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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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 皓月奇譚(第一部完)[G](本土奇幻│異能者青年&山地鄉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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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yuz 發表於 2022-1-5 20:0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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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靈異志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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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1-7 2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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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妳做了什麼

第一章〈龍脈守衛〉

  夜晚的路燈下,兩道身影佇立河岸邊,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太慢了。」

  身穿深色西裝的青年──李仁皓一臉不耐煩地說,質問身旁壯碩的中年隨從。

  「找我幫忙竟然讓人枯等,老陶你怎麼看?」
  「也許是有事耽擱了,仁皓少爺不妨耐心等候,多體諒他人一點。」

  就在這個當下,遠方突然亮起白光,緊接著是一輛機車疾駛而來。
  來者將機車停靠路邊,從而攙扶車上乘客下車,步履蹣跚地走到仁皓面前,小心將人放倒在地面。

  (怎麼回事?)

  仁皓見到乘客頭上套了布袋,手腳也被重重麻繩綑綁,不由得皺起眉頭。
  說時遲那時快,騎車前來的年輕人撲通一聲,跪倒在仁皓腳邊。

  「小老闆,請您救救阿洋哥!」

  這位年輕人綽號小汪,和那位頭套布袋的阿洋,兩人都是禮儀公司「禮世生命」的員工。
  約莫一星期前,阿洋整個人性情大變,甚至攻擊同住的小汪,緊急送醫也找不出原因。
  小汪走投無路之際,前往與禮世生命合作的廟宇,意外得到神明欽點仁皓,禮世生命的小老闆出面處理,於是有了今晚的會面。

  「行了行了,既然替禮世生命工作,沒理由不幫你。」
  「謝謝小老闆!有什麼我能幫忙的,您儘管吩咐!」
  「那就回去吧。」
  「咦?可是……」
  「少爺這麼說,乖乖回去便是,公司明早會給你一個交代。」
  「……知道了。」

  小汪看了倒臥的朋友一眼,在主從二人的注視下橫跨機車,猛催油門離去。
  確定人已經走遠,仁皓望向身邊的中年隨從,臉上隱隱流露出不悅。

  「明早給他交代,是要我在今晚解決的意思?」
  「如果有困難,您大可派人另行告知時間。」

  對方並沒有明說,然而仁皓心裡明白,這老狐狸是權衡過他的實力,判斷可行才會這麼說。

  「沒什麼,時間不用改了。」

  仁皓隨口答覆,彎身揭起阿洋頭上的布袋──
  猝不及防,利爪夾帶強風劃過臉頰,差點傷及頸部。

  (好樣的。)

  早有防備的仁皓閃過攻擊,只見阿洋掙脫手腳上的繩索,甚至一個打挺站起身,嘶吼著撲了過來。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無寸鐵的情況下,成人通常以拳腳作為攻擊手段,阿洋卻是將雙手彎成爪狀撲抓。
  仁皓打定主意,刻意賣了個破綻,任由阿洋將他撲倒在地面,作勢往咽喉咬下。

  「果然只是畜生,太天真了。」
  「呃嗚!」

  仁皓屈起膝蓋,重擊阿洋的襠部,迅速將人掀翻下去。
  不讓阿洋有機會起身,仁皓立刻抬手出招,無數黑影隨之浮出地面,有如生物般纏繞敵人。

  「這什麼……?」

  全身被鍊條所束縛,阿洋瞪大的兩眼當中,第一次出現恐懼的色彩。

  「騰蛇鐵鎖,意思是自由飛騰,蛇一般的鐵鍊。」
  「你……不是人類?」
  「我可沒說過自己是。」

  異種人,他們是非人之物與人類結合,繼承異類血脈的後代。
  仁皓也是其中一員,讓他得以利用天生具備的異能,在戰鬥中召喚鐵鎖作為武器。

  「大局已定,你服不服輸?」
  「做夢!……好痛啊──!」

  阿洋剛回答問題,冷硬的金屬便陷進肉裡,不只讓他痛得哭嚎,周圍更是一陣叮噹作響。

  「我再問一次,服不服輸?」
  「……嗚……」

  雙方實力差距擺在眼前,阿洋知道自己沒有勝算,垂下腦袋發出嗚咽聲。

  「明白的話,立刻解除附身──」
  「住手!」

  一道人影從路邊竄出,張開兩手擋在仁皓面前。
  看清來者是誰,仁皓不由得挑起眉頭,冷冷質問對方。

  「小汪,我不是叫你回去了?」
  「我只是……回來看看。」

  照這個情況看來,小汪恐怕是把機車騎到遠處,馬上又徒步走回河岸。
  仁皓輕嘖一聲,對自家公司的員工下最後通牒。

  「別礙事,讓開。」
  「不!阿洋哥是無辜的,都是因為我殺了那條狗,想給他補補身體……」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小汪背後,阿洋發出成串尖銳而刺耳,近乎異常的大笑聲。
  仁皓察覺狀況生變,向一旁待命的隨從下令。

  「老陶,抓住小汪。」
  「是。」

  閃身到年輕人背後,老陶狠踹他的膝窩,迫使小汪因為慣性往前撲倒。
  老陶僅用單手箝制對方,將小汪的側臉按壓在地面,旁觀仁皓與阿洋對峙。

  「好了,我們繼續。」

  仁皓輕彈手指,其中一條鎖鏈蜿蜒而上,狀似蛇類纏住阿洋的脖子。

  「再不解除附身,我便將你連同這個身體,全部一起消滅。」
  「哈哈……正合我意……」
  「好,我這就成全你──領死吧。」

  仁皓身為龍脈的守護者,有義務排除這片土地上的不安定要素,包括這種擾亂人間的鬼怪。
  對小汪的哭喊聲充耳不聞,仁皓高高舉起右手,五指逐漸往內收攏──

  「不可以!」

  一抹鮮明的萌黃,狀似流星劃過黑夜,冷不防闖進仁皓的視界。
  留著兩條辮子的少女,急急忙忙趕到阿洋身邊蹲下,查看對方是否安好。

  「祢還好嗎?」

  就在少女伸出手的瞬間,纏繞阿洋的鐵鎖變作塵埃消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眼看阿洋的臉上寫滿困惑,少女將掌心貼上他的額頭,筆直注視著對方。

  「祢一定很痛苦吧?痛苦到無法忍受,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妳也、要……阻止我?」
  「不,我是來幫『祂們』傳話的。」
  「……祂們……」
  「祢的孩子一直很擔心,但祂們不管怎麼努力,都沒辦法把話語傳達給祢。」

  阿洋沉默片刻,隨即發出令人心碎的哭聲,潸然淚下。

  「孩子……我的孩子……」
  「現在還不遲,祢趕快跟孩子們一起走。」
  「啊……嗚……」

  砰的一聲,阿洋宛如斷線人偶倒地,一團黑色霧氣脫離他的身體,在原處盤旋不去。
  少女注視黑霧片刻,緩緩向它點了點頭,再次開口。

  「祢放心,我會照顧牠的。」

  得到這句承諾,黑霧逐漸轉為透明,伴隨一陣狂風消逝。
  待到呼嘯聲止息,仁皓才像大夢初醒般,仔細打量眼前的少女。

  「妳做了什麼?」
  「我才想問你,到底在做什麼?」

  少女轉過頭來,看向仁皓的眼中充滿憤怒,以及深深的不解。

  「那隻狗媽媽剛生下孩子,就被人打死做成香肉,你怎麼可以消滅祂的靈魂!」
  「不管有什麼理由,祂用這種方式報復人類,就是個為禍人間的惡靈。」

  仁皓冷冷回答道,隔著手套輕彈指尖,召喚數條鐵鎖破土而出,在地表蠢蠢欲動。

  「比起擔心別人,何不擔心一下自己呢?破解鐵鎖的小姐。」
  「我?破解什麼東西?」
  「多說無益,接招。」

  鐵鎖在頃刻間飛升騰空,交織成一張巨大而綿密的網。
  對比一臉驚愕的少女,仁皓的嘴角往上勾起,指使鐵網朝她傾覆而下。

  「來吧!妳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

  萬蛇羅網──這是仁皓的拿手絕招,不僅可以封鎖敵方行動,更能將人扼殺在羅網當中。
  仁皓萬萬沒想到的是,羅網根本無法接近少女,甚至在半空中就已經解體,轉眼化為塵土。
  土塊有如大雨落下,遮蔽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待到煙霧散去之時,少女早已沒了蹤影。

  (怎麼可能?我的攻擊竟然……)

  先前的光景縈繞在仁皓腦中,迫使他緊緊握住雙拳,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少爺不去追人嗎?」

  老陶信步來到少主身邊,率直道出自己的疑問。
  仁皓深吸一口氣,以平靜無波的態度回話。

  「不了,往後有的是機會。」

  無論那個少女躲到哪裡,只要她待在臺北這座城市,自己都有辦法把人找出來。
  仁皓已經完成任務,那麼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盡快返回根據地,向李家的主人覆命。

  「老陶,把那兩人弄上車。」
  「遵命。」

  老陶得到指示,拖著雙雙失去意識的小汪跟阿洋,不費吹灰之力就一手一個,扔進後門大開,平時用來運送遺體的接體車裡面。
  將自家員工撇在腦後,仁皓自顧自地打開車門,在接體車的副駕駛座就定位。

  「恭喜仁皓少爺,平安完成任務。」

  關上車門,老陶在發動引擎之前,對自家少主這麼說道。
  仁皓聽聞祝賀,對著窗外冷冷哼了聲,權且充作回應。

  (有什麼好恭喜的?)

  任務確實完成了沒錯,但不是自己的功勞,而是那位少女勸服惡靈,才讓祂乖乖離開阿洋的身體。
  內心焦躁不已,李家的少主決定閉上雙眼,隔絕外界的視覺刺激,讓意識短暫脫離現實。

未完待續


本文最後由 siyuz 於 2022-2-4 17: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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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1-10 20: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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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我不會放過她的

  時間是一九八七年,十月的臺北。
  深色接體車穿過大街小巷,靜靜駛向禮世生命的根據地,位於市內的事務所。

  「不知少爺是否還記得,李家人的責任義務是什麼?」

  老陶一邊駕駛車輛,一邊閒聊似地開腔,詢問副駕駛座上的仁皓。
  聽聞這個問句,仁皓不免在內心翻了個白眼,這才道出答案。

  「不就是守護臺灣的龍脈嗎?」

  龍脈,那是人類無法感知的土地之力,彷彿山川分布在特定處所;有的龍脈還能匯聚起來,形成特別強大的能量點,或可被稱作龍穴。
  人類雖然無法用肉眼辨識,但他們經過長時間觀察,發覺龍穴有別於其他土地──於是乎,有人大興土木建立家宅,也有人死後安葬於該處,藉由土地之力庇蔭自己的後代子孫。
  另一方面,對仁皓所屬的李家來說,龍脈是必須守護,不容外敵侵犯的領土。

  「您說的對,守護龍脈是李家人的義務,只不過……」
  「不過什麼?」
  「少爺,我們到了。」

  不知不覺間,接體車悄悄抵達目的地,乍看是一處極其普通的店面。
  縱使仁皓在意後續話語,也只能迫於形勢開門下車,走進禮世生命的事務所。

  (今天晚上的任務,到底有什麼意義?)

  自家員工中邪這種小事,若不是受到神明欽點,根本輪不到仁皓親自出馬。
  念及至此,進入事務所的仁皓不由自主,望向架設在牆壁高處的神龕。

  (您在盤算些什麼呢?龍神大人。)

  距今三十多年前,管理全臺龍脈的土地龍神,在李家的現任主人面前顯靈,交代他必須守護這片土地。
  李家的主人,仁皓的父親聽從神明指示,陸續在臺灣各縣市建立據點,防範妖魔鬼怪入侵龍脈,濫用土地之力引發災難。
  無奈的是,並非所有非人之物都贊同這個作法,不少異種人甚至覬覦土地之力的恩惠,以械鬥的方式跟李家爭奪龍脈。
  為了避免異種人的存在曝光,李家出資成立禮儀公司,表面上交給普通人類經營,背地裡利用接體車打掩護,處理異種人之間械鬥過後,死狀異常的屍體。
  今天的仁皓做好準備,視情況連同阿洋一起抹殺狗靈,接體車正是為此在旁邊待命,不料狗靈被人講了幾句話就主動消失,絲毫沒有他者介入的必要。

  (難道龍神大人想警告我,鐵鎖的攻擊會被別人破解嗎?)

  仁皓內心尋思之際,已然來到事務所內部的謁見廳前。
  做好心理建設,他緩緩舉起手來,敲響通往廳堂的門板。

  「父親,仁皓求見。」
  「進來。」

  得到父親出言許可,仁皓開門踏進李家主人的地盤,富麗堂皇的中式廳堂。
  偌大的謁見廳內,只見一名中年男子獨坐上座,銳利的目光伴隨話語,刺向位於門口的來客。

  「今日的任務,有什麼斬獲?」

  李信皇──李家的主人,在背後支配禮世生命的王者,以他向來充滿壓迫感,不怒自威的口吻詢問道。
  仁皓心知肚明,自己就算隱瞞過失,父親也會從老陶口中得知詳情,不如一開始就把話講清楚。
  中年男子傾聽事發經過,本已深鎖的兩道劍眉,對比先前又更加糾結,從而語帶不耐地道出判決。

  「行了,你自己知道問題在哪裡,回去好好反省。」
  「我會的,父親。」

  覆命的這段時間,微曦天光透過窗櫺灑入廳堂,讓雕花傢俱反射出溫潤光澤,仍無法改變室內滯悶的氣氛。
  仁皓的表情略帶陰沉,簡單向李家主人問安過後,轉身朝大門走去。

  「李仁皓。」
  「是,父親有何吩咐?」
  「南嬴幫的人還在虎視眈眈,把腳步站穩才能走得長遠。」
  「……是。」

  仁皓微微行禮,這一次頭也不回,踏出謁見廳的大門。
  一出廳堂,老陶便無聲無息跟隨在後方,不自然的沉默讓仁皓率先開口。

  「你有話就直說吧!」
  「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是我從別人那邊聽說的。」

  老陶以不卑不亢的態度,對著仁皓道出後續話語。

  「那個小汪自從家裡遭逢變故,是阿洋好心收留他,又為了支持小汪讀夜校,私下接了不少外快,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他們兩個有比龍脈重要嗎?」
  「這些小事當然比不過龍脈,但是少爺可以花點時間想想,為什麼需要守護這片土地。」
  「……」
  「那麼,少爺接下來有何打算?」
  「睡覺。」

  徹夜未眠使得狀態欠佳,與兩位年長者的對答,更是讓心情跌到谷底。
  現在不管發生什麼事,誰都不能阻止他回家補眠──仁皓吃了秤砣鐵了心,筆直走向事務所的出入口。

  ※※※

  李家宅邸位於事務所附近,是一棟近年才新建,獨棟的西式水泥樓房。
  老陶依照慣例,在少主踏上門墊前開啟門扉,隨後關門離去。

  「大哥早安。」

  一踏進家門,身穿卡其色制服的平頭少年──李俊民跑出飯廳,在玄關迎接兄長歸來。
  仁皓點頭回應,和弟弟一起走向飯廳,在備妥餐點的桌前就座。

  「我昨天考試又拿滿分喔!」
  「不錯,繼續保持。」
  「我會的。大哥這次解決了什麼敵人?」
  「沒什麼特別的。」

  簡單帶過先前的經歷,仁皓扭頭看向旁邊壁鐘,出聲提醒自己的弟弟。

  「別只顧著聊天,你等等還要上學,快吃飯。」
  「好。」

  俊民聽話地點頭,開始認真對付碗裡的稀飯,不再多話。
  兄弟兩人吃著早餐,仁皓察覺餐桌旁的空位,微微挑起眉頭。

  「李佑臣呢?」
  「噢,他去上學了。」
  「怎麼這麼早?」
  「我哪知道。」

  俊民撇了撇嘴,繼續低聲咕噥。

  「真搞不懂爸爸,幹嘛收養一個怪胎──」
  「李俊民,我們是一家人,不准這樣說你弟弟。」
  「是……對不起,大哥。」

  仁皓的弟弟本來只有俊民,直到某天父親透過收養手續,讓他們多出一個沒有血緣,名叫佑臣的小弟。
  別說俊民感到不是滋味,就連仁皓也摸不著頭緒,自己父親到底在想什麼,只能逆來順受地接受這個安排。

  「我去休息了,你自己上學小心。」

  胃口不佳的仁皓放下碗筷,大步走向通往二樓的階梯。
  進入二樓浴室盥洗,仁皓脫去蒙塵的衣物與手套,一把將水龍頭扭到最底,默默注視冷水放滿整個浴缸。

  (……可惡……)

  無法理解的父親,意有所指的老陶,以及破解騰蛇鐵鎖,不知其名的神秘少女──
  自己身邊所有一切,彷彿都在嘲笑仁皓不夠資格,更沒有辦法守護好龍脈。
  焦躁的仁皓不由自主,將左手拇指湊近唇邊,沿著邊緣用力嚙咬指甲。

  (首先要做的是,找出那個女人。)

  釐清少女破解鐵鎖的原理,才能改善自己的作戰方式,達到更為強大的境界。

  (──我不會放過她的。)

  傳說中,蛇是一種執念很深的生物,纏上獵物就不會輕易鬆手。
  少女即將親身領教這件事情,被鱗片所構築的桎梏所包圍,直至生命終結的瞬間。

未完待續

本文最後由 siyuz 於 2022-2-4 17: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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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1-12 20: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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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好可怕

第二章〈異鄉女巫〉

  凌晨時分,少女搖搖晃晃地返回住家,掏出鑰匙解鎖並拉開鐵門。

  「我回來了。」

  少女對著空氣呼喊,隨即摸黑找到開關,開啟室內大燈。
  重見光明之時,少女──潘曉郁雙手按在胸前,總算是鬆了口氣。

  (剛剛真的好驚險。)

  連曉郁都覺得有生命危險,換作普通人遇上那種狀況,早就嚇到魂飛魄散了。
  幸好自己早就知道,妖魔鬼怪向來躲在陰暗之處,隨時準備吞噬獵物……

  「嗚哇啊啊啊啊啊!」

  冷不防,淒厲的慘叫聲從樓上傳來,伴隨乒乒乓乓的巨響。
  曉郁為之一驚,拔腿往二樓飛奔而去,撞進那個熟悉的房間。

  「哲史大哥!你沒事吧?」
  「曉郁妳終於回來了!」

  戴著眼鏡的男子回過頭,正好跟曉郁四目相對,臉上的表情彷彿見到救世主。

  「小黑在這裡──好痛!為什麼又咬我?」

  被男子抱在懷裡,瘋狂掙扎的小黑狗先是咬了他,接著便從臂彎一躍而下。
  小黑狗來到曉郁腳邊,狀似開心地搖尾示好,讓人感覺……有點尷尬。

  「哲史大哥還好嗎?」
  「沒事沒事,幸好牠是小狗,只有輕輕咬一下。」

  我看牠咬得挺用力?曉郁心虛地想著,打量起男子身邊的景物。

  (天啊……房間怎麼變成這樣?)

