點製作好、器具擺好，她才真正感覺到緊張以及身為老闆的責任，而蔡予軒是那個拉她一把的傢伙，在她做過火、緊張過頭的時候制止她的行為。

　　她一把抱住蔡予軒，蹭著她的肩膀：「予軒，我真的太愛妳了。」

　　「給我滾，噁心死了。」蔡予軒滿臉嫌棄推開她。

　　似乎想給姚可穎一個心安，中午時間人漸漸多了，四人變得忙碌，其中最鎮定的非蔡予軒莫屬，她和林如珍負責飲料、咖啡部分，在林如珍慌亂時，她邊服務客人邊幫解決訂單，並指揮三人現在該做什麼、怎麼做，他們一路忙到下午兩點。

　　「予軒，有妳真好。」姚可穎剛從廚房走出來，又想往她身上撲，立刻被對方躲掉了。

　　「妳可不可以把隨時想撲我的這個習慣改掉啊。」

　　「好險有予軒，要不然我絕對會亂掉。」林如珍露出微笑拍拍她的頭。

　　「如珍姐……」

　　話還未說完，任子清用眼神意示她後面，一轉頭，驚訝的發現何澄佑帶著舞蹈教室的同事來了，她眨眨眼睛，疑惑的問：「不用上課嗎？」

　　「妳忘了我們有午休時間啊。」何澄佑無奈的屈起手指敲敲她的頭。

　　「確實忘了。」

　　招呼幾個人坐下，張尚仁誇張的表示，來咖啡廳要安靜、有氣質，瞬間被其他人鄙視一番，等蔡予軒離開後，幾個女人環顧店面，開心的拍起照。

　　「果然漂亮比好吃重要啊。」張尚仁無語看著正在自拍的女人們，發覺身旁沒有回應，扯起嘴角：「喂，何澄佑，你再看予軒也不會馬上奔到你面前好嗎？」

　　「你很煩欸，趕快去交個女朋友啦。」

　　「有女朋友了不起啊。」

　　「挺不錯的，尤其拿來氣你更好。」

　　「……」張尚仁咬著牙，決定不理會沉浸在自家女友光環的何澄佑。

　　何澄佑瞇起眼睛、手撐著下巴望向蔡予軒站在咖啡機前，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工作的背影。飲料製作完畢，那人鬆口氣的同時，不經意與他對上視線，兩人愣了一下，他啞然失笑看著她微紅的雙頰。

　　這個時間客人比較少，蔡予軒剛從廁所出來，沒注意便撞上男人的胸膛，她摸著頭道歉，隨後聽到平靜的嗓音：「予軒姐，沒事吧？」

　　她抬頭一看，發現是阿耀，連忙搖搖頭，笑著說沒事，不過眼前的人沒有離開，剛想問他倒先說了：「我還沒跟妳介紹吧，我是陳耀，有些事想跟予軒姐說。」

　　「你好，但我們總不能站在廁所前吧。」她尷尬的扯起嘴角，一男一女站在廁所前不是太好看。

　　帶著陳耀到廚房後的小空地，會單獨找她肯定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雖然她不認為跟陳耀有什麼事能說，但看他一副有話必說的模樣，聽聽也沒不好。

　　「想跟我說什麼呢？」

　　「想跟予軒姐說謝謝。」

　　「謝、謝謝？我有做什麼需要你道謝的事嗎？」她感到非常意外，左想右想這是他們第一次說話，所以要道謝什麼還真的不知道。

　　「有，如果不是予軒姐，小晶可能一輩子都不敢跟我告白。」

　　「啊，如果是這件事，我接受你的道謝。」她想起當時他的眼神，再想起游雅晶哭得通紅的雙眼，反問：「你為什麼不跟她告白呢？」

　　聽聞，陳耀微微皺起眉頭，思考了一會兒回答：「以前我明示過、告白過，但她好像沒當真，原本打算放棄的，只是看她的行為，感覺她好像也喜歡我，想讓她主動點，誰知道她沒有勇氣，還一天到晚說她喜歡誰，當然要稍微懲罰一下。」

　　他的回答有點刷新她對陳耀的認識，以經驗來看，他們大概是沒有在同個頻率，可能最開始游雅晶確實對陳耀沒感覺，想繼續當朋友只好打哈哈略過他的告白，直到發現喜歡他，卻再也沒聽到那人說喜歡，心理上是會退縮的。不過這也是她的猜想，反正結果是好的就可以。

　　「你們能在一起不簡單，要好好珍惜。」

　　「我會的。」陳耀抿抿唇，平靜的臉難得有些窘迫：「予軒姐，妳當初為什麼會跟阿佑哥告白？」

　　「我？純粹喜歡他，是抱持著做不了朋友的覺悟去告白的。」

　　「那你們重新在一起有什麼感覺嗎？」

　　「不真實。」

　　「不真實？」

　　她揚起淡淡的笑容，點點頭說：「嗯，本來對重逢已經很高興了，畢竟我們分開十五年，不是兩、三年，是十五年，從小孩變成大人，彼此改變的地方一定很多，能不能喜歡上也不知道，如果重新當朋友也算是不錯的發展。但我們再次喜歡上對方，再次決定給對方機會，我們的重新開始等太久了。」

　　「小晶說妳很後悔當時跟他提分手。」

　　「是很後悔，但對當時的我來說，分手可能是最好的。」

　　陳耀瞟過門口一眼，仍開口問：「為什麼？」

　　「該怎麼說呢，小時候很沒安全感、對人沒信任，你說，以這種狀態我要怎麼跟人維持長久的感情呢？與其越來越糟，倒不如早點斷了。」她想起一些畫面，苦笑的說：「事實證明，少讓他參與我幾年的人生，是正確的。」

　　「予軒姐，妳跟阿佑哥也不簡單，要幸福。」陳耀維持一慣的平淡，卻能發現他眼中透出一絲光澤，她微愣幾秒，如釋重負的笑了。

　　「阿耀居然誘拐予軒姐，阿佑哥對不起。」游雅晶帶著哭腔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回頭看過去，發現何澄佑帶著輕淺的笑容站在游雅晶身後。

　　「予軒姐，謝謝妳，能跟妳聊天我很開心。」陳耀說完，把游雅晶帶走，順道替他們關了門。

　　蔡予軒直愣愣站在原地，何澄佑踏著輕盈的步伐到她面前，想起上次的吻，不自覺低下頭，眼神飄忽不定，緊張的想找理由逃離：「我、我去看要不要幫忙。」

　　還未伸腳，便被人一把抱住，聽到從頭頂傳來的嘆息聲，隨後何澄佑將臉埋在她的頸窩，環抱她的雙手很緊。男人心臟跳動的聲音傳進她的耳膜，屬於他的清香飄散四周，還沒習慣的她紅了耳根子。

　　「阿佑？」

　　「我好像越來越貪心了。」

　　「嗯？」

　　「只要看到妳跟別的男人站在一起，我就忌妒的快發瘋了，連子清哥也不行。」

　　「你……」

　　「予軒，我怕太著急會把妳嚇跑，但又怕不主動抓緊妳會跑得更遠，我該怎麼辦呢？」何澄佑悶聲低語。

　　蔡予軒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從沒想過何澄佑會有這樣的心情，原以為她的害怕會嚇跑他，沒想到他同樣有害怕，她想起安全感，既然如此，她有什麼資格藏著讓男朋友不安呢？

　　「阿佑，找一天我把所有事情說給你聽。」說完，她微微顫抖伸出手抱住他。

第五章、緊握雙手 (03)

　　蔡予軒在米色沙發上坐立難安，環顧客廳、飯廳以及某人在的房間，她從沒想過會到男人的家。與她家相比，確實亂了一點，但何澄佑算是愛乾淨的人，沒有亂丟東西的習慣，看得出來常打掃，以她的方向看過去，他的房間很整齊。

　　在上次說要坦承所有事後，何澄佑找了兩人隔天都休假的日子，下班後把她接過來，明確表示需要過夜。他們不是沒有一起躺在同張床上睡覺過，只是以往都是在蔡予軒那裡，這是她第一次來他的家，心跳異常快速，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唇。

　　「妳難道這麼想勾引我嗎？」突然何澄佑的聲音傳來，她嚇了一跳，不明白的看著來人。

　　他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瞇起雙眼，意味深長的說：「嘴乾了就去廚房拿喝的，別舔，我是男人，會有慾望，特別是對自己的女朋友。」

　　她瞪大雙眼，連忙掙脫他的手衝進廚房，臉紅得不像話，到底為什麼她男朋友的畫風每天都不一樣，今天是打算走霸道深沉路線嗎？以前歡脫的大型犬呢？深呼吸幾口氣，壓下心裡的躁動，犯難的看著眼前的杯子。

　　「阿佑，哪個杯子可以用？」

　　「嗯？妳等等，我有買個專門給妳的。」何澄佑走到她身旁，從櫥櫃拿出全新未拆封的杯子：「記得洗一洗再用。」

　　「好。」

　　「我先洗澡，還是妳要先？」

　　「你先好了。」她自顧自拆封新杯子，拿菜瓜布沾了洗碗精開始清洗新杯子，何澄佑挑了挑眉，飛快輕吻她的唇：「嗯，我先去洗了，隨意逛，反正我的就是妳的。」

　　等身後愉快的腳步聲離開後，蔡予軒咬著唇不滿的咕噥：「別突然親過來啊，我的心臟不好……」

　　喝完水，她走到房門口，第一間是主臥室，第二間是客房，第三間好像被主人當儲藏間。何澄佑的東西不多，就是有點亂，動手稍作整理，有個地方特別乾淨，定睛一看，是熟悉的國小畢業紀念冊。

　　蔡予軒扯起嘴角，記得裡面關於她的照片都是黑歷史，拍照的時候她剪了短髮、分組的時候被分到男生組，她又不是很喜歡拍照，上面的笑容都是要笑不笑，尷尬死了。人總有過去，不曾想過被嬰兒肥困擾到高中的她，現在瘦成瓜子臉，覺得長髮麻煩的她，還是留了長髮。

　　「去洗吧。」

　　「哇，你、你……」突然的聲音，讓她驚訝的轉過頭。

　　何澄佑摀住上揚的嘴角，忍俊不禁笑出聲，蹲在她身旁，揉揉她的頭：「抱歉，嚇到妳了，我洗好換妳了。」

　　何澄佑仍然降不下嘴角，目送那人生氣的背影進了浴室，才將視線移到地上，畢業紀念冊大方攤開，將它好好放在原位，好險她沒發現下面的盒子，那裡裝滿兩人互相通信、戀愛的證據，以往他會定時拿出來回味、懷念，但現在應該不需要了。

