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顯示左側選單

[BL] [魔道祖師│羨澄] 浮名身後(41)完 [普](轉載文|作者:川山)

[複製連結]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2 16:38:13
顯示全部樓層

  二十一



  傍晚時分,魏無羨將殘魂送達,回到閻羅殿時,已經不見了江澄蹤影。他還未焦急尋找,已有殿前鬼差告知他,謝大人疲累,已經先回去了。還告訴他不要著急。
  「不要著急」,江澄這樣說。便聽出了兩重意思。

  早晨他與別人一番言談,江澄避而不聞,撐著一把傘越走越遠。即使魏無羨追上他,江澄也只是認真地看他,真誠的笑,並未多問一句。


  魏無羨獨自一人沿著閻羅殿高高的階梯往下走,最終還是回頭往欄杆那邊望了一眼。那裹著華服的身影果然還佇立在那裡,孤獨的無人問津。
  雖然她衣著暗紋華美,層層疊疊的反復沉重,連夜風也無法鼓動,卻是和那一襲白衣同樣的感覺。

  似乎感受到注視的目光,那女子回過頭來,同樣清冷的面龐。眼神灰暗而空闊,像是廣袤無垠的忘川大地。
  面容未老,眼睛已經老了。

  他想,還好,還好。至少江澄的眼睛裡還有光,哪怕只是一隻眼睛。
  他一日撈的沉默,乖乖地執行著魏無羨的指令,撈起來的皆是可以救助的殘魂,於是一天之內,魏無羨倒是省下苦口婆心的勸告。
  他一早與人對話,絲毫沒有掩飾對女子的好奇。只是江澄不問,他就不好開口。他什麼都不說,魏無羨就越是能感覺到江澄為他刻意保留的空間。
  可說了又有什麼用呢,江澄什麼都不記得了。


  所以當他反應過來時,腳步已經朝女子走過去了。

  閻羅殿是城池最高的建築,它兩邊延伸出一條廣闊的平臺,被白色的欄杆圍繞。魏無羨只覺得自己衣衫鼓動,被吹了滿臉的亂髮。
  他走到女子身邊,女子便再次朝他看過來。靠得近,才覺得她雍容華貴,氣勢逼人,不愧如他人所說,乃是悍將護衛的王。

  魏無羨也不敢像逗小姑娘似的和她玩笑。便說:「吾皇大人......覺得這裡景色好看嗎?」
  吾皇聽了,和藹地笑了,說:「哪裡有景色?指給我看。」
  白川盤繞,花海綻放,算是美景。魏無羨抬起手臂,並沒有指向天際昏紅的東方,而是地府最黑暗的盡頭。
  魏無羨指著,朝她歪過頭,他的袖口被風吹的呼呼作響。女子果然微微睜大了眼,然後朝魏無羨了然地笑了。

  她注目許久的並不是眼前近景。她的目光眺望至西方大陸的盡頭,那邊是陰暗的枯木叢林,叢林深處亂石林立,其中就是地獄道的大門。

  吾皇問:「先生如何稱呼?」
  魏無羨道:「范無咎。」
  吾皇道:「恕在下冒昧,請教的是先生本名。」
  「魏無羨。」
  吾皇點點頭:「魏先生。」然後她問:「請問先生有何指教。」

  魏無羨便說:「為什麼要救檀將軍呢?」
  吾皇聽了,沉默了一瞬,看著魏無羨,說:「先生知道的很多。」魏無羨並沒有期望從他人口中得知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願窺探女子自己的過往。卻沒想到,吾皇對此並不在意,竟向他道來。
  「他上陣殺敵,護我,敬我,死後卻入地獄道,受永生之苦,我不忍看他如此。」
  魏無羨道:「殺孽由他親手種下,他還,乃是理所應當。你為何要自責。」

  吾皇忽然一彎嘴角。
  「魏先生,又明知故問了嗎?」她秀目彎彎,眼中是淒涼的笑意,她開口道:「您愛過人嗎?」
  他聽見這個字,心臟狠狠地瑟縮了一下,抿了一下唇。女子看在眼裡,了然於心。
  「那您就能懂。」

  她輕輕地說完,眼神又不自覺地往西方看過去了。魏無羨找回自己的心跳,艱難地看著遠方不易察覺的地平線,微微的白光像是黑暗裡一絲觸不可及的希望一樣。
  魏無羨猶豫片刻,終於問道:「您若是去救檀將軍,要付出什麼代價。」檀濟乃是戰場犯下的殺孽,亡魂千千萬。
  「去地獄道,代他償還亡魂本應享受的一生罷了。」地獄道一日兩千七百年。她卻說的輕描淡寫。魏無羨看著她平靜的毫不在意的側臉,問:「甘願受過?」

  吾皇歎了一口氣,苦笑道:「力不從心,今世,蔣大人怕是不允了。」
  「我有自己的使命。」她說,「只是可憐了檀將軍。」

  魏無羨感慨道:「當真是情深意重。」

  一個為了對方可以淪落地獄,而另一方又願意付出相同的代價償還。能為對方做到如此地步,真不知是兩人的幸還是不幸。
  他聽著這輪番代價,相互償還仿佛沒有盡頭,內心震顫不已。魏無羨自知不是貴人,鬼道修行難逃一劫,死後能安然無恙,必然是江澄付出了代價。



  魏無羨又沉默不語,表情卻複雜。吾皇問他:「魏先生還有話要說。」
  魏無羨道:「是啊,我想問的人是江澄......你知道他什麼。」
  吾皇問:「江澄是誰。」

  她問的理所應當,魏無羨反而覺得詫異,想起了她初見的稱呼,便說:「晚吟。」吾皇反應過來了,聽魏無羨繼續解釋。
  「晚吟,是江澄的字。」
  吾皇看著魏無羨,目露同情,寬慰似的說:「莫在意了,他已經是謝必安了,你何必追溯他的過去。」

  魏無羨想起她初見江澄時的話,問:「你說他還在等,他在等什麼。」

  於是吾皇的目光更同情了,道:「他在等命定之人。」
  魏無羨下意識覺得這個人就是自己,出乎意料的解釋,又覺得在意料之中。但沒想到對方下一句話徹底否認了他的答案。


  「那是與你無關的過往,他既然忘了,就都過去了,你不要往心裡去了。」
  「他忘了也好,也有你願意陪著,等不等的到......也不重要。」


  她話中所指之人絕非魏無羨。幾句話令他頗為驚駭,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江澄......等的人,不是他?


  他為自己付出那麼多,如今也是全心全意地依賴著自己,卻有人告訴他,江澄要的另有其人?

  如果時間往前追溯數月,那時的魏無羨絕不會在意自己在江澄心中分量幾何。甚至到了現在,當他開始計較自己在他心裡的地位,都覺得難以置信。
  那他算什麼?


  他憑什麼計較,甚至不該問。但脫口就是掙扎。
  「您是不是弄錯了什麼。」魏無羨說,「您有所不知,江澄數年來,都在撈我的殘魂,他甚至為了我轉世獻上了眼睛……」
  他等的人怎麼可能不是我。

  吾皇聽他這樣講,依舊滿臉同情。她說:「那可能事出有因吧。」然後她又安慰道:「但這也說明他心中有你,是好事。如今你能陪在身側,就是你的福氣,何必在意他等的人,是不是你。」


  他一直避免認為自己的停留是出自對江澄的同情施捨,沒想到在旁人眼裡,能陪伴江澄竟成了自己的福分。魏無羨想起江澄失憶以來,對他百般依賴,也可能只是將對某人的心情寄託於自己身上。
  就像他曾經看著他一身白衣,把他想像成那個人的樣子。

  這是兩全其美的結局。魏無羨自知他不會陪江澄永生永世,如今江澄也有自己守候的人,他可以放開了。
  但內心這種不能忽視的失落感,又是源於什麼。
  他甚至不知道江澄等的人是誰。

  「你不要多想了,他願意遺忘過去,必然是不願再等,于你乃是良機。」

  吾皇只顧著勸慰,卻不知道自己的話又打破了魏無羨視作理所應當的猜想。
  原來記憶的消失,不是出於放棄自己,而是放棄了那個人。


  天色已經十分昏暗了,魏無羨覺得閻羅殿為什麼要建那麼高,這裡風大的讓他幾乎站不穩。勉強開口,聲音幾乎要被夜風淹沒:「江澄究竟,在等誰。」

  吾皇說:「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我就記得他提著刀,上殿,一刀捅穿了我心口。」她抬起手指著自己胸前的汙血,「比現在的位置低一些。」

  吾皇的眼神飄忽了一瞬,記憶穿梭,飄到遙遠的過去,憶起了她上一世死後,在忘川棧橋遇見晚吟。他身著寬袍紫衣,兩人生前雖只有幾面之緣,晚吟卻依然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吾皇說:「晚吟對此很抱歉,但他說了,他等的那個人,一定會為他復仇。他滅我國家,殺我。確實如晚吟所說,他守諾了,為晚吟的死報仇。」
  吾皇惋惜地歎了一口氣,感慨道:「晚吟確實可憐,這麼久了,他還在忘川橋頭等。可惜啊,終究沒等到。」

  魏無羨怔怔地聽著,雖然生前兩人再無交集。聽她描述,卻覺得她口中的「晚吟」陌生而遙遠。他經歷的一切聞所未聞,仿佛是她憑空捏造出來的人,和現在的江澄沒有一點關係。


  魏無羨便問:「你和他這一段過往,是你上一世的事吧?」
  「你上一世輪回時,他在等,但江澄這一世,是和我在一起的。」魏無羨說。
  「他叫江澄,是雲夢蓮花塢的宗主。」

  女子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道:「原來,在我轉世後,他也去了。我以為他一直沒走。」

  魏無羨剛慶倖自己想到了這一點,接著又被吾皇一杯涼水潑下:「那他這一世,可找到註定之人了嗎?」
  所以,就算兩人說的不是江澄同一世,又有什麼區別,魏無羨與他少年相伴,他不是那個人,就只能做旁人。甚至連旁觀者都不算。他知道江澄生前沒有婚娶,兩人一別無期,關於他的一切,魏無羨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心情,不知道他的渴望。他活著的時候以為江澄心裡只有仇恨和金淩。現在好了,他終於知道自己原來什麼都不知道。

  魏無羨的神情已經替他做了回答。吾皇對此只剩惋惜。


  江澄為了他,付出那麼多,不是他自以為是,有誰會比他讓江澄付出的多。
  即使是那個身份都不明的「註定之人」。
  魏無羨問:「您被殺那一世,我認識......晚吟嗎?」
  吾皇搖搖頭,說她也不知。

  可能和他魏無羨沒有半點關係。

  「他等的,真的不是我?」




  魏無羨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他沿著曲折的小路,頭一次覺得碎石這麼多,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家門前,看著這漆黑的兩扇木門,忽然覺得,他當成家的地方,也不屬於自己。

  以及裡面等著自己回來的江澄。
  他是鳩占鵲巢。

  江澄朝自己望過來,橘黃的燈火映得他一身暖意。眼睛裡毫不掩飾見到自己的欣喜。
  他回來的太晚,江澄已有倦意,卻還在等他。
  魏無羨看著他的眼睛,那是為自己前路而獻出去的,如今看著自己,究竟看的是他,還是心裡守候的寄託?

  他走過去,抬起手摸摸江澄的頭,笑了笑,說:「你困了就先休息呀,不用等我。」

  這個「等」字一出口,魏無羨就收斂了笑意,閉上了嘴。
  可江澄的眼睛還是明晃晃的看他,看魏無羨不笑了,他也不笑了。兩人之間靜悄悄的,能聞燭火劈啪的聲音,和對方淺淺的呼吸。

  江澄慢慢把自己的頭靠在魏無羨肩上,開口道:「你不在,我睡不著。」
  他雙眼慢慢闔上。那一隻眼睛總在提示魏無羨不可償還的一切。他原以為自己是特殊的一個,甚至理所應當地接受著對方給他的。如今看來,江澄給的,他欠的,哪裡是生前一顆金丹能還的。

  如今江澄靠在自己身上,是全身心的依賴。


  沒關係,沒關係。魏無羨想,無論你把我當成誰,都好。
  「我陪著你。」
  只要你高興。

  他壓在江澄耳邊說。江澄慢慢睜開眼,目光中已是疲憊的倦意。魏無羨彎下腰,撈起對方的膝彎,輕而易舉的就將江澄抱進懷裡。
  江澄的胳膊立即圈住了他的脖子。


  他抱著江澄進了臥房,小心翼翼地把江澄放在柔軟的床鋪裡。他放平對方雙腿,江澄躺好了卻依然圈著他的脖子。
  就在他眼前毫不掩飾的開心。

  魏無羨根本放不開那只攬著江澄肩膀的手。

  他將自己的額頭貼上自己的,一邊蹭一邊笑。
  他的臉離自己那麼近,溫熱的呼吸拂在自己臉上,又被自己呼入體內,仿佛驅散了一晚的寒風。

  太暖了。
  魏無羨臉龐湊過去,手臂禁不住地將他扣緊,他感覺到江澄圈著他的兩條胳膊也慢慢收攏。

  仿佛一下子跳入了溫泉,鋪天蓋地的溫軟蒸騰的他暈眩,什麼都不能再想。

  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和江澄抱作一團,在他唇上輾轉纏綿。
  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抱著江澄,托著他的臉龐,在他上面盡情的擁吻。江澄,他想。這個名字痛擊他的心扉,心臟仿佛被一隻手抓住,扭曲的他呼吸都困難了。
  魏無羨眼前是白色的身影,可此時此刻,他卻再也不想分辨那是誰。

  他用力闔上眼睛,讓自己五感只沉浸在江澄的氣息裡。手指握住對方下巴,強迫江澄打開,迎接他的進入。

  江澄不會吻,他本像小獸一樣溫軟地舔舐自己,卻也對魏無羨攻城掠地的親吻坦然接受。他抬起下巴張開嘴去迎合他,契合的完美才能讓魏無羨盡情的吮吸,好讓他舔的更深。他勾著魏無羨的脖子將自己往他身上貼,心臟跳的厲害總需要依靠點什麼來緩解。魏無羨就將他的胸膛壓上他的,壓的它跳動減慢仿佛像安心下來。

  他的心跳穿過單薄的衣料傳遞到自己身上來,仿佛是具體可感的心情。
  讓魏無羨堅信著,江澄等的那個人,必然是他自己。

  他自作多情地做著美夢。他吻著,吮著,一邊掠奪著,一邊想自己憑什麼。

  他壓在江澄兩腿間,深深喘息了一口,下意識的一頂一蹭,碰到了對方的,快感酥麻的他渾身顫抖,瞬間就被驚醒了。


  魏無羨雙手撐著床,把自己從江澄身上拽了起來。

  他在幹什麼啊。
  突如其來的分離,讓夜裡的涼氣趁虛而入,冰的他身上只剩冷汗。
  江澄雙手垂在頭兩側,還張著唇微微喘息,他吞咽了一口,閉上眼,再睜開,水光瀲灩。

  魏無羨失神地望著他。

  這是江澄啊……你在幹什麼。

  江澄想要的,可不是你啊。




  閻羅殿上風蕭瑟。

  「他等的人,真的不是你。」吾皇說。
  她是帝王之命,她從不誑語,也從不給人假想的希望。
  魏無羨說:「你怎麼就能單憑被殺時的一面之緣,斷定我不是江澄命定......?」
  他話一出口,就被自己的話愣住了,他聽見自己的語氣多麼急迫,徒勞地想聽一個「是」,讓他顯得那麼可憐。最後四個字在他口中被攔腰截斷了。
  吾皇看他神情扭曲複雜,輕聲道:「那你是嗎?」
  魏無羨不語。

  女子又道:「你若是,他尋得你,何必受苦受難,連記憶都不要了。但閣下愛人之心令人動容,你不是又何妨,有心護他,就護他吧。」




  魏無羨躺在江澄身邊,輕輕撫摸著他滾燙的身體,任由他窩進自己懷裡,在他脖頸上吻了又蹭。
  仿佛吹了一夜冷風,不過是錯覺。

  江澄夾著雙腿,呼吸沉沉。魏無羨有自知之明,他想,但他做不來。

  他也護不住。
  他能做的,就像手掌撫在江澄腿間,杯水車薪的舒緩。

  他能陪得江澄一時,難道還能陪他一世?
  他即使心甘情願留在這兒,可等到......江澄該怎麼辦。
  江澄還是一個人。


  魏無羨在黑暗裡無聲地歎氣。
  江澄不懂他為什麼又沉默下來,他沉默了,江澄不會慌亂。但像是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只會靜靜陪著。

  魏無羨說:「我要出門一趟。」他幾乎是一瞬間看到對方眼中的失落,他迅速解釋道:「我會回來的,很快。」
  江澄問:「你去哪兒。」
  魏無羨說:「去西邊。」



  他沒有理由留下來。雖然吾皇說他有福氣,江澄忘了,他願意護,就能護。
  但吾皇很快明白了魏無羨痛苦所在。於是對他的同情,瞬間變成可以理解的失望。

  「我還是把晚吟的命想的太好了。」吾皇說,他看著魏無羨,「恩情償還,應出自本心,你和他計較付出,惡緣不斷,只會害人害己,永遠煩惱。」
  吾皇勸他,如果有放不下的顧慮,還是早些離開為好。
  魏無羨道:「我怎麼能舍他一個人。」
  吾皇道:「時間久了,你初心必變,自身難保。」

  魏無羨沉默許久,問她:「有什麼辦法,能知道江澄命定之人?」



  魏無羨辭別吾皇,等到蔣子文時,已近深夜。
  他向蔣子文又要了一紙通行令,明日一早跟隨崔子玉的押送隊伍,前往地獄道。

  蔣子文在令狀上蓋好大印,遞給魏無羨時,手又收了回來,那紙呼啦一響,魏無羨抓了個空。蔣子文微微皺眉,道:「范大人可想好了?此去少說就是百年。」
  「我願一試。」
  「在下只能祝願您一路順利了。」蔣子文說著,抽出一張符咒,連通行令一同遞給魏無羨:「您此去不是服刑,也不知您會落入地獄道何處,如若觀得火鏡,可用傳送符歸來。」


  魏無羨此去要尋的,就是位於地獄道的火鏡。

  後土娘娘有三面鏡子,火鏡,水鏡和星鏡。火鏡在地獄道,可見過去。水鏡在人道,觀當下。星鏡於天人道,觀未來。
  吾皇能記得前幾世種種,均是因為進地獄道映來火鏡。

  吾皇叮囑道:「地獄道很大,也許走個千年,都見不到一個人。火鏡之處炎熱無比,你只要往酷熱的方向走,終有一天能夠走到。」



  魏無羨曾說江澄要護他一世周全。即使失憶了也在努力地做著。魏無羨自愧不如,他不是,也不配。
  他看著江澄真誠的眼睛,不知怎麼就想起「不辱使命」四個字來。

  他站在清晨的院落裡,看江澄解下腰間銀鈴,雙手托著,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心裡,說:「一路小心。」
  魏無羨接過,把它放入懷中收好。又接過江澄遞來的長劍,看他微笑著,看了許久。

  江澄就說:「我會聽的,不亂看記憶,只撈能救活的魂魄。」

  聽他信誓旦旦的樣子,魏無羨終於忍不住露出了笑靨,映著東方初明的天空,淺淡的晨光將兩人身影拉的好長,然後合在一處。

  魏無羨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江澄,在他耳邊說:
  「你放心,我會把你想要的找出來,帶回來。」





  -
  引用

  貴人:稱呼來自電影《與神同行》,本文中含義和原作不同。這片子分上下兩部,地獄背景,有點好看。
  金喬覺:地藏王。
  三鏡:Clamp《聖傳》帝修同人《無明》,作者摩揭陀。本文中修改了三鏡的座標。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3 16:56:23
顯示全部樓層

  二十二



  當年金喬覺許下大願,渡眾生,從人間一躍而下地獄道,至今沒有回來。

  魏無羨站在隊伍的最後,抬眼望去,是綿延到遠方黑暗的亡魂,他們身上纏著沉重的鎖鏈,皆是前往地獄道償還自己生前的罪孽。

  人間的惡事一日不止,地獄道一日不空。魏無羨看著這密密麻麻的人群,覺得那慈悲人恐怕永生難得超脫。



  東方初明,前往西方大門的隊伍吹響了號角,浩浩蕩蕩地被押送而去。崔子玉紅衣飄蕩,駕馬巡查。他手中捧著厚厚的名單卷軸,在魏無羨面前拉住了馬蹄,轉過身,驚訝道:「果真是你。」

  崔子玉問:「你去地獄道做什麼。」

  今日他拿到押送名單,最後一頁赫然寫著「魏嬰」兩個大字。蔣子文沒有事先交代,以為是名字巧合,誰知跟在隊伍最後的還真是這位「剛」上任的范大人。

  魏無羨答道:「去找火鏡。」

  崔子玉翻身下馬,牽著馬韁和他並肩走著:「你要去看往世的記憶?」

  魏無羨點點頭,又問:「聽說地獄道大的很,你知道火鏡的位置嗎?」

  地獄道在六道的最末,廣袤無垠。崔子玉生前與人玩笑,說願意去地獄受罰,平白遭了些罪。崔子玉說:「那裡沒有人人傳說的刀山油鍋,那裡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時間,和你無窮無盡的生命而已。」

  他拍拍魏無羨的肩膀,說:「這種事情,是心誠則靈,說不定你足夠誠心,可能直接掉在火鏡上呢。」他也只能祝願魏無羨好運。



  魏無羨這才覺得自己可能選了一條無解的路。他無法想像吾皇在地獄道為檀濟償還罪孽,又耗費了多少歲月才找到了火鏡。

  崔子玉問:「你是為了江澄嗎?」

  魏無羨說:「是。」

  崔子玉聽了,笑嘻嘻的,又拍拍他的肩,說:「想不到,你還是有點良心的嘛。」

  他是頭一次誇自己,卻聽不出絲毫讚美的意思。魏無羨本不想理他,卻聽見崔子玉說:「你去地獄道體會體會也好,好歹感受一下江澄為你還債的時候,經歷了什麼。」



  他話說完,走了兩步發現魏無羨不見了,轉過頭才看見對方站在原地,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崔子玉反應過來,知道自己多言了,他走到魏無羨身邊,說:「我以為,你知道。」

  魏無羨深深呼了一口氣,說:「我知道。」



  「江澄為了我的鬼道罪孽,去地獄道還了十七年,對嗎?」

  他一直都這樣猜想,只是沒想到從他人口中得到確認後,依然讓他感到震驚。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是什麼貴人,他怎麼會擔負像吾皇、金喬覺那樣沉重的使命。他鬼道作孽甚多,死後沒有受一點苦痛,只可能是江澄替他還了。

  崔子玉一直因為魏無羨對這件事的回避而耿耿於懷,如今對方面對了,崔子玉反而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看著他神色複雜的樣子,似乎達到了他想要的結果——愧疚。但崔子玉覺得,魏無羨更多的,是心疼。



  「十七年。一日......兩千七百年。」



  他此去,相比江澄經歷的,不過是白駒過隙。





  他們沉默著穿過枯木林,穿過沼澤,走過亂石林立的峽谷,終於抵達了地獄道的大門。

  這些鬼魂,願意的不願意的,紛紛被差使們推搡而下,聽著他們的哀嚎聲被大門後的漆黑而吞沒。那些本就羸弱的魂魄,被門後的颶風卷著,尖叫還沒發出來,肉體被撕碎,留下一身白骨,繼而又碾成砂礫。

  魏無羨走到大門邊,朝下望去,看見黑暗中是燃燒的業火。他傾斜身體剛想往下跳,忽然被一旁的崔子玉攔住了。

  魏無羨看向他。

  崔子玉說:「我不是要攔你。」

  崔子玉說:「江澄的眼睛……獻給了後土皇地祗。但世間的一切都不會消亡,都將淪入地獄道。」

  「你此去,可試著尋找他的眼睛。他用眼睛換你轉世無虞,但你還在這裡,代價尚未兌現,他的眼睛應該沒有消亡。」



  魏無羨鄭重地朝他一合手:「多謝你。」

  言罷,轉身跳入了地獄道。







  他耳邊風聲唳唳,他閉著雙眼,由這裡的狂風將自己帶到哪裡去。

  墜落。



  這裡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寒冷,雙眼在這裡沒有任何用處,他睜不睜開沒有任何區別。失重感和寒冷讓他麻木,他墜落了許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是個完整的人,他能感知到的只剩下自己的意識。



  還在墜落。

  有時候他能聽到一聲急促的撕扯聲,會讓他忍不住用耳朵去捕捉。但這種聲音也是轉瞬即逝,這或許有是一隻被撕裂的魂魄。他們就像颶風裡飄蕩的枯葉一樣,無根無靠,任憑這個世界折磨。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數著自己的呼吸。





  直到有一天,他的手指感知到一絲溫度,吹在自己身上的風也溫暖起來。他睜開眼,入目是晚霞一般顏色的橘紅。長久不視物的雙眼甚至接受不了光的刺入,他眼睛痛的幾乎要流淚。

  魏無羨知道自己還在墜落,他努力想看清自己身在何處,可眼睛尚未找到焦距,他就覺得後背一痛,接觸到了鬆軟滾燙的什麼,緊接著身體快速地下沉,深深地陷在裡面,而被他砸出的大坑,也迅速的收攏起來——厚厚的沙礫塵土湧進來,直接將他埋葬。



  魏無羨吸了一口氣,塵土迅速嗆進口鼻。他忍不住咳嗽起來,便被灌的更多,湧進肺葉裡的沙子刺的他胸口發痛,幾乎要窒息。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四肢,拼命要求它們動起來。他墜落了太久,這麼長的時間裡他幾乎沒用過自己的肌肉,變得像癱瘓一樣不聽使喚。

  而他的頭顱在沙土的埋葬裡就要窒息而死。

  魏無羨不相信自己剛到這裡就要死去,他的手臂被土壓著,就算胸口有傳送符,他拿不出來照樣是悶死的結局。魏無羨使出全身的力氣擰動自己的肩膀,扭著自己的脖子,使勁兒往外面鑽。

  於是消耗了更大的體力,需要更多的空氣,他壓制住自己想要呼吸的欲望,只覺得胸口幾乎要炸開。

  也許是掩埋自己的沙土溫暖,魏無羨冰冷的軀體漸漸找回了知覺,雖然力氣不足,也足夠他掙扎著手腳並用地往外爬。當他終於頂著滿頭的沙子鑽出來時,深深吸了一口氣,仿若劫後餘生。



  他露著半張臉,埋在土裡休息了好一會兒。甚至覺得夾著沙子拍在自己臉上的熱風都像春風一樣溫暖。他終於從土裡爬出來後,腿軟的站都站不穩。魏無羨跪在地上望著這個世界,這裡仿佛經歷了一場大火,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橙紅。大地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土,輕飄飄的像是灰燼一樣。

  魏無羨拾起一塊沙礫,仔細打量了一番,它蒼白蒼白,又輕飄飄的。他生前就和這些東西打交道,知道這根本不是砂石,而是骨屑,無數人的骨屑,組成了這片浩渺的荒漠。

  又是一個亂葬崗。

  魏無羨把碎骨扔掉,果然看見風吹過的地方,露出地面上掩埋了不知多久的一副骸骨。魏無羨慶倖不已,還好自己落地的位置骨頭鋪的厚,不至於掉下來就摔得粉身碎骨。而那些沒粉身碎骨的魂魄,又有幾個像自己這麼幸運,而不是直接被埋在深處窒息而死。





  魏無羨坐在原地休息,恢復了許久,才能勉強站起來。他雙足剛踏上地面,這些塵土就隨著他的步伐飛揚開來。像是正午的沙漠,燙的他腳心發痛。

  悶熱,是這裡的感覺。

  魏無羨深深吸了幾口氣,熱氣稀薄,窒息的讓他頭暈眼花。也不知遠處搖晃的景象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還是大地蒸騰的熱浪,把整個世界扭曲的不成形狀。



  蔣子文向他講述了此處的盡頭,乃是永恆的最後一秒。人間浮游朝暮,是地獄道兩千七百年的光陰。

  魏無羨並不著急,他有的是時間。



  有的是時間。



  只有時間。





  他渾渾噩噩地在這裡走了不知多少年。正如吾皇所說,地獄道很大,大到這麼多年裡,他只遇上了幾個過路的魂魄。魏無羨走的麻木,那些魂魄朝他看過來,眼神也是麻木。興許是生前殺業深重,即使魂魄在這裡飽受煎熬,竟然還是一副醜陋的惡鬼模樣。他們在此處的生命與天地同壽,便意味著炎熱耗盡他們最後一絲體力,就要倒在這熾熱的塵埃裡,日日灼燒。

  魏無羨連問他們一句的力氣也沒有,相互看了一眼算是問候,然後繼續向炎熱的方向走去。



  地獄道大的讓人難以置信,是浮游之於滄海,塵埃之于泰山。哪怕人間每一秒都存在萬萬億人,陌生人在此相見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更不要說遇到生前見過的人。



  他不知道江澄十七年人間光陰是怎麼熬過來的。

  他在這裡度過的時間,能讓此刻的江澄撈幾個碎魂?



  魏無羨想起這個,又擔心起來。他臨走前,江澄信誓旦旦地保證他會聽他的話,撈儘量完整的魂魄。可是江澄向來心口不一,自己不盯著他,他會不會又累倒在河岸上。

  他要是累倒在河岸上,誰去找他?

  這裡本就悶熱,魏無羨想著,滿心煩躁。他走的匆忙,竟然忘了叮囑蔣子文,如果江澄當天沒去送魂魄,一定要派人去找他啊。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繼續向前走。這裡雖然炎熱,卻是荒涼而死寂的。簡直像一座廣袤的沙漠,魏無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兜圈子。

  於是他每走兩萬七千步,就留下一個標記,這麼多年走下來倒也沒看到自己的標記,應是可以繼續放心的向前走了。



  所以這麼長的時間過去,江澄一天的工作結束了沒有,他有沒有回家。

  自己不在,他能不能睡著。

  魏無羨在這兒胡思亂想,用著幾乎要生銹的腦子仔細算了算他在這裡的時間。又覺得江澄應該還不到回家休息的時候。



  一樣的景色,一樣的荒漠、風沙。魏無羨有時候會抓狂地亂叫,他好幾次從懷裡抽出傳送符。直到有一次恰好風刮得大,傳送符一下子被卷到了天上,嚇得魏無羨追著它跑了好久,不眠不休,終於盼著它飄下來了。從此被他塞進鞋底,再也不輕易拿出來。



  他總想,自己怎麼還沒瘋。

  他想自己幹嘛要遭這種罪。



  他欠江澄的嗎?

