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初戀（全文完結）[普]

　　夕陽染紅了清澈的天空，海浪拍打著岸邊，風中挾帶微微的鹹味，一個男人雙手環胸、神情無奈地盯著一隻胖黑狗，雙方就這樣默默凝望了三分鐘，時間緩慢流逝再流逝──

　　「汪……」胖黑狗發現眼前這個人類沒有威脅性之後，悠閒地張開了嘴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汪什麼汪，裝可愛也沒用啦！叔叔很窮很可憐，連最便宜的罐頭都買不起，你搶錯人了喔……嘖，我還希望你如果抓到魚的話，分一點點魚肉給我吃，就算是魚尾巴我也吃……」何牧雍蹲在胖黑狗正前方，自己一個人愈說愈心酸，差點就要流下兩行男兒淚了。

　　胖黑狗明顯不懂何牧雍的悲苦心情，壓根就不管眼前的男人都快跪下雙膝求牠了，胖黑狗依舊縮著柔軟的身體，宛若一個塞滿餡料的黑色麻糬，繼續睡牠的大頭覺。

　　何牧雍強烈地感受到自己被鄙視了，凌厲的眸光狠狠鎖定大膽胖狗，決定用牠聴得懂的方式溝通，勸導牠乖乖讓路，不然──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快點走，不要擋在這裡，不然我就要哭給你看了！

　　然而，儘管何牧雍拚了命學狗叫，胖黑狗還是不為所動，完全沒有正常犬隻應該具備的警戒心，仍是老神在在的模樣。

　　何牧雍覺得自己輸了，徹底輸了。

　　他沒想到自己多年的青春歲月，只換來了眼前這一棟破舊小屋，就像是老天爺在嘲笑他的愚笨，笑他總是太容易相信人，都己經被騙幾次了還學不乖，蠢得連狗都不願意正眼瞧他──

　　從他出道那一年算起，現在己經過了整整八年了呀，人生有多少個八年可以浪費？他曾經勇敢逐夢，卻在夢醒時才發現，自己跌入了無光的深淵，完全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半晌，就在何牧雍顫抖地抬起手、準備用樹枝輕輕推開胖黑狗的時候，一道稚嫩的童音從電線桿上方傳來，是那個他以為純粹裝飾用的喇叭發揮功用了──

　　「啊啊啊，麥克風測試，測試、測試。」小男孩似乎是怕突發的廣播會嚇到人，聽得出來是刻意壓低了嗓音，語氣也平穩而正經。

　　何牧雍揚起了眉，轉頭看向灰色喇叭，挺好奇小男孩要說啥事，非得動用喇叭來告訴所有人──

　　「大家好，這裡是村長爺爺的辦公室。現在，有一件事情要廣播，就是趙爺爺家裡的趙弟弟蹺家了，如果有看見趙弟弟的村民，請帶趙弟弟回家，謝謝。鏘、鏘、鏘、鏘、鏘。」小男孩咬字清晰，故意放慢了說話的速度，將整件事情傳達得很清楚，最後還敲了幾下某種金屬類的東西，像是在慶祝自己完成了廣播。

　　下一秒，原本懶洋洋的胖黑狗突然清醒，只見牠動作靈活地翻了個身，並且用極快的速度靠近何牧雍，除了嘴巴開始不停汪汪叫，胖胖的身體也不斷摩擦著何牧雍，差不多就是跳鋼管舞的程度了──

　　「啊，你別過來，不要再過來了，我決定要告你性騷擾……我跟你說，你吃得這麼胖、全身都是肥肉，是追不到我的，就省省力氣吧……老大，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再來碰我了，小心我哭給你看喔……」面對胖黑狗猛烈而愉快的撒嬌，何牧雍立刻連滾帶爬往外逃，一臉驚恐地向過於熱情的胖黑狗求饒，就希望胖黑狗可以轉移注意力、別再拚命往他的雙腿狂蹭。

　　但是，無論何牧雍往哪個方向跑去，胖黑狗依舊緊緊跟著，一人一狗在夕陽下前後追逐，從何牧雍的房子一路追到村子裡……


＊＊＊


　　蔡孟修才剛寫好「蚵仔煎」三個字，就聴到了一個男人的叫聲從遠處傳來，因為男人實在叫得太淒厲，蔡孟修忍不住走出店鋪，想瞧瞧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居然讓一個男人撕心裂肺地慘叫，那叫聲大概可以從村頭傳到村尾，也許隔壁村都聽到了──

　　「啊啊啊啊啊──」慘叫聲繼續拉長音，嚇飛了停在樹上休息的海鳥，小路的另一邊有個模糊的人影，正努力往村子的方向狂奔，那速度去參加運動比賽應該會拿到不錯的名次。

　　須臾，一陣挾帶鹹味的海風揚起細沙，男人踩著被夕陽染紅的街道，身影慢慢由小變大，臉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遠遠就看得出來是個俊秀帥哥，是那種走在路上會被搭訕的帥哥。

　　蔡孟修瞇起雙眼，視線越過了男人，看見了追在男人身後的小黑狗。

　　「汪汪汪！」小黑狗興奮狂吠，追人還不忘搖尾巴，整個身體圓得像一顆球，再胖下去就能直接用身體滾動前進了。

　　「蔡孟修，救命救命──」何牧雍發現前方路口有個男人，便一邊跑一邊高舉雙手奔向男人，當他看清楚男人的容貌之後，下意識地大喊出聲。

　　蔡孟修聽見自己的名字，一臉錯愕地望著何牧雍，非常納悶這個人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們就是兩個陌生人，壓根不曾有過交集，從何牧雍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實在是太詭異了……

　　同時間，何牧雍眼中含淚地躲到蔡孟修身後，彷彿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那般，雙手死命揪著眼前男人的上衣，深怕自己一放手蔡孟修就轉身離去──

　　畢竟，他們又不認識，說不定蔡孟修和他一樣怕狗呢！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蔡孟修皺著眉頭，忍不住問出心底的疑惑。

　　「你怎麼……不問我是誰？」何牧雍瞪著那隻胖胖蠢蠢的小黑狗，確定自己暫時安全了，不答反問。

　　「我認得你，你是『藍色星球』的成員──何牧雍。」蔡孟修語調平穩，就這樣站在路中間用身體擋狗，莫名地有一種被人當避邪盾牌的感覺，只差沒貼幾道符咒在身上應景。

　　蔡孟修說完，轉頭盯著身後不停發抖的何牧雍，真沒想到何牧雍這麼大一個人，居然怕這麼小一隻狗，還怕到雙眼泛淚了……

　　「嗯，當年就是你拿了冠軍後放棄簽約，所以我才有機會遞補出道。剛才我一看到你的臉，我就認出來了……啊啊啊！蔡孟修，拜託你，快點把這可怕的東西弄走！」何牧雍說到一半，看見胖黑狗的小小狗頭已經成功突破阻擋，擠進了蔡孟修的兩腿之間，立刻嚇得放聲大叫，乞求眼前的男人把狗帶走。

　　得到解答後，蔡孟修悄悄揚起了唇角，突然彎下了腰，打算將小黑狗抱到懷中，避免何牧雍真的嚇出病來。

　　同時間，何牧雍因為閃躲小黑狗的碰觸，慌張地繞到了蔡孟修的正前方，身體卻重心不穩地反射性向後跌，何牧雍下意識抓住蔡孟修的衣角，死也不肯放開──

　　「霹靂啪啦！」

　　突然，衣服發出魔鬼氈分開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響起，完全驚呆了何牧雍，嚇到他連屁股坐到碎石都忘了喊痛，只感受到心跳似乎愈來愈快，體溫也正在飆升中，因為眼前的景象對他來說太過刺激，而且很有可能是他這輩子想忘也忘不了的畫面──

　　只見，蔡孟修全身的衣服被他一把拉掉了，剩下一件大象造形的內褲遮住重要部位，大象的鼻子又粗又長，正在何牧雍的面前晃呀晃呀晃，晃得兩個人都傻眼了。

　　下一秒，路燈悄悄由暗轉亮，量黃的燈光正巧落在蔡孟修的身體上，蔡孟修健壯的身材在黃光照射下，胸肌看起來更加立體碩大，腰部也沒有一絲贅肉，大象的鼻子還是又粗又長……

　　夕陽紅紅，海風鹹鹹，男人帥帥又壯壯。

　　美景配猛男，小狗叫配大象晃。

　　他才剛來這村莊，就遇見如此可怕又性感的組合，究竟是好運還是惡運？

　　「嗚……」何牧雍回過神，忽然感覺到一股熱流襲上鼻腔，他趕緊用力摀住了鼻子，卻發現手指沾染了紅色的液體，而且災情仍在繼續擴大，像是呼應著他急速跳動的心。

　　「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蔡孟修仍然彎著腰，伸長了手努力想抓狗，視線集中在不受控的小黑狗身上，完全沒發現何牧雍的異狀。

　　「你是問人還是問狗？」何牧雍壓著鼻子，不太確定地問道。

　　何牧雍偷偷瞄著眼前只穿一條小布的男人，第一次慶幸自己是個過氣的小歌手，不會有無聊的狗仔追蹤他，要不然此時此刻這畫面，他是跳到海裡洗八百遍也洗不清了──他，人稱「純情小王子」的何牧雍，竟然因為扒了一個男人的衣服，而興奮到不停流鼻血？

　　天呀，這件丟臉的事情如果傳了出去，他會不會成為娛樂圈經典笑話的主角？會不會直接被歸類成搞笑藝人，以後上節目都得抹兩撇蕃茄醬，表演鼻血流不完？

　　「你說呢？」蔡孟修好不容易抓住了小黑狗，並且迅速站起自己的身體，想儘快拉開何牧雍和小黑狗的距離，免得這一人一狗又開始大叫狂奔。

　　然而，他們兩個人的身體實在靠太近了，何牧雍才剛稍微拉回思緒，就被蔡孟修站起身體、挻直腰桿的動作給驚呆，尤其那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剌激感，比他當初候補上男團還震撼──

　　何牧雍終於明白，為何有些人會特別喜歡大象了。

　　下一秒，不知道是因為被胖黑狗追得太累，還是大象帶來的幸福太突然了，何牧雍眼角含著淚珠，微笑暈倒在蔡孟修的正前方，整個人宛如失去電力的玩具，再也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然而，就在何牧雍閉上眼睛的瞬間，腦海中飛快閃過了幾句話，黑暗中他一直想著那幾句話──

　　他的鼻尖碰到了大象鼻子、碰到了大象鼻子、碰到了大象鼻子……

　　溫溫的……

　　軟軟的……

　　可惜沒硬硬的……


　　力丹的方格子小說專頁

　　力丹的噗浪

  
   「爸爸，這個叔叔都流血了，為什麼不送醫院呢？」

　　黑暗中，傳來了男孩充滿疑惑的嗓音，何牧雍緊閉雙眼仔細聽著，馬上就認出這個男孩就是那位小小廣播員，那位說完話還會自己製造音效的小朋友──何牧雍受過專業的歌唱訓練，對聲音的感覺比一般人還敏銳，因此聽聲音認人幾乎不曾出過差錯，這也是他在簽唱會分辨歌迷身份的獨門方法。

　　可惜的是，他再會認人也沒用，演藝圈每個月都會有新人出道，不夠紅的明星能撐多久是多久，但最後仍難逃被現實淘汰的命運……

　　「剛才趙爺爺來看過了，說這個叔叔只是被趙弟弟嚇到而己，不用送醫院。」蔡孟修的聲音響起，語氣極為溫柔，明顯聽得出笑意。

　　何牧雍聞言，忍不住抿了抿唇，決定就這樣裝暈到底，等沒人時再自已偷偷溜走，過些日子再買個禮物道謝，畢竟蔡孟修出手救了他──

　　嗚，都怪那隻又蠢又胖的小黑狗，他才會出這麼大的糗，簡直是丟臉丟到家，就算跳到海裡也洗不清了！

　　他有預感，這件事絕對會變成村裡茶餘飯後的笑話，搞不好還會傳到別的地方，讓他原本就少得可憐的粉絲人數，又默默地離開一群人……

　  「趙爺爺也有幫叔叔用小鳥嗎？」約莫過了五秒，小男孩再度開口詢問，尾音因為好奇而揚高。

　　「有。」蔡孟修笑著回答。

　　小鳥？

　　為什麼要用小鳥？

　　趙爺爺怎麼可以隨便就用他的小鳥！

　　何牧雍邊聽邊皺起眉頭，原本分開的雙腿悄悄地靠緊併攏，腦海中瞬間就閃過了數句罵人的話，衰怨自己珍藏多年的小鳥貞操就這麼飛了！

　　嗚嗚嗚，他從懂事以來，除了當兵體檢時被醫生例行性的檢查外，可是拚命守住自己的小鳥，就是希望能把第一次給自己所愛的人，沒想到最後居然是在他昏倒時，莫名其妙地被陌生人給奪走了，他好想跳起來揍人啊……

　　「晨皓，可以請你去幫爸爸點亮招牌的燈嗎？」蔡孟修邊說話邊走動，腳步聲離何牧雍愈來愈近。

　　「好，我最喜歡點燈了！」蔡晨皓高興地跑出去了。

　　然而，就在蔡晨皓往外跑的時候，蔡孟修的腳步聲停了，不再有動靜。

　　何牧雍知道，蔡孟修此刻就站在他的身旁。

　　蔡孟修站得離他這麼近，究竟是想幹麻咧？

　　該不會，是想向他討誤觸「大象鼻子」的遮羞費吧？但是，他也不是故意去碰的啊……

　　下一秒，何牧雍忍不住把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縫，卻看見了蔡孟修手持圓形的小鐵罐，快速在他臉龐正上方輕搖了兩下，然後他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嗆意，就算他想壓也壓不下去──

　　「哈啾！哈啾！哈啾！哈啾！」何牧雍被嗆得直打噴嚏，眼角也開始泛淚，只能趕緊坐起身體，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可惡，這股味道快嗆死他了！

　　蔡孟修這個沒良心的人，肯定早就發現他醒了，居然直接對他的臉灑胡椒粉……

　  「醒了？」蔡孟修拿著胡椒罐，不冷不熱地問。

　　「嗯……哈啾！」何牧雍聞聲轉頭，瞄了一眼穿著黑色衣服和綠色迷彩褲的蔡孟修，才張開嘴巴就又打了一個噴嚏。

　　蔡孟修收到回答之後，隨手將胡椒罐擺在桌上，便慢慢走向自己原本的位置，繼續整理菜籃中的小白菜。

　  「叔叔，你感冒了嗎？要不要喝溫開水？」另端，蔡晨皓剛從玻璃門外走進來，便撞見何牧雍狂打噴嚏的模樣，小小臉蛋上盡是掩藏不住的關心。

　　「謝謝，叔叔不會渴，不用喝水。」何牧雍搖了搖頭，感激地向眼前溫柔又有禮貌的小男孩道謝，同時也驚艷小男孩俊秀的容貌和氣質，若有人說這男孩是從少女漫畫走出來的小王子，他也會打心底相信。

　　他好想、好想捏一捏小男孩的臉頰啊……

　　超、超、超級無敵可愛！

　　這麼可愛的小男孩不當童星太可惜了，這個小男孩去拍戲一定會大紅，廣告和代言肯定會接不完！

　　「我準備要開店了，再過幾分鐘會有人進來……你可以趁現在走，才不會遇到人。」蔡孟修瞥了一眼何牧雍的呆樣，語氣冷淡地打斷了何牧雍的思緒，早就習慣別人初次見到兒子的驚艷神情，這種事發生過太多次，他都數不清到底有幾次了。

　　蔡孟修說完，迅速挑完菜籃裡剩餘的小白菜，轉身拿了條亁淨的抹布，仔細擦拭著沾上些許泥土的桌面。

　　「喔……謝謝。」何牧雍摸摸鼻子，再笨也知道蔡孟修言下之意，是要他自己主動離開這間店，別再繼續坐在店裡惹人嫌。

　　也對，經過了下午荒謬的相遇場面，他還一把脫光蔡孟修的衣服，蔡孟修會不高興是正常的……

　　唔，他又想起了蔡孟修近乎全裸的畫面，那胸肌、那大象實在令他印象深刻，他可能這輩子都忘不了……

　　下一秒，何牧雍回神，發現他居然在回憶蔡孟修的壯碩身材，便心虛地將眸光轉向門外，卻瞄見了玻璃門上自己的倒影，驚覺他的臉脥又開始泛紅，立刻咬緊牙根站起身，準備用最快的速度衝出這家店──他再繼續想下去，又要很丟臉的流鼻血了！

