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傳說│冰漾] 平凡的他與不平凡的他們 [目前是G]（更新到28）

　　『所以你跟冰炎學長約會了？』千冬歲的聲音不冷不熱，卻說著他阿嬤聽到都要從祖墳裡爬出來看看她的孫子的話。

　　褚冥漾差點想把通話中的手機丟出窗戶外，看看手機會不會長出翅膀自己飛到千冬歲頭上再掉下去。

　　「不是約會啦。」褚冥漾的手機放在桌上開著擴音，手上拿著毛巾，擦乾自己濕漉漉的頭髮，一邊正經地說道：「學長是Alpha欸，我們就是一般學長跟學弟一起回母校逛逛。」

　　『是嗎。』千冬歲沒有刻意刁難他的意思，也沒有點出並不是只有Alpha跟Omega一起出遊才算約會的事實，但還是在他跟冰炎的話題上打轉：『那你覺得這個不是約會的一天過得如何？』

　　「還不錯啊，學長大部分時間都蠻好相處的，除了有時候兇到我都要去了。」褚冥漾回想一整天冰炎對他兇巴巴卻又不斷往他懷裡送免費的甜點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下，把真心話說了出來：「但我覺得學長是刀子嘴豆腐心。」

　　電話的另外一端沉默了一下，然後千冬歲的聲音又重新從手機傳出來，只不過背景有些雜音：『那你們聊了什麼？』

　　褚冥漾坐姿不良的蹲坐在椅子上，盯著眼前空白的牆壁看，一面用毛巾擦著還微濕的頭髮，百般考慮以後還是說道：「學長講了一些比較隱私的事情，所以……」

　　『我懂了。』

　　千冬歲明瞭的回答，他的朋友就是這點好，有點嚴肅又很通情達理，不需要多做解釋就可以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你算喜歡冰炎學長？』千冬歲繼續問道。

　　褚冥漾思考了下，回答：「當然，學長很值得尊敬，他──」

　　電話的另一端又傳來一震雜音，吵到就連褚冥漾都有點受不了，於是便改口問道：「千冬歲，你在哪裡啊？怎麼那麼吵？」

　　『喔，我在我哥這，沒什麼，就是有點忙。』千冬歲簡短的解釋，但背景的雜音還是大到無法忽略。褚冥漾看了看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時間，困惑的問：「很忙？現在已經九點二十了，你們不是九點就關店了嗎？需不需要幫忙？」

　　他的住處距離夏碎的花店步行約二十分鐘，不算近，但可以當夜間散步。

　　『不用了，是我哥有客人，他們在旁邊。』千冬歲冷靜的回答。

　　「咦？但你不是開擴音？」褚冥漾納悶道，這樣難道不會吵到人嗎？

　　『對，但是沒有關係。』千冬歲那邊的背景又傳來一震雜音，聽起來很像有東西掉落在地上。

　　「為什麼？」褚冥漾皺著眉看著持續傳出噪音的手機，那邊的人沒關係，他都有關係了。

　　『因為客人是冰炎學長。』千冬歲說。

　　褚冥漾沉默的想了一下自己剛剛講了什麼，然後決定什麼都不說的一秒掛掉了電話。

　　啊哈哈哈哈，他剛剛好像說冰炎刀子嘴豆腐心來著。



　　冰炎怒視著隔在他和千冬歲之間的夏碎，瀏海有點凌亂的蓋在額頭上，一手拿著空的盆栽，另一手拿著鬱金香的球根打算當球丟，但都來不及了。

　　千冬歲慢悠悠地把手機收了起來，躲在店的深處喝夏碎泡的茶。

　　這個學弟和褚冥漾差太多了，一點都不可愛。

　　「不要這樣，知道褚對你是怎麼想的不是也挺好的嗎？」夏碎卡在花店窄小的走道中間，硬是不讓冰炎過去。

　　冰炎恨不得把出點子的夏碎碎屍萬段，或是把時間倒回二十分鐘前，然後不要走進店裡面。

　　他才不想知道、也不在乎褚冥漾對他怎麼想的。夏碎這種行為擺明就是要把他們兩個送作堆，但褚冥漾是個Beta，只是他的學弟，他們兩個在性別上首先就不是走在一起的命運，夏碎這麼做只會惹他不快。

　　「你知道年輕人會怎麼形容你嗎？」但夏碎說了句很像老人家才會說的話，然後拿走冰炎手中的東西好好地放在桌上，以免又被當作兇器使用：「傲嬌。」

　　「夏碎。」冰炎皺著眉警告了一聲。他不習慣對自己的好朋友生氣，更何況他不能夠讓自己失控，所以很快便壓抑了自己的情緒，恢復平常對一切都抱持著冷靜甚至冷漠的心態。

　　只不過就像剛才一樣，遇到褚冥漾的事，他就有點容易讓自己的情感外洩，就像稍早他發現在人群中和褚冥漾走失的時候，慌張的感覺爆發一樣，但其實他不該有這些情感的。

　　冰炎放棄了思考，和兩人道別以後轉身離開，夏碎卻又在他身後叫住了他，然後遞給了他一袋塑膠袋，裡面裝著不明的植物球根，每顆球跟都有獨立的小包裝。

　　「風信子，放在冰箱裡，冰到天氣開始變冷以後再拿出來種。」夏碎交給他的時候這麼叮嚀：「十度以下算是讓他冬眠，二十五度左右比較適合生長，溫度太高不容易開花，所以我建議最好十一月再從冰箱裡拿出來。」

　　冰炎沒有說話就收下了，他常常從夏碎這裡收到一些小植物，他也不討厭，因此總是會帶回家種種看，雖然不一定會活。

　　夏碎送他到店門口，指了指那袋風信子，說：「上面都有寫開出來是什麼顏色，就依照自己喜歡的種吧。」然後揮手向他道別。

　　冰炎到家後，連塑膠袋都沒有打開來看的整袋放進冰箱裡。反正現在還是秋颱與秋老虎交接的天氣，等到十一月真的溫度降到更舒適的時候，再看也不遲。

　　褚冥漾正坐在前往台中、他的老家的高鐵上，身旁的冰炎靠著窗戶閉著眼睛休息著。午後的太陽灑下金色的光芒，把冰炎的臉裝飾得更好看了。

　　但褚冥漾只滿腦子困惑為什麼自己會陷入這樣的處境當中。

　　他家的母親大人指名要見冰炎。

　　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擅自掛掉電話了？」冰炎站在褚冥漾的門口，氣勢逼人的問道。

　　褚冥漾穿著邋遢的居家服，手上還拿著電玩把手，一臉冤枉的微張著嘴。

　　他掛的是千冬歲的電話，又不是冰炎的，為什麼兩個小時後冰炎會跑來他家興師問罪啊？

　　冰炎也不知道自己憑著什麼想法行動，只是他回到家以後一直在客廳裡踱步，想著褚冥漾知道他在電話的另一端時，果斷掛掉電話的意義。當他終於停下來理智的思考時，他已經開著車在前往褚冥漾家的路上了。

　　「所以？」他被邀請進去以後，又咄咄逼人的問了一次。

　　 褚冥漾抓著頭把電玩把手放到書桌上以後主動坐到床上，將房間裡的唯一一張椅子讓給冰炎，一邊想著自己當時的心情，總不能說因為怕冰炎為了他說的話而謀殺他吧？

　　 「呃……」褚冥漾嘗試拖延時間，但還是想不到任何藉口。

　　 「因為我兇到讓你快去了？還是因為我刀子嘴豆腐心？」

　　 冰炎看他不說話，就直接把他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讓褚冥漾瞬間很想下跪，只好承認：「學長您大人有大量請原諒我。」

　　冰炎翻了個白眼，正要開口說話時，褚冥漾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冰炎拿了起來，丟給褚冥漾前，順勢看了螢幕一下。