  對。





  他淩亂著頭髮,認同地點點頭,忽然笑了出來。心道,自己真的瘋了。

  魏無羨抬起頭,迷眼的風沙似乎小了些許,眼前不再是黃沙滿天。魏無羨眨眨眼,隱約看到一片空曠中,竟然多了一處建築。簡直像平地起高樓一樣,在荒漠中分外扎眼。

  他想,完了,自己真的瘋了,出幻覺了。



  他眨眨眼睛,那建築還是在原地不動。魏無羨以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風沙過來,遮蓋了它,但這陣兒吹過去,又浮現在魏無羨眼前。

  那建築像海市蜃樓一樣,在遠處搖晃著它的身影。





  魏無羨也想不了那麼多,站起身,快步朝它走去了。生怕一會兒風大,又看不見了。他越走越急迫,距離越來越近,靠近了,才發覺這竟然是一片建築群,頗具規模,有庭院有樓閣。雖然破爛不堪,沒有屋頂,只有牆壁,而且被風沙風化了。但確實是人為修建的。

  這像是把方圓幾畝的塵埃都挖了一個遍,把下面冷卻的泥土撈出來,一捧一捧泥,擺成了這處建築。

  魏無羨站在它「門前」,身後是一大片抹平的空地。



  他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這裡,只能覺得太簡陋了,有些牆根本算不得牆,就是一道細長的土堆,卻也能看出它的正門、前廳、側房和院落。



  魏無羨扶著「門框」,跨過「門檻」,沿著圍牆走過幾個院門。看著看著,竟然在這熱浪中冒出一身冷汗。





  這個佈局,是蓮花塢。



  魏無羨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全部湧進了腦袋,讓他手腳冰涼顫抖。

  像是為了確定自己的想法,魏無羨跑到前廳。果然,前廳的牆壁兩側挖出兩道淺淺的溝渠,溝渠裡是泥土抹成的圓盤的形狀。雖然很醜,但也確實是蓮葉的形狀。

  而雲夢的蓮花塢的前廳兩側,就是種著荷花的。



  魏無羨沖出大門,回到剛才他踏足的一大片空地,是他以為的空地,其實也畫滿了荷花和蓮葉,無數的圈圈,無數的荷花印跡,看不到邊。



  他竟然,回蓮花塢了。





  魏無羨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裡,大腦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來。自己剛來的時候沒有意識到,才發現自己無意中把「荷花池」踩滿了腳印。他趕緊趴下來,伸出袖子把自己的腳印撫平,然後小心翼翼地把荷葉補全。



  蓮花塢……蓮花塢……



  他做夢都想回的蓮花塢,他發誓再也不回來的蓮花塢。如今竟然讓他以這種形式回來了。

  魏無羨幾乎趴在地上,恨不得親吻這塊土地。他是在校場外邊,趴在蓮花湖的邊緣,伸手摘著荷葉。風沙吹來,仿佛聽見身後無數歡聲笑語,晴天朗日,無數五彩斑斕的風箏在天上飛。



  他認認真真地畫著,身下的土壤多了幾滴水痕,魏無羨雙眼朦朧,不願分辨它究竟是淚水還是汗水。





  他畫的那麼盡心盡力,像是要把自己給「蓮花塢」帶來的腳印全部抹去,將它完好地補齊。好像當他做完這些,他回到身後院落,就能看見一個個熟悉的身影穿梭。就能看見……



  他眼前暗了些許,耳邊傳來沙沙之聲,卻不是風聲。是腳步聲。

  只要他抬起頭,就能看見……





  魏無羨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黑靴,和紫衣挺闊的下擺。

  魏無羨愣了一瞬,接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他慢慢抬起頭,只覺得自己的頭顱千斤重似的。順著眼前人的衣擺慢慢向上看去,最終,鼓起勇氣將視線落在他的臉上。



  那人依舊是清冷的面孔,細眉杏目,眼中帶著一絲訝異,不言不語,靜靜地看著趴在地上的自己。





  「江澄。」

  多年來第一次出聲,他的喉嚨都啞了。



  對方眸光閃了閃,魏無羨又啞著嗓子喊了一聲:「江澄!」



  他知道自己在對方眼中是怎樣的狂喜,而站在對面的江澄卻微微皺了一下眉,然後細細打量了自己一番,忽然一勾嘴角,親切地笑了。

  他笑的杏目彎彎,讓魏無羨覺得像是夢境重逢,聽他清澈的嗓音喊他的名字:

  「魏無羨。」



  魏無羨站起來,為了確定這不是夢,幾乎是撲上去的,一把抱住了對方。魏無羨感覺到懷裡的人一僵,卻只顧著自己開心,使勁地勒著他,然後拍他的後背。他想說些什麼,久別重逢的什麼,結果開口就是:「我……!」

  他退開一點,看著眼前的人眨巴著眼睛,又把他抱懷裡去,說:「我太開心了,居然……你為什麼在這裡。」



  江澄輕輕推開了他,朝他笑笑,說:「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他看著魏無羨,對方是真的高興,便說:「我醒來時,就在這兒了。我沒想到……你竟然會來找我,你是來……找我的嗎?」

  他一雙杏目完好,兩顆明亮的眼睛,映在魏無羨眼中是期冀。江澄醒來就在此處,地獄道的時間那麼長……魏無羨想起臨走前崔子玉一番話,想起江澄丟失的眼睛,於是斬釘截鐵地說:「對,我來找你,我帶你回去。」



  江澄聽了,心滿意足地笑了。魏無羨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又把對方抱懷裡去,怎麼都摸不夠似的。那麼多年分別,即使……即使只是他的眼睛,也讓魏無羨緩解了一絲相思之苦。

  他不禁感歎,果然,心誠則靈,他心裡掛念著,上天就讓他尋得了。他埋在江澄肩頭自顧自的高興,江澄垂著兩條胳膊,被他這樣摸來摸去,竟然也沒反抗,在他懷裡乖的很。





  魏無羨又把江澄微微推開來,兩人面孔離得很近,他凝視著江澄的眼睛。看那兩顆同樣顏色的眸子,終於是他自己的了。魏無羨看著看著,江澄就問:「你在看些什麼。」

  魏無羨說:「你的眼睛,真好看。」

  江澄「哦」了一聲,然後笑:「我也覺得。」然後又補上一句:「比你的好看。」

  魏無羨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忽然覺得眼淚又要下來了。江澄有些詫異,卻依然體貼地抬起手,慢慢擦去他臉上的水痕:「你個大男人,激動個什麼勁兒,一點都不穩重。」

  就聽魏無羨說:「我見到你,太開心了。」他說著,也伸出手,捧起江澄的臉,拇指輕輕擦過他的眼角,這一舉動讓江澄癢的直眨眼睛。魏無羨說:「你不知道,我好久沒看見過你完整的眼睛了。」

  江澄一挑眉,道:「原來是這樣。」



  魏無羨抱個夠了,終於平復了激動的心情,把他放開來。看了看滿地的圖案和背後的「蓮花塢」,說:「抱歉啊,剛才不小心把你畫的荷花踩壞了,我一會兒都給你補上。」

  他不禁感慨道:「你竟然在這裡建了一座房子!」

  江澄站在他面前,只是抿著嘴笑,魏無羨問:「你在這裡……多久了?」

  江澄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不記得了。」魏無羨聽了,目光黯淡了些許。江澄說:「但是你來找我了啊,所以我等多久,都沒關係。」



  他一說到「等」,魏無羨的心又沉了下去,畢竟,江澄等的不是他。

  魏無羨說:「你放心,我一定帶你回去。只是……」

  他話一猶疑,江澄目光一沉,問:「只是什麼?」

  「我需要去找火鏡。我需要看一些記憶。」

  江澄聽了,說:「觀過去的火鏡嗎?」他抬起手臂,朝蓮花湖的方向指去:「火鏡就在那邊,但是要走一陣子。」



  魏無羨頗為驚駭,沒想到此行如此順利,一來找回了江澄的眼睛,火鏡居然也近在咫尺。不禁高興起來。對江澄說:「那我們快去吧!」說著就去抓江澄的手。

  江澄卻躲開了,柔聲道:「不著急,我還有些事沒做完,你等我幾日可好?」

  事情已經落定,魏無羨也覺得,確實沒必要著急,說:「好。」

  江澄像是松了一口氣,又朝自己笑了笑,回頭瞟了一眼滿地的腳印,說:「你剛才說,要幫我補荷花,那你現在去補吧。」

  他繞過魏無羨,朝大門走去,回頭對他說:「我走的累了,先歇會兒,你好好補,補完才能進來哦。」言罷,又是對魏無羨笑。



  魏無羨停在原地,看江澄朝他歪著頭,一臉柔光,一副天真無憂的好模樣,他點點頭,對方就欣然離開了。

  他走了,魏無羨趴回地上,滿腦子都是江澄的笑靨。沒想到身處地獄無間,江澄竟過得如此純粹。魏無羨腦子裡描繪著他的臉,手裡描繪著蓮花塢的荷花,竟然越畫越開心。他本來就擅長作畫,畫荷花對他來說小菜一碟,心想要不是急著回去,這片蓮花池讓他重畫一遍也是樂意的。



  魏無羨勤勤懇懇地作畫,不知搞了多久。意識到的時候腰都酸了,他扶著自己的腰,慢慢站起來,轉過身,只見江澄抱著胳膊靠在「門」上,朝他笑。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3 16:58:18
顯示全部樓層

  二十三


  這裡無盡荒漠,蓮花塢仿若一座被沙海腐朽的城池,卻成為了風沙裡的避風港。縱然它現在的模樣比射日之征時還要破敗,卻依然像無數詩人在作品裡寄託的那樣,故鄉,永遠都是歸處。

  他畫下的痕跡,在他起身的瞬間,就被薄薄的塵埃覆蓋了。但他已然顧及不到,因為江澄在那邊,對他露出無憂的笑意。
  這是魏無羨從未見過的情景,他不敢想自己有多麼幸運。好像一旦這樣認為了,上天就會諷刺他的僥倖,把他現在擁有的一切統統收回。江澄一身紫衣,站在火紅破敗的世界裡,像是一株掙扎存活的蓮花。

  魏無羨生怕他被風吹斷了,趕緊站起來過去,來不及拍淨黑衣上的塵埃,就又要髒兮兮地往江澄身上靠。
  但江澄沒有讓他得逞,躲開了。
  魏無羨撲了個空,只顧著高興,不屈不撓,又歪過去繼續撲。江澄又一躲,卻是被逗笑了,他罵道:「你怎麼也跟個狗似的,見人都不放過,好歹把自己抖抖乾淨再過來。」
  魏無羨多少年沒聽江澄這麼罵他了,這熟悉的調子傳到他耳中,簡直像三月春風,直溫暖到心坎裡去,它衝開自己的心臟,在血液裡奔流,帶著隱隱的刺痛。

  江澄在前面輕盈地躲啊,閃啊,魏無羨根本不想管那股難受勁兒。眼裡只有活生生的他,往日種種、或是所謂的「命定之人」都不願再想。江澄跑,他就追。兩個人鬧了半天,簡直就像在校場上瘋玩的日子一樣,最後不管是誰把誰摁趴下了,都咯咯笑個沒玩。

  魏無羨臉埋在地上,傻笑。
  他累的厲害,被江澄溜的團團轉。江澄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收拾了一下衣衫,歪著腦袋打量著趴在地上的魏無羨。
  江澄嘲笑他說:「你真狼狽呀。」

  他趴在地上,嘴角要咧到耳根去了,一喘氣兒,吹的蓮花塢地面的塵土都飛起來。江澄實在看不下去了,蹲下來,朝魏無羨伸出手。
  落在自己眼前的五指潔白,玉也似的,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睛。魏無羨忽然想起,身為謝必安的江澄,雙手在忘川河裡沒日沒夜地泡著,撈著,直到被泡出了褶皺泡開了皮。
  他心中又升起一股感覺,清晰地感知到那名為心疼。縱然這只手生養的再好,也經不住世事折磨。如今竟還能看到它本來的樣子……魏無羨將它捉住,牽到懷裡去。一個蹲著一個坐著,江澄任他滾燙的手心握著自己的,不言不語。

  魏無羨抬起頭,掃視了一圈蓮花塢,問:「這是你……修出來的?」
  「對啊。」
  「做了多久。」
  「不知道呀。」江澄笑笑,完全不在意的樣子:「慢慢幹就是了,反正有的是時間。」
  所以他一雙手還是那麼好看。魏無羨握著他的手心,連用劍生出的繭子,也只是薄薄一層。魏無羨記不太得了,江澄十六歲的時候為了不輸過自己,練劍那麼拼命,小小年紀就生出厚厚的繭來,怎麼如今他……

  他不禁歎氣,說到底,還是江澄在這裡耗費了太多的時間。
  魏無羨抬起頭看著他,他此刻的模樣是自己錯過的年華。二十五六的樣子,魏無羨生前,從沒見過這樣的江澄。那應該是他最好的年紀,脫去了稚嫩的成熟,面容俊美,體態修長。

  江澄被他這樣看著,皺了皺眉,有些不滿道:「蹲的我腿麻,你看夠了沒有?還起不起來。」

  魏無羨聽了,樂呵呵地回他:「沒呀。」
  言罷又要把江澄往懷裡拽,也不怕地上塵土多,反正他已經滾成個土人兒。江澄看出他的壞心眼兒,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迅速抽出手,一掌拍在魏無羨胸口,他瞬間就和大地親密接觸,拍出一個「大」字。
  江澄站起來,活動活動自己手腕,居高臨下地說:「既然你願意在地上,就在地上呆著吧。」說完就走了。


  說完轉身就走了。

  魏無羨瞧著江澄的背影,趕緊從地上爬起來,隨手拍拍身上的塵土,追隨著江澄朝「後院」走去。江澄看他跟上來了,腳步放慢了些,問不經意地皺了一下眉,問:「你幹嘛老跟著我。」
  魏無羨道:「我不跟著你,我還能去哪兒。」
  這話說的也對,江澄道:「等我收拾完,就得出發了,你不多休息會兒嗎?路上累倒了,,我可不管你。」

  江澄失憶以來,究竟是誰撈魂天天累倒,又是誰背著他、抱著他,日復一日地把他往家裡運。這些都是此處的江澄所不知的。他想到這一點,就很有底氣,看著江澄笑。江澄愣是被他「慈愛」的目光盯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神都不由地慌亂了一下。
  魏無羨靠近一步,說:「你才是辛苦的那個。」
  但回應他的只有一聲「哼」。還嫌不夠似的,再補上一句:「油嘴滑舌。」


  他自從見了江澄,疲憊一洗而空,好像在地獄道的奔波都是錯覺。兩人聊著說著,,就走到了後院的院門前。魏無羨探進頭,打量了一眼。這處臥房的分佈格局,果然也和雲夢的蓮花塢一模一樣。

  而真正讓他在意的,是他和江澄以前住的那間屋子,不僅佇立於此,而且,她要比別的「屋子」更加遮風擋雨些,居然還修了房頂。

  魏無羨看了,就很高興,說:「那我就歇歇去了。」他理所應當地往那間房子走去。誰知江澄直接攔住了他。

  他不禁詫異地看了江澄一眼。江澄神情有些嚴肅,臉色都冷了下來。他指了指旁邊的幾座「屋子」,說:「你睡那邊。」面對魏無羨困惑的目光,江澄說:「這間屋子,不是用來休息的。」
  魏無羨說:「這不就是我們以前的臥房嗎?」

  江澄說:「地方多得是,你隨便挑。」
  他神情認真,魏無羨卻沒想太多,下意識地就撒嬌耍賴:「我不,我就睡這邊。」他大步朝臥房走去,還拽著江澄:「你也得跟我一起。」
  他本就想開個玩笑,誰知手中傳來劇烈的掙扎。魏無羨一回頭,只見江澄已經甩開他的禁錮,神情突然就陰鬱了。他轉過身,說:「隨便你。」
  這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不滿。魏無羨也不敢隨便造次,他小心翼翼地繞回江澄面前,扶著他的肩膀,臉湊過去看著他,輕聲問:「你怎麼了?」

  江澄閉上眼睛,搖搖頭,再睜開眼,那目光突然悲淒了。魏無羨頓時嚇得不敢再亂說一句。江澄,不言不語,是真的很難過的樣子。
  魏無羨滿心不安,惶恐道:「我開玩笑的,我睡哪兒都行。睡地上也行。」
  他急切地解釋著,不想看江澄臉尚又浮現出這種痛苦的神色。他說:「我錯了,你別這樣。」

  江澄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魏無羨,你走了十三年。」
  他登時愣在住了。

  「我眼看著你被萬鬼吞噬,但我不相信你會死。」江澄轉過頭,目光沉沉,輕聲說,「從此以後,那間屋子我再也沒打開過,就好像你睡在裡面,等哪一天,門開了,你就回來了。」
  他一字一字地講給魏無羨聽,目光卻落在他臉上,像審視一般。魏無羨無法正視江澄的眼睛,眼神不由自主地偏移了些許。他無話可說,半天隻憋出了個:「我……」
  最終,是一聲伴隨著歎息的,無言以對,只能說「對不起。」



  江澄不是有意的質問,魏無羨的「對不起」也不是他要聽的答案。曾經的他始終把江澄的恨意想象的深,只覺得他心裡只想把自己千刀萬剮。
  魏無羨地著腦袋不說話,仿佛又回到了雨夜的觀音廟,面對他的告白,他不知所措。


  然後他聽見江澄再次開口,又問:「如果......你知道我在等你,十三年後,見到我的時候,還會逃嗎?」


  他平白地敘述著自己的疑問,明明字句都像針一樣紮著魏無羨,他語氣淡漠的卻好像在說著別人的事。
  魏無羨被問這樣的問題,他知道江澄想要一個回答。
  但是,他們生前錯過了幾十年。如今他說「是」,難道就能補償過去嗎?

  而且,他真的不知道。
  他不能肯定。就算明白江澄的心,那時的自己也是狂喜地享受著重生。他重生後總是在迫切地拋棄那些往事,那些被他傷害的人,那些無法補償的過去。好像隨著軀殼的改變一切都與他無關。

  但江澄是特別的。他的存在仿佛是連接了過去和未來的一條線,只要他回到江澄身邊,就提醒著一定要面對過去的一切。

  而那時,有人成了呵護他重生的光。魏無羨選擇的毫不猶豫。即使當年從江澄手中接過陳情的一刻,明明看見了對方想對他說什麼,卻依然轉過了頭。
  他是本能的,也是故意的。

  他甚至不願多花片刻去體會他的心情。身在此地的江澄,不就像當時的他,被自己親手扔下了地獄,關上了大門。


  魏無羨想到這兒,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個耳光。江澄見他肩膀不自然地瑟縮著,睜著一雙眼,神情麻木。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
  那嗓音就輕鬆起來,甚至多了些許笑意:「是我問多了,你不要多想。」魏無羨艱難地抬起頭看他,以為江澄是故作姿態,沒想到他的表情是真的松了一口氣。便聽他繼續道:「過去的事兒,都過去了,當時的你也無法知道我的想法。我也確實很想把你剁碎了喂狗呀,難怪嚇得你跟別人跑了。」

  這一番解釋讓江澄自己都笑的開心。仿佛真的放下了,過去種種都變成了笑談。魏無羨覺得輕鬆了些許,卻依然心頭沉沉。

  心意不通。
  至少魏無羨,從來不瞭解江澄。

  就像江澄剛才問的,如果他知道他的想法,會留下來嗎?魏無羨覺得,他會,但他沒有勇氣說出這個答案。
  中元節滿天的信箋下,他還在勸江澄「人死了,還有什麼不能坦然面對」。最終發現,即使到了此刻,他也無法坦然面對江澄。哪怕這裡的他,只是江澄扔下的一雙眼睛,卻帶著過去完整的記憶,真正和自己相伴過的江澄。





  魏無羨一覺睡醒,睜眼依舊是橘紅的天空和漫天黃沙。他慢慢坐起來,即使有三堵牆擋著,還是落了一身的沙。那些沙子隨著他的動作紛紛落下。魏無羨打量了一圈,發現江澄已經在等他了。他坐在牆邊半截土堆上,身後還背了一個一尺多長、圓滾滾的包裹。

  江澄見他醒了,問:「睡得好嗎?」
  魏無羨伸了個懶腰,說:「很好,至少醒來時,沒有被埋起來。」
  江澄聽了就嘲笑,說:「埋起來,倒是很適合你。」他看著魏無羨起身,問:「你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就走?」
  魏無羨摸了摸腰間的佩劍,感受了一下腳底的傳送符。江澄看他抬起手,又按了按胸口。「好了!」檢查妥當了,兩人便穿過「蓮花湖」,繞過荷葉,朝火鏡的方向出發。


  兩人踩著遍地黃沙,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火鏡走去,果然走的越多,就覺得空氣愈發的熾熱乾燥。前方的熱流將地平線蒸騰成波浪,魏無羨甚至看見燃燒後的灰燼伴隨著熱風飄蕩而來。
  兩人走的辛苦,路上,江澄幾乎沒有主動說話,魏無羨看江澄被風吹的幾乎站不穩,一手卻依然緊緊地抓著包裹的結。便說:「你累了嗎?不妨東西交給我,我幫你拿著。」
  江澄看了他一眼,道:「沒事兒,輕的很。」

  他向來不會麻煩別人,魏無羨也就沒上去搶。兩人話開了個頭,魏無羨想起昨天江澄說要做什麼事兒,就隨口問了。


  江澄聽了,沒有立即回答他,反而問道:「魏無羨,你有什麼願望嗎?」

  一說到願望,魏無羨不禁想起從魏無羨那裡聽來的那句,「護你一世周全」。那一句話,讓江澄困守地府,耗費百年時光。

  魏無羨沒說話,江澄就問了一遍。為了回答,他仔細想了想生前。最後說:「沒有。」
  江澄深吸了一口氣,迎著漫天的飛沙,吹的他髮絲繞在臉上。江澄微微垂下眉眼,說:「那就許個願吧。」他忽然笑了一下:「讓我也聽聽,你想要什麼。」
  一個願望讓江澄撈了近百年的殘魂。魏無羨說:「為什麼要許願,願望都是有代價的, 如果實現不了......」
  江澄說:「沒說要你付出代價呀,你說個願望,我幫你實現,好不好?」
  江澄雖然笑著,眼睛卻很認真,是真心實意,不是玩笑。但他欠江澄良多,無論是不是玩笑,怎麼可能讓他為自己實現願望。

  魏無羨搖搖頭,說:「我欠你,我怎麼能這樣做。」既然話說到這一步,魏無羨便繼續道:「那你想要什麼,我幫你實現。」
  聽他這樣講,江澄又短促地笑了一聲。沉默了片刻,看著前方,輕聲說:「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江澄說:「所以我才去火鏡,還願。」他指了指包裹,看著魏無羨:「你瞧,貢品也準備好了。」
  魏無羨問:「那你呢,你許的什麼願。」
  江澄說:「我向火鏡許願,要一副軀殼,它幫我實現了,所以我要去感謝它。」

  果然,這裡的江澄,軀殼是重塑的。崔子玉說江澄的眼睛淪落在地獄道,這就如自己所想,面前的江澄,確實是江澄那一雙眼睛長成的。
  魏無羨覺得很抱歉,他對不起江澄,也對不起江澄的眼睛。他的眼睛帶著過去的記憶,在無盡的時間裡流浪,獨自一人長成,甚至,一捧一捧造就了的蓮花塢。

  魏無羨嘆道:「這都是我的錯。」
  江澄看過來。
  魏無羨苦笑了一下,說:「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其實你是為了我,才放棄了眼睛。」他伸出手牽住江澄的:「你跟我回去,回到你應有的軀體裡,好嗎?」
  他目光灼熱的仿佛是此處的熱浪,江澄看他真誠的樣子,就笑了,他說:「當然好。」


  他要把江澄的眼睛完好地帶給他,然後去火鏡,找到江澄的命定之人,將他尋來……這樣一來,江澄總歸有人陪伴了。魏無羨苦澀地笑了,他低垂著眉眼,握緊了江澄的手指,自言自語道:「然後……我會找到你命定之人,你會得到……應有的一切。」

  他話自真心,江澄聽了卻嗤笑了一聲,說:「命定之人嗎......我不在乎。」


  魏無羨心中一動。他看著江澄目光,充滿了不屑,知道他真的不在乎。竟讓他一時間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傷。卻不容他再在狂風裡胡思亂想,
  他的想法自己都說不清,更別說讓江澄體察。這種感覺讓他感到苦楚。對方近在眼前,他卻無法坦露心意。
  只能在風沙中追逐著江澄的腳步。
  江澄走的很快,他似乎對這條路很熟悉,每走一會兒,也會回頭看看,魏無羨有沒有跟上來。

  越走越覺得空氣熾熱。看樣子,火鏡應當是不遠了。
  靠近火鏡,風沙愈大,在耳邊呼嘯著,還夾雜著砂石砸在身上劈啪的聲響。

  他們腳不停歇,又足足走了三日時間,終於抵達了火鏡所在之地。

  那是大地裂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像是從天而降一個巨大的拳頭,砸出了個大坑,中間的地面坍塌,形成了一面形如半月的裂谷,延伸到兩側的裂縫。遠遠望去,好像一隻金黃的眼睛,火鏡就位於眼睛的瞳孔之處。
  那顆眼睛刺出耀目的火光,魏無羨很遠就聽見下面液體翻滾流淌的聲音,以及撲面而來的熱浪。空氣中的骨屑被熾熱點燃,飄飛到火鏡裂谷處,變成細碎的火花,又被熱浪拍出溝壑。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到裂谷邊緣,只見紅色的河流燃燒著,盤繞著中間的火鏡。它鏡面澄淨如洗,清晰地映照著天空和飛沙,讓人不知它本就是火焰的顏色,還是映照出了橘紅的顏色。
  魏無羨也看見了自己的臉,他就在火鏡的邊緣,這麼多年走來,他竟然如此憔悴。

  一旁江澄已經摘下身後包裹,輕輕地把它放在地上。

  魏無羨聽見他的腳步聲。他慢慢地走到了自己身後。魏無羨望著焰流,問江澄:「記憶,要怎麼才能看見。」
  他發現江澄的眼睛也望著火鏡,竟然從他的目光中讀出一絲悲傷的情緒。聽江澄淡淡道:「你想著,就能看見了。」

  魏無羨轉過頭,繼續趴在火鏡旁,火光將他的臉映的一片橘紅。他閉上眼睛,誠心想著要看江澄的記憶,可睜開眼,什麼都沒有。
  他以為自己想的不對,對著火鏡念道:「江澄,江晚吟。命定之人……命定之人……」

  江澄還在他身後,聽他念念有詞,波瀾不驚地問:「行嗎?」
  可火鏡裡依舊什麼都沒有,只有魏無羨的倒影。

  他被熱浪燙的焦急,說:「不成,什麼都看不見。」

  江澄說:「哦,那我來看看。」


  他走到魏無羨身邊,望著火鏡裡岩漿翻滾,火舌飛揚。江澄眼底映射著一片火海,望了一會兒,最終雲淡風輕道:

  「你沒有江澄的眼睛,當然什麼都看不見。」


  話音落,魏無羨只覺得背後被施壓了一股強大的推力,他身體猛然前傾,當他反應過來時,已經朝著火鏡跌落下去!
  他瞪大眼睛,看見火鏡裡的自己,像一團黑色的破布一樣掉落。而映照在自己身後的,是江澄得逞的冷笑,以及那雙眼睛裡瘋狂的喜悅,和殺意。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3 16:59:08
顯示全部樓層

  二十四





  火鏡熾熱的氣流迎面吹來,火星砸在他身上,與皮膚接觸發出灼傷的「嘶嘶」聲。

  這是無法讓人忍受的高熱,魏無羨覺得自己仿佛被一頭摁進了開水裡,無法呼吸,更別說尖叫。火舌在下面翻滾飛濺,像饑餓的毒蛇朝自己嘶吼。他知道,自己掉下去必然立即燒成灰燼。魏無羨在空中胡亂地抓了兩把,伸腿一踢,借助自身的力量,翻了個身,他力道大的足以聽見腰間「嘎巴」一聲響。但來不及多想,伸出手,一把抓住斷崖邊突出的岩石。

  「呲」的一聲,下一刻他的五指就被燙的發紅。



  魏無羨忍住鬆開手指的衝動,兩手緊緊扒住石塊,他往下看了一眼,火舌噴發的高度足以接觸自己的雙腿,不禁倒吸一口冷氣。趕緊彎曲膝蓋,踩上崖壁,就要往上爬。



  細碎的石子從上空飄落,砸在自己的臉上。魏無羨朝上抬起頭,只見江澄站在懸崖邊,半個身體已經傾斜到懸崖外,他的紫衣被熱風鼓的獵獵直響。

  江澄臉龐映的很暖,很紅,兩條纖長的劉海隨著風的吹拂溫柔地晃動著。眼睛卻如冰窟,目光冷漠地看著自己,殺意分毫未減。

  魏無羨看著他,想從那張臉上看出一絲偽裝成「江澄」的破綻,他卻連對方的恨意都感受不到。仿佛他這樣做就是理所應當。



  又是熱浪撲來,魏無羨感覺下身灼熱的幾乎要燒起來了。他衣服的下擺在迅速的老化,發出皺縮的聲響,江澄卻還是站在上面看。

  魏無羨朝他急迫地喊:「江澄!救我!」

  但對方只是目光閃爍了一下,視線落上魏無羨抓著岩石的雙手。那雙手的掌心已經被燙的焦黑。



  魏無羨寄予他最後一絲希望,卻在江澄冷酷的眸子裡徹底化為泡影。



  他看著江澄緩緩抬起右臂,手中忽然蒸騰出一絲白霧,繼而一把匕首已經握在手心。

  但此刻江澄身上,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響,魏無羨看見他右臂的袖擺裡,電芒乍現。這似乎讓他的手臂變得沉重不已。即使如此,江澄依然舉起胳膊,用力一甩,匕首破空而去,「唰」的一聲,刺穿了魏無羨的左腕。



  他左手登時脫力,手臂猛的垂了下去,魏無羨另一隻手死死扣住岩石,指甲都要劈裂。而上面江澄見一擊不成,又掏出了第二支匕首,便是打定主意要置他死地了!

  魏無羨左手釘著匕首,顫抖地朝自己腰間佩劍攤去。江澄察覺到他的動作,那把匕首「嗖」的一聲飛出。伴隨著更加刺耳的「劈啪」聲,這一擊出力不穩,竟直接捅進魏無羨的右腹,也割開了他的衣襟,頓時血流如注。順著滴答的鮮血,「隨便」掉了下去,栽進在火鏡中,登時化作了一灘鐵水。



  這一刀痛的他眼前一黑,魏無羨喘息了一口,抬起頭,沖江澄吼道:「你要殺便殺!何必折騰我!」

  他一出口就後悔了,因為江澄就是打算弄死他,他手裡已經握好了匕首,魏無羨的冷汗被蒸騰成了水汽,江澄出手,他必死無疑!

  但對方卻出手不得,握著匕首,站在懸崖上奮力掙扎。因為右臂發出電芒的東西,已經從江澄袖口鑽了出來,像蛇一樣死死纏住了江澄的手掌。



  那是江澄從不離身的長鞭,紫電。



  紫電認江澄為主,如今卻把它的主人控制住了!



  魏無羨又驚又疑,又一陣熱浪襲來,魏無羨來不及多想,伸出左手,費力地握住刺入腹部的刀,用力一拔,頓時噴出好多血。他用了渾身的力氣將它釘在岩壁上,然後右手拔出左腕匕首,借著匕首的攀爬慢慢朝懸崖邊爬去。

  魏無羨的雙手終於接觸到地面時,只見江澄還在和紫電糾纏。紫電已經完全從他袖口爬了出來,像蟒蛇一樣把江澄包圍,末端緊緊繞在他手腕上。江澄掙也掙不開,氣急敗壞地叫駡道:「沒你的事,你給我滾開!」

  他臉氣得漲紅,罵聲都破了音。江澄抬起眼睛,事業中多了一抹黑,剛好看見魏無羨爬了出來,頓時大怒,也不管紫電纏在身上,腳尖一點,沖到魏無羨面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腳踹在魏無羨胸口,後者直直地飛了出去。江澄將他踢進了火鏡上空的中央。

  這一腳用了十足的力,魏無羨覺得自己的肺都要被他踩碎了,頓時噴出一口血。一腳震的他渾身麻痹,左手握著的匕首也飛了出去。

  他尚未在空中停留太久,就迅速朝火鏡墜落。



  葬身此地。



  魏無羨瞪大眼睛,看著天空。

  他要死了。



  焰流飛濺。

  是灰飛煙滅!





  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眼前又出現了那道閃電,它破空呼嘯,劃過天空,攜風帶影直沖自己而來,魏無羨伸出手,紫電迅速纏上他的手腕,拖著他在火鏡之上飛速蕩過。

  魏無羨看著自己差點就落進去了,而接近火鏡邊緣的衣物迅速變成塵埃。

  他抬起頭,只見紫電卡在懸崖邊,一頭綁著自己,另一頭綁著江澄。

  而江澄氣的臉都白了。

  「給我放開!」他嘶吼道,「不放開,你也給我下去!」



  魏無羨感覺到紫電瑟縮了一下,纏在他手腕的鞭尾都松了些許。魏無羨嚇得還沒抓緊它,紫電又堅決地把他纏緊了,拽著他僵直的身體,將他往上拖。



  魏無羨覺得紫電也異常吃力,它剛才閃爍的電芒迅速暗淡下去。魏無羨嚇壞了,一手繼續扒住岩石,生怕它突然變回指環。而在上面的江澄也不叫喊了。魏無羨心驚膽戰地看著紫電不再發光,即使如此,它依然維持著長鞭的姿態,把自己拖了上去。

  到了岸上,魏無羨趴倒在地,終於松了一口氣。紫電那頭,是拖了自己走了好遠的江澄。是江澄把他拽上來的。



  紫電還綁著兩人,魏無羨剛想說些什麼。江澄手中居然又幻化出長劍,提劍就朝自己刺來!



  魏無羨屏息,右手握緊匕首,在江澄長劍刺向他胸口的刹那,用刀面架起長劍,使了一點巧勁兒,格擋開來。趁江澄移到別處,迅速離開懸崖邊,跑到安全的地方。

  可被綁著又能跑多遠。魏無羨一邊在前面踉踉蹌蹌地逃,拖著後面舉著長劍追殺自己的江澄。魏無羨一邊跑一邊解紫電,可它根本聽自己的。

  於是再怎麼跑也跑不過紫電的長度。魏無羨可不想被對方又一腳踹下去。現在紫電軟綿綿的,它救的了一次,不像是能救自己第二次。



  魏無羨停下腳步迅速轉身,伸出手,匕首橫在眼前,擺出一個防衛的姿勢。沖江澄大喊:「你冷靜一點!有話好好說!」

  但江澄根本不想聽他說話。腳尖一點,又迅速朝他沖來。



  兩人又刀劍相對,拆了幾招。魏無羨受了傷,使不上力氣,只能依靠技巧避開江澄的攻擊。魏無羨匕首短,被打的根本還不了手,被江澄單方面地壓迫著。

  魏無羨橫刀卡住對方要削掉自己半邊腦袋的長劍,瞪著眼睛看近在咫尺的這個人。

  他神情扭曲,殺氣騰騰,目光卻明亮。魏無羨心中驚駭,他知道對方是清醒的,他清楚自己想要的,就是要魏無羨死!



  既然以命相博,那他只能豁出去了。

  魏無羨狠狠地皺了一下眉,刀尖反轉,朝江澄脖頸劃去。而這不要命的試探也讓魏無羨付出代價。江澄也沒想到魏無羨竟能反擊,抽出捅入他左肩的長劍,迅速朝後退了一步,身體後仰,只被魏無羨削斷額前幾根碎發。

  失手了!魏無羨來不及防禦,江澄又強攻而來。



  若不是紫電還纏著他,江澄如此的身法和力道,早就把魏無羨活劈了。就算如此,魏無羨也擋不住江澄的攻擊。只能憑著江澄殺人心切,劍法使的並不那麼行雲流水,才能摸爬滾打地同江澄周旋。

  然後,找到機會,近身,趁他被紫電控制的步法僵硬時,欲從後背一刀刺去。



  魏無羨眼看著自己的匕首就要捅進江澄背心。卻在他側臉上看到對方的眼睛。那眼睛裡是深深的絕望和執著。

  那是江澄的眼神。他的姿態,神情,劍法,無一不是江澄才有的。



  他手中力道松了些,但也來不及收手了!



  魏無羨閉上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會將匕首捅進江澄身體裡。卻在此刻聽聞風聲鶴唳,他睜開眼,只見紫電早已鬆開它,兇悍地朝自己甩來,仿佛一條紫色的毒蛇朝他張開大口,露出白森森的毒牙和血紅的芯子。

  紫電,竟然帶著淩厲的煞氣,反撲自己而來,一鞭把他抽到三丈開外!



  他手中唯一的武器也震飛出去。魏無羨倒在地上,覺得五臟六腑都被紫電劈碎了似的。他咳嗽了兩聲,吐出一大口血。耳邊又聞劍嘯聲,魏無羨勉強撐起上半身,只見江澄已經逼到眼前,長劍朝他胸口,盡力一揮!