　　蔡孟修和狗，都會讓他心跳自動加速，都好危險啊！

　　「等一下，先別急著走。」

　　兩秒後，當何牧雍握住了玻璃門的木頭把手時，蔡孟修卻突然出聲叫住了他，不讓他走出這間店。

　　何牧雍聞聲，表情狐疑地轉回頭，瞅著蔡孟修慢慢走到他面前，不懂蔡孟修為何又叫住了他──　　

　　他們根本就不認識，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儘管，何牧雍的臉上充滿了納悶，蔡孟修卻像是沒看見他的疑惑神情，直接轉身走入了櫃枱內，用力拉開最底層的抽屜，拿出了一個金色的圓形物體，輕放到他的面前──

　　那是，一罐狗罐頭。

　　「送你。如果你下次再遇到那隻小黑狗，開一個罐頭放在旁邊，就可以引開小黑狗的注意力。」蔡孟修淡淡說完，彎腰把塞滿狗貓罐頭的抽屜推回原位，順便動手整理櫃台內四散的鉛筆。

　  「那個……謝謝。」何牧雍收下狗罐頭，一瞬間全明白了。

　　原來，蔡晨皓在村長廣播中，最後發出來的鏘、鏘、鏘，就是用手指頭敲罐頭的聲音。

　　所以，那隻身體圓得像顆球的胖黑狗，並非是喜歡他這個人，而是誤以為他有食物，才會瘋狂用小短腿追著他跑……嘖，這是什麼貪吃狗啊？餓死鬼投胎的嗎？

　　下一秒，孩子的嬉鬧聲從遠處傳入了店內，何牧雍勿忙推開玻璃門，踏上店外的巷子，眼角餘光瞥見了門口擺著一塊小黑板，兩盞小燈正散發出暈黃的光線，照亮了上面蒼勁有力的字跡──

　　本日蚵仔煎。

　　何牧雍看著那五個字，吞了吞口水之後，滿臉可惜地走向自己的舊屋。

　　唉，他真的好喜歡吃蚵仔煎啊……

　　他想知道，蔡孟修料理的蚵仔煎好不好吃呀？

　　晚上九點半，蔡孟修說完英雄打敗壞人的故事，發現兒子已經睡著了，便躡手躡腳地爬下床，悄悄離開兒子的房間。

　　然後，蔡孟修走下樓，開始每天結束營業之後的清潔工作。

　　店內還有一個女人，但他沒打算去理會那位不請自來的訪客──他其實早有預感，依這女人精明又難纏的個性，早晚會直接跑來他家探究原因。　

　　「你兒子睡了？」女人喝著柳橙汁，笑問。

　　「嗯。」蔡孟修點頭，彎腰撿起掉在桌下的粉紅色鉛筆，隨即拉開了放置各色鉛筆的桌子抽屜，將粉紅色鉛筆準確地丟入抽屜內。

　　接著，蔡孟修走進了廚房，輕輕扭開流理台的水龍頭，用藍色的水桶盛水。

　　「那你有空聊聊了嗎？」女人抬起手，敲了敲隔著用餐區和廚房的透明玻璃，滿臉期待地問道。

　　「沒空，我必須清潔。」蔡孟修看了一眼女人，冷聲拒絕。

　　「不要緊，我時間很多，可以等你忙完再聊──反正，我已經和附近開民宿的爺爺講好，可以讓我用包月的方式結算住宿費。」女人露出嫵媚笑容，正式向眼前這位難搞的男人宣戰。

　　「妳的丈夫同意？」蔡孟修皺眉，記得這女人苦苦追求了數年，去年才嫁給她的老闆兼學長，應該還是每天過著甜蜜的婚姻生活，夫妻感情觸礁的可能性極低。

　　「不同意也得同意呀，誰叫他是大老闆，我陳怡婷是小小的責任編輯，只能忍著刺痛心臟的相思之苦，含淚來拜訪您──親愛的蔡孟修先生，請問您何時要開始寫新小說？」陳怡婷愈說愈苦情，就盼眼前的大作家能提起筆，繼續寫出精采的故事。

　　蔡孟修是她任職的文學網站上，最受讀者歡迎的頂尖作家，己經有多部作品翻譯成各國文字，甚至還賣出了好幾部影視授權，可以說是超級明星作家，更是文學網和出版社夢寐以求的合作夥伴──蔡孟修所寫的每一本故事，就是最有特色的獨家品牌，往往都會帶來新的話題和風潮。

　　陳怡婷直到現在都很慶幸，還好當初蔡孟修開始連載第一本故事時，選擇了她所任職的文學網，幫原本人氣慘淡的文學網帶來無數使用者，不然她親愛的學長老公兼老闆，可能會面臨公司倒閉、背一屁股債的困境啊……

　 「突然沒靈感，暫時不寫了。」蔡孟修邊說邊關緊水龍頭，順手拿了條抹布，然後他穩穏提起藍色水桶，走出明亮整潔的廚房。

　　隨後，蔡孟修開始擦拭店內的桌子，每張桌子都被他擦得乾乾淨淨，一丁點的汙漬都沒看見。

　　「是……這六個月都沒靈感嗎？整整六個月？」陳怡婷又喝了一口柳橙汁，雙眼直盯著站在桌子旁邊的男人，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嗯，六個月。」蔡孟修邊回答邊走到窗戶旁，輕輕搬起客人擅自靠在一起的桌子，熟練地將桌子移回原位。

　　「我的天哪！這樣下去不行，你的讀者會哭到沒眼淚、以為你發生了什麼壞事，最後會有各種誇張的謠言流竄……」陳怡婷上半身癱軟在桌面，愁眉苦臉地搖晃著玻璃杯中的柳橙汁，看起來像是喝醉的模樣。

　　「陳編，我要打烊了。」蔡孟修擦完桌子，從店內角落拿起掃把，開始專心掃地。

　　「好吧，我今天開車過來也有點累，就先回去了……明天，我會再來和你談談，希望我們可以趕快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陳怡婷瞇眼舉杯，一口氣喝完剩餘的柳橙汁，立刻識相地站起身，踩著高根鞋走向門口的玻璃門。

　　五秒後，掛在玻璃門上的風鈴左右擺動，發出了清脆的聲響，讓蔡孟修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疲憊地坐在椅子上。

　　不久，蔡孟修靜靜望向店外，看著陳怡婷發動了店門外的紅色汽車，緩慢將車子開往街尾的十字路口，隨後車子轉了個彎，消失在黑暗之中。

　　然而，就在車子轉彎的時候，蔡孟修的目光被玻璃門邊一個圓形物體吸引，忍不住起身走到店外，將那掌心大的東西撿起來──
　　是一個空的狗罐頭。

　　是孩子們餵完固定會來討食的大黃狗，又只記得清洗盤子，卻忘記把空罐頭收起來，就這麼把大黃狗吃光的罐頭遺落在門外，然後各自高興地跑回家睡覺。

　　蔡孟修捧著空罐頭，凝視店外路燈照射下的暈黃路面，腦海中突然想起了傍晚的尷尬情景，他感覺到自己的耳根開始微微發燙，臉頰也愈來愈熱──

　　當他的衣服不小心被何牧雍拉掉時，他心想反正裡面有穿內褲，根本就忘記了今天自己的內褲全洗了，身上不是穿他平常習慣的四角內褲，而是壓在櫃子裡很久、他不曾穿過的大象內褲。

　　那是，自從他懂事以來，除了當兵、和兒子一起洗澡之外，初次在別人面前穿這麼少，可以說幾乎是全裸的狀態，身體都被看光光了……

　　幸好，何牧雍不是村裡的人，應該只是碰巧路過此地，就像一顆流星劃過了夜空，最後不會留下任何痕跡，所有事情都會回到原本的樣子，過兩天就沒人記得這段小小的插曲……

　　終究，他們只是錯身而過的兩個人，不可能再有交集。

　　六天後，天空正飄著毛毛細雨，何牧雍處理完手邊的事情，便請熟識的搬家公司替自己搬家，一口氣將自己所有的家當搬離了租屋處，並且抱了抱不捨得他離開的老房東，兩個人說好有空再聚。

　　小貨車內撥放著路況廣播，何牧雍靜靜坐在副駕駛座，看著眼前的景象從熱鬧繁華的都市，一路轉換到這偏僻的臨海鄉村，他心中湧出無限的感慨，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失落感，覺得自己很像是戰敗的逃兵，不敢踏出暫時藏身的山洞。

　　就這樣，何牧雍又回到了這棟海邊破屋，而且還決定在此處住上數日，直到他找到人生下一個目標為止。

　　半晌，何牧雍看行李搬得差不多了，才停下來喝了一口綠茶，弟弟就來電要求視訊，他站在大門前想了又想，還是開啟了視訊通話。

　　「哥，這棟房子看起來又破又舊的，你確定裡面還可以住人嗎？」

　　何牧雍聴到弟弟的問題，拿手機的手抖了一下，心底慶幸自己選擇在屋外視訊，沒讓弟弟看見厔內的髒亂景象，不然弟弟肯定又會嘮叨個沒完沒了，非得逼他搬家才肯罷休──何牧雍自己也很懷疑，這棟屋子一看就知道很久沒住人了，會不會是一間廢棄數十年的鬼屋？

　　他是否應該先去附近的廟宇拜拜，求神明保佑自己平平安安，千萬別招惹到不乾淨的東西才好……

　 「放心，前屋主有重新整理過了，屋內還挺好的。」何牧雍對著手機鏡頭淺笑，一句話就打發掉弟弟的狐疑，也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接著，何牧雍慢慢走到陰暗的角落，故意讓視訊的畫面模糊不清，沒多久就結束了和弟弟的視訊通話，避免自己不小心露出更多破綻──雖然，謊言總會有被拆穿的一天，但他希望那一天能晚點到來，讓他可以有更多的時間思考未來，也可以好好沉澱自己疲憊又迷茫的心。

　　唉，突然失去了表演舞台，生活中不再有鎂光燈和行程表，他不太習慣這樣沒有重心的日子，接下來的事業規劃也沒有任何想法，像是猛然被推入了永無止盡的深淵，完全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雍哥，東西都搬進去了，你要不要檢查看看？」

　　就在何牧雍陷入沉思的時候，一道帶著笑意的詢問傳來，是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走出了大門，正走向停靠在路旁的小貨車；只見，男人全身都是汗水，手中拿了罐運動飲料，肩膀上還披了條毛巾，明顯剛剛才完成勞動工作。

　　「不用檢查，這樣就好。真的很不好意思，讓你忙到這麼晚，辛苦了……看你哪天有空，我請你吃飯。」何牧雍收回思緒，趕緊走向憨厚老實的男人，真心感激男人排掉原本的行程，臨時接下他的搬家委託。

　 「哈哈哈……這位大哥，你太拘謹了，都自己人不用這麼客氣啦！搬家本來就是我的工作，早就習慣了。而且，說實話你的東西這麼少，我這錢收得挺心虛啊！」男人邊說邊笑，順手就把運動飲料丟入副駕駛座，看得出心情極佳。

　　隨後，男人拿起掛在車窗上的抹布，仔細擦拭擋風玻璃上的沙塵，好讓開車時的視野更清楚。

　　「天色黑了，回去慢慢開就好，如果半路累了別硬撐，先休息一下再繼續開……以後你有空的話，歡迎你帶妺妺來玩！」何牧雍抬起手，拍了拍男人濕透的背，毫不介意自己的掌心被汗水沾濕。

　　「雍哥，不管你以後打算做什麼，只要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請馬上聯絡我……因為有你資助醫藥費，我妺妺才有機會等到心臟移植，才會是現在健健康康的模樣……請你一定要記得，無論你發生了什麼事，我這輩子都會挺你的！」男人邊說邊抬起腳，下一秒就熟練地進入駕駛座，啟動了小貨車的引擎。

　　男人永遠忘不了多年前那個黑夜，當他坐在醫院走廊哭泣時，身穿志工服的何牧雍走向他，問了他痛哭的原因之後，隔天竟然幫他妹妹繳了醫藥費，並且一直繳到他妹妹成功換了心臟……

　 「好，如果我有需要人幫忙事情，絕對會聯絡你的。」何牧雍淡笑，揮手向男人道別。

　 「沒事也要多聯絡啦，這樣感情才不會散……雍哥，不要什麼事都自己扛，偶爾也要找人一起扛！」男人調整後照鏡的角度，語氣誠懇地勸道。

　 「哈哈，這句話你自己也要聽進去，不要再偷偷哭了喔！」何牧雍微笑注視著男人，想起了他們初次見面的畫面，很欣慰當時的青澀少年戰勝了艱難命運，蛻變成一個有肩膀的男人。

　　唉，時間真的過好快，那年他才剛出道而已，現在小朋友都已經變成大人了，都開搬家公司當老闆了……

　　「好啦，要哭會找你一起哭啦！雍哥請保重，後會有期！」男人抬起手揮了揮，隨即輕輕踩下油門，將車子開往路的另一端。

　　「你也要保重啊，後會有期！」何牧雍站在原處，不捨地揚聲喊道。

　　接著，他看著小貨車在黑暗中愈開愈遠，最終在下個路口轉彎，駛向遠方熱鬧的城市。

　　不久，何牧雍轉回身，慢慢走入泛著白光的屋內，從紙箱堆中翻出了睡袋，就這樣湊合過了一晚……

  　「嗯，我今天要來挑戰吃五碗泡麵，大家覺得會不會成功？這可是破了我個人紀錄，要很拚才能全部吃完喔……」

　　午餐時間，蔡孟修剛盛好兩碗滷肉飯，就聽到了何牧雍笑著宣布挑戰內容，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轉身瞥向放在窗邊的手機，默默瞅著螢幕上的直播畫面──

　　怎麼又是挑戰吃泡麵？

　　加上這一次，已經連續九餐吃泡麵了吧？

　　何牧雍是懶得去外面買東西吃，還是窮得只能吃泡麵？

　　還有，何牧雍會出沒的場所向來都很固定，幾乎都是在經紀公司或家中進行直播，最近怎麼都是這個淺藍色背景？

　　「爸爸，我功課寫完了，可以洗手吃飯了！」輕快的腳步聲傳來，是蔡晨皓踩著樓梯走下來，高興地喊道。

　　「很好，我們一起洗手吃飯，吃完飯再去散步！」蔡孟修看見兒子跑向自己，立刻關掉了手機直播，微笑擁抱住撲到懷中的小小身子，兩個人玩著同手同腳的遊戲，慢慢朝廚房的流理台走去。

　　同時間，門鈴的聲音乍然響起，蔡孟修停下動作往外看，發現店門口停了一部腳踏車，一位白髮蒼蒼的男人手中捧著西瓜，笑容滿面地走入店內。

　　「趙叔，謝謝。」蔡孟修放下笑嘻嘻的兒子，趕緊接過男人手中又大又圓的西瓜，心底已經決定晚點將西瓜打成西瓜汁，讓男人外出看診時可以帶著解渴。

　　「哎唷，不用謝啦，這顆西瓜實在太大顆，我自己也吃不完，肯定得要有人幫忙吃才行……皓皓，你過來看看，這是隔壁村長爺爺老家種的西瓜，雖然外表不漂亮，可是味道很甜、很好吃喔！」白髮男人嗓音洪亮，伸出手摸了摸蔡晨皓的頭，眼底盡是疼惜和喜愛，說話的語氣也極為溫柔，態度是十足的寵溺。

　　「好棒喔，我最喜歡吃西瓜了，天氣熱吃西瓜最棒了！趙爺爺，我們現在要來切西瓜嗎？」蔡晨皓敲了敲頗有重量的西瓜，雙眼中全是期待。

　　「皓皓，你吃飯了嗎？」趙立群蹲下身體，微笑瞅著蔡晨皓的小臉蛋，不答反問。

　  「還沒。」蔡晨皓搖了搖頭，誠實回答。

　　「那……皓皓乖，聽趙爺爺的話，要先吃飯，吃飽了再吃西瓜，肚子才不會痛。」趙立群特別用簡單易懂的字詞，耐心地解釋。

　　「好，我會先吃飯再吃西瓜，不要肚子痛！」蔡晨皓點頭，轉身跑向廚房，準備把手給洗乾淨。

　　「趙叔，要不要留下來吃飯？」蔡孟修把西瓜放在桌上，打開冰箱拿出了一罐礦泉水，笑著遞給趙立群。

　　「不用啦，我今天到隔壁村看診，那個村長一直請我吃東西，搞得我現在不停打飽嗝……而且，我還得趕快回去幫弟弟開罐頭，不然弟弟又要鬧脾氣了。」趙立群搖搖頭，接過礦泉水就扭開了瓶蓋，喝了兩口水解渴。