　　「你媽。」他說。

　　「學長你好像在罵髒話。」褚冥漾從空中接住拋過來的手機，不知死活地說道。

　　若不是褚冥漾要接電話，他真的很想走過去用床上的枕頭悶死他。

　　褚冥漾接起電話應了一聲後，電話傳出一個婦人的聲音，有點模糊，他聽不清楚，但從褚冥漾的回話聽來，不難理解對方說了什麼話。

　　 冰炎在一旁觀察褚冥漾的語氣和表情，聽得出是母親對兒子的日常關懷，但突然之間話題就換到勾起他興趣的內容。

　　 「今天？沒有。我沒有打電動打一整天。」褚冥漾無奈地說，接著理直氣壯起來：「我今天跟大學學長去逛學校的校慶了。」

　　 電話對面說了幾句話，褚冥漾快速地看了瞥了他一眼，然後注意力又回到電話上：「公司認識的。嗯，嗯。不是，是Alpha。」

　　 褚媽的音量提高了幾分，大聲到這次冰炎有辦法聽清楚她問的問題。

　　『你認識了公司裡的Alpha？那是不是很優秀？帶回來給媽看看啊！』

　　 「那個，不是，媽……」褚冥漾想要想要阻止他媽媽的瘋狂念頭，卻又被問了個問題。

　　 『幹嘛支支吾吾的？該不會人家現在就在你旁邊吧？』

　　 「喔……嗯……對。」褚冥漾臉有點羞紅，晚上十一點多家裡還有人是有點奇怪，但偏偏他不太會說謊。

　　褚媽沉默了一下，然後對自家兒子說了幾句話以後，褚冥漾的臉苦哈哈的轉向冰炎，向他遞出手機說道：「我媽要跟你說話。」

　　冰炎挑起一邊眉毛，但默默地接過手機以後，貼到耳邊就用穩重且充滿磁性的聲音說道：「褚阿姨好。」

　　 詐欺！這是詐欺啊！冰炎聽起來就是個安安靜靜的乖孩子，褚冥漾超想扶額。

　　他費盡心思伸長了耳朵想聽他家母上大人跟冰炎說了什麼，但是卻徒勞無功。只聽到冰炎說『是的、沒有、好的、當然』諸如此類無敵簡短的話，讓他根本無法判斷那兩人之間的對話朝什麼話題奔去。

　　經過了像是一世紀般久的時間後，冰炎終於說了聲：「好，阿姨再見。」然後把手機遞還給他。

　　褚冥漾再度將手機貼上耳朵，卻只聽到『嘟——嘟——嘟——』的聲音。

　　他家老媽只顧著跟冰炎說話，連跟他說再見都沒有啊！但令他更震驚的事還在後頭。

　　「我們明天去你家。」冰炎輕描淡寫的說道。

　　「蛤？我家？」褚冥漾瞠著雙眼，不敢置信的問道：「你是說我家的我家嗎？」

　　冰炎沒有回答，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機點了幾下以後就說道：「明天下午的車下去，晚上九點上來，訂好票了。」

　　修但幾類——！

　　褚冥漾的手機震動了幾下，冰炎已經把電子票的QR code傳給他了。要不要這麼有效率。

　　「我走了，明天見。」冰炎不給他反應的時間，逕自晃到門口就要離開，褚冥漾只來得及說聲再見，他家的門就闔上了。

　　所以冰炎隔天下午就開著車來到他家樓下，接他一起去高鐵站了，心情看起來很好，跟他完全不一樣，真不知道為什麼。

　　他早上又接到一次電話，被他媽千叮嚀萬交代一定要把冰炎帶下去，她已經很久沒看到自家兒子交到新朋友了。

　　褚冥漾看著冰炎的側臉，心裡想著確實，他的朋友不外乎就那幾個人，千冬歲、喵喵和萊恩，頂多還算上千冬歲的哥哥，都是他成為社會人士前就認識的朋友，出社會以後，要交知心的朋友實在太困難了。

　　冰炎是不是也類似呢？身為一個難以控制自己的費洛蒙的Alpha，跟誰相處都不容易吧。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自從他們兩人認識以來，接觸就一直很頻繁呢？幸好自己有這樣的體質，他再一次感到慶幸。

　　褚冥漾聽著高鐵上的廣播，輕輕搖了搖冰炎的肩膀，看著帶著長長睫毛的雙眼睜開，露出紅色的虹膜，在斜斜的陽光下閃爍。

　　他小聲地說道：「學長，我們到站了喔。」

　　心裡忍不住感到雀躍。

　　他們從高鐵站坐計程車回到褚冥漾家的時候已經傍晚了，搭車的過程中，褚冥漾向冰炎簡述了一下自己家的狀況，包括除了他姊姊以外，全家都是Beta的事情。

　　「不過學長應該只會見到我媽，我姊被外派了，我爸假日有可能要加班。」褚冥漾想了一下，或許這正是因為他媽媽想抓他回家看看的原因，沒有孩子在跟前，有時候也會寂寞，但孩子大了，總是要離巢。

　　「我有想過要不要回家住，但我媽說回家要繳房租還有伙食費。」褚冥漾無奈地說，記起自己媽媽當初露出的狡詐笑容，忍不住還是覺得留在薪水高一點的大城市比較好。

　　冰炎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聽褚冥漾繪聲繪影地分享家中的大小事，他對於見褚冥漾的家人這件事原本沒有特別的感覺，就當是日常社交，但現在竟有一點心生期待，他很想看看褚冥漾是在什麼環境之下長大成人的。

　　結果在他們踏進家門以後，褚媽媽就如颱風一樣席捲而來，且不說她兒子帶新朋友回來，光是冰炎長的標緻這點就足夠令她喜歡了。

　　在短短十分鐘內，冰炎收到連珠炮般的關心還有詢問，不外乎是稱讚他的長相他的工作、說他太瘦了應該多吃點、損了褚冥漾要自己的兒子多跟他學學，以及問他喜歡吃什麼晚點要煮晚餐招待他。熱情款待到冰炎都快招架不住，只能盡量以最進退得宜的反應面對對方。

　　終於褚冥漾看不下去，對他展開了救援行動，當時冰炎正要回答『你的父母也都是Alpha嗎』的問題，他們就以參觀褚冥漾的房間的理由，暫時逃脫了褚媽媽的魔爪。

　　「真是抱歉……」褚冥漾闔上身後的門，低著頭代替自己的母親道歉，他媽媽真的很久沒有看到自己兒子帶新朋友回來了，一不小心就變得太激動。

　　「沒事。」冰炎環視了一下褚冥漾的兒時房間，嗯，中規中矩。

　　「我、我去幫學長拿個飲料上來。」褚冥漾的房間地上擺了張IKEA矮方桌，他請冰炎坐下以後，就準備要下樓，但在打開房門前，卻又轉過頭，欲言又止。

　　冰炎看了他的模樣，立刻挑起一邊的嘴角，說道：「別擔心，我不會亂翻。」

　　褚冥漾的臉『唰』一下就紅了起來，掉頭一溜煙的出去了。

　　冰炎依言靜靜地坐在原地，直到褚冥漾端著杯子回來：「抱歉，我家飲料只有柳橙汁，不曉得學長愛不愛喝。」

　　「謝謝。」他沒有所謂愛不愛喝的，反正不是他最愛的飲料，喝什麼都一樣，於是他端走一個已經倒好飲料的玻璃杯，小小的啜飲了一口。

　　他們之間沉默了一下，然後同時開了口。

　　「學長，你──」

　　「褚，你媽媽──」

　　又同時閉上了嘴巴。

　　對這樣的巧合，褚冥漾笑了出來，然後比了比手勢要冰炎先講。後者在小心的斟酌用句開口問出了一個讓褚冥漾有點意外的問題。

　　「你媽媽，很喜歡Alpha？」

　　總是有這樣的人，Alpha稀少，所以會不分三七二十一就崇拜著Alpha，他沒想過褚冥漾的媽媽也是這種人。

　　虧她兒子還是個正常人。

　　但褚冥漾一副不明白的表情，搖了搖頭說：「沒有喔，這是她第一次表現得像瘋子。」

　　啊，慘了，他這樣說自己的母親，會不會等等就被天打雷劈。

　　「還是她很少見到Ahpha？」冰炎的眉頭皺了起來。

　　「沒有啊。」褚冥漾歪著頭，然後想起自己似乎沒告訴過冰炎：「啊，雖然我爸媽都是Beta，但我姊姊就是Alpha，沒有少見過。」

　　「你姊姊是Alpha？」冰炎有點意外，這麼說，是一個Beta家庭裡出了一個Alpha了，但這更讓冰炎感到困惑：「那你媽媽為什麼看到我這麼高興？」

　　冰炎一這麼問，褚冥漾的臉就紅了。

　　他身為兒子，怎麼可能不曉得自己的媽媽在想什麼。冰炎三更半夜還在他的租屋處，一被邀請就不拒絕的直接來見家長，前一天還一起回母校逛了校慶，就這樣的狀況下，他媽媽還會往哪裡想去？