  書桌上的東西被撞到東倒西歪,寫滿小字的筆記紙也灑了滿地,可見先前的場面有多混亂。
  曉郁目瞪口呆了幾秒,連忙低下頭來,向房間的主人致歉。

  「對不起,給哲史大哥添麻煩了。」
  「別放在心上,我本來就跟動物處不來,何況牠還是小孩子。」
  「可是……」
  「不然,等等一起打掃房間吧?我最不擅長收拾東西了,有人幫忙肯定能省下不少時間。」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眼見曉郁忙不迭點頭,男子的嘴角微微抽動,而後嘆了一口氣。

  「我的年紀明明比較大,結果是曉郁比較能幹呢。」
  「沒這回事,哲史大哥很可靠的。」
  「是嗎?哈哈哈……」

  陸哲史,這位長相斯文,帶有書卷氣的大學生跟曉郁一樣,在這間透天厝裡租屋而居。
  當初曉郁搭火車前來臺北,遇上騙子謊稱介紹工作,實則打算佔人便宜,正是偶然路過的哲史替她解圍。
  除此之外,哲史甚至把曉郁帶回租屋處,諄諄教誨她一個女孩子來到大城市,絕對要留意那些心懷不軌、別有用心的人。

  『那我也要小心才剛見面,就把女孩子帶回家的男生嗎?』
  『等等!妳別誤會,我真的不是壞人……雖然妳不要相信比較好……』

  慌亂的哲史開始語無倫次,頗有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架勢。
  看到對方一臉苦惱,拼命想澄清誤會的模樣,曉郁不自覺舒展眉頭,輕輕笑了出來。

  『開玩笑的,我知道你不是壞人啦!』

  哲史如果想要非禮女性,根本不用花時間說教,早在帶曉郁回家的瞬間動手了。
  事實上,這人不只在車站見義勇為,後來又協助曉郁找到房子跟工作,讓她得以在臺北安身立命。

  (要是沒有哲史大哥,一定沒有現在的我。)

  唯一無法理解的是,為人正直善良的哲史,竟然遭到所有動物討厭,平常不是被咬就是被追。
  曉郁暗自為哲史抱屈,趕緊把小黑狗帶回自己房間安頓好,然後才跟著友人一起收拾善後。

  「哲史大哥,地上這些紙放到哪裡?」
  「全部堆桌上就好。」
  「好。」

  曉郁得到指示,把一張一張的筆記撿起來,正打算放到桌上整平時,不期然瞥見奇妙的字眼。

  「『魔神仔』……哲史大哥在研究這個嗎?」
  「對啊!那是一種隱藏在山野,施法迷惑人心的妖怪,而且祂們與幽靈鬼怪不同,無論白天晚上都能現身活動。」

  哲史明明念中文系,真正喜歡的卻是靈異怪談、鄉野傳奇之類的東西,時不時跑去圖書館借書研究,有時候更不辭辛苦前往當地調查。
  很顯然的,他因為選定魔神仔作為研究主題,花費不少心力在整理資料,才導致桌上滿滿都是書本跟筆記,幾乎堆得跟小山一樣高。

  「『魔神仔』不只流傳在閩南人之間,苗栗客家庄那邊也有一種『魍神』,據說會把人引誘到山上。」
  「原來這麼多地方有魔神仔。」
  「當然啊!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有精怪,比如臺北魔神仔的出沒地點,據說是從平溪到汐止一帶……對了,好像也有人在南港看過。」

  聊起喜愛的領域,哲史完全停不下嘴巴,對著曉郁侃侃而談。

  「魔神仔為何總是大費周章,試圖把人類從現世帶走,這點讓我覺得很好奇。」
  「那哲史大哥怎麼想?」
  「從資料看來,多半都是單純的惡作劇,也有一種說法是對於人類入侵山林,心懷不滿的報復,但我個人倒是有個猜想。」

  哲史推了推眼鏡,煞有其事似地接續話語。

  「祂們會不會是因為寂寞,才會想找人作伴呢?」
  「哲史大哥可以研究看看,搞不好能寫一篇論文出來。」
  「哈哈!看到這種題目,教授大概會昏倒吧……這只是個人興趣。」

  兩人邊整理邊聊天,將房間打掃到一個段落,坐下來稍事休息。
  曉郁剛在書桌前坐定,坐在床沿的哲史看準時機,以閒聊般的口吻向她探問。

  「狗媽媽的事情,有順利解決嗎?」
  「已經送祂離開了,跟孩子們一起。」
  「沒發生什麼意外吧?」
  「……嗯,我沒事。」

  擁有所謂的陰陽眼,曉郁能看到非人之物,在入住前就對哲史坦白一切;所幸對方非但沒有排斥,甚至還表現得興致勃勃,卯起來打聽妖魔鬼怪長什麼樣子。
  哲史是難得的理解者,更如同兄長般關心曉郁,今天晚上本來也要陪她外出,是自己再三保證不會有事,才答應留下來照顧小狗的。
  已經添了那麼多麻煩,絕對不能再讓哲史操心──想到這個層面,曉郁用格外開朗的語氣,硬是轉移話題。

  「我會盡快找人收養小黑的!」
  「妳慢慢找,我剛好趁著這段時間,學習如何跟狗和平相處。」
  「呃……我覺得,哲史大哥還是離牠越遠越好。」

  曉郁強調自己早上要工作,哲史也得去大學上課,道了聲晚安就躲回房間。
  畢竟是真的累了,嬌小的身軀搖搖晃晃,在抵達床位的同時力盡倒下,連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來。

  (總覺得……今天發生好多事……)

  就在曉郁感到意識迷濛,眼皮幾乎闔上之際,記憶有如雷電般閃過──

  『不管有什麼理由,祂用這種方式報復人類,就是個為禍人間的惡靈。』

  擁有特殊能力,操控鐵鍊作為武器的男子,他那冷若冰霜的神情,深深刻劃在腦海。
  一幕幕畫面彷彿連鎖般湧現,讓曉郁回想起那些縱橫交錯,有如未知生物的鐵鍊,促使她在床上縮成一團。

  (……好可怕……)

  曉郁在臺北待了一年多,不曾產生返鄉的念頭,現在的她卻不由自主,滿腦子只想投奔山林的懷抱。
  努力遏止這個想法,她用力甩了甩腦袋,將目光投向房間角落的紙箱,裡面正在酣睡的那顆黑色毛球。

  (明天下班之後,先幫小黑找家吧。)

  下定決心,曉郁努力從床上爬起來,打算在睡前沖個熱水澡。
  不料剛解開襯衫鈕釦,她赫然發現有什麼不見了,還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未完待續

本文最後由 siyuz 於 2022-2-4 17:4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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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1-14 20: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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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但是,我還不能回去

  (怎麼這邊也沒有,到底掉到哪裡去了?)

  一大清早,曉郁不得不重返河岸,在各種廢棄物當中翻翻找找。
  除了搜索昨晚經過的地點,她已經跑遍附近的派出所,想當然還是一無所獲,只好先把聯絡方式留給員警。

  (要是我更像個女巫,找東西根本是小菜一碟。)

  曉郁是名為「巫人族」的族群後代,繼承遠古流傳下來的巫覡之血,因此能看到非人之物。
  之所以被稱作巫人,源於他們曾經用巫術支配整座島嶼,時至今日剩下寥寥可數的族人,在山地鄉的部落擔任女巫或巫師。
  儘管曉郁也有成為女巫的資質,她的實力遠遠比不上其他族人,光是基礎訓練就跟周圍差了一大截。

  (昨天晚上也是……如果換成別人,一定能做得更好。)

  不久之前,曉郁在一處草叢發現小黑,以及牠身邊失去生命跡象,靈魂仍在原處徘徊的兄弟姊妹們。
  得知狗媽媽轉化成惡靈,自己二話不說便答應幫忙,卻直到最後一刻才抵達現場,還跟危險人物起了正面衝突。
  這都是因為她自不量力,身為一個半吊子的女巫,還想扮演人與異類之間的溝通橋樑,夜路走多了才會遇到鬼。

  (真是的,不要再想了!)

  就算碰上挫折,她還有更重要的目標,沒時間陷在負面情緒裡面。
  曉郁一股腦兒從地面站起來,望向那條浸沐在晨光之中,依舊烏黑渾濁的河水,輕輕嘆了口氣。

  (再去一趟派出所吧。)

  也許在這段時間,已經有人把失物送過去了?
  曉郁懷著淡淡的期待,轉身離開河岸地區,往大街的方向走去。

  (咦?有股好香的味道……)

  晨間街道上,幾個早起的豆漿攤開始營業,隱約傳來饅頭跟燒餅油條之類,屬於食物的誘人氣味。
  美食近在眼前,曉郁幾乎是出於本能,緩緩靠近香氣的來源──

  「哇!」

  走路沒有好好看路,曉郁不小心撞上從巷口衝出,穿著制服的身影。
  被她撞到的男孩,則是一屁股跌坐在地,痛得皺起臉來。

  「對不起,弟弟你有沒有怎樣?」

  對於曉郁的疑問,男孩並沒有馬上回應,而是掙扎著從地面起身,尋找什麼似地左顧右盼。

  「怎麼了,在找東西嗎?」
  「我……」

  咕嚕一聲,男孩還來不及回答,肚子便代替他發出悶響。
  曉郁聽見聲音,一個沒有忍住就笑出來,導致男孩又臉紅著低下頭,默默不語。

  「走吧!豆漿攤就在那裡,我們邊吃邊說。」
  「……嗯。」

  男孩猶豫了幾秒,終於輕輕點頭,直視著曉郁開口。

  「謝謝大姊姊,我叫做──」
  「『李佑臣』對吧?你的外套上有寫。」

  理應是國中生的男孩,此時正穿著外套搭配卡其制服,兩者都繡了學號跟姓名。
  被曉郁提醒,男孩──佑臣愣了愣,隨即回神提問。

  「那,我怎麼稱呼大姊姊呢?」
  「我是潘曉郁,叫姊姊或是曉郁都可以。」

  曉郁說完話,立刻拉起佑臣的小手,走向先前物色好的豆漿攤。
  兩人買好餐點,面對面坐在板凳上吃了一陣,這才開始討論正題。

  「所以,佑臣在找什麼啊?」
  「我在找我朋友,他最近都沒去上學,也不跟我聯絡……」

  佑臣的小學好友,目前就讀不同國中的吳家緯,不知為何竟然逃學。
  發現家緯在街上遊蕩,佑臣打算追過去問個清楚,無奈對方一看到人就逃跑,再怎麼努力都是徒勞無功。

  「阿緯明明答應過,我們會一直是朋友的。」

  這句簡短的話語,勾起曉郁放在內心深處,難以忘懷的往事。

  『──我們是朋友,永遠都是。』

  曾經有那麼一個人,用她甜美動聽的嗓音,親口對曉郁許下承諾──

  「大姊姊,妳怎麼了?」
  「!……我沒事。」

  對上佑臣擔憂的目光,曉郁連忙搖了搖頭,把注意力放回當下。

  「佑臣有試著聯絡學校,或者這附近的警察嗎?」
  「我不知道他念哪所國中,而且阿緯他家如果出事,不要驚動警察比較好。」
  「這樣啊……」

  為什麼出事不找警察?曉郁本來打算提問,看到佑臣黯然的表情,想了想又臨時改口。

  「突然不去學校上課,應該是有什麼煩惱吧。」
  「煩惱?」
  「不過,阿緯知道佑臣這樣關心他,或許就會改變想法了。」
  「……」

  聽到曉郁這麼說,佑臣先是眨了眨眼,而後從板凳站起來,微微躬身致意。

  「謝謝大姊姊,我要繼續找阿緯了。」
  「等一下!你身上有沒有紙筆?」
  「有。」

  困惑的佑臣打開書包,拿出他的筆記本跟鉛筆。
  曉郁翻到本子最後一面,迅速寫下自己工作的地點,包括地址以及電話號碼。

  「『丹芍髮廊』?」
  「我在這家美髮院工作,如果佑臣還是找不到人,隨時都可以找我幫忙。」
  「知道了,謝謝曉郁姊姊。」

  收好東西的佑臣點點頭,拔腿奔向不遠處的路口,轉眼便消失在轉角處。
  這小朋友跑得真快,曉郁一邊目送對方離去,一邊發自內心感到佩服。

  「一定會找到的,別擔心……」

  面對空蕩蕩的座位,曉郁彷彿在祝福他人,又像自言自語似地,輕聲道出話語。

  ※※※

  時間接近中午,曉郁有些腳步虛浮,失魂落魄地走出最後一間派出所。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實際從員警口中得知,派出所至今沒有收到失物,依舊讓人感到沮喪。

  (怎麼辦?真的找不回來嗎?)

  無計可施,加上自己只有請了早上的假,曉郁返回自己的職場兼租屋處。

  「我回來了……」
  「曉郁呀!東西有找到沒?」

  丹芍髮廊,一樓是作為美髮院的店面,二樓以上的房間租給大學生,或者曉郁這種來臺北找工作的外地人。
  此時一樓的店面,老闆娘正在和客人聊天,看到曉郁開門進來特別停下來,探問她的狀況如何。

  「沒有,不過我去派出所留電話了,他們找到就會打過來。」

  說是這麼說,對於找回遺失物這件事,自己也不是那麼有信心。
  曉郁努力打起精神,面對老闆娘關切的目光,故作堅強地露出笑容。

  「老闆娘休息一下,我幫陳老師沖水吧!」

  身為美髮院的助理,再怎麼傷心難過,上班就是要好好協助雇主。
  或許讓自己變得忙一點,就沒辦法想東想西了?懷著這樣的期待,曉郁帶領客人到沖水臺就座。

  「水溫這樣可以嗎?」
  「還行。」

  曉郁替客人沖完水,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沖水臺,回到位於鏡前的美髮椅。

  「曉郁,換我來做造型。」
  「好。」

  聽聞指示,曉郁依言退開,讓老闆娘過來接手。
  她去旁邊收拾東西,老闆娘則是替客人的頭髮上捲子,又開始閒聊了起來。

  「陳老師啊,田老先生好久沒來理頭,妳有沒有聽說什麼?」
  「那個姓田的,前陣子跑去參加那個『返鄉探親運動』,八成是忙著抗議吧!」
  「夭壽喔,他這樣不會被抓嗎?」
  「胡說什麼,現在已經解嚴了。那些人出來吵吵鬧鬧,就是吃定政府不跟老百姓計較,以前還不通通抓去槍斃……」

  冷不防,陳老師斜過目光,鎖定默默站在一旁的曉郁。

  「妹妹妳說,那些跟政府唱反調,一心想往大陸跑的人,到底是安什麼心?」
  「那是因為──」
  「哎呀!政治什麼的太複雜了,我們做頭髮的哪會懂?」

  聽到老闆娘把話題岔開,曉郁也就不再應聲,收拾好替客人擦頭的濕毛巾,旋即走進廚房準備午餐。

  (怎麼會不懂呢?他們想往大陸跑,當然是因為想家了。)

  田老先生是隨著國民政府來臺,獨自一人住在這附近的外省老兵。
  客人花錢過來洗頭理髮,除了基本的打理儀容之外,有不少人是為了聊天解悶,獨居的田老先生自然也是。
  從田老先生的敘述中,曉郁得知他在大陸那邊還有妻小,無奈因為從軍來到臺灣,就此跟家人失去聯繫。

  (分開這麼多年,誰會不想回去故鄉,回到家人身邊?)

  有的時候,曉郁會在晚上夢見她與族人所居住,被青山綠水所包圍的部落。
  自己一年多沒回去,已經開始想念位於臺灣東部的家鄉,更何況田老先生搭船前來臺灣,可是過了將近四十年的歲月。
  政府在今年七月解除戒嚴令,可想而知老兵們趕緊出來爭取,睽違多年返鄉探親的權力。

  (但是,我還不能回去。)

  在這座水泥叢林裡,她還有想做的事情,達成目的之前,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曉郁默默做好一桌飯菜,等待老闆娘幫陳老師燙完頭,又叫了計程車送人離開,兩人一起在飯廳用餐。

  (下午沒有客人預約,應該會比較輕鬆吧?)

  想想也滿奇妙,這間美髮院沒開在鬧區,上門消費的客人也不多,竟然還有辦法聘請助理。
  這樣開店真的有賺錢嗎?曉郁曾經問過老闆娘,結果被對方一笑置之,叫她不必擔心這種事。

  「打擾了。」

  就在這時,木門發出被推開的沉重聲響,告知客人到訪美髮院。
  曉郁連忙放下碗筷,趕到店門口迎接來客,卻在望見對方的瞬間,反射性倒抽一口氣。

  (──是那個人……!)

  直挺挺站在門口,身穿條紋西裝的年輕男人,正是曉郁昨晚遭遇的異能者。
  對方的目光與她交會,淺笑隨即在那張俊秀的臉上,有如水波一般緩緩漾開。

  「這是妳掉的東西嗎?」

  當男人舉起手來,只見一顆玉墜平放在他掌心,碧綠而閃著晶瑩的光澤。

未完待續

本文最後由 siyuz 於 2022-2-4 17:4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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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1-17 20: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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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為什麼要繼續努力

第三章〈過往遺恨〉

  曉郁瞪大雙眼,死死盯著男人掌握在手中,自己找了整個早上的失物。
  無奈她來不及索取,對方已經收回玉墜,搶先一步開口。

  「昨晚『承蒙關照』了,能跟妳私下聊幾句嗎?潘曉郁小姐。」
  「……我……」
  「這位帥哥是誰,跟我們曉郁認識嗎?」

  說時遲那時快,老闆娘走出飯廳,跑到店門口湊熱鬧。
  男人對著老闆娘說了什麼,曉郁卻連一句話也無法聽清,耳裡全是血液奔流的嗡鳴。

  (我該怎麼做?要不要趁機逃跑……?)

  出於生存本能,她滿腦子想著奪門而出,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無奈自己的雙腿,簡直就像生了根一樣,讓人動也動不了──

  (不行,不能丟下老闆娘不管。)

  當事者既然找上門來,不只老闆娘有危險,還可能牽連到無辜的哲史。
  曉郁深吸一口氣,用力抓住男人的手腕,把他拉向美髮院門口。

  「老闆娘抱歉,我有點話要跟他說……」
  「好好好,你們年輕人去外面聊吧。」

  得到老闆娘允許,曉郁匆匆拉著男人,快步走出美髮院。
  對方也不掙扎,兩人隨即來到樓房之間,一條陰暗而狹窄的小巷。

  「找我有什麼事?」

  一踏進昏暗的巷道,曉郁立刻鬆手退開,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男人見狀,臉上的笑容越發深沉,出言揶揄這樣的她。

  「害怕了嗎?之前替惡靈出頭的時候,記得妳挺有勇氣的。」
  「……」

  曉郁當然知道,自己正不由自主地發抖,就連說話聲也都帶了顫音。
  儘管如此,打從介入非人之物的衝突,自己勢必要承擔這個後果。

  「如果是因為昨晚的事,我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去,以後也不會跟人提起。」
  「妳就算對外張揚,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男人收起和顏悅色的表情,將兩手交叉在胸前,以冷硬的口吻繼續說下去。

  「我就不廢話了,妳到底是何方神聖?」
  「能打聽到我姓名住址,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經妳這麼一說,好像有人去派出所備案,尋找遺失物品……」

  男人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探入西裝外套,再次取出屬於曉郁的玉墜。

  「避免我不小心手滑,把這東西捏成碎片,建議妳想清楚之後再回答。」

  收到明確的口頭威脅,曉郁暗暗咬牙,耐著性子詢問男人。

  「你想知道什麼?」
  「這裡有三個問題──妳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為何能夠破解我的能力?」
  「破解……什麼?」
  「多說無益,自己看吧!」

  伴隨男人的說話聲,兩條鐵鎖突然破土而出,有如藤蔓纏上曉郁的雙足。
  不過眨眼之間,鐵鎖全數潰散成泥沙,彷彿未曾出現在此處。

  「妳怎麼辦到的,趕快從實招來。」
  「真的不是我。」

  曉郁搖了搖頭,面對男人充滿質疑的目光,努力忍著不要退縮。

  「我什麼都不知道,鐵鍊是自己消失的。」
  「一句不知道就想搪塞,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猝不及防,男人將曉郁推到牆上,用單手掐住她的喉嚨。
  近距離跟對方互望,她清楚看到那雙眼睛當中,閃過一絲不屬於人類,金褐色的危險光彩。

  「聽好,這世上多的是方法殺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唔嗚……」
  「再問一次,妳是什麼人?是不是南嬴幫派來的?」
  「……就說了、我不知道……」

  曉郁感到呼吸困難,眼眶隨之泛起淚光,讓景物變得撲朔迷離。

  「喂,妳有在聽嗎?」

  男子遲遲得不到回應,語帶不耐地道出質問。
  下一秒,曉郁的世界陷入黑暗,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

  曉郁從小就知道,自己是不被期待的孩子。
  即使她身為巫人族,必須遵照延續至今的傳統,接受族中長老的巫術指導。

  『潘曉郁,換妳了。』
  『好。』

  深深呼吸後,曉郁閉上雙眼,唱出古老的歌謠。
  在此之前,自己明明做足準備,負責訓練的女巫還是皺起眉頭,毫不留情地打斷她。

  『妳真的是我們族人嗎?這種歌聲不可能撫慰祖靈的。』
  『再讓我試試看──』
  『不用,妳去旁邊聽大家唱,好好學著點。』
  『……是。』

  巫人的異能向來是隔代遺傳,而曉郁的外婆既然擔任女巫之職,按理來說自己也有相對應的資質。
  結果她唱不好祖靈祭歌,其餘領域的表現也是平凡無奇,再怎麼練習都沒有起色。

  (我什麼都做不好,為什麼要繼續努力?)