  他用了十足的力,握著劍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鐺」的一聲厲響,江澄的劍碎成兩截,魏無羨胸口被它劃出長長一條口子。

  伴隨「嗡」的一聲輕響,掩埋在他心口的銀鈴龍吟一般,從他懷裡翻出來,反射出一道耀目的銀光。



  它映入江澄眼中,讓他瞪大了雙眼。

  徹底僵在原地。

  那半截斷劍到底沒有刺入魏無羨心口。



  就愣神的一刹那,碎掉的劍尖飛射出去。江澄迅速轉過頭,額前劉海繞在臉上,目光追隨著斷劍。只見它帶著淩厲的白光朝懸崖邊的包裹飛去。





  於是他再也管不了魏無羨是死是活了。他尖叫聲壓在喉嚨裡,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帶爬地朝包裹撲去。

  魏無羨眼看著劍尖削開了外面的白布,下麵露出的幾道高聳的白骨。還未看清,就被江澄緊緊護在了身下。







  歇止,只餘風聲。

  江澄跪在那邊一動不動。他身上還纏著紫電。



  魏無羨躺在地上,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生怕江澄又殺過來,最終發現對方根本不理會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氣,混著沙塵,又吐了一口血。他抬起右手,在胸口摸了兩把,抓出了銀鈴。眼前浮現出江澄臨走前小心翼翼地將他遞給自己的畫面,那畫面一轉,變成剛才江澄刺殺自己的眼神——在看到銀鈴的刹那,終於猶豫了。

  魏無羨手指捏著銀鈴,見它表面被長劍劃出了一道痕。凝視片刻,重新將它塞回懷裡。



  他翻了個身,費力爬起來,然後搖搖晃晃地朝江澄走去。





  江澄跪坐在地上,肩膀微微聳起,變成一個僵硬而不自然的姿勢。魏無羨走到他身後,望著他側臉,那眼睛睜的大大的,又在發呆了。

  他本想碰碰那僵硬的肩頭,最終,還是繞到他面前去。低頭,只見割開的包裹又被江澄掩好了。



  魏無羨猶豫了半晌,朝他喊:「江澄......」



  江澄慢慢抬起頭,看見魏無羨滿臉的血,目光恍惚了一下。反應過來時,瞳孔驟然一縮,直起上身,一掌把魏無羨推開老遠。後者踉蹌幾步,又跌坐在地,看著江澄惡狠狠地叫道:「不准這麼叫我,你不配!」

  面對魏無羨詫異的目光,江澄補上一句:「你給我滾!」





  他罵完,把頭低了下去,盯著包裹,一言不發。



  可當他抬起頭,發現魏無羨又朝自己慢慢走來,停在三人遠的距離,靜靜地看著自己。他腹部和肩膀的傷口還滲著血。



  他執著的樣子讓江澄怒不可遏,於是又吼道:「還不滾,想死嗎!」

  江澄雖惡語相向,卻絲毫沒有要動手的意思。魏無羨打量著紫電,見它靜靜地纏在江澄身上。似有所感,稍稍放了心。



  他猜想這個江澄可能是有人故意偽裝。可看他劍法,他之神情語氣,無一不在否定這種可能。也無法想像,又有誰會在地獄道流浪漫長時間,只為殺他魏無羨。



  魏無羨平靜地開口:「江澄......你為什麼要殺我。」

  對方不言,他甚至連頭都不願意抬,不想多看他一眼。

  魏無羨繼續道:「如果,殺我能讓你解氣,你......我去火鏡邊,你再來一次。」

  便聽見江澄輕輕地「呵」了一聲。他抬起眼睛,目光森冷,開口就是嘲諷:「憑什麼?你欠了我嗎?」

  魏無羨點點頭,鄭重道:「我欠你。」

  他的話讓江澄扯出一個扭曲的笑容,他冷冷道:「少自作多情了,你不欠我,你滾吧。在我反悔之前,給我滾!」

  「江澄......」

  話音未落,對方拔高了聲音:「我根本不是你認識那個的江澄,你也不配喊他的名字!」



  意料之外的回答,魏無羨幾乎是立即接受了這種可能。他看著面前的人終於露出了本來面目,兇狠,目光森冷,和他獻舍後見到的江澄如出一轍。

  卻說不出哪裡有點不像。





  魏無羨看著他,再次問道:「那你呢,你是誰?」

  江澄說:「雲夢江晚吟。」



  魏無羨說:「巧了,我是雲夢魏無羨。」



  這句話竟然引得江澄一扯嘴角,像是聽見什麼大笑話一樣,乾笑了好幾聲。魏無羨等他笑完,出口又是諷刺:「你也配?」他微微仰起下巴,質問道:「你把自己當成過江家人嗎?」



  魏無羨無言以對,便順從了他的話:「所以......這是你殺我的理由?」

  江澄冷哼了一聲,不予回應。

  魏無羨繼續追問:「那你為什麼還要救我呢。我死了,為江氏報仇,就如你所願......」



  江澄一聽,眼神登時淩厲起來,他沖魏無羨朗聲道:「對!我是要殺你!我恨不得替他將你千刀萬剮!」他拔高聲音:「但是魏嬰,他不想讓你死!」

  他說完,恰好好一陣狂風吹過,迷蒙了兩人的眼睛。端放在江澄面前的包裹布,瞬間被卷了起來,直直地飛上天空。魏無羨在滿眼的黃沙裡,分明看到了一個人的半身骸骨,從白布裡滾了出來。那張臉只有一半附著著好皮,另一半是鑲著一顆眼睛的骷髏。

  縱然只是半張臉,魏無羨也認出來了。那是自己的臉!



  而江澄根本顧不及魏無羨看到多少,他彎下身子,將半身骸骨緊緊地抱在懷裡,用自己的身軀擋住風沙。瘦削的脊背彎曲著,為骸骨鑄成了脆弱的鎧甲。

  風沙吹了一陣,才漸漸平息。魏無羨看江澄僵硬著雙臂,鬆開骸骨,黃沙狼狽了一身,骸骨卻安然無損。



  魏無羨想了想,從自己上身撕下好大一塊黑布,遞給江澄:「用這個吧,江宗主。」

  這個稱呼又讓江澄一晃神,但他立即接了過來,迅速地把骸骨包了起來。魏無羨趁這個間隙打量著「他」。

  無法否認,這是自己,另一個自己。是屬於這裡的江澄的,魏無羨。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他」會變成這樣,即使變成了這副模樣,江澄依舊守候著。

  而他的江澄,也是如此,哪怕自己死了,也堅信著自己沒死,找他,尋他,等他。

  魏無羨看江澄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包著魏嬰。生怕自己多用了點力,就會讓這個殘破的身軀損毀。他面容驚慌,魏無羨看著看著,就覺得他可憐起來,繼而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他怎麼變成了這樣。」

  面對他的疑問,江澄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將他包成粽子。魏無羨想了想,輕飄飄地繼續說:「人死了,還是入土為安的好,雖然是個殘魂。何必逆天命,強留他?」

  這番話果然讓江澄有了反應,他脫口而出:「他困了我那麼多年,想自己一個人死了,走了,他做夢!」



  他的眼神再一次變得瘋狂,看向魏無羨時,沉默一瞬,繼而了然於胸地笑了:「你不就是想知道我的來歷嗎?告訴你也無妨。」江澄道:「我是雲夢江氏的宗主江澄,這位是我的下屬,魏嬰,魏無羨。」

  魏無羨看著他的眼神,莫名覺得有幾分炫耀的意思。他點點頭,道:「所以,你們是另一個世界的......我們。」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4 16:43:07
顯示全部樓層

  二十五





  一花一世界。

  地獄道是世界的盡頭,無邊廣闊,就像萬物土壤,生命終究歸於此地。



  傳說人間的永恆,是西方大陸上的一座金剛山,有一隻小鳥,每百年飛來一次,在山上磨一磨它的小嘴兒。直到它把這座山磨平,永恆就度過了它的瞬間。

  而地獄道的廣闊,就是無數個瞬間,再折合兩千七百年。





  魏無羨便理解了他與這個江澄的相遇。不同世界中的同一個人,在渺茫的近乎為零的可能下。相見了。



  誰知江澄又輕蔑地嘲笑:「我們?你們......也算的上我們?」

  魏無羨聽他繼續說下去:「你不是早就棄了他嗎?不去投胎,還來地獄道做什麼,還找命定之人?」

  魏無羨說:「江澄在等命定之人,所以我來幫他找尋。」

  江澄一挑眉,問:「補償他嗎?」

  魏無羨沉默了一瞬,點了點頭。



  讓對方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他生前信你護你等你,你倒要把他拱手讓人!」江澄道,「命定之人......命定之人!魏無羨啊魏無羨,虧你想的出來!」

  他的話讓魏無羨頗為驚駭,只覺得血液涼到骨子裡。他不能反駁,只能聽江澄繼續吼道:「你究竟是哪兒來的孤魂野鬼!你不是魏嬰!魏嬰就是死,他也不離我分毫!你根本不配做魏嬰!你該死!」

  一番話讓江澄殺氣騰騰。紫電似乎感受到江澄情緒波動,又隱隱發出微光。江澄立即察覺到了,沖包裹裡的「魏嬰」吼道:「不准動!老實呆著。」

  就見紫電瑟縮了一下,但還是發出「呲啦」一聲響。江澄深深吸了一口氣,對「魏嬰」說:「我不殺他,你不要浪費力氣了。」

  於是紫電暗淡了下去。





  魏無羨看著江澄自言自語似的說話,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瘋魔勁兒。想起包裹裡那個毫無聲息的「魏嬰」,魏無羨都不知道這是他們真實的對話,還是江澄一個人操控的臆想。



  因為江澄又在發呆了。

  他和「魏嬰」說完,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魏無羨稍稍坐近了一點,像是怕嚇到他一樣,輕聲問:「你這麼多年以來......一直陪著他嗎?」

  他的話讓江澄眼睛動了動,終於有了反應,於是又朝魏無羨瞪過來:「我們從來沒分開過。」

  魏無羨繼續問:「你殺我,是不是為了救他?」

  江澄說:「是。」

  魏無羨嘆了一口氣,問:「他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江澄的眼神又空洞了,神思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回過神來,神色悲愴。

  「他很早以前就死了……」江澄說。

  這個江澄雖然也是淡漠,但眼中卻不見絲毫陰鬱,仿佛經歷了很多,又像什麼都沒有經歷過一樣。說起了過去的事情,他咬牙切齒,語氣卻輕快:「那個混蛋,我死了都不放過我,把我困在幻境裡,一呆就是百年,熬的地面上的仙門都滅絕了,阿嬰找回了紫電......」







  魏嬰去蘭陵,來回花了好幾天。畢竟從金麟台的殘跡裡找一個指環,要耗費不少時間。江澄幾日不見他,脾氣壞的厲害。回來就照著他一頓打。

  和往常一樣,打完,江澄就後悔了。

  他鼻青臉腫的樣子過了好久才恢復。江澄心疼,卻說不出道歉的話來。

  魏嬰在懷裡摸了半天,終於捏出個指環來,炫耀似地在江澄面前晃了晃。繼而一條長鞭垂下。魏嬰捉過江澄掙扎的手臂,在他的不安分中耐心地將紫電纏了上去。安心地笑了:「好了。」

  江澄問:「它有什麼用?」

  魏嬰虛弱地笑笑:「保護你。」

  幾年前就發現,魏嬰的傷恢復的越來越慢,江澄就盡力忍著不打他。看魏嬰帶回了紫電,注入了鬼力。他知道,多年的擔憂終於要變成現實。



  魏嬰熬死了那麼多擔心他作惡的人。終於,要堅持不下去了。

  卻依然支撐著紫電,哪怕最後開始昏迷。



  江澄日日趴在石床邊,看魏嬰醒醒睡睡。誰說人死了就不會老。魏嬰頂著一張潔白如玉的臉沒事兒就說胡話。

  「阿澄,每次看你都跑不掉的樣子,我都想笑。」

  「阿澄,我喜歡你打我,你過來打我。」

  江澄扶住他肩膀,將魏嬰死死摁在石床上,咬著牙說:「你給我好好休息。」

  魏嬰收斂了笑意,神情非常嚴肅,空洞著雙眸,說:「阿澄,其實這麼多年,我早就膩了,要不是答應過虞夫人要好好照顧你,我早就不管你了。」江澄忍住一巴掌呼他臉上的衝動,被他的話氣的聲音哽咽:「那你倒是滾啊。」

  纏在江澄身上的紫電發出輕微的劈啪聲。魏嬰的手還緊緊抓著江澄的手腕。魏嬰搖搖頭,偷偷說:「我捨不得......」好像說的足夠輕,江澄就聽不見似的。



  江澄忍著,咬著牙,說:「你把紫電收了,好不好。」

  魏嬰就裝作沒聽見。

  也沒看見江澄淚如雨下。



  紫電曾認江澄為主。但自從它被魏嬰帶回了,就只聽魏嬰的話了。

  仙器有靈,像是知道只有魏嬰能保護江澄,它再也沒變成過指環,日日纏在江澄手臂上,片刻不離。但江澄知道,這樣維繫下去,只會讓魏嬰越來越虛弱。



  他為他尋求了一生的救魂之法,終究沒在他的牢籠裡實現。





  「我天天打他,終於把他打死了,他終於撐不住了。」

  魏無羨看江澄這樣說著,眼中盡是狂喜,他說:「幾百年!我終於自由了。但是我想,怎麼能這樣便宜他呢,他這樣死,太便宜他了!於是在他即將消散的刹那,我將他吞噬了。 」





  似乎又是平常的一天。除了幻境中傳來一聲裂響。

  一道耀目的光居然從陰暗的角落裡射出來,像一把爍爍寒刀,是魏嬰將死的預兆。

  江澄幾乎是本能地要去堵上那道縫隙。他多少年來思念著世間的光芒,此刻看到它只覺得像見到了舉著屠刀的惡鬼。

  但魏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拽到自己面前。

  兩人面孔近在咫尺,魏嬰看著江澄張惶的臉,笑得猶如三月春風,眼中桃花漫天。

  他將江澄拖進懷裡,緊緊地抱著他,然後抵著他的額頭,說:

  「阿澄,去吧。」



  然後用盡全身的力量將他推開。



  仿若山崩地裂,陰暗的房間裂出無數縫隙,結界正在崩塌,幻境像一面被擊碎的鏡子,往日種種飛濺而去,人間刺目的陽光直射進來,被切成萬道利刃。兩人近在咫尺,已然看不清對方面孔。忘川水的浪花聲滔滔而至,江澄大呼著魏嬰的名字,看他淹沒在刺目的光芒下,身體漸漸透明。

  那水從腳下噴湧而出,卷起了江澄,就要將他拖入地下!



  江澄看著光芒裡的魏嬰朝他溫柔的笑,就像幾百年無數個日日夜夜。江澄滿臉的淚水,嘶喊道:「你欠我那麼多,就想這樣走了!我不允許!」

  他硬是從忘川水裡撲出去,一把抱住魏嬰。只覺得手中一空,魏嬰身體已不是實體。



  江澄撈起他的頭顱,手中匕首乍現,一刀刺入,割開了魏嬰的頰骨。骨肉飛濺而去,他吻在他眼睛上。分開時,那裡只剩下一孔血淋淋的洞。

  魏嬰被亂髮遮擋的面孔上,流下一道鮮紅的淚水。他睜大了剩下的那顆眼睛,將江澄的臉深深映入了其中。這樣無論他消散到何處,江澄都將被他烙在記憶裡。



  「你的眼睛,我帶走了。」

  江澄說。淚水混著他嘴角的鮮血滴答而下。

  下一秒,便被忘川水的浪花徹底淹沒。魏嬰的軀體在他模糊的視線裡碎成一片散沙。



  魏嬰的眼睛藏在他的身體裡,避開忘川水的消融。江澄腳踏地府的一刹那,上下皆知惡鬼降臨。十殿閻羅最恨鬼修擾魂魄安寧,見江澄不肯交出魏嬰的眼睛,便毫不猶豫,一紙狀書將他打入地獄道。

  「你可安然轉世,既然執迷不悟,去地獄道自省吧。」他話音落,一敲案幾,江澄身下地面立即裂出通往地獄道的縫隙。

  惡鬼魏嬰生前修鬼道,又為塑江澄身,害人無數,罄竹難書。江澄謝蔣子文成全,轉眼就跳了下去。





  「我恨他,奪取我的自由,關我那麼多年,憑什麼他爽快了可以走了,我卻要忘記這一切重新為人?一筆勾銷?他做夢! 」江澄眼中神色瘋狂而執念,每一句都在狠狠罵著魏嬰。



  卻讓魏無羨在一旁聽的心驚膽顫。

  這樣的江澄,讓他想起了一座廟,一場大雨,寒意刺骨,江澄流著鮮血,在他的對面嘶嚎。



  同樣是江澄,魏無羨又是旁觀者,一句話說不出來,也安慰不得。他只覺得自己的傷口,隨著心揪痛的厲害,火鏡的熱浪那麼燙,他只覺得冷。

  江澄說完,咬著牙顫抖,懷裡抱著無聲無息的魏嬰。魏無羨最終忍不住,抬起手搭在他的肩頭:「你......莫要傷心了,他現在,好很多了,不是嗎?」



  他知道自己的安慰多麼蒼白無力。但他更不能忍受自己的視若無睹。江澄被他碰的肩頭一抽,抬起頭望他,眼神恍惚了一瞬,繼而又淩厲起來。魏無羨知道他又把自己當成魏嬰了,但也幾乎是立即就清醒過來,掏出一隻手拍在魏無羨受傷的肩膀上。

  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魏無羨差點滾出去。江澄多年來壓抑的情緒一股腦地沖自己發洩而來:「我不要你的同情!你個虛偽的王八蛋,他倒了什麼黴才遇到你,為了你什麼都不要了!但你又護住了他什麼!我真該替他殺了你!」





  江澄來到地獄道,從體內剖出了魏嬰的眼睛,他漫無目的地走著。陪伴他的只有一顆眼睛,和繞在身上不肯下來的紫電。江澄不敢碰紫電,生怕亂動會讓它脫落下來。就好像魏嬰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力量保護他。

  他想,沒關係。現在,換我護你。

  江澄都不知道自己流浪了多久,終於尋找到了火鏡。大地萬物飄蕩至此,無數破損的魂魄被燒成灰,江澄像收集塵埃一樣,慢慢地將這星星點點的生氣聚集起來,借著他一顆眼睛,塑著他的身體。



  你在人間沒做到的事,我繼續幫他實現。



  多少年了呢……恐怕江澄也不知道,一日一日走在火鏡兩處。一捧一捧土,在漫天飛沙裡,建出了蓮花塢。就像當初魏嬰給他建了一個蓮花塢。



  然後江澄撿到了一顆眼睛。他將那顆眼睛嵌在了魏嬰骷髏的眼眶中。多年沒有任何反應的魏嬰,居然痛苦地震顫。

  那必然是來自眼睛主人的情緒。但與此同時,魏嬰的恢復也加快了。

  多一顆眼睛,助益魏嬰良多。江澄卻也知道這顆眼睛不是長久之計。因為魏嬰都承受不了它帶來的沉重。江澄再次前往火鏡,通過這隻眼,看見了他主人的過去。



  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它也理解了為什麼魏嬰會對他的記憶不堪忍受。



  江澄忽然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他依舊日日奔波在蓮花塢和火鏡的道路上。祈禱魏嬰能早日完整。



  同樣的一天,他疲憊地歸來,看見一條黑色的身影俯在地上,抬起頭看向自己時,是熟悉的臉孔和喜悅。

  江澄差點以為他無數的願望終於被後土皇地祗聽見了,卻也立即知道,這不是魏嬰。

  他抱自己,驚喜的目光在自己的眼睛上流連,江澄知道了,他來找那個江澄的眼睛。那眼前的魏無羨,就是他通過眼睛看到的,萬鬼吞噬後被獻舍的魏無羨。



  你不配活著。江澄想,一路把他騙到此處,一心想用它補回魏嬰。

  你是極好的替代品。

  只要把你推入火鏡,燒成灰,收集靈氣,魏嬰就能恢復的更快!

  沒有比自己的魂魄更適合的材料了。



  但也就在他將要得手的刹那,銀鈴擋住了他的攻擊。那銀光堅定的仿佛一個人的眼睛。江澄對視著它,愣住了。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奪走另一個江澄的魏無羨。







  魏無羨聽他講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看著江澄抱著魏嬰的殘軀,話在喉頭掙扎半天,才緩緩道出:「都是我的錯。」

  江澄抬起臉,竟然滿臉的淚痕,他咬牙道:「你跟我道歉做什麼。你根本就不懂!你不會懂!你除了有他的殼子,根本就不是他!我根本不能相信,你會是另一個世界的魏嬰。如果你是他,你怎麼會棄他而去!」

  「他護你,你卻棄他!他應誓,他等你十三年,到頭來換你一句不管了,即使如此,他還是跳了地獄道,替你還債!」



  魏無羨終於明白,這個江澄哪裡讓他覺得不一樣了。

  哪怕是他現在恨恨地看著自己。他的眼裡,有光。

  而他的江澄,眉眼間是沉沉的陰鬱,是厚厚的陰雲,遮擋了光。畢竟江澄十六歲後,他眉間那抹陰鬱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深,最後變成兩道深深的印跡。這絕不是此處的江澄所擁有的。



  魏無羨被罵的根本不能反駁。江澄不想看他,閉上了眼睛。魏無羨喃喃道:「那你們該殺了我……你該殺了我,去重塑他。」



  「阿嬰做不到!」江澄說,「他也不可能奪取另一個江澄的魏無羨!」

  「你倒好!來這裡找什麼命定之人!我告訴你,他要的是你!他根本就不在乎什麼命定之人!」江澄一字一字狠狠敲打著魏無羨,「你若對他有心!何必在乎他的命定之人是誰。魏嬰!至少魏嬰絕對不可能將我拱手他人!」



  魏無羨此來,就為尋找江澄「命定之人」,如今看來,簡直可笑。江澄根本就不在乎,江澄生死兩世界,做的事,哪一件不是為了自己,他竟還想著幫他找個可託付之人。

  如他所說,如若他的心在自己身上,還在乎其他什麼。

  原來最可笑的,還是自己。





  他想著,無言以對。江澄說著,瞪著他,眼中失望至極。這個魏無羨果真和記憶中看到的如出一轍。另一個自己無論怎樣歇斯底里,都似乎艱難的難以觸動他分毫。

  他說不出江澄想聽的話。也不強求。沉默地將破布一縷一縷的繞開,露出一個破碎的軀體和一張蒼老的面孔,這那張臉一側安祥的睡著,另一側,是鑲嵌了江澄眼睛的骸骨。

  魏無羨根本不敢看他的臉。這裡另一個破碎的自己是對他最大的嘲諷。



  江澄摸著他的臉,問:「在人間的時候,他一直扮老,後來都年輕不回來了,到他死前,就老成這副鬼樣子了。」

  江澄凝視了魏嬰的臉許久,最終歎了一口氣。

  「你帶它走吧,帶著他的眼睛,回去吧。」江澄淡淡地說,「本來就不屬於我們,它是你的。」



  魏無羨聽著他講,他本以為江澄為了魏嬰的恢復,不會還給他。但江澄似乎並沒有捨不得的意思。



  魏無羨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像是要接受極為貴重的物品一樣,格外虔誠。但江澄並沒有把手伸向魏嬰那顆眼睛,他抬起胳膊,手指撫上了自己一邊臉頰。

  纖長的指尖就按在自己的眼睛之上。

  魏無羨耳邊傳來肌肉撕裂的聲響,好像一剪子剪碎了肉。江澄向他轉過頭來,一側臉龐流下鮮紅的淚水。



  江澄說:「他的眼睛,是這一顆。」



  魏無羨雙手顫抖,那浸泡著江澄鮮血的眼睛滾燙,落在他手心裡千斤重似的。

  魏無羨問:「你把你的眼睛,給了魏嬰。」

  江澄輕輕一點頭。

  「痛苦嗎?」魏無羨問。

  江澄聽了,嗤笑一聲:「甘之若飴。」



  他滿不在乎的輕笑像一根絲,狠狠勒進了他的心臟,痛的他幾近窒息。魏無羨托著江澄的眼睛,手指卻絲毫不敢攏住它。他傷江澄太多,好像自己多用點力,連他的眼睛都會在手心裡碎得再也拼不起來。

  「這顆眼睛裡有他的記憶,你都還給他吧。」江澄說。



  魏無羨看著他空洞的眼眶裡,血淚滴答而下。他想起江澄在奈何橋上,朝自己直白地看過來,臉頰上兩道深紅的淚痕。

  是更甚的痛楚。





  魏無羨最終還是將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收起來了,連同那顆銀鈴一起。江澄還跪坐在一旁,魏無羨不禁問他:「我能幫你什麼?」



  江澄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問,眨了眨眼,於是更多的血水落下來。他想了想,就說:「那你帶紫電走吧,我留著它,也沒什麼用。」

  江澄把纏著紫電的手腕遞給他,說:「它有阿嬰的鬼力,你們是一個人,紫電會聽你的。」魏無羨看著眼前的手和紫電,根本不敢碰。江澄深吸了一口氣,說:「你要是想幫我,就收下它。」

  「紫電消耗阿嬰的鬼力,於他無益。這是你唯一能幫我的事了。」



  魏無羨艱難地點點頭,手指碰了江澄一下,心裡想著,紫電就像活過來一樣,迅速地爬到自己身上,親切繞著他盤了兩圈,然後乖乖縮在他腰間。



  江澄瞧著紫電如此親近他,隱隱露出個無奈的笑容。魏無羨覺得很抱歉,說:「魏公子會不高興的吧……」

  江澄卻不屑道:「這裡安全的很,只有他這個混蛋需要被保護。」



  「你好好收著它。紫電只會聽你的,因為它覺得,只有阿嬰......」江澄頓了一下,換了個說法。「只有魏無羨能保護江澄。」

  魏無羨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江澄繼續道:「你既然拿著紫電,就要......」



  保護江澄。



  魏無羨覺得他半句話後是這個意思。但嘴唇顫抖著,終究沒說出替另一個自己請求的話。

  「你好自為之。」

  他改了口。



  魏無羨沒有聽到想要的。心也沉沉地墜了下去。

  哪怕是這個江澄,也絕不強求於他。



  江澄,從來不強求於他。







  魏無羨拿出了傳送符。即使他懇求過江澄,送他和魏嬰回蓮花塢。江澄也不想和他再多相處一刻。

  他恨自己,瞧不起自己,縱然最後對他施加了最大的善意。

  他比自己的江澄,更有資格恨自己。因為他有一個更好的魏無羨。並為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憤憤不平。





  魏無羨臨走前聽江澄說:「我還是要謝謝你們。讓我知道自己有多幸運。」他看著魏無羨,語氣波瀾不驚,「讓我知道,遇見魏嬰,是我這一生最好的事。」



  魏無羨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魏無羨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他一句:「魏嬰怎麼辦。」



  「會好起來的。」江澄說,「他會慢慢修好的,他已經好了太多了。」

  「會好起來了……總有一天,他會好起來的。」江澄喃喃道,抱著魏嬰,笑了。

  是真的開心的笑了。





  魏無羨知道。江澄不殺他,是知道有一個江澄,在等他。



  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那裡有一顆銀鈴和江澄的眼睛。江澄,又護他一次。





  魏無羨咬咬牙,傳送符一甩,離去。他軀體朝天空升去,眼前是燃燒的火鏡,和地上的江澄。他帶著滿臉汙血,最終也沒有多看自己一眼。

  魏無羨看他越來越小,看他輕輕撫摸著沉睡而破碎的軀體,最終慢慢躺倒在他懷裡。











  待續



  -



  【劇情】江澄的眼睛 x1

  【道具】紫電 x1



  1. 即使通過火鏡看記憶,也需要目睹記憶的眼睛。

  2.《守棺》平行世界的一種可能,真正意義的永世相伴,天地同壽。



  這裡對守棺澄和魏無羨相遇的偶然性和必然性,作一下複盤。



  平行世界至少是二維的,不同時間不同空間都都在發生。守棺澄的修仙背景時間發生的要遠遠早于本文。

  守棺澄帶著魏嬰的眼睛(殘魂),借助火鏡進行修復,在漫長的時間裡,偶然得到了江澄的眼睛。而魏無羨想看「命定之人」,需要江澄的記憶,也就是說,一定要通過江澄的眼睛。魏無羨誠心來此,後土皇地衹同意了他的請求,所以和守棺澄相遇。

  但後土娘娘也同意了守棺澄的願望——助魏嬰塑軀。所以魏無羨來了,他就是塑軀的材料。



  文中守棺澄對魏嬰的情緒,其實就是江澄對魏無羨的情緒。恨之愛之,守之。

  所以這是融入另一篇文的緣故。地獄道副本是感情線,魏無羨蠢,他猜不透江澄的心,只能讓一個江澄在他面前歇斯底里地表達情緒,這個蠢貨才能明白。



  但守棺澄憤憤的,是魏無羨找「命定之人」這種願望都能被應允,而他祈禱了無數歲月,魏嬰只是一副殘軀而已。

  所以,魏無羨你憑什麼。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4 16:43:54
顯示全部樓層

  二十六



  傳送符燃燒的藍火仿佛燒盡了無間地獄的一切,眼前的世界被火舌舔舐著,待沉默的火焰熄滅了,只剩下黑暗。



  視線所及之處是空曠的黑。他以為自己還處於傳送的途中。魏無羨任身體飄蕩了許久,然後,漸漸調整成垂直的姿勢,感覺身體在黑暗中下沉。最後足尖輕輕解除了地面。

  他站在這裡,只能看見自己。魏無羨迷茫地往視線不可及的盡頭看了許久,在寂靜的黑暗裡,捕獲到潺潺的水聲。

  他抬起腳步,朝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隨著水聲漸漸清晰,魏無羨看到的,也不再只是自己。像是灑金的墨,滴入了清水之中,泛開了漣漪。於是,一片片蓮葉荷花如勾金描繪的畫卷一樣,在黑暗深處漸漸展開。

  繼而一座長長的棧橋浮現在眼前,延伸到盡頭的地方,坐著一個人。



  他是與勾金蓮葉、黑暗鋪底完全不同的顏色。坐在棧橋上,身著紫衣,褲腿卷到膝蓋上,露出光潔的小腿和一雙腳,他的腳趾插進水中,隨著腿擺動拋出好些水花。用他紮在後腦圓圓的髮髻對著魏無羨。

  天上飄著五彩斑斕的大風箏。

  斷斷續續的線,牽在江澄的手中。



  魏無羨呆呆地看著,屏住了呼吸。他心裡清楚,這是明示的幻覺。但他知道,這個人就是他熟悉的江澄。

  江澄背對著他,抬著下巴露出小半側臉,年輕的面孔尚未長開,對著身邊空無一物的黑暗笑。魏無羨想,你在笑什麼呢。他身邊明明沒有任何人。



  這裡是空曠的只有一個人的蓮花塢。魏無羨甚至猜想,如果自己坐在了江澄身邊,或許他將沉溺於幻境牢籠,再不得解脫。可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不願看他孤單。



  魏無羨快步走上棧橋,又停下腳步,沖著他背影喊:「阿澄!」

  聲音出口,流淌的金線都停滯了。适才還在笑的少年背影僵硬,隱約在劉海後的嘴角,凝固在一個彎起的弧度上。



  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魏無羨想繼續向前,江澄淡淡地開口,聲音毫無波瀾:「別過來。」

  讓他不得不頓在原地。江澄揚起下巴,從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劉海遮掩了他的眼睛,嘴角上揚。



  「是夢噢,魏無羨,這是夢。」







  魏無羨睜開眼睛時,對方的話還回蕩在腦海。

  伴隨著他聲音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清晰的風聲,在他的耳邊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的砂石。魏無羨漸漸嗅到一些腥苦的氣息,是惡鬼殘留的氣味。

  他眨眨眼,灰黑的天空雲層密集,被風吹動的,在眼前緩慢地移動。



  他還維持著揮動傳送符的姿勢,右手掌心依然緊緊摁著自己的胸口,下面凸出的,一個是銀鈴,另一顆是江澄的眼睛。他疲憊的動也動不得,這兩個東西壓著他的胸口,反而安心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終於回歸了地府。而剛才所見,真的是一場夢。

  魏無羨不願多想經歷種種。既然回到此處,心裡掛礙的人就不遠了。他試著站起來,沒想到傳送符需要那麼多的靈力,幾個動作累的他幾乎要把魂抽出來似的。他雙腳一沾地,立即撲倒了。這個動作足以引得傷口裂開,只覺得血液流出的感覺讓人瘙癢。



  魏無羨的視線越過沼澤的枯樹林,只見東方只剩下一絲天光。天空一排一排的陰雲慢慢地遷移著。魏無羨甚至從中間的縫隙中窺探到了星星。他歇了一會兒,又把自己撐起來,覺得掌心裡粘粘的,舉到眼前一看,是惡鬼未幹的汙血。他把手心的污漬在身上胡亂抹了兩把,如願以償地扯破了衣服。

  他露出的皮膚上沾著自己的血,江澄傷他的地方依舊隱隱作痛。魏無羨苦笑了一下,他在那兒奔波了多少日月,自己都記不清,而地府,不過區區幾個時辰而已。



  要回去了,回去找江澄。





  他一直都很幸運。即使是在泥濘的沼澤裡拖著沉重的步伐,但是心裡想著的,就能被慷慨的實現。

  當耳邊傳來踏踏馬蹄聲,伴隨著水花飛濺的聲響。他以為是錯覺了,而下一刻不禁感謝後土皇地祗對他的垂憐。



  他的眼中白衣怒馬,紅棕馬的鐵蹄踏在大地之上,仿佛通過土地直擊自己的心臟。想落淚,可眼睛乾澀的發痛。他睜大眼睛,迎白衣人策馬而來,從黑暗的樹林裡出現,如盛放在荒原上的花,明亮而蒼白的,是屬於謝必安的顏色。可當他看清那張面孔時,便為這副軀體這身白衣賦予了生氣。

  江澄一收馬韁,馬兒嘶鳴,前蹄高舉又落下,衣袂一拋一收,在沼澤林裡白的令人炫目。江澄在馬背上側過身,朝他揚起頭來。



  魏無羨目光追隨著他,虛弱地笑,笑著笑著,眼中一片朦朧模糊,融化了江澄的欣喜。魏無羨想,為什麼你還在馬背上,為什麼還不過來。他心裡急切地叫著,可對著馬背上的江澄,竟說不出話來。

  但他依然朝江澄笑著,眼瞼一闔,膝蓋伴著淚水一同墜落,跪出了好大一片水花。



  魏無羨整個人撲進了水裡,倒下前心滿意足地看到江澄的慌亂,一團白衣好似從馬背上滾下來一樣。他任由自己的臉砸進淤泥。江澄,他來接自己了。若是剛才硬撐著一口氣往回爬,見了他,便是回到了心裡的家一樣,軀體徹底向疲憊繳械投降。



  對方帶起的水花聲仿若天籟,魏無羨被拖起來,然後立即投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鋪天蓋地環繞他的,都是江澄的氣息。