　　「大概……」褚冥漾跪到腿麻了，他一邊換成盤腿的姿勢，視線一邊在房間裡亂飄，支支吾吾地回答：「是以為學長……是我男朋友……」

　　冰炎沒有說話，只是抬起一邊的眉毛，嘴角沒有自覺的勾了起來。褚冥漾的反應他很喜歡，雖然自己跟他只是朋友，但對方因為這個話題不自在的樣子，讓他覺得很可愛。

　　可是褚冥漾真是個氣氛破壞王。

　　「但我沒有這個意思！」他舉起雙手澄清，然後說出心裡的真心話：「我只把學長當朋友，真的。」

　　冰炎勾勾的嘴角消失了。

　　「那你媽要失望了。」過了半晌，他只這麼回道。

　　褚冥漾沒有察覺到他異樣的情緒，反而抓過了床上的抱枕繼續附和：「對啊，我媽還以為我脫離母胎單身了。」

　　「母胎單身？」他是不是跟社會脫節了？這種詞彙他從來沒聽過。

　　「就是打從生下來都一直單身，沒有交過對象的人。」褚冥漾笑了一下，然後指著自己輕鬆地說道：「這裡就一個例子。」

　　話題一扯到褚冥漾的戀愛史，冰炎就有點好奇了：「你沒喜歡過人？」

　　褚冥漾抱著抱枕，前後微微的搖晃身子，仔細的思考，然後才搖搖頭：「還真的沒有。」

　　冰炎的臉上閃過一絲微笑，但很快恢復平靜。

　　褚冥漾跟他一樣。

　　「那未來呢？」他再問道。

　　褚冥漾想了一下，冰炎很難得主動問他那麼多問題，而且還都是跟他自身相關的問題，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大概……也不會吧，我是Beta，不太需要……」他支支吾吾的，最後回答道，其實這個問題他在出社會的時候就想過了：「我大概會跟某個門當戶對的Beta相親，然後感覺不錯的話就這樣結婚吧。」

　　褚冥漾看冰炎沒有說話，就自嘲起來：「學長你看嘛，像我這種人，哪會有什麼轟轟烈烈的戀愛經驗，這種事情根本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平平凡凡、安安穩穩的就好了。」

　　冰炎聽著聽著，聽到最後，心頭上竟掠過一絲不快感，賀爾蒙有點外洩，但不到褚冥漾可以感覺到的程度，他正要說話，褚媽的聲音就從樓下傳了上來，叫他下去拿點心，褚冥漾趕著應聲，結束了他們兩個的深度談心，匆匆忙忙地起身，將抱枕交給還盤腿坐在地上的冰炎，就出了房間門。

　　冰炎聽著褚冥漾『砰、砰、砰』下樓的聲音，忍不住低頭聞了聞抱枕。

　　有褚冥漾的味道。

　　他心裡很不是滋味，但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褚冥漾在一旁坐下來，接續之前的話題問道：「所以學長的爸媽都是Alpha嗎？」

　　冰炎握著玻璃杯的手指輕輕在杯壁上敲了幾下以後才點點頭。

　　「哇，一家子Alpha。」褚冥漾發出讚嘆的聲音，身體稍微向前傾了一點點，好奇地追問：「那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工作呢？應該很——」

　　「死了。」冰炎打斷褚冥漾的話，然後在對方詫異的目光下再度重複：「他們死了。」

　　褚冥漾意識到自己的表情可能很失禮，立刻收斂起來，帶著悔意說道：「學長，對不起，我不——」

　　「沒關係，很久以前的事了。」冰炎再次插話，不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是這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一直以來的做法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通常問到這個問題的人也不會想要繼續下去，因此總是抓緊這種轉移話題的機會，但是褚冥漾不一樣，他沉默不語，氣氛變得有點尷尬，最後冰炎嘆了口氣，主動地開口安慰道：「真的沒事，在我很小的時候過世的，幾乎不太記得了。」

　　褚冥漾低著頭頓了頓後說：「對不起，但我只是想多了解學長一點。」

　　冰炎稍微歪了歪頭，銀色的長髮在身後晃了下，在他改變坐姿的同時微微掃過地板。他向前傾，把褚冥漾手中緊握的杯子拿了過來，輕輕地放在桌上，過程中不小心碰到了對方的指尖。

　　「我還沒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我們開車出去玩，出了車禍，只有我活下來，後來就去了育幼院。」冰炎看著褚冥漾，平平淡淡地說，他其實記得一清二楚，那天原本要去哪裡，穿著什麼樣的衣服，他都沒忘過。

　　「一定……很辛苦吧。」

　　褚冥漾的神情略帶愧意、略帶探究，雖然他從不主動提起童年的事，但告訴褚冥漾的話沒有關係，因為他最不堪的弱點已經被接納了，他知道褚冥漾並不會以異樣的眼光看他。

　　「育幼院的話——在我們還沒分化出亞性別以前，都由Omega的輔育員照顧我們，老師們則主要是Beta。一直到十歲出頭分出性別，我才被分到Alpha住的宿舍。」

　　「但是學長不是容易……」褚冥漾比了一下脖子處腺體的位置，意有所指地說道。

　　冰炎看著桌上的玻璃杯，杯壁已經凝結了一層水珠，他看著一滴水珠滑落到桌面上，終於說起他從沒告訴其他人的事：「第一次是剛搬到新宿舍的第四天，有個屁孩很欠揍，我們打了架，我失控了。」

　　彷彿歷歷在目般，他憤怒的費洛蒙壓制了另外一個孩子，Omega們感受到強烈的震懾，每個都幾乎昏厥，就連Beta的老師都明顯感到不適，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直到他的困惑蓋過憤怒，才有一個老師顫著身子鼓起勇氣上前安撫他，使他逐漸平穩下來。他們帶他去了醫院，抽了血，做了一堆身體檢查，最後終於找出他身上的問題。

　　他嘗試學習什麼叫小心，什麼叫忍耐，但是他依然不太懂得如何控制自己。

　　第二次失控離診斷出來的日期只隔了一個禮拜左右。

　　這次不太一樣，他和夏碎在玩躲貓貓，夏碎憑藉著費洛蒙的味道找到他，他當時差點被一個男性的Omega襲擊。

　　他們說他發出來的氣味是引誘Omega的味道。

　　「育幼院經過討論以後，覺得他們沒有能力再收容我，打算送我去專收Alpha的寄宿學校。」冰炎講的口乾舌燥，便又喝了口柳橙汁：「這時候扇出現了，她比我強大，就以監護人的身分領養了我。」

　　「扇？」褚冥漾疑惑了下，然後瞪大了雙眼：「你是說我們董事的那個扇嗎？」

　　冰炎點點頭，他大概知道褚冥漾會因為這種事大驚小怪，但不會因此而改變對他的態度。

　　果不其然，褚冥漾臉一陣青一陣白，滿臉寫著：『哇幹，學長是大少爺！』但嘴巴上並沒有多說什麼就帶過了這個話題，轉而問起另外一個令他好奇的點。

　　「我沒聽說過夏碎哥待過育幼院，他不是姓藥師寺嗎？還跟千冬歲是同父異母，怎麼會住在育幼院？」

　　冰炎猶豫了一下，不確定是否該由他講述夏碎的故事，但經過一番思考以後，他判斷夏碎並不會介意自己告訴褚冥漾，便以簡略的方式回答：「中藥世家的雪野家發現千冬歲是Omega以後，才把是Alpha的夏碎重新領養回去，但夏碎還是從母姓。」

　　褚冥漾撇了撇嘴，這是把夏碎當備胎的意思啊。

　　「但他們兩個都很排斥自己的本家，所以在夏碎脫離家族開了花店以後，千冬歲也跟著去學西藥了。」

　　褚冥漾點了點頭，說道：「我有聽千冬歲說過他不爽自己家覺得他是Omega，沒有前程，才念了藥學系跑來西藥廠工作。」

　　後悔死吧雪野家。

　　「那後來呢？」褚冥漾問道。

　　「什麼後來？」冰炎反問。

　　「學長被扇董事領養以後，發生了什麼事？」

　　褚冥漾張著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他是否應該告訴對方，自己過了好一段糜爛的生活，直到最近才有所收斂？

　　「剛開始是扇在壓制我，慢慢的，我摸索出要怎麼在平時控制自己，但我時不時需要……發洩。」他決定實話實說，面對褚冥漾的話，或許他可以呈現出最真實的自己。

　　「噢。」褚冥漾臉上稍微泛起一點點紅暈，他不是剛出生的嬰兒，自然明白冰炎是什麼意思。

　　「學長……沒有考慮過找一個固定的伴侶嗎？」褚冥漾的雙眼盯著桌子，雖然這話題令他有點不自在，但他還是對冰炎所有的事情感興趣。

　　「沒有。」冰炎很直接地回答：「沒有喜歡的人。」

　　褚冥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出聲。



　　回程的路上，冰炎不怎麼說話，就連回答他的問題，也是先沉默，然後才用最簡短的話語句點他。

　　褚冥漾心中覺得莫名奇妙啊，冰炎在去程時心情明顯很輕鬆，怎麼去他家一趟以後就變得這麼寡言了。

　　「學長。」褚冥漾下高鐵以後，終於受不了了：「你是不是還在生我媽的氣？」

　　冰炎心底翻了個白眼，說道：「我沒有。」

　　褚冥漾打了個冷顫：「那你在生我的氣嗎？」

　　「……」冰炎在他前面走向電扶梯，手往口袋裡掏手機看時間，然後才回答：「沒有。」

　　絕對有——！

　　褚冥漾一臉哭喪，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這尊瘟神了，天知道要如何讓冰炎原諒他。

　　更誇張的還在後面。

　　他們下手扶梯以後，冰炎站在車站的大廳，停頓一下就回過頭來對著他說道：「你自己搭捷運回家吧，我還有地方要去。」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十點，褚冥漾在距離他家要轉捷運再轉公車的車站，被車夫捨棄了。