　　蔡予軒洗完澡，進了何澄佑的房間，見到他拍拍床要她坐下，隨後他替她吹頭髮，輕柔的讓她昏昏欲睡，兩人無言一陣子。

　　何澄佑收好吹風機，蔡予軒仍然維持背對他的姿勢，剛想開口，便聽到她的聲音：「我這樣說吧，怕看著你說不出來。」

　　他微愣幾秒，盤腿坐在她身後，輕輕附和一聲。先聽到的是關於她的家庭，想起分手當天，那個站在他們面前的婦人，過了這麼多年才知道，原來是來要錢的，越聽到後面他的眉頭皺得越厲害，所以他的女人是被拋棄了？

　　「其實我習慣了，也能理解母親為何不喜歡我，畢竟我是她失敗婚姻的產物，不管是誰看到都會想起，啊，妳是她跟前夫生的孩子吧。」

　　「她既然生下妳，就必須負起責任照顧妳，她是妳的母親不是外人。」他不知道蔡予軒是以什麼表情說習慣了、理解了，但就是很不爽。

　　「但我也耽誤她的青春，不是嗎？我記得國中的時候她說過一次，高中要結婚前又說了一次，那表示對她來說，我真的是耽誤她的存在。」

　　接著是高中，他聽到蔡予軒稱那段時間是最黑暗的時期，不管是同學還是家庭，都處理得一蹋糊塗，她母親結婚後，所有事情壓得她喘不過氣，突如其來的悲傷及痛苦，毫不猶豫拿起小刀往手腕割，結果自殺未遂，她從病房醒來，被母親打了一巴掌，卻不是以母親的身分勸告。

　　「妳在浪費我的時間，以後有事別來找我，妳不知道我有自己的新生活嗎？」

　　母親說這是最後一次替她付錢就走了，其他家人陸陸續續趕到，但對她為何這麼做沒有關心，他們只覺得她很懦弱、沒抗壓性、給他們丟臉，數落完也離開了，對當時的她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雖然那時的醫師替她掛了精神科，她卻沒有去，因為她知道這種事情，就算是醫師也解決不了，他們能做的就是開藥、開藥、開藥，那個階段她還沒有要好好過日子的想法，儘管吃了藥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等她從醫院回家，屬於母親的物品全清空了，桌上有一疊現金，大約十萬元，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不要來找我」。她跟老師說無法留下晚自習，晚上需要工作，剛開始還被刁難，直到老師打電話給母親得知她說的是真的，僅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原本租的房子退掉，重新找了間小套房。

　　「從那個時候，我把自殘當作發洩，唯有這種方法才能讓我好過一點，順便提醒自己不能再自殺了，所謂的家人會在我死後說些什麼落井下石的話，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沒人會來看我，也沒人會記得我曾經存在過。」

　　何澄佑靠近她，從後面環繞住她的腰身，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不說話。

　　「我習慣一個人，只要有人跟我很好一陣子後，我會感到疲倦，特別是那種每天要見面的關係，事後會拉開一點距離，但馬上被人誤會。發生過好幾次，曾經有個讓我願意解釋的人，可是她不能明白，這段關係還是結束了，之後我就不打算經營任何關係。」

　　「可穎是例外。」她揚起淡淡的笑容，說：「下課後，我們不常聯絡，但還是維持很好的關係，她不會問說我為什麼都不聯絡，可是只要見面，我們能講好幾個小時的話，所以我跟她說了這個問題，她能理解我。」

　　「那真的太好了，妳找到很好的朋友。」

　　「嗯。」

　　沉默許久，何澄佑嘆著氣說：「妳是想說對我也這樣，對吧。」

　　被抱住的身子僵了一下，得知這個事實，他沒有失望，反倒是慶幸她的誠實，雙手施點力，將人抱得更緊。

　　「我知道不應該，你明明是我喜歡的人、明明沒有你，我的生活會一如既往，但為什麼我非得感到疲倦，我不想，真的不想，不想再一個人了……」她掩住整張臉，低下頭帶著哽咽。

　　何澄佑眉頭緊鎖，調整姿勢側躺在床上，左手當枕頭、右手摟住她的腰，讓她更加緊靠自己，看著她憋紅的雙眼，不禁想多少個夜晚她一個人孤單躲在棉被裡瑟瑟發抖，面對那些不公平的事，他仍然無法想像要有多大的絕望與悲傷，才會選擇傷害自己、選擇用力割開皮膚、動脈，是不是生理的痛已經比不上心理的痛。

　　「沒事的，覺得疲倦就說出來，但妳要知道，我不會再放開妳了。」

　　「可是……」

　　「予軒，十五年了，我等妳十五年，能跟妳在一起，一切都值得。」何澄佑俯身輕輕一吻，低語：「以前我們不懂怎麼愛對方，現在我們慢慢學，可能會有爭吵，妳可能會賭氣不想理我，這些都沒關係，但千萬別讓我找不到人，也別再說分手，好嗎？」

　　「嗯。」

　　他抵在她的額頭，閉上雙眼，微微勾起嘴角：「以後妳就不是一個人了，有任何困難請第一個想到何澄佑，雖然我不是超人，可以馬上飛到妳身邊，但我永遠會在妳身後，不要覺得麻煩我，有關妳的事通通不是麻煩。」

　　蔡予軒睜著一雙大眼，愣愣盯著眼前放大的臉，近得似乎可以細數他的睫毛有幾根，溫熱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小學的情愛隨著時間成長了，以前戀愛維持的間距瞬間縮短，不再是摸摸頭、不再是幾個腳步的距離，他們之間變得親密。

　　倏然，他睜開眼睛與她對望，兩人呼吸一滯，他的喉結動了動，伸手替她將擋住臉的髮絲勾在耳後，摩娑幾下小巧的耳垂，她縮了縮肩膀，撇開視線，總覺得周圍的熱度在上升。

　　「予軒……」何澄佑聲音低啞變了調。

　　「怎、怎麼了？」她全身僵硬不敢動，畢竟活在世上二十七年，會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在想什麼嗎？

　　「看著我。」

　　「要做什麼？」

　　「看著我。」

　　「你先告訴我要做……」

　　話還未說完，一陣天旋地轉，睜開眼卻看見何澄佑那雙愛惡作劇的眼睛翻出暗潮洶湧的情緒，內心是期待、是害怕，她微微顫抖的手貼住他的臉頰，冰涼的手傳來熟悉的溫度。

　　何澄佑握住她的手，輕蹭了幾下：「我是真的，是真實的。」

　　她瞪大雙眼，雙唇微啟沒出聲，他俯低身子，不輕不重親吻她的唇，慢慢的加重力道，想把這個吻深刻印在腦海裡。

　　「別怕，我在。」

　　退去身上最後的束縛，迷濛害羞地聽見何澄佑嘶啞的聲音，是陪伴她最好的禮物。

第五章、緊握雙手 (04)

　　蔡予軒緩緩張開雙眼，身邊沒有人，剛醒來腦袋還有些混亂，意識漸漸回歸後，她拉起棉被蓋過整個身子，確認衣服已經穿好，仍羞得無法出來見人，她居然跟何澄佑做了大人的事情，摀住發紅的臉頰，不自覺想起昨晚與他擁抱的溫度，她該用什麼表情出現啊。

　　何澄佑洗漱完，一進臥室便看到床上一大團的物體，雖然愣了幾秒，但也聯想到為何會這樣，挑著眉勾起一抹壞笑，伸手拉開床單，那人錯愕的神情嶄露無遺，不給她逃跑的機會，一把將人抱進懷裡，往額頭上一吻。

　　「早安。」

　　「早、早安，我要去廁所，你、你先放開我。」她慌亂的想推開眼前的傢伙，摸到明顯的肌肉形狀，發現他沒穿上衣：「你為什麼不穿上衣，快去穿好。」

　　「嗯？啊，通常一個人在家我都不穿衣服。」

　　「現在你不是一個人。」

　　「是啊，有兩個人，但身為女朋友要習慣，這麼害羞以後怎麼做事。」何澄佑故作思考的表示，接著低下頭，狡黠的目光緊盯著她：「例如結婚後需要製造小孩這種重要的事。」

　　「你、你滾開，我要去廁所。」她紅著臉用力推開他，癟著嘴下床。

　　雖然軟軟的沒什麼力氣，但何澄佑還是鬆開手，再次偷吻她的臉頰，盯著她的背影，跟上前：「還很痛嗎？需要我抱妳嗎？」

　　「不用啦，沒昨天那麼嚴重了。」

　　待她出來，早餐已經準備好了，難得的休假日，何澄佑想要帶她出去逛逛的，礙於昨天做完那檔事，怕她的身體承受不住，聽到他的顧慮，她閃爍著期待的雙眼說自己可以的，他輕笑揉揉她的頭。

　　蔡予軒不喜歡逛街，總會事先想好要買的東西，直攻店家買好離開，過程快狠準不多買，除了文具、書籍會讓她失心瘋外，其他沒有特別吸引她的，對服裝、化妝品不太在意，相機、電腦能用的就繼續用，不會因為新品出來立刻想換新，姚可穎常說她的生活真是無所求。

　　今天與何澄佑牽著手逛街時，她好像能理解那些喜歡逛街的人，每看到一樣不錯的東西直覺想到何澄佑，甚至腦海裡規劃一個與他共同的家，但最後什麼都沒買，她怕太自以為是了。

　　看她糾結的臉蛋，何澄佑掩住口，不讓笑容太顯眼，他有可靠的線人，姚可穎說她們一起去逛街的事情，蔡予軒手裡永遠不會有東西，問沒有想買的嗎，她反而理直氣壯的回答家裡都有了，為什麼要買。

　　他瞟了一眼路過的店，停下腳步，拉著她說：「進去看看吧。」

　　蔡予軒看清這間店是賣什麼的，惶恐的拉拉他的手，一臉疑惑的表情，他揚起輕淺的微笑與她對視。

　　「您們好，請問有什麼需要的？」一位身穿正裝的專員，禮貌性的詢問。

　　「情侶對戒，有推薦的嗎？」

　　「有，這邊稍坐。」

　　等專員離開，蔡予軒擰著眉不贊同的說：「阿佑，這裡很貴的，對戒可以去其他比較便宜的店買。」

　　「就算只是對戒也不能隨便，這次來得有些倉促，等結婚我會更慎重的。」他認真說出心聲。

　　她微愣幾秒，趕緊撇開視線，感受到他是用什麼心情喜歡自己的，心跳快得就要跳出來了，被一個人用心對待、放在心上，原來感覺非常溫暖。

　　專員回來替他們介紹幾款對戒，何澄佑完全交由她決定，比起繁複的花紋或鑽石，她還是喜歡簡單俐落的風格，整個過程非常緊張，尤其是當專員拿出實體請他們試戴的時候，希望不要有人看到她微顫的雙手。