  江澄尚未開口,魏無羨雙臂一把箍住了他,將自己的頭顱朝對方的胸口緊緊貼上去,埋在他衣襟裡貪婪的呼吸。

  然後喊:「江澄,江澄。」



  便讓江澄即將落在他背心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魏無羨一身破衣爛衫,就像迷途歸來。江澄最終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後背,關懷的動作熟練的來自本能。他依舊聽見對方在他心口含糊不清地喊一個陌生的名字,江澄閉上眼睛,靠近到魏無羨的耳邊,輕聲說:「沒事了,范大人。」

  懷裡的人的聲音就像被刀劃了一下,戛然而止。魏無羨從對方圈著的手臂裡慢慢抬起頭,感覺到江澄的雙臂僵硬地環繞著他,可對上那雙眼睛,明亮的那顆裡是對自己毫不掩飾的關懷。



  魏無羨抬起一隻手,朝江澄的臉孔靠過去。他不躲也不閃,隨著手指的貼近,順從地闔上了眼睛,感覺到魏無羨的手指輕輕地碰著喪失了光明的那顆。他看不見魏無羨的表情,只聽見他聲音裡是抱歉,是一絲喜悅。

  「你會好起來的。」魏無羨說,「我會讓這一切,都好起來。」



  江澄聽他這樣說著,認真的承諾是讓人難以拒絕的信賴。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去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魏無羨從胸口摸出銀鈴,小心翼翼地系回自己的腰上,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複雜感慨。他只看見魏無羨的腰上纏著細細的軟鞭,陌生的武器是從未見過的,所以更不會知道,魏無羨的懷裡還有屬於他的眼睛,那顆眼睛將會在對方下定決心之後,重新回歸到自己的身上。





  但這些都顧不得了。太多的問題在魏無羨一身汙血前,都無法分神讓他思考。魏無羨貼近過他的地方,白衣被染紅。讓他驟縮了瞳孔,驚呼對方的受傷。

  他身上散發著腐朽的氣味。江澄退開一點,想仔細查看,但對方並不在意。魏無羨的袖口碎了,用露出汙血的手臂又攏住江澄,明明毫無力氣,江澄依舊被他攔到懷裡去了。江澄貼著他不敢亂動,小心翼翼地問:「疼嗎?」

  「不疼。」

  「哪裡受傷了。」

  「我沒受傷。」

  江澄輕輕地摸了摸他,張開手心一看,果然一手的血。尤其是肩膀,白衣貪婪地吸收著,紅色浸透了他肩膀相同的位置。江澄不敢碰他,想掙開。魏無羨說:「別動,讓我抱一會兒。」他沉沉的呼吸吹在江澄頸邊。

  「就一會兒。」

  他脫力的手臂勒著自己,雖然不疼,江澄還是皺了皺眉,低頭看看兩人的雙腿還浸泡在水裡泥裡,說:「這裡冷,還是先回去吧。」







  心中急切想著的,能立即在眼前實現,最好的事莫過於此。他适才過於開心,直到兩人離開了沼澤林,沿著忘川而行,踏著一隅花海,才漸漸想起了一些想問的。魏無羨身上軟綿綿的,騎著馬趴在江澄的身上,無所顧忌地把腦袋枕在對方肩膀上,讓江澄不得不挺直了腰背。怕魏無羨顛簸受苦,便只讓馬兒慢慢地走著。

  忘川借著一點天光,兩人一馬的身影在河里拉的老長,脆弱的受不得風,一吹拂碎的什麼都看不清。



  魏無羨偏著頭,見那影子淹沒在一片黑色的漣漪裡。便用雙臂把江澄抱得更緊些,害得江澄縮小了脊背才能被他裹到懷裡去。他雙手捧住江澄牽著馬韁的手,在他耳邊問:「崔判的馬?」

  江澄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他一副知錯的樣子,魏無羨笑笑,問:「你是怎麼把它弄出來的?」

  江澄立即解釋:「我聽見西邊有聲音,我覺得很不安,想起你說的事,所以直接來找你了。」

  他答的並不是「竊馬」的過程,急迫地告訴魏無羨事出有因。原來,「今日」道別後,江澄本要去忘川,卻在半路上聽見西方出發的號角。他記得魏無羨說要去西邊,不放心,直接來找他了。

  他沒告訴魏無羨,那號角聲讓他如何心驚膽戰,仿佛整個身體都被丟入了冰河,在窒息之前被凍住,然後維持著窒息的感覺,一直凍著。魏無羨沒有細究他「竊馬」的過程,聽了他說,覺得很開心,心想自己在地獄長途跋涉,江澄掛念自己,跋涉而來。江澄向來兢兢業業,為了自己沒去忘川,還直接「借」了崔子玉的馬。不知道崔子玉發現沒有,若是發現了,豈不是又要氣死。



  他越想,越樂的不行,趴在江澄耳邊一直笑。

  江澄偏過頭問:「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

  魏無羨誇他:「不,特別好。」他凝視著江澄的眼睛,誠懇地說,「我剛才最想見的,就是你了,我想著你,你就來了。」他的手指撫摸著江澄的指尖,「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他越說,聲音漸漸地壓下去。江澄聽了,輕輕抿了一下唇,看著自己的目光,帶著些許不好意思。魏無羨看著他的唇抿著又張開,唇上沾著些瑩瑩的水光,露出一彎潔白的貝齒。魏無羨只覺得心臟狠狠跳了兩下,下意識地湊上前去,只擦到江澄的側臉。弄得江澄很癢,乾脆就轉過頭去。瞧他躲,反而起了壞心,一手拖住他側臉,順手就掰向自己。



  魏無羨剛想湊上去叼他,但是江澄頷首,反倒沒讓他得逞。但江澄也沒反抗,任自己掰著臉,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可眼睛卻漆黑地看著自己,其中的情緒讓他一時讀不懂了。可惜魏無羨幾個動作下來,牽得自己渾身痛,加上疲憊的昏沉,便沒法想太多。



  他想,來日方長,不急一時。於是抬起下巴,將唇貼在了江澄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吻了吻。與此同時,感覺到江澄隔著馬鞭,與自己十指相扣。



  然後兩人策馬歸去。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4 16:46:28
顯示全部樓層

  二十七



  勾魂使未去忘川撈魂,一日曠工,並未打亂地府日常的秩序。江澄卻顯得很焦灼,他為魏無羨包紮了傷口,到了深夜,兩人無話,江澄心裡卻依然惦記著忘川河畔。

  「護你一世周全」。那時候另一個自己在寒風料峭的斷崖上,指著延伸到黑暗盡頭的忘川,冷冰冰地告訴他這個束縛著江澄的願望。明明是不願意去的,可江澄依然為此而焦灼,還是外界所種的執念。魏無羨攔他,卻不想找藉口幫他釋懷。事出因己,如何歸咎于江澄勤懇。

  他圈了江澄一夜,不讓他跑。第二天卻發現懷裡空空,日光正高,江澄必然早早去了忘川。魏無羨昨日疲憊,本欲等江澄先睡,誰知自己埋在對方頭髮裡,又累又困,不多時便陷入沉眠。如今他捏著江澄留下的信箋,上面拜託他去還崔判寶馬,知道江澄寧可辛苦勞作,也不願當面跟崔子玉道歉。



  魏無羨心道正好。穿上衣服,騎馬出門,像個傷患似的,充分表現出自身的虛弱,一路慢吞吞地往閻羅殿走。老遠就看見崔子玉煞白的一張臉,竟然咬著牙朝他露齒一笑,好似青面獠牙。魏無羨偏過頭來,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來到對方面前,翻身下馬,向對方行了一禮。

  「多謝崔大人出馬相借。」魏無羨說。

  崔子玉看看魏無羨,目光在他腰間軟鞭上停留了一瞬,又看看自己的馬。只見好好的汗血寶馬癟著肚子,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頓時心疼不已。他握著卷軸,皺著眉搖了搖頭,道:「我說……你們借就借吧,好歹喂我們一口吃的,哪有白幹活的道理?」

  魏無羨這才反應過來,頓時露出慚愧的神情,他迅速轉過身,雙手一把捧起馬頭,然後狠狠地在馬兒的長臉上「叭」了一口。想這好馬來回奔波,背馱兩人,又是救兩人命又是看兩人抱了又親,確實不容易。於是一嗓子「多謝馬兄」喊得發自肺腑,把馬兒活生生嚇出一個響鼻,崔子玉拍打手心的卷軸也僵在了半空中。

  魏無羨含情脈脈地看著馬臉,崔子玉生怕他有作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上前提醒道:「男女授受不親,這可是個姑娘。」



  如願以償地讓魏無羨收了手,看他雖然尷尬地笑了笑,實則並不在意。崔子玉上下打量了魏無羨一番,道:「一日不見,范大人憔悴不少啊。在下刮目相看。」他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詢問:「如何,此去,可看到你想看的了?」

  他本意是看江澄「命定之人」,來日將其尋回,與江澄相守相伴。可如今聽他一問,倒覺得是諷刺了。沉默片刻,魏無羨一扯嘴角,反倒笑著點點頭。然後聽崔子玉又問:「那你……可找回江澄的眼睛了?」

  魏無羨「嗯」了一聲。又點了點頭。

  崔子玉聽了,竟然如釋重負,欣然笑了,感慨道:「那真是太好了。」

  兩人站在閻羅殿下,魏無羨不願多耽誤時間,只想儘早問完,好和江澄相聚。雖說身體疲憊,也沒了長劍可禦,追他忘川不太現實,但能早見片刻也是好的。便說:「蔣大人在嗎?我要見蔣大人。」

  崔子玉回:「在裡面。」卻不懂魏無羨思人情切,只覺得他自地獄道回來,變得果斷俐落,和往日不同。即使看著魏無羨大踏步往殿內走去,又起了逗弄心思。沖著他的背影喊道:「魏無羨!」



  魏無羨轉過頭來。崔子玉一抿唇,又笑:「還走嗎?范大人。」

  他語氣輕佻,真誠地揭短。魏無羨扯著一邊嘴角,嗤笑一聲:「你給我閉嘴吧。」他背過身也擋不住廊下的哈哈大笑,內心窘迫卻也不得不坦然接受。







  還走嗎?

  他曾斬釘截鐵地回答著這個問題。回頭看來,他都在自欺欺人地敷衍。無論如何提醒自己,告訴別人,他的身體都誠實地留在江澄身邊。

  而江澄是唯一一個趕自己走的人。在他還是自己熟知的江澄之前。



  昨晚燈火昏黃,江澄不管自己腳上的泥濘,認真地清理著自己肩頭的傷口和汙血。這些傷口拜江澄所賜,又被江澄細心地撫平。魏無羨借著燭火望著他光影分明的臉,希望在這張臉上看到過去熟悉的影子,畢竟那顆裝載著江澄記憶的眼睛還緊緊握在他的手心。

  而江澄明知道他手裡有東西,卻問都不問,安安靜靜地將薄薄的白色布條纏在他的肩膀上。魏無羨看的失神,江澄的眼睛清澈如水,過去的陰鬱隨著他的記憶一起褪去。即使如此,燭火的光依然映出他眉間兩道淺淺的刻痕,那是過去的經歷留在身體上的,無法隨記憶抹去的東西。



  江澄輕輕地擦著魏無羨身上的汙血,垂下眼瞼,視線在魏無羨身上遊移,好像低垂的睫毛可以遮擋住他的審視。魏無羨的目光始終落在他的臉上,毫不顧忌。江澄抬起眼,與他四目相對,漆黑如深潭,讓魏無羨以為自己劃著小船到了蓮塘暗流處。便聽江澄問:「疼嗎?」

  魏無羨說:「不會。」



  於是江澄又垂下了眼睛,魏無羨的目光追逐著他的,最終看對方的視線和手指落在了一處。江澄冰涼的指尖最終落在魏無羨心口之上,下麵是顆圓圓的傷疤。被烙鐵燙爛的皮膚焦黑後又癒合,粗糙而面目可憎。

  江澄凝視著它,問:「這個疼嗎。」

  烙鐵痕陳舊的樣子不適於這個問題,但它的存在必然會引起江澄的注意。但魏無羨聽了,很高興,告訴他:「不疼。」

  江澄的手指輕輕地劃過他的皮膚,損壞的神經沒有感覺,粗糙的質感卻讓江澄癢癢的,江澄又問:「這是什麼?」

  魏無羨想了想,說:「這是塊熟肉。」他湊近江澄壞笑:「你吃不吃?」

  他看到江澄的嘴角明顯地抽搐了一下,恨不得當場放聲大笑,可江澄沒說話,也罵不出「滾」,自己的笑只能憋著。

  但看得出來,江澄並不覺得好笑。他的手指離開了魏無羨的胸口,安安靜靜地繼續包紮魏無羨的手腕和腰傷。待一切妥當之後,江澄跪在魏無羨身邊,微微低著頭,說:「這些都是范大人的過去。」魏無羨看不見江澄的表情,聽他的聲音很平淡,也無法想像他的表情。江澄繼續道:「這些我都不知道。」



  魏無羨心想,你不知道,這是當然的啊,因為你喝了忘川水啊。

  但他不能這樣和江澄說,眼睛就在手裡,裡面有記憶,江澄早晚都會記得的,記得他是誰,找回屬於他們的過去。但江澄跪著,這些都不能一口氣說出來,魏無羨只想把江澄撈回懷裡去。誰知他還未動,江澄已經動了。



  江澄跪坐在地上,抬起手來。魏無羨睜大了雙眼,看江澄解開自己的領口,將一側衣襟朝一側肩膀扯了過去,露出瘦削的肩膀。然後是另一側。

  昏黃的燭火搖晃了一下,江澄挺直了脖頸,目光卻依然垂著,他袒露出的蒼白胸膛毫不掩飾地展露在魏無羨眼前,一道拇指寬的戒鞭痕橫跨了他的軀體。



  江澄說:「我不應過問范先生的。但是,我想知道自己。」他抬起眼睛,看著魏無羨怔怔地望著自己的胸口,漆黑的眸子裡兩點燭火在悠悠地顫動。

  「范先生認識這個嗎?」







  魏無羨向蔣子文問安後,對方放下執筆的手,身體微微前傾,看清了魏無羨手中托著的一物。

  即使離開了主人,它依舊色白如玉,泛著淡淡的青色,黑瞳如清水。便是江澄的眼睛。

  魏無羨將眼睛的來歷簡單地闡明,問道:「這顆眼睛見證過火鏡,帶著記憶,歸還給江澄,是否就能帶回他過去的記憶。」

  蔣子文緩緩地眨了一下眼,說:「是的。」魏無羨剛放心地露出笑容,蔣子文又道:「只是這顆眼睛,會帶給原主多少記憶呢?」

  魏無羨愣了一下,他確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參照吾皇的經歷,她世世從火鏡拾回記憶,最古老的記憶可能跨越千年。即使如此,依然死後數世等候檀濟。無論身份如何變化,不變的都是心。這樣想,魏無羨隱隱的不安反而平靜了下來。畢竟地獄道之行,「命定之人」尚且不在乎,還會在意多幾世記憶的江澄嗎?

  蔣子文坐在桌後,看魏無羨的表情就像廊柱上的燈火一樣,明明滅滅搖搖晃晃。捧起面前的茶杯,吹開飄散的茶葉,輕輕抿了一口。再抬頭看他,對方像是想的很明白了。



  魏無羨說:「就這樣,我把記憶還給他,這都是他的記憶。」他抬起眼,想確認一下蔣子文對此事的評價,卻發現對方把目光又移到茶水上,並未表示。

  蔣子文的沉默在魏無羨的意料之中,畢竟這位大人向來不多插手他人決定。魏無羨猶豫了一下,還是向對方問道:「蔣大人……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蔣子文又抿了一口茶水,問:「范先生可否覺得,十殿閻羅掌握生殺大權?」

  魏無羨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仿佛是故意岔開了話題。但他依然認真地想了想,答:「陰差不能定人生死功過,只是根據他人所作所為,為其判定罷了。」



  他說完,看著蔣子文將茶杯輕輕擱置回桌上。蔣子文沖魏無羨笑了笑,目光最終停留在魏無羨手心的眼睛上,神情似有悲哀。

  蔣子文說:「但范先生,卻能握著謝大人的眼睛,為他決定是否重獲記憶。」



  蔣子文的提醒並沒有收穫預期的效果。面前的魏無羨笑的沒心沒肺,甚至很愉快地告訴蔣子文,江澄,是願意的。

  蔣子文自然不知道昨晚兩人說過什麼。也無法想像魏無羨此刻的勇氣和迫切。



  魏無羨自死了以來,一直都記掛著某個人某個事。如今不知是忽視了它還是漠視了,雖然對那個人心存些許愧疚,反而覺得很平靜。他知道等著自己的可能是地府無盡歲月,和永不停滯的忘川。可這種感覺,就像年少時在蓮花塢,每天過著相同的日子,未來一眼看到頭。

  什麼都有,但是缺一個人。

  他曾經對他,心中慚愧而回避,沒有勇氣面對。如今亦是如此,但卻為真正的重逢忐忑不已。

  但些事要說。比如生前所負,死後十七年地獄償還,至少,魏無羨想當面和他道歉。

  比如江澄戴著一顆「他」贈予的眼睛,沒日沒夜地撈魂,他要想起來,才能阻止他在忘川瘋狂的執念。

  更重要的,是江澄自己想知道。





  他把胸口的鞭痕露給他看,眼中坦誠而信任。雖然魏無羨感覺得出來,江澄對此沒抱什麼希望,期望他能知道。

  但他恰好是知道的,沒有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



  魏無羨彎下腰,這個動作壓得腹部的刀傷又痛了。他勾住江澄的手臂,把他拽起來,拖進懷裡來。江澄的肩膀在空氣中晾了沒一會兒就涼絲絲的,魏無羨赤著上身貼著他的皮膚,本想幫他把衣服扯上來,心裡一想,又覺得算了吧。換了手心捂住他的肩膀。

  這是江澄生前死活不肯給他看的傷痕,也知道他費盡心思想搞掉它。可不僅沒弄掉,還帶到了此處。這是溫家擊垮了他們的家、江澄回去偷遺體才留下的痕跡。魏無羨都可以告訴他,但是說不出口。

  因為說到底,是因為自己沒看好他,沒護住他。



  他把江澄的頭顱輕輕攬到自己肩膀上,江澄靠上他肩膀的繃帶時,僵硬了一下,又順從著他的手放鬆了身體,倚靠在他身上。魏無羨伸出手指,從鞭痕的一側撫摸到它的尾端,說:「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江澄應:「好。」





  於是魏無羨捧著江澄的眼睛,確定地笑了,對蔣子文說:「他願意的。」所以,我會把眼睛,把記憶,都還給他。

  帶回真正的江澄。至少和他說一聲對不起。告訴他,我願意留下來,陪著他。不逃了,他要陪著江澄。

  他在這邊開開心心地想著,打算著,蔣子文彎了一下嘴角,似乎是任他們去了。待魏無羨高高興興準備回去的時候,蔣子文也叫住了他。

  蔣子文搖搖頭,說:「沒事。就是想問范先生可知,謝大人去地獄道的時間,是十七年。」

  魏無羨眨眨眼,說:「是。」

  「為什麼是十七年?」

  魏無羨說:「是我造孽的時間加起來有十七年。」

  蔣子文聽了,沒認同,也未否認,若有所思地看著魏無羨。

  魏無羨不禁問:「難道不是嗎?」

  蔣子文答:「我只是想確定一件事。不過……您說是就是吧。」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5 14:16:20
顯示全部樓層

  浮名身後(說明)


  雖然寫《浮名身後》旨在追求一種電視劇般的細膩情感,但目前寫的太冗長了,挺枯燥的。賣關子都能賣25章,我覺得自己太壞了。很多場景在心裡反復磨了太久,熱情磨損。



  所以我要放大綱了。一來,這樣寫真的爽;二來,未來半年的時間有限,拖下去將成坑。這裡對不起阿萌,我答應你的本本沒有了,不過你看我拜年的跪姿美不美。



  大綱是已經規劃好的正文順序。但是會說明隱藏的情緒、因果、劇情(我覺得完整度還是很高的)。結局是“江澄一個人的HE”。

  這篇文的結構就是“拉鍊”,先拉這邊,滑脫了,再扯那邊,最後終於勉強扣在一起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展現全域;大綱預計14章,後面應該會越講越跳越講越快……好,開始吧。



  預警:

  跳躍的時間線(基本上依據魏無羨情感變化;順序/倒敘/插敘/逆敘?會引起劇情迷惑+混亂不適)

  三種人格的江澄(傻白甜澄:前世晚吟/失憶澄;陰鬱澄:原著線澄/找范無咎的必安澄;完全體澄:恢復全部記憶的澄)

  多次情感反轉/大量強行解釋/前世假設劇情/狗血狗血狗血/BUGBUGBUG



  閱讀:

  黑體字:關鍵點

  “【】”內:完整的描述

  正常文字:解釋性內容/人物情感描寫/未打磨的劇情







  28、第二次飲下忘川水:魏無羨親手扼殺了一個純粹的、心悅他的江澄



  地府的事情,蔣子文向來只關心它的因果。就像江澄第一次失去了記憶和眼睛,無論江澄的目的出於什麼,他關心的只是有沒有盡職盡責的勾魂使。他的人道情懷體現在對人的不干預上,即,當事人如何折騰自身,只要不干擾他人,蔣子文一概少做理會的。

  所以有些事,便在不知不覺中忽視了。蔣子文從未細想過江澄十七年的償還了魏無羨什麼,只記得那孩子此世死去,以「江澄」為名;再入地府,神情是他幾世以來從未見過的失落。蔣子文不知他生前經歷了什麼,心痛他少年無憂樣貌逝去之餘,道:「你‘願’未實現,此番轉世去,此願再無實現之可能,將世世苦。」

  江澄應道:「護他一世周全。」再問蔣子文,可否補救。



  魏嬰,字無羨。生死簿有兩大不全:殺孽深重,擾亡靈不安;受萬鬼吞噬,魂魄不全。

  江澄說:「我願為他還罪,願為他找全魂魄。」



  於是他一死,就跳下了地獄道。蔣子文雙手合十,為其不幸而哀。江澄自身無罪,因他身為貴人,上天垂憐,生前功過福罪皆一筆勾銷;即為貴人,就承擔著六道業障,便是每一個貴人都要承擔著世道的運轉。

  而如何承擔,源於輪回轉生前的「一願」。

  江澄投生時的願望,是「護魏無羨一世周全」。一個護人的簡單願望,他沒有做到,實現不了的願望,貴人需世世背負,一世不成,一世苦痛;但如果魏無羨以殘魂轉生,就算此世結束,江澄便再也實現不了這個願望。





  待十七年後,江澄重返地府,蔣子文也未問他如何償還了魏無羨生前罪孽。能平安回來,說明還盡了。江澄一回,換了白衣,於忘川遊蕩,尋找魏無羨的殘魂。勾魂使是苦差,非是自願,蔣子文也難強求。便看江澄三年歲月裡,獨自一人撈魂,看他日漸瘦削。

  又過三年,魏無羨壽終正寢,魂魄掉下忘川河。江澄背著濕淋淋的他來到閻羅殿之上,神情疲憊至極。

  江澄說:「他為何來的這樣早。」

  見到他,你不開心嗎?蔣子文欲問。但江澄神色不悅,不好再問。江澄將三年來撈取的魏無羨殘魂融入體內,金光散開,聞魏無羨嚶嚀一聲,緩緩醒來,江澄迅速避開。當江澄再出現時,已白紗遮面。領魏無羨而去。





  蔣子文依然踐行著「不過問」的操守。魏無羨想走,他就簽通行令;但下屬們若作死不可,他也勸誡三句,權當日行一善。所以當江澄選擇拋下雙眼,飲下忘川水,蔣子文也未過問太多。反倒是座下崔判,兢兢業業地點撥著癡男怨女。

  他身為十殿閻羅,見慣生死離別愛恨情仇,認為人這一生皆是被天道玩弄,能把握自身,也實屬不易。直到魏無羨拿著江澄的眼睛,咧著嘴笑,告訴他,要江澄恢復記憶。要融匯殘魂的符咒。蔣子文才覺得,魏無羨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他尚且不能操縱人生死禍福,魏無羨何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可以改變他人的選擇。

  他自然無視了魏無羨對待江澄情感的變化,對他來說,感情虛渺,愛恨皆是無關緊要的。人和人的感情能互通幾何?江澄身為貴人,為「願望」受盡苦楚,最終放棄記憶必然有其原因,而魏無羨,卻掌握著他的記憶,自作主張。



  這讓蔣子文忽然想起一些細節。魏無羨身為「鬼修」的殺孽,少說也有一個甲子。天地規矩,若要償還,便分毫不差,為何江澄呆了區區十七年,就能回來。







  地獄道之行,給了魏無羨勇氣。他本是為了江澄的「命定之人」而去,想看看吾皇口中、江澄一直在等待的,究竟是誰。以及確定了這個人後,將他帶到江澄身邊,陪伴他。這樣,魏無羨可以安心離去,去轉世,去尋藍忘機。

  但是他低估了自己對江澄的感情。江澄真誠地看著他、依賴他的樣子,讓魏無羨無法拒絕。無法否認,在知道江澄有個「命定之人」存在時,內心是無比失落的。

  而在他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江澄」給予「魏嬰」的感情,讓他相信,他有資格獲得江澄的感情。他願意陪著他,願意同他一起撈魂,就當還生前「對不起江家」「食言」兩事。直到達成江澄的「護你一世周全」的願望。



  心裡想的周到,江澄誠心相待。魏無羨有恃無恐。

  他甚至期待著,與過去的江澄重逢,那個蓮花塢的少年,那個雲夢的江宗主。補償他們失落的過去。魏無羨願意為過去的一切而道歉,他相信兩人的未來必須生根於「面對過去」。這顆見證過火鏡的眼睛,就是開啟江澄記憶的鑰匙。





  【他小心翼翼地將眼睛捧到江澄的眼前,向他訴說了眼睛的歸屬。江澄問:「為什麼它會遺失?」

  「因為你是為了我。」魏無羨說。

  「江澄,這才是你的名字。我曾經……做過很多對不起你的事。」魏無羨說,「現在,我也欠你良多。我希望能夠改變現在的情況,以及,找回屬於你的過去。」

  他凝視著江澄的眼睛,問:「我不求你能原諒我。但是,我想當面向你道歉。」

  江澄沒有回應。因為對於一個毫無過往記憶的人來說,「道歉」毫無意義。魏無羨鄭重地告訴他:「這是屬於你的,我把它帶回來了,收下它,這是我給你的補償。」



  江澄聽著,輕輕地點頭。或許魏無羨說什麼,要求什麼,他都會同意。



  魏無羨按蔣子文傳授的,給眼睛施下融魂的咒法,就像當年自己融匯殘魂一樣。只見金色的符咒將眼球圍繞。江澄的面孔被符咒的光芒照亮。正當魏無羨要講它遞與到江澄眼前時,江澄忽然捉住了魏無羨的手腕。光芒將他的面孔映射的一片昏黃,江澄問:「……我會變嗎?」

  對你的心情會變嗎?



  魏無羨回答:「你會回到過去。」

  光芒將魏無羨漆黑的眼睛照亮,那眼神對過去的自己充滿期冀一般。江澄微微低下頭,在陰影中扯出一絲笑意,然後朝他點了點頭。

  江澄說:「如果這是你期望的。」他說著,面孔主動靠近了魏無羨的手心。】





  雖然眼睛漂浮在江澄的眼前,他的目光始終凝視著魏無羨。他沉浸在即將和江澄重逢的喜悅中,忽視了眼前的江澄的目光。如果他足夠懂他,會明白,江澄此刻的眼神名為「離別」。





  【魏無羨本以為這個過程會像自己融匯斷臂的殘魂那樣,毫無感覺。卻沒想到眼睛接觸到江澄的一刻,仿佛被刺痛一般,抖了一下,繼而奮力地掙扎。金色的咒文已經連接到江澄的皮膚之上,他緊緊闔著雙眼,抗拒著眼球的進入。魏無羨抱緊亂動的江澄,聽見他口中傳來痛苦的咬牙聲,他一手托著江澄的面頰,安撫道:「睜開眼睛,快睜開。」

  江澄依舊死死地抵抗著,魏無羨焦躁不已,換了一個說法:「我在這裡,阿澄,你看看我,你快看看我。」

  這句話終於起到了成效,江澄眼皮顫動,緩緩睜開。入目果然是魏無羨溫柔的眼神和面孔,隔絕在一片金色的符文之外。魏無羨如願以償地看著那顆眼睛落入了那側灰敗的眼眶,欣慰地長舒一口氣。然而江澄的瞳孔驟然縮成一點,即使雙眼明亮,目光破碎而絕望。那眼神讓魏無羨驚恐,於是已經平靜下來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眼睜睜地看著江澄閉上雙眼,歪倒在自己臂彎裡。



  魏無羨大驚失色,江澄被箍得死緊,托著江澄的頭搖了兩下。隨著咒文的消失,江澄的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了,只是眉頭微皺,魏無羨不敢放鬆,又推了推他。】





  江澄醒來了,一切都變了。





  【他杏目張開,眸光被睫毛遮擋,壓在細眉的陰鬱之下。魏無羨感受到一股冷淡而壓抑的氣息。「他是不是做錯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迅速被喜悅的情緒壓下去。這個江澄仿佛下一秒就會把他剁碎了喂狗,但至少,這是他曾經熟悉的江澄。

  魏無羨喊他:「江澄!」

  江澄眨了眨眼睛,魏無羨鼓起勇氣,喊他:「阿澄。」



  這個稱呼讓江澄微微挑起了眉。

  他慢慢推開了魏無羨。

  魏無羨被僵硬地推開。



  江澄先是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踝。】





  江澄的記憶隨著忘川水,被拋棄在蓮花塢,如今,居然被魏無羨拽回了軀殼。他的雙足本是浸泡在亭亭蓮葉的湖水中,如今只感覺雙足因長途跋涉的熾熱和脹痛。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平淡如水,不悲不喜地看著魏無羨。魏無羨被他的目光看的毛毛的,心臟鼓動著幾乎要跳出喉嚨。他等待著江澄的第一句話。江澄凝視了他片刻,嘴唇微啟,開口道:

  「你為什麼還在這裡。」



  魏無羨太熟悉江澄了,縱然他聲音清冷,魏無羨依然明顯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不耐煩,甚至,覺得他帶來了麻煩。他要的重逢的欣喜火焰瞬間被掐滅,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

  江澄沉默不語。或者說,他完全不想說話,甚至也不願為了兩人之間的沉默的尷尬而多說一句。魏無羨笑了笑。他一笑,江澄抬起眼掃了他,魏無羨就抿著唇,又笑了一笑。

  喉嚨發酸。



  他無法問江澄,「你都想起來了嗎」,江澄這個樣子,哪裡像沒有想起來。

  魏無羨想起他剛才融匯眼睛時痛苦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你……難受嗎?」

  江澄說:「不會。」



  繼而又是沉默。



  這是讓人無法忍受的安靜。江澄何時會這樣,魏無羨寧可看到江澄的怨恨、叫駡甚至是痛哭,也好過現在一副會動的軀殼模樣。

  江澄側著臉,出神地看著燭火悠悠,注意力完全被一束光芒吸引。魏無羨站在燈火不可及的黑暗裡,握緊了拳頭。他咬著牙,說:「對不起。」

  江澄聽見了,困惑地轉過頭來。

  魏無羨重複道:「對不起。」

  江澄說:「為什麼要道歉?」

  魏無羨說:「我生前對不住你。」



  江澄仔細地思考了一下,從漫長的記憶中漸漸想起了一些事。曾經他十分在意、無法釋懷的事。漸漸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江澄「哦」了一聲,臉上肌肉微動,燭火下似乎露出一個笑容:「這不能怪你。」

  江澄又把頭慢慢轉向了燭火,睜大的雙眼裡都無法映出火光。他目光失神著,緩緩地對著蠟燭說:「是我……欠你。」



  他說完這句話,像斷了弦的木偶,又是一副不動的模樣。魏無羨覺得可怖,縱然是以為他是謝必安時,也不是如此模樣。魏無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這時候,江澄對他說:「去睡吧,魏無羨。不早了。」竟然還沖魏無羨歪了一下頭,要不是那無神的眼睛,甚至覺得有些俏皮。

  「來日方長。」江澄說。





  來日方長。

  是啊,江澄恢復了記憶,他還急什麼呢。他想,也許是記憶剛湧入,江澄還需要時間適應。他確實不該操之過急,畢竟自己剛被獻舍時,也花費了時間調整功力。魏無羨這樣安慰自己,可依然高興不起來。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無眠。他不敢關門,隔著黑暗盯著江澄的房門,生怕它在自己不經意的時候打開了,或是錯過了什麼動靜。但一夜過去,江澄依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魏無羨穿好衣服,站在江澄的門前,抬起手。現在去忘川時間還早,天才濛濛亮。他猶豫了許久,最終沒忍住,輕輕地敲門。