　　「趙爺爺，弟弟也還沒吃飯嗎？」蔡晨皓洗完手之後，高興地跑回櫃台邊，正好聽到大人們提到了小黑狗，便抬起頭問著趙立群。

　　「對啊，爺爺正要回家餵弟弟吃飯呢……皓皓，如果你等一下把菜都吃光光的話，爺爺晚上就帶弟弟來玩喔！」趙立群伸出手，拍了拍蔡晨皓的肩膀，語帶鼓勵地說道。

　　「爸爸，今天午餐有青椒嗎？」蔡晨皓轉頭看向父親，聰明地先探聽菜色，不輕易許下諾言。

　　「有。」蔡孟修雙眼微瞇，不太喜歡兒子挑食的壞習慣，心想下個月要幫兒子料理一星期的青椒大餐，肯定吃到兒子不敢再嫌棄青椒。

　　「趙爺爺，我可以吃一半就好了嗎？吃一半也是有吃喔！」蔡晨皓露出燦笑，拉著趙立群的衣襬撒嬌，就希望趙爺爺能點頭答應。

　　趙立群看著眼前努力撒嬌的孩子，完全無法抵抗可愛又乖巧的蔡晨皓，立刻笑呵呵地張開嘴巴，準備答應這小小要求──

　　「不行，爺爺說要吃光光，不可以挑食。還有，你剛才洗手有洗乾淨嗎？」蔡孟修伸出食指，輕輕地彈了一下蔡晨皓的眉心，不想讓兒子養成討價還價的個性，也不想兒子忽略了最基本的衛生問題。

　　「有啦，我雖然洗很快，可是有洗乾淨……趙爺爺，爸爸好兇喔，還體罰我！」蔡晨皓摀著自己的額頭，趕緊躲到趙立群身後，就怕父親又出手教訓他。

　　「蔡晨皓，你知道『體罰』這兩個字的意思嗎？」蔡孟修挑了挑眉，語調微揚。

　　「知道，新聞都有說，我每次都有認真看……爸爸，大人不可以打小孩，會被警察叔叔抓去關在牢裡面喔。」蔡晨皓似懂非懂，提醒著父親不能對自己動粗，還抬出了偉大的警察叔叔，試圖說服站在桌子旁邊的父親。

　　「來，你過來，爸爸絕對不會打你。」蔡孟修朝兒子勾了勾食指，心中已經想到兩種除了打人以外，可以好好教訓小孩的方式。

　　「我才不要，爸爸每次都會騙人，都把我的臉頰捏得好痛！」蔡晨皓故意扮了一個鬼臉，精明地看穿父親的詭計，這次堅決不再上當。

　　「蔡晨皓，你居然還敢扮鬼臉？『禮貌』這兩個字你知道嗎？」蔡孟修捲起袖子，準備要打兒子的屁股了。

　　「好啦，再不去吃飯的話，菜都要涼啦。」趙立群捨不得蔡晨皓被修理，身體故意擋在父子兩人的中間，很自然地當起了和事佬。

　　「嗯，我聽趙爺爺的話，先去吃飯！」蔡晨皓極為乖巧地點頭，馬上轉身跑向餐桌，就怕自己又被父親抓起來打屁股。

　　「趙叔，這小子快被你寵壞了。」蔡孟修盯著兒子逃跑的背影，有點頭疼兒子古靈精怪的個性，愈大真是愈不好教了。

　　「還說我咧，要說全村子最寵晨皓的人，不就是你這個爸爸？你喔，刀子嘴豆腐心，你兒子早晚會爬到你頭上，當父親的要嚴肅一點點啦……」趙立群拉回視線，瞧了一眼沉默寡言的男人，語重心長地勸道。

　　「我儘量。」蔡孟修無法反駁，他確實是全村最寵兒子的人，最應該改變的人是自己沒錯。

　　「好啦，我要趕快回家餵弟弟吃飯了，免得弟弟又因為肚子餓隨便亂叫。」趙立群甩甩手，準備回家伺候那隻極度貪吃的小胖狗。

　　「趙叔慢走。」蔡孟修快一步走到了門口處，替老人家推開了玻璃門。

　　幾秒後，趙立群坐上腳踏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抬起手指向路尾的破舊爛屋，低聲對蔡孟修傳達最新八卦消息，最近他不管走到哪裡看診，都有人在討論這件事情，他必須叮嚀一下蔡孟修才行──

　　「對了，你知道路尾那間要倒的房子，這幾天都亮著燈嗎？聽隔壁村長說，搬進去的是一個道士，每天晚上都在用雞血作法驅鬼，邪門得很……」

  
   　「聽我媽媽說，那間要倒的房子裡面，住的是剛還俗的和尚……」

   　「不對啦，我聽我奶奶講，是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壞女人……」

　　「我爸爸也有說，滿月的時候會有瘋子跑出來，很可怕的……」

　　晚上七點三十分，蔡孟修站在廚房內洗碗的時候，聽見孩子們正在討論村裡最熱門的話題，嘴角忍不住悄悄地微揚了起來，心中很是佩服村民們豐富的想像力，也挺好奇路尾那棟爛房子的新屋主，究竟是什麼樣的身分職業。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也是村民討論到最後的共識──那位新屋主應該是錢賺太多又太無聊了，沒有地方能夠花錢，才會買下又破又會漏水的房子，而且還冒著生命危險搬了進去。

　　「爸爸，那個房子的主人，真的是警察嗎？那他為什麼不去抓小偷呢？」蔡晨皓關上店門之後，走到廚房詢問父親最新八卦，眼睛裡全是疑惑。

　　「你有親眼看過那個主人嗎？」蔡孟修把所有的碗都洗乾淨了，開始把碗放入烘碗機，轉頭反問兒子。

　　這十多天以來，路尾的房子晚上都會亮著燈，直到現在都快半個月了，仍然沒有村民見過新屋主，所以新屋主的身分每天都在轉變，已經從原先的道士變成了臥底警察──光是村民在店內用餐的時候，蔡孟修就聽過新屋主是道士、還俗的和尚、剛離婚的富二代、臥底警察等等謠言，簡直比他寫的小說還精彩萬分。

　　不過，儘管村民們討論熱烈，新屋主的身分依舊是個未解之謎，大家都不打算主動揭開謎底，就這樣隨便猜猜，當作飯後的無聊消遣。

　　因為，那棟房子位於整條小路的最尾巴，其實離村內主要道路還有一段距離，在完全不認識對方的情況下，沒有村民會特別走過去串門子、詢問陌生人的隱私……

　　「沒看過。」蔡晨皓搖了搖頭，非常肯定自己沒有見過屋主，他甚至連裡面有沒有住人都不曉得。

　　「沒看過，就不能隨便說話，必須要有證據才行。」蔡孟修眉眼含笑，教導兒子眼見為憑的概念。

　　「喔。」蔡晨皓對於大人的事情不感興趣，心思飛快就轉走了，又道：「爸爸，我全身都黏黏的，先上樓洗澡了。」

　　「嗯，洗完記得要把頭髮吹乾。」蔡孟修按下烘碗機的開關，順手拿了抹布和水桶，準備把桌子重擦一次。

　　「好。」蔡晨皓回完話，立刻轉身爬樓梯。

　　蔡孟修站在樓梯下方，看著兒子慢慢爬上二樓，才提著水桶走向孩子們用過的桌椅，腦海中想著是否應該進市區採買日用品，順便帶兒子去挑選零食和玩具，當作兒子考第一名的獎勵。

　　三分鐘過後，蔡孟修才擰乾了抹布，就瞄見掛在門口的鈴鐺晃了晃，發出了兩聲清脆的聲響，然後玻璃門被輕輕地推開，一個他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人，頭上正戴著深藍色鴨舌帽、臉上掛著墨鏡走入了店內──

　　「不好意思，請問還有鹹酥雞嗎？」

　　何牧雍拿下了墨鏡，淺笑問道。

　　其實，何牧雍站在路邊觀察一段時間了，直到他看見最後幾個小朋友終於各自回家，才匆匆壓低帽子，迅速走進暫時沒有顧客的店內。
　　這個村子的人非常少，天黑之後，會在路上走動的人更少。

　　何牧雍在路燈下站了十幾分鐘，只有一個住隔壁房屋的老婆婆，拄著拐杖慢慢經過他的面前──老婆婆還好心地給他指路，教他如何走到對外的大路，顯然把他當成迷路的人了。

　　然而，就算客人再少，裡面的小孩很有可能也不認識他，何牧雍依舊謹慎面對，不想冒著被認出的風險，就這樣直接走入店內；所以，他選擇安靜地站在路邊，等待著那一群打打鬧鬧的孩子離開，小腿還因此被蚊子偷叮了好幾個包，直到現在還隱約癢著。

　　「你還沒吃晚餐？」蔡孟修想起昨天中午直播之後，何牧雍今天似乎還沒開直播，挑戰吃最多碗泡麵的無聊紀錄。

　　「嗯，所以想買鹹酥雞當晚餐……對身體不健康我知道，但是偶爾一次嘛，應該是沒關係啦。」雖然，他們兩個人並不認識，但是何牧雍就是莫名地有一種感覺，彷彿被別人逮到自己做錯事的瞬間、心中有羞愧的感覺。

　　咦，好奇怪呀，他怎麼會一看到蔡孟修，就像老鼠見到貓，整個人的反應都不對勁了？

　　難不成，這是大象內褲帶來的後遺症嗎？

　　或者，是大象鼻子的後遺症？

　　啊啊啊，他怎麼又想起了蔡孟修幾乎全裸的畫面！

　　不行不行，他再繼續想下去，又要忍不住流鼻血了，得趕緊轉移注意力……

　　「你先坐，等一下就好。」蔡孟修把抹布掛在水桶上，沒發現何牧雍複雜的神色，就轉身走進了廚房，開始準備料理食材。

　　兩分鐘過後，蔡孟修抬起手，敲了敲透明玻璃。

　　何牧雍正閉著眼睛，強迫自己幻想小貓、小羊、小企鵝過紅綠燈的畫面，直到蔡孟修敲了第二次，何牧雍才聽見了敲玻璃的聲音。

　　他慢慢睜開眼睛，眸光轉向廚房內的蔡孟修，臉上全是疑惑。

　　「你吃蛋嗎？」蔡孟修問道。

　　「吃。」何牧雍點點頭，不太明白鹹酥雞和蛋的關係。

　　「吃高麗菜嗎？」蔡孟修又問。

　　「也吃。」何牧雍再度點頭，心底更加納悶。

　　何牧雍剛說完，蔡孟修就動作俐落地扭開瓦斯，往鍋子內倒了一些葵花油，沒再開口說話。

　　何牧雍坐在位置上，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隔開廚房和餐廳的這面牆，明顯有經過特別設計，安裝了一大片透明玻璃，讓顧客可以清楚看見廚師的炒菜過程。

　　然後，何牧雍好奇地看向廚房，看著蔡孟修從冰箱拿出了高麗菜及肉塊，兩種食材都被蔡孟修切成了絲狀，盛成兩小盤備用。

　　接著，蔡孟修又從冰箱拿出了白飯，依序料理著手邊的食材，每個步驟都非常仔細，絲毫不馬虎。

　　何牧雍再傻，也知道這些東西，全都不是炸鹹酥雞的食材。

　　是肉絲蛋炒飯。

　　是他搬過來這個村子以後，第一頓飯。

   　蔡孟修料理食材的動作很快，過沒幾分鐘就走出了廚房，把香味四溢的肉絲蛋炒飯端到何牧雍面前，輕輕地放在桌子上。

　　何牧雍默默低頭，雙眼直盯冒著熱氣的蛋炒飯，瞄見了盛飯的白盤子上有圖案，正巧是他非常喜歡的四葉幸運草，他在直播的時候講了無數次喜歡幸運草，只要是他的粉絲都會知道。

　　「鹹酥雞已經沒有了，吃肉絲蛋炒飯吧。」蔡孟修說完，難得對外人揚起了微笑。

　　何牧雍聽到那低沉又好聽的聲音，隨即抬起了頭看向眼前之人，猛然撞見了蔡孟修的笑容，何牧雍一瞬間就呆掉了──

　　可愛！

　　好可愛！

　　這個男人笑起來真是帥氣又可愛，絕對會吸引現場所有的鎂光燈，還讓不讓別的偶像明星活了！

　　原本，何牧雍只隱隱約約地覺得，蔡孟修稍微有點娃娃臉的樣子，看起來比實際歲數年輕了至少五歲，但是他站在店外觀察的時候，發現蔡孟修的個性似乎有些老成，總是面無表情地面對顧客，即使最後那幾個顧客是一群孩子，也沒看到蔡孟修笑著送客。

　　然而，現在這個男人一笑，兩頰露出了淺淺的酒窩，整個人散發出少年的感覺，宛如剛滿十八歲的青春男孩，走在大學內肯定會被當成學生，還是那種會被學長學姊搭訕的新生……

　　「不想吃飯嗎？還是，我去煮麵？」蔡孟修追了這幾天的直播，知曉何牧雍每一餐都是吃泡麵，心想何牧雍應該也吃膩了麵，所以他才會直接料理肉絲蛋炒飯，而沒有詢問對方的意見。

　　難不成，何牧雍只是買鹹酥雞墊一墊肚子，回家還要繼續挑戰吃麵直播？

　　他是否該再去煮一盤義大利麵？

　　「拜託，千萬不要煮麵！我最近餐餐都吃麵，現在看到麵都會怕……哇，你的廚藝很棒耶，蛋炒飯看起來好好吃喔，謝謝辛苦的主廚大人！」何牧雍雙眼閃著淚光，立刻抓起了放在盤子上銀色湯匙，狼吞虎嚥了起來。

　　三十秒後，何牧雍嘴裡含飯，口齒不清地讚嘆：「厚，有夠好粗的啦，偶可以粗五碗……」

　　說完，何牧雍繼續大口吃飯，完全拋棄了明星該有的形象，此時他不是螢光幕前的藝人，只是一個快餓死的客人。

　　反正，這個村裡除了蔡孟修，沒有別的人認識他，如此美食擺在眼前，形象什麼的不重要啦！

　　「吃慢點，別噎到了。」蔡孟修邊說邊起身，然後他倒了一杯溫開水，穩穩地放在盤子旁邊，讓何牧雍吃完可以解渴。

　　「這素我搬來這個村子，粗的第一頓飯，真素讓偶太感動啦……」何牧雍感動地吃著蛋炒飯，無意間透露出自己藏了許久的秘密，這也是他第一次對別人提起搬家的事情。

　　「你搬來這個村子了？」蔡孟修聽到關鍵字，忍不住開口追問，想確認是不是自己聽錯。

　　「對啊，就是路尾的那一棟房子，我搬來快半個月，每天都只能吃泡麵……」何牧雍抬起左手，指著店外灑滿月光的小路，仍然有點不太適應鄉下的月光如此明亮，走出屋子就能看清楚周圍的環境，顯得那一盞路燈有點多餘了。

　　「原來，新屋主是你。」蔡孟修恍然大悟，才明白上次何牧雍並非路過，兩個人的碰面也不是偶然，而是一定會發生的必然。

　　隔了數日，村子裡最新的八卦主角終於揭曉了，新屋主的身分並非警察和道士，而是一個英俊的偶像明星。

　　只可惜，村裡的年輕人多半離家到大城市工作了，再加上何牧雍所屬的團體名氣普通，應該沒幾個人會認識何牧雍……

　　「嗨，親愛的主廚大人兼鄰居，未來還請多多指教喔！」何牧雍偶像當久了，難免會有一些職業病，例如此時此刻，他正歪著頭對一個男人撒嬌，而自己並沒有察覺。

　　「嗯，多多指教。」蔡孟修面對突如其來的撒嬌，動作僵硬地撇過頭，臉龐更是泛起了一層薄紅，任誰都看得出他很尷尬、已經沒有了平常的淡漠。

　　「好粗、好粗、真的好粗……」何牧雍早習慣了蔡孟修的少言，回完話就低下頭繼續吃飯，壓根沒發現自己撩撥了對方的心弦，也錯過了蔡孟修臉紅的模樣。

　　不久，何牧雍快速吃完了蛋炒飯，連盤子都被他清得乾乾淨淨，一顆飯粒都沒留。

　　「何牧雍。」蔡孟修瞧了瞧被清空的餐盤，腦海中回憶著何牧雍吃泡麵的直播，若有所思地開口低喚。

　　「嗯？」何牧雍挑眉，看向面無表情的蔡孟修，莫名地想起了蔡晨皓關掉店外招牌燈的畫面，才驚覺自己是在人家關店後，走入了尚未熄燈的店裡。

　　不會吧，主廚大人是要收錢趕人了嗎？

　　可是，他剛剛才吃飽，肚子還很撐，想厚臉皮再休息一下下……

　　「我店裡有晚餐包月服務，你要不要加入？」蔡孟修說完，順手抽了兩張衛生紙，遞給滿臉納悶的何牧雍。

　　「包月？什麼意思？」何牧雍睜大眼睛，傻傻地接過了衛生紙，邊擦嘴邊問。

　　「就是繳一千元餐費，你星期一到星期五的晚餐，都來這裡吃的意思。」蔡孟修用最簡短的字句，解釋著自己店內的晚餐包月服務。

　　雖然，蔡孟修的立意是幫助附近貧窮孩子，但是何牧雍的狀況特殊，再繼續放任他三餐吃泡麵的話，遲早會因為營養不良而弄壞身體──蔡孟修一直以為，何牧雍在鏡頭前只會泡麵的形象，是經紀公司對偶像的人物設定，沒想到何牧雍還真的是一個料理白癡。