　　「兩位交往很久了？」專員問了一句。

　　「還不到一個月。」何澄佑寵溺的看著正在猶豫的蔡予軒，輕聲回答。

　　「咦？交往不久很少會來這裡買對戒呢。」

　　「這個嘛，當我們是破鏡重圓吧，過了十五年依然還愛著，那就是真愛了。」何澄佑邊替蔡予軒戴上戒指邊說，審視最後兩款樣式，哪個比較適合她。

　　「哇，真是浪漫啊，十五年耶，還能愛著對方真的不容易。」

　　「是啊，這次真的怕她跑了，我得先好好套牢她，不是嗎？」他摟住她的腰，用力往懷裡一帶，露出自信一笑。

　　「女朋友真幸福呢。」專員笑盈盈對兩人冒出的幸福泡泡見怪不怪。

　　蔡予軒倒是不太習慣在他人面前曬恩愛，想掙脫卻掙脫不了，放棄似的噘著嘴，何澄佑捏捏她的臉笑著。

　　離開珠寶店，何澄佑好心情看著兩人左手無名指同款式的戒指，很幸運店裡剛好有他們喜歡的，也有他們的尺寸，蔡予軒在戴上的那刻，心情有點微妙，是幸福的、開心的，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到目前為止的人生，她的不快樂絕對比快樂多，被拋棄、不被諒解，受傷後，她都在預測下次會受什麼傷，程度是如何，一次次將信任交出去，總是變得殘破不堪回到她這裡，每次付出，換來的永遠是其他人的理所當然。

　　獨自在黑夜裡舔舐傷口，次數多了，她變得麻木，寧願將界線在一開始劃清，也不想再增加傷口。她想著，自己可能就這樣一個人直到死亡，沒有人記得她，沒有人幫她辦葬禮、幫她火化，當然也不會有後代子孫幫她掃墓。

　　這樣的未來顯得非常淒涼，而現在，她第一次對未來有了期待。

　　「阿佑，謝謝你。」

　　聽出她語氣裡的哽咽，何澄佑改為把她摟進懷裡：「現在是喜極而泣的話，我接受，但如果是因為想些奇怪的事而哭，我會生氣哦。」

　　「那你就接受吧。」

　　「我的女朋友越來越調皮了，怎麼辦？」

　　「你不要還有其他人要呢。」

　　「誰說我不要了，不是說要把妳套牢嗎？」何澄佑抬起她的左手，親吻手指上的戒指：「妳的這輩子都是我的。」

　　回想起那人眉眼彎彎，飽含笑意的模樣，兩人的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蔡予軒微微發愣。林如珍送走客人，轉過頭見到就是這幅畫面，無奈笑出聲，發呆的人回過神，四目相對，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很少看妳發呆呢。」

　　「抱歉……」

　　「沒事，不過你們要結婚了？這戒指看起來不便宜啊。」

　　「沒有啦，他昨天帶我去挑的，說就算是情侶對戒也不能太隨便。」她下意識摸了摸戒指。

　　「真是用心，還以為妳們子清哥算是絕種好男人，想不到阿佑也是。」

　　「如珍姐，別把他想得這麼完美，他才不是好男人呢。」想到這幾個月的相處，她不會再相信何澄佑是無辜的大型犬。

　　咖啡廳的生意慢慢步上正軌，任子清覺得可以找員工，四個人分別面試，也不知道蔡予軒有什麼能力，她面試的人通常不會出亂子，符合規定、有禮貌，學東西還很快，反觀姚可穎選的人待不了廚房、搬不了重物，氣得她想破口大罵，最後找好新員工，他們的負擔也可以不那麼重。

　　這陣子忙是真的忙，蔡予軒常常忘了吃飯，有時候扒幾口麵包就算是一餐，以前不認真吃飯也是日常，所以沒有太在意，等她察覺時，是因為血糖過低感到暈眩的時候，但她不敢跟何澄佑說，他一定會過度擔心，把她當小孩照顧。

　　她和何澄佑開始半同居的生活，一個禮拜選個幾天住在對方家，比起希望一個人獨處引來的疲倦感，反而更希望跟何澄佑相擁入眠，這個願望說不出口，熱戀期怎麼做都不意外，日後是否會有變化不好說。

　　這段時間她過得很幸福，非常幸福。

　　打烊收拾，她感覺一陣暈眩，下一秒跌坐在地上，新來的員工嚇了一跳，連忙叫任子清來看狀況，她突然慶幸姚可穎有事先離開，不然肯定會罵她一頓，任子清扶著她到椅子稍做休息，緊緊皺起眉頭，來回打量確定沒受傷才暗自鬆口氣。

　　「今天又沒吃？」

　　「有吃幾口麵包。」

　　「明天開始吃正餐。」

　　「子清哥，這麼忙沒時間吃的，沒關係。」

　　任子清不顧她的反對，拿起手機按了幾下，過沒多久，何澄佑的身影匆匆忙忙地來到他們面前，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對任子清夫婦打聲招呼，抱起她離開咖啡廳。

　　何澄佑沉著臉不發一語，氣氛非常僵硬，蔡予軒一句話都不敢說，任由他抱著開門、關門、回家。她被抱到沙發坐好，他依然沉默走進廚房，盯著那道忙碌的背影，鼓起勇氣上前從背後環住他。

　　「對不起，我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也沒有跟你說。」

　　何澄佑愣了一下，嘆一口氣，轉過身捧住她的臉：「知道錯了？」

　　「嗯。」

　　「我可以理解妳忙的時候無法吃飯，但妳的身體不好自己不是不知道，真要等到昏倒進醫院才要注意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嚴厲，隱藏一絲憤怒，動作卻輕柔得可以。

　　「對不起……」

　　「先來吃飯，雖然我不希望有下次，但以後還是記得說，我不想從別人那裡知道妳的事。」他輕撫她眼睛下的陰影，眼底充滿心疼：「把自己顧成這樣，我要怎麼放心？」

　　她靠在他胸膛，蹭了幾下，輕笑的聲音傳進耳裡，能消氣就好，她實在不知道面對生氣的戀人該怎麼辦，如果撒個嬌能讓他開心，她願意。

　　「別想靠撒嬌打發我，小笨蛋。」

　　啊，被看透了。她心虛地想著。

第五章、緊握雙手 (05)

　　何澄佑的舞蹈教室因為有活動，需要到高雄一個禮拜，這是他們在一起後，第一次分開這麼長的時間。他異常擔心，特別是知道她有忙碌不吃飯的習慣，實在放心不下，只好請任子清好好看住，別任由她。

　　「我說你也太擔心了吧。」坐上車後，張尚仁瞥到他滿面愁容，調侃道。

　　「她最近因為太忙忘了吃飯，偶爾會因為暈眩的關係跌倒，再加上把胃痛當日常，我能不擔心嗎？」他煩躁的搔搔頭。

　　「沒警告她？」

　　「警告沒用，她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太想向別人證明，她有能力，不會成為別人的負擔。」

　　對於蔡予軒工作狂的態度，他一清二楚，一路走過來，她的存在可有可無，沒有人需要她，連家人都覺得她是多餘的，那麼該如何證明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不是近乎透明呢？唯有工作，努力工作被主管賞識、被大家看到，喜歡小孩，也是因為他們是唯一需要她又不會突然丟下她的群體。

　　很想告訴她，現在可以不用這麼努力了，有他在、有任子清、有姚可穎、有他們這群人，不會無緣無故拋棄她不管，但他明白習慣很難改，這種事需要慢慢來。

　　「宜欣說上次她們跟予軒進行一場女人聚會，她主動說了關於自己的事情，我覺得她有在改變，雖然很慢，但有總比沒有好吧。」張尚仁想起，之前林宜欣說女人聚會她們哭很慘的事情。

　　「我知道。」

　　「真想不通那些為人父母的到底在想什麼。」林宜欣聽到兩人的談話，湊近他們：「既然不愛又為何要生下孩子？」

　　「……下個月我要陪予軒去見她母親。」

　　「咦？」

　　「是她說的，大概有點報復的心態吧，總得讓母親知道她交了男朋友，還是以結婚為前提的那種。」他手撐著下巴，苦笑道：「她很幸福，並沒有因為他們的拋棄而停留。」

　　「可是予軒會很受傷吧？」

　　「有我在，現在她不是一個人面對了。」他帶著堅定的語氣說著。

　　短暫分開的一星期，何澄佑獲得任子清的線報，得知她有好好吃飯，暫時放心了，而蔡予軒本人每晚會與他通話，都說沒他睡不著，像是在撒嬌的話語，但他知道她在說真話，講著講著便發現對面沒了聲音，平穩的呼吸聲傳來，他笑了笑掛上電話。

　　活動結束後，下午回到台北，剛進入舞蹈教室任子清電話就打來了，早上醒來眼皮不斷跳動，心中顯得惴惴不安，在此刻終於揭曉答案。他著急的連話都說不清楚，林宜欣和張尚仁要他先冷靜，深呼吸幾口氣安定心神後，向他們解釋蔡予軒送醫院，他得趕過去。

　　拿著手機的訊息，詢問志工位置，醫院來往的人多，無法奔跑，他邁開步伐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病房，任子清站在外面等他。

　　「子清哥，怎麼回事？」

　　「過度勞累，血糖過低，她身體本來就不太好，以防萬一需要住院觀察，沒問題的話，應該明後天能出院。」任子清把手裡的單子遞給他：「她現在睡了，我得先回店裡，有事再聯絡。」

　　待任子清離開後，他走進病房，是兩人間，蔡予軒的床在左邊，關上簾子，白皙的手正打著點滴，臉色蒼白，眼睛下掛著淡淡的黑眼圈，替她蓋好棉被，全身脫力般的坐在一旁的折疊床椅。

　　他的恐懼在外人眼裡是大驚小怪，但只有他明白，對於兩人的戀情他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心情。偶爾會想，要是他們真的錯過了、真的不再碰面了，現在的他是否跟以前一樣，有不錯的人選擇交往，幾個月後分手，一直循環到老呢？

　　不可能。他心想，因為當時抱著一種如果蔡予軒不來，他就親自去找的心情。

　　輕輕握住她微涼的手，無名指的戒指透過燈光發出光澤，他多想快點把她的名字寫在配偶欄，多想把她帶回家讓父母認識他這生的摯愛，但一個信任被砸碎的的人，需要時間修復，沒關係，他等得起，只要她在，不管多久都等得起。

　　「阿佑？」

　　他愣了一下，與床上的人對視幾秒，眼眶漸紅：「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阿佑，我有點渴。」

　　「妳等等。」何澄佑調整病床及枕頭，打開任子清留在這的礦泉水，替她插上吸管：「慢慢喝，別急。」

　　喝完水，兩人相對無言，何澄佑捏捏她的手，溫和的問：「這幾天沒睡好嗎？」

　　「聽你的聲音，睡著了。」

　　「黑眼圈很嚴重。」

　　「睡著是睡著，但作惡夢了，夢到現在跟你的一切不過都是假的，現實的我沒有跟你在一起，驚醒後就睡不著了。」蔡予軒垂下肩膀，低著頭。

　　那個夢太真實，她跟何澄佑成為朋友，他帶她認識舞蹈教室的人，日本去了、咖啡廳開了，但是他們並沒有在一起，何澄佑沒有告白，兩人維持朋友關係，什麼親吻、擁抱，都是假的。而屬於她的過往，一次次播放，早已遍體麟傷的心再次被割壞，強烈的想逃離這場惡夢，接著她就醒了。