　　褚冥漾有幾天沒有看見冰炎，週末過完的頭幾天他正常上班，正常工作，正常下班，在公司裡走動，買咖啡、買點心的時候偶爾會四處張望，看看會不會遇到冰炎，但都沒有。沒有他的日子，沒有脫軌的生活。

　　他想了想，或許不思考這些事才是適合他的日常。

　　所以到了禮拜五晚上，冰炎雙手空空地出現在他實驗室的門口，他才會如此驚訝。

　　「你怎麼會來這裡？」褚冥漾嚇得差點摔了手中的九十六孔盤，連帶把他的實驗撒地上。他看著靠著門框的冰炎，驚慌地問道。

　　冰炎撐起自己的身體，不請自入地走進他們的實驗室，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

　　「我不能來嗎？」他問。

　　「也不是不能……」褚冥漾先把裝著淡藍色液體的九十六孔盤輕輕放在實驗台上，才轉過去對冰炎說道：「只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厲害。」

　　又是這個回答，褚冥漾轉了回去坐在實驗桌旁，想翻白眼，卻又不敢。冰炎看出他的小心思，勾起了嘴角，總是緊繃的臉部表情也放鬆了許多。

　　「都過十點半了，學長你為什麼還在公司？」褚冥漾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朝孔槽逐一加入旁邊試管裡裝著的藥劑，將裡面的兩種液體混勻，一邊作業，一邊和冰炎交談。

　　「我才要問你這個問題。」冰炎環視著空蕩蕩的實驗室，除了他們兩個以外沒有其他人。休息區的長桌上擺著一台筆電，YouTube播著一首輕柔的歌，一支手機放在旁邊，充電線插在牆上的插座。

　　這樣的環境讓冰炎覺得褚冥漾有加班的慣性。

　　「工作啊，晚上做實驗其實蠻舒服的，實驗室只有自己，可以很自在地放音樂。」褚冥漾微笑地這麼說，顯然並不討厭加班。

　　「而且公司加班費給得很大方。」他補上一句。

　　冰炎抬了抬眉毛，原來還有這一個原因，感覺可以記著。

　　他站了起來，環視四周的櫥櫃，有的放滿看起來是藥品的瓶瓶罐罐，形狀高矮胖瘦都有，有的則是擱置了透明的玻璃瓶、玻璃杯與很多他只能用『玻璃』來形容的容器。

　　「這首歌是什麼？」他繞到褚冥漾旁邊的凳子坐下，觀察對方正在做什麼的同時輕聲地問道。

　　「『不是因為天氣晴朗才愛你』。」褚冥漾沒有壓低聲音地回答，並不是很在意自己做實驗的時候有人和他交談。他轉過頭，正要請冰炎幫他拿東西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臉距離冰炎只有十多公分。

　　他再度被Alpha生來俊美的臉孔帥到覺得老天爺不公平，臉也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咳、學長，幫我拿一下那邊的垃圾桶，就是桌上那個圓形的小桶子。」褚冥漾努力表現出不受影響的樣子，但想當然臉上的紅潮完全暴露了他的緊張。

　　冰炎將褚冥漾口中的垃圾桶推過去，靜靜地看著褚冥漾按一下手中的器械，將器械尖端的塑膠尖管吐在垃圾桶裡。然後換上另外一個新的，繼續吸吐試管中的藥劑。褚冥漾在做的事情很新奇，他沒有看過。

　　「你常加班？」冰炎問道。

　　他的視線延著褚冥漾的手來到他認真的側臉、專注的目光，往下一直到特別陌生的白色實驗衣。

　　這樣的褚冥漾也很新奇。

　　「沒有，基本上只有禮拜五。」褚冥漾邊觀察著九十六孔盤，邊回答，放下手中的器械後招了招手：「學長你看這個漸層漂不漂亮？」

　　冰炎低頭看褚冥漾指的東西，發現原本淡藍的溶液現在變成紫色的液體，一排一排的漸層，從深色到幾乎透明的紫。

　　「嗯。」他應了聲，褚冥漾在他回答的同時將蓋子蓋上，拿起來透著光觀察。

　　「你吃晚餐了嗎？」冰炎看著褚冥漾，向自己打賭褚冥漾肯定整晚蹲在實驗室沒有吃晚餐。

　　「沒有，但我有吃七七乳加……學長你看，這樣更漂亮。」不出他所料的回答，冰炎有點無奈，但褚冥漾只是逕自地讚嘆自己的實驗結果。

　　後來的一個小時，褚冥漾去哪他就跟著去哪，並不是好奇對方的實驗過程或結果，只是這麼專注的褚冥漾他是第一次見到，還沒注意到自己的行動，就已經跟了上去。

　　有的時候他會提出問題，但大多時間他都是看著褚冥漾做事。

　　當褚冥漾脫下實驗手套與實驗袍，在長桌旁匆忙地收拾電腦時已經將近要十二點了。

　　「怎麼了？」冰炎看著褚冥漾將桌上的東西都直接撥進背包裡，有些困惑。

　　「要趕公車末班車。」褚冥漾的頭朝實驗室裡的時鐘偏了一下，然後有點粗魯地將筆電往背包裡塞。

　　冰炎忍不住伸出手抓住褚冥漾的手腕，阻止他繼續虐待電腦，無奈地問：「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要我載你回家？」

　　褚冥漾愣了愣，看來是腦袋裡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他回過神後立刻雙手合十，低下頭百般懇求：「學長大人拜託您大人有大量送我回家。」

　　冰炎哼了一下，才又揉了揉褚冥漾的頭髮，說：「慢慢收，在公司門口碰面。」

　　說完便留下褚冥漾一個人收拾東西，往電梯走去，按下停車場那層樓的電梯按鈕。

　　褚冥漾把背包裡雜亂的東西倒回長桌上，一一整齊地收回去。他有點受寵若驚，沒有想到冰炎會主動提開車送他回去的事，事實上，他除了要趕末班車以外，沒有其他想法，就連冰炎要怎麼回家的問題都沒有閃過他的大腦。

　　褚冥漾刷過門禁卡從公司側門出去時，冰炎的黑色轎車已經在那邊等著了。

　　「謝謝學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上副駕駛座，把背包放在後座，腳才有地方可以伸。他突然覺得認識冰炎以來，就常常搭人家的車──雖然第一次是非自願的。

　　「嗯。」冰炎沒有說什麼，但似乎心情不錯。

　　褚冥漾嗅著車裡Alpha的味道而有點出神，想著之前在母校樹下的冷香，有點臉紅，但久入芝蘭之室不聞其香，他很快地適應那股味道，直接打起瞌睡來。

　　「褚，我們到了。」等到他被輕柔的搖晃叫醒時，冰炎的車已經停在他家樓下了。他驚慌地轉過頭，正想要道歉，冰炎就戲謔地笑了一下，說：「你剛剛打呼了。」

　　褚冥漾瞪大眼睛，原本要說的話通通拋在了腦後，顧著拒絕承認：「我才沒有！」

　　「下車吧。」冰炎微笑著，看起來心情真的很好地搖下車窗。

　　褚冥漾邊打開副駕駛座的門爬下車，邊想著自己真的打呼的可能性，關上車門以後才轉身從開著的車窗對冰炎道謝。

　　冰炎點點頭，對著他說：「晚安。」

　　他揮了揮手，也微笑地跟著說聲晚安。冰炎搖上車窗，緩緩駛出他家巷子，消失在他視線之外。

　　褚冥漾要上樓時他才想起來，他的背包還在冰炎的後座上，除了脖子上掛著的公司識別證以外，他什麼都沒有。

　　靠。

　　冰炎掙扎了五天才放棄思考自己在聽到褚冥漾的婚姻觀時，挫折的感覺到底代表什麼意思。他莫名感到恥辱，身為一個總是能看透人心的人，卻弄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不論對象是誰，他都拉不下臉找對方討論。就連夏碎，他也提都不想提。

　　最後在禮拜五晚上，他帶著亂糟糟的心情踏出自己的辦公室，只想看到褚冥漾。或許看到他，自己打結的頭腦就有解也說不定。

　　他早就公器私用得知褚冥漾工作的實驗室在哪裡，也聽說了他愛加班的習慣，但他不覺得禮拜五晚上褚冥漾還會留在公司做事，所以他晃過去時也只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那間實驗室還有燈光，傳出悠揚的音樂聲。