  被深深的無力感所支配,曉郁開始逃避巫術訓練,每天放學後就是書包一丟,頭也不回地往深山裡面跑。

  (差不多該回家了。)

  時間已是傍晚,曉郁準備返回部落的途中,聽到路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當她停下腳步張望,只見一隻深褐色的小型動物,搖搖晃晃地走出草叢。

  『哇,穿山甲耶!』

  曉郁一臉興奮地追趕,觀察穿山甲收著爪子用後腳走路,不由得替對方擔心了起來。

  (牠這樣跑下山來,會不會被抓去剝皮……)

  穿山甲非常不擅長逃跑,甚至能徒手捕捉,因而成為眾多獵人的外快來源。
  牠們多半被賣給皮革廠,也有一些獵人會自己處理,販賣剝好的穿山甲皮,肉則是提供給山產店做成料理。
  不管怎麼說,穿山甲要是遇上獵人,下場就只有死路一條。

  『來,我們去安全的地方。』

  曉郁一把抓住穿山甲,受驚的小動物馬上縮成球狀,完全不敢亂動。
  拍了拍被硬殼包覆的軀體,她小心翼翼抱著那顆圓球,掉頭往深山的樹林走去。

  (!……怎麼又來了?)

  相隔不到兩三天,曉郁在原處巧遇同一隻穿山甲,急忙帶去隱密的地方野放。
  接連被放生好幾次,那隻穿山甲還是鍥而不捨,三天兩頭跑來淺山區閒晃,讓人好氣又好笑。

  (為什麼一直跑到這裡呢?)

  曉郁蹲下身來,觀望穿山甲圍繞著土丘打轉,說什麼也不願離開的模樣,突然感到一陣酸楚。
  對於族中長老來說,自己肯定是跟穿山甲一樣,教都教不會的頑劣學生。

  『──噯,妳很難過嗎?』

  彷彿看穿曉郁的脆弱,呢喃聲在耳邊響起,用無比溫柔的語調訴說。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去一個幸福快樂,沒有人能夠傷害妳的地方。』
  『跟妳一起走……?』
  『是啊!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理應嘈雜的黃昏樹林,蟲鳴鳥叫變得無比遙遠,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意識飄渺間,模糊的人影在眼前現身,對著曉郁張開雙臂──

  『快醒醒!』

  聽聞喝斥聲的同時,她被人重重一拉,大夢初醒似地看向旁邊。
  曾玉琴──與自己年紀相仿,同樣接受巫術訓練的女孩──毫不猶豫,主動上前與敵人對峙。
  當曉郁真正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是那隻穿山甲吐出黑霧,構築成看似人類的形體。

  『小心不要被迷惑了,那是徘徊山上的惡靈。』

  曾經有一隻母穿山甲,牠的孩子遭到人類誘捕殺害,做成有錢人家裡的標本。
  母穿山甲失去孩子之後,不斷在山裡來回尋找,直到死後都沒有停止。
  不幸的是,悲傷讓祂忘記原本的自己,轉化成為誘拐孩童上山,只為滿足私欲的惡靈。

  『那隻穿山甲是惡靈?』
  『對,我們給過很多次機會了,今天一定要送祂上路。』
  『等一下──』

  無視曉郁的勸阻,玉琴呼喚出河水般湧動的白光,轉眼便將惡靈團團包圍。
  一接觸到光芒,惡靈發出尖銳的慘叫聲,地上的小小身影也逐漸淡去……

  『妳怎麼可以這樣!』

  目睹穿山甲消失在白色洪流,曉郁無法遏止自身憤怒,對著她的族人大吼出聲。

  『穿山甲做錯什麼了?明明是人類殺了祂的孩子,現在連靈魂都被消滅掉!』
  『妳剛剛沒聽到嗎?祂不只在山上徘徊,還變成誘拐小孩的惡靈。』
  『所以說,山上有什麼不好?』

  難以負荷的悲傷,讓曉郁丟失了表情,語氣飄忽地開口。

  『我跟你們不一樣……在那個村子裡面,沒有我能回去的地方。』
  『潘曉郁。』

  玉琴輕喚她的名字,從而對著曉郁伸出手。

  『馬上要天黑了,一起回去吧?』
  『……』

  曉郁遲疑了幾秒,依言握住溫暖的掌心,追隨玉琴踏上歸途。
  遠遠望見部落的燈火,她緊繃的神經才終於放鬆,讓情緒找到出口宣洩,從眼眶滿溢而出。

  (要是……我能做的更多……)

  更加努力學習巫術,是否就能減少遺憾呢?
  有朝一日,當她遇上誤入歧途的惡靈,或許可以想出更好的方法,不需要消滅那些悲傷的靈魂。

未完待續

本文最後由 siyuz 於 2022-2-4 17: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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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1-19 20: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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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再讓我試試看

  曉郁睜開眼睛時,人不僅躺在寢室的床上,窗外也已經被暮色所籠罩。

  (我是怎麼回到房間的?)

  記憶停在暗巷之中,與男人針鋒相對的場面,對比當下的風平浪靜,不免讓曉郁感到茫然。
  冷不防,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哲史隨後走了進來,手上拎著裝有晚餐的塑膠袋。

  「曉郁還好嗎?聽說妳昨晚沒睡,今天累到直接昏倒。」
  「我沒事……對不起,讓哲史大哥擔心了。」

  曉郁內心百感交集,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只好順著哲史的話向他道歉。
  聽到她這樣回應,哲史輕輕嘆了口氣,隨即從塑膠袋裡拿出飯盒,放在房間桌上。

  「便當我放桌上,妳趁熱早點吃──」
  「汪汪!」
  「小黑你好……痛痛痛、真的會痛啦!不要咬我!」

  曉郁看到小黑狗衝出桌底,對準朋友的腳踝就咬,連忙一個翻身下床,對牠抱緊處理。
  把肇事犬帶離哲史身邊,及時阻止了流血衝突,雖說受害者看起來一臉失落。

  「唉……我真的很沒有動物緣。」
  「哲史大哥別擔心,你還有很多『人緣』。」
  「說得也是啦。」

  哲史乾笑了幾聲,有些難為情地再次開口。

  「今天我有問過班上同學,他們家裡都不太適合養狗。」
  「沒關係,我會找時間去問別人。」
  「其實妳可以養牠啊?大不了我平常小心一點。」
  「可是……」

  曉郁不是沒有想過,但即使哲史本人不介意被咬,自己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再讓我試試看,這次一定可以的。」

  現在的曉郁不同於昔日,可以跟非人之物進行溝通交涉,也能對弱勢的一方伸出援手。
  將孩子託付給她的狗媽媽,正是因為相信曉郁而選擇進入輪迴,那麼自己也必須找到值得信賴的飼主,回報這份得來不易的真心。

  「當然沒問題,不過妳自己也要注意點,千萬別再累倒了。」
  「我會的。」
  「對了,妳的玉墜在這裡。」
  「咦?」

  被哲史一提醒,曉郁馬上抬頭望去,發現她心心念念的失物,好端端地被放在房間桌上,緊鄰著熱騰騰的便當。

  「怎麼會這樣……」
  「老闆娘說,中午來找妳的那個人,是他撿到玉墜送到美髮院的,難道不是嗎?」
  「……是沒錯。」

  看在局外人眼裡,的確就如同哲史所說,對方只是一個親切的路人。
  至於那個男人實際在想什麼,以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可解現象,所有的一切撲朔迷離,無法看清整件事情的全貌。
  又或者──自己知道的越少,反而才是好事嗎?

  「曉郁,還有哲史!陳老師打電話跟我說,田老先生過世了!」

  房門是敞開的,老闆娘直接踏進臥室,對著兩人大聲嚷嚷。
  曉郁確實聽見對方在說什麼,未料衝擊讓腦袋變得一片空白,無法思考這句話的意思。

  ※※※

  日落向晚,少女開門走出老舊洋樓,一襲漆黑洋裝對比郊區綠意,由於天色昏暗竟和諧地融合在一起。
  少女朝著洋樓的庭院走去,至於待在庭院一隅,作侍從打扮的青年察覺有人靠近,連忙從花叢前站起身來。

  「聖母大人,您怎麼會跑出來?」
  「你才在幹嘛?石定宇。」
  「我在整理庭院。」
  「啊,是喔……」

  少女名叫高黛兒,因為擁有強大的火焰異能,被南嬴幫奉為「赤炎聖母」,也是他們反抗霸權的精神象徵。
  至於石定宇,效忠赤炎聖母的侍從,則是原先多達三、四名侍從當中,唯一能忍受黛兒脾氣而留下的人。

  「別管那些花草了,你給我過來。」
  「好的,先讓我洗個手──」
  「誰准你走的?站住!」

  聽聞喝止聲,定宇當真站立在原地,聽憑主人差遣。
  黛兒走到侍從面前,將腦袋靠在對方的胸膛,一動也不動。

  「您又做惡夢了嗎?」
  「……嗯。」

  如同定宇所言,自己再次夢到日前爭奪龍脈的械鬥中,不得不殺死敵對勢力的高層幹部,親眼目睹生命在手裡流逝。
  如果是為了在戰場活下去,消滅敵人不至於讓她感到痛心……然而那次不同於以往,高層幹部已經向他們投降,最終還是因為群情激憤而遭到處刑。

  (我明明……不想那麼做……)

  自己的異能在發動之前,必須藉由植物作為媒介獲取能量,導致黛兒只要一碰觸花草樹木,都會使其枯萎。
  到頭來,坐擁強大的力量又如何?從她手中孕育的火焰,只會給世界帶來破壞跟死亡。

  「聖母大人,您是否記得我說的話?」
  「什麼話?」
  「我能站在您面前,表示火焰帶來的不只毀滅,還有其他不同的可能性。」

  話語有如溫暖和風,吹過自己乾涸的心坎,帶領她抬頭望向定宇,這個忠心耿耿的侍從。
  定宇察覺目光,對著黛兒微微揚起嘴角,以沉穩的聲音說了下去。

  「當年您拯救我的家鄉,差點被滅村的異種人聚落,我才能親手為您打理庭院。」
  「……石定宇……」
  「聖母大人喜歡什麼都可以說,我的異能是提升土地的能量,基本上沒有養不活的植物。」

  定宇仔細拍掉塵土,珍而重之牽起黛兒的手,帶領她來到平日被精心照顧,生機盎然的花圃前方。
  夕照之下,整片的白花與綠葉偎依,緊緊相連而不離棄彼此。

  「所有我種下的花草樹木,全部都是屬於您的。」

  內心感受到悸動,黛兒還是沒辦法坦率回應,轉頭輕輕啐了一口。
  事實上,這座庭院並沒有珍奇花木,更多的是定宇從外面帶回來,稀鬆平常的野花野草。
  不過──眼前這些俗稱鬼針草,又名咸豐草的野生植物,在定宇巧手栽培之下,也能開出潔白美麗的花朵,讓人聊以慰藉。

  「那你也要一直陪著我,永遠不能去別的地方。」
  「好的,那麼我有一件事情,懇請聖母大人答應。」
  「怎樣?」
  「請准許我外出。」

  這不是馬上自打嘴巴嗎?黛兒不由得蹙起眉頭,用責難的眼神瞪視對方。
  難道定宇跟其他侍從一樣,再也無法忍受待在這裡的生活──

  「我很快就回來,請您不要擔心。」
  「誰、誰會擔心啊?少一個人在旁邊囉嗦,我還覺得耳根清靜呢!」

  黛兒固然如此宣言,依舊抓住對方與自己牽繫的手,遲遲沒有鬆開。
  溫柔的侍從沒有多說什麼,就這樣與她相握,直到寒風吹拂而過,才開口提醒自己的主人。

  「天氣轉涼了,我們先回屋裡。」
  「……」
  「別擔心,我一定會回來的,請您好好在這裡等我。」

  曾經的侍從們什麼都沒說,直接就消失在黛兒的生命裡,一個也沒有停留。
  定宇願意許下承諾,她是否可以相信一次,這人會依言回來自己身邊?

  「說好了喔?你一定一定,要快點回來……」

  夕陽逐漸消失在天際,徒留餘暉灑在兩人身上,金色中隱約帶了些昏紅。

未完待續

本文最後由 siyuz 於 2022-2-4 17: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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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1-21 20: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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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一切到此為止了

第四章〈告別儀式〉

  ──果然,一開始不該做多餘的事。

  徹夜未眠那天,仁皓本來預計睡過中午,不料早上就突然醒來,無法再次進入夢鄉。
  一氣之下,他決定尋找心煩的根源,在河岸邂逅的那名少女,意外從警方那邊收到線報。
  有位名叫「潘曉郁」的女性,不小心搞丟她的玉墜,為此跑到派出所報案,外型恰好符合仁皓尋人的條件。

  (掉了一個玉墜而已,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話雖如此,能派上用場的籌碼越多越好,仁皓於是取出隨身攜帶的短刀,脫下手套便在掌心輕劃。
  將汨汨流出的鮮血滴在地面,土地隨之起了一陣波動,有如水面漣漪往外擴散。

  (這樣就行了吧。)

  仁皓真正的異能,是以血液換取操控土地的力量,這項能力讓他能透過獻血,找尋掉落地表或埋藏地底的失物,區區玉墜自然也不是難事。
  另一方面,這要歸功於曉郁提供給派出所,有關玉墜的大小、形狀、顏色等資訊,在尋物的時候是不可或缺的。
  待仁皓得知玉墜的位置,立刻驅車前往該處回收,並在中午時間抵達丹芍髮廊,正式跟曉郁打了照面,事態也從這裡開始急轉直下。

  (好樣的,居然給我睡著?)

  在暗巷目睹曉郁昏倒,仁皓還以為她身體微恙,結果只是倒地呼呼大睡,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換個角度來思考,這也表示曉郁所言屬實,她跟南嬴幫或者其他組織毫無關聯,更不明白自身擁有什麼異能。
  即使事出巧合,有辦法破解鐵鎖的能力者,本身就構成莫大的威脅……奇妙的是,仁皓偏偏提不起勁痛下殺手。
  彎身將曉郁從地面抱起,他在內心尋思,或許能將這名少女帶回總部,避免跟其他勢力有所接觸?

  (慢著,我在想什麼……?)

  對人手下留情就算了,自己竟然想把一名女性限制在身邊,仁皓對這個想法感到愕然。
  少女才是被大蛇盯上,理應走投無路而恐懼的獵物,到頭來卻是他本人覺得害怕,讓整件事情都亂了套。
  所幸曉郁不曉得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仁皓工作的場所,想要找上門來沒那麼容易。
  仁皓打定主意,果斷將人帶回美髮院,留下玉墜便主動告辭,認定彼此不可能再次相見……

  (該死的,怎麼會有這種事?)

  禮世生命,這間禮儀公司不只處理「非自然死亡」的往生者,平常也會承接普通業務,讓異種人作為戰士之外,能有固定收入以及一個正當的職場。
  作為公司服務的一環,旗下異種人出沒於各種喪葬場合,主要負責維持現場秩序,避免有人惡意擾亂儀式。
  這天仁皓依指示前往現場,負責監督告別式直到結束,萬萬沒想到在捻香親友當中,跟一臉錯愕的曉郁對上目光。
  自己畢竟還在工作,只能保持冷靜站在棚架角落,把注意力放在場內群眾的一舉一動上,偶然聽見他人竊竊私語的內容。

  「田老先生怎麼走得那麼突然?」
  「聽說是腦血管破裂,來不及送去醫院就……」

  往生者是一名外省老兵,由於在臺灣這邊沒有家屬,是他的同袍發起這場告別式,打算陪伴戰友走完生命中的最後一哩路。
  自己的父親也在大陸打過仗,或許他們是透過當時的人脈,才會找上禮世生命辦理後事的?
  仁皓抬頭仰望遺照,沉浸在追思的情緒當中,猝然遭到一把宏亮的說話聲打斷。

  「他跟著人家去抗議,和政府唱反調就是不對!」

  就在群多捻香親友當中,有個壯年人毫不客氣地,深怕在場其他人聽不見似地。

  「人在做天在看,做錯事會有報應的。」
  「你再說一句試試!」

  一位外省籍的老先生,氣到不顧自己拄著拐杖,站起來斥責那位壯年人。

  「咱們想回家礙到誰了,你這兔崽子懂個屁!」
  「鍾大哥,這麼想的人可不只我,說出事實也不行嗎?」

  壯年人毫無悔意,甚至用以近乎嘲弄的表情,對著老先生反唇相譏。

  「他們心向著匪區,去員林榮民之家才會被打,這應該的啊!」
  「你……!」
  「兩位適可而止吧。」

  仁皓趕到雙方之間,阻止老先生抄起拐杖打人,低聲出言提醒對方。

  「鍾老先生記得嗎?今天是田老先生的告別式,大家特別來這裡送他最後一程的。」
  「……」

  老先生終於冷靜下來,察覺自己打斷告別式,臉上寫滿歉疚與懊悔。
  同一時間,仁皓展露不帶溫度的笑容,轉頭面對另個當事者。

  「煩請這位先生,移駕外面一趟。」
  「為什麼──噫!」

  不容對方拒絕,數名彪形大漢圍了過來,三兩下便將壯年人帶出棚架。
  妥善處理好亂源,仁皓對著老先生微微躬身,示意對方返回座位。

  「告別式要繼續了,請鍾老先生回座。」
  「這……」
  「畢生知己是難能可貴的,相信田老先生也希望您留下。」

  仁皓將人勸回座位,而後用眼神暗示司儀繼續主持,也在此時察覺曉郁的目光,內心為之一凜。
  基於職業道德,他縱使感到焦躁不安,還是等待告別式結束,這才閃身走出棚架。
  到了辭送的環節,往生者的同袍弟兄和禮世生命的員工,雙方人馬站在會場出入口,送走其他的捻香親友,接下來就要前往火葬場。
  仁皓站在不遠處,目送曉郁跟髮廊老闆娘從出入口離開,緩緩吐出一口氣。

  (一切到此為止了。)