　　倏然，溫熱的手撫摸她的雙頰，她抬眼看著眼前的人，那雙眼睛有笑、有寵溺、有溫柔、有心疼，還有在這些之上的愛意，唇上的柔軟與溫度，是她熟悉的模樣。

　　「這樣知道是真的吧，嗯？」

　　「嗯，你是真的，是我的阿佑。」

　　隔天，確定沒有大礙，蔡予軒就出院了，看著何澄佑臉上的疲憊，心懷愧疚，洗完澡撒嬌的將他拉下，逼迫他一起睡覺。

　　果然，相擁入睡比吃安眠藥更好，兩人睡到晚上，蔡予軒眨眨眼睛，何澄佑還在睡眠中，輕輕拉開他的手，跑到廚房看看冰箱有什麼，決定做幾樣菜配白飯，把白米洗乾淨，放入電鍋，拿出食材準備大顯身手。

　　許久，一雙大手從後環住她的腰，頭髮輕輕蹭著她的脖頸，微微戳中癢處，她縮了縮脖子，皺起鼻子：「別鬧。」

　　「好香啊，妳也是，真想現在把妳吃掉。」他剛睡醒帶著微微的鼻音，低沉的在她耳邊訴說慾望。

　　「別、別亂說，我快好了，去添飯。」對何澄佑每日都要撩她幾次感到無語，差點拿不住鍋鏟，趕緊把人叫去做事。

　　簡單的三樣菜色，他們吃得很開心，吃完飯換何澄佑把她趕出去，收拾交給他就行了。他整理好回到客廳，放在桌上的手機剛好響起，蔡予軒仍是盯著電視節目，對誰打給他完全不好奇。

　　要是她真的好奇，那就不是她了。他心想。

　　「需要換件衣服嗎？等等宜欣他們要來。」何澄佑掛上電話，坐到她身旁。

　　她打量起身上的衣服，寬大的上衣及休閒褲，很標準的居家服，沒什麼大問題，搖搖頭表示不需要。過沒多久，林宜欣一群人帶著宵夜來看他們，瞬間安靜的家塞滿人，左一句她有沒有事、右一句要何澄佑好好照顧她，見狀，彎起眼睛笑得開心。

　　「予軒小姐，我第一次看到阿佑臉色慘白的樣子，超、可、怕。」張尚仁擠到她身旁，告狀當天的情形。

　　「張尚仁，不是要你離她遠一點嗎？」何澄佑多想揍人，尤其是與他多年交情的傢伙，常縮短與蔡予軒的距離，讓他非常不爽。

　　不需要他動手，劉曉曉拎起他的領子隨意丟到一旁，坐到她身旁，難得扭扭捏捏不敢直說，林宜欣一臉了然，幫她開口：「予軒，之前去咖啡廳，待在廚房的那個朋友，叫姚可穎吧。」

　　「對，怎麼了嗎？」

　　「曉曉姐想認識她啦。」

　　她睜大雙眼望向劉曉曉，對方尷尬的點點頭，有些不確定的問：「曉曉姐喜歡她？」

　　「好感而已，所以想進一步認識。」

　　「嗯，下次曉曉姐來，我再正式介紹給妳認識。」

　　劉曉曉淚眼汪汪抓著她的手，感激的說：「謝謝，予軒大人最好了。」

　　「等等，為什麼妳都不訝異？」張尚仁等兩人告一段落，忍不住開口問道。

　　「為什麼要訝異？」

　　「因為曉曉姐是同性戀，一點也看不出來啊。」

　　蔡予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習慣性分析：「阿仁以前追過曉曉姐？」

　　聽聞，所有人視線固定在她身上，滿臉震驚，人群外的陳耀平靜的拿起飲料喝一口，這場景他不陌生，剛認識這群人，他也是這麼說的。

　　「妳到底從哪裡看出來的？」

　　「我哪裡像跟曉曉姐告白，到底哪裡？」

　　「果然不是普通人，是分析達人。」

　　此起彼落的疑問讓她閉上嘴巴，對眾人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微愣幾秒，林宜欣、劉曉曉、游雅晶上前抱住她，直說好可愛。看著女朋友被搶走，何澄佑嘆著氣，扶額覺得這群人明明沒喝酒，怎麼比喝酒更難纏。

　　不過算了，開心就好，望向坐在中間位置的蔡予軒，他輕輕笑著。

最終章、白日夢

　　其實我知道，事情不是那麼順利。

　　我也都知道，當白色在眼前展開時，就明白一切只是希望不是現實。

　　但，為什麼手中的溫度會真實的讓人想落淚呢？

最終章、白日夢 (01)

　　何澄佑緊緊握住蔡予軒的手，試圖給予溫暖，雙唇翕動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她太冷靜了，他寧願她放聲大哭，也不是這副樣子。

　　稍早，兩人作好準備要去蔡予軒家的聚會，他們穿著休閒的衣服，因為她說不需要太正式，也沒必要。他很緊張，畢竟只有從蔡予軒嘴裡聽到那些荒唐的故事，實際碰到會怎麼樣，不管是他還是她都無法預測。

　　他們到達奶奶家，安靜的坐在椅子上。何澄佑第一次從他人身上感受到強烈的惡意，這些親戚眼裡帶著鄙視、帶著看笑話的心態注視他身旁的人，而她對跑到眼前的小孩笑了笑，卻不主動碰他們。

　　那些孩子帶著純真的笑容，並不了解大人們之間的紛爭，對他們來說，蔡予軒就是個不常回來的姐姐，誰對他們好，他們就對誰好，僅此而已。

　　「予軒，這幾年在做什麼？該不會還在替人端盤子打零工吧。」其中一位親戚率先提問。

　　「之前是在當安親班老師，現在跟朋友開咖啡廳。」蔡予軒淡淡的回答。

　　「咖啡廳？哪來的錢，該不會去貸款吧，別最後像妳老爸一樣，還不了錢找到我們這裡。」

　　「不需要貸款，是這幾年的積蓄。」

　　或許是她沒有起伏的語氣惹怒他們，他們把目標轉到何澄佑身上：「小夥子，是她男朋友啊？」

　　「對。」

　　「勸你跟她談談戀愛就好，一個自殺未遂的人別想結婚。」說完，幾個人哄堂大笑。

　　何澄佑握緊拳頭，想起身反駁，但她握住他的手搖搖頭，只好忍下來，強迫自己維持臉上的溫和。她的母親冷眼旁觀，沒有為她懷胎十個月的女兒說句話，眼中只有再婚對象及今年剛升小一的女兒。

　　蔡予軒坐在飯桌，瞬間成為眾矢之的，句句帶刺的話語和譏笑，他們重複提起當年自殺未遂的事情，說她小題大作、抗壓性低，還讓學校老師以為家裡出什麼事，搞得像是他們虐待她，說她沒出息，說她耽誤自己母親的幸福。

　　她沒有回嘴，默默吃著午餐，表情淡然，似乎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因此，他們說得越來越誇張，何澄佑再怎樣都不能算當事人，光當個旁觀者，他的心便疼得受不了，難道她這些年一直是這麼過的？所以再痛也麻木了嗎？

　　冷嘲熱諷持續到他們要離開之際，這時，她的母親難得說要送他們下樓。

　　他對她的母親有印象，小學六年級的家長會，她的母親年輕又漂亮，大家都說比較像姊姊，那時還會對蔡予軒溫柔的笑，是從什麼時候她選擇冷漠面對曾經最親的女兒。

　　「希望妳不要再來了。」在他們走出大門時，她的母親冷冷的說。

　　回過頭，她靜靜盯著自己母親，對面的人又再說一次：「請妳不要再來了，每次妳來就會談到我前夫，我不喜歡讓我老公聽到這些丟臉的過去，所以不要再來了。」

　　良久，她的母親轉身要離開時，蔡予軒開口：「今天來只是想跟您說，我會跟阿佑結婚，我過得很好，如您們所願，以後不會再來，希望不要知道我結婚後，怪我沒有邀請您們，再見。」

　　語畢，她牽著他離開這片傷心之地。

　　他開著車到海邊，過程一直用餘光確認她的狀態，蔡予軒沒有哭，只是面無表情盯著窗外流逝的風景，那副漠然的樣子，他感覺心臟很疼很疼，連局外人都這麼疼了，那她呢？

　　時間回到現在，兩人坐在防坡堤，周圍剩下海浪與海風的聲音，維持同個姿勢許久，何澄佑覺得必須讓她鬱悶的心情有出口，繼續憋在心裡真的會出事。

　　「予軒，我寧願妳哭、寧願妳大吼，也不要這樣安安靜靜的，我很怕。」他捏捏她的手，嘆息著。

　　「……我以為這麼多年，聽了這麼久的話，應該不會痛才對，但是為什麼很痛啊。」聞言，蔡予軒眼眶略紅，雙唇微顫，逼迫自己不要哭，她還有很多話想說：「不管親戚怎麼說我，這些都沒關係，唯獨她，唯獨母親不該是這樣子，小時候她很寵我，聽到其他人說關於我的事，還會為我打抱不平，但一切都變了，她交了男朋友一切都變了。說我是多餘的、我是不應該存在的、我耽誤她的時間與青春，就不該把我生出來。」

　　「她連看我都不想看，我真的不該出生嗎？真的不該存在嗎？既然這麼討厭，那麼為什麼當初執意要把我生出來呢？為什麼生下我又丟下我，為什麼……我是人，我會痛，很痛啊……」她緊緊抓著何澄佑胸膛的衣服，多年累積的情緒終於潰堤。

　　這些年的自我懷疑沒有自欺欺人，也不是一場夢，全是真實的，曾有人指著她說，是多餘、是不該存在的，說這話的並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親生母親。到了今天，她才肯真正承認，母親真的不愛她、不再把她當作女兒，而是陌生人。

　　何澄佑微微紅了眼眶，他的摯愛聲嘶力竭向世界哭訴，殘酷的真相帶給她的只有毀滅性的結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抱著她，捂熱那顆逐漸冰涼的心。