  沒有回應。魏無羨便推開了門。恰好與對方四目相對。江澄依舊坐在床邊,聽見有聲音,轉過頭來。

  魏無羨說:「你一夜沒睡嗎?」

  江澄說:「嗯。」他又將頭轉向窗外,說:「晨光雖然很暗,但是很美。」】





  他的記憶被拋棄之處,是無邊的黑暗和寧靜。雖然他已經看夠了地府的破曉,如今竟也生出些懷念的感覺。





  【魏無羨說:「我要去忘川了,你要不要和我同去。」

  江澄說:「我累了,想休息,你自己去吧。」

  魏無羨說:「那我也不去了。」他鼓起勇氣坐到江澄身邊,縱使江澄看他像空氣一樣,魏無羨依然把頭靠在了江澄肩膀上:「我陪著你。」

  他抓過江澄的手,對方在他手心掙扎了一下,僅是這一個動作,也讓魏無羨狂喜。愉悅的痛楚。他抵抗,至少好過無動於衷。



  魏無羨抓緊了他:「你別抗拒我。」

  江澄轉過頭,看著他的目光裡帶著一絲同情。魏無羨生怕他說出「認錯人」這樣的話,趕緊說:「你知不知道你失憶的時候,有多依賴我?」

  江澄怎可能不記得,但那副全身心依賴的樣子也並未讓他羞赧。最終自言自語了一句:「原來是這樣。」】





  要是你喜歡那樣的我。如你所願。



  一天的時間。天黑之時,忘川橋上將燃起燈火。他要趕在那個時候到達。而現在纏在自己身上的魏無羨,真是最大的阻礙。

  他真想勸他早點走吧,轉生去,離開地府,斬斷這些惡緣,好好去走自己的路。可他這幅樣子,根本不像想走的。





  【江澄慢慢說:「你知不知道,勾魂使如果不作為,是有損修為的。」

  魏無羨說:「我怎麼從沒聽你說過。」

  江澄說:「你現在知道了。」他催促魏無羨:「你快去吧。」】





  以前,都是魏無羨逗他,誆他。如今他聽了自己的話走了,算不算扳回一局?但江澄都不在乎了。





  【魏無羨離開不久。江澄沿著小路走到城牆之外,他站在守城的士兵身後,讓他們遮擋了自己的身形,好避免那個黑色的小點一時興起,回頭看過來。

  江澄看著黑點逐漸遠去,笑了一下。

  他沿著忘川,朝下游走去了。】





  江澄站在忘川旁,低頭看著自己的面容。他容顏未改,眉間是生前帶來的陰鬱。違和的是兩顆眼睛,分明屬於不同的人。



  魏無羨

  上一次飲下忘川水的時候,好像看見他了。這個人,應是也留在此處了。

  他兩顆眼睛全部獻上,一顆為魏無羨轉生無虞,一顆為魏無羨轉生無虞。可這兩個人,一個一個都不讓他省心。



  而魏無羨,似乎不知道他恢復記憶了,竟然沒有來找他。江澄想,不知道也好,等今晚過去,一切又與他無關。



  「貴人的願望」由天道執行。誰也改變不了。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5 14:17:00
顯示全部樓層

  
  29、第二個願望的重現:棄緣





  【魏無羨被江澄「逐」了出去,心裡清楚,對方是不想見他。他無精打采地走在忘川河邊,人看上去都怏怏的。殘魂從河面上漂流而過,魏無羨都懶得多看一眼。他蹲在岸邊,聽著嘩嘩的流水經過,心裡捉摸著要和江澄怎麼相處。

  他不禁想起兩人在地府的初見,江澄蒙著臉,頂著「謝必安」的名字,規矩地和他講述著忘川的工作。那時候的他,若無要事,是不會主動和自己說話的。魏無羨覺得胸口悶悶的,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來,那時候江澄就避免著和自己的接觸。也許那時的他和現在的自己一樣,避免著面對的尷尬。



  只是兩人之間沒有那層白紗遮擋了,記憶的回歸伴隨著過往的坦露,顧忌的多了。魏無羨無法肆無忌憚。

  他以為自己能從容地面對江澄,但兩個人生前的欠還恩怨,是一條跨不過的鴻溝。就像他生前的躲避,死後,依舊本能地閃躲。



  他揉揉臉,想著能做些什麼,改變兩人的現狀。



  一陣風吹來,兩岸紅花搖曳,河岸邊潮濕的氣息夾雜著泥土的味道撲面而來。魏無羨吸了吸鼻子,抬起頭看向天空,只覺得今天的天空比往日要昏暗很多。朝東方望去,天光被黑雲壓的只剩下一絲。

  像一隻即將閉上的眼睛。

  魏無羨隱隱覺得不安,他慢慢站起來,衣擺剛剛落下,就被遠處疾馳而來的風鼓動開了,吹的獵獵直響。仿若人間的東風,帶著掃清一切的氣勢,忘川河面被它擊得浪花朵朵,卷著大地上的枯花漫天飛灑。

  魏無羨抬起袖子擋了一下忘川水。衣袖被打濕。魏無羨不由心慌,他剛想正視這種感覺,冰涼的水珠打在自己的臉上。



  然後又是一滴。



  魏無羨瞪大眼睛,仰起頭朝天空望去,只見天邊隆隆,白霧彌散,如鐵騎紛至遝來的,是將至的大雨。他的瞳孔驟然縮成一點。】





  黑白無常的交換儀式,必迎來一場大雨。

  魏無羨還在這裡,大雨是為江澄而歌。





  【魏無羨連滾帶爬地往奈何橋沖去。他知道江澄是故意的,他預料到今天此刻即將發生的事,所以提前支開了他。而魏無羨竟然傻傻的信了,還不知不覺走到忘川上游這樣遠的地方。

  大雨不多時就將魏無羨澆的濕透。耳邊是轟隆的雨聲,和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他忽然想起蔣子文對他說過的話。拿著江澄的眼睛,強行恢復他的記憶,他以為江澄想知道過去,但忘記了,記憶是他主動放棄的。魏無羨一路追趕,生怕自己會看見真正的謝必安,生怕他會出現在自己追逐的道路上。那樣他就真的見不到「現在的」江澄了。



  雨霧迷蒙中,魏無羨終於如願以償地看見了一座白色的石橋。但江澄已經背對著自己,抬起袖子,接過過孟靜語遞來的碗盞,抬頭,一飲而盡。



  伴隨著天空雷聲低鳴,他聽見魏無羨在身後嘶喊著他的名字,問他為什麼啊。江澄慢慢轉過身來,像恢復記憶時的那刻一樣,一樣意外而詫異的眼神。

  江澄微微皺了一下眉:「你怎麼來了?」眸光因忘川水迅速黯淡下去。



  他「看」著魏無羨的方向,勸說:「魏無羨,你走吧。你不屬於這裡。」

  魏無羨仿佛被釘在原地一樣,根本動彈不得。江澄身後,是無動於衷看著這一切的孟靜語,她似乎根本不在乎大雨的干擾,縱然滿臉的白粉被洗刷的如泥濘一般。魏無羨瞪大眼睛,看著江澄將一隻手慢慢抬起,覆蓋在自己的那顆眼睛上。魏無羨大喊著「快住手」。話音未落,江澄已經扯出了這顆眼睛。

  江澄滿臉的血淚隨著大雨簌簌而下。江澄握著自己的眼睛,輕輕歎了一口氣,胸口因此而起伏,朝魏無羨抱歉地笑:「是我對不住你。」



  他話音落,眼眸失去了最後一絲光。江澄袖口一甩,眼睛被他拋開,混著血水朝橋下滾去。他帶著笑意的面孔迅速平靜下來,淡漠得不悲不喜。】





  江澄的記憶再一次被忘川水帶走。





  【那顆眼睛在橋面上彈了一下,骨碌碌的就要掉進忘川河裡。魏無羨喊:「不要!」他撲上去撿它,趴在了江澄的腳邊。魏無羨緊緊地捏著他的眼睛,抬起頭,只見江澄像個雕塑一樣站在原地,臉上的血跡仿佛裂痕一樣。魏無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看著江澄的臉,無論是剩餘的那邊眼睛還是灰敗的眼眶,焦距都不在自己身上。

  魏無羨握住江澄的肩膀,搖了他一下。喃喃道:「阿澄。」

  大雨依舊瓢潑著,魏無羨臉上的水順著髮絲流淌而下,江澄絲毫沒有反應。他顫抖著嘴唇:「這是為什麼啊,為什麼要這樣。什麼叫你對不住我,明明是我對不住你啊!你他媽給我說清楚啊!」他啞著聲音喊,可江澄依然沒有回應。



  遠處傳來踏踏的馬蹄聲。白霧裡漸漸浮現出一抹紅影。魏無羨把江澄死死勒在懷裡,像是抱著一個破碎的稻草人,幾乎要把江澄擰成一個詭異的姿勢。孟靜語寬慰道:「他不想見你,就莫要強求了。」

  魏無羨瞬間從江澄的身上彈起來,他的眼神勾著孟靜語,質問道:「你知道什麼!」孟靜語看著他,魏無羨在腦海中重新過了一遍她的話。

  他不想見你。

  「他不想見我......」魏無羨喃喃重複著這句話,「不見......」所以,江澄拋棄了記憶,忘掉和他的過去;以及,扔掉這顆眼睛,再也「不見」他。】





  不見魏無羨,是江澄第二個願望。就像第一個願望要護他一世周全,必須兢兢業業地撈著他的魂魄;第二個願望,是再也不見他,心不見,眼不見。

  江澄在地府第一次飲下忘川水的時候,許下了這個願望。此次,只不過是這個願望再次實現了罷了。





  【魏無羨說:「所以,這就是,不見。」

  他的聲音被雨水聲砸的稀爛,滿臉的水,一張秀臉幾乎是在裂開。孟靜語微微垂下眼睛,輕聲說了「罪過」,是她多言了。她整理了一下被水打濕的劉海,對魏無羨說:「你讓一讓?天黑了,我要送靈魂往生了。」

  魏無羨聽見了,但他根本聽不進去,依舊緊緊抱著江澄,擋在橋上。橋邊還有等待送行的魂魄,層層疊疊的暗影佇立在岸邊。



  馬蹄聲停至橋下,紅衣人翻身下馬。崔子玉來了,亦被澆的濕透。



  「范無咎!」崔子玉朝他大吼道。魏無羨沒動,只是木然地抬了一下眼皮。又聽他扯著嗓子叫道:「去接謝必安!現在,立刻!」

  魏無羨怔怔地抬起頭,迷茫了好一會兒似的,困惑道:「謝必安,不就在這兒嗎……」

  孟靜語道:「他是新生的魂魄,沒有名分,沒有完整的意識。只能去轉世。」孟靜語問:「你要為他做決定,讓他轉世嗎?」魏無羨心道「我沒有!」他尚未說話,崔子玉已經攔下了他:「不可以!他願望未成,走了,就都完了!」



  魏無羨終於鬆開了箍住江澄的手臂,這個仿佛失了魂的軀體透過氣,發出一絲喘息。魏無羨盯著崔子玉,一字一字道:「他憑什麼要完成,為什麼偏偏是他。」

  崔子玉說:「江澄是貴人,這是他的命!」

  魏無羨點點頭,說:「好,好。」他拔高聲音:「那你倒是告訴我,他為什麼不見我!我都在這裡了,我願意陪著他,他為什麼還這樣做!」

  崔子玉聽了他的質問,皺了一下眉,魏無羨在等他的回答。但崔子玉只覺得他不可理喻:「你不是去過地獄道了嗎?你跟我說的,你見過火鏡了,怎會不知。」



  魏無羨愣住了。他閉上眼睛,自嘲地笑出了聲,聽著像嘶啞的嗚咽。魏無羨抬起頭,抬起手,撫摸著江澄的灰敗的眼睛,認真地看著他。

  他眼裡映著江澄,對一旁的崔子玉說:「你說的對,我對江澄,一無所知。」



  崔子玉現下最擔心的,是江澄再次註定成為謝必安,而真正的謝必安還在路上奔波。可魏無羨……在這裡磨磨蹭蹭,不管他心情如何,現在都要去接謝必安,立刻,馬上!

  他剛想向魏無羨下達命令,哪怕是拖著他去也好。誰知眼前紅光一閃,魏無羨黑袖一揚,江澄白衣之上飛濺出一道血跡,落在他的臉頰和脖頸上,混著自己眼中流淌的血,與雨水落在一起。

  崔子玉和孟靜語不約而同地瞪大了雙眼。魏無羨依舊抱著江澄,因為劇痛而渾身顫抖著,他卻笑著睜開眼,只見一側眼眶只剩下個黑洞。



  他手裡握著自己的眼睛,咒法催動,將之鑲嵌在江澄的眼睛之上。

  而江澄那顆,被他按入自己的眼眶。



  崔子玉大驚失色地看魏無羨完成這一切,他痛的嘴唇慘白,可神情冷靜而堅決。他擁住江澄,仰起頭,輕輕地吻了吻江澄的眼睛。江澄在他溫柔的觸碰之下,輕輕闔上了眼瞼。

  魏無羨說:「你等我回來。」】





  即使面對火鏡,也需要見證過記憶的眼睛。魏無羨之前下地獄道,遇見了另一個世界的江澄,他可以準確地敘述江澄的過往,是因為鑲嵌著屬於江澄的眼睛,看到了他過去的記憶。

  那個世界的江澄憤恨著自己的作為。他期望自己能守護住江澄,卻最後對自己說了「好自為之」。

  魏無羨以為他那樣說,是出於不屑和不期望。如今想來,是憐憫——他懂江澄的心情,可以預見江澄今日的選擇。

  而魏無羨一直以來都以為江澄在地府,是心甘情願地等自己,心悅自己。如今江澄用自己的行動否定了他。說到底,魏無羨何時在意過他的心情,他的想法。

  而另一個世界的江澄,早已預料到今天。



  魏無羨需要江澄的眼睛,他將帶著這顆眼睛,再入地獄道,見證江澄的過去。





  【抱著黑傘的謝必安如上次所見,獻上黑傘,化為齏粉。這兩個守諾的人被命運玩弄,前後死在橋下。而魏無羨從未守諾,壽終正寢。



  大雨漸漸消退,魏無羨執傘再來橋下時,江澄已恢復清明。他雙眼如清水,用魏無羨的眼睛看著魏無羨。

  魏無羨抬起頭,站在橋下朝江澄笑。

  江澄先是看著他,緩緩地眨著眼睛。只見黑衣人面孔蒼白,臉上一道血淚讓他顯得猙獰。可雙眸如星,帶著笑意,溫暖的如同橋上的燭火。



  江澄下意識地回應過去,朝他咧開嘴角。



  笑的是一副無憂模樣。

  他不知道,自己一側臉頰上也是濃重的鮮血,與魏無羨的對應。



  魏無羨慢慢走上橋來,雙手捧著黑傘,鄭重地交予江澄手中。接觸到的手掌冰涼,他的手指被魏無羨托在手心,握緊了。

  江澄看著他,只見魏無羨低垂著雙眼,嘴唇一張一合。是兩個音節。

  他沒聽清,又不敢問對方剛才說了什麼。接下來,魏無羨朗聲喊了他的名字:「謝必安。」他說,「我是范無咎。」



  「以後,我們在一起。」】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5 14:23:08
顯示全部樓層

  
  30、降臨





  【魏無羨在地府留候,所有人像是默認了這件事,再沒人刻意挽留他。也沒有人再趕他走,會催促他離開的那個人早就不是過去的樣子,乾淨的如同新生。

  無論他選擇了什麼,江澄的身體依然在為自己而奉獻。當他看向自己的時候,眼中是單純的喜悅,仿佛看到的只有魏無羨。

  這些東西就像無法抹去的戒鞭痕一樣,烙印在江澄的身上,這幅枷鎖挾持著他,成為他非做不可的事。





  也有人有非做不可的事。她停留了幾日,終於決定離開。

  他和江澄從忘川歸來,交遞了殘魂,吾皇拖著長長的衣擺踏上殿來,朝蔣子文行了一禮。蔣子文亦站起來,朝她還禮,然後繞過桌案,將一方印了大印的黃紙遞給她。這張紙魏無羨再熟悉不過,他沖吾皇道:「你要走了?」

  吾皇點點頭。魏無羨問:「什麼時候?」吾皇答:「現在。」魏無羨問:「你不等他了?」吾皇只是笑笑,朝蔣子文謝過,轉身離去。她的背影寂寥,從殿口可見遠處的天空,她仿佛就要消失在那裡一樣。

  喝忘川水,輪回轉世去。

  魏無羨想到這些細節,心不由地疼痛。於是沖著她背影喊道:「我送你吧。」

  他轉過身拍拍江澄的肩膀,說:「你在這兒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吾皇的願望是「逆紛爭,平天下」,於是生來就是人間通常認為的「富貴命」。卻不知他們天生承擔了更大的責任和義務。在六道中輪回的大多數貴人,都是這樣的命。她第一世許下這個願望後,天真地以為能在亂世中一番作為,逆天改命。殊不知自己在歷史洪流裡不過是螻蟻罷了,即使位高權重,面對興衰更迭的必然,她以一己之力,如何改變的了。

  但願望未成,她要不停地投入亂世之中,直到有一天,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所以吾皇每一世死去後,都會去火鏡找回前世的記憶。前車之鑒,為了不重蹈覆轍。





  【「你做不到的。」魏無羨說,「想要有一番作為,出發點是好的。但這麼多世下來,已經證明它是死局。」

  魏無羨不能理解吾皇的執著,只是覺得吾皇的命定之人,檀濟,未免太苦。吾皇明明對他有情,依然為了一個不能實現的願望,拋棄他,不等他。

  「你可以在這裡繼續拖延,或者是去地獄道同他一起,總會等到他。畢竟他世世護你,你欠他的。」

  吾皇笑了笑,輕描淡寫地拋出一句:「他只是命不好,攤上我這樣個亡國奴的貴人。我對他有情,但在大願面前,算得了什麼;他和我,在大願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她這份「顧全大局」,聽的魏無羨氣息顫抖。魏無羨說:「你們……你夠狠心。」



  吾皇聽說了他和江澄的事,果真一眼就能看出魏無羨那顆眼睛,明顯就不是他的。他抬起胳膊,手指捂著它,似乎因為不屬於自己而感到不適。

  吾皇見他可憐,關懷之人守也守不住,心也不在此處。便道:「若無因緣,命中世人來來往往皆是過客。晚吟有你如此,已是大幸,人離了誰都能活,切莫為了他過於傷身傷心。」

  魏無羨說:「……你和江澄,曾經見過。那你是否知道,他為什麼要‘護我一世周全’?如果江澄等的是你認為的‘命定之人’,他為何要把這種願望贈與我?」

  吾皇說:「先生強人所難了。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緣。他曾是祭壇上,要獻給上天的孩子。我只知道命定之人帶走了他,但那位「命定之人」並非良人。」



  沒有誰能看清全域,一言以蔽之。魏無羨知道,他想追尋的,只能親自去找。



  「看來你會留很久。」吾皇說,她沖魏無羨溫和地笑笑,「我有一事求你。」她從懷裡摸出一方白布,交予魏無羨手中。此物輕飄飄的,白色的綢緞不知撫摸了多少歲月,薄薄一層,邊角毛糙,顏色黯淡。

  「初見時,他送給了我這個。」魏無羨將它攤開在手心,只見邊角用紅線繡著兩個文字,古老的無法猜測其含義。「這是我的名字,我的真名。」吾皇說,她目光哀傷了一瞬,「名字是最短的咒,喊了,就逃不了了<1>。」

  魏無羨說:「這麼重要的東西,不自己留著?」

  她搖搖頭,說:「等檀濟轉世去,在他喝下忘川水後,你把這個給他。這是我給他最後的祝福,願他路上無虞。」



  「拋下他,是為了他好,下一世別再遇上我了。」她眉眼低垂,「但這只是個藉口,糾葛數世,是我自己,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這句話如此熟悉。魏無羨眸光黯淡了下去。真正的江澄也是一副不願糾葛的樣子,而他也同樣賜予自己最大的善意——在飲下忘川水之前,為他無虞,留下的是眼睛。



  吾皇站在奈何橋上,黑髮散漫,看背影就是一個柔弱的女子,瘦削的肩膀卻扛著沉重的雲紋綢緞。這是貴人逃脫不了的宿命,一言既出,必要實現。她因當初一句話而不斷輪回,直到親手開闢一段人間盛世。

  孟靜語手中的水舀輕輕敲打著白玉石欄,是給人送行的祝詞。一盞忘川水接過,吾皇將額頭貼於杯沿,闔上雙眼,雙唇微啟,喃喃一語。許又是重複了一邊曾經的願望,於是在她話音落時,只聞昏暗的天空中傳來悶雷之聲,轟隆隆從遠方踏來。三十三重天又一次應了她的願望。

  這是江澄曾經歷的過程。只是江澄束縛在此,而吾皇的小船撞岸。木訥的魂魄和等候的凡軀沒有任何區別,踏上小船,隨波而去。



  魏無羨仰著頭,載著吾皇的小船的提燈搖晃,與前面的隊伍匯成一股,不多時就看不見了。





  他送別了吾皇,回到城池時天已經黑透,城鎮陷入沉眠。只有高處的閻羅殿還亮著火把。他臨走前,對江澄說了句「在這兒等我」。已經很晚了,出乎意料也在意料之中,他看見殿下一抹白色身影,分外扎眼。

  魏無羨緊趕慢趕爬上高高的階梯,只見他托著下巴,閉著眼睛,小雞啄米似的,被勉強支撐的腦袋朝前一點,又一點。他走過去,蹲在對方面前,伸出手摸著江澄的頭頂,如願以償看見他慢慢睜開了雙眼,眼中倒映的自己在咧著嘴笑。

  魏無羨說:「你怎麼那麼傻,在這兒等,風多大。」

  江澄說:「你讓我在這兒等。」他說的真誠,魏無羨想起了某件事,揉了揉他的腦袋,感慨道:「你要是一直這麼聽話就好了。」



  話說著,不知是不是真的風大天冷,鑽到衣服裡讓他背心發寒。

  魏無羨雙臂攏了江澄一下,說:「抱歉,是我不該讓你在這兒等。」



  他貼著江澄的面頰,皮膚冰涼乾燥。江澄窩在自己懷裡又開始犯困,魏無羨便轉過身,把江澄拖到背上來。隨著他的步伐,江澄腰間的銀鈴在身下一晃一晃,砸著他的腿。

  江澄有點不好意思,說:「范大人,我可以走。我不累。」他覺得魏無羨可能更辛苦一些,因為自己撈魂時總喜歡沿著川到處跑,對方為了攔下他,追著他跑了一天。



  魏無羨說:「回家的路不好走,我背著你,這樣就不會摔倒了。」

  他這樣說,讓江澄覺得很奇怪,因為回家的路並不難走。相反,「范大人」才是跌跌撞撞的那個。他一邊擔心魏無羨走的疲累,一邊把頭顱枕到魏無羨頸邊。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在黑暗中看見了魏無羨幾日前帶他回來,是他印象中第一次走上這條路,暢通無阻的幾乎要把魏無羨甩沒影了。後來魏無羨追上來,江澄向他道歉,魏無羨眼中沒有責怪,只是悲傷。

  江澄趴在他身上,一路搖晃著幾乎要睡著。便聽見耳邊傳來魏無羨低沉的聲音:「我要出一趟遠門。」

  江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應道:「好啊,范大人儘管去吧。」





  他從地獄道歸來,算起來並沒有在地府呆幾天。如今又要為江澄的記憶再行一趟。他向江澄「借」走了銀鈴,承諾自己會儘快歸來。

  這一去不知又要浪費多少歲月,對江澄來說可能只是短暫一瞬。江澄現在無法理解漫長的時間帶來的痛苦。他也不會問。

  但和江澄償還自己十七年比起來,這又算得了什麼。他安慰自己。】





  魏無羨這時候還以為,江澄十七年還掉了他的罪孽,剩下的就是收集他被萬鬼咬碎的魂魄,和飄蕩在外的「魏無羨」融魂。一旦魂魄集齊,至少江澄可以結束他第一個願望,就不用受撈魂之苦。





  只是魏無羨沒想到,因為魏無羨和自己的殘魂,自己會變成了地獄道的常客。地獄道動輒兩千七百年的歲月,讓他與江澄聚少離多。



  命運就像故意阻攔兩人在一起一樣,誰靠近了誰,總有一方自願或被迫離開。因為他和江澄緣起,就是錯的。





  (時間線進入第六章結尾,魏無羨被魏無羨砍殺後)





  沒了過去的江澄勤懇地當著謝必安,日後也見慣了魏無羨的時不時的消失,他消失前都會和自己知會一聲,每次都是淒恍而去,疲憊而歸。每次離開的時間大約一日,最長不超三天。魏無羨從來不告訴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江澄也從不過問。

  他知道魏無羨有著觸不可及的過去;而他對自己的過去,同樣一無所知。







  直到江澄遇到了魏無羨,才明白,阻礙著自己接觸過去的,是魏無羨。





  【一場大雨,奈河橋上,來了黑衣的少年。陪伴他十餘年的范無咎不見了蹤影。那個人每次離開前,都會跟自己道別,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江澄都會幸災樂禍地提前離開,裝作不在乎。

  崔子玉遞到自己手中的銀鈴仿佛有了生命,在手掌裡傳來心跳一般微弱的震顫。「我要去找他。」江澄丟下這句話,留下傘,不願再管忘川殘魂沉浮。因為心本來就不在這兒。



  向西。

  江澄一路走,終於離開了花海的邊緣。映入眼簾的是生長著枯樹林的沼澤地。目光越過沼澤地,看見遠處漆黑的山脈如匍匐沉睡的巨獸。他覺得有點冷,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是自己在打顫。

  他對這裡完全沒有印象,身體在本能的抗拒,他聽見自己的耳中因為壓力而傳來痙攣聲。江澄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麼。

  手中銀鈴閃著黯淡的光。



  江澄拎著鈴鐺的細繩,對他說:「你出來吧。」



  銀鈴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繼而一個模糊的影子從鈴鐺上掙脫下來,彙聚到地上是一團半透明的黑霧。它掙扎著「站起來」,廢了半天功夫才捏出一個人形的模樣。脆弱的仿佛一碰就會消失。但那副黑甲、殘破的臉和一隻眼睛,以及和魏無羨一模一樣的面容,足以讓江澄認出他。

  江澄打量著他,魏無羨朝他微微頷首,道:「謝大人。」



  江澄知道謝必安不是自己的真名。但在「陌生人」面前他不會問自己,出口就是自己最關心的。

  江澄說:「你沒死,所以,范無咎是可以回來的,對嗎?」



  魏無羨這幅慘澹的樣子,沒有得到江澄任何關心。他脫口就是范無咎,認真詢問自己的樣子讓魏無羨不禁露出苦笑。「我死了。就在剛才,被他殺掉了,現在的我,是借助某人的神力罷了。」



  江澄失落了一瞬,繼續問道:「那他……要怎麼才能回來?」

  魏無羨心情很不好,江澄越問,他更不想回答。江澄就開始自問自答:「他在地獄道,殺人的人會去地獄道,你知道怎麼去地獄道嗎?」

  魏無羨歎了一口氣,說:「你不會想去的。」



  他朝江澄走去,擋住向西的道路。勸道:「魏無羨沒你想的重要,你會擔心他,只是因為忘了過去罷了。」他這樣說,江澄盯著他,一邊在後退。魏無羨看他謹慎的模樣,乾脆又停在原地,道:「相信我,他在你心裡,什麼都不是。」

  江澄說:「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因為我知道你想要什麼。」魏無羨答。



  魏無羨在江澄眼裡,一舉一動和魏無羨一出一輒。只是魏無羨和他對話時,多是試探,而眼前這一位,說出的話斬釘截鐵,自信的讓江澄覺得好笑。好像他多懂自己一樣。

  而江澄恰恰知道,他不懂。



  魏無羨見江澄目光閃躲了幾次,以為自己的話起了成效。於是繼續說:「回去吧。魏無羨不值得,但是你要撈起他的殘魂,只有這樣才能結束第一個願望。」

  他不忍看江澄繼續下去,被願望所縛,在地府不能脫身。

  江澄問:「他不值得?」

  見魏無羨點點頭,江澄笑了一下:「那你值得嗎?」他一句話問的讓人不解,但魏無羨還是想了想,認真地回答了他:「我也不值得。」



  江澄抬起腳步,繞過魏無羨,和他擦肩而過時,瞥了他一眼:「那我告訴你我想要什麼。」魏無羨轉過頭,聽江澄篤定的告訴他:「我要他回來。」





  江澄對自己充滿了不信任。自己的話根本聽不進去。江澄頭也不回地就要往西方走。魏無羨情急之下,轉身想抓他,被江澄一把打開,喝道:「離我遠一點!」

  他話音未落,江澄捂住了自己的額頭。适才頭顱裡傳來一股尖銳的刺痛,眼前白光一閃,浮現出斷斷續續的畫面,讓他心慌不已,不敢細看。慢慢睜開眼睛,鎮定地直起身來,對視著想靠近又不敢、滿臉擔憂眼中卻帶著一絲喜悅的魏無羨



  「你不准過來。」江澄警告他。】





  江澄知道,多年以來魏無羨在忘川趕走的,都是自己的魂魄。魏無羨的殘魂十三日來此一次,魏無羨逐一把他們趕走,為的,就是不讓自己接觸它們。

  而眼前這位,就是魏無羨的殘魂。





  【江澄慢慢站直,問:「你是他的殘魂吧?」魏無羨的眼神陰鬱了一瞬,賭氣似的:「我不是。」

  江澄「哦」了一聲,說:「既然如此,此事與你無關,不勞閣下費心。」他言罷,又要離開,只聞身後魏無羨咬牙道:「那種自私自利的傢伙,我不想和他相提並論。」】





  魏無羨一心想讓他擺脫第一個願望的束縛。畢竟那個願望自己也脫不了干係。但他知道江澄還有第二個願望,那個「再也不見魏無羨」的願望。他並不在乎江澄會不會想起過去,他要的是江澄澈底遠離這個名為「魏無羨」的枷鎖。

  在魏無羨一心想著藍忘機,想轉世輪回的時候,魏無羨攔下了他。江澄若要完成第一個願望,必須在魏無羨轉世前集齊他的魂魄,所以魏無羨騙魏無羨留下來。

  結果失去記憶的江澄,心裡裝的都是魏無羨。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初心。十幾年來任由魏無羨擺佈。魏無羨生前無所顧忌背叛江澄,死後也不放過他。





  【魏無羨說:「我可以告訴你,晚吟。當知道他如何擾亂了你的生命。就一定不會留戀於他。」

  江澄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晚吟。」

  魏無羨說:「晚吟,是你的字。」你和我初見的時候,我就是這樣叫你的。



  江澄見他扯了一下嘴角,說:「你和魏無羨初見的時候,他是這樣稱呼你的。」】





  —

  <1> 夢枕貘.陰陽師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6 14:06:01
顯示全部樓層

  31、前塵:初遇





  【魏無羨為見江澄過往,跳下地獄道,再次尋找火鏡。經過漫長的黑暗墜落,以為會再見到熾熱風沙的紅色地獄。但這一次跳下的地方白雪皚皚,冰川裂谷。他爬起來,只見遠處密密麻麻站著好些白衣人。便朝那邊走去。

  走近了才發現,這些都是些被冰凍了的人。和上一次來的沙漠不同,魏無羨仔細看了看這處地方,才意識到所謂冰川凍土,皆是冰塊人構築,他們就像磚石一樣,一個摞著一個,被凍在了一起,才形成了這方土地<1>。

  魏無羨腳下全是凝固在冰塊裡的軀體和人臉。



  他聽見了腳步聲。魏無羨轉過身,只見白雪之上,一人身著白衣,信步朝自己而來。魏無羨看著他逐漸清晰的面孔。頓時大驚失色。來人朝魏無羨行了一禮,道:「在下謝必安,閣下前來領罪?」

  魏無羨說:「不是,我來找火鏡。」

  謝必安點點頭,打量了一下魏無羨,見他熟悉的衣著,也並不驚訝。謝必安手中握著一卷卷軸,知他名為魏無羨,雖身為鬼差,但能來此地之人,必然與此地有所關係。於是對著卷軸再次核實。

  魏無羨問:我有什麼問題嗎?」

  謝必安道:「您曾來過此地。不過罪孽已經還清了。」魏無羨面色青白,也不知是凍的還是過於驚訝,謝必安解釋道:「這裡是背叛地獄。」



  他說著,眨眼間已經來到魏無羨面前,他纖長的手指落在魏無羨眼前,指著那顆江澄的眼睛:「我沒見過你,但是我見過這顆眼睛。是他的主人替你來此。」他沖魏無羨笑了,但眼神冰冷絲毫沒有溫度:「你的命,很好。」

  謝必安落下手,長袖一甩,穿過「人群」朝裡走去,對魏無羨說:「你跟我來。」】





  江澄為魏無羨還債的地方在此。「背叛地獄」是懲不守信之罪,真正的咎安在此,其死因讓他們有資格擔當此責<2>。

  魏無羨跟隨謝必安,在冰山深處看到了火鏡,它在此處形成了一面轟隆巨瀑,從頭頂奔流而下,那些被凍在冰川裡的人,靠近火鏡的,承受著沖刷與消散。

  謝必安對魏無羨說,那個替你還債的人,就是在這裡,拾回了過去的記憶。他將魏無羨留在此地,自己先行離開。魏無羨如願以償地通過江澄的眼睛,看到了兩人的初識。





  他們的緣分短的只有兩世。一世緣起,一世緣淡,擦肩而過。

  上一世,正是吾皇必要經歷的亂世。那裡的人和歷朝歷代的人沒什麼兩樣,執著地將自己的命寄託上天。如果上天無視他們的祈願,總會有人從「偽神」的信仰中覺醒,揭竿而起,將世道重新佈置。





  【魏無羨武功未成,辭別師門。師長怒其不思進取,閉門不見。他背上長刀,準備下山而去時,正趕天降大雪。魏無羨跪在院子的雪地裡,沖師父緊閉的房門磕了一個頭。

  師兄前來送別,他眸色淡如琉璃,清淺的就如雪地一般。他身後延綿了好長的腳印,上面已經落了一層雪花。他並未勸留,魏無羨笑道:「不出師,不下山。我庸人一個,蒼山野林呆一輩子也沒什麼意思。我下山見見世面,也讓他老人家清淨幾天。」

  師兄道:「去哪裡?」

  魏無羨道:「要去,就去這個世界最熱鬧,最好玩的地方。」

  師兄沉默了一下,說:「老師並未逐你。我雖出師,但會留在山上。」



  魏無羨謝他好意。離開山門時,他朝後望了一眼,只見重巒疊嶂白雪皚皚,灰白的天空上恰好掠過一隻漆黑的大鳥,竟成了冬日雪景裡耀眼的存在。魏無羨的目光追隨著它,直到它消失在深山之中。

  他呼出一口白氣,前路是未知的喜悅,他一路走得輕快。按他所想的,往最熱鬧的地方走,自然是皇城。



  那果真是天下最熱鬧的地方,這個國度裡的人嚮往的地方。相遇的旅人皆往皇城而去,即使是路上被野狗啃食的屍體,頭顱的方向也指向著皇城。人們堅信著皇城是離神最近的地方,將得到更多的庇護。好像背在身上的屍骨在踏入皇城的瞬間,都能迴光返照。

  魏無羨如願以償走到了進入了奢靡之處,孑然一身便有資格縱情享樂。前一刻是酒女倚靠的酥胸,跨過門檻就是災民索要的雙手。魏無羨慷慨地丟下酒肉,享受著施捨的滿足。門口騎兵絕塵而去,傳來的消息是士兵被叛賊剿滅的消息。