  這回跟曉郁分開,肯定是就此別過,不會有下一次偶遇。
  好比喪家與捻香親友,在分別時忌諱說出「再見」,避免不幸之事讓彼此再度相見,仁皓對此抱持同樣的期待──

  「請問,現在方便說話嗎?」

  輕柔打破現狀的,正是仁皓深印在腦海,屬於年輕女性的嗓音。
  只見曉郁穿戴深色衣物,略帶靦腆地抬頭仰望他,悄聲道出後續話語。

  「有一些重要的事,我覺得應該要告訴你。」
  「在這裡?」

  對方遲遲沒有應聲,一臉有苦難言的模樣。
  仁皓見狀,隨手拉了個工作人員,向他交代完畢才轉向曉郁。

  「妳跟他們去事務所,我送完往生者就回來。」
  「那個,等一下!」

  又有什麼事?仁皓回過頭來,表情滿是不解與無奈。

  「你的名字是什麼,該怎麼稱呼呢?」
  「……李仁皓,稱呼悉聽尊便。」
  「知道了,仁皓。」

  好歹稱呼個李先生吧?心有不滿的仁皓撇過腦袋,正準備遠離現場的時候,背後又傳來說話聲。

  「真的很謝謝你,幫我找回玉墜。」

  仁皓面對眼前的情景,內心暗暗嘖了一聲。
  鑑於基本禮貌,他以最為淡漠的口吻,回應曉郁對自己的感謝。

  「不客氣。」

  ──果然,一開始不該做多餘的事。
  無論出乎預料的事態發展,抑或做出反常舉止的他,彷彿在棋局中下錯一步,爾後全盤皆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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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1-24 20: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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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不覺得危險嗎

  飲冰茶樓,這間茶藝館大隱隱於市,坐落於臺北市區一處隱密巷弄。
  除了販售高級茶葉跟餐點,店家相當講究門面與排場,從仿古的木製大門與匾額,乃至於內部古色古香的裝潢,讓人從視覺就開始融入品茗氛圍。
  另一方面,茶樓讓人卻步的消費門檻,則是有效排除閒雜人等的手段,仁皓也因此將曉郁從事務所帶來這裡,利用晚餐時間聊點正事。
  不料用餐到一半,他狀似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跟坐在自己對面,臉上掛著笑容的曉郁形成強烈對比。

  「好的,我理解了。」

  依照曉郁的說法,她不但來自東部山地鄉,還是一支名為巫人族,能夠使用巫術的異能者後代。
  之所以跟仁皓坦白,似乎是想報答拾獲玉墜的恩情,希望這些情報對他有所幫助。
  話雖如此,看到一位女性這樣輕信別人,仁皓終於忍無可忍,讓質疑的話語脫口而出。

  「話說潘小姐,妳不擔心我是壞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
  「照妳的說法,巫人族除了驅魔、祈禱、尋人尋物這些瑣事,最大的特徵是能讓鬼神附體,對方也能藉此增強力量。」
  「嗯,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我的意思是,不論巫術或者你們族人的體質,這些都不該讓外人知道,否則只會遭到利用。」
  「仁皓打算利用我?」
  「這是善意的提醒,跟我打算做什麼無關。」
  「你不是這麼想,我就可以放心了。」

  彼此的論點仍是平行線,讓仁皓感到無力,試圖做出最後一搏。

  「隨便相信別人,不覺得危險嗎?」
  「我可沒有隨隨便便就相信人。」
  「那妳有什麼根據?」

  曉郁聽到這個質問,先是愣了一愣,隨後回以充滿自信的笑容。

  「我的直覺特別準喔!既然覺得你不是壞人,那肯定不會錯的。」
  「就在不久之前,好像有某人狠狠教訓我,怎麼可以消滅一隻母狗的靈魂?」
  「……那個……」

  舊帳被人當面翻出來,對桌的少女羞紅了臉,以略帶歉疚的眼神看向仁皓。

  「是我沒搞清楚狀況,但就算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去救祂。」
  「那妳還相信我?」
  「這不是仁皓的問題,是我應該做好女巫的本分,問你為什麼攻擊狗媽媽。」
  「就算妳真的問了,那種狀況下不會有人回答。」
  「但如果什麼都不問,對你太不公平了。」

  站在曉郁的立場,她只知道狗靈與孩子之間的牽絆,為此不惜阻止仁皓完成任務。
  然而仁皓基於何種立場,當中又有什麼苦衷?身為女巫必須把這些考慮進去,少女對此相當堅持。

  「所謂的巫,是人類與非人之物的橋梁,讓彼此能夠溝通而存在──朋友是這樣告訴我,我也把這件事情當成目標。」

  曉郁一邊娓娓道來,一邊直視著仁皓,柔聲對他道出疑問。

  「你是為了什麼戰鬥呢?」

  守護龍脈是神明賦予的使命,李家作為臺灣異種人的統帥,必須善盡這項義務。
  自己的父親是如此,仁皓自然也不例外,這是他們一族的驕傲,自己對此深信不移。
  問題在於,撇除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還有什麼說得出口,作為目標的動力?

  「仁皓,怎麼了?」
  「沒什麼。」

  這種煩惱不必告訴外人,問題是曉郁已經坦承身家背景,反觀他要是什麼都不說,恐怕顯得不近人情了。
  內心權衡一番,仁皓這才緩緩開口,道出無傷大雅的情報。

  「潘小姐應該知道,我替禮世生命工作吧?」
  「嗯,你們工作人員很親切呢!」

  目睹仁皓在送行前下令,其他員工是萬萬不敢虧待曉郁的,他在心裡默默補上一句。

  「禮世生命是我們的家族企業,李家之所以出資成立公司,主要是用來掩飾背後的組織,以及異種人的存在。」
  「等等,異種人是什麼?」
  「意思是人類與鬼怪所生,繼承祖先異能的後代子孫,比如我可以在戰鬥中操控鎖鍊,就是擁有異類之血的緣故。」

  用於作戰的騰蛇鐵鎖,外觀乍看與普通鎖鍊無異,實際上是以異能操控自然元素,由土地所衍生的產物。
  另一方面,鐵鎖即使沒有受到外力衝擊,維持形體的時間依舊有限,一旦超過就會化為塵土。
  自己能力有所限制,這種至關重要的情報,仁皓想當然按下不表。

  「龍西堂,這是家父為了守護臺灣,防止外敵入侵各地龍脈而成立,全臺最大的異種人組織。」
  「那麼,異種人是為了保護大家,才會進行戰鬥嗎?」
  「可以這麼說。」

  龍脈蘊含巨大的能量,若是遭到有心人士利用,不但可以散播各種傳染疾病,更可能引發大規模的天災。
  為了防範未然,龍西堂致力於剿滅各地的危險分子,當中包括狗靈這樣挾怨報復人類,逾越彼此界線的惡靈。
  就算是小奸小惡,難保未來會形成巨大災殃,必須要提前扼殺於萌芽階段,這是他們一貫的行動準則。

  「不過那天,誤解妳是刺客而發起攻擊,是我太衝動了。」

  仁皓說著便站起身來,坦然承認日前的過失,對人低頭致歉。
  對他主動認錯之舉,曉郁顯得有些意外,反過來勸人趕緊坐下。

  「沒關係啦!倒是我說了那麼多,也沒有真正解決問題,抱歉浪費你的時間。」
  「不會,能跟潘小姐化敵為友,就是今天最大的收穫了。」

  龍西堂樹大招風,敵人多到數都數不清,少一個對他們來說都是好事。
  更不用說,曉郁還是第一個沒有使用異能,就可以讓鐵鎖土崩瓦解的存在。

  「話說回來,潘小姐破解鐵鎖的能力,或許是因為妳擁有巫人族血統。」
  「咦?這兩件事情有關嗎?」
  「可能性不小,但我沒攻擊過別的巫人,實情不得而知。」
  「這樣啊……」

  至今毫無異狀的曉郁,臉上不期然閃過一絲陰霾。
  本能察覺背後有什麼蹊蹺,仁皓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詢問。

  「有什麼疑慮不妨直說,我會盡己所能回答妳。」
  「只是覺得,仁皓你那個……小蛇鋼索會消失,跟我應該沒關係吧。」
  「騰蛇鐵鎖。」
  「對、對不起!」

  目睹仁皓表情變得僵硬,曉郁忙不迭跟他道歉,有些怯弱地說了下去。

  「我是巫人族當中,力量最弱也最沒有才能的喔?別人隨隨便便做到的事情,我要十幾二十遍才學得起來,還有一些怎麼學都學不會。」
  「所以呢?」
  「說我破解仁皓的攻擊,肯定是哪裡搞錯了。明明還有更強大的女巫跟巫師,我怎麼可能──」
  「原來如此,連一個半桶水女巫都拿她沒轍,我比你們巫人族還要沒用是吧?」
  「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語帶嘲諷的這番話,似乎讓曉郁慌了手腳,努力想澄清先前的發言。
  至於仁皓這邊,戲弄對方的意圖自然是有的,但他確實感到一陣心頭火起,就在聽見曉郁貶低自己的時候。

  「如果沒有那個意思,就不要說出讓人誤會的話。」
  「……可是,我……」
  「現在不曉得又如何?或許潘小姐妳的身上,隱藏了不為人知的能力。」

  仁皓以格外慎重的語氣,直視著曉郁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

  「對我來說,妳是不容輕視的存在,即使妳看輕妳自己,也沒辦法改變我的看法。」
  「……」
  「喂,妳倒是說點什麼。」

  當他忍不住出言催促,赫然望見一滴晶瑩淚水,從曉郁的臉頰滑落到桌面。
  短短數秒之間,與自己面對面而坐的少女,眼淚有如斷線珍珠掉得又凶又急,止也止不住。

  ※※※

  時間已是夜晚,仁皓開車抵達目的地,遠遠就看到招牌以粗體毛筆字,寫著「丹芍髮廊」的店名。
  將轎車停妥在本日店休的門口,示意隔壁乘客可以下車,曉郁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一股腦兒向他道歉。

  「對不起,給仁皓添那麼多麻煩。」
  「……不會。」

  先前在飲冰茶樓用餐,曉郁突然就哭了出來,好說歹說都不管用,仁皓只好匆匆帶她離開。
  自己向來行得正坐得直,結果和一位紅著眼眶、抽抽噎噎的女性走出包廂,頓時引來茶樓的店員跟客人側目,簡直就是風評被害。

  「冷靜下來了?」
  「嗯,我沒事的。」

  副駕駛座上的曉郁,抬頭對著他粲然一笑,彷彿在強調自己安好。

  「今天吃得很開心,能認識仁皓真好!」

  從最初的執著與不甘心,到現在的焦躁跟無力感,少女的存在就彷彿是風暴,在仁皓的心裡掀起狂瀾。
  到底為什麼?偏偏是選在這種時候,出現在自己面前──

  (是誰?)

  野生的本能告訴仁皓,這一帶出現同屬異種人,有別於人類的氣息。
  不速之客的存在,讓他產生維護地盤的念頭,全然無法思考別的事情。

  「噯,你還好嗎?」

  仁皓定睛望去,見到曉郁一臉擔心望著他,不由得蹙起眉頭。
  要是兩人一起行動,難保這位女巫會被捲入戰鬥,甚至成為要脅自己的人質。

  「潘小姐,我必須去排除狀況,請妳好好待在車上。」
  「咦……?」

  不等對方提問,仁皓逕自開門下車,用最快速度取出短刀,在脫去手套的掌心一劃。

  (選在這種時候出現,真是不識相的傢伙。)

  腦內尋思該如何排除外敵,已然來到美髮院附近的暗巷。
  仁皓當機立斷出手,操控鐵鎖便是一陣猛攻,不但將人懸吊在半空,更死死勒住對方的脖子。

  「你來做什麼?南嬴幫的走狗。」

  選在那人快窒息的瞬間,鐵鎖才稍微放鬆束縛,讓他得以喘息片刻。
  眼見男子咳嗽一陣,竟然還是沉默不語,仁皓下了最後通牒。

  「如果無話可說,直接送你上西天也行。」
  「……就只是偵查……」
  「來偵查什麼?」

  仁皓再次發問,無奈對方遲遲沒有回應,一個猜測隨之浮現腦海,讓他反射性收緊鐵鎖逼供。

  「你是來調查那間美髮院的嗎?給我說!」
  「是又如何?你遲早……咎由自取……龍西堂的──」

  不等男子說完,仁皓握緊雙手,鐵鎖隨即回應指令。
  月光無法照入其中,彷彿沒有盡頭的幽暗巷弄,頓時響起一連串骨頭斷裂,加以被鐵鎖封住口鼻,無法放聲叫喊的悲鳴。
  懸掛半空的男子沒了動靜,仁皓一個彈指收回鐵鎖,對方也在同時從高處掉落地面。

  「聖母……大人……對不、起……」

  男子呢喃了什麼,仁皓也已經無心聆聽。
  就在他轉身背向那人,打算離開現場的時候,目光對上站立在巷口,表情寫滿驚懼的少女。

  「仁皓……為什麼……?」

  曉郁看了看仁皓,又望向那名倒臥地面,四肢皆被外力所扭曲的男子,以顫抖的聲音向他提問。

未完待續



(202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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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1-26 20: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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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第五章〈回首雲煙〉

  龍西堂得以支配臺灣龍脈,背後仰賴李家收歸各地異種人勢力,讓歸順者為己所用。
  佑臣所屬的族群也是其中之一,於是當龍西堂的主人表示,他想要收養有潛力的異族小孩,底下的人自然不敢反對。
  就這樣,佑臣成為李家第三個孩子,並且從家鄉的國小轉到臺北就讀,面對跟鄉下截然不同的環境。

  『我回來了……大哥。』

  這日佑臣上完課回家,迎接他的是坐在沙發上,悠閒觀賞電視節目的仁皓。
  聽到問候聲,身穿西裝的兄長抬頭看向他,神情淡漠地問了一句。

  『在學校過得如何?』
  『嗯,我很好。』
  『俊民還有找你麻煩嗎?』
  『沒有……』
  『那你自己注意點,不要丟我們李家的臉。』
  『……是。』

  前些日子,二哥不滿父親收了養子,慫恿自己的同學欺負佑臣。
  是佑臣不小心讓異能失控,整件事情才東窗事發,迫使仁皓趕往學校處理,避免異種人的存在對外曝光。
  這不單是為了龍西堂,也因為仁皓身為家中長子,必須確保兄弟之間相安無事──二哥無論哪邊都踩了紅線,為此遭到大哥狠狠責罵,當著兄弟的面大哭一場。
  自此之後,二哥變得安分守己,跟弟弟保持井水不犯河水,堪稱表面和平的距離。

  『我晚上還要忙,你跟俊民記得吃飯。』
  『好的。』

  佑臣低著頭,用兩手緊抓書包的帶子,怯生生地回覆。
  聽聞他的回覆,兄長拿起遙控器關上電視,緊接著從客廳走到玄關,最後傳來關門的聲音。

  『……』

  確定仁皓開車遠去,佑臣才真正鬆了口氣。
  似乎有人說過,家是每個人的避風港,然而佑臣成為養子之後,就連家裡都是暗潮洶湧,壓得他沒辦法喘息。

  (可是,我還能去哪裡……?)

  佑臣放學後不想回家,也無法跟同學玩在一起,偶然發現國小裡面有個舊倉庫。
  花了點時間確定四下無人,他決定把這裡當成避風港,偷偷從窗戶翻了進去……

  『哇!』

  一個靠在牆邊看書的男孩,被佑臣嚇得跳了起來,一臉驚魂未定。
  佑臣自覺打擾到別人,跟男孩對視了幾秒,隨即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等等!你不覺得奇怪嗎?』
  『什麼奇怪?』

  如果對方說的是獨自一人,放學後待在倉庫看書這件事,自己跟他恐怕半斤八兩。
  要說哪裡奇怪的話,大概就是男孩拿在手上,不曉得內容為何的書本。

  『難道你在看那種,老師說小孩子不能看的……』
  『才沒有咧!我才不需要看那種──呃,總之不是啦!』

  男孩慌張地否認,將書本湊到佑臣面前。

  『這才不是奇怪的書,你看封面就知道了。』
  『《楚留香傳奇》……我沒看過。』
  『什麼?你沒看過楚留香,這個連續劇很有名欸?』
  『我不常看電視。』
  『你真的是現代人嗎?該不會之前住在山裡吧……』
  『不算山裡,就是鄉下。』
  『沒關係,我懂。』

  男孩聽到他的回覆,表情隱約露出一絲憐憫,拍了拍佑臣的肩膀。

  『我是吳家緯,叫我阿緯就好。你呢?』
  『我叫李佑臣。』
  『佑臣是吧?來來來你坐好,讓我介紹一下大名鼎鼎的楚留香,楚香帥!』

  不想知道可以嗎?看到阿緯興致勃勃的樣子,佑臣忍住沒有潑他冷水。
  兩人閒聊一陣,阿緯才透露他在家不能看武俠小說,只好躲在學校倉庫,利用放學時間趕快看完。

  『機會難得,我借你小說回家看吧!』
  『不用,要是被我弄丟就糟了。』

  之前二哥老是找他麻煩,不但闖進佑臣的房間擅自拿東西,有時候還會偷偷丟掉,導致自己不敢把貴重物品放在家裡。
  要不是大哥及時發現,這種情況恐怕永遠不會改善……佑臣不免在內心嘆氣,對阿緯產生莫名的親近感。

  『我聽你介紹就好,不看小說也沒關係。』
  『這種東西要自己看啊!反正你不急著回家,要不要留下來一起?』
  『這……不會打擾你嗎?』
  『哪會啊!有人一起看書,超開心的好嗎?』

  在阿緯的大力推薦下,佑臣儘管有點猶豫,總算從他手裡接下書本。

  『要是今天看不完,反正我書都放這裡,有空歡迎來看。』
  『……嗯。』

  在這之後,因為阿緯的熱情邀約,佑臣總是在放學的時候,偷偷溜進倉庫跟他會合。
  兩人一開始只有看小說,後來開始把零食拿進來吃,甚至阿緯興致一來,拉著佑臣扮演大俠也是常有的事。

  (阿緯他在自己班上,一定也有很多朋友吧?)

  這麼開朗的一個人,比起陰沉不說話的自己,肯定能跟其他同學相處融洽。
  佑臣本來是這麼想的,直到某天路過樓下班級,看到阿緯一個人孤零零地,獨自坐在教室後面,完全沒有人去找他說話……
  總算熬到放學時間,佑臣匆忙趕到倉庫,發現阿緯一如往常在等他,帶著滿臉笑容迎接好友。

  『佑臣,我們今天玩什麼──』
  『我看到了。』
  『看到什麼?』
  『阿緯一個人在班上,大家都不跟你說話。』

  佑臣低下頭,克制他的憤怒與無力感,死死地握住雙手。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啊……沒關係啦!這種事我習慣了。』
  『但是,我有關係。』

  佑臣之所以在班上沒有朋友,內向雖然是原因之一,最關鍵的是他打從出生以來,從裡到外都異於常人。
  避免傷及無辜,佑臣只能小心跟人類保持距離,同學們或多或少也察覺他的異常,出於本能和危險生物保持距離。
  自己不得不如此,然而阿緯明明是普通人類,竟然也遭到同樣的待遇?

  『就算班上沒人理我,放學可以找你一起玩,對吧?』  
  『……阿緯……』
  『不管以前發生什麼,現在我跟你開開心心的,這樣就好。』

  阿緯說著彎下腰,從地上撿起瓦楞紙做的寶劍,隔空拋給佑臣。

  『今天我當楚留香,你胡鐵花跟姬冰雁選一個。』
  『那就……姬冰雁。』
  『接招吧!看我的彈指神功!』
  『噁心!阿緯你不要用鼻屎彈人!』
  『哈哈哈哈!』

  斜陽從透氣窗照入倉庫,暮色中的兩個男孩,你一來我一往打鬧,直到天黑都捨不得回家。

未完待續

本文最後由 siyuz 於 2022-2-4 17:4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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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1-28 20: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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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我一定會幫你們

  (就算阿緯沒放在心上,我能不能為他做些什麼?)