　　等哭泣聲變成啜泣聲，他抿抿唇，輕聲說：「予軒，沒有人是不被需要的，妳的出生絕對有意義。」

　　「什、什麼意義？」

　　「我在這啊，難道跟我見面沒意義嗎？」他拿出面紙擦擦她面頰上的淚水，還打算幫她擤鼻涕，她不好意思立即搶過來。

　　「我自己來。」

　　「別再這麼想了，有我啊。」

　　「嗯……」

　　他柔柔她的髮絲，安慰性的在她的唇上一吻，帶著鹹味的淚水劃過兩人緊貼的雙唇，蔡予軒緊緊抓住他的手臂，雙頰通紅的癱在他懷裡。

　　「真可惜，現在天還是亮的。」

　　「你什麼意思？」她有危機感的睨了他一眼，但因為眼睛紅紅的，帶著水氣，完全沒有殺傷力。

　　「晚上去唱歌吧。」

　　「哈？」話題跳太快，她表示跟不上。

　　「宜欣他們要去唱歌，我答應了。」

　　蔡予軒莫名其妙從海邊被帶去KTV包廂，裡面只有陳耀一個人，何澄佑一點都不意外，因為手機收訊不好的關係，他跟陳耀打了招呼就先到店外等那群還剛下課的傢伙。

　　「予軒姐，要吃什麼，我幫妳拿。」陳耀邊說邊起身。

　　「等等，別留我一個人。」

　　陳耀愣了幾秒，點點頭，一前一後離開包廂，剛才裡面的燈光太暗沒看清楚，來到自助吧才看到蔡予軒雙眼是紅的，之前聽游雅晶說過一些，他選擇不拆穿這份脆弱，伸手拿過她的碗，詢問要吃什麼再幫她夾。

　　兩人回到包廂，有一搭沒一搭的邊聊邊吃，畫面莫名和諧，陳耀走到點歌機面前，問：「他們還要一段時間，予軒姐要先唱一首嗎？趁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

　　「我不太會唱……」

　　「唱吧，予軒姐。」

　　被陳耀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盯著，蔡予軒下意識點點頭，他讓出位置，等鋼琴聲緩緩流出，他將麥克風遞給她，低下頭繼續吃東西。

　　陳耀喜歡音樂，比起唱歌，跳舞更加能感受到情緒，他不曾聽別人唱歌聽到被擾亂心神，但現在可能有幸經歷人生中的第一次，蔡予軒並沒有用什麼技巧，她的聲音聽起來在哭訴，那種悲痛完整傳達出來，他不由自主抬起頭。

　　藉由螢幕的亮光清楚看見她眼角的淚光，他選擇沉默，這是身為朋友兼弟弟唯一能替她做的。

　　一曲終了，陳耀秉持禮尚往來的精神，也唱了一首，結束後，兩人再次邊吃邊聊，當何澄佑帶著其他人到包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眾人無言以對。

　　「予軒小姐、阿耀，這裡是唱歌的地方，你們居然連一首歌都不放是怎麼回事？」張尚仁走到點唱機前，面對空蕩蕩的歌單忍不住吐槽。

　　「有廣告音樂。」蔡予軒理直氣壯的回答。

　　「也有歌手MV。」陳耀平靜的表示。

　　「認識予軒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有股熟悉感。」林宜欣若有所思的打量，指著他們說：「你們是失散多年的姐弟吧，冷靜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啊。」

　　聞言，所有人望向兩人，點點頭贊成，連何澄佑擺出思考的姿勢：「妳這麼一說，還真的是。」

　　「好啦，以後你們就是姐弟啦。現在唱歌了、唱歌了，不要跟我搶麥克風。」劉曉曉擺擺手，順便把張尚仁從點唱機前擠開。

　　「曉曉姐，點High歌。」

　　「點林俊傑的！」

　　「張尚仁你滾，我要蔡依林。」

　　「五月天來一首。」

　　包廂變得鬧哄哄的，何澄佑坐在蔡予軒身邊，她疑惑的問道：「你不唱嗎？」

　　「等等吧，妳覺得現在我擠得進去嗎？」

　　「呃，也是。」那畫面簡直像喪屍片裡會出現的，不忍直視。

　　「唱過了？」

　　「咦？你……」

　　「我怕聽完妳最想唱的歌，會冷著臉一晚上。」言下之意就是，他才留陳耀下來陪她，揉揉她的頭：「心情好點了？」

　　「謝謝你，阿佑。」

　　「甘之如飴，只要是為了妳。」

　　「你別突然這麼肉麻啦。」

　　「阿佑，別再調戲予軒小姐了，快過來點歌。」張尚仁一臉嫌棄的叫他過去。

　　她屈起腿，靠著膝蓋盯著正在唱歌的何澄佑，這天可能是人生中最破碎的一天，但她慶幸有他、有這些朋友，他們不過問，用這種方式陪伴，她揚起嘴角，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

　　何澄佑轉過身，撞見蔡予軒微笑的表情，他微愣幾秒，勾起嘴角透過麥克風說出一直想說的話。

　　「予軒，我愛妳。」

最終章、白日夢 (02)

　　蔡予軒的心情非常平靜，過去纏著她的惡夢有段時間沒出現了，曾經嘗試不吃藥，但效果不佳，翻來覆去幾個小時終於睡著，卻被惡夢驚醒，難以再入睡。相反的，與何澄佑躺在同張床，安穩到天明，他不太希望她一直靠安眠藥，最近狀況不錯，她一個人在家時再次嘗試，雖然還是躺了一下才睡著，但難得睡得很好。

　　可能是壓抑在心裡多年的情緒爆發後，慢慢的痊癒了吧。

　　第一個發現的是任子清，某天直勾勾盯著她，若有所思的抿起唇，笑得她心驚，不好忽視那人眼中的探究，詢問怎麼回事。

　　「就覺得妳變了。」

　　「哪裡？沒有啊。」她慌亂的摸摸身體，再打量身上的服裝，一如既往。

　　「跟外表沒關係，是眼睛，已經沒有別人看不懂的東西。」任子清拍拍她的頭，失笑道。

　　她愣在原地，下一秒被抱進男人懷裡，從頭頂傳來的聲音帶著無法察覺的欣喜：「果然只是蔡予軒啊，妳幸福真的太好了。」

　　當蔡予軒把這件事告訴何澄佑，他卻非常坦然表示任子清有跟他說過那段故事，會有這種反應一點都不奇怪，畢竟他同樣也是將自己束縛在過去的人。

　　「妳幸福活在這個世界上，能提醒他，那個女孩的死去並不是他的錯。」

　　「你們到底偷偷瞞著我聊了什麼啊……」

　　「子清哥是妳哥，要把妳娶回家也要打好關係啊。」他把她摟進懷裡，輕吻她的耳垂。

　　「你別亂親啦。」

　　「予軒，下個星期跟我回家一趟吧，我爸媽很想見妳。」她轉頭便見到他認真的神情，點點頭同意。

　　答應是答應了，但真的要去的時候，她緊張得想退縮，前一天，拉著何澄佑選了送給何爸爸、何媽媽的禮物，他無奈地陪她挑選，笑著看她慎重的表情，只希望她別被自家父母的熱情嚇到才好。

　　她難得穿上長裙、化淡妝，搭配針織毛衣，明明是很簡單的穿著與妝容，何澄佑仍是怔愣幾秒，大概是太少看到打扮完整的她。身為女人，蔡予軒最討厭的就是裙子和化妝，不只是他，林宜欣她們也買了幾件連身裙給她，總被一句「穿裙子工作不方便」堵得啞口無言，化妝更不用說，不是不會，純粹嫌麻煩，再加上何澄佑曾說過喜歡她素顏，更有理由了。

　　終於來到何澄佑的家門口，她不安的握緊何澄佑的手，他捏捏手以示安慰。

　　「妳是予軒吧，快進來。」大門一打開，何爸爸笑臉盈盈迎接他們。

　　兩人進門後，蔡予軒害羞得將禮物輕放在桌上，說：「這是送給你們的禮物，希望叔叔阿姨會喜歡。」

　　「怎麼這麼客氣，我們非常想見妳，能讓我們阿佑念念不忘，一定是很好的人。」何爸爸帶著慈祥的笑容打趣道。

　　「爸……」

　　「你媽在廚房，帶予軒過去認識一下吧。」

　　何澄佑帶著她到廚房，何媽媽背對他們炒菜，抽油煙機轟隆隆的作響，他稍微放大聲音：「媽，我們回來了。」

　　何媽媽轉過頭，暫時把火關上，擦擦手來到他們面前，蔡予軒率先開口：「阿姨，妳好，我是蔡予軒。」

　　「妳好妳好，先到外面坐坐，等好了再叫你們。」

　　「阿姨，我來幫忙吧。」

　　「不用不用，已經快好了。」

　　「可是……」

　　「真的不用，妳跟阿佑去外面坐著，跟叔叔聊一下。」何媽媽趕緊將人推出去，順便用眼神意示何澄佑，他只好把人帶出去。

　　何澄佑跟何爸爸打了招呼，帶著蔡予軒回到他房間，距離上次回來大約是兩個月前的事。她環顧四周，發現跟現在的房間不太一樣，這裡乘載著高中以前的何澄佑，有她認識也有不認識的過去，房間主人似乎不打算隱藏，維持同樣的風格。

　　門後有幾張高中舞蹈社的海報，時間久了有些褪色，書桌前的牆壁貼著照片，看得出來他的生活過得多采多姿，她仔細端詳，那人臉上的笑容從來沒有改變，突然發現什麼，瞇起眼睛輕輕笑著，何澄佑似乎想起什麼，卻早已來不及了。

　　「這是高中的女朋友？」

　　「……對。」早知道他應該好好整理，至少關於前女友的東西都該清除才對。

　　「幹嘛這種表情，我有說什麼嗎？」

　　「沒有，但很多電視不都這樣演，現任女友發現男朋友的過去，大吵架。」

　　「我不會。」

　　「我知道妳不會，所以心情上很奇怪。」

　　「難道我相信你不好嗎？還是比較希望我跟你吵架？」

　　「永遠都說不過妳，看來非娶妳不可了。」

　　「哦，意思是，你想過娶別人？」

　　「……」多說多錯，唯一的辦法就是堵住她的嘴，一吻結束，低頭看著雙頰紅潤倒在他懷裡的人，心想，是該好好把這裡整理一下了。

　　何媽媽在外面叫他們出去吃飯，兩人相視而笑，一同走到飯廳。這是蔡予軒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家人在飯桌上是什麼樣子，以前母親工作忙碌，曾寄人籬下一段時間，那時的氣氛稱不上好，少了針鋒相對，卻死氣沉沉，大家什麼話都不說，等母親接她出去住，常常是一個人吃飯。

　　何爸爸、何媽媽時不時說些何澄佑的事情、為她挾菜，說她太瘦要多吃點。她很慶幸在斷掉聯繫的幾年間，何澄佑沒有變壞、沒有半途而廢，選擇一條喜歡的路往前走，何爸爸和何媽媽對他要當舞蹈老師沒有反對，給予支持，最終成長為成熟且溫暖的男人。

　　或許過去的苦痛是為了遇見何澄佑。她心想。

　　「阿姨，我來洗吧。」蔡予軒起身接過何媽媽手裡的碗，走進廚房。

　　何澄佑把想要跟上去的何媽媽推去客廳：「媽，妳跟爸去客廳吧，我跟予軒來收拾就好。」

　　他倚在門邊，盯著正在洗碗的背影，嘆了一口氣，雖然他希望她不要憋著，可以的話哭出來最好，但她好像是得到了發洩，想把這幾年沒哭的全哭完，方才瞥到她微紅的眼眶，立刻知道她一定想到曾經的日子，他僅有一次的經歷都讓人難以承受，更別說十幾年。