　　現實生活中可以只學會泡麵，連煎荷包蛋都會煎到整個焦黑，某種程度上來說，何牧雍也算是很厲害的人了……

　　「只要一千元嗎？」何牧雍眨了眨眼睛，露出小狗般的無辜神情，這是他在簽唱會遇到粉絲、被要求裝可愛的時候，都會擺出來的招牌表情。

　　「嗯。」再次被眼前男人的撒嬌給襲擊，蔡孟修的心跳加速又加速，故作鎮定移開了視線，假裝自己只是隨口提起，並不是很期待何牧雍的答案。

　　「好，我要包月吃晚餐，麻煩主廚大人了！」

　　話落，何牧雍高興地抬起手，緊緊握住了蔡孟修長滿厚繭的雙手，彷彿兩人立下了誓約。

　　五秒後，蔡孟修被握得不好意思了，只能吞了吞口水，回給何牧雍一個微笑。

　　一個悄悄心動的微笑。

　　「哇，這個湯太棒了！青木瓜煮得很甜、很好吃，再加上這超嫩的雞肉，簡直就是絕配！什麼？店在哪裡喔？嘿嘿，這是我的獨家秘密小店，老闆說生意已經忙不過來了，所以我暫時先不能透露唷……」

　　晚上，何牧雍把手機架在餐桌上，坐在店內的角落進行直播，儘管他的表情逗趣而誇張，觀看的人數卻未見起色，始終維持在三百多人左右，甚至還會掉到線上只剩兩百多人。

　　就一個出道多年的明星來說，這樣的觀看人數完全不及格，可以說是極度悲慘的數字，連人氣網紅的車尾燈都追不上，直接打入了普通素人區，更別說想接到廠商的業配了。

    「好啦，現在這個時間點，大家應該也都吃飽了吧？那麼，我們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裡了，下星期一再繼續聊……」何牧雍放下筷子的時候，無意間瞄到了掛在牆上的時鐘，發現居然已經快要晚上十點了，便想著要趕快結束今日的直播，就怕自己打擾到了主廚大人的休息時間。

　　蔡孟修和何牧雍約定好了，只要門口的招牌燈關掉、蔡晨皓上樓睡覺之後，何牧雍就進入店內吃晚餐，順便進行個人直播；同時間，蔡孟修會開始店內清潔工作，並且儘量不發出聲響，讓直播可以順利完成。

　　半個月過去了，他們都默默做著自己的事情，除了何牧雍偶爾會詢問食材的特色與產地，兩個人並沒有更多的交談，宛如同一間公司的員工每天上班碰面、下班就不聯絡，實際上仍然是維持著陌生人的狀態。

　　「啊，謝謝屋頂小小喵送我禮物，小的感激不盡！祝福屋頂小小喵生日快樂，明天老師閃到腰！小小喵的生日願望太好玩啦，給小小喵一個讚！哈哈哈……好了好了，這次真的要晚安囉，拜拜……」何牧雍燦笑說完，熟練地對著鏡頭揮手道再見，才關掉了愈來愈少人觀看的直播。

　　隨後，何牧雍伸了個大懶腰，這才感覺到又是一天過去了，明天是禮拜六，他又得留在家中吃泡麵了。

　　唉，這附近未免也太偏僻了，開車至少要半小時才會到市區，整個村子早上只有幾攤賣菜的輪流擺攤，中午和晚上沒得選，就剩下蔡孟修這間店有賣熟食，他實在不想因為吃飯而三餐跑市區，假日只能繼續吃水餃或者泡麵……

　　片刻，就在何牧雍準備起身的時候，掛在玻璃門上的風鈴忽然轉了轉，發出清脆又悅耳的聲音，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兩個人很有默契地看向大門──

　　「嗨，我看燈還沒關，想說也許你現在有時間了，我們可以聊一聊……咦？好稀奇呀？我沒有看錯吧？竟然還有客人？」是陳怡婷笑嘻嘻地推開了門，這也是何牧雍包月吃晚餐之後，第一次有人在這個時點，走進了這個地點偏僻的小店。

　　霎時，三個人的臉上都閃過了詫異，莫名地安靜了好幾秒。

　　蔡孟修一見到陳怡婷的身影，馬上就停止了擦桌子的動作，然後他提起放在桌子旁邊的水桶，轉身了走入了廚房內，默默地洗著抹布。

　　陳怡婷提著筆記型電腦，早就習慣了蔡孟修冷淡的態度，於是她很識相地挑了一個靠電視的位置坐下，就等大作者撥空搭理小編輯，如果能夠敲定下一部作品的交稿日就更棒了。　

　　「那個，謝謝主廚大人的招待，我先走啦。」何牧雍收拾完直播用品，抬起手敲了敲透明玻璃，微笑望向面無表情的蔡孟修。

　　「嗯。」蔡孟修應了聲，雙手依舊用力擰著抹布，臉色變得不太好看。

　　何牧雍站在原地，忍不住來回瞄著眼蔡孟修和女人，發現這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蔡孟修好像有一點點生氣、有一點點不歡迎這個女人，這讓他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難不成，眼前這位漂亮的女人，就是蔡晨皓的親生母親？

　　這些日子以來，他從來沒有見過蔡孟修戴過婚戒，也沒碰過蔡孟修以外的人，心中早就認為蔡孟修是單親爸爸，獨自帶著兒子生活。

　　現在看來，說不定是他自己想太多了，說不定人家只是平常在外工作，假日才能回來……

　　「喂，老公，高速公路上面塞車，我現在剛到這裡……嗯嗯，你也不要弄得太晚喔，趕快回家休息，記得睡前要關窗戶，才不會吹到風感冒……」陳怡婷把電腦放妥之後，從隨身包包裡掏出了手機，撥了通電話給仍在公司加班的丈夫，順口囑咐丈夫幾句瑣事。

　　「碰！」

　　是何牧雍偷聽著陳怡婷講話內容，忘了看前方的路，所以踢到了桌腳。

　　「沒事吧？」蔡孟修聽到聲音，立刻走出了廚房，關心何牧雍是否有受傷。

　　「哈，沒事，不小心踢到而已。」何牧雍摸著自己的後腦勺，表情尷尬至極。

　　何牧雍萬萬沒想到，自己完全猜錯了方向，眼前兩位根本就不是夫妻，女人也有心愛的丈夫了──那，蔡孟修是在生什麼氣咧？

　　該不會，這個女人其實是蔡孟修的前妻？

　　或者，是蔡孟修久未聯絡的親人，特別跑來向蔡孟修借錢的？

　　「先生，你的東西掉了。」陳怡婷指著地板上的手電筒，好心提醒道。

　　「喔，謝謝。」何牧雍彎下腰，撿起了小型手電筒，超想找個洞躲進去。

　　最近幾天的雲層很厚，路上的月光若隱若現，何牧雍便多帶了一個小型手電筒出門，避免真的看不到路。

　　可偏偏，這手電筒什麼時候不掉，選在這種奇怪的時間掉……

　　「外面的路很暗，回去小心。」蔡孟修瞅了眼店外的小路，忍不住叮嚀道。

　　「呃，好的，我會小心。」何牧雍有些意外，因為這半個月以來，除非他主動提起晚餐相關問題，不然眼前的男人都是沉默做事，安靜得像是不存在般，常常讓他直播到忘了時間，也忘了身邊還有個等著收店的男人。

　　蔡孟修從來不曾問過他，問他為何會搬來這個偏僻的村子。

　　他也不曾問過蔡孟修的私事，會開口就是問晚餐的事情。

　　他覺得這樣的相處模式很好，互相尊重對方的隱私，不打擾彼此的生活。

　　但是，為什麼現在，他卻因為蔡孟修的一句話，心頭漸漸暖了起來？

　　何牧雍不敢去細想，只能下意識地握緊手電筒，匆匆推開了玻璃門，走向自己的家。

　　「你最近有靈感了嗎？距離我們上次見面，已經隔了快半個月，你的書迷每天都在寄信催稿，每個人都在問你的新作品……」陳怡婷慵懶地坐在椅子上，目送何牧雍的背影愈走愈遠，開門見山問著臉色不太好看的大作家。

　　「沒有。」蔡孟修把抹布掛在空水桶上，飛快掃了一眼乾淨的廚具和地板，確認所有工作都完成了，便抬起手關掉了日光燈，轉身走出廚房。

　　接著，蔡孟修從冰箱拿出一罐礦泉水，遞給滿臉倦容的陳怡婷。

　　「謝謝，我正好口渴了。艾南森，你這個村子真的有夠誇張，我開車從大條馬路彎進來，居然只有你這間店還亮著燈，其它房子的燈全都暗了，連野狗都敢在馬路的正中央睡覺，完全沒有警覺心，差點就被我撞到……」陳怡婷打開筆記型電腦，直接用筆名稱呼蔡孟修，這也是她寫信溝通時最常用的稱呼。

　　然後，她喝了一口水潤潤喉，腦海又想起了那隻橫躺在路中央的野狗，依舊心有餘悸。

　　「陳編，如果我開始寫新作品，會寄給妳。」蔡孟修不說廢話，開口就說重點，避免兩個人浪費太多時間周旋。

　　「我知道，所以我上次只有待個三天，就乖乖回去等消息了。而且，我這次會來找你，並不是來催稿的，而是想跟你提幾個合作方案，看你有沒有興趣參加？只要你願意參加的話，我立刻去聯絡相關單位，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活動……」陳怡婷深知自己冒然拜訪有多討人厭，但是最近蔡孟修重心顯然不在寫作，她寄信都將近一個月才收到回覆，打電話也總是敷衍兩句就去忙別的事情，因此她才會乾脆直接登門堵人。

　　陳怡婷一邊說話、一邊打開筆記型電腦，並且用最快的速度介紹各種合作方案，就盼蔡孟修大發慈悲地點頭答應，讓她可以安撫急躁不安的讀者們，也可以對合作廠商有個交代。

　　唉，若不是大作家毫無訊息，她也不願意和丈夫分隔兩地呀……

　　「短篇可以，下個月交稿。」蔡孟修拉張椅子坐著，流覽每一項合作方案之後，挑了個短篇主題合作方案。

　　「謝謝你，身為你的責任編輯，我真的太、太、太感動了！」陳怡婷在辦公室思考活動方案時，壓根就不抱任何希望，沒想到蔡孟修竟然會點頭參加，讓她超想衝去海邊大哭大叫一晚，解放心中長久以來累積的壓力。

　　嗚嗚，她這些日子以來，天天抱著電腦寫企劃案到凌晨，寫到老公都不准她再繼續熬夜，總算是有個好結果了……

　　「不用謝，寫稿本來就是我的工作。」蔡孟修抽了兩張衛生紙，遞給激動到眼眶含淚的女人。

　　其實，這段時間陳怡婷的努力，蔡孟修都看在眼裡，才會決定參加文學平台的活動。

　　雖然，蔡孟修對企劃案興趣缺缺，此刻也沒有想提筆的念頭，但若只是寫個小短篇而已，他再拒絕就說不過去了──陳怡婷任職的文學平台，經過這些年積極的發展，早就已經成為知名的創作網站，不像平台初期只有他一個人氣作者，她大可把資源和重心移到其他當紅作家，更不用辛苦地開車到這個偏僻村子。

　　「艾南森，只要你願意繼續寫，我永遠都會支持你。」陳怡婷凝視著尷尬的蔡孟修，邊擦眼淚邊哽咽說道。

　　陳怡婷任職文學網多年，看過太多作者停筆就等於封筆，蔡孟修是她發掘的第一個作者，對她意義特別重大，她還想看他寫更多的故事，因此這次他停筆之後，她用盡所有心力幫助他，就是希望可以讓他繼續寫故事。

    天啊，她足足等了七個月，提心吊膽了整整七個月，終於等到了好消息……

　　「謝謝，辛苦了。」蔡孟修又抽了兩張衛生紙，遞給邊哭邊笑的女人。

　　「不辛苦，只要你願意寫，一點都不辛苦……嗚，現在很晚了，我就不打擾你了，沒想到我可以在颱風來之前，就開車回去，嗚嗚嗚……」陳怡婷接過衛生紙，說完就站起身子，慢慢走向大門處。

　　原本，陳怡婷已經打算在這個村子待上一星期，就算颱風來了也無法阻止她，就是鐵了心要說服蔡孟修再度提筆，就算蔡孟修真的寫不出來，寫幾張明信片給讀者也行──最重要的是，他必須再次提筆，才有機會結束靈感停滯的時光。

　　「颱風？」蔡孟修拉開玻璃門，語帶詫異地反問。

　　「對啊，氣象預報說星期一有颱風，聽說還是史上最強的颱風，你不知道嗎？」陳怡婷提著筆記型電腦，走向自己停在路燈下的汽車，笑吟吟地丟下了一顆震撼彈。

　　半晌，蔡孟修站在原地，目送汽車彎過了轉角處，直到再也看不見。

　　然後，他轉回身，眸光望向小路的盡頭，眼底盡是擔憂──他很懷疑，那棟破爛又老舊的房子，抵擋得住強烈颱風的肆虐嗎？

　　「史上最強颱風『邱比特』登陸，現在已有不少地方傳出災情，相關的救援行動極為困難……」

　　晚餐時間，窗外猛烈的風雨不曾停歇，電視機正播放著新聞頻道，蔡孟修耳朵聽著最新消息，雙手則是忙著幫兒子剝蝦殼，剝好了便把蝦子放到兒子的碗中，就這樣連續剝了五隻才停住動作。

　　隨後，他把垃圾桶踢到桌子底下，順手捧起了盤子旁邊的白色湯碗，替自己盛了一碗紫菜蛋花湯。

　　「爸爸，颱風還要多久才會走？」蔡晨皓盯著窗外恐怖的雨勢，邊吃蝦子邊問。

　　「明天凌晨。你等一下洗完澡直接上床睡覺，明天你醒來的時候，颱風就會自己走掉了。」蔡孟修語氣溫柔，淺笑輕哄害怕颱風的兒子。

　　下一秒，他用衛生紙擦掉雙手的油漬，拿起擺在桌上的遙控器，關掉了仍在撥放新聞的電視。

　　「爸爸，我今天跟你一起睡覺好不好？」蔡晨皓仰起頭，詢問父親的意見。雖然，他都已經這麼大了，還和爸爸一起睡覺很丟臉，可是颱風真的好可怕，好像有人在外面不停敲窗戶……

　　「好。」自從父子分房睡之後，兒子都堅持自己睡覺，非常難得才會主動要求同寢，蔡孟修看到兒子又怕又丟臉的可愛模樣，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捏了捏兒子粉嫩的臉蛋。

　　「爸爸髒髒！你的手沒有擦乾淨，都是油啦！」蔡晨皓大聲抗議，趕緊躲開父親的雙掌，不想臉上都是蝦子的油漬。

　　「髒髒？你都準備要洗澡了，沒差這幾滴油。」蔡孟修說完，乾脆在兒子頭頂胡亂摸了一把，硬是將兒子的頭髮弄成鳥窩頭，小小帥哥的嘴巴愈來愈翹，都可以吊豬肉了。

　　「討厭，我要去洗澡了啦！」蔡晨皓嘟著嘴，受不了父親幼稚的舉動，他生氣地對父親扮了個鬼臉之後，飛快轉身跑上樓。

　　蔡孟修坐在餐桌旁邊，笑看兒子上樓的身影，腦海中想著小豬到孤島冒險的故事，打算待會兒說給兒子聽，順便嚇一嚇兒子好了。

　　「叮！」

　　忽然，手機螢幕由黑轉亮，跳出了直播通知。

　　蔡孟修瞥了一眼，不用點開頁面就知道，是何牧雍開始直播了──蔡孟修只有追蹤何牧雍一個人，也是因為何牧雍的關係，他才會去下載這個直播軟體，並且默默支持著何牧雍。

　　蔡孟修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會特別注意何牧雍，注意那個總是站在最角落的男孩，那個把機會都讓給隊友的傻男孩。

　　其實，團體剛出道時，何牧雍是人氣最高的成員，但是隨著團體的曝光率逐漸降低，加上隊友們一個個去演偶像劇、去主持綜藝節目，何牧雍卻只有偶爾拍一拍雜誌封面，可以說是幾乎沒有個人資源，就這樣讓時間消耗掉了原本的人氣。