  自從得知朋友的處境,佑臣心裡總有那麼一個疙瘩,儘管想不到該怎麼提供協助。
  出乎意料的是,阿緯不僅沒放在心上,反而變得更加信賴朋友,邀請佑臣來自己家玩。

  『真的可以嗎?會不會打擾你們……』
  『你就來嘛!我爸去外地出差,家裡只有我跟我姊,她不會介意的。』
  『我……先問問家人。』

  佑臣有如寄人籬下的身分,讓他完全不敢提起這件事,甚至猶豫到吃完晚餐,大哥都出門辦事了,還是沒辦法說出口。
  明明今天放學才答應過,晚上會去找他們吃飯……回房的佑臣趕緊鎖好門,開窗從二樓一躍而下,往阿緯的家直奔而去。
  總算抵達一處民宅,佑臣遠遠就看到朋友站在門口,有些不安似地轉來轉去。

  『──阿緯!』

  阿緯原本陰沉的表情,一看到佑臣向自己跑來,就連雙眼都亮了起來。

  『你終於來了。』
  『對、對不起……久等了……』
  『沒忘記就好,總之進來吧。』

  阿緯咧嘴一笑,轉身開啟家門,朝裡面大聲呼喊。

  『姊,我朋友來了!』

  聽到阿緯的聲音,不遠處一位坐在客廳電視前,相較兩人年長的女生轉過頭來。

  『原來你真的有朋友,我還以為是隨便說說的。』
  『什麼跟什麼,這種事我騙妳幹嘛……』
  『誰叫你信用不良?』
  『我哪有!』

  兩人的對話彷彿連珠炮,一來一往完全沒有中斷,根本找不到打招呼的時機。
  佑臣不知所措之際,阿緯的姊姊向他看過來,隨即笑瞇了雙眼。

  『你是佑臣弟弟,對不對?我是阿緯的姊姊,吳家芊。』

  家芊自我介紹完,走向一旁飯桌,對兩人指了指客廳藤椅。

  『我去熱個飯菜,等一下就能吃了。』
  『不,那個……』
  『我也來幫忙!』

  來不及澄清自己吃過飯,姊弟兩人已經跑進廚房,急性子的地方簡直一模一樣。
  隔沒多久,燙青菜、水煮魚、皮蛋豆腐之類的家常菜色,一一被端上了吳家飯桌,樸實卻帶著人情的溫度。

  『今天聽說有客人要來,姊姊我特別認真煮喔!』
  『是啊是啊……自己弟弟吃的就拿剩菜加熱,隨便亂弄就好。』
  『你再多說一句,明天的晚餐就是餿水了。』

  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時不時被逗笑的佑臣,突然沉默了下來。

  『佑臣你怎麼了?真的很難吃不要勉強。』
  『吳──家──緯──!你皮癢了是不是?』
  『不是的,家芊姊姊煮的菜很好吃……』

  佑臣有些難為情地,看著吳家姊弟說了下去。

  『我只是在想,如果住到你們家,每天都可以很開心吧。』
  『那我以後多找你來家裡玩。』
  『那你以後多來我們家裡玩。』

  這對姊弟像說好的一樣,不假思索道出相似的話語,馬上又開始指責對方是學人精。
  知道他們是吵好玩的,佑臣再也忍俊不住,在餐桌上大笑出聲。

  時間倏忽來到九點,姊弟二人送佑臣到門口時,家芊突然拍了下手,對著阿緯說道。

  『我剛剛忘記關瓦斯了,阿緯你趕快回廚房檢查。』
  『才一下是會死噢……好啦我去看。』

  阿緯嘴上抱怨歸抱怨,還是乖乖聽話走了回去。
  家芊等待弟弟走遠,這才轉向門外的佑臣,一本正經地開口。

  『謝謝佑臣弟弟,跟我們家阿緯當朋友,不然他肯定跟以前一樣,總是黏著我不放。』

  對上佑臣困惑的目光,家芊嘆了口氣,對他聊起陳年舊事。

  『我媽一生下阿緯就過世,爸爸又忙著工作……或許因為這樣,阿緯說過他什麼都不要,反正有姊姊就好。』
  『是這樣嗎……?』
  『不過現在的阿緯呀,一回家就是佑臣來佑臣去的,我都要嫉妒你了。』

  眼見佑臣因為這番話慌了手腳,家芊惡作劇得逞似地眨眨眼,笑容也再度綻放在她臉上。

  『開玩笑的,那小鬼最好趕快交一堆朋友,才不會妨礙他老姊談戀愛。』

  家芊說到這裡,猝然換上認真的表情,直盯著佑臣訴說話語。

  『佑臣弟弟,哪天阿緯遇到困難時,請你一定要幫助他。好嗎?』
  『……我……』

  假如阿緯跟他在學校一樣,不希望別人介入問題,又該怎麼辦呢?
  除此之外,未來會是什麼狀況,自己有沒有能力幫忙,目前也還是未知數……
  各種雜念在心裡糾結,最終被一個強烈的想法所取代,讓他得以開口給出答案。

  『我一定會幫你們。』

  當佑臣這麼說完,阿緯彷彿算準時間回來,選在這時小跑步靠近門口。

  『姊,妳明明就有關好!』
  『哎呀,大概是我記錯了。』
  『妳少年癡呆噢?』

  管不住自己的嘴,阿緯被狠狠揍了一拳,按著腦袋哀哀叫。
  佑臣對此只能苦笑,有鑑於時間真的晚了,跟吳家姊弟道別便踏上歸途。

  『有空再來玩啊!』
  『下次再來玩喔!』
  『嗯,一定會。』

  自己想要幫助朋友,這個想法是真心誠意的。
  除了阿緯本身很重要,他也希望這對姊弟能夠好好的,在將來繼續扶持彼此。
  這樣一來──無法獲得兄長們喜愛,被當成家中異物的自己,光是守在他們兩個旁邊,便能從中獲得慰藉吧。

  ※※※

  躺在床上的佑臣睜開眼,察覺自己位於李宅三樓的寢室,內心不免感到一陣惆悵。

  (……居然夢到以前的事情……)

  佑臣原本以為,他跟吳家姊弟的交流可以持續下去,阿緯卻在學期結束前突然表明,他必須跟著家人搬到南港。
  無權干涉別人的家務事,佑臣只能接受這個事實,相信他們就算分隔兩地,友情也不會因此而改變。
  不料從離別之日開始起算,自己跟阿緯完全失去聯繫,期間不僅沒收過書信,甚至連一通電話都沒有。

  (難道說,是他家出了什麼狀況?)

  阿緯沒有留下電話或住址,導致佑臣只能等待朋友聯絡自己,即使升上國中也心繫著這件事。
  直到某天早晨,自己正在前往國中的路上,意外撞見阿緯在街道遊蕩,並未如同他所說的搬去南港。
  更無法理解的是,阿緯一看到人就逃跑,即使對象是朋友也不例外,這讓佑臣感到格外受傷。

  (今天也要去找阿緯,我得打起精神才行。)

  隔著簾幕望向窗外,依稀能看見晨光微曦,伴隨零零星星的鳥鳴聲。
  佑臣輕聲嘆息,隨即拍了拍自己的臉,翻身下床準備盥洗。

  (──絕對,不能就這樣算了。)

  迫於現實放棄的東西,累積下來數都數不清,至少在朋友這件事情上,佑臣不想再次妥協。
  為了釐清狀況,他開始利用每天上學跟放學的時間,穿梭在國中附近的大街小巷,努力找尋朋友的蹤跡。
  他已經答應家芊,哪天阿緯遇上困難會伸出援手,那麼現在就是信守承諾,為朋友提供幫助的時候。

  「!……阿緯?」

  這天提早出門的佑臣這天提早出門的,冷不防在巷子裡撞見朋友的身影,連忙拔腿追了上去。

  「阿緯!拜託……等等我!」

  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錯過這次恐怕就沒有機會,永遠無法得知對方有什麼苦衷。
  佑臣深吸一口氣,釋放平時隱藏於體內,屬於非人之物的力量──
  他們來去如風,是山林中的隱匿者,雲豹一族的異種人。

  (我一定會追上的!)

  凌雲風行──這是佑臣的異能,可以藉由御風加快速度,乃至於應用於減輕自身重量,達到常人莫及的跳躍高度。
  以前看武俠小說,阿緯總是羨慕大俠們飛簷走壁,踩著樹枝穿梭在森林,這些對佑臣來說都不是難事。
  想當然,超乎常軌的自己如若被人發現,絕對不是三言兩語能糊弄過去的,但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

  (奇怪,他是要跑到南港去嗎?)

  兩人從都市奔馳到郊區,最後還是阿緯主動停下來,站在山與平地的交界處,一座將人隔絕在外的圍籬前。
  確定對方不再逃跑,佑臣小心翼翼地收回力量,緩緩走到朋友的背後,有些遲疑地開口。

  「阿緯……真的是你嗎?」

  按理來說,人類跑步不可能快過佑臣,結果自己再怎麼努力,也只能勉強跟上阿緯的速度。
  眼前這個熟悉的身影,究竟真的是阿緯本人,又或者是那些妖魔鬼怪,祂們以假亂真的化身?
  佑臣遲疑之際,阿緯緩緩轉過頭來,臉上毫無表情而木然。

  「……佑臣……」
  「阿緯,怎麼了?」
  「對不……起……」

  佑臣聽見話語的瞬間,一陣狂風掠過兩人身邊。
  時間不過一眨眼,阿緯原先站立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阿緯?……阿緯──!」
  「少年仔,袂使入去!」

  佑臣正打算衝進竹林,一把陌生的聲音急喊住他。
  回頭望去,只見來者穿著輕便衣物,似乎是早起散步的老太太。

  「為什麼不能進去?」
  「山內有魔神仔,你毋知喔?」
  「魔神仔?」
  「我共你講,彼號歹物會掠囝仔,你莫予伊騙去!」

  山上有魔神仔,會把小孩抓走。
  佑臣不由得一愣,而後看向眼前被風吹動,沙沙作響的陰暗竹林。

  ※※※

  晚上將近十點,曉郁跟老闆娘一起打掃丹芍髮廊,準備關門打烊。

  「曉郁啊,妳整個人心神不寧的,是不是跟李先生發生什麼事?」
  「我沒事啦!老闆娘妳多心了。」

  那天曉郁在暗巷,意外撞見仁皓操控鐵鎖,襲擊一名素昧平生的男子。
  明知異能作戰就是這樣,實際目睹殺戮現場的慘況,恐懼迫使她倉皇逃回家裡,不敢再多看陰慘的畫面一眼。

  (這樣對待別人,我算什麼女巫啊……?)

  立志成為溝通彼此的橋梁,事到臨頭只顧著自身安危,放棄原本應當善盡的職責。
  不僅如此,自己還記得轉身逃離之前,隱約瞥見青年凝視著她,隱約染上悲傷色彩的雙眼。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她的舉動確實傷害到仁皓,恐怕也讓對方因此失望……

  (咦?誰打來的?)

  內心尋思之際,店內唯一一支電話響了起來,整個客廳鈴鈴作響。

  「曉郁趕快去接,搞不好是李先生打來的!」
  「怎麼可能,沒那麼巧啦。」

  眼看老闆娘不打算接聽,曉郁只好放下掃把,跑去旁邊接起電話。

  「這裡是丹芍髮廊,請問找哪位?」
  「是曉郁姊姊嗎?」
  「佑臣!好久不見,怎麼了嗎?」
  「我……」
  「佑臣?」

  對面傳來哽咽聲,曉郁急得緊緊握住話筒,把問題重複了一次。
  半晌之後,佑臣才斷斷續續,努力拼湊出話語。

  「曉郁姊姊,請妳……請妳救救阿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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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1-31 20: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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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給我等著吧

第六章〈蛇與少女〉

  時刻是晚上九點多,仁皓坐在李宅書房的桌前,回憶迄今為止的事發經過。
  按理來說,旁觀者目睹異種人械鬥,必須在第一時間予以抹殺,以免威脅到龍西堂的統治。
  唯獨曉郁這個變數,先從仁皓手中逃過一劫,而後被縱放了兩回,完全打破自己的原則。

  (該死的,明明不該是這樣。)

  再怎麼強大的存在,如若在心靈上有了弱點,敵人便能趁虛而入,輕而易舉將之擊潰。
  仁皓向來嚴格要求自己,把守護龍脈的任務放在第一順位,曉郁卻讓他一而再三地破例,導致原先單純的事態失去控制。

  (為什麼我下不了手?)

  自己想要導正錯誤,仍須回歸這個癥結點。
  跟南嬴幫的恩怨尚未了結,仁皓要是沒在正式交鋒之前,突破自己異能的限制,只怕又將是一場苦戰……

  「大哥,我可以進來嗎?」

  輕微的敲門聲將仁皓拉回現實,隨後便是佑臣的聲音,隱約隔著門板傳來。
  仁皓調整好狀態,擺出面對晚輩應有的從容,這才開口回應對方。

  「可以。」

  得到仁皓出言許可,自家幼弟走進書房,對著兄長行禮致意,繼而道出他的來意。

  「有一件事情,想請大哥幫忙。」
  「說。」

  對上態度冷漠的兄長,只見佑臣設法不要移開目光,正視著仁皓接續話語。

  「可以請大哥幫忙找人嗎?我……有一個朋友失蹤了。」
  「有人走失,你該做的是去派出所,而不是拿這種事煩我。」
  「不是的!那個朋友是當著我的面,憑空消失不見了!」

  佑臣說到激動處,不但小臉漲紅了起來,連聲量都變得越來越大。

  「南港山上有魔神仔,阿緯既然在那邊失蹤,肯定是被牽走──」
  「你去了南港?」

  冷不防遭到兄長質問,佑臣露出驚慌的神色,語帶顫抖地回答問題。

  「我跟著朋友去的,他最近一直在街上遊蕩,突然間就跑到南港那邊。」
  「先不說你莽撞,那個朋友跟李家非親非故,無權動用龍西堂的資源。」
  「可、可是……!」
  「李佑臣,這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何況你覺得自己值多少價碼,請得動李家出面幫忙?」
  「只要大哥願意幫忙,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我本來就能讓你做任何事,只是要或不要而已。」

  佑臣聽聞這番話,臉色為之一變,緊咬著下唇沒有接話。
  堵得幼弟說不出話來,仁皓又乘勝追擊,冷冷補上一句。

  「作為你擅自行動的懲罰,明天好好在家反省,學校那邊我會交代老陶應對。」
  「……是,打擾大哥了。」

  不再試圖爭取,佑臣鞠了個躬退出書房,未料另一位訪客緊接著入室,以格外洪亮的聲音開口詢問。

  「少爺,您獨自調查潘曉郁小姐,這段期間可有進展?她能破解騰蛇鐵鎖,背後的原因著實令人在意哪!」
  「閉嘴,別在家裡說些有的沒的。」
  「失禮了,請少爺原諒。」

  老陶遭到眼刀伺候,忙不迭向少主道歉,書房的門也在同時闔上,腳步聲快速遠去。

  「我交代的事情都辦完了?」
  「是,一切遵照少爺的指示。」
  「那就好。」

  有鑑於南嬴幫派出尖兵,前往丹芍髮廊刺探敵情,難保他們會試圖跟曉郁接觸。
  仁皓表面不動聲色,私下派遣自己信得過的戰鬥人員,不著痕跡駐守在丹芍髮廊附近,防止再有異種人越界。
  至於佑臣向他反映的,有小孩在南港境內,因為鬼怪作祟而失蹤,這件事情則是可大可小。

  (如果沒有正當理由,不能對那邊的地頭蛇動手。)

  臺北是龍西堂的管轄範圍,但自己父親並未完全支配龍脈,多半是採取拉攏的方式,說服當地鬼怪歸順龍西堂名下。
  實質意義上,南港是其他非人之物的地盤,而龍西堂既然招降祂們,勢必要對這種惡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如果是南港的話……)

  剎那間,一個念頭閃過仁皓的腦海,讓他下意識扭頭看向旁邊,那個默默不語的隨從。

  「老陶,南嬴幫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目前沒有收到消息。」
  「好,我明白了。」

  敵不動我不動,南嬴幫的人既然選擇蟄伏,自己沒必要打草驚蛇,得以專心在其他事務上。
  說到底了,自己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將近一年前發生在南港,那些舊事彷彿發生在眼前,從未有過褪色的時候。
  仁皓的目光投向窗外,凝視遠方有如巨獸俯臥,勾勒出黑色輪廓的山脈,雙眼閃著致命而冰冷的暗金光輝。

  (給我等著吧。)

  他必然會藉由排除阻礙,對所有人證明自己的實力,更向周圍宣示李仁皓是名正言順,龍西堂的下任繼承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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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2-2 20: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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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妳就這麼想死嗎

  次日天一亮,仁皓立刻驅車前往南港。
  隨著人車越來越接近郊區,不但建築物的數量銳減,整體氛圍也不同於市區,悠閒中隱約帶了些寂寥。

  (這裡又蓋了新工廠?)

  周圍風景流逝而去,仁皓偶然瞥見車窗之外,日前尚未興建的陌生廠房。
  相隔一年都有變化了,等到十幾二十年過去,現在看到的田地跟碎石道路,恐怕已經被其他風景所取代,生疏到讓人認不出來。

  (也罷……將近一年前的事,就幾乎沒有人知道了。)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南嬴幫以解放臺灣龍脈為由,對龍西堂發起大規模的攻擊行動。
  以臺北為首,龍西堂位於各縣市的據點,接二連三遭到異能者圍攻,光是防衛就讓幹部們疲於奔命。
  至於坐鎮南港龍脈的鬼怪,從頭到尾對這場械鬥袖手旁觀,間接造成當地人員傷亡之外,更導致仁皓必須親自前來協防,才守住南港沒有落入敵人手裡。

  (既然對龍西堂不義,這廂也不必對祂客氣。)

  仁皓抵達南港山下,將轎車停妥在路邊空位,隨即動身入山。
  緩緩爬上斜坡,一整片茂密竹林映入眼簾,沙沙作響彷彿在召喚他人,繼續深入這條通往異界的道路。
  看來就是這裡了,仁皓依慣例取出短刀,劃開掌心讓血液滴落地面,提前部屬使用異能的環境。
  接下來只要找出佑臣的朋友,證明這裡的鬼怪危害人世,便能將祂逐出南港龍脈──

  「仁皓?」

  當他準備邁開腳步,呼喚聲冷不防從背後傳來,而仁皓不需要回頭,也已經明瞭來者是何人。

  「妳來這裡做什麼?潘小姐。」

  仁皓扭頭瞥向後方,果不其然望見身穿黃衣的少女,臉上滿滿都是訝異與不解。
  一次相遇是偶然,到了第二次是巧合,那麼第三次該稱作什麼?
  孽緣兩個字浮現在腦海,讓人發出無聲的嘆息,繼而將感嘆轉為話語。

  「還沒學到教訓嗎?跟非人之物打交道,遲早要付出代價。」
  「……我知道。」
  「知道就快點下山──」
  「不行,我已經跟人說好了,一定要找到他的朋友。」
  「朋友?」

  聽到關鍵字詞,仁皓內心浮現一個可能性,隨之皺起眉頭。

  「妳該不會是來找吳家緯的?」
  「仁皓難道也是……啊!」

  曉郁瞪大眼睛,而後想通了什麼,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你跟佑臣是親戚嗎?」
  「他是我弟。」
  「原來是這樣。」

  沉思了幾秒,曉郁抬起頭來,朝著仁皓微微一笑。

  「仁皓是因為擔心弟弟,才會要求他留在家裡的,對不對?」
  「妳多心了。」

  那是自己作為兄長,對不守規矩的弟弟略施懲戒,況且搜山不需要有人礙手礙腳。
  親口否認曉郁的猜測,仁皓繼續往山裡前進,成串的腳步聲立刻尾隨而來。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找!」
  「不必。」
  「兩個人找會比較快──」
  「不會。」
  「唔……你也不用回得這麼快。」

  接連遭到拒絕,曉郁還是鍥而不捨,緊緊跟在他的後面。
  仁皓終於忍無可忍,停下腳步轉過身,以格外嚴厲的態度開口。

  「妳是裝瘋賣傻嗎?那天在巷子裡發生什麼事,別告訴我妳已經忘記了。」
  「不,我沒有忘記……」
  「那妳還敢靠近我?」

  冷哼一聲,仁皓一臉皮笑肉不笑,語帶嘲諷地說道。

  「連巫術都學不好的半吊子,少來蹚這灘渾水,趕緊打道回府吧。」
  「……」

  顯然被踩中痛腳,曉郁的表情為之一變,遲遲沒有接話。
  仁皓以為事情到此為止,正打算掉頭離開時,少女亦步亦趨地跟上腳步。
  對眼前僵局感到不耐,仁皓重重嘆了口氣,回頭對人發出最後通牒。

  「潘小姐,妳就這麼想死嗎?」
  「沒這回事,但我想幫忙佑臣跟他朋友,還有幫忙你。」

  曉郁的目光堅定,正面對上仁皓充滿質疑,堪稱輕蔑的視線,依舊不改其志。

  「我是女巫,溝通人類與非人之物的橋梁──這是我存在的意義,也是必須完成的使命。」
  「為這種事情丟了小命,值得嗎?」
  「那仁皓為了守護龍脈拼上性命,又是值得的嗎?」

  清晨的山林入口,異種人面對弱小的女巫,一時竟然難以分出高下。

  (這裡是被詛咒了不成?)