　　蔡予軒揉揉眼睛，用抹布擦乾流理台，剛轉過頭便撞上何澄佑擔憂的神情，他的指腹輕撫過她的眼角，輕柔的吻落在她的眼角。

　　「小笨蛋，別哭了，爸媽會以為我欺負妳。」

　　「你沒有欺負我嗎？」

　　「呃……」他再次被打敗，確實小學時期以欺負她為樂，無言以對。

　　「阿佑，你來得太慢了。」半晌，她靠在他的懷裡，纖細的雙手環抱住他的腰，帶著撒嬌意味的蹭了蹭他的胸膛。

　　他微愣幾秒，緊緊抱住懷裡的人，略帶心疼的說：「嗯，對不起，我來晚了，不會再讓妳一個人了。」

最終章、白日夢 (03)

　　「阿佑。」

　　「嗯？」

　　「……沒事。」

　　何澄佑奇怪的瞥了她一眼，打從坐上車開始，這段對話已經重複無數次，他嘆著氣問道：「怎麼了？話不說完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

　　「明明上次我們是好久不見，現在卻在一起了，他們會不會覺得很奇怪。」蔡予軒癟著嘴，把心中想的事說出來。

　　終於知道話說一半的傢伙在想什麼，何澄佑很想懲罰她，也確實在停紅燈的時候，用一個短暫的吻打斷她胡思亂想的腦袋。當收到小學同學會的通知，兩人面面相覷，雖然聚會時間隨心所欲，但不覺得這次有點太快了嗎？距離上次還不到一年。

　　「奇怪什麼，他們倒是巴不得我們手牽手發喜帖，尤其是陳妍貞那傢伙。」

　　「我一直想問，你跟妍貞是有仇嗎？到底為什麼每次都愛跟對方唱反調啊？」

　　蔡予軒不太明白，陳妍貞雖然是班上的大姐頭，但那是因為她的生日最靠前，自然其他人都是小幾個月到一歲的弟弟妹妹，她是個溫柔的人，願意為朋友付出，人生第一次的交換日記也是她教的。

　　男同學怕她，不過都是開玩笑的，偏偏何澄佑愛跟她唱反調，她說東他走西，兩人之間還有一絲絲火藥味，尤其他們在一起後更加嚴重。何澄佑把她的鞋子拿去藏，陳妍貞會毫不顧慮衝去男廁把人抓出來，要他把鞋子交出來，這樣的畫面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他們分手後，陳妍貞會故意減少何澄佑與她單獨相處的時間，因此她跟陳妍貞說過，希望她不要討厭何澄佑。日後，他們恢復以往的相處模式，只是陳妍貞對何澄佑不再有火藥味，唱反調卻依然嚴重。

　　「妳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

　　「她可能比我們更早發現愛情的萌芽。」

　　「什麼意思？」

　　「我很喜歡鬧妳，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看到妳露出各種表情，可是第一次拒絕妳的告白，她私下問過為什麼，我說對妳沒有感覺，她那個時候的笑太可怕了，罵了一句遲鈍的傢伙。」何澄佑想起當時的畫面，不自覺縮縮脖子：「跟妳在一起後，她跟我說，其實我早就喜歡妳了，只是沒有意識到而已。」

　　「那跟你們不對盤有什麼關係？」

　　「她可是把妳當成最重要的妹妹，結果這個妹妹告白失敗，還為一個男生傷心難過，身為姐姐難道不生氣嗎？」

　　「咦？」

　　「在妳看不到的地方，我可是受到許多人的欺凌啊。」他裝作難過的擦擦眼睛。

　　「哪有這麼誇張。」

　　「他們怕我欺負妳，別說江錦衛，連江克也那傢伙都會教訓我，說什麼對妳不溫柔之類的。」

　　聽到真相，蔡予軒非常驚訝，她跟江克也不是很熟，雖然常受到三劍客的「照顧」，但跟他真的沒有單獨聊天相處過，沒想到有這麼多人一起維護這段戀愛。

　　到達聚會餐廳，她捏捏手指略顯不安，被身旁的人一把握住，推開門，眾人的視線固定在他們身上，一陣沉默，何澄佑打破詭異的寧靜，笑著說：「嗨，你們突然安靜很不習慣啊。」

　　「你們在一起了嗎？」

　　「初戀重逢嗎？」

　　「天哪，這什麼電影情節啦！」

　　「什麼時候結婚，喜帖還沒到嗎？」

　　「居然偷偷來，明明還不到一年。」

　　此起彼落的問題讓她臉上一紅，偷偷移動腳步躲到何澄佑身後，他愣了一下，邊牽著她走到位子，邊說了幾句打發的話，企鵝老師起身與蔡予軒擁抱，她才稍微放鬆一點。

　　「等等，你們這對戒怎麼回事，真結婚了？」陳妍貞拍拍旁邊的位子讓蔡予軒坐下，閃爍的光一晃，看到兩人無名指上的戒指。

　　「並沒有，當作是訂金吧，結婚是早晚的事。」何澄佑回答的很坦然，但是她聽得很想把臉埋起來，最好不要有人看到，不然緋紅的雙頰要怎麼辦。

　　「予軒，妳確定要嫁給這男人嗎？」

　　「陳妍貞，畢業多久了，有必要一直針對我嗎？」

　　「沒辦法，上次聚會還是稀世珍寶的予軒，被你不知道怎麼拿下了，怕她被騙啊。」

　　何澄佑搔搔頭，眼神堅定地看向陳妍貞：「不會，我一輩子都不會騙她，已經見過父母了，我是認真的。」

　　這桌幾個人包括企鵝老師都止住聲音，對他的告白沒話說，見狀，蔡予軒伸手摀住他的嘴巴，一手扶額：「拜託你閉嘴吧。」

　　「他們不相信，當然要說到他們相信。」何澄佑拿下她的手，輕輕在掌心落下一吻，慵懶的抬眸，低語：「親愛的。」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立即起身微微顫顫的說自己去廁所，加快腳步逃離曖昧的空間，她遲早會被那傢伙的突發行為弄得心臟無力，秀恩愛也看場合吧，這讓她怎麼有臉回去見企鵝老師他們。

　　等紅暈散去，她走到飲料區，彎下身打算拿杯子，有人握住她的手：「我拿了。」

　　轉過身，何澄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總覺得溫度又要上升，蔡予軒噘著嘴表示不滿，他輕輕摟住她的肩膀，話語透出一絲無奈：「抱歉，我只是太心急了。」

　　「沒事啦，只是有點嚇到。」

　　「我的形象大概很像不會定下心的人吧，他們會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的形象？不會啊，總覺得你是個愛家好男人，從沒覺得你定不下來。」這間是自助餐廳，她邊說邊拿吃的，絲毫不覺得話語中有什麼不對。

　　這次換何澄佑略為詫異的看著她，其實他不在乎其他人怎麼想，就怕愛的人誤會，所以才拚命想解釋，但是他多想了，蔡予軒從沒這麼覺得。

　　「妳也蠻會撩人的。」

　　「我沒有啊。」

　　「天然哪……」

　　「嗯？」

　　「沒事，還有什麼想吃的？」

　　這場聚會就在大家調侃何澄佑和蔡予軒害羞到無法說話的狀態下結束了，坐上車，蔡予軒下意識直愣愣盯著開車的何澄佑，熟悉的側臉，腦海中浮現許多畫面，她卻感覺到違和感，好像不該坐在這裡。

　　其實見過他父母後，她時常有種事情不該是這樣的想法，但因為很幸福，所以忽略心底的聲音，尤其有時候會聽到別人叫她的名字，可是沒有人，她很惶恐，這種狀況不是沒發生過，高中那段時間聽得最清楚，怕是憂鬱症復發。

　　可是她想不通復發的原因，難道是因為母親的事情嗎？

　　「怎麼了？」

　　「沒什……小心！」

　　她覺得周圍很吵雜，死命想睜開雙眼，但怎麼都睜不開，無法出聲、無法動彈，最後跌入一片深淵，好像有人握住她的手，很熟悉，掉落的身體靜止了。

　　啊，是夢嗎？她想。

最終章、白日夢 (04)

　　床上的人雙眼輕顫，緩緩睜開，用力眨了幾下終於看清眼前的景色，意識到自己躺在病床上，觀察周圍有代表她生命的儀器，正在注射的點滴，外面的天色是亮的，想抬起手發現沒什麼力氣，頭上似乎綁著繃帶，手臂好像也有。

　　簾子被拉開，她與來人四目相對，姚可穎瞪大雙眼跑出去叫醫師，忘了她的病房有呼叫器，經過檢查，醫師鬆了口氣告訴姚可穎，醒來就好，其他的等她比較好一點再說，說完醫師與兩人打了招呼便離開了。

　　「妳睡了快一個月，要嚇死人了。」姚可穎紅著眼眶激動的說。

　　「抱歉，可穎，阿佑呢？」

　　「阿佑？何澄佑嗎？」

　　「嗯。」

　　「他每天都有來看妳，還請你們小學老師來看妳。」

　　聽到回答，蔡予軒頓時不太明白，吞了吞口水，略顯著急地問：「現在幾月？」

　　「三月，怎麼了？」

　　「子清哥……」

　　「子清哥跟如珍姐在咖啡廳，如果我們都不在，新人怎麼辦？」

　　「咖啡廳什麼時候開的？」

　　「十月啊。」

　　「九月的時候，我有去日本嗎？」

　　「有。」姚可穎終於感覺到怪異，皺著眉頭：「怎麼了，為什麼問這些？」

　　「沒、沒事，我有點累，想先休息一下。」

　　姚可穎沒有多問，她知道這傢伙要是不說，就算撬開她嘴巴還是不會說，替她蓋好被子走出病房打電話，把她醒了的事情告訴任子清夫婦。

　　躺在床上的蔡予軒疲倦的闔上眼，她隱隱約約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但不想認清現實。主要是，她搞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記憶中，她坐在何澄佑的車上，接著碰到車禍，一個人躺在冰冷的柏油路，對，一個人，她感覺不到何澄佑的存在。

　　再睡一覺吧，再睡一覺或許就能搞清楚了。

　　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她張開眼睛看見罪魁禍首們正在說話，吃力的聲音沙啞得可以：「我渴了……」