　　演藝圈永遠不缺俊男美女，沒有代表作品的藝人，無論外表多麼帥氣、漂亮，看久了也會失去新鮮感，若是有更年輕的新人出現了，最終都會被粉絲所遺忘。

　　何牧雍就是那個被遺忘的人。

　　如今，只剩少數粉絲支持著何牧雍，可是這些粉絲同時也在關注新人，還能將目光停留在何牧雍身上多久呢？

　　「嗨，大家好，今天有颱風來，所以我沒有去外面吃飯，直接在家裡直播……對啊，颱風叫『邱比特』挺諷刺的，大家都不能約會了，只能乖乖待在家裡……我？我當然是單身啊，從小到大都沒有人要，好可憐啊……」那端，何牧雍坐在鏡頭前方，可憐兮兮地說道。

　　蔡孟修聽到這裡，忍不住按下送禮物的按鍵，用實際行動表達了支持。

　　「哇，謝謝『雍雍的老攻』送我超大禮物！太感謝老攻長久以來的追隨，老攻你最棒了！愛你喔！」何牧雍看到禮物，驚喜地對鏡頭比了一個愛心，揚起了無敵燦爛的笑容。

　　蔡孟修瞧著何牧雍大大的笑臉，不知不覺地跟著笑出聲音，很喜歡何牧雍帥氣又熱情的撒嬌，那是會讓他想收藏在內心深處的笑顏。

　　「晚餐？當然是久違的單元，所有人都熟悉的招牌企劃──泡、麵、挑、戰！唉，不要笑我啦，我就真的是料理白癡，不會燒菜，只會燒廚房……」何牧雍瞧著網友的留言，低聲求饒道。

　　「碰！」

　　突然，就在何牧雍對著鏡頭求饒的時候，非常巨大的聲音響起，然後直播的畫面變得很暗，隱隱約約看得見雨滴打在鏡頭上，也看得見屋內擺設不停搖晃，一陣又一陣的強風吹入了房間，迴盪在黑漆漆的空間內。

　　「喔喔，我的房間停電囉！沒事沒事，是我房間外面的大樹倒了，剛好擦過窗戶，所以玻璃破掉……那麼，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裡，我要去找東西堵住窗戶了，晚安啦……」何牧雍邊笑邊安撫粉絲，說完就匆忙關掉了直播。

      蔡孟修看著直播結束的畫面，很擔心何牧雍的安危，但是兒子還在家中，他無法外出。

　　那聲轟然巨響，不可能只是大樹倒下的聲音。

　　村民口中那間要倒的房子，真的倒了。

　　清晨，溫暖的日光穿透了藍天白雲，落在遠方的海平面上，將大海染成了淡淡的金黃色，畫面看起來極為美麗。

　　何牧雍安靜地坐在房間內，直視那一片金黃色海洋，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很差，差到可以變成經典笑話，如果出書的話肯定大賣──

　　他好不容易通過遞補成功出道，團體卻始終不紅。

　　他原本是電影導演指定的合作對象，隊友卻私下買通經紀人，最後搶走了屬於他的演出機會。

　　他深信公司的規劃，相信經紀人會給自己最好的安排，公司卻惡性倒閉，經紀人捲款逃跑，只留了一棟破屋給他。

　　他搬來破屋，想暫時逃避現實的殘酷，破屋卻被颱風吹倒了，連他的房間都只剩半邊……

　　「嘟嘟嘟嘟嘟嘟……」

　　忽然，手機的鈴聲響起，是他在國外的家人打電話過來。

　　何牧雍盯著手機螢幕，直到電話鈴聲停止，隨後一封留言通知亮了起來，看上去特別顯眼。

　　半晌，何牧雍聽取留言，母親尖銳的嗓音傳來，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語氣、是理所當然的要求──

　　「牧雍，最近過得怎樣，還在忙嗎？你叔叔最近想換新車，我也想說該換了，你覺得怎樣？媽媽有點擔心你，不要打電話都不接，至少要回個留言！你弟弟也說你的電話很難打，他想和同學一起去旅行，想請你幫忙出旅費，十幾萬而已，算起來也不多……」

　　何牧雍聽著聽著，心底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悲哀與荒謬，忍不住崩潰笑了，笑自己這些年來的蠢笨，居然還對母親抱有希望，還希望母親可以真正地關心自己。

　　打從父親去世、母親再婚另組家庭之後，向來都是這樣的，家人只有需要錢的時候，才會想起他的存在，然後用盡各種方法與他聯絡，甚至還會直接打電話給經紀公司──他對於家人來說，就是一個會呼吸的提款機，大大小小的花費張口就要，至於他有沒有錢生活、過得好不好，家人根本就不關心。

　　「嘎嘎嘎……」

　　是不知名的海鳥飛過了天際，像是在嘲笑他的命運。

　　何牧雍低下頭，把自己的臉埋在雙膝之間，閉著眼睛聽著那叫聲，渾身都疲累不堪。

　　不知道過了多久，海鳥仍在繼續叫著，一陣又一陣海風拂過四周，凍得何牧雍微微發抖，卻無處可躲。

　　然而，就在何牧雍想睡去的時候，匆忙的腳步聲由遠處傳來，聲音愈來愈近，最後停在何牧雍的前方。

　　何牧雍慢慢張開眼睛，困惑地抬起了頭，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睛，正擔憂地注視著自己──

　　是蔡孟修。

　　是那個，笑起來有點孩子氣、有酒窩的蔡孟修。

　　下一秒，蔡孟修堅定伸出了手，攤開了長滿厚繭的掌心，對他輕聲說道──

　　「來我家吧。」

　　四個字，逼出了何牧雍強忍的眼淚，也擊潰了他強撐的精神。

　　接著，何牧雍感覺到無盡的黑暗襲來，淚水也悄悄滑落了臉頰──

　　何牧雍在風雨中坐了一夜，終於暈了過去。

　　累……

　　好累……

　　真的好累……

　　他覺得全身的肌肉痠痛不已，像是打完了一場敗仗，傷痕累累卻又無處可去，只能留在原地等待奇蹟……

　　「趙爺爺，要用小鳥了嗎？」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何牧雍聽到了耳邊有人在說話，那是蔡晨皓興奮的聲音，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蔡晨皓呼出來的熱氣，吹得他耳朵都癢了起來。

　　何牧雍剛剛轉醒，意識還有些迷糊，只抓到了最關鍵的兩個字，卻也足夠他嚇出一身冷汗，慶幸自己沒有錯過犯罪時機，這次他絕對要親手教訓趙爺爺──

　　小鳥？

　　趙爺爺這個邪惡的人，又準備要對他的小鳥做什麼事？

　　「對啊，皓皓要不要用？可以先給你用小鳥喔！」

　　男人愉悅的嗓音傳來，立刻驚得何牧雍睡意全無，他下意識地夾緊雙腿，使盡力氣抬起了笨重的雙手，急忙遮住自己的褲檔處，萬萬沒想到邪惡的趙爺爺這麼混帳，居然敢在小孩子面前欺負他──

　　「要！」蔡晨皓高興地大喊，語氣裡盡是期待。

　　「不可以！」何牧雍想嚴厲地大聲阻止，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極為乾澀，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根本就沒辦法傳達他的抗議。

　　同時間，何牧雍感覺到胸膛被貼上了冰冰涼涼的東西，那是一個圓形的金屬製物品，很像是某種醫療器具──

　　「趙叔，他醒了。」是蔡孟修低沉的聲音，似乎還帶著隱隱約約的笑意。

　　「醒了？醒了就好。現在他已經吊完點滴、燒也退得差不多，這幾天按時吃藥，多喝溫開水，好好休息就沒事了。」趙立群站在枕頭旁邊，淺笑說道。

　　何牧雍睡眼惺忪，神情帶著無限茫然，不太清楚現在的狀況，只覺得自己像是一隻動物園裡的猴子，正在被眾人圍觀──奇怪了，他原本不是在破屋裡面嗎？怎麼會一覺醒來，就跑來這個陌生的房間了？

　　難不成，是蔡孟修抱著他過來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蔡晨皓手握聽診器，表情認真念著數字，那是何牧雍心跳的速度。

　　「咦？心跳有點偏快喔？你有覺得身體哪裡不舒服嗎？」趙立群皺著眉頭，很自然地俯下身，詢問滿臉錯愕的何牧雍。

　　「沒、沒有，就是有點累而已。」何牧雍邊說邊低頭，望向自己的胸口上的小鳥造型聽診器，那是一隻孩童會喜歡的可愛鳥兒，讓醫師可以邊哄孩子邊聽診。

　　原來，思想邪惡的人是他自己，一切都是天大的誤會，此鳥不是他想像中的鳥，也沒人會偷襲他的小鳥。

　　何牧雍搞清楚狀況之後，僵硬地偏過頭輕咳一聲，並且默默將自己的雙手挪回原位，心中祈禱著沒人發現他的動作，不然他真的沒臉見人了。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蔡晨皓仍舊扮演著小小醫生，盡責地數著何牧雍的心跳。

　　「對，心臟是在這裡，皓皓很棒！接下來呢？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趙立群抬起手，拍了拍蔡晨皓的肩膀，鼓勵小小醫生繼續看診。

　　「接下來要……」蔡晨皓手握聽診器，努力回憶著趙爺爺平常的看診動作。

　　「晨皓，你不是想和趙爺爺玩象棋嗎？爸爸答應你，如果你贏了三盤象棋，就可以吃一包洋芋片。」蔡孟修插入對話，拉開了兒子的注意力，免得躺在床上的男人還沒病死，就先尷尬死了。

　　「耶！可以吃洋芋片！趙爺爺快點，我們去玩象棋！」蔡晨皓一聽到可以吃零食，馬上放下手中的聽診器，牽著趙立群往房門走去。

　　「好好好，趙爺爺陪你玩象棋。皓皓，你走樓梯要慢一點喔，不要跌倒了。」趙立群快步跟上，就怕眼前的孩子跌倒受傷，那可是會使他心疼很久的。

　　不久，兩個人的腳步聲逐漸走遠，像是下樓了。

　　須臾，一隻蝴蝶緩緩飛過窗戶外，溫暖的陽光穿透玻璃窗戶，照亮了整理得乾乾淨淨的房間，讓每個角落都染上了淡淡的金黃色澤，不再有陰暗濕冷的地方。

　　室內變得安靜許多，只剩何牧雍和蔡孟修二人，隔著一張木製椅子對望。

　　「你的東西，我已經先搬過來了，這個房間就給你住，房租之後再討論，不用急著付。」蔡孟修邊說邊走到床尾，把窗戶拉開三公分左右的縫隙，讓空氣可以流通。

　　「謝謝，我絕對會準時付房租的。」何牧雍激動地抓緊棉被，很感謝蔡孟修願意收留他，讓他不至於流落街頭。

　　嗚，他的運氣跌到谷底，有一點點反彈的跡象了呀……

　　至少，他遇見了蔡孟修。

　　遇見了這個忠厚老實又溫暖的男人。

　　「還有，請你放心……」蔡孟修說到一半，莫名其妙就不說了。

　　「放心什麼？」明知蔡孟修是故意留著話尾，何牧雍依然傻傻地追問，很好奇蔡孟修究竟是在賣什麼關子。

　　只見，蔡孟修揚起好看的笑容，繞過椅子走到了床頭，拿起了放在何牧雍胸膛的聽診器，低聲笑道──

　　「你的小鳥很安全，還可以慢慢長大。」

　　三天後，早上七點。

　　微風揚起了淡藍色的窗簾，日光落在床鋪上，照亮了摺得方方正正的棉被。

　　何牧雍站在木門旁邊，把耳朵緊緊地貼在門板上，偷聽著蔡孟修叫兒子起床的聲音，非常猶豫是否要開門走出去，看有沒有他可以幫上忙的地方──這兩天以來，他因為蔡孟修的戲言，覺得自己超級丟臉，再加上身體依舊有些微不舒服，所以他除了上廁所和洗澡，不曾離開過這個房間。

　　雖然，他和蔡孟修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但是因為他的刻意迴避，兩個人已經三天沒有碰到面。

　　何牧雍發現，蔡孟修好像很忙、很多事情要處理，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樓下活動，連餐點都是叫蔡晨皓端到房間，還特別吩咐兒子要陪他吃完飯再下樓，嚇得他完全不敢剩下飯菜，不管是什麼菜都送入嘴巴吃光光，就怕蔡晨皓學到他挑食的壞習慣。

　　「我不要起床，還要再睡覺……」蔡晨皓顯然不太願意配合父親，聲音裡全是睏意。

　　「蔡晨皓，要吃早餐了，不准賴床。」蔡孟修壓低嗓音，語氣裡有著身為父親的威嚴。

　　「不公平，為什麼隔壁的叔叔就可以賴床？他每天都睡到好晚，都睡到太陽曬屁股了，爸爸都沒去叫他！」蔡晨皓大聲抗議，很努力地為自己爭取賴床時間，就算只爭取到幾分鐘也好。

　　何牧雍聽到這裡，覺得自己好像躺著也中槍，卻又沒辦法反駁隻字片語，只能默默承受天外飛來的控訴，無辜地成為父子戰爭下的犧牲者。

　　嘖嘖，沒想到平常可愛又聽話的小小天使，也會搖身變成小小惡魔呀？居然會為了睡覺這種事情，把隔壁叔叔推到戰場上，聰明得讓他好想扁一頓……

　　「因為隔壁的叔叔生病了，需要休息。」蔡孟修沒有生氣，細聲回答兒子的疑問。

　　「騙人，他都把飯吃光光，早就沒有生病了，根本只是在裝病！」蔡晨皓生氣回嘴，無意間又把隔壁叔叔的小秘密給掀了出來。

　　何牧雍瞇起眼睛，沒想到自己會再度中槍，這次他是真的想打蔡晨皓的屁股，想讓臭小孩知道隔壁叔叔的厲害……

　　「那你說，你怎樣才想起來？」蔡孟修沉默了好幾秒才開口，似乎是妥協了。

　　「爸爸先去叫隔壁叔叔起床，我就會起來！」蔡晨皓說出交換條件，順便再補最後一槍給何牧雍，壓根就不給何牧雍逃避的機會。

　　何牧雍用力咬牙，覺得這小孩未免也太聰明了，蔡孟修肯定頭疼過很多次，脾氣才會如此溫和，從來沒有大聲罵過孩子……

　　「爸爸過去叫叔叔起床，你就肯起床了嗎？」那端，蔡孟修明顯頓了一下，才低聲問道。

　　「一言為定，騙人的是小狗狗，走在海邊會被螃蟹咬腳！」蔡晨皓講話的音量突然變小，聲音也變得模模糊糊，聽起來像是從棉被內傳出。

　　「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說到要做到。」蔡孟修嘆了一口氣，居然答應了兒子的交換條件。

　　何牧雍聞言，立刻嚇得瞪大雙眼，他還以為蔡孟修終於要教訓小惡魔了，沒料到蔡孟修的耳根子會這麼軟，反而三言兩語就被臭小鬼給說服，完全沒有要斥責兒子的意思。

　　下一秒，何牧雍迅速轉回身體，躡手躡腳地躺回床上，並且閉起了眼睛，假裝自己仍在睡覺。

　　黑暗中，他聽見蔡孟修推開了房間的門板，腳步聲也愈來愈靠近床鋪，最後停留在床邊，就再也沒有動靜。

　　「噗！」

　　五秒過後，何牧雍聽見了奇怪的聲響，但那聲響一下子就消失了，他無法分辨是從哪裡傳來的，只希望不要是屁聲就好。

　　接著，他的耳朵感受到一股溫熱氣息，隨後是蔡孟修低沉的嗓音響起，語氣裡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被子摺得很好，很像豆腐。」

　　何牧雍心頭一驚，暗罵自己愚蠢至極，竟然忘記蓋被子了！

　　原來，蔡孟修不是放屁，是笑出來了啊……

　　「何牧雍，你從小到大都沒有發現……」

　　咦？

　　他是要發現什麼？

　　不對，他們實際上相處的時間，算起來也沒多久，蔡孟修又能發現什麼東西？

　　「你睡覺會打呼。」蔡孟修公布答案，用的是肯定句。

　　何牧雍皺起眉頭，心想人都已經睡著了，誰會發現自己有沒有打呼，這根本就是找碴啊！

　　「會說夢話。」蔡孟修再次啟唇，氣息拂過了何牧雍微紅的耳朵，忽然想起了孩子拿著一根羽毛，正在逗弄小貓小狗的畫面。

　　何牧雍翻個身，背對著蔡孟修，不太想理會站在床邊的無聊男子。

　　「喔，對了，你昨天晚上還有說，你決定要用肉體感謝我。」蔡孟修才笑著說完，掌心就碰觸到了何牧雍的額頭。

　　「嚇！你、你、你想幹嘛？蔡孟修先生，你兒子就在隔壁，不可以讓他的童年蒙上陰影！」面對如此明顯的騷擾，何牧雍無法再繼續裝睡，立刻坐起了身體，並且把枕頭緊緊抱在胸前，避免蔡孟修做出犯罪行為。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你是真的退燒了──何牧雍先生，為什麼你幫我工作，會讓我兒子的童年有陰影？」蔡孟修挑眉，滿臉疑惑地問道。