  不只今天,這是仁皓第二次在南港碰壁。
  前回也是如此,對手的實力理應不及自己,他卻無法在對峙中取得優勢。
  這種狀況不該發生,自己也不該陷入這樣的局面,然而偏偏就是……

  「仁皓小心!」

  猝不及防,仁皓被撞翻在地,往旁邊翻滾了幾圈。
  下一秒,震天巨響在他耳邊炸裂,原本站立的地方被轟出大洞,頓時塵煙瀰漫。
  仁皓抬頭望向攻擊來源處,只見一名少女身穿漆黑裙裝,搭配猩紅外套又籠罩在火光之中,雙眼卻有如結冰似的寒冷。

  「這次讓你躲過了,下次可沒那麼容易。」

  身上穿戴紅色衣物,使用火焰的女性異能者──仁皓迅速判斷出對方身分,內心暗叫不好。
  腦中盤算各種撤退方案,仁皓維持表面的鎮定,閒話家常一般詢問對方。

  「今天是吹了什麼風,勞駕您本人親自出馬?南嬴幫的赤炎聖母。」

  高黛兒,這人不但是南嬴幫的精神象徵,更是他們引以為傲的最強戰士。
  遭遇這樣難纏的對手,自己單打獨鬥都不見得有勝算,如今多出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光是逃出生天就有難度。

  「想知道理由?因為今天是你們的忌日!」

  黛兒抬起頭來,發出近似野獸的吼叫聲,熱風隨即以她為中心擴散。
  眼見附近竹葉枯萎變形,仁皓一把抱起地面的曉郁,躲過朝兩人席捲而來,意欲奪人性命的炙熱狂風。

  「別想逃!」

  眼見目標逃向竹林深處,黛兒甩開身上的外套,以駭人的速度奮起直追。
  就在奔跑途中,她那兩條纖細的胳臂,逐漸被一對漆黑而壯碩,屬於獸類的前腳所取代。

  「咦?臺灣黑熊……?」

  聽聞曉郁困惑的聲音,仁皓已經心裡有數,對方頭部以下的身軀,肯定是被漆黑毛皮所覆蓋,胸前亦出現彎月般的白色斑紋。
  南嬴幫這個組織,當中以黑熊的異種人為大宗,赤炎聖母自然也不例外,甚至還是少數擁有獸化能力,得以將異能發揮到極致的個體。

  (該死,如果我也能發揮實力……)

  說時遲那時快,黛兒的頭部出現黑色熊耳,正式獸化完成。
  當她再次仰天咆哮,火焰隨之圍繞兩隻熊掌,一個揮舞便朝敵人投擲而來。

  「你倒是接招啊!龍西堂的少主。」

  月熊風炎──那是有如焚風的衝擊波,不僅能讓物體起火燃燒,也能對皮膚造成類似燒燙傷的重創。
  懷裡抱著一個人,仁皓光是閃躲攻擊,就已經耗盡全力,陷入單方面挨打的局面。
  試圖爭取時間,他叫出鐵鎖束縛黛兒的四肢,打算趁隙逃跑。

  (!……天殺的。)

  不過幾秒的時間,鐵鎖全數遭到扯斷,黛兒立刻狂追而來,攻擊的同時將風炎投向樹林。
  一接觸到焚風,樹上枝葉開始竄出火苗,逐漸形成兩片阻絕去路,將人包圍在其中的烈焰壁壘。
  想來赤炎聖母已然看穿,仁皓伺機想要逃離現場的意圖,才用這種方式將人困在山裡。

  (這是要同歸於盡嗎?)

  火勢若是延燒下去,進而形成森林大火,黛兒跟他們都無法全身而退。
  南嬴幫為了取得勝利,竟然不擇手段到這種程度,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令人咋舌。

  (對了……他們一直都是這樣。)

  去年在南港的械鬥,仁皓對上南嬴幫的精銳,把整個部隊殺到剩下寥寥數人。
  敵方明明有機會撤退,每個人彷彿把性命置之度外,憑著那股狠勁跟龍西堂周旋,戰到一兵一卒也不願屈服。
  那場械鬥的結果,固然是以龍西堂的勝利作結,仁皓卻無法發自內心感到喜悅,反而有種莫名的挫敗感──
  那些人死得毫無價值,好比仁皓再怎麼努力,依舊無法使用獸化能力,也沒辦法改變這樣的現狀。

  (為什麼不懂得放棄呢?)

  李家出生的異種人,天生就能使用獸化能力,至今從來沒有例外。
  當中除了仁皓,理應能夠獸化的他從未成功過,只能藉由一次又一次取得勝利,掃除周圍對他的質疑與挑戰。
  之所以拼命守護龍脈,正是為了向他人證明──自己身為龍西堂的少主,只要好好守住地盤,就沒人能夠取代這樣的他。
  龍脈以外的瑣事都是身外之物,不必顧慮也不用放在心上,自己是這樣奮鬥過來,也一直深信不移。
  念及至此,仁皓反射性看向懷中少女,恰好跟曉郁對上目光,對方隨之露出釋然的表情。

  「仁皓,你把我留下來,趕快離開這裡。」

  仁皓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更加用力抱住曉郁,閃躲從後方投擲而來,帶著火焰的彎月形風炎。
  兩人跟衝擊波擦身而過,曉郁倒抽一口氣,語帶驚慌地呼喊。

  「快點放開我!不然你會被殺的……!」
  「少囉嗦,不要命令我。」

  只要放下就能解脫,無論是煩人的存在,或者各種煩心的念頭,將所有一切拋諸腦後就好。
  但他就是拋不下少女,如同內心深處無法捨棄希望,期許自己終能追上父親,發揮隱藏在血脈中的潛能。
  仁皓眼看敵人步步逼近,連忙將鐵鎖盤成網狀,朝著黛兒傾覆而下,為求謹慎又加上重重鐵鎖。
  除此之外,他也已經無計可施,只能暗自咬了咬牙,恨恨地質問曉郁。

  「妳就這麼想死嗎?」
  「當然不想,可是仁皓你……為什麼要這樣?」

  連仁皓自己也不明白,他這麼努力是為了什麼。
  唯一知道的是,他不想看到曉郁死在眼前,希望她能活得好好的,最好一直都是如此。

  「我想保護妳。」

  聽到這個答案,曉郁似乎不敢置信,目瞪口呆看著眼前之人,支支吾吾地問話。

  「你、你認真的嗎?」
  「我何必開這種玩笑?」

  火光清楚映照出少女的容顏,不難看出其上的驚懼之色。
  就在光影跳動之間,仁皓見到曉郁破涕而笑,緊接著摟住自己的脖頸,讓兩人的額頭相抵。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沒有丟下我一個人。」

  兩人距離之近,幾乎能在對方眼中看見倒影,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彼此。
  仁皓感到無比確信,保護好眼前的少女,這件事情比起守護龍脈,甚至遠比自己能夠逃離險境,都來得更加重要。
  如果連一個人保護不了,他又怎麼能守護千千萬萬人居住其上,遍布全島的臺灣龍脈?

  (沒錯──我想保護她,保護潘曉郁這個人。)

  轟然巨響過後,眾多鐵鎖所構成的羅網,最終被熊熊火焰所破,炸出一個巨大裂口。
  土塊不斷從洞口崩落,隨即因為黑影從中緩步而出,紛紛遭到熱流吹飛。
  望見不遠處的目標,赤炎聖母重整架式,即將拋出掌心的火焰時,地面冷不防開始劇烈搖晃。

  「怎麼回事!」

  待到地鳴聲與晃動止息,異質身影已經轉化成形,堂而皇之顯現在林間。
  黑褐條紋自眼尾起始,順著顴骨延伸至腦後,而那身從頸部一路往下,覆蓋皮膚的鱗片熠熠生輝,依稀能看出排列有如菱形的花紋。

  「想葬身毒牙之下,儘管放馬過來。」

  即使面對外敵威脅,暗金色眼瞳依舊冷徹入骨,讓人發自內心感到膽寒,正是不怒自威的王者風範。
  僅只存在於神話,那位支配山林與群獸的百步蛇王,於焉重現於世。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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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2-4 18: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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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鬧劇該結束了

第七章〈鬥亂止息〉

  火與土的拮抗,雙方不分軒輊。
  如今的仁皓能以極短時間,構築土牆擋下衝擊波,化身黑熊的少女也不甘示弱,接連衝破土牆的阻礙,繼續使出風炎掃蕩戰場。
  然而,兩旁樹林的野火越燒越旺,這樣下去肯定是兩敗俱傷。

  (必須速戰速決,阻止火勢蔓延才行。)

  作為緩衝的土牆再次潰散,只見黛兒揮掌將碎石泥塊打到旁邊,衝著仁皓大聲叫囂。

  「堂堂少主跟縮頭烏龜一樣,只會躲躲藏藏是嗎!」
  「誰會是縮頭烏龜,不妨放長遠一點看。」

  伴隨仁皓的話語,地底深處傳來轟鳴聲,連綿不絕的岩柱猝然隆起,有如雨後春筍一般。
  黛兒顯然早有防備,在地面震動的瞬間足尖一點,以後空翻降落在遠處,避免岩柱對她造成傷害。

  「哼,就這點本事?」
  「當然不止。」

  仁皓打了個響指,岩柱盡數土崩瓦解,餘下地面的坑坑洞洞。
  頃刻間,地下水有如噴泉湧出,彷彿在林間降下大雨,澆熄焚燒樹木的熊熊大火。

  「搞什麼……你怎麼可能操控流水!」
  「我沒那種能力,這只是物理效應。」

  仁皓原本就能運用異能,感知需要尋找的目標物,於是在抵擋風炎攻擊的同時,找到位於高處的地下水源,在地底挖了通道連接到這裡。
  利用連通管原理,讓供水源高於噴水口,接下來只要用異能在地表開洞,地下水自然噴湧而出。

  「如何,有變得冷靜一點嗎?」
  「你……!」

  此時的黛兒被水淋濕一身,對比事前控制土牆,為自己跟曉郁擋水的仁皓,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憤怒的她喚出熱風,驅散身上與周圍水氣,一邊奔跑著逼近仁皓,一邊舉起兩隻熊掌,作勢匯聚能量。

  「領死吧!殺人凶手──!」

  交握的雙掌朝前方揮下,有別於先前襲來的風炎,這次攻擊並非以氣流為主體,而是向外發射的直線狀火柱。
  正面衝突勢必重傷,仁皓在千鈞一髮之際,驅使鐵鎖將自己甩飛到旁邊,全速遠離火柱的攻擊範圍。

  (原來如此,這就是赤炎聖母的絕招。)

  日熊閃焰──將火焰之力匯聚起來,形成柱狀襲擊對手,簡單粗暴而有效的打擊方式。
  翻騰火柱不斷轟向目標,藏身樹林的仁皓左閃右躲,時而利用枯樹,時而架起土壁阻擋烈焰。
  時間不超過一分鐘,附近樹林幾乎被夷為平地,只留下光禿禿的枝枒,乃至於枝幹倒塌後的樹樁。
  仁皓失去掩體,被迫與黛兒正面衝突,只能叫出鐵鎖阻隔彼此,權充護身之用。

  「給我下地獄懺悔去!」
  「仁皓!」

  聽聞曉郁的呼喚聲,仁皓輕輕抿出淺笑,轉眼被張狂火焰所吞噬──
  當然,只是表面上如此。

  「不愧是赤炎聖母,如同傳聞一樣厲害。」
  「!……你什麼時候……」

  驚覺對手出現在背後,黛兒急忙回過頭,臉上寫滿錯愕與不解。
  先前她以為攻擊命中目標,實際上仁皓早已啟動異能,在腳邊開了容納單人的地洞,及時跳進去躲過火柱攻擊,再從地底移動到目前位置。

  「那麼,鬧劇該結束了。」
  「想都別想……!」

  黛兒施放火柱,意圖絆住仁皓並拉開距離,往樹林深處撤退。
  從先前的攻擊加以研判,使用風炎與火柱必須從外界獲取能量,而植物貌似就是赤炎聖母的力量來源,可惜她自己破壞了附近植被。
  仁皓看穿當中機制,立刻抬手控制鐵鎖,以萬蛇羅網封鎖獵物行動,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
  因應此次突襲,黛兒使出渾身力氣,試圖撐爆自己身上的鐵鎖,未料這回起不了作用。

  「可惡!為什麼不能掙脫?」
  「這是當然的,騰蛇鐵鎖能讓妳掙脫,是我獸化以前的事情。」

  異種人,這些人類與非人之物的後代,在外形上越趨近於異類祖先,本身的異能越能發揮到極致。
  獸化的本質正是如此,拿仁皓的騰蛇鐵鎖來說,本來只能束縛一般異種人,現在就連獸化的個體都能困住。
  攻擊確定奏效,仁皓讓鐵鎖一圈又一圈,彷彿巨蛇以身軀纏繞獵物不放,緊緊束縛黛兒的全身。

  (弱小的生命,沒資格活在這個世上。)

  弱肉強食,異種人在戰鬥中落敗,意味的便是死亡。
  作為南嬴幫最強的戰士,黛兒理當明白這個道理,儘管表情仍免不了憤怒,依舊坦然迎接自己的終局,閉口不再多言。
  看著這樣的她,仁皓預備收割生命的手,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我又在猶豫什麼?)

  赤炎聖母不但是強大的敵人,還是敵對陣營的殺手鐧,不趁現在除掉肯定後患無窮。
  此時此刻,自己只要稍加用力,輕而易舉就能扭斷對方的脖子,或者用其他方法置人於死地。
  仁皓深深呼吸,對著犧牲者舉起手來,意圖操控鐵鎖施加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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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2-7 18: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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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但如果什麼都不問,對你太不公平了。』

  當他正打算痛下殺手,曉郁那天在茶樓所說的話語,不期然浮現於腦海。
  南嬴幫固然與龍西堂為敵,赤炎聖母同樣殺了不少我方戰鬥人員,這些都是鐵錚錚的事情──
  話雖如此,他們又是基於什麼理由,寧可跟敵人玉石俱焚,也要採取這麼激烈的手段?

  「妳是為了什麼戰鬥的?高黛兒小姐。」
  「何必問這種問題,你不是見一個殺一個?只要遇上南嬴幫的人。」
  「面對的是敵人,當然格殺無論。」

  仁皓斬釘截鐵地答覆,筆直凝視著黛兒的雙眼,防止自己漏看任何一絲訊息。

  「現在告訴我──妳究竟為何而來,殺人凶手又是什麼意思?」
  「……」

  黛兒沉默片刻,這才緩緩垂下腦袋,道出低沉中猶帶怨恨的話語。

  「因為你……殺了石定宇……」
  「石定宇是誰?」
  「之前去調查美髮院的人,別告訴我你已經忘了!」
  「所以妳來找我,純粹是為了幫他報仇,不是南嬴幫那邊的指示?」
  「那又怎樣?要殺要剮隨便你,反正……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我沒有殺他。」
  「!」

  聽聞仁皓的回答,黛兒馬上抬起頭來,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這怎麼可能!我們的人親眼看到,你們把他抬進車子裡。」
  「說謊對我有什麼好處?」

  那個時間點,自己因為曉郁意外闖入現場,莫名對戰鬥失去熱情。
  仁皓於是找了個理由,呼叫老陶過來收拾善後,把傷患載去醫院安置妥當,權且留對方一條性命。
  至於那人斷了好幾根骨頭,實際上也受到不少皮肉傷,這些事情就不用特別提了,仁皓在內心補上一句。

  「太好了……原來他還活著。」

  黛兒一掃迄今的陰霾,對兩人露出釋然的笑容,已然將自己的生死置於度外。
  眼見如此不設防的反應,仁皓內心替南嬴幫感到無奈,同時也明白這是難得的機會。
  既然赤炎聖母重視那名男性,只要對方還在龍西堂手上,就有足夠的籌碼跟南嬴幫談判。
  另一方面,南嬴幫已經得知曉郁的存在,開戰勢必將無辜的她捲入其中,這是仁皓不樂見的狀況。

  「我可以放妳一馬,也會把石定宇治療到出院。」

  即使仁皓主動釋出善意,黛兒並沒有馬上接話,反而露出不信任的神情。
  考慮到彼此結怨已久,信任關係不是短時間就能建立,仁皓若無其事地說了下去。

  「條件是妳得想辦法,讓南嬴幫停止發起械鬥,主動坐下來跟龍西堂談。」
  「我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
  「我也這麼覺得,但為了龍脈爭得你死我活,對雙方都沒有好處,對吧?」

  龍西堂沒有輸的理由,不論就客觀條件,或者底下兵力而言,要打贏絕對不是問題。
  然而,一連串械鬥不僅造成死傷,也折損了許多防守龍脈的人力,這樣虛耗下去遲早會出事。
  說到底了,仁皓不排除動用武力,畢竟這是龍西堂慣用的手段,用來震懾各方不法之徒。
  只不過,在事情還沒一發不可收拾前,他想找出更好的處理方式,避免去年那樣大規模的衝突。
  畢竟──雙方不論敵我,都有自己參戰的理由,以及想要守護的東西。

  「現在先答應下來,妳至少能撿回一條小命……」
  「誰會為了這種事情答應!」

  黛兒聽到這種說詞,氣得揮舞被束縛的雙手,鐵鎖一陣叮噹作響。
  確定激將法奏效,仁皓隨即揚起嘴角,道出早已準備好的問句。

  「既然如此,交易成立嗎?」
  「……哼。」

  重重哼了一聲,黛兒緩慢而慎重地,向仁皓點頭示意。

  「我會想辦法說服他們,不保證成功就是了。」
  「還請務必成功。」

  仁皓抬手一個響指,解開黛兒身上的重重鐵鎖,後者隨後仰頭看了過來。

  「李仁皓,我想請你幫個忙。」
  「說。」
  「請讓我去探望石定宇,拜託了!」

  理應高高在上的聖母,竟然為了區區一個組織成員,甘願向敵人低聲下氣。
  仁皓正有些感嘆的時候,旁邊有人忍不住插嘴了。

  「見個一面而已,你就答應人家嘛?」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潘小姐……」

  三人談話之際,整座山突然天搖地動,讓所有人都是一個踉蹌。
  察覺黛兒看了過來,仁皓連忙搖頭示意。

  「不是我。」

  天空轉為烏雲密布,頃刻間降下豆大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們身上。
  滂沱大雨中,一道黑影現身在眾人面前,以充滿雜訊卻不容忽視,詭譎的聲音質問道。

  『就是你們嗎?在山上撒野的傢伙。』
  「是又如何,占據龍脈的魔神仔。」

  仁皓召喚出鐵鎖,同時將曉郁護在背後,隨時注意對方的動向。

  「我是龍西堂的少主,去年發生在南港的械鬥,為何沒有及時提供支援?」
  『……』
  「祢這是無話可說,打算默認的意思?」

  龍脈具備強大的土地之力,長年在這裡修行的鬼怪,足以得到超過尋常山精水怪,不容小覷的力量。
  於是乎,眼前的鬼怪被人稱作魔神仔,實質上等同是掌管南港群山,有如山神一般的存在。
  至今的龍西堂選擇包容,時間一久難免養虎為患,必須面對鬼怪劃地為王的問題。

  (祂在盤算如何脫身嗎?)