　　兩人愣了一下，回過頭與她大眼瞪小眼，最後是任子清走上前，拿著紙杯和棉花棒，替她沾濕嘴唇，解釋道：「妳剛醒，還不能喝水，等明天檢查後應該就可以了。」

　　「嗯，謝謝。」

　　「可穎說妳問了一堆問題，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只是……我是出車禍嗎？」

　　「嗯，闖紅燈的車輛撞到妳，外傷不多，但昏迷快一個月，醫師都差點宣布腦死了。」任子清眉頭緊鎖，帶著審視意味的眼神盯著她：「妳一醒來就問阿佑，為什麼？」

　　她沉默幾秒，與何澄佑對視，喃喃自語：「這裡才是現實世界嗎？」

　　「什麼？」

　　「阿佑，我有帶你去見我母親嗎？」

　　「有，那天妳還哭了，哭很慘的那種。」何澄佑走上前，坐在一旁的椅子，卻沒有握住她的手。

　　「宜欣、小晶、阿耀他們……你也認識，對吧？」

　　「當然，他們是我舞蹈教室的同事，是我介紹你們認識的，他們很喜歡妳。」

　　「今天最後一個問題，我有去過你家嗎？」

　　何澄佑微微皺起眉頭，不知道蔡予軒想幹嘛，那雙眼眸裡藏著一絲光亮，他嘆了一口氣說：「沒有，妳從沒來過我家。」

　　微弱的光亮熄滅，他不由自主握緊拳頭，聽到她嘶啞的聲音：「我有點累，可以睡嗎？」

　　「妳好好睡吧。」何澄佑最終還是忍不住輕揉她的頭，與任子清走出病房。

　　一連串的問題是想證實她的猜測，望向窗外除了建築物的燈光，只剩漆黑一片，她咬著唇逼自己不准出聲，眼眶漸紅，滾燙的淚水一滴滴從眼角滑落。

　　回想方才緊盯著何澄佑的無名指，那裡並沒有他給她的承諾，空蕩蕩的。原來都是假的，與何澄佑的幸福全是假的，是一場夢，真實到分不清哪裡是現實，她早已沉浸在何澄佑的溫柔裡，而殘酷的世界狠狠打了她一巴掌，那些喜歡、那些愛不過是她的渴望，她死命抬起手遮住雙眼無聲痛哭，沒有注意簾子被偷偷開了一角，再度闔上。

　　任子清決定不打擾，對何澄佑搖搖頭，兩人離開病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默默無言。從蔡予軒問的那些問題來說，是在確定什麼事情有發生、什麼只是在夢境出現，而這個夢最重要的人應該就是何澄佑。

　　「她可能是暫時的記憶錯亂。」任子清心疼的說道。

　　「我想也是。」何澄佑靠在身後的牆壁，表情不明的說：「等過幾天再問吧，現在她一定很混亂。」

　　「明天沒上班？」

　　「嗯，她大概不知道這段時間照顧的人都是我。」

　　「可穎沒跟她說清楚，不過無所謂了，反正不管怎麼婉拒，你一定會過來的。」任子清挑了眉調笑著。

　　「誰看到愛人躺在病床上昏迷能放心啊。」

　　「你也很可憐啊。」得知事情的全貌，任子清拍拍他的肩膀起身：「我先走了，有事再聯絡。」

　　目送任子清離開後，他仍坐在原位，不想戳破蔡予軒堅強的假象，長嘆一口氣，把她醒來的消息傳送給舞蹈教室的那群人知道，順帶警告他們過幾天再來，現在可別來添亂。

　　等他回到病房，蔡予軒已經睡著了，檢查點滴、儀器數字沒問題，蒼白的臉蛋殘留著淚痕，可憐兮兮的樣子，整理她凌亂的髮絲，關上燈，靜謐的病房傳來無奈的嘆息聲。

　　隔天蔡予軒醒來，望著躺在折疊床椅的何澄佑發愣，經過昨天的混亂，她稍微鎮定了一點，了解大致的事情，再問幾個問題應該就能清楚，到底有哪些純粹是她昏迷過程中的一場虛幻美好的夢。

　　「醒了？」剛睡醒的何澄佑，聲音低啞，與夢境重疊在一起，她有些不自信了，真的能找到答案嗎？

　　「予軒，有聽到嗎？」

　　「啊，有、有，那個你，我、我有看過你剛睡醒的樣子嗎？」

　　「妳發燒的時候，我住在妳家。」何澄佑倒了一杯水，輕輕將沾濕的棉花棒塗抹在她乾燥的嘴唇上：「忘了？」

　　「沒有忘。」

　　「那怎麼重要的事情會忘呢。」他放下杯子低語說道。

　　「嗯？你說什麼？」

　　「今天要做一些檢查，過幾天應該能吃點流質的食物，在完全好之前別急著出院。」

　　她點點頭，突然想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住院的事情？」

　　「子清哥打給我的。」

　　「你跟子清哥，很熟？」

　　「嗯，很熟。」何澄佑想到他和任子清的初次見面，其實有點可怕，不過男人之間的對話就不用對蔡予軒說太多了。

　　「我其實還有很多問題。」但不知道怎麼開口，她想著。

　　他輕笑，揉揉她的頭：「別急，我會一直在。」

　　眼前露出微笑的男人，與虛幻世界的他怎麼這麼像，像到她懷念起那人手裡、擁抱與唇上的溫度。

最終章、白日夢 (05) END

　　蔡予軒直到醒來的第三天才發現，原來晚上照顧她的人一直是何澄佑，她不明白了，他們的關係真的是朋友這麼簡單嗎？她是不是忘掉什麼重要的事？她想問，但不敢問，怕問完，這場夢是不是又要結束了。

　　偶爾會想，或許她一直沒醒，現實世界的她還在昏迷，搞不好這是曾經自殺未遂的懲罰，讓她感受無比的幸福後，再硬生生剝奪，周而復始、日復一日。

　　昨天從何澄佑那裡拿到手機，好險車禍當時她把手機留在咖啡廳。從任子清那聽到事情的經過，當天她去買店裡需要用的東西，回程時，被一輛闖紅燈的汽車撞到，連人帶車飛出去，距離咖啡廳不到五百公尺，熟客看到趕緊跑回店裡告知任子清他們。

　　許久不見的手機，第一時間翻開通訊軟體，滑到與林宜欣他們的群組，照片跟夢裡相同，與林宜欣的對話大同小異，只是沒有那句要送禮給她的話，因此推測那天何澄佑並沒有到她房間，理所當然也沒有告白。

　　他們沒有在一起，這就是事實。

　　最後是她與何澄佑的對話，去日本的照片，確實私傳了一張她側臉的照片，卻沒有撩人的話語，之後的話參雜了曖昧，但看不出有告白的樣子，滑到最後，時間停留在車禍的前兩天。

　　「我可以等妳，不需要急著給我答覆。」

　　她若有所思，是什麼問題，要給什麼答覆，為什麼何澄佑這段時間都裝作沒事，難道這個問題不重要嗎？不，不可能不重要，對比先前的對話，這句話打得極其慎重。該問嗎？還是等他主動呢？知道這裡才是真實的世界，她毫無勇氣，主動是不可能的，那麼就只能等待了。

　　「予軒，我們來了。」

　　與簾子拉開的聲音同時響起，林宜欣手裡拿著慰問品，還有張尚仁、游雅晶、劉曉曉和陳耀，何澄佑默默關上門，不大的病房瞬間裝滿人，好險任子清替她申請單人病房，不用擔心吵到其他病人。

　　「有說怎麼樣嗎？」

　　「沒事的，現在只要觀察。」

　　「予軒姐，我們超級擔心的，真的很害怕……」游雅晶小心翼翼跑到沒打點滴的那邊，握住她的手。

　　沒有說完的話，大家心照不宣的沒有接下去，蔡予軒捏捏她的手：「謝謝你們為我擔心。」

　　趁著其他人在跟何澄佑說話，張尚仁拉開椅子坐到病床旁，似笑非笑的盯著她：「予軒小姐，妳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在哪裡嗎？」

　　「啊，嗯，燒肉店？」聽到熟悉的稱呼，她內心有些雀躍，但還是不能確定自己的記憶是否正確。

　　「對，那記得妳來舞蹈教室看阿佑教舞的時候，我問妳什麼嗎？」

　　她眨眨眼睛，畫面很清楚、張尚仁在耳邊的話也無比清晰，但她明白一定有哪裡不對，因為何澄佑沒有告白，只好搖搖頭。

　　「我問說，妳還沒答應他嗎？但妳卻一臉疑惑看著我。」

　　「咦？」

　　「那天回去我問阿佑才知道，他還沒跟妳告白，難怪妳頭上都是問號。」張尚仁攤開雙手，說：「不過他對妳的佔有欲，不用告白也看得出那個笨蛋喜歡妳吧。」

　　蔡予軒微愣幾秒，咬著唇小聲對他說：「其實我現在的記憶有點混亂，所以分不太清楚哪些是發生過的，哪些只是夢。」

　　聞言，張尚仁不太意外，在來之前，何澄佑跟他稍微提過，但現在聽到當事人這麼說，感受還是不同的。兩人四目相對發現她真的沒有在開玩笑，微微皺起眉頭思考了一會兒，雙手環抱於胸前，難得嚴肅的說：「予軒小姐，妳直接問阿佑比較好，不要想著自己能解決，妳不問清楚，就不會有明白的一天。」

　　「這麼問妳吧，妳喜歡他嗎？」

　　「嗯。」

　　「想交往的那種？」

　　「呃……」

　　「難道不是？」

　　「是、是想要一輩子的那種。」蔡予軒羞澀的回答。

　　張尚仁愣了一下，輕笑著：「既然如此，就問清楚吧，不然他也不會了解妳到底在想什麼。」

　　「嗯，謝謝你。」

　　當他的手即將放在蔡予軒的頭上時，立刻被抓住，伴隨一道情緒不明的聲音：「誰准你亂碰她的。」

　　何澄佑陰沉的臉出現在面前，他們面面相覷，這畫面似曾相似，蔡予軒忍俊不禁笑出聲，這是她醒來後第一個笑容，他不自覺鬆開手，像是被感染一樣，揚起嘴角笑著。

　　送走一行人，何澄佑回到病房，躺在床上的人拍拍床沿：「坐著吧，我有話想問你。」

　　「要問什麼？」

　　「你可以跟我說說，從我們重逢到現在的事情嗎？躺了兩個禮拜，夢到很多事情，真實的讓我無法分清現實和虛假，可以告訴我嗎？」她抬起頭，深深的望進他的眼底。

　　何澄佑慢慢的把故事說清楚，去年五月的同學會後，他開始邀她出去，帶她認識舞蹈教室的人，去烤肉店聚餐，兩人去了小學的運動會，被學弟妹們追問兩人的關係，班導帶著一本正經的臉調侃他們。宜蘭冬山河他們看到安親班老師的辛苦，結果回來她就發燒了，林宜欣去接她時直接帶去診所，他因為不放心跟她回家，半夜發高燒去急診。

　　他找了理由讓她學舞，是林宜欣教的，他照著她給的日本行程安排舞蹈教室的員工旅遊。回到台灣，她介紹任子清夫婦給他認識，姚可穎則是最近才碰到，十月咖啡廳開幕，接著目擊到她去身心診所，雖然不想逼迫，但他還是希望她能學著出聲求救。

　　之後，他知道所有事情，她帶著他一同回家，見到一家人的殘酷，離開後，他們去了海邊，她哭很久，為了轉換心情，他們一起去唱歌，當然還有林宜欣一群人，過年時，他邀請她回家，那是她第一次碰到何爸爸和何媽媽。