　　冰炎安安靜靜地靠在門邊，一邊觀察褚冥漾，一邊饒有興致等著褚冥漾發現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悶悶不樂的心情已經消散了。

　　一直到他的車停在褚冥漾家樓下，然後看著副駕駛座上沉睡的人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情緒很輕鬆，一點也不像前幾天一樣不愉快。

　　真是神奇。

　　不過當他在等某個紅燈，發現自己後座有褚冥漾的包包時，他還是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後很想就此不管褚冥漾的失物，直接回家上樓洗澡睡覺。

　　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他還是帶著想宰人的心迴轉，再往褚冥漾家駛去。

　　冰炎向公寓管理員打聲招呼以後逕自搭電梯上樓，一出電梯就看到褚冥漾盤腿坐在自家門前發呆。對方一看到他就立刻瞪大眼睛，彷彿看到救星一樣雙眼立刻變得水汪汪，要哭出來一樣。

　　「學長──」

　　冰炎用力地往褚冥漾側腦拍了下去，說道：「手機鑰匙包包都留在別人車上，你是想要怎麼回家？變成鬼穿牆嗎？」

　　褚冥漾吃痛地摀著腦袋，但他也知道自己讓人擔心了：「我、我想說等明天早上跟管理員借電話找鎖匠……」

　　「你起來。」冰炎頭痛地用腳踢了踢還坐在地上的褚冥漾，要他閃邊去，然後從口袋拿出他在褚冥漾包包裡撈到的鑰匙，打開門直接走了進去。他打開燈以後，把褚冥漾的包包隨便放在某個角落，脫了外套往房間主人的床躺了上去。

　　「學長……」褚冥漾跟著進來後看見冰炎的行徑，啞口無言。

　　「你學長我累了。」冰炎用殺人的眼神瞥了一下褚冥漾，然後流氓似地霸佔他的床，不肯起來了。

　　褚冥漾拿他沒辦法……不，就算真的有什麼辦法，他也不敢施行，於是只是『喔』了一聲，在房間裡手足無措地站了一下，才決定先去洗個澡。

　　考慮到家裡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褚冥漾終究沒有只穿一條內褲走出浴室。他把毛巾掛在脖子上，濕著頭髮刷牙，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想著冰炎為什麼還在他家，還有對方到底想幹嘛。

　　他帶著一身薄荷味踏出浴室的時候，冰炎正坐在床邊看手機，對方抬眼，然後視線就盯著他，沒再移開過。褚冥漾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好拉起毛巾擦了擦半乾的短髮，率先打破沉默：「學長你要在這裡過夜嗎？」

　　他不是下逐客令，他是單純地把自己的疑問陳述出來。冰炎前幾次過夜都是有不可抗力的因素，不是照顧生病的自己，就是因為颱風走不了。

　　這次冰炎留下來的理由是什麼？

　　冰炎終於收回了自己的視線，重新落在手機上：「沒有，我等一下就走。」

　　「喔，好。」褚冥漾愣愣地說，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覆，但他沒有多想，就說了句：「其實過夜也沒關係，已經很晚了。」

　　冰炎的視線倏地又回到他臉上，舉著手機的手放了下來，沒有答應或拒絕邀約，反而問道：「你很常留人過夜嗎？」

　　「怎麼可能，根本沒人會來我家。」褚冥漾不解地回答，走到房間角落撿起自己的包包，然後拉出筆電。

　　他坐在床邊的地上打開筆電，左邊就是冰炎的膝蓋和小腿。

　　冰炎彎下腰，看著褚冥漾的電腦螢幕上跳出一個個視窗，然後視線稍稍向右，轉到褚冥漾的頭髮上。

　　「你不吹頭髮嗎？」

　　「嗯？」褚冥漾自然地轉過頭看向對他說話的人，突然之間他們的臉之間的距離急速縮短，他的鼻尖幾乎可以碰到對方。褚冥漾嚇得往一旁歪去，電腦差點從他盤起的腿上滑落。

　　冰炎直起上身，只是再問了一次：「你不吹頭髮嗎？」

　　「喔，喔！」褚冥漾重新坐正，有點驚魂未定，但冰炎沒什麼反應，搞得好像只有他很在乎一樣，為了不要讓自己的尷尬渲染出去，他趕緊回覆：「不吹，我沒有吹頭髮的習慣。」

　　冰炎想起第一次在這個房間裡拿起吹風機時，上面薄薄的灰塵。

　　褚冥漾見冰炎沒有要延續這個話題的意思，便轉回去面對電腦，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了起來，動作迅速流暢。

　　很漂亮。

　　冰炎想著。

　　「那個，學長，我禮拜五通常會看個電影，你要看嗎？」褚冥漾指著螢幕上顯示的串流平台，不太確定地問道。

　　「嗯。」冰炎點點頭，他沒有看電影的習慣，甚至不記得上次看電影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但他好奇褚冥漾會喜歡什麼樣的題材。

　　可是褚冥漾按了『隨機撥放』。

　　「這樣每次看電影都會是驚喜。」褚冥漾坐到床上靠牆角的位置，將枕頭立起來靠上去，然後拍了拍自己的旁邊，要冰炎坐過去。

　　褚冥漾的床是單人床，兩個人擠在一張單人床上，幾乎無法避免肩膀碰肩膀，但他們還是微妙地互相保持了幾公分的距離，誰也不碰誰。

　　不過今晚隨機撥放的片是部刻意以黑白色彩營造壓抑氣氛的文藝片，劇情進展不到四分之一，褚冥漾就將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為零，靠在冰炎肩上睡著了。

　　冰炎沒有轉過頭，他的雙眼緊盯著螢幕，動也不動。他的右肩沉沉的，手臂也因為緊貼著褚冥漾而熱了起來，這樣的溫度傳遍了他的全身。

　　他毫無心思觀賞這部藝術片，但還是任由撥放條越變越長，直到電影片尾名單都跑完，視窗自動關閉，回到串流平台的首頁。

　　他醒來時，只覺得陽光晃眼。他瞇著眼轉過頭，看見褚冥漾的臉只距離他幾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躺在床的邊緣，右手曲著放在位置歪斜的枕頭上，而褚冥漾的頭不偏不倚地枕在他的手臂上。

　　床不大，沉睡的褚冥漾幾乎是窩在他懷裡。

　　冰炎一動也不動，就怕吵醒對方。那副身體貼著他的地方暖暖的，正微微上下起伏，平穩呼吸著。冰炎垂著眼，視線掃過閉著的雙眼和纖長的睫毛，鼻尖嗅著空氣裡的味道。原來靠那麼近的時候，Beta的費洛蒙也是香甜的。

　　他的視線再往下，停留在褚冥漾的唇上，那副唇的嘴角微勾，像主人正做著什麼好夢。

　　他的心底像是有什麼東西掠過般，輕輕柔柔的，一下就消失了，連他都覺得是錯覺。

　　彷彿感受到他的視線，褚冥漾的眼睫毛微顫，幾秒後便掀開來，露出藏在眼皮後的深色虹膜，又因為刺眼的亮光瞇起眼。

　　他舉起手遮著陽光坐了起來，身體醒了，腦袋看起來還沒。

　　冰炎趁著褚冥漾恍惚之間，把發麻的手不著痕跡地抽了回來，跟著坐正，張開嘴正要說點什麼，就被突然跳起來的褚冥漾打斷。

　　「靠！現在幾點了？」

　　冰炎的右手臂還在刺痛著，便用左手捎起床頭櫃上的手機，在褚冥漾跳下床在原地打轉的時候慢悠悠地說道：「一點快半。」

　　他們睡得晚，自然而然起得晚，今天星期六，誰也沒設鬧鐘。

　　褚冥漾面部扭曲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對冰炎說道：「學長，不是我要趕你，只是我等一下兩點還有事……」

　　「什麼事？」冰炎解開髮圈，讓睡亂了的頭髮散開來，理一理以後再隨意一紮，又是個率性的馬尾。

　　褚冥漾看著冰炎的動作，視線被太陽下閃爍著亮光的銀髮吸引住，沒有多加思考便脫口而出：「千冬歲找我去花店幫忙。」

　　冰炎眉頭皺了一皺，怎麼又是千冬歲。

　　隨即眉頭又鬆開，至少是花店，不是其他地方。

　　「那走吧。」冰炎起身，走向浴室時說道：「你有多的牙刷嗎？」

　　「有，鏡子後面的櫥櫃裡有新的。」褚冥漾反射地回答，才把冰炎前半句話聽進去。他連忙跟進浴室裡，在冰炎翻找新牙刷的同時錯愕地確認道：「學長，你剛剛是說『那走吧』嗎？」