  魏無羨終於花光了師兄塞給他的銀錢。大街上貼著徵兵的啟事,守衛的士兵飲著苦口的劣酒,便想也沒想就往那邊去了。他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將亡的國家拼死賣命,好本事自然要留給權貴的,他仗著一身武藝進了皇宮的衛隊,又因底細不明直接派遣到了皇陵。



  魏無羨心想死人有什麼好護。身邊同行的士兵反而神色凝重。問了才知,說是去守衛皇陵,其實去的是更遠的祭壇。祭壇是天子向上天祈求國泰民安的地方。魏無羨慶倖這是個清閒的差事,回頭看了一眼,才記起身後隨行的還有年輕的少年男女。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入了虎口。

  既是祭壇,必需祭品。

  隊伍在空曠的雪地裡行進了一日,終於抵達了高聳圍牆圈禁的塔殿,它的頂部被風化的漆黑。城牆水紋盤繞之上,是狼的圖騰。城門開啟,木刺斜指,猶如犬牙。伴隨著整齊的腳步聲,魏無羨隨隊伍入內。四處可見身著長袍的僕從,尖尖的帽子扣在腦袋上,只露出下巴。他們白袍之上繡著紫色的水紋,一走一動,水紋蕩漾開來。

  他們被例行檢查了刀劍,繼而一桶涼水澆下,冬日裡帶著一身冰碴向天子宣誓效忠。魏無羨披上黑甲,開始了祭壇的護衛。



  他一日一日背著長刀,沿城牆巡邏。一日換班三次,一次巡邏四個時辰。他們不允許向塔殿靠近,魏無羨再也沒見過同行的少年。同僚們有豐富的想像力。他們猜想塔殿下關著食人的野獸,魏無羨數出城牆一圈需要七千八百步;他們說野獸有一丈余高,魏無羨知道城牆的磚石釘得進長刀,他足以翻牆走人。

  魏無羨不愁飽腹,只是心疼自己日日勞作之余,竟連街頭士兵的劣酒都品嘗不到。休息時同僚們被自己的想像力嚇得不敢睡覺,生怕被戴著尖帽子的僕從拖走為了野獸。在旁的魏無羨夢裡肉山酒海,饞的口水橫流。隱約聽見有人說「野獸」什麼的,隨口說「不妨去塔底把它捉來燒了」。心裡惦記著肉的焦香,雖不至於嚎啕大哭,足以讓魏無羨半夜饞的睡不著覺。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本想此次翻牆,一走了之。誰知皇家慷慨,給的銀錢足夠魏無羨花天酒地好幾日,天下哪兒找這種錢多活少的差事。魏無羨算準時間,一路輕功大甩,在圍牆上反復橫跳。

  他日日無聊。白日端著長刀打瞌睡,晚上精神了,更無聊的厲害。於是這晚又半夜翻了牆去,在夜市喝了個痛快,抱美人撩了個痛快。意猶未盡,拎著黑漆漆的小罎子跨上城牆,就要翻牆而過,硬是被眼角余光一抹白嚇得一身冷汗。他想起白日同僚說的「僕從拖人」,加之酒勁兒被冷風一吹,人瞬間清醒了幾分。他下意識覺得應該逃之夭夭,可內心又捨不得混吃騙錢。坐在牆上,一時間翻也不是,縮回去也不是。



  但那個人一動不動,仿佛不是活物一樣。魏無羨這才清明了醉眼,居高臨下的審視著對方。

  魏無羨不知道自己在對方眼裡只是一抹黑影,像一隻落在城牆上、即將飛去的黑鳥。他身後好大一顆月亮,銀光繞過自己,鋪灑在那人臉上。那人光著腳,腳下一片濕痕,身上披著薄薄一層白衣,水珠順著衣角滴答在地面。他濕漉漉的黑髮繞過玉也似的頸子,鋪灑在胸前。他手腕腳腕兩對明晃晃的環飾閃爍著盈盈的光。可真讓魏無羨愣在牆上的,是他一雙杏目,澄澈的就如這月色一般。

  他的眼睛為這具身體賦予了生命,收斂了星辰,幾乎讓魏無羨移不開眼睛。



  他凝視著魏無羨,眼中帶著一絲好奇。

  魏無羨四處觀望,趁還沒人發現,從圍牆上一躍而下。他未著鐵甲,黑衣隨著降落而展開,在他落地的時候又伏貼在身上。好像黑鳥收斂了翅膀。這個人始終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魏無羨上前一步,朝他露出友善的笑意。見他對自己笑,他也微笑。魏無羨便舉起黑漆漆的小酒罐,朝他一晃,問:「來一口?」



  那人也不拒絕,走上前來,朝魏無羨伸出雙手。他的衣袖從手臂上滑下去,露出的胳膊白的似乎在月下發光。魏無羨看的恍神,心想這未免比酒樓的美人好看的太多。他手裡一輕,反應過來的時候,見對方已經舉起酒罈,仰頭「咕咚」了一大口。這豪邁的飲酒姿勢讓魏無羨剛想讚歎他海量,結果對方放下酒罈,鼓著腮幫直接噴了魏無羨一身。

  魏無羨頓時心疼不已,來不及抹一把臉上的水漬,就看見燃燒的火把一盞一盞從塔樓下湧出。嘈雜聲起,繼而亂成一團。

  白衣少年迅速把酒罎子塞進魏無羨的懷裡。魏無羨捂住,接觸到對方冰涼的手。那人愣了一下,開口對魏無羨道:「我欠你的,你來那裡找我。」魏無羨下意識地點點頭,那人拎起衣擺,剛轉過身,怕他找不到,又回過頭來,說:「在最下麵。」

  說罷,白衣的身影往塔殿跑去,身後落下一串腳印。魏無羨目光來不及追逐,只見火把的光芒鋪散開來,趕緊拎著罎子往回跑。





  第二天,昨晚衛隊守夜的一個士兵不見了,了無音訊。有人說是因為不守軍紀,半夜偷酒被發現,所以被趕走;當然魏無羨聽到的版本更加玄幻,說是是塔底的野獸被放出來了,要不然昨晚那麼混亂,祭壇的僕從都出動了,廢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捉了回去。那個人估計是被野獸吃掉了。

  魏無羨聽了,噗嗤一聲笑了。興許多虧同僚愛護,上面捉人竟然沒查到他們這處。過了幾日,又風平浪靜,只是巡邏比往日嚴密多了,偷懶耍滑也不怎麼方便。魏無羨背著刀在城牆下晃,心想什麼時候就逃走了算了。雖然天子欽點的將軍英勇,成功擊潰了叛軍幾次來襲,但王朝氣數已盡,星星之火呈燎原之勢,怎是一個將軍能擋的。信仰將隨著王朝的覆滅而消亡,祭壇再神聖,也抵不過叛軍的屠刀。

  他心裡這樣捉摸著,走著走著,抬起頭來,只見半個太陽遮擋在城牆邊緣,晴天朗日,耀眼的刺目。魏無羨微微眯起眼睛,想起這裡是和那人初見的地方。



  在這裡,魏無羨只見過兩種人。一種是帶著尖帽的僕從,看不見臉,個個都像鬼一樣;另一種就是自己這樣的,披著麟甲,遊蕩在城牆下,也跟個鬼似的。

  他何曾在這裡見過這樣的人。或者說,他活了二十幾年,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他以為自己的師兄天人之姿,如山川俊秀,勝過凡人百倍;而這個人,是水,澄淨之水。是一眼望到底的乾淨,讓魏無羨想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



  於是他在巡邏走神之時,難得分出神來認真地想了想和那個人的相遇。他想起,對方說,「要還他」。想起他白衣籠罩的身體上掛著亮閃閃的銀飾,一看就很值錢的樣子。

  接下來,又想起了一些細節。於是趁換班之後,夜深人靜,魏無羨又偷摸摸地從床上爬起來。按照那人所說的,塔殿之下,最下麵。他本以為這裡會有很多戴尖帽子的守衛,沒想到進了塔殿,八條陡峭的階梯朝下延伸而去,只有火把明亮。魏無羨走了許久,階梯底部匯在一處圓形平面上。魏無羨靠近了,低頭看見自己的倒影,原來平面是一面平靜的沒有波紋的水,水的中央是一方石台,上面雕刻的也是狼的圖騰。



  魏無羨蹲在水邊,只見八條階梯延伸而上,形成一個漏斗狀的空間,上面青石刻畫著螺旋而上的水紋,水紋繞一圈便是一層,上面應該還有更廣闊的空間。這裡應該是塔殿的底端。畢竟魏無羨掃視了許久,都沒有看見這一層有其他的門、或者階梯。

  魏無羨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面容被漣漪晃花又散開。心想自己還真挺好笑的。

  心想自己財迷心竅,那人根本沒喝自己的酒,自己卻想著讓他還;又想自己鬼迷心竅,都說塔底關著野獸會吃人,魏無羨啊魏無羨,你就不怕這是野獸故意引你來的。這樣想,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是你嗎?」一聲詢問傳來。

  魏無羨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豎起耳朵仔細捕捉。可那聲音又細又輕,仿佛隔了厚厚的屏障而來。魏無羨朝四處看了看,沒有人。正當他以為是自己笑得讓他錯覺了。又聞一聲:「你來了?」



  他的手還垂在水面,食指上的水彙聚在一起,在指尖上凝成一滴。「嗒」的一聲,砸向水面的自己,綻放了一圓漣漪,緩緩地朝四周散開。

  忽聞水聲一響,魏無羨撫摸過的水面濺起晶瑩的水花,兩雙白手像蓮花一樣從水面綻開,繼而兩條手臂穿過水面,朝自己擁抱而來。魏無羨只覺得脖頸被他的雙手輕輕環繞,緊接著他的身體墜向水面,砸出了一大片水花和細密的氣泡。魏無羨睜大眼睛,只見氣泡朵朵散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潔白如玉的面孔,細眉杏目,他嘴角噙著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喜悅。擁著自己,朝水底落去。】





  —

  <1>《與神同行》「背叛地獄」的設定。

  <2> 咎安本體出現在背叛地獄,一是劇情所需的NPC,江澄來此地的緣故需要有人向他解釋;二是兩人「承諾」讓他們適用於這個劇情。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6 14:06:52
顯示全部樓層

  
  32、前塵:晚吟





  【他猝不及防地被拖入水中,看到對方的臉,幾乎忘記了呼吸。水並不厚,但他重新落入空氣中之前,竟覺得窒息。

  穿過水層的時候他被灌了一口,冰涼的水刺激的他喉嚨生疼,咳嗽了好一陣。拖自己下來的罪魁禍首慌了神,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魏無羨喘了一口氣,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見這裡是一個直徑三丈的圓形房間,頭頂是漂浮的水層。房間沒有別的出口,水層應該是唯一的通道。

  這裡空曠的幾乎都沒有,更像是一間囚室。魏無羨只在房間中央看見一套扔在地上的紫衣,上面銀線繡著圖騰和水紋,在水層傾斜的光下映的銀光流淌。而牆上垂下一條長長的鏈子,延伸到魏無羨的眼前,末端扣在對方的腳踝上。

  那裡昨天還乾乾淨淨的,今天已經磨破了皮。



  魏無羨微微皺了一下眉,抬起頭來,見他跪坐在自己身旁。他和他現在都濕淋淋的,他白衣貼在身上,黑髮黏在臉上。可凝視著自己的臉,竟然又笑了。眼睛在這昏暗的水底,還是那樣亮晶晶的。

  他不說話,看著自己,光會笑。魏無羨開口說了個「你……」,只見他更認真愉快地看著自己。



  魏無羨便說:「你是……水獸嗎?」

  把人拖下來,會吃的那種。



  對方飛快地搖頭,說:「我是神飼。」

  魏無羨問:「這是你的名字嗎?」

  他說:「不是,神飼,是‘給神吃的’。我沒有名字。」



  魏無羨明白了,他就是這裡的祭品。獻給圖騰上的那位。

  他本以為神祀是個養的圓滾滾的巨獸,誰知竟是個玉一樣的少年人。



  但魏無羨不能用這個詞稱呼他。雖然聽上去挺厲害的,但是意義上就是卑微、任人擺佈的。魏無羨覺得沒名字未免太可憐了。

  他身材頎長,神情又那麼單純,看不出年紀,誰知他在這裡呆了十幾年還是二十幾年呢。



  於是魏無羨想了想,先告訴了他自己的名字。



  「嬰?」魏無羨說完,對方重複了一遍。



  魏無羨說:「對。」牽過他的手,冰涼而潮濕的,在他的手心寫下了這兩個字。他一筆一劃的寫的對方很癢,笑著卻忍著縮回手的衝動,睜著一雙杏目,認認真真地看他寫完。

  「嬰。」他又重複了一遍,慢慢的。



  魏無羨點點頭,問:「你可以這樣叫我。」對方用力點了一下頭,魏無羨繼續道:「你想我怎麼叫你?」

  總要有名字的吧。



  他便說:「都好。」



  起名字的主動權落在自己手裡,魏無羨是這樣打算的,但又有些失措。魏無羨抬起頭,眼前是流淌的水;他又看了一眼對方,對方清水的眸子期待地注視著自己。

  魏無羨伸出手,借著手指的水在他的手心裡寫下了一個「澄」。

  對方看著,歪了一下頭,並沒有說出這個字。因為魏無羨微微皺著眉,似乎在想些什麼。



  他看著對方身上的白衣,忽然記起初遇的那個夜晚,風吹著。那一晚已經熬過了寒冬,春天草木正盛,圍牆外生機盎然,吹拂的夜風也不刺骨,溫柔的仿佛遠處傳來的歌聲。



  便聽魏無羨說:「晚吟。」



  晚吟。





  晚吟果然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從有記憶以來,一直身在此處,長在此處。就等到天狼星<1>升起的時刻,獻祭給神。

  魏無羨是生在山上,長在山上,從小到大除了跟著師長習武是強制的,幾乎沒人能束縛住他。但是晚吟不一樣,他從生來就在塔底。

  那些想像力豐富的同僚說的似乎不錯。他就像個野獸,每天被人喂著,等到需要的那天。被宰殺。屠場就是塔頂,它被燒的焦黑,這裡也會變成晚吟的歸處。



  魏無羨可以理解晚吟腳踝上的鎖鏈。這必然是他之前偷跑出去被人發現,從而被鎖在這裡。牆上的鉚釘是銹蝕暗淡的,晚吟身上這副卻是嶄新的。

  讓魏無羨不能理解的,是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他真的不是眼饞晚吟身上的首飾,才來這裡的。



  他正這樣想著,晚吟已經向他舉起了雙手,他晃了晃手上的銀飾,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響。他笑著問魏無羨:「你喜歡哪一個,我還你。」

  這副首飾精雕細琢,魏無羨不懂這個,看一眼也知道價值連城。別說一壺劣酒了,買下城中最好的酒館可能都綽綽有餘。瞧他巴巴地等著自己選,魏無羨裝模作樣地牽過他一隻手,看了看這邊的鐲子,刻著水紋;又摸過他另一隻手,看了看這邊雕的狼頭。手指還輕輕彈了一下,把耳朵湊過去聽。



  這雙手又漂亮摸起來又舒服,搞得他內心癢得不行,連鐲子都懶得看了,捏著人家手耍起了流氓。

  晚吟被他搓得心慌,瞧他捏著自己雙手愛不釋手的樣子,臉上浮現出一點為難。他說:「你要這個的話,我要問問師父,我不知道如果少了手,星君是否還願意收下。」

  魏無羨貼著江澄手心蹭的臉就停了下來。他嚴肅地說:「我不能要。你並沒有喝我的酒,不欠我的。」

  晚吟露出慚愧的神色。魏無羨趕緊道:「更何況,是我請你喝的,這種小事,你不要想著欠和還。」

  晚吟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但是師父說,欠別人的,受了別人的好,都要還的。」



  魏無羨說:「那你被關在這裡,等著去祭天,又是欠了誰,還了誰。」

  晚吟張口就來:「我食民脂民膏,欠的是國民,星君護佑水土,我應報答於他。」



  這分明是被戴尖帽子的人洗了腦。魏無羨從來都是無拘無束,對他人也多是不管不問。如今聽晚吟說著這種飄渺的職責,只覺得荒誕的好笑。他知此地信奉天狼星君,又稱水上之星,升起之日,河流氾濫,侵略之兆。殊不知天下已經大亂,哪裡是燒死一個人就能解決的。



  魏無羨就說:「你這樣,會死。」

  只見晚吟的目光顫抖了一下,心情便好了很多。



  他故意輕描淡寫地問:「你想死嗎?」語氣又輕又溫柔,然後如願以償地聽到了想要的答案。







  尖帽子的僕從近日忙碌在塔頂,八條階梯下囚禁的野獸在水下孤獨的等候。高牆大門打開,馬車運來新斬殺的梧桐巨木。綠葉茂密如同燃燒的火把,枝葉在擠過狹窄的大門時被倒刺勾斷。它所經之處落下了一片一片掌葉,沙沙的拍打聲猶如嗚咽。

  魏無羨穿過它留下的足跡,彎腰拾取了一片綠色的葉子,塞進懷裡。夜裡他再拿給晚吟的時候,只見五指已經斷掉一角,軟綿綿的像生命即將流逝。晚吟默默地接過,葉子翻轉過來,只見後面還黏著一片灰灰的絨毛,是雛鳥的羽毛。



  今晚的晚吟盛裝裝扮,他紫衣鋪身,銀線的繡紋在水光下閃爍出明滅的光輝。他黑髮繞著銀線披散,手上厚重的銀飾就如枷鎖一般。

  魏無羨撚起那片羽毛,將它輕輕地粘在對方的耳側,便見他款款起身,微微張開的雙臂掛起沉重的袖擺,像一隻華美的鳥兒即將展翅而去。長長的鎖鏈鎖住了他的腳踝,卻沒有束縛他的雙腿。晚吟雙足輕點,雙臂一舞,伴隨著銀飾碰撞的「嘩啦」輕響,那厚重的華服竟像活過來一樣,隨著他的動作,衣袖拋起,長擺翻卷如浪花,銀線勾成的水紋層層的漣漪。晚吟的黑髮隨著步伐旋轉,它纏繞著銀線繞過晚吟雪白的面孔,讓人看不清晰,魏無羨卻看見他一雙漆黑的眸子,在望向自己的時候落下水光。



  他安靜的一舞,最終收翅,靜默地坐在水牢的中央。今日被送來的梧桐木被斬殺成薪柴,有條不紊地往塔頂送去。聽說皇城的軍隊在城外被叛軍擊破,將領已在城外駐紮。魏無羨知道時間將近,說:「明天晚上,我帶你離開這裡。」

  晚吟知道自己時間到了,不日他將被安置在祭壇之上,只等天狼星升起,為之一舞獻上自己,換天下太平。



  他堅信著的命運,在魏無羨眼裡不值一提,甚至可笑。他告訴自己,天地是多麼美好,沒有高牆圍城,沒有鐵鍊束縛。高山之巔可見雲海,山川秀水魚鳥同飛。魏無羨指著牆壁,說,困住你的圍牆之外就是海,這個溫暖的季節是綠海,過三月是蕭條的金海,天最冷的時候,就是蒼茫的白色之海。

  他看著魏無羨真誠的眼眸,知他本性放肆異想天開,算不得良人。卻依然將獻予天狼星的一舞跳給了魏無羨。



  晚吟為良心做了最後的掙扎,說:「這裡的人,他們信我。」

  魏無羨反駁道:「你是凡人,無力承擔一個國家的興亡。」他握著晚吟的肩膀,說:「若燒死一個人能平定戰亂,那軍隊有何用。即使國破,也不是你的罪過。」

  晚吟靜靜地聽著,他何嘗不知道師父的日日教誨,皆是對他的控制和安撫,好讓他接受自己的死亡是多麼偉大,多麼理所應當。於是,越多說,越多疑。他夜晚溜出塔殿的那一刻知,道自己已不誠心於信仰。他並不在乎生死,因為生沒有期待可言。他那晚只是想看看塔殿外有些什麼,卻沒想到會遇到魏無羨。



  他接受著魏無羨的話,接受魏無羨把他的雙手按到自己胸口。這個動作是他從未見過的儀式。魏無羨說:「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你信我。你生而為人,那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困住你。」】





  魏無羨計畫著和江澄的逃亡。祭祀之日將近,天子親臨。魏無羨手持長刀守在週邊,江澄身著紫衣低頭跪在天子腳下,神情平靜而淡然。天子從侍從遞上的碗盞撈了聖水,抹在江澄額間,弄花了江澄臉上的妝紋。

  天子說:「待祭祀一過,祭壇眾人各自離散吧。」他知王朝無力回天。他輕輕拍拂了江澄的頭頂,悲憫道:「願你順從自己心意,萬事順遂。」



  吾皇知道國運興衰不是寄託在一個祭品之上的。但在國運昌隆之時,祭祀儀式是給人的安慰和期望;而王朝氣數已盡,祭祀只會徒增怨恨。祭壇裡的少年哪怕粉身碎骨,對著烽煙四起的國度也無力回天。吾皇是真心可憐這個白白赴死的人。





  逃亡。



  當天晚上,魏無羨用長刀斬斷江澄的鎖鏈,換上舊衣,趁著夜色漆黑,數著心跳算著守衛薄弱的時間。背著江澄躲過一層一層的士兵,終於翻過高牆。



  他牽著他的手在綠海上一路狂奔,終於放肆地在漫天星河下爽朗地大笑。





  【晚吟問:「我們去哪兒。」

  魏無羨說:「隨風而行,風飛到哪兒,我們就停留到哪兒。」他的聲音隨著夜風飄蕩,仿佛會被帶到很遠很高的地方,那裡會有人聽見他們的聲音。

  晚吟彎著眉眼,杏目裡的欣喜映著漫天星河,絢麗的讓人移不開眼睛。魏無羨忽然就暈眩了,他眨眨眼,驚奇那滿天的星星怎麼就墜落到身邊了。

  「你去哪兒,我就在哪兒。」晚吟說。】





  侵略者的鐵騎逼近皇城,魏無羨帶著江澄往另一側逃。





  【當夜色散去,黑暗終於無法掩蓋世道的醜陋。王朝末年,餓殍遍野,到處都是流浪的災民。他們終於要面臨圍牆外真正的現實。



  雖然身上帶著少許的糧食和銀錢,但這種世道下,錢是最無用的東西。他們沿著大道而行,那黃土彌漫的土地兩旁盡是瘦骨嶙峋不人不鬼的遊民,衣衫襤褸地靠在房屋旁,身上散發著不知是死了的還是骯髒的異味。

  魏無羨牽著他快步地走,江澄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朝四周看了一眼。那些人看上去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散,但一雙雙瞪大的眼睛朝他們看過來得時候,亮的讓人驚悸,再綠一點,和狼沒什麼分別了。



  魏無羨低聲囑咐他不要亂看,快走。

  江澄頭一低,繼續跟上。可山窮水盡還有什麼良民,亂世下不狠了心怎麼可能活下去。那些災民盯著兩人,前面那年輕人也就罷了,後面那個,就算臉上抹了泥,那雪白的脖頸和烏黑的頭髮就不會是他們的同類。

  一個人跟上去,就有更多的人跟上去,盯著魏無羨背後的包裹,腳步越來越快,最後追著兩人狂奔。



  魏無羨卯足了勁跑。江澄雖然踉蹌,兩人好歹是水足飯飽的,仗著年輕力壯,倒也跑得過十幾個災民。江澄回頭看了一眼,那些人既生歹意,再也不掩飾滿臉的惡毒,那一張張骷髏一樣的臉猙獰如惡鬼。江澄打了個寒噤,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魏無羨喊:「他們是不是很慘,給一點吧。」

  魏無羨聽了,剛要反駁,仔細一想。從後背摘下包裹,拿出半個沒吃完的餅,掰成幾塊,然後使勁朝身後一撒。

  那群餓狼終究被食物吸引,迅速停下步伐,對著那還沒巴掌大的餅原地廝打起來。



  江澄又不禁回頭去看,只見十幾人在煙塵四起裡一場混戰,他忽然就看見一抹紅色從人群裡飛了出去。他瞪大眼睛,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是個什麼東西,就被魏無羨一掌捂住了眼。

  魏無羨好歹是出身習武,身體強健,二話不說把江澄又背上了身。背對著一夥災民又是狂奔。

  江澄伏在魏無羨背上,說:「別跑了,追不上了。」





  兩人晚上又遊蕩在郊外,尋找著休息的地方。魏無羨不忍江澄風餐露宿,見郊外驛站一樁遮風擋雨的破草棚下聚集了不少人,還點著篝火,魏無羨趴在草叢裡嗅了嗅,頓時渾身發抖,提了長刀沖上前去。

  一群人還沒看清是什麼過來了,就見寒刀朔朔,「哢」的一聲巨響斬斷了草棚旁一人抱的大樹。

  頓時鬼哭狼嚎,也顧不得篝火,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了一陣,紛紛逃開了。那篝火上的鐵盆在紛亂中被撞到了,火呲啦一聲澆滅了,草棚裡陷入一片昏暗。



  江澄跑上前去,魏無羨正把鐵盆用長刀勾起來,朝外面使勁拋去,那鐵盆老遠咣當一聲,接著又把篝火裡翻出來的東西一一踢開。

  江澄不解,站在一旁看他面無表情完成著這一切,不知他在作何,正納悶時,忽然腿下一緊,江澄嚇的叫音效卡在喉嚨裡,低頭一看是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抬起頭朝他露出扭曲的微笑。魏無羨沒想到這裡還留了一個,抬腳就要踹去,那女子卻身子一歪,撲在篝火的灰燼裡,用手攬著,在灰燼裡扒拉著,笑嘻嘻地說:「好孩子快過來,這裡有吃的。」

  她從灰燼裡扒拉出一隻手,那麼小,顯然是個小孩子的,她張開嘴就往口中塞。魏無羨一天沒吃東西,看到這一幕也險些吐出來。而一旁江澄已經僵在原地。



  魏無羨本想他看不見也就罷了,沒想到女人還在。但江澄需要休息,這個地方再怎麼不堪,魏無羨也不想夜裡帶著江澄奔波。他抱著江澄縮在草棚的角落,脫下自己的黑甲,讓江澄倚靠在自己胸口。魏無羨皺著眉頭,聽女人像怨鬼一樣在對面窸窸窣窣,哭哭笑笑。他的手摸著江澄的頭髮,只覺得他縮在自己身上在顫抖。

  魏無羨將下巴抵在江澄頭頂,捂住了他的耳朵。



  魏無羨說:「去我師門吧。」





  圍牆外沒有魏無羨描述的世界,但帶江澄從那裡逃離,絕不是錯誤。魏無羨不曾後悔,選好了目的地,將繼續前行。只是江澄忽然變了,沉默而安靜,一路無話。



  當他們路過下一個小鎮,剛好看到一眾騎馬的士兵離去,而城鎮裡飄滿了江澄和魏無羨的畫像。那揮舞著畫像的人撕心裂肺地大喊著「神飼出逃了」「蒼天要降罪於我們了」。



  江澄怔怔地問他:「我是不是錯了。」

  魏無羨說:「別瞎說,你變成火把也救不了他們。」



  他們被通緝,江澄因為這件事,情緒更加低落,魏無羨一路逗他,江澄笑的很配合。魏無羨就向他形容目的地的自由和美好,說:「師父和師兄雖然都冷冰冰的,但是他們待我極好。他們不是一般人,必然會好好待你的。」

  江澄道:「看你這麼無憂的樣子,想必他們照顧你極好。」



  魏無羨想了想,說:「是的啊,師兄很厲害,他修行的門道我都學不會。」他拍拍江澄的肩,說:「放心吧,他也會好好待你的。」】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6 14:08:38
顯示全部樓層

  
  33、前塵:祭



  【兩人的口糧沒幾日都吃完了。魏無羨餓的饑腸轆轆,他以為江澄也會餓的難受,卻發現對方比自己平靜很多。才知道江澄在塔殿下時,經常是多日才食一餐。魏無羨刨出草根果腹,江澄覺得味道有些甜,竟然很喜歡,下嚥的毫無壓力。

  但魏無羨覺得這不是辦法。師門還遠,總不能一路都吃草根,況且通緝令已經貼滿了主城,不能輕易進入,誰知追殺的人馬何時到來。他正困擾之時,身邊的江澄忽然轉過了頭。



  只見那邊來了一縱車隊,帶頭的人商賈打扮,後面跟著一眾小廝,馬車上摞著厚厚的布袋,壓著稻草。應該是運輸糧食的車馬。江澄看的很出神,魏無羨頭一次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喊了他好幾聲才讓對方回過神來。

  魏無羨問:「那裡有你認識的人?」江澄否認了,然後肚子咕咕地叫了一聲。魏無羨摸摸他的頭,把長刀交給他,說:「你等我過來。」



  魏無羨上前討要糧食。為首的人青年模樣,身穿粗布,衣著樸素,收斂著眉間的鋒芒。他被魏無羨攔下了馬,聽說要糧食,便有些為難地說:「糧食短缺,我也有一大家子要養活,恕難從命。」

  青年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一邊拒絕,眼神卻慢慢朝魏無羨身後的江澄飄了去。魏無羨見兩人目光對視著,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他剛準備離開,帶江澄走。青年已經一甩馬鞭,駕著馬兒輕快地來到江澄面前。他的馬被迫收韁,因為魏無羨突然擋在了他的面前。

  他攔住青年,質問道:「你要幹什麼!」



  青年並沒有理會自己,他只是看著江澄,驚訝之餘,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江澄睜著眼睛,靜靜地凝視著他。就聽青年開口讚歎道:「公子的眼睛......好美。」

  一句話,讓魏無羨覺得很不爽,他把江澄往身後擋了擋,伸出手,握緊江澄的手指。警惕地看著他。江澄見他如此,便不再多看青年。但對方又向他發出邀請:「公子要去哪兒,路途辛苦,不如我護送你們一程。」



  魏無羨聽了,氣的不行,心道「要你護他?不用!」可是個人就耐不住饑渴,青年翻身下馬,解下身上的水袋,正要遞給江澄,被魏無羨毫不客氣的搶走,一邊給江澄喂水一邊惡狠狠地瞪著微笑的青年。



  青年前進的方向是皇城。為了滿足口腹,魏無羨被迫帶著江澄跟隨他們行進了一程。江澄和魏無羨坐在糧草的車頂,填著肚子。江澄時不時接受著青年言語的關懷,雖然大多都被魏無羨攔下。



  青年說:「聽說祭祀快要開始了,但是祭品被人盜走了。」

  兩人沉默不語,魏無羨卻打量著這隊人馬。雖然他們穿著粗布舊衣,低眉順眼,但走起路來,一個個腰背挺直,寬大的手掌是適合握刀的。他們幾乎沒有理睬江澄,目光卻在看向背刀的魏無羨時,閃過了警惕。

  魏無羨吃飽喝足,摟著江澄讓他窩自己懷裡來。他閉上眼睛,手卻偷偷摸摸地穿過稻草,往馬車上的布袋裡鑽去。他捏緊拳頭縮了回來,嗅了一下,是火藥的味道。



  這是一隊偽裝成商賈的叛軍。



  魏無羨找到了離開的理由,就準備帶江澄遠離這些是非之人。

  青年頗感遺憾,知魏無羨在,便挽留不得。臨走前對江澄說:「願公子安好。」便帶隊離開。】





  神飼丟失的事傳遍了國土,愚昧的人在亂世裡還將希望寄託上天,希望能通過這一次祭祀改變現狀。通緝神飼的消息讓民眾更加不安,壓斷了他們信仰的最後一根稻草。憤怒發洩在信仰崩塌之後,魏無羨和江澄所到之處,只見動亂爆發。到處可見燃燒的火焰,裡面是稻草紮成的神飼。江澄睜大眼睛,火光在他的瞳孔裡顫動。魏無羨捂住他的眼睛,讓他不要多看。



  魏無羨說:「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你不能為自己沒犯過的罪承擔責任。」

  江澄說:「我明白。」



  江澄說:「曾覺得自己的生命能護住這個國度,我從沒想過逃走。是你改變了我,我真心感謝你,無論是好的壞的,能讓我親眼看到這些。」

  他緊緊抓住了魏無羨的手:「這片土地我守護不了,是我放棄了它。但是現在我選擇了你,如果還有什麼是我能守護的,我願意護你。」

  魏無羨的眼中映著江澄的黑眸,他的眼中清澈地倒映著自己,魏無羨反握住江澄的手,篤定地說了和他相同的話。





  【但他們並沒有順利抵達魏無羨的師門。糧食再一次用完了。魏無羨沒有辦法,他把江澄安置在城外,用枯樹殘枝把他遮住,叮囑他一定要躲好,一定要等他回來。自己則拿上長刀,準備進城尋找食物。

  江澄躲在癱倒的枯樹下,身上蓋著稻草,看魏無羨背著長刀進了城。沒過多長時間,江澄就看見一縱人馬伴著塵煙滾滾進入主城。他們頭頂尖尖帽子讓江澄嚇出一身冷汗,其中一人衣著更為繁複華美,手執法杖,正是教養神飼的大祭司,江澄稱為師父的人。



  他們背著砍得整整齊齊的梧桐木,還有一個年輕的少年被綁在馬背上。大祭司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面孔向江澄的方向轉了一下。江澄嚇的趕緊縮了回去。僕從問大祭司發生了何事,他說:「神飼就在此處。」言罷,策馬進城。



  魏無羨還在裡面!