  疑似魔神仔的黑影,即使擁有近似人類的輪廓,在雨中仍不時扭曲變形,呈現捉摸不定的狀態。
  仁皓面對超乎常理的光景,尋思該如何應對時,隱約感受到魔神仔的視線,投向了他的背後。

  (!……難道說──)

  曉郁之前說過,他們一族不只能夠使用巫術,更重要的是具備特殊體質,能讓鬼神附體並且提升對方的力量。
  有的巫人利用這種體質,跟非人之物索取名聲地位,乃至於受用不盡的利益;儘管如此,更多的是遭到鬼神蒙騙,因此賠上身家性命的受害者。

  (該死的!)

  仁皓正打算發動攻擊,耳邊猝然響起嗡鳴聲,尖銳得直要鑿穿腦袋,叫人頭疼欲裂。
  雨水除了帶走體溫,恐怕連身上力氣都沖刷殆盡,讓他一個腳步不穩,在大雨中屈膝而跪。
  傾全力看向旁邊,只見赤炎聖母同樣跌坐地面,被暴雨擊打的身體不斷顫抖著,彷彿正在忍受極大的痛楚。

  (……潘曉郁……)

  視野變得迷濛,就連意識都蒙上一層白霧,分不清現實跟幻想的界線。
  仁皓最後看見的是──少女搖搖晃晃地上前,將手放入異類的黑色掌心。
  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兩者化作煙霧消散,什麼也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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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2-9 20: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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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不要丟下我

第八章〈山中魔神〉

  自從在山上遭遇惡靈,曉郁再也沒有缺席平日的訓練,竭盡全力學習巫術。
  不只吟唱歌謠,巫人必須懂得跟自然溝通,族中長老於是帶他們到山中小溪,傳授跟精靈溝通的方法。

  『用耳朵還不夠,你們一定要用心聆聽,才能知道精靈在說什麼。』
  『聽到又怎樣?巫術早就過時了,一點用都沒有!』

  同輩提出這個疑問,立刻為一成不變的訓練,掀起了圈圈漣漪。
  質疑的聲音此起彼落,長老則是等騷動稍微止息,這才語重心長地規勸學生。

  『你們現在不懂,總有一天會明白。』

  溪邊乍看恢復寧靜,雖然用膝蓋想也知道,大家都對這個答案感到不滿,只是隱忍了下來。

  (……真不公平……)

  天賦是與生俱來的,不能因此責怪他人,曉郁心裡也明白。
  然而,抱怨學巫術沒有前途的那些人,生來就是成為女巫或巫師的料,每個都表現得都比她優秀。
  疑問持續在心底發酵,曉郁為了逃避思考,反而投入更多的時間在訓練上。
  就跟長老沒有回答同輩一樣,誰都無法解答她的疑問──
  究竟為什麼,擁有能力的偏偏是別人,而不是渴望學會巫術的她?

  『小郁。』

  天色逐漸轉黑,曉郁依舊待在溪邊,直到有人呼喊才回神。
  抬頭望去,只見玉琴站在小溪的對面,一臉關切地看著這邊。

  『放學很久了,妳怎麼沒回家?』
  『那個……我還在練習啦!再一下就好。』
  『原來是這樣,小郁真的很努力呢。』
  『……』

  事實上,距離前次長老帶他們來溪邊,已經過了好幾個月。
  曉郁在這段時間裡,還是無法掌握到訣竅,只能每天抽空造訪小溪,嘗試著跟精靈溝通。

  (我做的這些事,真的有意義嗎?)

  要是永遠學不好巫術,努力也只是白費功夫,不如早點改變志向。
  時代已經不同了,隱居山林的巫人迫於現實,也為了追求更好的出路,一個接著一個離開部落。
  學習巫術的同輩裡,也有人已經打定主意,等他們國中一畢業,馬上就去大城市找工作。
  反觀不願面對現實的她,連溪水的精靈在說什麼,都沒辦法聽見……

  『小郁,妳覺得女巫跟巫師,為什麼存在這個世界上?』
  『為了幫助需要的人?』
  『那他們需要幫助什麼?』
  『……唔……』

  目睹曉郁為之語塞,玉琴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對著她攤開雙掌。

  『來,妳靠近一點,把手給我。』

  曉郁不明就裡,還是依言接近小溪,將兩手放進玉琴的掌心。
  隔著溪水,雙方手掌相碰的瞬間,身邊颳起一陣強風。

  (發生什麼事──咦……?)

  頃刻間,溪水不但亮起幽光,甚至飄出眾多螢火蟲一般,晶瑩而閃爍的光球,照亮昏暗的環境。
  其中一顆光球,貌似有意識地飛到曉郁面前,隱約傳來近似耳語的說話聲,旋即又飛向對面。
  令人眩惑的景象中,只見玉琴稍微湊近光球,隨後對她淺淺一笑。

  『溪水的精靈說,小郁每天來溪邊練習,祂們一直看在眼裡。』

  伴隨說話聲,光球不斷上下飛動,彷彿在表達同意。
  面對這樣的光景,曉郁不禁愣在原地,直到玉琴主動開口,接續先前的話語。

  『如果有一天,能跟妳說說話就好了,精靈是這樣告訴我的。』
  『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當玉琴這麼說完,光球又飛回曉郁身邊,在她身邊轉了幾圈,而後消失無蹤。
  所有光球隨之隱沒,水岸再度被昏黃所籠罩,剩下兩人持續交疊的手,證明先前的一切並非錯覺。
  玉琴輕輕握住她的掌心,以那雙湖水綠的碧色眼眸,直視著曉郁開口。

  『所謂的巫,是人類與非人之物的橋梁,讓彼此能夠溝通而存在。我是這麼想的,小郁覺得呢?』
  『……嗯,我也是。』

  曉郁點了點頭,隨即反握玉琴的手,輕輕跳過分別兩人,那條清淺見底的小溪。

  (總有一天,我也能做到。)

  巫術無法改變些什麼,也沒辦法讓人變得強大,這是鐵錚錚的事實。
  但是此時此刻,藉由巫術才能判讀的話語,確實為她帶來安慰,救贖了彷徨的曉郁。
  就像玉琴把精靈的心聲,親口傳遞給她知道一樣,下次輪到曉郁扮演橋梁的角色,聆聽不為人知的話語。

  (──只要跟小琴一起,絕對可以的。)

  曾幾何時,她開始以玉琴為目標,追隨對方的腳步前進。
  曉郁萬萬沒想到,就連這位努力不懈的朋友,最終也還是跟現實低頭,捨棄了擅長的巫術。
  玉琴偶然被星探發掘,期許自己的歌聲能被更多人聽到,決定前往都市追逐星夢。
  到了出發當日,曉郁急忙趕到部落的出入口,為多年好友送行。

  『小琴加油!妳這麼厲害,一定會變成大明星……』
  『……小郁……』

  曉郁原本下定決心,要用笑容歡送玉琴離開,結果祝福的話才說到一半,已經泣不成聲。
  眼見朋友哭成淚人兒,玉琴苦笑著取出一樣東西,小心地為她繫上脖頸。

  『別哭了,這個送妳。』
  『玉……墜?』
  『這是我的心意,它會陪著妳的。』

  玉琴先將玉墜綁好,接著用無比輕柔的動作,以拇指替曉郁抹去淚水。

  『不論我去了哪裡,都會一直想著小郁──我們是朋友,永遠都是。』
  『……』

  就算玉墜留下,無法改變玉琴獨自遠去,拋棄朋友的事實。
  自己的母親也是,當年一生下孩子,就把曉郁託付給親人,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不要丟下我!)

  眼看玉琴掉頭就走,曉郁無法控制內心深處,試圖喚回對方的衝動。
  只要她願意留下,自己什麼都願意做──

  『真的嗎?什麼都願意?』

  眨眼瞬間,玉琴已然回到她的身邊,直視著曉郁詢問。

  『如果我陪著妳,小郁也會留在我身邊,永遠都不會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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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2-11 20: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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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我明明不想離開

  『我……』

  玉琴向來是個無欲無求的人,難得有一個想要追逐的目標,身為朋友就應該要祝福她。
  更何況,要人永遠陪在自己身邊,這種話在心裡想想就算了,不可能真的說出口。
  面對那雙一如往常,湖水般青綠的眼眸,曉郁篤定地道出答案。

  『不,我跟以前不一樣了。』

  曉郁不是沒有埋怨過,甚至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在內心責怪玉琴半途而廢,拋下一起努力的朋友。
  不過,她已經能聽到精靈的聲音,更進步到跟非人之物溝通,不再需要別人從旁協助。
  玉琴有她的理想目標,曉郁也有屬於自己的夢想,她們終究會走向不同的地方,這是無可避免的。
  儘管如此,曾經受到幫助的溫暖回憶,一直在背後支持著曉郁,讓她堅持在成為女巫的路上。

  『謝謝。』
  『為什麼要謝我?』
  『因為,謝謝你讓我看到這些景象……吳家緯。』

  話語脫口而出的同時,不僅周遭景物開始扭曲變形,就連玉琴整個人也消失無蹤。
  曉郁回神之時,自己正位於一處陰暗洞窟,面對身披青黑色斗篷,表情陰鬱的男孩。

  「妳什麼時候發現的?」
  「就是當小琴問我,要不要留在她身邊的時候。」

  普通人或許無法判斷,但是對於出生在巫人族,長年接受訓練的曉郁來說,辨別非人之物已經成為一種本能。
  事實上,那天早晨撞上佑臣的同時,曉郁瞥見了那個從轉角閃過,明顯帶著異類氣息的身影,才特別留下自己的聯絡方式。

  「是我太小看妳了。」

  阿緯以冰冷的表情,不帶感情地說道。

  「把身體交出來,女巫。」

  男孩一說完,黑色霧氣從他背後湧出,意圖包圍獵物。
  內心暗叫不妙,曉郁連忙集中精神,以巫術展開屏障,隔絕外界侵蝕。

  (糟糕,這樣撐不了多久!)

  作為巫人而生,首要之務就是學會保護自己,以免被心懷不軌的惡靈侵占身體。
  曉郁先天的缺陷,除了學習巫術比較費力之外,便是因為體內的能量有限,以至於無法長時間維持屏障。

  「阿緯!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問那麼多幹嘛?」
  「我必須知道,才有辦法幫你……」
  「知道有什麼用?妳真的想幫忙,就把身體給我──!」

  當阿緯大聲怒吼,黑霧宛如山洪爆發,轉瞬將整個洞窟淹沒。
  曉郁無處遁逃,只能在黑霧夾擊自己之前,緊緊閉上雙眼。

  (已經……沒辦法了……)

  曉郁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更別說幫助人類與非人之物,扮演溝通彼此的橋梁。
  傳達不出去的心意,終究難以理解的異類,以及一路跌跌撞撞的她,無法成為真正的女巫。

  (──咦?)

  並未迎來想像中的衝擊,就連一點不適感都沒有。
  曉郁緩緩睜開眼,只見自己被包圍在半球狀的金色光壁中,依稀可見壁面上一片又一片,神似鱗片的塊狀紋路。
  正覺得這花紋莫名眼熟,一小團光球自壁面剝離,在她的面前轉化成形。

  「!……是祢?」

  眼前是自己當初在山中偶遇,披著一身褐色鱗片的母穿山甲。
  穿山甲蹭了蹭曉郁,隨即攀上她的手臂,化作閃爍的金色光點──
  霎時間,鱗片所構築的壁面發出強光,逼退環伺周圍的氤氳黑霧。
  歷經一連串變故,曉郁百感交集,撫摸穿山甲消失的位置。

  「……太好了……」

  持續被光壁保護的她,抬起頭來看向對面,撞見兩顆殷紅如血,似是眼睛的亮光。
  儘管斗篷沒有改變,男孩已經轉化成頭上生有長角,體型也比成年人來得巨大,渾身漆黑的異形生物。
  被人類稱作魔神仔,長久以來隱藏在山間的異類,這才是阿緯的真面目。

  「你沒有話想跟我說嗎?阿緯。」
  『跟人類有什麼好說?』
  「當然有,任何你想說的事情,我都會牢牢記在心裡,傳達給需要知道的人。」
  『再也見不到面,知道又能怎樣?』
  「我不確定,但是……佑臣知道你平安無事,一定會比較安心。」

  曉郁一直都想知道,朋友現在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自己之所以前來臺北,就是為了打聽玉琴的下落,跟久違的友人見上一面。
  基於這樣的掛念,當她看到佑臣鍥而不捨,為了找尋阿緯而奔波,下意識就想伸出援手。

  「我已經跟朋友失去連繫了,不想看到你們留下這樣的遺憾。」
  『……』

  聽聞曉郁的話語,阿緯仰頭看向洞頂,以飄忽的口吻訴說。

  『不應該這樣的……要是我永遠不明白……』

  鬼怪的聲音逐漸破碎,就連面容也變得模糊不清,被席捲而上的黑霧所吞噬。

  「等一下,阿緯!」

  察覺巨大的身影逐漸淡去,曉郁一個箭步衝上前,及時抓住阿緯的手。
  當他們掌心相碰,回憶有如潮水般衝進腦海,讓她為之一震──

  (為什麼……會是這種結果?)

  彷彿是自己歷經一切,無盡的悲傷在內心蔓延,化作眼淚滿溢而出。
  當過去已成為定局,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當下──曉郁心裡也明白,仍然因為自己無能為力,感到深深的懊悔。

  「潘曉郁!」

  說時遲那時快,外面傳來有人靠近洞窟,踩踏草叢的窸窣聲。
  隔沒多久,仁皓便闖入洞內,飛奔來到她的身邊,查看曉郁是否安好。

  「妳怎麼回事,哪裡受傷了?」
  「不……沒有……」

  接二連三在人面前失態,曉郁有些尷尬地別開臉,用手背抹去臉上淚水。

  「對不起,我又哭成這樣──」

  曉郁還來不及說完,猛然被仁皓一拉,隨之撞進對方懷裡。
  當她靠在厚實的胸前,內心不知所措之際,有些不耐的嗓音傳入耳裡。

  「要哭就哭個夠,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那個,我……」
  「哭得再醜再難看,我也會替妳擋著,不讓別人看到。」
  「仁皓的意思是,我哭得很醜很難看?」
  「我沒這麼說,妳不要自己誤解。」
  「……嗯,我知道。」

  無論是眼睛看到,或者耳朵聽到的那些,並不能代表一切。
  因為這番笨拙的安慰,也可能是感受到他人溫暖,淚意絲毫沒有止息的跡象,持續濡濕深色的西裝。

  (不是一個人,真的太好了。)

  少女主動伸出雙手,回抱這個原本屬於山林,如今落入塵世的異端,百步蛇王與人類女子的後代。

  ※※※

  那天日落時分,魔神仔遠遠就看到身穿純白洋裝,紮了兩條辮子的女孩。
  為了盡情對人惡作劇,自己使用幻術讓女孩跟朋友走散,將她導向深不見底的樹林。
  魔神仔躲在旁邊觀察,算準女孩精疲力盡,再也沒有力氣逃跑時,才在她的面前現身。

  『妳是不是迷路了,來我家坐坐吧?』

  人類一旦中了幻術,便無法識破鬼怪的真面目。
  女孩想當然也不例外,把魔神仔看成一個普通的男孩,乖順地跟著祂走向巢穴。

  (這次要玩什麼?)

  把昆蟲跟動物的糞便,變成各種食物讓女孩吃?還是把人帶去荒郊野外,讓她不斷在同個地方徘徊?
  魔神仔興致高昂地思考,過去用來戲弄人類的招數,青黑色斗篷冷不防被扯了一下。

  『等等我,不要走那麼快。』

  急忙追上魔神仔的腳步,女孩緊緊抓住祂的手,表情滿滿都是信任之情。

  『你看,像這樣手牽著手,一定不會走丟。』
  『……』

  心頭莫名一陣悸動,無法具體形容是什麼,又為何有這種感覺?
  魔神仔只知道,自己不打算對她惡作劇,想把這個女孩帶在身邊。

  『走了。』
  『嗯!』

  一黑一白,高大與嬌小的身影,同時往樹林走去,隱沒在闃黑的盡頭。

  當人處於幻境之中,對時間的體感不同於外界,轉眼便是好幾天過去。
  魔神仔在山裡四處奔走,找了一些人類能吃的東西,全部帶回自己居住的洞窟,為祂的貴客獻上佳餚。
  女孩把食物吃得精光,還是逐漸失去活力,整個人變得奄奄一息,讓魔神仔感到不知所措。
  之所以陷入窘境,到底是自己用錯方法,還是人類終究無法脫離群體,更無法在山上生存?

  (我該怎麼辦?)

  從以前到現在,魔神仔不曾為此煩惱過,每次玩膩了就把人類隨手一丟,讓他們在山上自生自滅。
  就這麼一次,祂想好好對待這個女孩,結果還是事與願違,害她一天又一天衰弱下去……
  束手無策之際,一個想法在魔神仔的心中成形,化作話語脫口而出。

  『妳想不想回去?吳家芊。』
  『回……去……?』

  躺在草堆上的女孩,用盡全力睜開眼睛,一臉迷茫地凝視魔神仔。

  『我回去的話,你一個人在山上,不會寂寞嗎?』

  聽到女孩這麼說,魔神仔內心一震,也是在這時下定決心,必須挽救對方的性命。
  魔神仔解除了幻術,小心翼翼把女孩帶到山腳,讓別人把虛弱的她帶去治療。
  緊接著,自己用了點小手段,成功混進人類的家庭,以弟弟的身分跟家芊相處。

  魔神仔沒有料到,祂在塵世待的時間越久,力量就變得越來越弱,無法如同以往那樣強大。
  說到底了,魔神仔是一種隱藏在山野,施法迷惑人心的妖怪,待在都市形同是背棄天性,自我毀滅的舉動。
  而自己再怎麼眷戀人間,山精水怪若是失去力量,必須返回無人之境,不能在這個塵世逗留。

  (──我明明不想離開……!)