　　冰炎拆了牙刷的包裝，手頓了一下，才把牙膏擠在那支紅色的牙刷上：「我也去。」

　　褚冥漾在沉默中評估了一下冰炎也要去花店的動機，是去找夏碎？是去幫忙？是閒著沒事湊熱鬧？

　　最後他選了最糟糕的問法。

　　「學長，你是不是沒什麼朋友，所以假日沒事情做？」

　　冰炎看著鏡子裡愣頭愣腦的褚冥漾，想轉身把牙膏直接擠進褚冥漾的耳朵裡，看能不能洗洗那顆腦子。

　　你才沒朋友。你全家都沒朋友。

　　但嚴格來講，褚冥漾沒說錯什麼。

　　所以他把牙刷頭塞進嘴巴裡，懶得回答。

　　褚冥漾見冰炎像是默認了，不敢再說什麼，也在冰炎身旁站定，刷起牙來。

　　經過一陣子的沉默後，冰炎含著牙刷，要用手去接水漱口，他的手剛碰到水龍頭，另一個溫暖的觸感就落到他的手背上。

　　「啊，抱歉，學長你先。」褚冥漾收回手，滿口泡沫口齒不清地說道。

　　「……嗯。」冰炎開了水龍頭，冰涼的水沖掉了殘餘的感覺。

　　他們輪流洗漱完後，褚冥漾面臨了另一個關卡。

　　他站在裝滿衣服的矮櫃前，抽屜拉了出來，看了看斜靠在浴室門框上的冰炎，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上次是因為剛好有新的T恤，所以給了冰炎，但他衣櫃可不是什麼服飾店隨時有新衣服，他實在不知道到底該抽哪件出來給冰炎穿。

　　「別想了。」冰炎撐起自己的身體，從浴室走出來時解開已經皺了的商務襯衫。沒有鈕扣扣起來的襯衫遮不住底下的身材，褚冥漾的視線自然地往下滑，停留在冰炎緊實的腹部上。

　　冰炎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轉身背了過去，從左邊的晾衣架上抓了件乾淨的水藍色短袖V領T恤：「借一下。」

　　背部精實的線條在他面前顯露出來，片刻之後，又隱沒在藍色的布料後。

　　褚冥漾穿在身上鬆鬆的、很舒適的T恤套到冰炎身上特別合身，他別過了頭，吞了吞口水說：「好。」

　　明明他站的角度照不到射進窗戶的陽光，但他總覺得有些熱。

　　「走吧，不是趕時間？」冰炎從這個逐漸又開始變亂的書桌上拿起外套，確認口袋裡面的皮夾與車鑰匙沒有掉出來時邊說道。

　　「啊，對對對，快走。」褚冥漾得到提醒以後又手忙腳亂起來，但不出五分鐘他們就成功出門了。

　　雖然睡過頭後又花了一點時間盥洗，但如果以車代步，在兩點前到達花店沒有問題，褚冥漾坐在副駕駛座確認來得及後，才比較沒有那麼急躁。

　　冰炎對花店的位置再清楚不過，抄近路的同時提出了疑問：「為什麼要去花店幫忙？不是特別忙的時候才去？」

　　「九月底了啊，」褚冥漾觀察著窗外不認識的小路，心不在焉地回道：「教師節到了，很多人要買花送老師。」

　　冰炎沒有再說什麼，他對節慶一直以來都沒有很在意，但他可以理解對有些人來說，慶祝節日是從生活中取得樂趣的方式之一。

　　可是像他的監護人那種程度就太誇張了，聖誕節把家裡弄成冰庫，過年弄兩隻舞龍舞獅咚咚隆咚鎗，復活節家裡到處都是兔子跟彩蛋，更別提整整一個農曆七月每周都有一個主題鬼屋。

　　到底是要弄給誰看。

　　還有東方跟西方的節日能不能選一邊過就好。

　　他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怎麼了嗎？」

　　冰炎聽見褚冥漾的聲音，眼角餘光一瞥才發現對方正看著自己。他思考了一下如何回答，最後答非所問：「如果你喜歡熱鬧，過節的時候歡迎來我家。」

　　褚冥漾的腦中在短短幾秒內跑過了好幾個問號。

　　過節？過什麼節？過教師節？為什麼他要過教師節？為什麼他要熱鬧地過教師節？還有去冰炎家？

　　他總結了一下所有問題，深呼吸以後勉強自己以不要太困惑的語氣說：「學長，請問你是在邀請我去你家過教師節嗎？」

　　冰炎趁著紅燈轉綠前的幾秒以鄙夷的眼神看了他，然後說：「你是我老師？」

　　不是，那您是什麼意思。

　　褚冥漾還來不及問出口，冰炎一邊踩油門，一邊說：「我是說其他節日，可以來我家，扇很喜歡盛大慶祝。」

　　而且如果他帶其他人回去，那個人就可以當他的替死鬼，被扇耍得團團轉了。

　　褚冥漾還沒消化冰炎非正式的邀約，後半句先讓他噁心地快吐了。

　　他絕對不想跟扇董事一起慶祝節日。

　　聽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在另外一位董事出手干預前，Atlantis過節的活動大大小小不斷，通通都是扇董事一手決策。

　　聖誕節的時候，公司的中央空調開到最強，還會有外面請來的聖誕老公公演員擋在公司大門，一直塞糖果給大家，不說跟他一起唱聖誕快樂的歌，不能下班。

　　放年假前，公司大廳就會出現舞龍舞獅不間斷的表演，準點會放鞭炮，明明還沒真正過年。

　　復活節公司會發任務，每個人要在自己那層樓找到為自己量身訂做的彩蛋。這難度實在太高了，最後大家創了通訊軟體的群組，取名『蛋疼』，找到任何一顆彩蛋就拍照上傳，讓蛋主直接認領。

　　一直都沒有人跟他說農曆七月的時候公司到底會發生什麼事，但每個前輩都說那陣子能申請居家上班的人都會申請居家上班，不能申請的人會在蛋疼上徵人，成群結隊一起上下班，總之不要落單。

　　「先不用了……謝謝學長……」褚冥漾想到每個前輩面色鐵青的樣子，明明沒有親身經歷過，卻也打了個寒顫。

　　冰炎用膝蓋想也知道褚冥漾一定聽過不少傳聞，大概避之唯恐不及，但他也不抱希望，就只是問問看而已。

　　說不定對方腦袋抽風就答應了呢。

　　冰炎將車停在人行道旁邊時，褚冥漾還面有菜色，不曉得在想什麼。他關掉音樂說道：「到了。我要停車，你先下去。」

　　「啊！謝謝學長！」褚冥漾這才回過神，望向車窗外，夏碎正從名為『四季』的花店裡走出來向他們揮手，千冬歲緊跟在後。

　　他下車後，冰炎就找車位去了。夏碎笑咪咪地看著他，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褚，幹的好。」

　　褚冥漾滿臉疑惑，但夏碎笑笑地沒有多做解釋就開始招呼他幹活了。

　　「千冬歲，夏碎哥在說什麼？」褚冥漾跟著千冬歲走進四季，低聲問道，但沒有從千冬歲那裡得到回答。

　　千冬歲只轉過頭，面對他翻了個大白眼。

　　▲▲▲

　　褚冥漾紮花束的技巧並沒有特別厲害，可是從他手裡出來的花束依然和諧漂亮、不遜色，他的速度也沒有像千冬歲一樣迅速俐落，但總歸是多一雙手。

　　可是冰炎的速度真是快得見鬼，他做一束的時間冰炎可以整出兩束來，就連千冬歲都有點傻愣，只有夏碎依然老神在在，用比冰炎再快上一點點的速度消化他們的訂單。

　　下午兩點開始的活，不到六點就結束了，褚冥漾沒有預計代工的時間會到幾點，但他完全沒料到會這麼快搞定，畢竟據他所知，今年的下訂量比往年還多。

　　他們四個圍坐在收拾乾淨的工作台邊上，每人手上一杯茶，桌上還擺了一盤糕點。

　　「學長，你做得那麼快，有很常來幫忙嗎？」褚冥漾下意識地看向一桶桶整理好的花束，困惑自己過去怎麼從來沒有遇過對方。

　　「沒有，今天是第一次。」冰炎的視線垂著，手指把玩著自己的馬克杯握把，停頓了一下以後，淡定地說道：「以前沒有想過要來。」

　　褚冥漾看著冰炎翹著二郎腿喝茶，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深深懷疑他學長有開外掛。他不甘心地轉頭跟千冬歲咬耳朵，想確認冰炎是不是真的不曾來當免費勞工過。