  江澄想喊,猶豫了一下。



  接著最後一個僕從消失在城門後。江澄心想,完了。



  他剛才一猶豫,已經來不及攔下他們沖進城池的步伐。





  這座城池已經攻破,食物被掠奪一空,魏無羨找了許久,天都快黑了。又累又餓,還是什麼都沒找到。



  卻聽見馬蹄隆隆,火把從廢墟中一盞一盞閃現,是燃燒的鬼火。魏無羨抬起胳膊,反手握緊長刀。冷冷地看著疾馳的人馬將他圈進包圍圈。

  一名僕從掀開尖帽,揮出斗篷下長戟,直指魏無羨:「交出神飼!」

  魏無羨道:「做夢!」

  他說的斬釘截鐵,大祭司站在人群後打量他一番,了然於心地笑了。說:「拿下。」



  江澄在附近,他們甚至不需要殺掉魏無羨,只要讓他置身險境,江澄一定會自己跑出來。



  他命令一出,十幾名僕從從馬上躍起,揮動長戟向魏無羨發出攻擊。看得出魏無羨疲累,光是舞動那把一人高的長刀都極為費力。大祭司怕他堅持不住,說:「要活的。」耐心等著,卻依然沒有看見江澄出現。





  魏無羨武藝不精,不多時就被僕從們壓制住了。



  大祭司微微皺眉,奇怪江澄為什麼還沒來。難道是被魏無羨藏的太好,他根本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他向弟子示意,僕從領命,撿起魏無羨丟落在一旁的長刀,用刀背朝他大腿砸去。

  只聞骨頭碎裂的聲音,大祭司如願以償地聽見魏無羨的慘叫。一聲過後,還無動靜,大祭司說:「繼續。」



  然後補充了一句:「慢一點。」



  魏無羨淒厲的聲音在死城中被無限放大,就像惡鬼的呼號。大祭司並沒有等太久。他終於聽見身後傳來的「停下!」喊得撕心裂肺,喉嚨仿佛都被撕裂。大祭司轉過頭來,只見一個漆黑的影子裹著一身破布朝他們沖來,讓他不禁皺眉,心想我好好的孩子怎麼被魏無羨搞成了這副狼狽模樣。



  江澄的褲子被扯的全是破洞,一條一條掛在腿上,露出的皮膚上盡是刮痕。他的目光在大祭司臉上停留了一瞬,就向地上的魏無羨瞪大了,江澄的喊聲帶著憤怒的哭腔:「你們幹什麼!」

  大祭司淡漠地看著江澄撥開僕從,撲向地上的魏無羨。繼續發令示意,於是僕從們立即摘下身上的梧桐木,迅速清掃出一片空地,就地搭建祭台。



  江澄抱住魏無羨的時候,他正大口大口吐著鮮血。魏無羨聽見耳邊劈裡啪啦的木柴聲,無論江澄抱的他多緊,用力推著他:「你快走啊。」

  江澄眼淚落在魏無羨臉上,浸染著他的血。江澄說:「我走不了......但是,你要活下去!」





  今日便是天狼星過境之日。這裡的人,必將讓他葬身於此處。



  大祭司看著江澄低下頭,親吻魏無羨的眼睛。內心不禁默默地歎氣。他看著江澄輕輕放下魏無羨,如同訣別。然後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

  江澄在他面前重重的行了一禮,說:「我願意死,但是,放過他。」

  大祭司說:「你死,是應該的,你沒有要求的權利。」



  江澄瞳孔縮成一點。大祭司一揮手,幾名僕從迅速將江澄拖上祭台,讓他跪好,用長戟刺穿了他的腳踝,把他釘在祭臺上。

  江澄的叫喊硬是咬在了喉嚨裡,卻聽見一旁魏無羨咆哮怒喊:「我要殺了你們所有人!你們的天子,還有你,統統殺死!我要把刀釘到你們每個人的胸口!」

  他惡狠狠地發著詛咒,淒厲如厲鬼一般。伴隨著火把的塵煙往上蒸騰,他喊得讓人膽寒,血流遍地。僕從們安置了江澄,都聚集在大祭司的身邊。

  綁了一路的少年被拖了出來。眼中帶著驚恐。



  江澄叫道:「你沒有殺他的理由!師父慈悲為懷,不會濫殺無辜!」



  大祭司擺了一下袖子,被綁的少年又被晾在一邊。他看了一眼地上喘息的魏無羨,幾名僕從把他拖了過來,在土地上拉長了好一段血跡。



  大祭司靜默地轉向目光驚恐的江澄,淡淡一笑:「情深意重。他比我帶來的那個更合適。」】





  江澄意識到,這是他帶給魏無羨的「劫」。祭祀天狼君,最重要的環節是妥善供養的神飼,死的不行,必須「活活」燒死他。而這個過程,需要一個「輔飼」的鮮血為神飼鋪路,這樣神飼才能順利抵達天狼星君之處。

  這個被綁的少年就是選定的物件。江澄本要和他建立聯繫,無論情感,還是身體上的。



  但是這個人選,還有比魏無羨更適合的嗎。





  【大祭司道:「孩子,天命難違,縱然你情深義重,也不能逆天而行。」他平靜地向江澄講著道理:「上天置吾等於此地,吾之所行,必是天理。」



  「大祭司,水上之星升起來了。」有弟子喊道。大祭司轉過身,寬大衣袖上的金環銀飾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響,清脆的猶如滿天閃爍的繁星。

  魏無羨被幾個人摁在地上,縱使他根本掙扎不得。魏無羨費力抬頭,只見南天星空上一顆銀白耀目的星星正隨著天旋鬥轉朝頭頂移去。

  那預示著他自由的星星,即將成為江澄和他鳴喪的鐘。

  大祭司一揮法杖,道:「就在這裡。」



  眼看著一把尖刀壓在了魏無羨喉嚨上。江澄突然前撲,腳踝因為身體的牽動淌出了好多血。

  江澄一把抓起面前劈得尖銳的梧桐木,斷口直抵咽喉,他目光冷硬,對著祭台下慌亂的人群喊道:「如此,恕難從命!」

  大祭司道:「不可胡來!天下蒼生和這個人,孰輕孰重,你還不懂嗎?」

  「那就放他走!」江澄叫道:「他若不活,我登天前,必死!」



  魏無羨大喊:「不要!住手!」他望著江澄,對方眼中上他從未見過的堅定和決絕。



  有人壓低聲音道,「神君就要過天了!大人,再拖延就來不及了!」

  大祭司望了一眼魏無羨,又看著江澄,他握著梧桐木的手穩穩地停在自己胸口,知道對方是絕不會妥協的,不禁咬牙,心裡想著對策。



  「好,我答應你。」大祭司身形未動,說,「換人。」

  魏無羨只顧著大喊大叫。江澄目光卻憤恨而陰冷。他死死地凝視著大祭司,他受此人幾十年教導,怎會不懂他發號施令的習慣。他袖擺紋絲不動。幾個僕從已經繃緊了軀體,即使被綁少年又驚恐地被拖回來,抵在魏無羨喉嚨的尖刀並沒有收手!



  大祭司克制著自己的不安,他和藹地對江澄說:「這樣可以嗎?」





  江澄靜靜地掃過他們,最終將目光落在魏無羨身上。魏無羨費力地仰著頭,一臉血污和淚水,嗓子都喊啞了,喃喃道:「不要......」

  江澄沖他輕輕笑了一下。



  江澄說:「謝謝你,魏無羨。但是,我註定要死的。」他握著梧桐木的手微微顫抖,眼中卻充滿了光輝。他的身後升起了無比明亮的星星。



  「我本不在乎是否會死去。」他說,含著淚水沖魏無羨微笑。



  「但我遇見你之後,就不想死了。」





  他話音落,抓起梧桐木,狠狠刺穿了自己的脖頸。半截梧桐木從他的後頸凸出來,帶著噴濺的鮮血。

  魏無羨愕然,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看著江澄眼瞳失去光輝前依然看著自己。最後重重地倒在祭臺上。那些白色的身影朝祭台撲去時也沒有聲音,像是啄食屍體的白色大鳥。他聽見有人喊著「大祭司,他死了!」



  繼而是此起彼伏的「怎麼辦」「星君要降罪了。」



  大祭司顫抖著雙手。魏無羨失神地被抓起頭髮,眼前閃著匕首的白光。大祭司卻搖搖頭,看著柴樓上江澄溫熱的屍體。說:「來不及了,不必濫殺無辜了。

  魏無羨的頭顱再次砸向塵土。刺的他雙眼疼痛,淚水橫流。



  「神飼呢?」

  「燒掉。」





  耳邊傳來火焰的轟隆,燃燒的梧桐木發出刺耳的劈啪聲。魏無羨半張臉埋在土裡,他眼睛翻的劇痛才能看見火光搖曳,伴隨著塵煙像天空飄蕩的細碎火花像是他離去的魂魄。

  他的世界寂靜無聲。



  魏無羨滿臉的淚水混成泥水,他開口嘶啞,幾乎發不出聲,卻依然說:「你到了那邊,要好好的。」

  「我會去找你。」





  他感覺到一雙大手輕輕落在自己的頭顱上。

  耳邊傳來大祭司的聲音:「當真情深意重。」



  他上翻著眼睛,只見大祭司目光悲憫而感慨。

  魏無羨覺得自己被施加了一股強大的壓力,頭顱痛的幾乎要裂開。仿佛什麼被撕裂了一樣,他感覺到什麼被分離出去。





  一抹透明的影子從魏無羨身上剝離下來。



  魏無羨在昏迷前聽見大祭司在說話,但不是沖著地上趴伏的自己:



  「你願追隨他,便隨他去吧,不枉相識一場。」】





  魏無羨沒有看到在大祭司眼前漂浮的透明魂魄。身披黑甲,手持長刀,他神情木訥,面孔與自己如出一轍。

  大祭司對他說:「前路辛苦。你好自為之。」魏無羨點點頭,轉身撲向祭台下洶湧的忘川之水,隨江澄之後,墮入地府。





  魏無羨魂魄不齊,身體虛弱,陷入昏迷。他不知道江澄死前,記住了他說的每一句話。以至於持續到下一世結束。



  在魏無羨一心想著等教會江澄撈魂、就轉世去時,在河邊,江澄第一次吻了魏無羨。並向他說出「你要好好的、我會去找你」這番話。

  魏無羨一直以為這是江澄看見了別人的記憶,學會了別人道別的方式。沒想到,他說這句話,是源於自己。



  江澄在「祭壇」上死去了,卻聽見了他的承諾。於是堅信著,魏無羨一定會來找他,這份相信一直持續到他成為下一世的江晚吟,哪怕飲過忘川水,這份堅信都像那無法抹去的戒鞭痕一樣,烙在他的魂魄裡,永遠紮根。



   —

  無論如何分魂融魂,魏無羨都是本體的魏無羨(原著),人格是唯一的。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7 16:29:52
顯示全部樓層

  34、前塵:分魂





  【江澄聽魏無羨道來,有些恍惚,但魏無羨的咬牙切齒的神情和他頭顱裡傳來的陣陣刺痛讓他沒有露出欣喜的表情。

  他點點頭,了然說:「所以,他被抽出來的那部分魂魄,就是你。」

  前世的相遇,他害的魏無羨無辜受累。江澄聽了這些,雖然有些慚愧,但更多的是魏無羨能如此誠心待他而高興。魏無羨怎能看不出來江澄的愉快,看他期待地問:「然後呢?」



  魏無羨便據實以告,說:「我魂魄虛弱,掉下忘川,魂魄被損傷的厲害,我不知道自己飄蕩了多久。那時候,你已經在河邊等著了。」



  因為魏無羨說,會來找他。



  江澄迫切道:「那他來了嗎?」

  魏無羨緩緩地搖了搖頭。江澄眼中的期待到失落盡收眼底。魏無羨說:「所以我說,他不值得,你不必為了他......」

  「他有原因的,對嗎?」江澄打斷了他。

  魏無羨無比肯定地告訴江澄:「不,他是不想。」】





  魏無羨從魏無羨身上脫離之後,有了自己的意識。他的魂魄流浪在忘川,因為正主未死,生死簿上的「他」還是好好地活著。魏無羨花了很久才找到地府的城池,那時候,「晚吟」和魏無羨已經轉世。他不敢讓鬼差發現自己的存在,多年躲在花海裡修復著自己的魂魄。

  等待江澄下一世到來。



  魏無羨的記憶和魏無羨的記憶是分開的。所以「晚吟」作為神飼死後,魏無羨無法再獲得魏無羨之後的記憶。他之後所見,都是親眼目睹了兩人的經歷。魏無羨到目前的時間點,都沒有下過地獄道、也沒見過火鏡,所以也不存在獲得魏無羨記憶的可能。

  所以魏無羨之後發生的事,他都是不知道的,也無法告訴江澄。



  魏無羨只堅持著一件事,在他還是「魏無羨」時,他向江澄的承諾:他的出現將為江澄帶來自由。

  但魏無羨將江澄從一個深淵帶入另一個深淵。



  江澄若想知道全部的事,還是依靠著恢復記憶。

  記憶的恢復需要鑰匙。帶著過去記憶的眼睛,是鑰匙的一種。



  而為追溯江澄過去經歷而墮入「背叛地獄」的魏無羨,因為攜帶著江澄的眼睛和自己的眼睛,面對火鏡,「幾乎」可以追溯全部的過去。





  【他的晚吟死了。

  魏無羨從昏迷中醒來時,眼前一片黑暗。他以為自己也死了。他想,剛好,去找江澄。



  正當他這樣想著,忽然聽見耳邊傳來聲音,是叫自己的。這是魏無羨陌生的聲音,雖然是在關懷自己「醒了沒有」,但語氣輕佻而不滿,就像魏無羨欠了他似的。

  魏無羨慢慢站起來,距離自己不遠處站著一名少年。與自己容貌相似,一頭亂髮紮著,都有一雙桃花眼,只是比自己矮了些許。



  魏無羨說:「你是?」

  少年說:「你見過我的。」他說著,伸出手,手掌上逐漸浮現出一把黑琴,另一手則從古樸的琴身中抽出一把黑劍。他對魏無羨說:「如此,你可認得我了?」



  魏無羨怎會不認得,這是他師兄的佩琴和劍。他知道自己的師門不是一般的武學教導,只是自己資質不佳,師父不屑于傳授自己這些。但他的師兄卻是其中的佼佼者。眼前這位,就是他師兄武器上養出的靈。

  魏無羨說:「玄羽。」

  對方點點頭,魏無羨問:「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晚吟呢?」



  玄羽說:「後面的問題我無法回答。但是你為什麼在這裡......」他抬起胳膊,伸出手指了一下上方,「因為有人在救你。」他繼續道:「你的魂魄被割裂出去,你要死了。」他說著,眼神看著魏無羨,恨恨的,又帶著委屈。



  魏無羨明白了,恐怕他的師兄,正在用他養出的靈,救他。像是印證了他的想法,玄羽琴上裂出一道細痕,而玄羽的靈體上也出現了一道金色的細線,從他的頭顱延伸到胸口。

  玄羽說:「他在救你,但是能不能成,是我說了算!」

  如果玄羽不願意融入魏無羨體內,外面施法的人也無法強求。



  玄羽說:「他傾慕你。」魏無羨眸光動了動,接受了。「我不忍心看他難過,但是我不甘心為了你而殘破。」

  玄羽毫不客氣地拋出自己的條件:「他要傾慕我,而不僅僅是你!」



  魏無羨聽他不甘心地要這要那,說:「我答應過別人,要去陪他,你的要求,恕難從命。」

  玄羽說:「你現在是殘魂,若以此身入忘川,難得保全。」他收了琴和劍,抱著胳膊,「不知道你到了下面,會變成什麼樣子,說不定會變成河床上的泥沙。」

  玄羽飄了過來,逼近魏無羨:「他希望你活著,我願意滿足他,因為我真看不得他痛苦。」他認真地看著魏無羨,心裡想著傾慕的那個人,靈體都在震顫。他摁住魏無羨的肩膀:「我不要你立即幫我做到,下一世,下下世,什麼時候都可以,只要他能戀我一次,多久我都可以等。」



  魏無羨覺得魂魄輕飄飄的,而玄羽身上的裂縫越來越大。他知道自己再不做決定,只能以殘魂掉入忘川而死去了。他記得自己想為晚吟報仇,而現在死去,破損了,可能連晚吟都追不上。魏無羨說:「好。」

  玄羽釋然,任由自己被劈裂,一部分靈體融入了魏無羨體內。







  魏無羨醒來時,眼前是傾斜的日光,溫暖地照映。暈眩褪去,眼前是熟悉的木頭房頂,細密的稻草一根一根地鋪在上面。他渾身酸痛,動了動手指,牽動的神經仿佛都在抽搐。他失神地看著,耳邊似乎還能聽見火焰的燃燒聲、聞到什麼焦糊的氣味。混雜著他的血腥氣。



  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種味道的錯覺就被立即沖散了,是房間熟悉的熏香,是山林的草木清新的味道。



  只有斷腿和身上的疼痛提示著他,經歷的並不是一場夢。





  魏無羨的師門修學特殊,師兄在冬日送別他的時候,贈與的錢袋下了符咒。在魏無羨遇到危險的時候,他趕了過來。但終究來的算晚,魏無羨瀕死,不遠處還有燒盡的木塔。

  師兄用平淡的聲音說著「你醒了」,但清淺的眼眸藏不住他內心的不安和擔心。



  魏無羨問:「灰燼……你看了嗎?」

  對方答:「否。」



  魏無羨捂住臉,咯咯地笑了兩聲,比哭還難聽。



  他喘個夠了,又問:「他們死了嗎?」

  對方問:「誰?」



  魏無羨捶著床板,大喊大叫:「那些人!祭司!尖帽子的那群人!天子!還有那些將軍!」

  他喊得撕心裂肺,一邊喊一邊咳血,眼睛裡盡是血絲。對方看他發洩完,終於平靜了下來,說:「覆國了。」





  魏無羨反應了一會兒,又笑出來。好,好,都完蛋了。我可以走了。



  但他癱在床上,下不來,動也動不了。別說抄起自己的長刀抹脖子了,魏無羨連床都離不開。



  師兄總是把削皮的匕首拿的很遠,床頭的花瓶也被搬到了角落。

  魏無羨就想,忍一忍,等到能下床的時候。





  等他能下床的時候,山上又降了大雪。這場雪前所未有的大,魏無羨拄著拐杖,立在山門口,呆呆地看著大雪封了山路。他聽見腳步聲,轉過頭看見師兄的身後留著一串腳印,又落上了一層雪。師兄把披風罩在他身上,淡淡地說:「這場雪過了,春天就不遠了。」

  魏無羨抬起頭,雪花落在眼睛裡,竟沒有想像的刺痛。灰白的天空中沒有黑色的大鳥。



  魏無羨想,等雪化掉的時候,他得回一趟城池。

  不久傳來新王登基的消息。魏無羨拜託的師弟從山下回來,告訴魏無羨,說他路過那座城了,經過重新修建,熱鬧非凡,新皇帝果然重視民生,還好他們上位前打了一架,聽說上一位暴虐,要是換了他做皇帝,說不定大家還得過苦日子。

  魏無羨怔怔地從他手中接過一碗洗乾淨的枇杷,酸的他喉嚨痛,魏無羨問:「所以你……什麼都沒看見?」



  師弟走了,師兄來了。魏無羨伏在他腿上,想使勁兒哭,結果發現眼淚都擠不出來。師兄始終靜靜地摸著他的後背。魏無羨「哭」夠了,師兄說:「都過去了。」

  他日日被慚愧折磨著,痛覺興奮的時間夠久,讓人漸漸可以承受。魏無羨知道自己死不成了,師兄從山下帶來的美酒很香,一旦商業興盛起來,酒都不苦了。他夜夜躺在床上想著一些事,自虐一樣地找著痛感,好幾次覺得似乎有眼淚了,一摸臉,照樣乾巴巴。魏無羨總以為自己會一夜未眠,結果夢裡什麼都沒有,經常睡到大天亮。師父再也不逼著自己練武,因為師兄即將繼承衣缽。



  魏無羨日日不是躺著就是靠著,他不無聊,總有師弟師妹跑過來找他聊天,總有人從山下帶新鮮的瓜果。魏無羨吃的膩了,於是又來了個師妹。她是前朝名門之後,她家什麼都沒給她,就留了一些舊書。魏無羨坐在院子的陽光下,一邊逗師妹一邊亂翻。

  書是蠻夷寫的,他來自西南方向的巨島,他們想像力豐富,形容了世界的複雜。他們說有些地方的時間漫長的沒有止境。魏無羨問她:「是真的嗎?」師妹說:「我才不信他們的鬼話,人死後是虛無,什麼都沒有。一輩子都活膩了,死後‘活’得更久,還不如殺了我。」

  魏無羨想,是哦,應該什麼都沒有了。要是真的那麼漫長,應該沒人有耐心去等吧。



  陽光太暖,斷掉的腿被曬的很舒服,仿佛有了知覺。好像它一直都好好地長在身上,從來沒斷過。】







  【地府紅花盛開,天邊破曉。當晨光照亮漆黑的城池,隨著大門的開啟,鬼差們紛紛湧出,開始了一日的勞作。崔子玉今日被派到棧橋視察,同樣的事情做了太多,能晚去一會兒就絕不早到。等他晃晃悠悠地來到忘川河畔時,覺得今天倒比往日熱鬧。

  但是鬼差們似乎不怎麼高興。崔子玉穿過人群,眺目望去,只見漆黑的船隻一艘艘飄蕩而來。就聽鬼差們說著「別擋路」「往後站站」「我們忙著呢」,沒一會兒一個少年就從人群中被扔了出來。



  崔子玉接住他,對方靠在他懷裡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杏目。崔子玉笑道:「怎麼又是你。」



  這少年是個貴人,倒是命好。前幾世的願望居然實現了。本可以再許個願,乾乾淨淨地轉世去,等九世願成,便可功德圓滿。

  可來了就不肯走了。每天賴在棧橋上等船。蔣子文大人也是,對他不管不問,隨他去了。



  崔子玉說:「我幫你找找啊,要是他今天不下來,你就不用在這兒乾等了。」他一邊說,雖然翻著卷軸,眼睛卻禁不住地往對方脖子上看。雪白的頸子上赫然一個大洞,看上去就瘮人。崔子玉瞅著瞅著,不禁後背毛毛的,他說:「我看看啊……我看看……魏無羨……魏……」然後鄭重向對方宣佈:「沒有他,你別等了。」

  對方悶聲悶氣地回答:「會不會是上面名字不全啊?」他喉嚨受過傷,說話都是氣音,聽起來很委屈,以至於崔子玉的工作嚴謹度被質疑,也沒有讓他發火。

  崔子玉安撫道:「不管有沒有,你都不能在這兒……礙事!」他指指棧橋下:「要麼去那兒等著,要麼,你去忘川裡看看,萬一你等的那位是殘魂,我這兒就真沒名字了。」



  那少年還真是個急性子,崔子玉這麼一說,他悶聲謝過,迅速沿著忘川河去找了。鬼差讚歎道:「還是崔大人有辦法,把他打發走了。」崔子玉望著他消失的背影,也覺得可憐,於是沖鬼差們罵道:「平時也給我留意著點,看看有沒有個叫魏無羨的,就當日行一善了。」





  當然無論鬼差們如何留意,江澄沿著忘川如何尋找,他都找不到魏無羨。在忘川撈殘魂的是一位黑衣的老人,眼睛看不見,蔣子文大人慈悲,給他了一艘小船,讓他坐在船中間。手就泡在河裡,要是有殘魂落到他手裡,撈起來放竹簍裡就是。

  江澄便問他:「那撈不到的呢?」

  老人回答:「不撈了唄,都是賤命。」

  江澄急了:「那可不行。」

  老人從懷裡掏出一把黑傘,朝江澄舉了過去:「你行你上啊。」

  江澄就把傘接過來了。





  崔子玉聽說了這事兒,慚愧不已,向蔣子文道了歉,背地裡罵范無咎這個老頭蔫壞。蔣子文斟酌了一下,諒范無咎不願做了,就隨他去了。江澄換了白衣帶上白帽,拿著把黑傘。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去棧橋,嘩啦啦地把名單一翻,然後去忘川找魏無羨。生怕他變成了殘魂沒人理睬。】





  江澄再此期間遇到了兩個人。

  第一個人是吾皇。



  她和江澄幾乎是前後腳來的。江澄沒認出她,她認出了江澄。她身著華麗的長袍,是帝王的花紋。從小船上被崔子玉扶下。沖江澄喚道:「……神飼大人。」

  江澄打量了她一會兒,才想起他生前與她的一面之緣,這位貴人生前賜予了他一份祝福,願他順從自己心願。她知道神飼逃走的事,卻沒想到他死在了自己前面。



  江澄向她道謝,說:「雖然我死了,但是我順從了自己心願,我護了一個人。我在這裡等他。」

  吾皇讚歎道:「能相互守護,那必然是命定之人了。」江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我也這樣覺得。」

  吾皇得知江澄有了名字,名為晚吟,為他感到高興。江澄看著吾皇胸口一灘汙血,問及了她的死因,吾皇說:「檀濟戰死後,皇城沒兩日就被攻破了,那個人豐神俊朗,披著戰甲,一句話沒說就用長刀把我捅穿了。」

  江澄聽了,為她悲傷,又很愧疚,但是禁不住喜悅道:「那就是他。」魏無羨在他死前說過,他一定會手刃這些人,然後……然後就來找他。



  快了!



  吾皇生生死死,並不在意今世又死於誰手。她憂愁的是身處地獄道的檀濟,殺孽又把他困在了那裡。吾皇急迫著要幫他償還罪孽,並通過火鏡找回往日的記憶,便早早辭別了江澄,跳下了地獄道。



  江澄每天都等啊,等。他想,吾皇都死了,魏無羨為自己報了仇,如果間隔一天下來的話,他都等了三十天了,魏無羨怎麼還沒來。江澄搖搖頭,心想我怎麼能為了見他,期望著他早死呢。

  他堅信著魏無羨一定會來,但戰亂很容易缺胳膊少腿,就很容易變成殘魂。吾皇走之前忘了問她,不知道魏無羨的腿還在不在。要是沒了,他更要好好地搜索忘川了。





  江澄日日算著時間,然後遇到了第二個人。



  那個人身披戰甲。江澄差點把他錯認成魏無羨,這人從小船上下來時,禮貌地向周圍人拱了拱手。他在人群裡看見江澄,江澄一眼也認出了他。

  青年道:「公子。」他沖江澄笑著,露出一口白齒。正是魏無羨帶著江澄逃亡之時,給了江澄水飯的人。青年果然是偽裝成商賈,帶著火藥率兵攻下了皇城。江澄問他是如何死的,青年說兄弟反目,爭奪皇位時被打死了。江澄表示同情後,又向他認真地謝過當年之恩。青年問:「公子在這裡……等誰?」

  江澄說:「等魏無羨。」他期待地問青年:「你見過他嗎?」

  得到的當然是否定的回答。江澄心想既然他不知道,還是儘早去忘川看看吧。萬一今天魏無羨變成殘魂來了呢。他匆匆向青年道別,所以也沒看見對方眼中的失落,凝視著他的背影久久沒有離去。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7 16:31:51
顯示全部樓層

  35、前塵 · 亡:第一個願望





  【江澄等啊,等啊。吾皇都從地獄道回來了,檀濟的殺孽一還就是二十多年,她震驚地看見江澄還在這裡。

  讓她覺得恐怖的,不是江澄能在這兒等,而是他堅信著魏無羨一定會來。



  吾皇說:「他當然會來,只要他會死。只不過……」她望著江澄的側臉,他依舊執著地望著忘川:「晚吟,你知道過去多少年了嗎?如果他像你說的那樣,會來‘找’你,早該來了。」

  江澄說:「也許……他變成殘魂了呢?那就怪我沒有把他找到。」江澄自顧自地解釋著。吾皇的話他聽懂了,也聽進去了,他之前就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一直避免去認真想。每天用「殘魂」的藉口蒙蔽著自己,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期待魏無羨是完整的,還是殘破的。



  江澄起初,更多的期望是魏無羨變成「殘魂」,是自己疏忽了,沒有找到他。而不是對方,「不想來」。



  吾皇繼續勸他:「他如果來,早該來了,不會丟你一個人在這裡等。」

  江澄說:「沒關係,我願意等他。」這句話一說,便是無論對方如何,都是心甘情願了。

  吾皇帶回了檀濟,決定不再久留。但她臨走前還是勸告了江澄:



  「若他魂魄乘船來此,必是言而無信。絕非良人,你,不可再信他。」





  江澄沒應她。哪有人承諾去死的。只是魏無羨說了,江澄不敢隨便走。怕他來了,反而見不著他。

  這麼多年他早就想開了,魏無羨怎麼來都好,無論他怎麼選擇也好。但是江澄信過他的話,就不能走。



  漫長的等待讓人焦慮,焦慮後變成空虛的寂靜。江澄問崔子玉為什麼天天這麼活潑,問他在地府呆了多久,這麼長的時間要怎麼熬。

  崔子玉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嗷」了一聲,說:「心裡有掛礙,自然難熬。什麼都別想,就好了。不過你問我呆了多久,反倒把我難住了。」



  江澄就試著不亂想。







  但魏無羨終究要死的。最終,還是乘船而來。



  江澄在橋頭等了三十九年,一如往日去忘川找魂時,是崔子玉駕馬而來,興沖沖地朝他大喊:「魏無羨來了!」

  這個消息讓江澄懵了好一會兒。血液沸騰了一瞬,迅速歸於沉寂。江澄禮貌地露出一個愉快的表情。向崔子玉道謝。

  對方比自己還高興,將他扯上馬背。一路絮絮叨叨地強調著江澄的守候和艱難。





  江澄看見魏無羨的時候,並沒有特別的感覺,魏無羨朝自己轉過頭來時,目中一瞬驚訝,一瞬慚愧,繼而尷尬地微笑,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張開了口:「你……在這裡。」

  江澄笑了笑:「你來了。」平靜地敘述著事實。反倒是崔子玉把江澄拉著,穿過人群,恨不得把兩人摁在地上就地拜堂似的,興高采烈地對魏無羨說:「你知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你可算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找你這個名字找了多少年!」眼看著崔子玉越說越激動,就要罵人了,江澄伸出手一挽魏無羨的臂彎,將他從船上拖下來,帶他離開崔子玉的攻擊範圍。



  魏無羨是壽終正寢的,聽說了江澄這些事,心裡有些慚愧,他沒想到江澄真的在等他。他被江澄牽著,一路上想著要怎麼道歉,如何解釋這些事。

  都沒感覺到江澄的手在微微顫抖。



  魏無羨不知道江澄已經成為勾魂使,每日撈魂養成了壞習慣,碰到新來的魂魄就忍不住看對方的記憶,以確定這個人是不是魏無羨,這個習慣在他日後再次成為「謝必安」後依然維持著。而「鬼差」們,因為在地府有名號,如同增加了保護殼,勾魂使無法碰觸他們的記憶。

  於是這一接觸,果然看見魏無羨的一角魂魄被忘機琴補上。再轉過頭來,江澄看著有些不一樣的魏無羨,默默地接受了。但見他一雙黑眸眼神已不似從前,依然止不住的心痛。

  江澄牽著魏無羨,對方因為斷腿而走的步履蹣跚,還在身後說著:「對不起。」

  為江澄在此苦等而道歉。



  江澄背對著他仰起頭,愧疚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魏無羨做了什麼呢。是他救了自己,是他為自己失了魂、受了傷。江澄在這裡等的苦,魏無羨活著,被折磨的就不苦了嗎?魏無羨沒立即下來,是不想死。不想死,也有錯嗎。生前哪知死後,他不知道江澄真的會等他。



  江澄背對著魏無羨,深深吸了一口氣,說:「你別這樣說......」】





  江澄不覺得自己被虧欠,他主動等候,是出自本心,沒人逼迫,便問心無愧。只是可憐魏無羨被他拖累。

  而魏無羨,也不知道是因為慚愧,還是魂魄被玄羽補齊的緣故,他的態度與自己疏離。江澄很想把這歸咎於兩人多年不見,畢竟他們生前的相處不過數月。

  但江澄內心接受了魏無羨的改變——這不是他當初認識的魏無羨了。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他變了,難道就不值得了嗎?江澄依然決定給他自己能給的一切。





  【掀開魏無羨的生死簿。他此世幾乎隱居在山上,活得平平淡淡,福報不多,罪孽也輕的不值一提。沒浪費太多時間,魏無羨的罪就還盡了,帶著前世的福報,即將輪回轉世去。

  江澄卸下黑傘,與他同去。



  江澄和魏無羨,一人白衣一人黑衣。並肩站在奈何橋上。黑夜降臨,一盞一盞燈火在橋上閃爍,映得兩岸花朵紅的濃烈。

  孟女子執舀盛湯,前面的魂魄淺言一句,話落,天空中傳來悶雷之聲。繼而一飲忘川水,上船輪回轉世去。



  魏無羨問:「他們說了什麼?」

  江澄道:「許願。」】





  世人皆有心之所願,有些人的願望執著的讓人不可理解,有些人歷經萬苦也有不可放棄的願望,皆是投生之時許下的一願。

  願望是上天的恩賜,激勵凡軀在世事沉浮中保留本心。只是人有百態,願望也有所不同。崇高的大願如金喬覺,乃「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億萬年時間依舊身守地獄道,直到度盡惡鬼;捨身為人者如吾皇,願在亂世中開闢太平;以及眾多如螻蟻的生命,許下的渺小的、自私的願望。

  只是人生來不平等,有些人註定被自己的願望所累。「貴人」,他們必須實現自己的願望,而這個過程是苦難的。但「貴人」一旦實現了九個願望,就能功德圓滿,成仙成佛<1>。凡人卻不必承擔願望帶來的罪責,他們每一世都是自由的,都可以有全新的願望。

  他們在轉生時可許下一個願望,即使沒有實現,下一世也可以繼續許下新的願望。所以一個貴人可以帶著更多的願望。但在背負多個願望的情況下,實現其中一個會更艱難。相當於一心二用。





  【江澄和魏無羨一同上橋,江澄看著他,對方眉頭微皺,神色凝重,正琢磨著許個什麼樣的願望。而江澄早就想好了。這是他此世沒有完成的事,他要為魏無羨做到。



  江澄說:「我願護魏無羨一世周全。」



  伴隨著天空的悶雷,魏無羨怔怔地轉過頭來。他誠心發願,三十三重天接受了他的誓言。而漫天花海的深處,一株舍子花破土而出,見證江澄的願望。這漫天花海,皆是無數人的願望,永恆地在地府搖曳。



  孟靜語聽見江澄這樣說,沉默地舀起一碗忘川水,遞給他。

  魏無羨望著江澄,只見他神情平靜而堅定,不由地心慌了。他覺得自己對不起江澄,如今又聽見這樣的願望......殊不知,江澄根本沒想給他沉重的壓力。



  魏無羨自己的願望還沒想好,見江澄忘川水都端著了,便急匆匆地說:「我也願護你一世周全。」





  但回應他的是尷尬的寂靜。

  沒有雷聲。





  孟靜語看了魏無羨一眼,含著古怪而譏誚的神色。這一發願,沒聽見雷聲,便是心不誠了。即使如此,她依舊給魏無羨端了一碗忘川水,魏無羨怔怔地接過。





  江澄站在他斜前方,魏無羨不敢直視他,但還是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卻見江澄只是微低著頭,看著別處。