　　「工作？什麼工作？」何牧雍接收到新的資訊，腦袋還來不及細想。

　　「我的店最近很忙，需要人手。你願意當我的廚房助理嗎？」蔡孟修說完，臉龐露出淺淺的笑容。

　　「廚房助理？」何牧雍眼神呆滯，仍在消化過於突然的訊息。

　　「嗯，就是廚房助理，包吃包住。薪水依行情價，可算時薪也能算月薪，你想好了再跟我說……如果你願意的話，請下樓一起吃早餐，今天正式上工。」蔡孟修簡單地說明工作待遇，便轉身走向房間門口，準備再去叫兒子起床。

　　「我願意！謝謝你，我會努力工作的！」何牧雍正愁自己的收入太少，這個村子又沒幾間店，一聽到有工作的機會，當然馬上就答應了。

　　海風從窗戶吹了進來，陽光正暖。

　　那端，蔡孟修站在木門旁邊，像是想到了什麼事情，手握著門鎖，雙眸望向何牧雍──

　　「何牧雍，你剛才說，我兒子就在隔壁……意思是說，如果我兒子沒在隔壁的話，你就能用肉體感謝我嗎？」

　　「感謝個屁！」何牧雍再遲鈍，也知道自己被蔡孟修調戲了，終於忍不住對眼前的男人爆粗口。

　　「感謝的確需要個屁。」蔡孟修點了點頭，一本正經說著渾話，說完就把房門給關上。

　　然而，回應蔡孟修的，是何牧雍丟過去的枕頭，枕頭重重地砸在門板上，發出了一聲巨響。

　　何牧雍發洩完畢，才想起了剛剛的對話，他看著緊閉的房間門板，非常後悔自己的衝動行為，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笨最笨的豬──

　　啊啊啊，他都還沒正式工作，就拿枕頭丟老闆大人，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呀？

　　老闆不會記仇吧？

　　不會吧？

    「叔叔，你是住後面房子的人嗎？」

     當何牧雍走下樓的時候，蔡晨皓嘴裡正含著白稀飯，一臉好奇地問道。

    「是呀，怎麼了？」何牧雍拉開木頭椅子，很自然地坐在蔡晨皓的對面，淺笑反問外表可愛的小惡魔，決定大方原諒蔡晨皓不可愛的起床氣、不和這個還沒變聲的臭小鬼計較。

    「叔叔，你是很有名的通緝犯嗎？隔壁的王奶奶說，就是因為你是通緝犯，做了很多壞事，所以房子才會被颱風吹垮，還警告我要趕快跑走、不可以和你一起玩。」蔡晨皓分享著最新八卦，完全忘了王奶奶還特別叮嚀他，這件事情是秘密，絕對不能告訴別人。

    「呃？」何牧雍拿碗的動作猛然僵住，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消息，第一次領教到這個村子散播謠言的能力。

　　他看著對面孩子充滿疑惑的表情，頓時覺得自己實在太冤枉了，怎會莫名其妙就變成通緝犯了呢？這些村民究竟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呀？

　　都沒人想查證一下消息真假嗎？

　　還有，隔壁的王奶奶也太誇張了，哪有大人這樣教壞小孩的？

    「爸爸也有說，這件事情要對大家保密，叔叔才不會有煩惱。」蔡晨皓拿起湯匙，挖了一勺蒸蛋放入自己的碗內，並不曉得自己無意間出賣了父親。

　　嚇！

　　爸爸也有說？

　　蔡孟修沒事幹嘛抹黑他呀？

　　何牧雍一臉驚訝，瞅向默默吃飯的蔡孟修，很意外蔡孟修會是亂說話的人。

    「蔡晨皓，吃飯要專心，小心不要噎到了。」蔡孟修抽了一張衛生紙，幫兒子將嘴角的飯粒抹掉，繼續說道：「還有，爸爸說要保密的事情，是叔叔住進我們家這件事情──記住，要等叔叔自己先說，我們再告訴別人。」

　　蔡孟修說完最後一句話，瞄了眼對面低下頭的何牧雍，似乎在確認何牧雍有沒有聽懂他言下之意。

　　何牧雍用湯匙舀著白稀飯，良心刺痛了下，不敢與蔡孟修對視，只能埋頭瞧著菜色，像是認真在思考要吃蒸蛋還是四季豆。

　　唉，他承認自己懷疑了蔡孟修一秒，但是只有那麼一秒而已，蔡孟修也不必用這種眼神這樣看著他吧？

　　蔡孟修那目光好像測謊機，看得他心驚膽顫啊……

    「那，我可以跟別人說，叔叔是通緝犯嗎？」蔡晨皓盯著父親，天真地問道。

    「那你就要問叔叔了，爸爸不知道正確答案。」蔡孟修眼底掠過笑意，把問題丟給剛入座的何牧雍。

    「小朋友，叔叔當然不是通緝犯，而是一個……一個普通的叔叔，絕對不是通緝犯哦！」何牧雍順著話題，趕緊努力澄清這天大的誤會，不想自己住進來的第一個禮拜，就被孩子認為是奇奇怪怪的人。

    「哼！」蔡晨皓聽完對面叔叔的解釋，突然就拉下了臉，一口氣把蒸蛋和稀飯都吃光，不再說話。

    「請問，他是在生氣嗎？」何牧雍吃了兩口稀飯，察覺對面的小孩變得格外安靜，摸不著頭緒地看向孩子的爸爸。

　　唉唉，他以前的生活圈其實很小很小，不是在跑通告就是在準備專輯，要不然就是在訓練舞蹈和唱歌技巧，幾乎沒有跟小孩子相處的機會，壓根就不懂現在小朋友的心思呀……

    「嗯，恭喜你踩到地雷了，祝你好運。」蔡孟修瞄了一眼兒子，有點幸災樂禍地開口。

    「那個，可以提示一下……是什麼地雷嗎？我不太會和小朋友聊天……」何牧雍瞧了瞧老闆，深怕自己再度惹孩子生氣，就希望孩子的爸爸能多給一點提示，別老是讓他一個人胡亂瞎猜。

    「我今年七歲，就要去學校上課了，才不是小朋友！」蔡晨皓瞪著坐在對面的叔叔，氣呼呼地抗議道。

　　「蔡晨皓，今天是你最喜歡的玉米濃湯，爸爸加了很多玉米，很甜很好喝。」蔡孟修輕聲說完，把湯碗端到了兒子面前，幫忙何牧雍轉移兒子的注意力。

　　「謝謝爸爸。」蔡晨皓轉頭，對辛苦煮早餐的父親道謝。

　　「謝謝老闆。」何牧雍捉住機會，誠懇地對著蔡孟修悄聲道謝，非常感恩蔡孟修好心收留自己。

　　畢竟，他也不是蠢蛋，這個村子根本沒幾戶人家，更別說路過的野狗比路人還多，蔡孟修會提出廚房助理這個工作，純粹是幫助無家可歸的自己……

　　「私底下不要叫我老闆，這樣很像還在上班，我不習慣。」蔡孟修又抽了一張衛生紙，替兒子把掉到褲子上的蔥花清理乾淨。

　　「咦？那要叫什麼？」何牧雍愣了楞，疑惑地反問。

　　「叫『哥哥』，看你要叫『孟哥』還是『修哥』，都可以。」蔡孟修給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哥哥？」何牧雍忍不住重複那兩個字，腦袋一片空白。

　　他和蔡孟修從遇見到認識的時間，都還沒有超過半年，關係有這麼親密了嗎？可以稱兄道弟了嗎？

　　「乖，我能幹的弟弟。」蔡孟修意味深長看著何牧雍，揚起了好看的笑容。

　　話落，蔡孟修便牽起兒子的小手，慢慢往店外走去，準備到海邊散步。

　　何牧雍獨自坐在餐桌旁，嘴巴嚼著四季豆，雙眼盯著父子兩人的背影，愈想愈覺得蔡孟修變了、個性沒有最初見面時的憨厚，深深懷疑自己誤上了賊船──

　　還有，他天生就笨手笨腳的，每次新歌曲的舞蹈動作都要練習比別人久，一點都不能幹啊？

　　蔡孟修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今天我要畫大恐龍噴火，打敗壞人的故事！」

　　「好，爸爸很期待。」

　　「大恐龍還要救出趙弟弟唷！」

　　「大恐龍這麼強喔？」

　　「對啊，超級強的，是世界上最強的恐龍！」

　　何牧雍吃完早餐、把碗筷洗乾淨之後，便聽到店門口傳來了父子兩人的談話聲，他從廚房探頭望過去，看見了蔡孟修牽著兒子的身影，一大一小都笑得很高興。

　　父子進入店內之後，蔡孟修就走向牆角的置物櫃，拿出了圖畫紙和彩色筆，遞給安靜坐在玻璃窗邊等待的兒子。

　　蔡晨皓快速接過繪畫用品，馬上就聚精會神地開始畫畫，專心得像是掉入另一個世界，彷彿天塌下來也無法影響他作畫。

　　「他很喜歡畫畫嗎？」

　　當蔡孟修踏進廚房，何牧雍瞅著玻璃旁專注畫畫的小鬼頭，好奇問道。

　　「嗯，從小就很喜歡，畫得也不錯……等他再大一點，會送他去隔壁村拜師學畫。」蔡孟修轉開水龍頭，仔細地將雙手洗乾淨，語氣裡全是藏不住的驕傲。

　　「咦？隔壁村有繪畫教室嗎？我來的時候，好像只有看見廟耶？」何牧雍搬來村子那天，一路上望著沿途景色，依稀記得隔壁村只有一間月老廟，印象中並沒有繪畫教室。

　　「那間廟的廟祝看過晨皓畫畫，說他非常有繪畫天分，已經講好要收他當閉門徒弟。」蔡孟修邊說邊打開櫃子，然後他拿出一袋麵粉，順手就把麵粉放在流理臺內備用。

　　「廟祝也會畫畫？這麼厲害？」何牧雍很是詫異，沒想到廟祝竟然如此多才多藝，簡直顛覆了他對廟祝的印象。

　　畢竟，他看電影或電視劇，廟祝這個角色大半都是路人甲乙丙丁，都是陪主角泡茶聊天或隨處逛逛，有的甚至連一句台詞都沒有，鏡頭比路旁的行道樹還少……

　　「不只會畫畫，也很會教書──對方是知名藝術大學退休的教授，同時也是建造月老廟的人。聽他說，是月老託夢要他開的，他只是奉命行事。」蔡孟修拿起左側瓦斯爐上的湯鍋，先用清水沖一遍鍋內後，才開始用鍋子裝水。

　　「請問，我要做什麼工作？」何牧雍後知後覺，終於發現了老闆進了廚房就不停做事，而他卻一直在耍嘴皮子，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愧疚感，默默暗罵自己未免也太偷懶了。

　　「擦蒸籠，把上面的灰塵都擦掉。」蔡孟修指著放在右側瓦斯爐上的蒸籠，並且遞了一條抹布給何牧雍，說完就悠哉地轉回身體，抬起手把水龍頭給關緊。

　　然而，蔡孟修沒說出來的是，其實他昨天已經先把蒸籠清理乾淨，擦與不擦都沒啥影響，純粹就是擦個意思罷了，完全就是沒事找事做。

　　開了這間店之後，蔡孟修向來都是自己處裡大小雜事，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工作模式，要他臨時找事情給何牧雍做，還真的得仔細想一想、有什麼事情被搞砸了也沒關係……

　　畢竟，一個煎荷包蛋都會燒掉鍋子的人，絕對擁有炸掉廚房的潛力，必須好好調教才行……

　　「請問，還有什麼要做的？」何牧雍用最快的速度擦完蒸籠，又問。

　　「什麼都可以嗎？」蔡孟修拉回思緒，瞄了瞄眼前這個挺直腰桿子的男人，突然覺得他們的態度好像對調了，員工反而比老闆認真太多太多。

　　「當然，什麼都可以。我願意從最基礎的步驟學習，絕對會努力學習的！」何牧雍用力點頭，心中已經有身為員工的覺悟，決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進步、至少別再讓老闆大人包辦所有事情，讓自己從薪水小偷變成正常職員。

　　「既然你這麼認真，那就……開直播吧！拍一系列你在廚房工作的畫面，應該會是吸引觀眾的新企劃。」蔡孟修說完，把湯鍋穩穩地端到瓦斯爐上，扭開了瓦斯的開關，並且將爐火控制在小火。

　　「蛤？」何牧雍嚇得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老闆大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是他聽錯了嗎？

　　蔡孟修下的指令，居然是要他開直播？

　　「你不是開直播就會有收入嗎？都要花同樣的時間了，多賺些零用錢也好。」蔡孟修打開冰箱，拿出弄早餐時順便調好的內餡，理所當然地說道。

　　「那、那個，我在工作中開直播，不太好吧？」何牧雍傻眼至極，沒想到會有老闆建議員工摸魚，未免也太奇怪了。

　　「只是多一個攝影鏡頭，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蔡孟修彎下腰，拿起豎立在最旁邊的揉麵板，直接把揉麵板放在流理臺上。

　　「如果我在廚房直播的話，很有可能會拍到你……」何牧雍環視廚房的空間，直接說出自己遲疑的原因。

　　「我不介意。」蔡孟修聳了聳肩，用乾淨的抹布擦著揉麵板。

　　「真的不介意？時間不能倒流，曝光是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情喔……」何牧雍慎重地再次確認，就怕老闆大人沒預想到直播的後果，造成了日後難以解決的煩惱。

　　「何牧雍，你確定要和選秀冠軍討論這個話題？」蔡孟修挑了挑眉，微笑說出殘忍的事實。

　　「嗚，老闆大人，你這是在我的傷口上灑鹽……」何牧雍沒料到事情討論到一半，蔡孟修會突然重提舊事，一句話就嗆得他差點噴出淚水。

　　蔡孟修凝視何牧雍的苦瓜臉，想著是否要安撫一下心靈受創的小員工，就被兒子的嗓音吸引了注意力──

　　「爸爸，我畫好了！你看，我這次的大恐龍有噴火喔，火是藍色的，可以救出趙弟弟……」蔡晨皓拍打透明玻璃，並且把畫貼在玻璃上，想讓父親可以看得更清楚。

　　蔡孟修站在流理臺邊，仔細瞅著兒子的畫，最後居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還對兒子豎起了大拇指，誇讚道：「哈哈哈！大恐龍畫得很棒，爸爸給你一百分！晚上爸爸滷雞腿，你可以叫趙爺爺來吃。」

　　「耶耶耶！我要吃雞腿！」蔡晨皓把畫放在桌上，興奮地拍手慶祝。

　　何牧雍看著父子兩人的互動，很想瞧一瞧小鬼頭到底是畫得多棒，才會讓老闆大人笑得如此燦爛。

　　兩秒後，他悄悄移動腳步，沒發現自己和蔡孟修肩碰肩了，注意力全在圖畫紙上，想把畫看個仔細──

　　只見，蔡晨皓真的畫了一隻大恐龍，大恐龍的嘴巴噴出了藍色火焰，身後躲著黑色小狗，畫得還真不錯，至少看得出在畫什麼東西……

　　但是，這有什麼好笑的？

　　不就是一張很普通的小孩子畫畫嗎？

　　何牧雍腦海中全是納悶，下意識地把目光移到畫的右邊，才發現大恐龍的腳底下還踩著一個小人，小人旁邊還很貼心地寫了注音符號，因為歪七扭八的字跡真的太醜了，他思考了整整三秒，才恍然大悟是在寫什麼──


　　ㄊㄨㄥ　ㄑ一ˋ　ㄈㄢˋ　ㄕㄨˊ　ㄕㄨˊ


＃＃＃以下作者浮出＃＃＃＃


　　那個，我想了想，要七歲小朋友寫那五個字太難了，

　　用注音文真的是劇情所需啊！（逃～～～）

　　通緝犯叔叔？

　　他究竟是哪裡長得像通緝犯咧？

　　是他平常的表情太過嚴肅，讓人看起來有距離感，所以會嚇到小孩子嗎？

　　不對啊，那個小鬼頭畫完了大恐龍，就開開心心地跑去鄰居家看卡通，哪有一丁點被嚇到的樣子？

　　中午時間，何牧雍站在餐廳的廁所內，眼睛直瞅著鏡子中的自己，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臉龐，接著他後知後覺地叫出聲音──

　　「痛啊！」何牧雍感受到臉頰傳來的刺痛，瞬間回過神來，雙手趕緊揉著自己的雙頰，眼底浮上了一層淚光。

　　嗚嗚嗚，真的好痛，兩邊都紅了，好像動物園的猴子屁股，特別特別紅的那種，會被小朋友笑的那種……

　　「牧雍，你怎麼了？還好嗎？」突然，門板傳來了敲門聲，是蔡孟修站在廁所外面，有些擔心地問道。

　　「沒事沒事，我只是洗個臉頰，讓自己提提神。」何牧雍迅速關緊水龍頭，伸手抽了一張衛生紙，胡亂抹掉臉龐的水珠之後，便匆匆忙忙地走出廁所，就怕是老闆也要用廁所。

　　「你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疲倦，是昨天沒睡好嗎？要不然，今天就先下班吧？」蔡孟修靠在牆邊，瞄了一眼兩頰微微泛紅的何牧雍，開口提議。