  魔神仔用盡最後的力量,誘導家芊搬回位於南港的老家,得以近距離接觸到龍脈的地方,意圖汲取土地之力維持現狀。
  就這樣,祂隨著家芊回到南港,屬於吳家的那座老舊三合院。

  『奶奶,我們回來了!』

  家芊兩手提著行李,對著走出大門迎接孫女,頭髮灰白的老婦人打招呼。

  『妳跟誰回來啊?芊芊。』
  『奶奶您在說什麼,當然是跟您的金孫家緯呀!』
  『家緯是誰?』

  不堪一擊的幻術,就在老婦人道破真相之時,全數瓦解殆盡。
  狂風呼嘯著吹過三合院,留下困惑而不知所以然,相對無言的祖孫兩人。

  (要是……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好……)

  事到臨頭仍無法放下,魔神仔被拉回幽深樹海之前,在最後以吳家緯的身分,不由自主地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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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2-14 20: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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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這樣就會覺得開心

第九章〈雨過天晴〉

  黃昏的丹芍髮廊,儘管二樓裡面有人活動,內部仍是昏暗不明。
  原因無他,在於房間主人不顧一切,忙著在本子上振筆疾書,而後看向坐在旁邊椅子,講述事發經過的曉郁。

  「原來如此,所以魔神仔最後回山上了。」
  「哲史大哥怎麼看?有沒有辦法幫祂?」
  「這個嘛……關鍵在於吳家芊的想法,畢竟魔神仔是為了她,才會混進人類社會。」

  哲史輕推眼鏡,再次確認過筆記內容,這才接著說了下去。

  「但是妳剛剛也說了,吳家芊不記得自己有過一個弟弟,別人恐怕不適合貿然介入。」
  「……是沒錯……」

  吳家緯,這個身分是真實存在的,吳家早夭的小孩。
  魔神仔鑽了記憶的空子,讓家芊跟父親以為阿緯還活著,祂才有辦法假裝成普通人,在吳家裡面生活。
  不幸的是,幻術因為魔神仔力量衰弱,出現意料之外的差錯,導致吳奶奶戳穿整個騙局。

  魔神仔的幻術遭到破壞,曾經跟祂相處的人們,全都忘記了吳家緯的存在。
  發現佑臣還記得自己,魔神仔原本的想法是引誘朋友上山,伺機搶奪對方的身體。
  結果卻是,祂看到佑臣為朋友奔波,不求回報的關心與付出,在最後打消主意。
  直到曉郁主動找上門,魔神仔察覺她是巫人族的一員,再次萌生奪舍的念頭。

  鬼怪只要得到巫人作為宿主,便能將力量發揮到極致,這是不變的道理。
  魔神仔基於這個理由,打算把曉郁的身體占為己有,如此一來就能施展幻術,再次重返人間。
  問題在於,曉郁若是交出身體的控制權,她的精神會被徹底破壞,變成失去自我意識,讓鬼怪隨心所欲操控的傀儡。
  即使同情魔神仔,她有自己的生活與目標,不可能為此付出一切……

  「妳怎麼了?曉郁。」

  聽到哲史呼喚自己,曉郁抬頭望去,發現對方一臉擔心看著她。
  儘管有些遲疑,她還是緩緩開口,道出自己的疑問。

  「我只是在想,如果換成別人,一定能做得更好。」
  「為什麼會這樣想?」
  「因為……這是事實吧。」

  曉郁不論作為女巫,或者協助鬼怪與人類,全都只有半調子的程度,沒辦法做到更多。
  換成其他的巫人來處理,或許可以想出更好的方法,也不至於像曉郁這麼沒用,一被附身就精神崩壞。

  「我平常在研究什麼,曉郁還記不記得?」
  「中國文學。」
  「嗚!妳說得沒錯,我是念中文系的……」

  似乎受到某種打擊,哲史難過得趴到了桌上,好一會兒才振作起來。

  「所以妳看,一個沒有陰陽眼又讀中文系的人,也能像這樣研究妖魔鬼怪。」
  「哲史大哥不會難過嗎?沒辦法看到妖怪長什麼樣子。」
  「當然會羨慕你們啊!不過現在的我也覺得,看不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哲史輕輕一笑,用手指敲了敲平放在桌面,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

  「正因為不知道真相,必須從書籍或報章雜誌,也需要田野調查跟訪問別人,才能拼湊出一部分的面貌──整個過程就跟拼拼圖一樣,越接近完成越有成就感,也讓我覺得很開心。」
  「這樣就會覺得開心?」
  「沒錯,我喜歡靈異怪談跟鄉野傳奇,也喜歡付出時間心力,投注在這件事情上的自己。曉郁呢?」
  「……」

  曉郁為了學習巫術,不但花費無數光陰,也犧牲許許多多的事情。
  但是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靠著自己的力量,在溪邊聽到細微的聲音,真正明白精靈的話語──

  「嗯,我也是。」

  就算不能做到最好,她也確實努力過,多少改變了一些什麼。
  曉郁不後悔成為女巫,也喜歡著運用巫術,試圖幫助別人的自己。

  「話說回來,救了曉郁的那隻穿山甲,是不是還跟著妳?」

  接觸到哲史眼睛一亮,閃閃發光的視線,曉郁隱約有了預感,對方大概會說什麼。

  「妳可以把祂請出來,讓我見識見識一下嗎?」
  「那個……哲史大哥不是說,看不到也沒關係嗎?」
  「能看到當然更好。」
  「……好,我試試看。」

  曉郁輕聲呼喚,如今跟隨在自己身邊,那隻改邪歸正的守護靈。
  隔不到幾秒,左手手臂一帶出現朦朧光暈,逐漸凝結成具體的形狀。

  「穿山甲耶!嗚呼──!」

  平時堪稱穩重的哲史,看到曉郁手上的小動物,像個大男孩一樣呼喊出聲。

  「這可以摸嗎?欸曉郁,這可以摸嗎?」
  「等等……!」

  曉郁來不及阻止,穿山甲發現哲史對自己伸出手,眼睛發出詭異的亮光。

  「──呃嗚!」

  穿山甲把自己縮成圓球,轉瞬間飛身而起,重重撞在哲史的心窩上。
  遭到突襲,重心不穩的哲史晃了一晃,隨即往後倒下。

  「……吾之一生,無憾無悔……」
  「不要交代遺言了啦!哲史大哥振作點!」

  事實上,這隻守護靈不是普通穿山甲,而是一種名為「金鯪鯉」的妖怪。
  儘管如此,哲史被所有動物討厭的體質,並沒有獲得改善──即使面對的是傳說中帶來豐收,協助農作物成長茁壯的瑞獸。

  ※※※

  夜深人靜,被南嬴幫所掌控的廟宇當中,一名黑衣男子靜靜站在神桌前。
  時間隔沒多久,似乎是他部下的人走了進來,在距離男子一步之遙的位置下跪,以恭謹的態度開口稟報。

  「報告秦堂主,聖母已得知石定宇入院治療一事,並與李仁皓達成協議,前往龍西堂經營的醫院探視。」
  「好,那你替我交代下去。」

  一身黑色裝束,被稱作堂主的男子──秦亮傑聽完報告,冷冷下達指令。

  「這段時間,密切留意赤炎聖母的動向,如有叛變意圖或是徵兆,玄熊堂絕不姑息。」
  「遵命。」

  部下領命隨即離去,亮傑則是回頭望向神桌之上,身穿紅衣的女神塑像。

  (虧我特別操作情報,讓她以為石定宇已死,還是不能了結那個姓李的……)

  南嬴幫玄熊堂,那是幫內五大分堂之一,肩負防禦外敵入侵的任務,平時則是對內執法、維護治安。
  亮傑既然擔任玄熊堂堂主一職,監視赤炎聖母自然是他們的份內工作,以確保組織成員盡數效忠於組織。
  在這個背景之下,亮傑打算借刀殺人,一舉除掉龍西堂的少主,無奈最後事與願違。

  (也罷,無用之人就待在那邊,好好看著吧!)

  報應遲遲不降臨在罪人身上,終究必須藉由自己的手,替天行道。
  轉身背對神明,亮傑踏著堅定的步伐,頭也不回地走出廳堂。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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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2-16 20: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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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謝謝你等我

  假日的午後,曉郁換好衣服,站在穿衣鏡前左看右看,仔細檢查自己的服裝儀容。
  要是小黑還在的話,多少能幫她緩解緊張情緒──曉郁這麼想著,看向放在房間一角,已然空空如也的紙箱。

  (總覺得,有點寂寞呢……)

  正式幫小黑找到飼主,自己終於放下心中大石,然而房間只剩下一個人,難免會懷念跟幼犬相處,那段熱鬧滾滾的時光。
  或許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就算做好心理準備,到了真正分離的那天,仍是無法避免感傷。

  「曉郁!李先生在外面等妳了,還不快下來?」
  「好,馬上來!」

  回應樓下的老闆娘,曉郁用力搖了搖頭,甩掉先前的灰暗念頭。
  曉郁出了房門,三步併作兩步下樓,準備走向店門口。

  「祝你們約會愉快呀!」

  通過客廳的時候,原本還在看電視的老闆娘抬起頭,露出促狹的表情說道。
  曉郁面對熱情聲援,連忙對人搖了搖頭,澄清事實。

  「我們沒有約會,是去仁皓家看小黑。」

  事情的起因,源於仁皓某天心血來潮,帶弟弟們到丹芍髮廊洗頭,剛好撞見跑下樓的幼犬。
  跟仁皓的二弟異常投緣,小黑於是順理成章,變成了李宅的看門狗。

  「你們年輕人就是臉皮薄,阿姨我還看不出來嗎?」
  「我……我出門了。」

  被老闆娘這麼一說,曉郁不免難為情了起來,跟逃跑一樣匆匆離開髮廊。
  當她來到外面,發現今天的仁皓不同之前拘謹,而是改穿T恤搭配外套,十足休閒的打扮。

  「仁皓怎麼沒有穿西裝?」
  「現在不是工作時間。」

  仁皓簡短回應過後,用下巴示意曉郁上車,自己走去另一邊開門,等乘客入座便發動車子。
  然而,前往李宅途中,車內的空氣彷彿結冰似的,沒開冷氣也讓人不寒而慄。

  「今天天氣真好呢!」
  「不然呢?都出大太陽了。」
  「小黑過得好嗎?」
  「妳等等就會看到。」
  「那個……」

  曉郁遲疑了幾秒,還是硬著頭皮,鞭策自己鼓起勇氣開口。

  「對不起,讓你這樣等我。」
  「……」

  聽到她這麼說,仁皓沒有馬上回話,光是這樣就足以證明,自己的猜測並不是多心。
  兩人在南港山上的經歷,以及仁皓嘴上沒有明說,仍用各種行動在表達心意,曉郁全都看在眼裡。
  但是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更何況她的心裡面還有牽掛,無法真正投入一段感情之中。
  不願耽誤對方,曉郁主動向對方表明,自己還沒辦法跟人交往,希望仁皓再等待一段時間,或者直接放棄追求她。
  說到這種地步,人家打退堂鼓也是無可奈何的,沒想到仁皓二話不說答應下來,願意等到曉郁準備好的時候。

  (不過,他聽到我否認是約會,應該滿難過的吧。)

  仁皓一直都是這樣,表面上什麼都不說,在背後考慮的比誰都多。
  對待佑臣,這個沒有血緣的弟弟也是如此,仁皓得知魔神仔跟他是朋友關係,默默放下教訓對方的念頭,轉而著手規劃起在南港建廟的計畫。
  興建廟宇一事,表面上是為了強化龍西堂的據點,背後則是有鑑於魔神仔失去力量,期許祂可以從中獲得香火,得到化為人形的力量,在不遠的將來跟佑臣重逢。
  曉郁把這層用意,外加魔神仔返回山上的過程,逐一轉達給委託尋人的佑臣;想當然對方最初是驚訝的,沉默好一會兒才接受這個事實。

  另一方面,仁皓正是深知佑臣跟二弟相處不睦,才會同意收養小黑。
  李家二弟流著異種人的血脈,卻沒有繼承到任何異能──基於這樣的立場,他認為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格外敵視佑臣這個養子。
  奇妙的是,小黑反而認定二弟為主人,除了他的命令之外,完全不理李家的其他人。
  根據仁皓的說法,這是因為大部分的動物,本能察覺到異種人有別於正常生物,才會表現出近乎敵視,或者是恐懼的態度。
  這種反應也是難免的?曉郁自己也不例外,只是現在的她已經明瞭,異類並不是危險的同義詞──

  「既然決定等妳,我就會說到做到。」

  等待紅燈的空檔時間,仁皓維持看著前方路況,以平緩而低沉的嗓音說道。

  「反正蛇類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在原地等待獵物上門,妳不必放在心上。」
  「嗯,謝謝你等我。」

  就算對方這麼說,曉郁其實也知道,仁皓不是那麼有耐性的人,這在相處過程中不難察覺。
  即使壓抑自己的天性,也不願意勉強喜歡的人──面對這樣的仁皓,讓她感到歉疚的同時,生出那麼一絲糾結的甜蜜。

  「咦?那邊的人是……鍾先生?」

  曉郁發現對街站著一群人,身穿寫有「想家」二字的白色襯衫,手拿傳單站在路邊發放。
  聽到她這麼說,仁皓跟著看了過去,凝望那些站在陽光之下,汗流浹背也要發放傳單的老兵。

  「沒什麼意外的,鍾先生跟田先生一樣,都是返鄉探親促進會的成員。」

  外省人返鄉探親促進會,那是推動外省人自由返回中國大陸探親,由外省老兵發起的組織。
  由於國府在臺灣實行戒嚴,他們將近四十年的歲月,完全沒辦法回到故鄉跟家人相聚。
  田先生正是如此,可惜他等不到開放探親,就在臺灣嚥下最後一口氣,與世長辭。

  「之前鍾先生告訴我,自己一定要活著等到開放,才能帶著朋友的骨灰回去,讓他落葉歸根。」
  「原來是這樣……」

  曉郁從遠處收回目光,隨即對上目中只有她一個人,那雙金褐色的眼瞳。

  「潘曉郁,妳別忘記了。」
  「忘記什麼?」
  「蛇是執念很深的動物,一旦鎖定獵物就不會鬆手──如果妳所謂的等待,只是一種緩兵之計,恐怕只會失望而已。」

  綠燈伴隨這番宣言亮起,仁皓立刻轉向前方,繼續驅車前進。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但不再令人感到難以忍受。

  (總有一天,一定可以的。)

  無論是恐懼改變的自己,或者盼望著跟家人重聚,為此奮鬥的外省老兵們。
  到了那個時候,或許她也能回到東部,看看故鄉是否跟之前一樣,又或者有所改變了。

  即使分屬不同陣營,只要想辦法化解彼此的矛盾與誤會,終有心意相通的一天吧?
  人與異類之間,一樣擁有獲得幸福的可能性,從而譜寫出不同於神話或民間故事,專屬於他們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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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原作者| siyuz 發表於 2022-2-18 20: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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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你一個人在山上,不會寂寞嗎

尾聲

  家芊重回故鄉時,一切幾乎不同於昔日,物非人也非。

  現在的南港,早已不是當年因為空氣骯髒,被人戲稱「黑鄉」的地方。
  隨著時代與觀念改變,臺灣的加工出口業紛紛外移,南港也蓋起軟體園區跟展覽館,轉為知識型工業的重鎮。
  與之相對的是,這裡的工廠一間又一間關閉,不再像以前那樣成日排放廢棄物,同時也讓家芊和父親失去工作,不得不另謀出路。
  迫於現實,他們只能賣掉吳家老宅以及土地,舉家搬離南港。

  (我們這一家子,待在南港都沒好事呢……)

  事情要追溯到家芊的爺爺,他在臺灣草木皆兵的那個年代,某天被警察從家裡帶走,之後再也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因為這段往事,奶奶總是告誡家人不要接觸政治,沒事也不要跟警察有什麼牽扯,直到死去都在等著爺爺回家。
  至於家芊本人,她也曾經在南港山上失蹤,過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被人在山腳找到。
  當時的自己雖然沒有外傷,整個人虛弱得無法走動,甚至還有輕微的脫水症狀……除此之外,由於對失蹤期間的事情毫無印象,身邊所有大人們都認為,她一定是被山裡的魔神仔牽走。

  (小時候的我,到底是怎麼了?)

  不只缺少這段記憶,家芊隱隱約約有種感覺,自己忘記什麼重要的事。
  長年無法解開的疑惑,最後指引她回到了南港,進而抵達登山口並跨越圍欄,開始以高處為目標前進。

  或許因為是平日晨間,沿途看到的多是年長者,每個阿公阿嬤都健步如飛,顯然是來此踏青的常客。
  起初還是平緩的花崗石階梯,一到了通往山頂的路段,旋即轉為狹窄且兩邊生有青苔,走勢極為陡峭的石梯。
  家芊本以為自己還年輕,試圖跟上那些老人家,可惜爬了一半就體力不支,選擇去路邊石椅稍事休息。
  當她總算調勻氣息,從背包裡取出保溫杯補充水份,坐在旁邊石椅的阿嬤轉過頭來,主動開口詢問。

  「妳是要去山神廟嗎?」
  「這裡有山神廟?」
  「對啊!從樓梯一直上去就是。」

  阿嬤說著便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跟家芊解說。
  一旦有人在山裡失蹤,只要拿紙錢和生豬肉祭拜山神,過沒幾天就會平安回來,或者被搜救人員找到。
  在南港山神的保佑之下,附近的老人小孩都能安心登山,不用擔心被魔神仔抓走……
  聽完老人家的介紹,家芊點頭向對方致意,目送阿嬤動身下山後,自己重新揹起背包。

  (去上面看看好了。)

  家芊沒來由地覺得,自己該走這麼一趟,包括前來南港也是如此。
  從以前到現在,她偶爾會做一些奇妙的夢,夢裡總是有個不知名的陌生人,陪自己度過無數個父親晚歸,乃至於忙到回不了家的夜晚。
  明明在她的記憶當中,根本不曾有過類似的經歷,那些情景卻像身歷其境,直到清醒也讓人覺得懷念,同時又感到悲從中來。

  (山神大人會知道嗎?當年在這座山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

  家芊踏上石梯的瞬間,突然一陣狂風大作,讓她反射性閉上眼睛。
  充耳的呼嘯聲中,傳來某個人在說話,若遠似近的嗓音。

  『妳為什麼回來?』

  風聲伴隨話語止息,家芊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不在石梯前方,而是身在一處陌生竹林,甚至還是黃昏的光景。
  目睹普通人類無法理解,堪稱超自然的現象,她並沒有因此退卻,甚至有種難以言喻,理當如此發展的確信。

  「我失去了某個東西……某個對我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來這邊就找得到?』
  「其實我也不知道,就是有這種感覺。」

  家芊抬起頭來,面對暮色中那片昏黑不清,宛如通往深淵的竹林,堅定地道出話語。

  「山神大人,如果您知道些什麼,請告訴我真相。」

  聲音並沒有回應,而是又一陣狂風吹來,把竹林吹得沙沙作響。
  突然間,竹林被吹到往兩旁傾倒,構築成一條彷彿道路,憑空出現的缺口。

  「……啊……」

  走馬燈般的記憶在腦中閃過,家芊望見竹林中的青黑色身影,露出了然的微笑。

  「這麼久了,你一個人在山上,不會寂寞嗎?」

  聽聞提問,非人之物只是默默無語,朝她伸出那隻漆黑手掌。
  家芊緩步走向前方,跨越了區隔人與異類,那道肉眼不可視的界線──

  掌心碰觸之時,兩道身影一同沉入那無窮止境,常闇的竹藪之中,林間再無話語。

第一部《魔神仔與林中少女》完

本文最後由 siyuz 於 2022-2-18 20:0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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