　　夏碎趁著兩人竊竊私語時笑了一下，看著冰炎稱讚道：「不虧是你，學得很快。」

　　冰炎狐疑地看了過去，心想不明不白被這傢伙稱讚，鐵定沒好事。

　　「應該早點製造足夠的誘因的。」果不其然，夏碎臉上綻放了個大大的笑容，說出來的話讓冰炎有點想把茶往對方頭上倒，但他只有瞪了夏碎一眼，什麼也沒說。

　　「你有注意到提到他的事情的時候，你會比較有情緒起伏嗎？」夏碎的視線投向褚冥漾和千冬歲，在他們為了其他事情笑出聲來的時候，小聲地對冰炎說：「我不喜歡你太壓抑自己，所以看到你跟褚相處，我覺得不錯。」

　　冰炎看著專注聽千冬歲講話的褚冥漾，片刻之後面無表情地說道：「他是Beta。」

　　「我知道。」夏碎把杯子裡的茶一飲而盡，淡淡地回答：「所以我才覺得不錯。」有的時候，他覺得這個聰明絕頂的友人看自己的事情反而最不明白。

　　因為代工活動提早結束，夏碎打了電話到花店附近的一家餐酒館訂位，想犒勞基本上不怎麼累的眾人。這間餐酒館叫『No Sleep』，褚冥漾知道它在千冬歲的慾望清單上很久了，但一直沒有動身去過。前幾天他和夏碎提到，然後今天就有得去了，真不知道是刻意還是巧合。

　　No Sleep位在小巷弄裡，是舊建築改裝而成的店。從斗大的玻璃窗望進去可以看到室內偏暗，一盞一盞吊掛的橘燈散發出暖暖的光。沒有華麗裝潢的紅色磚牆帶有自己特殊的格調，牆上掛了紫色的霓虹燈在門口招呼客人，添增了現代感的同時卻也不違和。禮拜六晚上客人不少，但他們還是很快就被帶到位子上。褚冥漾雙眼發直地看著菜單上餐點的價錢，小小的心臟有點承受不住，難怪好好的名店禮拜六晚上沒有客滿……

　　「不用想太多，想吃什麼儘管點。」冰炎坐在他的右手邊，翻著菜單輕聲向他說道。褚冥漾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抵不住誘惑，點了想吃的松露牛肉千層麵搭沙拉，所幸它的價格在整個菜單上不算太驚人。

　　結果服務生來接受點餐的時候，冰炎當著夏碎的面點了餐酒館裡最高級的牛排，配魚子醬。

　　褚冥漾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以為冰炎是故意佔夏碎便宜，但緊接著夏碎就點了第二貴的羊排。只有千冬歲和他一樣，正正常常地點了份燻鮭魚白醬義大利麵，沒有也跟著讓他嚇掉下巴。

　　晚餐的氣氛很好，但褚冥漾注意到冰炎不怎麼說話，大部分時間負責聽，只有被問到問題的時候，才會多說個一兩句，偶爾開口阻止夏碎揭他的底。

　　吃得差不多以後，千冬歲率先點起了酒，說禮拜六晚上就應該小酌一下。褚冥漾的酒量還算可以，但他的體質不適合喝酒，只要喝上一些，皮膚就會發紅。

　　「我去外面透一下氣。」茶酒沒喝幾口，褚冥漾的臉頰已經開始泛紅，他把自己的高腳杯推給酒量特好的千冬歲，搧搧自己以後帶著水杯往門口走去。

　　最近天氣已經逐漸轉涼了，晚上的氣溫大約二十出頭度，不至於冷，對於喝了酒身體發熱的他來說還算舒服。

　　褚冥漾閉著眼靠在磚牆上，一口一口抿著溫水，他左邊的霓虹燈花式寫著『No Sleep』，強烈的紫光映在他臉上，透過他的眼皮使他在黑暗中看到奇異的色彩。

　　「你一個人？」一個男性的聲音突然響起，褚冥漾倏地睜開雙眼，驚訝地發現自己面前站了一個個頭比他高上不少的男人。對方不知道一樣是從餐廳裡出來透氣的還是路過。他的指間有點點星火，褚冥漾嗅到香菸的味道。

　　「沒有，我是跟朋友來的。」他搖了搖頭，禮貌地微笑，他感覺到對方和自己是同一種性別，也是出於這樣的原因才前來搭訕。男人長得乾乾淨淨，戴著一副細框眼鏡，看起來挺斯文，但他無意與對方多做交談，他不喜歡菸味。

　　「也是Beta？」男人朝餐廳的玻璃窗望了一眼，又吸了口菸，說話的同時輕輕吐出煙霧，褚冥漾盡量小口小口呼吸，但不免還是吸入了不少二手菸。他聽得出來對方在變相詢問自己是不是和對象出來約會，可是他不想說謊，於是誠實地回答：「不是，是Alpha還有Omega。」

　　男人微微笑了一下，過幾秒以後又吐出一口煙：「我可以要你的聯絡方式嗎？」

　　褚冥漾愣了一下，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麼直接地跟認真是路人的他要聯絡方式。

　　「不好意思，不太方便。」他直覺地立刻回覆，也希望對方就此打住。苦笑了下，他舉了舉手中空了的水杯，說：「我先進去了。」

　　「等等。」沒想到下一秒男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令他全身瞬間僵硬。褚冥漾猛地把手往自己的方向回抽，不曉得對方的哪一個動作讓他更不愉快，是將手中的菸蒂丟在地上踩熄後置之不理，還是抓著他的手腕不肯放開。

　　「我覺得你長得不錯，我想認識你。」男人的語氣仍然很平穩，可是態度變得咄咄逼人。褚冥漾再次試圖抽回自己的手，但對方施加了更重的力道。他皺起眉，試圖保持禮貌，但對方在磨損他的耐性：「我沒有打算要給你我的聯絡方式，請你放開。」

　　「給個機會。」男人突然笑開來，空著的手就要往他臉上摸：「你真的很可愛，我——」

　　一隻手突然插進他和糾纏他的人之間，緊緊抓住那隻圖謀不軌的手，向後一扳導致對方痛得哇哇大叫，扣在他手腕上的緊箍也跟著鬆開了。

　　「他說他不要了。」冰炎收回自己的手，在他旁邊冷冷地說道，臉色看起來很糟，非常糟。

　　起初褚冥漾以為那個Beta是因為手腕受傷而痛得直不起腰，但過了幾秒他發現對方不是抱著自己的手腕，而是彎著腰捂著口鼻，全身都在發抖，然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他身旁的Alpha渾身散發著強烈的費洛蒙，強烈到他都聞得到的程度。

　　「道歉。」冰炎死死盯著對方，語氣生硬地命令，那個Beta不用冰炎說第二遍就立刻開口，聲音顫抖地跟剛才游刃有餘的樣子判若兩人：「對、對不起……對不起……」

　　「好了，學長。」褚冥漾知道冰炎處於暴走的階段，他也有些被震懾到了，不是因為冰炎散發出那充滿侵略性的費洛蒙，而是因為冰炎的表情凍得他發寒。他抓住冰炎的袖口，發現對方的拳頭緊緊握著，便自然而然地下滑，拉了拉那隻冰冷的手，說：「我沒事，你冷靜一點。」

　　冰炎的拳頭突然鬆開來，反握住他的手，用力到有點發疼。褚冥漾嚇了一跳，但只遲疑了一秒，他也緊緊回握那隻手，心中突然充滿酸楚。

　　平常紅色的眼睛在霓虹燈的照耀之下變成了陌生的紫色，褚冥漾看著仍然瞪著Beta的冰炎，知道對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氣。他再朝冰炎靠近了一點點，用只有他們兩個聽得到的聲音，咬著牙說：「學長，深呼吸，沒事的。深呼吸。」這麼近的距離之下，他可以理解為什麼那個男人會如此害怕。

　　冰炎的視線緩緩從Beta那邊移到他身上，那雙眼睛因為光影的變化轉為深沈的紅色，褚冥漾幾乎能從冰炎眼中看見自己的身影。

　　他的心臟縮緊了一下，似乎漏了一拍。

　　冰炎用複雜的神情看著他，胸膛大力起伏著，幾十秒的時間感覺起來無比漫長，沈默在他們之間蔓延，只有Beta偶爾因為受不了壓迫感而低聲呻吟。褚冥漾凝視著那雙眼睛，硬著頭皮扛著冰炎的視線，直到周圍的費洛蒙味變淡，最後終於淡到他再也感覺不到。

　　冰炎呼了一口長長的氣，用仍然僵硬的語氣對那個還在發抖的Beta說：「還不走？」

　　Beta連滾帶爬地跑了。

　　褚冥漾看著落荒而逃的Beta，突然覺得把冰炎當作保鑣帶在身邊，好像也挺方便的。接著他幻想中的保鑣就鬆開了他們原本緊握的手，像剛剛一觸即發的場景不曾存在過一樣，用力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語氣如平常般，自然又不爽：「你不會一腳把他踹開嗎？」