　　「不用不用，我昨天睡得很好，一覺到天亮呢！謝謝修哥，我真的沒事啦！」何牧雍邊揮手邊笑，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想證明自己精神抖擻，還可以繼續工作。

　　「嗯，看出來了，精神很好。」蔡孟修揚眉，確認了小員工無大事，點了點頭之後，轉身走向陽光滿溢的廚房，順手就將窗戶完全推開。

　　一陣風猛然吹入，空氣中有著淡淡的香味，是隔壁鄰居種的桂花正盛開，幾片白色的花瓣在陽光中轉了個圈，隨著涼風飛進了室內，緩緩降落在桌面上。

　　何牧雍站在原處，凝視著蔡孟修走進廚房的身影，覺得心頭流過了一絲暖意，莫名地有點感動──

　　老闆大人真的好好，還特別走過來敲門，詢問他的狀況。

　　老闆大人包的小籠包，看起來好好吃，賣相不輸知名餐廳。

　　嗯……老闆大人的小籠包？

　　何牧雍整整呆了五秒，才發現蔡孟修已經在工作，便立刻衝到了角落的餐桌旁，熟練地將手機固定在腳架上，準備開始今日的直播。

　　何牧雍拿著腳架，快步踏進了廚房，研究著手機要放在何處才恰當。

　　放眼望去，廚房的環境極為整潔，流理臺也被擦得乾乾淨淨，不見半點汙垢，說是樣品屋也會有人信的──只見，位於廚房中央的工作桌，上方擺了一鍋已經料理好的內餡，旁邊則是放置數張輕薄的麵皮，那些都是蔡孟修先弄好的東西，而且全是用最新鮮的食材現做現用，絲毫不馬虎。

　　自從何牧雍來到這個村落，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早就發現了蔡孟修表面看似慵懶，其實在每個小地方都很注意，甚至有一點點吹毛求疵，經常會在細節中嚴格要求，幾乎是把這間小店當成高級餐廳營業了。

　　「修哥，我的手機可以架在這邊嗎？會不會影響到你的工作？」何牧雍思考了下，抬起手指著鍋子右側的狹窄空間，那角度可以讓他正對鏡頭，又可以避免蔡孟修入鏡，是最適合架手機的地方。

　　「你想在哪裡直播都可以，廚房隨便你放，不用問我。」蔡孟修坐在桌子旁邊，雙手微微使勁，很快又包好了一個小籠包。

　　兩分鐘過後，何牧雍終於把手機架放妥，他選擇坐在老闆大人的對面，很快就調整好了拍攝角度，便點下了直播按鍵，正式開始直播──
　　「嗨，大家好，我們又見面了！今天很特別喔，是新的企劃，也是我打工的第一天！對啦對啦，我開始在一個神祕的地方打工了，地點暫時不方便透露喔……」何牧雍盯著手機，不意外觀看人數又掉了，畢竟他這幾次的直播了無新意，觀眾人數愈來愈少也很正常，就盼這次的新企畫播完，他的帳號可以增加幾位粉絲關注了。

　　何牧雍和幾位熟悉的粉絲打完招呼，低頭瞧了瞧放在蒸籠內的小籠包，不知道自己應該從哪個步驟開始，一瞬間竟然傻在原位，腦海中有各種想法飄過──

　　這包的方向，是要逆時針還是順時針哩？

　　還是要直接把餡料包起來，轉一圈就好了？

　　哎，他應該多練習幾遍，等摸熟了動作再開直播的，現在這情況進退兩難，就像一隻被困在沙洲的狗兒，有夠糗的……

　　另端，蔡孟修沒聽到說話的聲音，疑惑抬起了頭，他靜靜地瞅了一眼何牧雍，才發現了小員工的窘境，立即開口說道：「來，你看我的動作，照著做就好了。」

　　蔡孟修說完，手指靈活地把麵皮又推又拉，沒幾秒就弄好了一個小籠包。

　　真的是沒幾秒的時間，連村子口的紅綠燈時間都比較久。

　　何牧雍坐在對面，整個人都愣住了。

　　「修哥，能否請你把動作放慢一點嗎？這有點難度啊，我可能要多看幾遍……」何牧雍下意識咬唇，手中捧著一團小小的肉，不知所措地望著老闆大人，再次感到挫敗。

　　天啊，他才剛把餡料放到麵皮上，老闆大人的小籠包就放到蒸籠內了，根本就是教授欺負小學生的現場直播，連他都覺得自己好笨，更別說是手機前的觀眾，大概已經有很多人準備要關掉直播，不想浪費時間看笨蛋表演……

　　「不要緊張，第一次都是這樣的。」蔡孟修邊說邊起身，忽然走到了何牧雍的身邊，故意放慢雙手的動作，再包了一次小籠包。
　　「修哥，你、你、你……」怎麼就這樣入鏡了啊啊啊！

　　何牧雍決定要在廚房直播之後，就預想過各種突發狀況，心中盤算著要如何避免曝光別人，壓根就沒想過蔡孟修會自己走入鏡頭內，這種情況完全在他的預想之外！

　　何牧雍詫異至極，十多秒過去了，他就這麼瞪著神色自若的蔡孟修，還是講不出半句話對應。

　　「還是不會嗎？」蔡孟修挑了挑眉，眼底閃過濃烈笑意。

　　「咚咚咚！」餐桌的另端，手機猛然傳出一連串的鼓聲，是系統提示著直播主，有觀眾打賞了。

　　「呃，我比較笨，麻煩修哥再示範一次了。」何牧雍聽見打賞的聲音，終於回過神來，以一個學徒的心態，認真地請教著身旁的老闆大人。
　　然而，觀眾不知道的是，何牧雍的表面看似鎮定，其實內心已經崩潰大叫，腦海中閃過好幾個想法──

　　慘了慘了，他居然忘記自己還在直播中，就這樣呆呆望著蔡孟修十多秒，粉絲看到這奇怪的畫面，應該都會感到莫名其妙吧……

　　會不會，誤會了什麼？

　　他要不要圓場，說是收訊不良、畫面當掉了？

　　下一秒，當何牧雍正在思考怎麼化解尷尬的時候，突然感受到自己的雙手傳來陌生觸感，接著是一股溫熱氣息拂過他的耳際，然後是蔡孟修低啞的嗓音響起──

    「我教你，我們慢慢來。」

　　是蔡孟修站起了身，走到何牧雍的身後，並且伸出長著厚繭的雙手，徹底覆蓋了何牧雍潔白的雙手，形成了黑和白兩種顏色強烈對比。

　　蔡孟修說完，開始教何牧雍用適合的力道，包著何牧雍手中的小籠包。

    「咻──碰碰碰碰碰！」

　　再次有觀眾打賞，手機不斷播放著燦爛煙火，卻喚不回何牧雍飛遠的心思，螢幕上的倒影漸漸消失在陽光照射之下，手機前的兩人卻依然緊緊相擁著。

　　何牧雍瞪著蔡孟修的雙手，腦袋一片空白，聽不見任何聲音。

　　因為，他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蔡孟修壯碩厚實的胸肌，正緊緊貼著他的後背，那兩塊肌肉好大好大，絕對有拍寫真集的資格，如果拿來當枕頭的話，他肯定三天三夜捨不得下床……

　　何牧雍咬著下唇，發現自己好像不小心，被蔡孟修的身體給誘惑了？

　　他的臉好熱，身體也好熱，似乎全身上下都熱了起來……

　　最要命的是，蔡孟修貼了好久好久，這樣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大胸肌上，要怎麼專心直播……

　　＃＃＃＃＃＃＃＃＃

　　嗨，好久不見，我回來填坑了（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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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話說得好，無心插柳柳成蔭，機會總是猝不及防地到來，打亂了何牧雍原本的計畫。

　　何牧雍直播製作小籠包的那一天，幸運之神突然就這麼降臨，給了他一個翻紅的機會──那日，何牧雍的頻道衝上了即時熱門，同時段觀看人數久違地破千，打賞金額更是創下了歷史新高。

　　僅僅一夜，何牧雍的頻道新增了上百個用戶訂閱，都說是被小籠包影片吸引了，進而成為他的粉絲。

　　直到現在，兩個星期過去了，那一段直播影片的熱度不減反增，甚至被推上了網站的首頁推薦，有愈來愈熱門的跡象。

　　這幾日，何牧雍直播日常生活時，粉絲仍在拼命追問著，都很好奇他身後的那個猛男帥哥是誰？

　　他們之間的氛圍如此曖昧，底是什麼關係？

　　何牧雍回答了無數次，說是老闆與員工的關係，卻沒有人相信。

　　「唉，說真話沒人信，難不成要我說假話嗎？說修哥是我的男朋友？」何牧雍趁著午休時間，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皺眉瀏覽著影片下方的留言。

　　他瞪著一整排的網友評論，都在說他們是戀人關係，頓時有些煩惱──就怕這熱度來得快、去得也快，若是嚇跑了原本的粉絲，那可如何是好？

　　「有何不可？」蔡孟修捧著剛盛好的午餐，頭湊過去何牧雍的肩膀上方，想看清楚手機畫面。

　　「唉，光是我一個人演戲有什麼用？修哥也要答應啊！」何牧雍嘆了口氣，沒發現老闆大人就站在身後，繼續對著手機螢幕自言自語。

　　「我答應。」蔡孟修堅定說完，放下熱騰騰的午餐，很自然地坐在何牧雍的對面位置。

　　「咦？答應什麼？啊啊啊啊啊！」何牧雍後知後覺，回完話才發現老闆就坐在對面，嘴巴下意識地張到最大，差點把小小魂兒都驚飛了。

　　他剛才是恍神，出現幻聽了嗎？

　　老闆大人居然答應了？

　　現在，坐在他眼前的老闆，是真的人嗎？

　　或者，只是他夢中的影像？

　　「看不出來嗎？這是南瓜燉飯。你前幾天直播的時候，說最近特別想吃南瓜料理。」蔡孟修拿起木製湯匙，舀了一杓南瓜燉飯，遞到目瞪口呆的小員工面前，笑道：「嘗一口吧，很甜很好吃的。」

　　何牧雍吞了口唾液，無法抗拒老闆大人的笑顏，乖乖含住了木製湯匙，驀然一股甜味入喉，也入了心。

　　蔡孟修的南瓜太好吃了，甜得何牧雍以為自己還未睡醒，依舊還在夢境中──何牧雍從小到大獨立慣了，這是他懂事之後，第一次被人這樣無條件呵護著。

　　寵到，心頭微微發顫，眼眶好像也有點熱熱的……

　　「甜吧？男朋友？」蔡孟修勾起了唇角，眼睛直視何牧雍的雙眸，特別強調後面三個字。

　　何牧雍屏息，覺得時間彷彿在這剎那，悄悄停止了。

　　他像是無處可逃的獵物，只能跳入眼前的陷阱。

　　他知道蔡孟修很危險，容易讓他淪陷，卻忍不住愈來愈靠近……

　　「修哥，你這是？」過了好幾秒，何牧雍才勉強回過神，輕摀著自己的嘴巴，不明白蔡孟修的用意。

　　「平常就要練習，才不會在鏡頭前穿幫。」蔡孟修聳了聳肩，理所當然地說道。

　　短短的一句話，讓何牧雍恢復了理智，腦海中的粉紅泡泡來不及變大，就被殘酷的現實給戳破──雖然，何牧雍有一些些動心，卻沒忘記眼前的男人是個父親，也就是這男人曾經喜歡過女人，才會有一個即將上學的小孩。

　　何牧雍很清楚，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僅限於老闆和員工，再過去就越線了；此時此刻，蔡孟修的動作和表情，都是為了在粉絲面前演戲，是心血來潮的橋段，扮演的時候是一個驚嘆號，演完就變成了一個句點。

　　不然，哪有勾引了人，隨即恢復成冰塊臉的道理？

　　「修哥，你真的願意陪我演戲、假扮我的男朋友嗎？」何牧雍深深吸了一口氣，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好運，可以延續突然爆紅的話題。

　　「我願意。」蔡孟修一本正經，含住了木製湯匙。

　　「那，就先謝謝修哥了。」何牧雍邊搔頭邊道謝，總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上是哪裡怪。

　　「叫錯了，再練習一次。」蔡孟修低頭，開始攪拌碗中的南瓜，讓白飯染上金黃的色澤。

　　「謝謝！男、朋、友！」何牧雍沒有太多想法，老闆大人說要練習，他就練習一遍，反正又不會少塊肉。

　　更何況，他想再多也沒用，還不如先填飽肚子，把握剩下的午休時間，小睡一下比較實際……

　　「很好，就是這樣。記住，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蔡孟修說到一半，語氣明顯停頓住，手也停下了動作。

　　接著，蔡孟修抬起了頭，眸光轉向開心吃飯的何牧雍，慢慢將後面三個字說出來──

　　「男、朋、友。」

　　三個字，蔡孟修說得極為慎重，像是許下承諾。

　　「好的，男朋友。」何牧雍邊吃飯邊點頭，只當老闆大人正在練習，壓根就沒抬頭，也沒發現那藏在眸光下的深意。

　　蔡孟修坐在對面位置，靜靜瞅著何牧雍的頭頂，聽見那輕快的回應，便明白了對面的男人有聽沒有懂，完全沒接收到他的言下之意。

　　蔡孟修無奈一笑，拉回目光，專心享用午餐。

　　海風從窗戶吹了進來，何牧雍大口吞著美味的南瓜燉飯，腦袋瓜忽然靈光一閃，終於知道為什麼，他剛剛道謝之後，心底會有奇怪的感覺──

　　原來，是因為湯匙啊！

　　蔡孟修含住的湯匙，他才用過而已。

　　他們這樣，算是間接接吻了嗎？

　　算嗎？

     晚上十點半，隔壁鄰居養的青蛙發出鳴叫，在寧靜的夜裡格外清楚。

　　蔡孟修在床鋪平躺著，整個人像煎魚似地翻來覆去，翻到全身都是汗水，仍舊無法順利入睡。

　　今日發生太多事，蔡孟修的心情過於興奮，一閉上雙眼，腦海就自動浮現下午時分，他和何牧雍相處的畫面，以及何牧雍燦爛耀眼的笑容，每個畫面都令他回味無窮──

　　尤其，是何牧雍一邊吃飯、一邊輕聲叫他「男朋友」的時候。

　　他當下感到胸口有一股悸動，很想拿起手機錄影，想永遠保留那個時刻，卻怕這個舉動過於唐突，會引起何牧雍的疑惑。

　　他不想嚇到何牧雍，所以一直心翼翼地藏著、不透露任何自己是何牧雍粉絲的痕跡，連原本擺在客廳的專輯都收到了床底，直到現在還不曾拿出來聽過。

　　他在網路上的暱稱是「雍雍的老攻」，何牧雍每一次在直播中唸出暱稱，他都會感受到心臟撲通撲通跳著，然後默默在手機前回應「老公」，同音卻不同字，代表的意思也不相同。

　　何牧雍永遠不會曉得，他的暱稱並非「老朋友的助攻」那般單純，而是更邪惡一點，含有「老是想攻占你」的意思。

　　他想攻占何牧雍的心，成為何牧雍的老公。

　　他好想成為何牧雍身旁的那個男人，陪何牧雍走過那些紛擾是非，不再讓何牧雍獨自在風雨中哭泣。

　　「艾南森，你是否曾經想過，要像你筆下的主角那般，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責任編輯陳怡婷上次來店內用餐時，趴在櫃台前方，隨口問道。

　　「沒有。」他拿布擦拭著洗好的杯子，淡淡回答。

　　「那，你想談怎樣的戀愛？」陳怡婷轉動手中的吸管，滿臉無聊地攪著玻璃杯中的珍珠，又笑著問。

　　「我不知道。」他聳了聳肩，避開這個問題。

　　陳怡婷點點頭，識相地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蔡孟修其實是知道的，但是他沒說，也不想說。

　　他想要的戀愛，僅僅有一個條件，卻是不可能的──

　　只要，那個和他戀愛的男人，是何牧雍就好。

　　只要是何牧雍就好。

　　「叮！」

　　是擺在櫃子上的手機傳出了音效，代表收到了新的訊息。

　　蔡孟修睜開了眼睛，伸手摸向床鋪旁邊的櫃子，很快就摸到了手機。

　　黑暗中，蔡孟修靠著手機發出的光源，輸入了螢幕鎖定的密碼，螢幕的畫面隨即轉換，一張蔡晨皓在海邊照的相片躍入了眼簾，那是他上個月帶兒子去海邊玩的時候，順手拍下的相片。