　　「與妳的夢完全不同嗎？」何澄佑眼神充滿擔憂，輕聲問道。

　　「沒有。」

　　「既然沒有，為何要哭呢？」

　　她愣愣的眨眨眼睛，慌亂的擦拭眼淚，何澄佑出手制止她的動作，微微蹙起眉頭：「告訴我，夢到什麼了，為什麼要哭得這麼傷心？」

　　她咬著唇不發一語，透過單薄的衣服，強烈感受到他的溫度，她怕一切將稍縱即逝，不敢說話。何澄佑撫上她的唇，眼裡露出心疼的說：「別咬了，說出來會比較好受。」

　　「在夢裡，你一次次提醒我，你是真實的，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摸到你的溫度，我明明摸到了，但都是假的，你是假的，你根本、根本就不在我身旁，只有我一個人，只剩我一個人了……」她抽抽噎噎將心底話說出來，雖然話語中毫無邏輯，但何澄佑算是聽明白了。

　　「予軒，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妳。」

　　「什麼？」她仍然抽泣著。

　　「妳車禍的前兩天，我們在妳家聊了很多。」

　　「所以呢？」

　　「予軒。」何澄佑捧起她的臉，深深凝視著：「予軒，我愛妳，十五年了，忘不了妳，那麼就只能讓自己繼續愛妳。當兵回來後，我發誓一定要找到妳，用一生去愛妳。」

　　蔡予軒不可置信地望著他，雙唇微微顫抖，流下的眼淚更多，模糊她的雙眼，怕眼前的人再次消失，她拚命想擦乾眼淚，卻完全擦不完，乾脆低下頭放任內心膨脹的幸福微微刺痛，哭到快喘不過氣，何澄佑一把抱住她，拍拍她的背安撫著。

　　「對不起，我來晚了。」

　　「沒、沒關係，你還是來了……」

　　「這次，妳願意跟我談一場大人的戀愛嗎？」

　　「好。」

　　「是以結婚為前提作為交往的那種戀愛哦。」

　　「好。」

　　「那別哭了，看得我心疼。」

　　「你自己也在哭啊。」

　　「因為太幸福，我等好久。」

　　「這不是夢吧，真的不是吧，我已經沒辦法再承受失去你了。」

　　何澄佑抹了一把臉，略紅的眼眶帶著笑意，低頭親吻她的唇，與夢中的觸感相似，但更加滾燙、柔軟，不知道是誰的淚水滑過兩人緊貼的唇，他按緊她的後腦勺，加深這個吻。他稍微離開，額頭抵在她的，低啞的嗓音傳入她的心裡。

　　「不是夢，這次是真的，我是妳的，所以妳不會再失去我了。」

全文完

番外、真相

　　何澄佑剛下課，任子清的電話就來了，聽完內容，他愣在原地，臉色瞬間刷白，雙手微微顫抖，張尚仁見他神色怪異，拍拍他的肩膀問怎麼了，下一秒，他眼眶泛紅，雙唇翕動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見狀，他們知道是發生大事了紛紛上前安撫，平常最不正經的張尚仁顯得最鎮定，讓林宜欣倒杯水，要他深呼吸、冷靜點，其他人擔心的看著。

　　「予軒、予軒出車禍了，還在急救，怎麼辦、怎麼辦……」

　　聽聞，他們微微瞪大雙眼，安慰的話語顯得蒼白無力，張尚仁二話不說拉著他起身：「什麼怎麼辦，現在趕過去啊，我送你去，你這狀況也辦法好好開車。」

　　「我們也去……」

　　「沒事這麼多人去幹嘛，你們等消息吧。」張尚仁打斷林宜欣的話，對他們揮揮手離開舞蹈教室。

　　張尚仁內心是有點慌的，他第一次看到何澄佑這副像是要死的模樣，以前覺得他沒心沒肺，愛整人，對周圍的女人沒什麼興趣，得知他心裡一直有個人，還是小學的初戀，他很不要臉的嘲笑他，那種感情能說是愛情嗎？但何澄佑說，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就是愛情。

　　直到他見到傳說中的初戀、見到何澄佑對她的佔有欲，不禁替當初嘲笑他的自己默默道歉，或許他可以相信，十幾年前的單純感情，經過時間淬鍊變得成熟，畢竟他們都成長為更好的大人。

　　兩人跑到手術室外，任子清坐在椅子上，何澄佑瞥到他額角的冷汗，來到醫院的這段時間，他稍微冷靜下來了，現在慌亂無濟於事。

　　「子清哥。」

　　「你來啦，坐吧，她進去有段時間了。」任子清聲音沙啞的厲害，眼眶微紅，勉強勾起嘴角拍拍身旁的位子讓他坐著。

　　「怎麼會……」

　　「她出去買東西，回來的時候被闖紅燈的汽車撞到，距離咖啡廳很近，熟客看到跑來告訴我們。」任子清長嘆一口氣：「有時候我會想，這孩子到底做錯什麼了，非得要這樣懲罰她。」

　　「子清哥……」

　　「你不會離開吧？」

　　「當然不會。」

　　任子清這時才注意到他身旁的張尚仁，略帶歉意的說：「抱歉，可能你朋友聽到會覺得我在情緒勒索。」

　　「不、不會，我明白的。」張尚仁連忙擺擺手，表示自己懂得。

　　「看得出來那孩子很喜歡你，身為哥哥，當然希望她幸福，對於建立關係，她習慣逃避，很怕連你都不懂，她該怎麼辦。」任子清拿出手機，遞給他說：「她的手機放在店裡，現在交給你保管吧。」

　　何澄佑舔舔乾澀的唇，說：「兩天前，我告白了，但就像子清哥說的，建立關係對她來說有難度，我不想把她逼太緊，讓她慢慢想，想好再說。」

　　「……你比我想像中的更喜歡她，我一直以為是她喜歡你比較多。」

　　「子清哥，我對她不只是喜歡了，是愛，講起來有點肉麻，但這是真的，我的人生計劃一直都有她的存在。」

　　聞言，任子清微微瞪大雙眼，露出欣慰的微笑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是這個男人，他想可以放心把蔡予軒交給他。

　　良久，手術室的燈暗了，醫師走出來向他們解釋目前的狀況，奇蹟似的外傷不多，但最重要的是她何時會醒，可能一、兩天就醒，也可能長睡不醒成為植物人，更嚴重的大概就是腦死。

　　「會客時間多跟病患說話，或許能將她拉回來。」

　　蔡予軒暫時待在加護病房，會客時間一天只有三次，何澄佑跟張尚仁商量，最近他的班級要結束課程，打算先不開新課，至少等她情況好轉，到一般病房再考慮接下來的事，林宜欣他們都能理解。

　　等課程結束後，他開始醫院、家兩頭跑，每次穿著隔離衣、戴上口罩，時間只有短短一個小時，他卻說了很多事情，不管是以前、現在還是未來，兩人的未來，語帶期待跟躺在病床的人說，他會等她醒來，等一輩子的那種。

　　兩個禮拜後，蔡予軒轉到一般病房，任子清替她申請單人病房，何澄佑的生活變成舞蹈教室和醫院，偶爾回家拿換洗衣服，晚上下班再到醫院跟其他人換班，期間，他通知國小班導此事，畢竟班導對他們是真的很好。

　　「阿佑，要把自己照顧好，別讓予軒一醒來就看到可怕的樣子。」張尚仁在他即將離開舞蹈教室時，打趣道。

　　「知道啦。」

　　目送何澄佑離開的背影，游雅晶小心翼翼的問道：「我們還不能去看予軒姐嗎？」

　　「問阿佑吧，雖然我是不太贊成你們去。」張尚仁邊收拾邊說。

　　「為什麼？」

　　「她還在昏迷中，有誰會想讓別人看到自己那副樣子。」

　　「真沒想到，這種時候你居然異常冷靜。」林宜欣挑了挑眉，眼裡帶著一絲詫異。

　　「我的腳受傷時，不是叫你們不要來嗎？就是樣子太悽慘，不想讓別人看到。」張尚仁難得露出一抹不輕易發現的苦笑，說：「但何澄佑那傢伙，每天都要來我病房鬧，難道不知道我住的是三人病房嗎？丟臉死了。」

　　「你明明就知道……」

　　「對，我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沒想要阻止你們。」張尚仁無奈笑道。

　　何澄佑答應他們到病房探視，立刻明瞭張尚仁所說誰都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這副模樣，電影上演得太美好，現實是，何澄佑親自替她清潔嘴巴、替她按摩，還有很多很多，連護理師都說他照顧得很好，蔡予軒雖然臉色蒼白、身形消瘦，但仍是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

　　他沒有抱怨，比起身體的疲倦，心理更加折磨，每天早上醒來，都會想起曾經看過那雙剛睡醒的眼睛，迷濛茫然的望向他，但一天天過去，那雙眼眸沒有睜開，雖然有些失落，卻覺得張尚仁說得沒錯，她搞不好就是因為這段人生太累、沒有好好休息過，因此趁著現在睡一覺而已。

　　等接到她醒來的消息，他激動的不能言語，晚上與任子清會合時，卻聽說她問了很多奇怪的問題，似乎在確認什麼。接著，他便明白了，昏迷期間在夢裡過於美好，回到現實發現一切不如她所想的那樣，任誰都無法緩過來。

　　但是，他願意給這個夢成真的機會。

　　「你真的相信我會醒來？」蔡予軒雙手撐著下巴，疑惑的望向他。

　　「當然，妳一定捨不得我一個人在這吧。」

　　「搞不好我跟夢裡的何澄佑遠走高飛，都不醒的話怎麼辦？你該不會真的要守我一輩子吧？」

　　「妳好像還不清楚，妳在我心裡的重要性？」何澄佑瞇起眼睛，滿是高深莫測的神情，緊緊握住她的手：「會哦，會守一輩子，為了妳，要我等多久都不是問題。」

　　蔡予軒抽回手，低下頭摀住臉：「何澄佑，你這些情話到底在哪學的……」

　　「為什麼要學？而且這些不是情話，對妳說的都是實話。」

　　「好了、好了，別再說了。」

　　「不行。」他伸手攬住她的細腰，在她耳邊低語：「妳似乎對夢裡的何澄佑念念不忘，我很不高興。」

　　「你對自己吃醋做什麼啊，還有我們在外面，你克制點。」

　　「妳的心裡只能有我，我才是真的。」

　　說完，他低下頭親吻她的唇，男人的力氣太大，她推不開，餘光瞥到有人拿著相機停下腳步，更加著急，與他對視愣了一下，那雙眼裡有狡黠、有笑意，還有近乎滿出來的愛意。顯然，何澄佑也看到那個拿相機的路人，非但沒有放開，加深這個熾熱的吻，右手壓著她的後腦勺，左手緊緊摟著她的腰。

　　結束一吻，離開前他壞心的輕咬她的唇，彎起眼睛與她額頭相抵：「予軒，我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