　　褚冥漾驚呼了一聲，反射性地摀住後腦。冰炎拍他腦袋的聲音響亮是響亮，但其實並沒有多痛，可是還是讓他愣了一下。

　　「打人還有踢人都是不可取的暴力行為。」愣住的同時，他嘴上迸出了腦袋有正常運轉的狀況下，絕對不能對冰炎講出來的話，然後原本不痛的拍頭就變成劇痛的拍頭了。

　　「你現在是在說我暴力嗎？」冰炎的雙眼瞇起，危險與警告的意味從中漏了出來，看得褚冥漾膽戰心驚。

　　「沒有，學長是在教訓變態還有不懂得保護自己的我，學長教訓的是。」褚冥漾忍著痛波浪鼓似地搖頭，語氣萬分真心誠意，但他覺得自己的腰桿一點都不挺直。

　　冰炎哼了一聲，理所當然地說：「面對這種人不用客氣，直接揍下去就對了。」

　　褚冥漾點了點頭，表面上十分受用，暗地裡卻吐槽並不是每個人的拳頭都夠硬啊。

　　「走了。」見褚冥漾一臉『臣妾知道但臣妾做不到』的樣子，冰炎朝餐酒館內張望了一下，決定為這一攤糊爛事劃下一個句點，打開門走回店裡。

　　褚冥漾停留在原地，等到冰炎的背影消失後，他低頭舉起了被對方緊緊握過的手，搓了搓手指。

　　冰炎的手涼涼的，感覺血液循環不是很好。比他想像得大，來得柔軟。他回想起手中的觸感，心底有點酥麻，但是下一秒，勾起的嘴角變平直了。

　　他納悶那隻手牽過多少Omega。

　　冰炎說過自己不太喜歡和Omega相處，也因為沒有喜歡的人，所以沒有固定伴侶。但或許過去曾經有這樣的對象，只是沒有走到最後，也或許那些……『幫助』冰炎的Omega都接受過冰炎的溫柔對待。

　　「漾漾？」千冬歲的頭從門口冒了出來，向盯著自己的手滿臉複雜情緒的褚冥漾困惑地說：「你在幹嘛？快進來，我哥叫了甜點。」

　　「喔，好。」

　　褚冥漾放下手走回店裡，重新坐下，心情卻與稍早的雀躍迥異。

　　冰炎的樣子是真的冷靜下來了，還是故作鎮定呢？



　　因為鬱悶無處可發，最終褚冥漾還是沒有守住自己的界線，喝到整個人都茫了，那個酒量很好但也沒有拿捏好分寸的千冬歲更誇張，直接醉到不省人事，褚冥漾至少還醒著。

　　「怎麼辦？」滴酒未沾的夏碎結完帳後指著兩個小的，苦笑。

　　「丟路邊。」冰炎沒好氣地說，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對褚冥漾說話，試圖讓他理解自己在問他能不能好好站起來。

　　「口嫌體正直。」夏碎沒有廢那個工夫嘗試叫醒千冬歲，他以看似粗魯直接但實際上處處護著千冬歲的方式將人拉了起來，倚靠著自己：「這種程度要叫車了。」他沒把握能背這麼大個人走回去。

　　「嗯。」冰炎敷衍地應了一聲，他比較專注在讓昏昏欲睡的褚冥漾站好，不要因為頭暈而跌倒。他湊到褚冥漾面前，嚴肅地問：「有辦法自己走嗎？」

　　冰炎問完問題，褚冥漾過了幾秒後才點了點頭：「可以，我沒喝醉。」

　　他聽到這個回答後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喝醉的人都會說自己沒喝醉。

　　他讓夏碎先帶著千冬歲走了，喝醉的褚冥漾算好管理，不吵不鬧，只是迷迷糊糊、反應有點遲鈍。他評估了一下，No Sleep距離褚冥漾家有點遠，但還在走得到的範圍內，他想步行送褚冥漾回家，順便讓對方醒醒酒，但褚冥漾離開No Sleep回到主要道路上以後，直接撞進人行道的樹叢裡，讓冰炎果斷叫車，以四輪代替雙腳。

　　幾分鐘的車程後，他不知道第幾次在非正常探訪時間向褚冥漾公寓樓下的管理員打招呼，然後把搖搖晃晃的褚冥漾送進家門。只開了桌上的檯燈，那人就立刻認出自己的床，全身軟爛地躺上去。

　　「喂，先別睡。」冰炎伸手拍了拍褚冥漾的臉，試圖讓對方清醒一點：「你有需要什麼嗎？沒有的話，我要回去了。」要不然他都要以為這裡是自已的第二個家了。

　　「嗯……」褚冥漾睜開眼睛，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酒精導致他全身的皮膚都紅通通的，眼睛也帶了一點血絲，就連在昏暗的房間裡都看得出來，感覺相當疲憊。冰炎耐心地等待著，他知道催促一個意識不清不楚的人沒有意義，所以他先幫褚冥漾倒了杯水，放在床頭櫃上。

　　「沒有，我沒有需要什麼。」褚冥漾運轉了片刻後，口齒特別清晰，但是話語是以零點五倍速的速度講出來的，讓冰炎不禁覺得對方是在裝清醒。

　　冰炎看褚冥漾最好還是盡快去睡，再度確認對方不需要什麼東西以後就要離開，但褚冥漾卻又在他轉身前清清楚楚提出了一個讓他訝異的要求：「學長，你可以等我睡著以後再走嗎？」

　　「……為什麼？」不安？想要人陪？怕吐？拜託不要。冰炎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這麼問道。

　　褚冥漾的嘴像魚一樣張了又闔，闔了又張，最後皺起眉，看起來自己把自己給弄糊塗了：「我也不知道。」

　　冰炎無言地和褚冥漾對視，最後他屈服，脫下在室內穿著略嫌溫暖的外套丟在褚冥漾桌椅上，走過去坐在床邊，但他還沒把地板坐暖，褚冥漾又慢吞吞地開口了，丟給冰炎一個私人問題：「學長，你跟那些Omega會約會嗎？」

　　這次換冰炎皺起眉，這鬼問題是從哪裡生出來的？

　　「約會的定義是什麼？」他斟酌了一下，決定先把鬼問題拋回去。

　　覺得這應該是常識的褚冥漾這次反應稍微恢復了一點正常速度：「一起出去玩、吃飯、牽手之類的……」還有做愛，不過做愛對冰炎來說應該是正常生活的必要元素，他不知道能不能算上。

　　出乎意料地，冰炎聽完褚冥漾提出的標準以後，只挑了挑眉，直接了當地說：「沒有。」

　　「沒有？真的假的？」褚冥漾快閉上的眼稍微再睜開了一點點，語氣懶洋洋的，但藏不住裡面的質疑。

　　「我跟Omega的關係是解決生理需求，就像植物要曬太陽行光合作用一樣。」冰炎冷靜與客觀地回答，盡量不要讓自己看起來像急於向褚冥漾解釋，即便他確實不希望褚冥漾誤解：「吃飯、出去玩、牽手，這些都是多餘的，我沒有必要、也不想做。」

　　他很好奇褚冥漾聽完他的話之後的反應會是什麼，而褚冥漾點了點頭，說：「是喔。」

　　冰炎等著褚冥漾再多做評論，但沒有，他只是閉上眼，似乎這幾句對話就耗盡他的體力了。眼見褚冥漾終於打算休息，冰炎背靠著床坐好，拿出手機，開始漫無目的的瀏覽網頁。

　　突然，褚冥漾充滿濃厚睡意的聲音從他頭上傳了過來。

　　「學長，可以跟你牽手嗎？」

　　冰炎的睫毛顫了一下，停住了所有動作。

　　夢話嗎？

　　他轉過頭，發現褚冥漾的眼睛微微睜著，正迷茫地看著他，桌燈在裡頭製造了特殊的光點，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不行嗎？」

　　褚冥漾的聲音為什麼聽起來很委屈、很沮喪呢？他不喜歡這樣。

　　冰炎起身，不發一語坐到床墊的邊緣，緩緩拉起褚冥漾放在腹部上的手。

　　褚冥漾的嘴唇彎出一個微笑，也稍稍回應冰炎施加在他手上的壓力。

　　「為什麼？」今天晚上，他第二次問了褚冥漾這個問題。

　　而褚冥漾閉上眼，第二次回答了：「我也不知道。」

　　他牽著褚冥漾，直到對方放鬆了全身，呼吸逐漸變得平穩、緩慢，才輕輕捏了捏那隻溫暖的手，小聲問道：「你是想跟我談戀愛嗎，褚？」

　　但已經身處夢境中的褚冥漾沒有聽見，也不會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