　　蔡孟修瞅了眼兒子的笑顏，打開了電子信箱，迅速瀏覽一遍排在最上面的新信，那是陳怡婷寄來的信件，內容是詢問短篇小說的進度，還告知如果有困難，可以說出來一起解決──

　　上個星期五是截稿日，他還沒交稿。

　　店裡的工作並不忙，白天甚至都沒啥客人，他其實有很多時間可以寫稿，但是每當他拿起了紙和筆，卻連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因為，何牧雍就在店內，就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他根本無法靜下心寫稿……

　　「喵嗚──喵嗚嗚──」

　　手機螢幕光源變暗的時候，窗外傳來了貓咪憤怒的吼叫，聽起來像是在路的另一端，距離房間其實還有一小段路，卻還是蓋過了隔壁的青蛙叫聲，吵得非常厲害。

　　蔡孟修心想，八成是那隻經常窩在店門口的那隻橘貓，又半路遇見了別的貓，兩隻貓吃飽太閒搶地盤，準備開始要打架了。

　　「喵嗚嗚嗚嗚──」

　　蔡孟修聽著貓叫聲，發現自己依然毫無睡意，甚至比剛才更有精神了。

　　他無奈地輕嘆口氣，索性站起身，拿出他收在櫃子內、用了四年的舊筆電，走出有些悶熱的房間。

　　然後，他獨自爬樓梯，打算上去頂樓寫稿。

  　「蔡蔡，你這叫悶騷，你承認嗎？」

　　寫稿寫到一半，蔡孟修的腦海響起了這麼一句話。

　　全世界會叫他「蔡蔡」的，只有那個因為愛情而傷痕累累，最後奮不顧身的傻女人──卓玲玲。

　　卓玲玲，是蔡孟修在育幼院期間，特別照顧他的人。

　　卓玲玲離開育幼院的那天，蔡孟修雙眼含淚，抿著自己的雙唇許久，好幾次張開嘴巴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就這麼站在原地，目送卓玲玲走出育幼院，凝視著她走入了公車內，然後公車漸漸駛離，駛向遠方熱鬧的城市。

　　他雖然不捨，卻也是明白的，育幼院終究只是暫時的避風港，所有的孩子都是過客，必須自己尋找棲身之處。

　　蔡孟修是一個被丟在育幼院門口的棄嬰，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了，他身邊的大人們總是來來去去，每隔幾個月的時間，他便會看見新的員工入職，過不久又請調到別的地方工作──那些大人都說，實在受不了工作地點位於半山腰，最近的便利商店竟然還要開車二十分鐘，除了要採買物品十分不方便，上下班的車程也很浪費時間和精力。

　　蔡孟修心中認定的唯一親人，只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卓玲玲，他很早很早就把卓玲玲當成親姐姐，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會支持她──因為，他只有卓玲玲這麼一個姐姐，是他永遠的羈絆。

　　他們分開之後，仍然時常用電話聯絡，說說各自發生的大小事，彼此都關心著對方；直到某年，卓玲玲申請到知名大學的全額獎學金，出國了一段時間，他們才變得比較少聯絡。

　　蔡孟修萬萬沒想到，卓玲玲是故意減少聯絡的頻率，因為她藏了一件大事，怕蔡孟修會發現這個祕密──卓玲玲在國外懷孕，並且生下了孩子。

　　「如果我是悶騷，那妳就是燒壞了。」

　　蔡孟修記得，當時他還在氣頭上，是這樣回嘴的。

　　「什麼燒壞了？」卓玲玲蹙眉，漂亮的眼眸滿是狐疑。

　　「妳不是腦袋燒壞了，才會愛上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嗎？」蔡孟修削完蘋果，瞥了眼躺在病床上的瘦弱女人，實在很想把那女人用力搖一搖，看能不能把她給搖清醒些。

　　卓玲玲像縮頭烏龜般，把蒼白的臉蛋埋進被單，不說話了。

　　卓玲玲的大學成績非常優秀，拿到了知名大學給的全額獎學金，用了兩年的時間，出國攻讀碩士學位。

　　豈料，她再次回來時，除了帶回碩士學位，也帶回了襁褓中的孩子。

　　卓玲玲天生體質很差，兩、三個月就生一次病，進出醫院根本是家常便飯，卻堅持賭上自己的生命，產下她腹中的孩子──直到那天，蔡孟修在前往唱片公司的途中，接到了卓玲玲打給他的電話，匆匆忙忙趕到醫院的時候，才知道眼前的女人瞞著自己，偷偷在國外生了一個孩子。

　　是個可愛的男嬰，一見到人就笑，笑得讓人想好好疼愛他。

　　蔡孟修初次見到那孩子，就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位親人。

　　卓玲玲說，她的生命即將到盡頭，想把孩子託付給蔡孟修，請他幫忙照顧孩子長大成人。

　　隨後，卓玲玲拿出了一個資料夾，遞給滿臉震驚的蔡孟修，表示自己患有癌症，已經安排好了自己的後事。

　　蔡孟修翻閱資料夾，發現卓玲玲甚至連海葬的地點都選好了──是她小時候曾經住過一段時間的村落，那片海就在村落旁邊，也算是回到了故鄉。

　　卓玲玲又說，她是在檢查出自己有癌症時，同時發現自己懷孕兩個月──她從小到大，忍受病痛的折磨太久了，再加上病情不樂觀，因此她決定放棄治療，留下腹中的孩子。

　　她想，給孩子一個活下去機會。

　　「蔡蔡，愛情其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雖然過程中有喜有悲，但是不能去否認，那種感覺是特殊而且難忘的……如果未來，你遇見喜歡的男孩，一定要勇敢去追求、好好談一次戀愛。」卓玲玲邊說邊拉下被單，眼眸望向窗外飛翔的鳥兒，看著灰色的小鳥飛向遠方，飛到了某棟大樓的頂端休息。

　　須臾，卓玲玲拉回了視線，把手伸向了床頭櫃上的保鮮盒，接過了蔡孟修削好的蘋果，開始慢慢吃著鮮甜多汁的蘋果。

　　「這話由妳說出口，並沒有說服力。」蔡孟修從環保袋內拿出洗好的蘋果，懶得再削皮了，直接狠狠咬下一口蘋果，紅色的蘋果立即凹下了一個洞。

　　蔡孟修還有悶氣，但是他莫可奈何，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

　　他自己本身就是孤兒，怎麼可能拒絕卓玲玲人生最後請求、眼睜睜地讓那孩子進育幼院？

　　他知道前因後果之後，就決定要擔負起這個沉重的責任、這個原本應該是另一個男人的責任──成為那孩子的父親，並且扶養那孩子長大。

　　於是，就在昨天下午，他和卓玲玲公證結婚了。

　　這是成為孩子監護人最快的辦法。

　　「蔡蔡，對不起，我也討厭這樣的自己……可是，我真的只能拜託你了，我只相信你會照顧好晨皓……」卓玲玲顫聲道歉，瞳眸閃著淚光，語氣中全是愧疚。

　　蔡孟修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應。

　　他不打算告訴卓玲玲，他放棄了出道的機會。

　　他十六歲的時候，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唱歌和跳舞，就決定了未來要當創作歌手，也幸運地徵選上了唱片公司的練習生，接受一連串嚴格的培訓；他拒絕了數次的告白和同學聚會，學校下課就往唱片公司跑，幾乎用所有的心力學習製作歌曲，終於寫出了幾首讓高層肯定的歌曲。
　　他在上個月拿到了選秀會冠軍，即將正式出道。

　　然而，前天他和唱片公司高層談了許久，最終決定放棄簽約。

　　「孩子的爸是誰？還活著嗎？」蔡孟修又咬下一大口蘋果，不願看見卓玲玲落淚的模樣，便把話題轉移到別的地方。

　　他推開面向街道的窗戶，瞧了瞧停在電線桿上的麻雀，恨不得自己可以長出翅膀，現在就飛去揍那該死的男人一頓。

　　「其實，我早就把答案準備好了，就等你問……」卓玲玲邊說邊伸出手，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從雜物裡拿出一本最新出版的雜誌，指著封面上的俊秀男人說道：「是這個男人。我狠狠地甩了他，才發現自己懷孕了。」

　　蔡孟修接過雜誌，瞅見了一張男人深情款款、為女人套上婚戒的照片，攝影師很專業，將兩人的相視而笑的瞬間給拍下了。

　　「他結婚了。」蔡孟修瞪著雜誌上斗大的標題，說出殘忍事實。

　　這是一本八卦雜誌，特別將婚禮當天的賓客名單記下，全部都整理成一個專區仔細介紹，許多上市公司的董事長都親自出席，可見男人的身家和背景都極具分量，才會有那麼多有頭有臉的人物參加喜宴。

　　男人是天之驕子，又怎麼會認真對待卓玲玲呢？

　　「嗯，他上個月娶了高中同學，同樣都是企業家第三代，兩個人門當戶對……這樣很好，是我們最好的結局。」卓玲玲笑著笑著，眼淚就默默滑落臉頰，滴在白色的床單上。

　　「妳是因為收到他家人的支票，才離開他嗎？」蔡孟修啃著蘋果，想起連續劇常有的劇情，半真半假地問。

　　「如果有支票，我一定會收下的……可惜，是我先離開他的，一毛錢都沒有拿到。」卓玲玲被狗血的問題逗樂了，邊擦淚邊笑。

　　「笨蛋。」蔡孟修輕聲罵著。

　　「嗯，我也覺得自己是笨蛋。」卓玲玲淺笑說完，房間的光影逐漸變得模糊，最後所有的畫面都消失了。

　　「大笨蛋。」蔡孟修站在無盡的黑暗中，繼續喊著。

　　「修哥？修哥？」

　　突然，何牧雍清亮的嗓音傳入，在黑暗中聽起來特別清楚。

　　蔡孟修慢慢睜開了眼睛，與何牧雍的雙眸對視，才發現自己寫稿寫到睡著了。

　　原來，剛才全都是夢。

　　一個回到過去的夢。

  　「修哥，你還好嗎？」

　　皎潔的月光下，何牧雍彎著腰，站在蔡孟修的正前方，滿臉擔心地問道。

　　何牧雍結束直播之後，就聽到了巷子內的貓咪打架聲音，他在床上翻來翻去就是睡不著覺，乾脆走上來頂樓透透氣，沒料到蔡孟修已經先上來了。

　　他一推開頂樓的門就瞧見了，蔡孟修上半身打赤膊、下半身穿著白色運動短褲，正面朝向筆記型電腦的螢幕，整個人趴在木桌上，像是在沉思什麼重大決策。

　　他放輕自己的動作，怕自己無意中打擾了老闆大人的休息時間，所以打算悄悄下樓，沒想到他才剛轉身，便聽見蔡孟修帶著哭音喊了幾個字，愈喊愈大聲。

　　何牧雍覺得奇怪，自己笨歸笨，但是這幾日並沒有犯錯，應該不至於被罵才對啊？

　　更何況，他從未聽過蔡孟修罵人，突然在三更半夜罵人，似乎也是一件挺詭異的事情。

　　於是，他轉回身，慢慢走近蔡孟修，才發現蔡孟修像是做了惡夢，正在說著夢話。

　　蔡孟修在罵人，臉龐卻流下了兩行淚水，眉宇間帶著悲傷。

　　何牧雍趕緊伸出手，推了推蔡孟修的肩膀，想讓蔡孟修脫離惡夢的糾纏，直到蔡孟修緩緩睜開了雙眼，才鬆了口氣。

　　過了好幾秒，他們都沒說話，就這樣看著對方，眼眸中只有對方。

　　「修哥，你很不舒服嗎？會不會是發燒了？」

　　又過了五秒，何牧雍忍不住打破寧靜時刻，很自然地把手放到蔡孟修的額際，他怕蔡孟修在頂樓睡太久著涼了，才會整個人看起來呆呆的。

　　不然，蔡孟修為什麼一句話都沒說呢？

　　不會是腦袋燒壞了吧？

　　「何牧雍，你的手好冰。」蔡孟修揚起唇角，凝視著眼前一臉擔憂的男人。

　　蔡孟修原本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才會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何牧雍。

　　但，此時此刻，貼在他額際的手很冰，溫度很真實。

　　很冰涼的手，卻溫暖了他的心，瞬間擺脫了夢中悲傷的情緒。

　　「啊，我都忘記自己剛剛有洗手，手的溫度比較低……」何牧雍不好意思地想抽回手，卻猛然被蔡孟修握住。

　　「剛好，我很熱，幫我降溫。」蔡孟修仍舊趴在木桌上，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啞，語氣還帶著微微哽咽。

　　「那個……修哥，要不要我先下樓，幫你拿冰塊上來？我的手沒有降溫效果，要是你病情加重就不好了……」何牧雍認真建議，卻抽不回自己的手，只好繼續把手貼在蔡孟修的額頭。

　　「有效。」蔡孟修邊笑邊說，兩頰又露出了淺淺酒窩。

　　「什麼有效？」何牧雍不懂，直盯蔡孟修帶笑的瞳眸，懷疑老闆大人睡昏頭了。

　　「因為是你，永遠都有效。」蔡孟修啟唇，開口就是曖昧的話語。

　　何牧雍聞言，深深吸了一口氣，非常努力控制自己的視線，儘量別讓自己瞄到蔡孟修脖子以下的部位，刻意忽略眼前男子半裸的身體。

　　男色當前，蔡孟修的動作和表情全是誘惑，再加上又講了情人間才會有的甜言蜜語，何牧雍差點就失去理智，把持不住。

　　何牧雍很怕，怕自己藏了好久好久的秘密，那沒人知曉的秘密，差一點點就破功了……

　　「修哥，你又在練習了嗎？」何牧雍注視著蔡孟修的黑眸，皺眉想了想，腦海中只想到這個原因，才會讓蔡孟修突然說出那些話。

　　「你說呢？」蔡孟修挑眉反問，放開了手。

　　蔡孟修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只能用這種拙劣的暗示，所有的情話都是點到為止，所有的動作都是包裝在「演戲」這個藉口之內，讓他們有模糊的空間──尤其，他不知道，何牧雍是否和自己一樣，是喜歡男人的？

　　何牧雍出道多年，團員陸續被八卦媒體跟拍報導緋聞，他卻從未有過任何花邊新聞，因此被粉絲封了一個「純情小王子」的綽號──對粉絲最純情的小王子，只和粉絲談戀愛的偶像。

　　這樣單純的何牧雍，有點傻氣又愛笑，讓蔡孟修很是心動。

　　蔡孟修關注了「藍色星球」多年，觀看了何牧雍一次又一次的直播中，明明知道偶像歌手只是唱片公司的商品、會有討喜的人物設定，卻還是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了。

　　毫無理由的，他就是喜歡何牧雍。

　　「修哥，你放心，雖然我的演技很爛，但是我會努力進步！至少，會讓觀眾無法看出破綻！」何牧雍雙手握拳，已經決定從這星期開始，他每天都要看一部愛情電影，惡補談戀愛的相關知識。

　　「哦？現在就試試吧。」蔡孟修順著話題，坐挺了身體，心中很是期待何牧雍會說出怎樣的情話。

　　「那個……親親寶貝，你好點了嗎？要不要，我幫你呼呼？」何牧雍搜尋腦海中所有詞彙，硬是擠出了一句話。

　　話落，一陣冷風吹過，遠方傳來了海鳥嘎嘎叫聲。

　　「牧雍……」蔡孟修嘆氣，開始收拾木桌上的小物品。

　　「嗯？」何牧雍站在桌子旁邊，佩服自己的臨場反應，居然還不錯。

　　「晨皓五歲就不要人呼呼了。」蔡孟修說完，拿起筆電和馬克杯，起身走向樓梯。

　　「那……拍拍？」何牧雍咬唇苦思，改變用詞。

　　「你想拍哪裡？」哪裡都可以拍。

　　蔡孟修的腳步頓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住後面那句話，就怕自己表現得太露骨，嚇到身後的純情小王子。

　　「肩膀可以嗎？」何牧雍關掉頂樓的燈，順手掩上了門，像個學生般提問。

　　「肩膀，不是拿來拍的。」蔡孟修在樓梯口停下腳步，忽然轉回身體。

　　「呃，那還能拿來幹嘛？」何牧雍站在門邊，好奇地追問答案。

　　暈黃的燈光中，他們的目光又對上了。

　　倏地，蔡孟修向前跨了一步，同時伸出了沒拿物品的右手，掌心抵著門板，何牧雍反射性的想往後退，卻發現自己被困住了，根本就無路可退。

　　接著，何牧雍靠著門板，看著蔡孟修愈來愈靠近自己，兩個人的臉頰碰到了，蔡孟修的聲音響起，一股溫熱的氣息拂過何牧雍耳朵──

　　「壁、咚。」

　　何牧雍聽見了答案，也聽見自己急速的心跳聲。

　　他，好像心動了。

　　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