  魏無羨內心焦急,一咬牙,一手舉天,斬釘截鐵道:「若護不住,神魂俱滅,屍骨無存!」





  話落,一道霹靂劃破天空,大地映的慘白,雷聲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聾。江澄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轉過頭來。看魏無羨的臉被閃電照耀黑白分明。

  三十三重天余雷陣陣,竟是應了這毒誓。



  江澄渾身戰慄,血液頹盡了溫度,他端著碗盞的手劇烈地顫抖。喃喃說:「你何必......發這樣的誓。」



  魏無羨抿著嘴笑了笑,江澄看見了他額頭的冷汗,魏無羨完全是一時興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江澄碗中液體都晃出了漣漪。魏無羨安撫地笑著說:「相信我,我能做到!」

  言罷,魏無羨仰頭,飲盡了忘川水。



  他眼睜睜地看著魏無羨目光失神,忘川水帶走了他的記憶。江澄轉向孟靜語:「他不想發誓的,請撤回吧。」

  孟靜語淡淡地說:「......他若做得到,還怕付出代價嗎?」

  江澄被戳中了擔憂之事,神色陰沉。孟靜語反而更擔憂江澄,說:「你把願望寄託在別人身上,是最不可靠的。」



  孟靜語看的明白,江澄和魏無羨心意不通,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江澄下定決心,來世自然會拼盡全力護魏無羨一世周全。但江澄不會眼睜睜看著魏無羨承擔這樣大的風險。





  江澄就地一跪,道:「他非真心發誓,請撤了這毒誓。」天空一片沉寂。江澄等候多時,也未聽見回應。

  男兒一諾千金,魏無羨說了這誓,怎是能輕易撤回的。這十二字毒咒,從出口時,便刻在了魏無羨的命格上,江澄道:「他魂魄已不全,蒼天何必信他。即使不能更改,也望給予他一線生機。」



  孟靜語問:「你不信他能做到?」

  江澄說:「我信他,但是世事無常,我害怕他......無辜受累。」】





  此世相見,他珍惜和魏無羨的相遇,但他不想拖累他。



  一命換一命。於是江澄用自己來世下注,賭魏無羨的毒誓。







  而後江澄飲下忘川水,隨魏無羨之後輪回轉世。



  幾年後,他們在蓮花塢重逢。





  江澄終究沒有實現自己的願望,魏無羨被萬鬼吞噬,他沒護得魏無羨一世周全。

  而魏無羨應了他的毒誓,一道戒鞭痕,江家人亡。註定他護不住江澄,他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但魏無羨沒死透,江澄用此生抵擋了魏無羨毒誓,抵上此生安好,換他魂魄。





  江澄守護的對象是「當時」的魏無羨,他雖被大祭司割離了一部分魂魄,再被「玄羽」補償,但是個完整的魂魄。

  魏無羨被獻舍,源于「玄羽」的願望和藍忘機的願望,是屬於魏無羨的「命中註定」,和江澄沒有任何關係。



  江澄要守護的魏無羨,已經碎掉了。

  而獻舍後的魏無羨,用著莫玄羽的身體<2>,沒有給江澄任何補救的機會。他毫無留戀,連陪伴,都沒有。



  —



  <1>「九」個願望和功德圓滿:就像集卡滿了可以召喚神龍,貴人們實現了九個願望就可以功德圓滿。「九」是主觀設定的,但選擇它,其一是這個數字的特殊性;其二,是我們當地有個說法,「人連續做九輩子的好事,才能在第十世轉生成一隻貓貓」,貓貓都是神仙。



  <2>莫玄羽:玄羽將一部分靈體修補魏無羨後,其餘部分轉生而成。因為補了魏無羨,自己變成殘靈,所以資質不好,人也傻兮兮的,心態也不行,沒多久就瘋了。但是魏無羨答應了他的願望,在不知不覺中,用著莫玄羽的身體和一部分魂魄,幫他實現了。讓魏無羨前世的師兄傾慕他,就是藍忘機。藍忘機于魏無羨之後死去,他也是貴人,和江澄相似,但他面臨的是第九次「大願」,他的願望比江澄的聰明,要「陪伴魏無羨」,藍忘機只要魏無羨好好活著,留在他身邊。他上一世陪他到死,並且在下一世也輕易地做到了。藍忘機,功德圓滿。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7 16:32:30
顯示全部樓層

  36、今世 · 亡:背叛地獄





  江澄上一世曾在忘川河畔等候了三十九年,三十九年後,魏無羨悠悠地下來。然後,魏無羨跟藍忘機走了,再也沒來過蓮花塢。兩人觀音廟一別,生前算徹底訣別,再沒見過。江澄此世又活了三十九年,沒有魏無羨又怎樣,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終究得不到,但又有什麼關係,人活著,日子總要過的。



  但他心裡總是空落落的,尤其是一個人的時候。金淩長大了,獨當一面,與他的接觸越來越少,卻不乏關心。江澄拒絕了去蘭陵常住的邀請,日子過的沒有意思,乾脆就閉關去了。

  這一閉,就再也沒出來。





  【忘川水流過。江澄睜開眼睛時,已經站在小船上,順水悠悠。即使站在閻羅殿上,等候蔣子文向他說明福禍因果,心裡不由地想起魏無羨——想他來此,會償還多少罪孽。蔣子文攤開江澄的生死簿,上面詳細記載了他的過去。

  「你可知願望未成?」蔣子文說。他尚未見過火鏡,只知道這一世的記憶,便詳細地告訴他身為「貴人」的職責,和未完成的願望。「你作為貴人,前世的所作所為都不用承擔,但是你守護他人的願望沒有實現。」



  興許由於這些都是過去的經歷,即使江澄沒有印象,聽蔣子文一一道來,都平靜地接受了。他下忘川時仔細回憶了自己的一生,覺得「三毒」真是自己一生的寫照。

  他生前想要的沒有得到,以為一死了之,前事煙消雲散,沒想到,命運依舊將他和魏無羨緊緊聯繫在一起。



  江澄控制住自己紊亂的呼吸,問:「那他……怎樣?」



  蔣子文打量著他,沒有點破江澄的變化。上一次見他,還是個無憂模樣的好少年。他望著江澄眉間的陰鬱,這份壓抑在提到「魏無羨」的時候瞬間被照亮了。

  他將魏無羨生死簿鋪張開來,喚江澄上前來看。江澄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心中叫駡他究竟做了多少壞事。蔣子文說:「這些倒是些小事,只不過這一件——」他伸手指了一下「鬼修」二字,「以及魂魄不全.......」江澄沉默地聽著,目光追隨著對方的手指,最後聽蔣子文拋出評價:「非常麻煩。」

  江澄不經意地笑了一下,埋怨道:「他這人就是麻煩,總得有人幫他收屍。幫他償還是嗎?我去就是。」】



  這是他避不開的宿命。當初許下了護他的願望,就要做到底。他生前遭受的罪,還不是自己心甘情願承受的。他前世的記憶在他死後沒了輕重,年少的過往皆在腦海一一呈現。他對魏無羨的等候、愛恨埋在心底,能被他輕易地喚出。



  他甚至有些開心。因為命運再一次讓他和對方強行聯繫在一起。江澄毫不猶豫地選擇償還,理由究竟是為了魏無羨,還是為了自己,他說不好也不好說。





  【他未作停留,很快隨著崔子玉押解的隊伍往西方而去,穿過沼澤和枯樹林,山門一啟,跳下地獄道。



  魏無羨射日之征造下殺孽,殺人無數,加之修行鬼道,將無數魂魄從地府生抽回陽,命走屍同生前親人相殘,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既然是殺人重罪。江澄想像了地獄道的刀山火海,千種酷刑。跌至地面時身上傳來碎裂的疼痛感,以為是受難的開始。誰知軀體接觸到地面時除了疼痛,就是刺骨的寒冷,空氣冰冷的壓抑著他的肺,讓他無法呼吸。

  視野中是橫向翻轉的天地,入目皆是一片白茫,一側是冰川大地,一側是犬牙交錯的冰山。他趴在地上痛得動彈不得,只覺得暴露在袖子外的手指漸漸失去知覺。他看見自己的呼吸在眼前凝成白霧,繼而變成細碎的冰晶,被風輕輕地吹散。

  他動彈不了,但意識非常清醒。所以這種冰凍的痛苦意外的細膩。

  他光是躺在地上,就覺得要受不了了,可這片土地都不給他顫抖的權利。眼看著冰雪像有了生命一樣,沿著他的手指生長正當他以為自己掙扎不得,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江澄喊也喊不出來,像個平躺的雕塑,聽著腳步聲靠近,沉默地站在自己身後,然後繞過自己的頭,站在自己面前來。



  他雪白的衣擺幾乎和冰雪融為一體,靜靜地佇立在前方。江澄看不見他的面孔,聽見一陣窸窣聲。然後對方發出「咦」的聲音。

  「不是本人?」



  只見困住江澄的冰雪漸漸裂開,然後剝離而去。那人抓住江澄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對方施了法咒,才讓他覺得冰天雪地撤去了它的惡意,對他不再進行緩慢的謀殺。

  面前的人一身白衣頭戴高帽,一手握著一卷卷軸輕輕地拍打這另一手手心,向江澄介紹自己名為「謝必安」。



  謝必安問:「你是為他人來地獄道,償還其罪孽?」

  江澄點點頭,答:「是。」江澄說:「他生前為鬼修,我來還他殺孽。」

  謝必安拍打手心的動作停了下來,說:「這裡並非殺人地獄。」

  江澄不解,謝必安繼續道:「這裡是背叛地獄。」



  聽謝必安這樣解釋。江澄愣了一愣,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但謝必安說:「天地有矩,你既然來此,必然是正確的。六道寬廣,所有生靈都是飄蕩的一份子,每個人只能看到他視眼可及,卻不能透徹天地。」看江澄沉默了一下,然後理解地點點頭,謝必安繼續道:「你所還之人,名魏嬰,字無羨。可對?」

  江澄繼續點頭。謝必安說:「他之大罪,乃‘不信’,此處懲處之人,罔顧生前所諾,亦不得人原諒。你可知他所為?」



  謝必安向他展開卷軸,只看見魏無羨的名字好好地躺在上面,罪孽時間是「十七」。江澄和他分別之後,一直沒有和他接觸,怎知他做過什麼,承諾過什麼。

  謝必安看他困惑的樣子,不禁有些無奈。他說:「幫人還債的,也不是沒有,只是你既然來,好歹知道他做了什麼。背叛地獄的苦刑是嚴寒,好比失信的折磨,是內心的鞭笞。償還,一為還,二為悟。你總要明白自己還的是什麼。」



  謝必安說著,闔上眼睛,咒語輕念,向後土皇地祗問詢。

  江澄本來覺得,魏無羨生前做的錯事、讓他傷心還少麼,哪一件不是他自作主張,江澄何時提前知道過實情。魏無羨從來不會考慮他。

  所以他也不會在意魏無羨「背叛」了什麼。



  結果當謝必安開口,言語其閉目所見時,話語一出,江澄只覺得心臟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疼的他幾乎窒息。



  「將來你做家主,我就做你的下屬,一輩子扶持你。他們姑蘇有雙璧,我們雲夢就有雙傑。」





  與魏無羨不同。說這句話的人音色清冷,說出來的話也像冰一樣,毫無感情。但江澄仿佛又看見了那個少年,他將手一次一次搭上他的肩,讓他無法拒絕,看他面孔近在咫尺,信誓旦旦地向他承諾。此刻它又在耳邊振聾發聵地響著。江澄用了十七年等,用了一生去忘。

  謝必安睜開眼,只見眼前的紫衣人已經握緊了拳頭,渾身繃的僵硬。他的嘴角抿的緊緊的,眼睛看向一邊。就仿佛是什麼在刺痛他,讓他隱忍地承受著苦楚。

  謝必安說:「這是他要償還的承諾。」



  江澄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好像這樣做,就能讓他把這句話再次歸於平淡。江澄不知道謝必安除了一句話,還能瞭解些什麼。因為不過一句話而已,魏無羨日後想來都覺得輕飄飄,怎能算一份承諾?

  當時他安慰自己,隨口一說罷了。若是單憑一句話就把人打下背叛地獄,那麼,只怕這個世上無人能倖免。





  他這樣想著,為魏無羨感到不公。「這不是誓言 ,他......隨便說的。怎能算罪孽?」他向謝必安如此質疑,希望能有所改變——為了魏無羨,也是為了自己。



  江澄等著謝必安的回答。謝必安看著江澄,在他說完那句話時,江澄的反應就已經告訴他,魏無羨承諾的物件是他。





  他清冷的眼睛隱藏了對江澄的同情。繼續用著平淡的聲音敘述著事實:「承諾是相互的。」



  「因為你信了。」





  江澄睜大了雙眼。



  十七年。

  江澄守著這個承諾,等著,信著。

  三年亂葬崗,十三年等候,一年重逢。所以是十七年。



  直到十七年後,江澄死心了,徹底放棄了對方的承諾。魏無羨的「背叛」之罪,才刑滿釋放。





  謝必安看著江澄目光漸漸黯淡下去。低下了頭,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嘴角扯出一絲怪異的笑容。

  「原來,一開始就是我錯了。」

  魏無羨無心之言,江澄相信了。他用自己的情感維繫著,給魏無羨織成了籠。他用自己的一廂情願圈禁著對方,最終給魏無羨帶來了十七年的大罪。



  而他來此,以為自己是來「拯救」魏無羨的。最終發現,他還的,是自己的執念。



  他贖罪的物件是自己。他自作自受。】







  江澄接受了背叛地獄的刑罰。冰雪大地將他冰凍在此處,愈冷,神思愈清楚。

  十七年的一日,一日兩千七百年。



  這種痛楚哪怕在失去記憶之後,依然讓他膽寒。

  恐懼著西方、出發的號角、以及夢裡延綿的冰雪。





  【漫長的煎熬讓江澄數亂了時間。最終,每日望著遠處的天空,痛楚讓人麻木。想,他跟自己過不去,是為了什麼呢。】





  時間再漫長,終有完結的一天。背叛地獄的火鏡藏在冰山深處,江澄刑滿釋放的一天,去看了看自己過去的願望。

  謝必安將他留在此處,江澄面對著岩漿瀑布,如此轟隆,卻好像寂靜的沒有任何聲音。火鏡如實地向他展示了過去,展示了他一覽無餘的一廂情願。



  他信誓旦旦地要護魏無羨一世周全,就像當初的他信誓旦旦地說要做自己的下屬。看那時,似乎是很容易實現的願望,最終被現實沖的破碎不堪。

  看自己將魏無羨所累,一廂情願梧桐木刺穿了喉嚨。

  一廂情願地信了魏無羨的話,自作多情地跳下了地獄道。



  魏無羨心不在此,是他將他的命運束縛在身邊。魏無羨唯一做錯的,是不該招惹江澄。



  難怪他一直都想逃。江澄輕輕地笑了一下。奔流的岩漿沖起熱浪,吹的他衣擺翻飛。紫衣在火焰下逐漸脆弱老化。



  魏無羨獻舍前逃到亂葬崗;獻舍後,也一直在逃開他。江澄曾耿耿於懷的事,現在變得也可以理解。蒼天不負有心人,魏無羨終於逃離了他。

  只是現在還在人間快樂地活著的魏無羨,想不到,他的命還緊緊地聯繫著自己。若是他知道,又會怎樣恐懼呢。





  但地獄道只是江澄路上的第一步,魏無羨的碎魂還等著自己。否則貴人的命格將無盡地懲罰於他。前路還要繼續。「一世周全」,魏無羨的時間還有多少,他要儘快了。



  江澄不再在火鏡旁逗留,走出了冰山。







  【離開冰山,撲面而來的又是寒霜凍雪。腳步沉重,在冰原上迴響。謝必安轉過身來,只見來人顏色陰沉,與他黑衣交相呼應。

  謝必安淡淡地問:「全部看過了?」



  魏無羨道:「是。」他拱手向謝必安一禮,眸光冷冷的:「多謝指路。」】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8 18:14:34
顯示全部樓層

  37、今世 · 亡:命定





  魏無羨帶著江澄的那顆眼睛,重臨他經歷了十七年苦難的極寒之地,目睹了江澄和他的過去。往事不可追,江澄也不再是從前。

  如今留在他身邊的人,已經通過第二個願望扔掉了一切,斬斷了與魏無羨的聯繫。



  但當魏無羨站在沼澤林後,地獄道山門之前,再一次看見飛奔而來的白色影子,馬蹄揚起,水珠飛濺——他的江澄又來接自己了,就像有感應似的。

  他的面孔漸漸在昏暗的枯樹林中清晰。他以為自己會看見一雙平靜的、卻讓他望而生畏的雙眸,但與江澄記憶中的冷漠形成了巨大反差,他杏目之中映著魏無羨僵硬的影子,其中滿是欣喜。

  他下馬,他奔來,仿佛一別許久。就像他當初掉下亂葬崗,修習鬼道歸來,江澄也是這樣高興。



  他等著對方擁抱自己,說「回來就好」。可對方一出口,又把他拉回現實。

  江澄朝他喊道:「范先生。」



  他見到自己的喜悅毫不掩飾地向他坦白,魏無羨抬起手穿過他的黑髮,捧起他的臉頰。凝視著眼前一雙杏目,想,江澄心不在,眼不在。縱使自己的影子落在他的眼中,江澄看見的,又是誰。



  他們共乘一馬,江澄坐在他的身後。魏無羨感覺到他想碰又不敢碰。於是對江澄柔聲說:「抱著我吧。」便感覺到那軀體緊緊貼在了自己的身上。



  忘川流水悠悠。馬兒不緊不慢地走著,魏無羨感覺到貼在對方後背的胸膛裡傳來陣陣心跳,一下一下,敲打著自己。魏無羨咬著牙,難過的眼淚都落不下來。他們發了同樣的誓言。他以神魂俱滅屍骨無存為代價爽約。而江澄,困守一生。



  魏無羨緊緊拽著馬韁,好像這樣就能走的更慢,兩人能相處的更久。雖然他和江澄的未來,有無數的時間。

  他上一次那樣以為時,將江澄的眼睛還給了他。江澄告訴他「來日方長」,繼而不道而別,獨自去飲忘川水。



  魏無羨沒有把銀鈴還給江澄。對方已經忘記了一切,這顆銀鈴成為江澄生前的證明。魏無羨收下了它,遮在了衣擺下,仿佛把過去的他偷偷藏起來一樣。





  【他們走上城池駐紮的山峰,穿過城門,在一片黑暗裡朝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江澄始終不言不語,靜靜地跟在他身後。下了馬,兩人沿著城牆走向崎嶇小路,魏無羨轉過身來。可是他太黑,江澄在黑暗裡什麼都看不清,一下子就撞進他懷裡。

  魏無羨只覺他溫暖的身體靠了上來,還未等他退開,已經雙手一撈,闔上了手臂。

  江澄驚訝了一下,是真的高興,順從地將自己埋進他懷裡。感受到對方將頭顱緊緊地壓在他的脖頸邊,繼而是一聲空洞的歎息。



  那聲音仿佛胸腔裡極為疼痛,隨著氣息壓出的一絲呻吟。



  江澄問他:「你怎麼了?」

  魏無羨沒有說話,靜靜地抱了他一會兒,在這個漆黑的什麼都看不見的城池下面,站在這崎嶇不平的道路上面。



  魏無羨放開了他,他牽住江澄的手,笑了笑,雖然黑暗裡江澄什麼都看不見。】





  魏無羨第二日便來了閻羅殿。問蔣子文:「貴人命格,或是願望,可否改變?」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六道運轉,豈是憑一己之力能撼動的。魏無羨想過改變江澄的命格,或者抹去江澄的願望——但這些不過是外力而已。即使他有通天之能,撼天動地,逆天改命,有些東西卻是他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他撼動不了,江澄想逃離他的那顆心。



  蔣子文解釋,人一世,為一世。即使看到過去的記憶,也只是「知道」而已。塑造一個人的是此世的「經歷」,「經歷」最後變成記憶。江澄通過眼睛喚醒的,是此世全部的「經歷、記憶和心情」。

  魏無羨若想實現江澄第二個願望,可以自己去轉世,這一世的「魏無羨」輪回、忘卻,變成新的「魏無羨」,江澄就再也「見不到他」,願就成了。

  但是江澄不會強迫魏無羨灌下忘川水,所以願望實現的主體變成了自己,由他忘記、不見。魏無羨若想保留著現在的心情,只能讓江澄作為主體,承擔願望的實現方式。

  魏無羨捨不得扔下自己對江澄的心,縱然他轉世後,和江澄還有可能的未來。但那時候兩人將是完全不同的兩人,對方和過客有什麼區別。





  他活了這麼多年,一生恣意,從來沒想好自己想要什麼,順著他人施與的善意而活。這一次,似乎終於清楚了自己想要些什麼。

  「上天置我於此境,我之所為,就是天理。」魏無羨說,這一次,他決定順應天命,讓自己的「所願」在命運的夾縫中生長。他抬起頭來看著蔣子文,懇請道:「只是我有幾事不明,還望蔣大人賜教。」





  江澄許魏無羨「一世周全」,魏無羨為護江澄立下「灰飛煙滅」的毒誓,江澄為了毒誓又獻上了自己的「一生」。

  蔣子文聽魏無羨仔細講述了兩人此世的生前。知道魏無羨不解的,是江澄承擔「毒誓」的報應,為什麼來的這樣快。魏無羨尚未屍骨無存灰飛煙滅,江澄「一生」的命運就開始了急轉直下,蓮花塢覆滅,江家死傷,就連江澄,也為了保魏無羨一條命,挨了戒鞭痕,化去金丹。對此,蔣子文解釋:「命運的軌跡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而與它交錯的命運,也會啟動。」

  就好比無數咬合在一起的齒輪,一旦給了其中一個齒輪推力,不僅它自己會運轉,也會帶著嵌合的齒輪一同運轉。所有人的命運都會在齒輪的縫隙裡被軋的嘎吱作響,即使始作俑者想停下他「觸發」的齒輪,其他的齒輪也會帶動著它繼續前進。絕不會停下。



  蔣子文說:「每個人的願望,上天都會尊重,甚至給他助力,幫他實現。就像世人會驚歎人與生俱來的天賦,殊不知,這是他本人的願望,上天只是放大他實現的可能。」

  魏無羨的命,江澄誠心誠意地護了。於是老天爺給了魏無羨一份安穩人生,雖寄人籬下,至少前途無憂。他甚至不需要做什麼,只要安安靜靜地跟在江澄身後,就能被江澄「護得」周全。結果魏無羨天生作死,江澄大事小事都幫他攔著。但魏無羨並非良人,江澄縱使將全部心血澆築,終究攔不住魏無羨。



  「玄武洞。」魏無羨喃喃道。



  他向「玄羽」靈承諾的,以及被修補的魂魄,註定要向藍忘機靠近。在玄武洞裡,魏無羨選擇了藍忘機,註定江澄和他的江家,萬劫不復。

  魏無羨說:「所以,從我在玄武洞裡,下定決心的那一刻,就是我拋棄了江澄的時候;從那時候起,我就註定護不住江澄。所以……」魏無羨捂住了臉,喉嚨裡發出咯咯的笑聲,「他帶人逃走了,而我碰到了那把陰魂不散的劍<1>,註定我鬼修的命運,也註定神魂俱滅,屍骨無存。」

  蔣子文認同地點點頭,魏無羨深深吸了一口氣,說:「然後,為了讓我有一線生機,江澄付出了代價。」



  蔣子文繼續點頭:「是的,一命換一命。江澄要逆轉你的毒誓,註定是要死的。」

  魏無羨本想說「那為什麼他還活著」,可這個疑問根本無法說出口,他有資格評價江澄的生死嗎?蔣子文道:「戒鞭,如果打在凡人身上,會怎樣?」

  魏無羨心臟刺痛,如實回答:「沒有金丹,會死。」

  江澄沒了金丹,身體最虛弱的時候,戒鞭痕那麼長,那麼深,竟然活了下來。

  「貴人命格幫江澄擋了下來。」蔣子文說,「他是有福氣的人。」說到底,江澄能倖存下來,全靠他自己。



  魏無羨不敢細想江澄被抓、失丹的原因。記憶裡的人,引著追兵,向自己相反的方向跑去時,是那樣平靜而決絕。魏無羨不禁想起前世的兩人,大祭司帶著尖帽子的人進城追殺,江澄猶豫了那一瞬,才讓魏無羨受盡苦刑。而今世,像是為了償還他一樣,江澄毫不猶豫地跑了出去。



  但魏無羨還是死了。他與江澄愈行愈遠,承諾分崩離析。但江澄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魏無羨在萬鬼吞噬時,魂魄,活了下來。

  十三年後,江澄終於等到了他,魏無羨卻鐵了心,再不回來了。





  蔣子文喚崔子玉前來,為他搬了一把椅子。魏無羨坐下來,依然僵直著後背。崔子玉看他模樣如喪家之犬一樣,剛想調笑兩句,卻見他低著頭,垂下來的劉海兩眼無神,瞪的大大的。反倒把他嚇了一跳,不敢上前。

  蔣子文扔給他幾份卷宗,交代了些許。崔子玉領命離開,大殿上又只剩下二人。



  只聞魏無羨用著細不可聞的聲音說:「是我先招惹了江澄。」他擠出一絲笑,難看的像哭似的:「最後,他全擔著了。」





  蔣子文盡力發揮了關懷下屬的態度,安慰道:「人各有命,這是江澄的命。怨不得你。」生前,哪管死後,人生在世,命運都是自己選的,沒有對錯之分。蔣子文至今依然認為,魏無羨做的唯一不對的,是自作主張地恢復了江澄的記憶,他沒有權利干預別人。

  魏無羨應該是聽進了勸慰,雖聊勝於無,但這種話說了又有什麼用。魏無羨深深呼出一口氣,緩緩道:「蔣大人,你可知江澄有個‘命定之人’?」他闔上眼睛,一扯嘴角,認命似的往椅子上一仰,脖頸和下巴連成一條直線,手肘支起,掌心死死壓著額頭,好像這樣能緩解痛感一樣。

  他說:「蔣大人,你說江澄都是活該,其實,是我斷了江澄的生機。」



  吾皇曾說,命定之人,可相互守護。他魏無羨所作所為,哪裡像江澄的命定之人?



  江澄兩世,兩次見過「命定之人」,皆錯過了。魏無羨梗著脖子抬起頭,又問蔣子文:「你應該知道江澄的命定之人吧?是不是在遇到我之前,江澄的願望能順利實現,也又他助力的緣故?而我徹底打亂了江澄的命運。」

  蔣子文說:「是。」

  在前世即將焚燒「神飼」的塔樓之下,江澄困守十幾年,皆因等著那個人的出現。他將從皇城相反的方向出發,攻入城池,在他路過祭壇之時,會將愚昧的信仰摧毀。江澄會為他所救。



  江澄若被他帶走,就不會死。



  魏無羨笑了一下,說:「就是那個……說江澄眼睛好看的青年。」



  青年做到了魏無羨沒有做到的事。在魏無羨山頂養傷的時候,他破開城門,直殺皇城,一刀刺穿了吾皇的胸口,將她的凡軀掛在城樓上。他面孔儒雅俊秀,卻執行橫徵暴斂的統治,不久與同盟刀劍相向,被對方斬殺。

  蔣子文說:「他是天生的暴虐,江澄若在,情感可以約束他。或成一代明主。」



  魏無羨說:「是,如果那時候,我沒有把江澄強行帶走,他就能活下來。」他忽然又捂著眼睛笑了起來,水珠從指縫中瀉出,又被魏無羨迅速抹去了。他喉嚨中發出冗長的「哢」聲,笑道:「如果今世,江澄沒有拒絕他,他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江家也不會被我拖累到如此地步。」



  他在火鏡前看的清清楚楚,江澄是如何在他「命定之人」面前逃離的。他們的對視是本能的吸引,但江澄拒絕了。





  【就在魏無羨拋棄了江澄,朝他大喊著「還不快走」,江澄帶人潛下玄武洞的水,離開。魏無羨知道,江澄一定會聽他的,即使他多麼想留下來。



  江澄在山林上狂奔不止,只為能早一刻回來救他。在叢林裡跑了半天,本就在溫家折騰的厲害,現在筋疲力盡,全靠一口氣撐著。但意外察覺到了馬蹄聲。轉過身來,竟發現馬車就在一丈之外,外觀頗為精緻低調。

  江澄警覺,拔腿就跑。僕從卻一鞭纏住他腳腕,將他拖倒在地。



  僕從趾高氣昂,衣著普通,眼中卻是不屑一顧的傲慢。他剛要斥責江澄,卻聽馬車上傳來一個聲音:「慢。」



  江澄警惕地打量著馬車和僕從,想從他們的衣著和裝飾上看出些痕跡。但外面掩飾的極好,江澄根本判斷不出。只聞對方說完,用手輕輕地掀開了馬車窗簾。江澄看見一張俊秀的面孔,是他從未見過的,但足以讓他移不開眼睛。

  而那人看見江澄,也愣住了,他目光變得溫柔,甚至有些恍惚,緩緩開口說:「你的眼睛......」江澄盯著他,倒在在原地,不敢動。

  對方溫和地笑了,示意一下,僕從收起了鞭子。那人說:「荒山野嶺的,聽說那邊剛出了事。」他說的方向就是坍塌的玄武洞,繼而和顏悅色地問江澄:「你去哪兒,我送你。」

  他甚至在馬車裡移動了身體,坐開了一些,「咚咚」的聲音是提示自己身邊的空位。見江澄毫無反應,他說:「離開這座山,要走很久,別害怕,過來。」他的手已經穿過馬車的門簾,似乎就要出來迎接他了。江澄心跳隆隆,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撒腿就跑。



  江澄逃的飛快,只看見了對方的面孔和一隻邀請的手,還沒來得及看見那人雪白的護腕上,刻著張揚的炎陽烈焰紋。



  江澄心裡記掛著困在玄武洞的魏無羨,怎會為他人多做停留。他紫色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那人望著他隱匿的方向,半晌沒回過神來。僕從沒有得到命令,也不敢去追,看著主人失神的樣子,便責怪江澄辜負好意。那人便道:「隨他去吧。」】





  魏無羨說:「如果江澄那時候跟他走了,江家……就不會出事了。他們……也會在一起,對嗎?」蔣子文點點頭,魏無羨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說:「這個人一點意思都沒有,見到江澄就只會誇他眼睛好看,邀請他一起走。他就不會說別的話了嗎。」

  他在這邊挑著刺兒地諷刺,越說心裡越難過。對方能給江澄平安,魏無羨能給什麼。他卡在中間,江澄為了他什麼都不要了,他的救贖近在咫尺,都因為魏無羨的存在一刀斬斷。



  聽他笑完,就是疲憊的喘息。蔣子文難得認真地想了想,選擇了一個偏頗的安慰話:「但是他現在在你身邊。」看魏無羨慢慢向他轉過頭,神情一片灰敗。他嘴唇微微張開,對蔣子文說:「蔣大人,你知道嗎?」魏無羨絕望地苦笑:「他不要我了。」



  「他放棄了記憶和眼睛,是再也不見我了。」





  【當晚,魏無羨解開江澄白衣,手指撫摸過他的戒鞭痕。最終額頭抵在上面,哭的好難聽。】





  —

  <1>玄武洞裡的黑劍、鬼修、以及鬼修的罪孽:「玄羽」是鬼道的開始,魏無羨生前的師門修行的其實是鬼道。魏無羨因為有了部分「玄羽」的魂魄所以能修鬼道,以及莫玄羽能順利地使用獻舍秘笈。魏無羨身為鬼修的罪孽和莫玄羽相通,所以他的第一大罪不是「鬼修」而是「失信」,江澄要還的是「魏無羨」,所以「魏無羨」和「莫玄羽」共有的罪孽無法由他償還。而這份罪孽的抹去,另一人可以做到。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8 18:22:19
顯示全部樓層

  38、今世 · 亡:第二個願望





  江澄還盡了魏無羨十七年的「失諾」,終於從背叛地獄歸來。領黑傘,著白衣,再一次下川打撈魏無羨的魂魄。

  他依舊無法通過外表來判斷這條胳膊、那條腿兒究竟哪個屬於魏無羨。只好捧著這些殘肢,一一看著他們的記憶,消耗著自己的修為。



  碎魂生前最後一刻都是淒慘的,江澄看了無數的人,看的太多,已經麻木了。

  他從來不是為自己而活的。江澄並不在意生死,他只是不太明白,自己痛苦、渾噩地過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功德圓滿成仙成佛,他並不在乎;若是為了願望達成,下一世好好活著,在他心裡也達不成分量。活著若無期待,死就不足為懼。只是江澄沒得選擇,無論身在何處,都是煉獄。



  縱使此生魏無羨帶給他不可磨滅的苦楚,江澄地獄一行,知道了兩人糾葛的因果,便把撈魏無羨魂魄當作公事。魏無羨生前有意離開,那死後更不會與自己相見。

  撈魂尚可忍受,江澄平靜地尋找著魏無羨的魂魄,心想,就當日行一善吧。



  但當他撈起一絲時,終於低估了自己的心。

  他通過殘魂,看見了魏無羨在萬鬼吞噬之前的記憶。





  【魏無羨死的時候,魂魄迷離記起了自己的誓言。江澄獨自走上亂葬崗,魏無羨縮在一堆亂石之下,已經神志不清了。江澄遠遠地站著,看魏無羨衣衫破爛皮包骨頭,就這樣一個和廢人無甚區別的人,竟驚恐的山下眾人不敢前來。

  魏無羨聽到他的腳步聲,靠在石頭上,慢慢抬起了頭。他目光渙散,臉卻在看見江澄的一刹那露出一個扭曲的笑。

  江澄朝自己身後看了一眼,並沒有看到其他人,卻覺得魏無羨一雙空洞雙眸是越過自己而看的。

  魏無羨朝他欣喜地開口:「你來啦。」



  江澄說:「嗯。」魏無羨愉悅地笑著,江澄說:「魏無羨,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魏無羨使勁地點頭,依然笑著,卻見兩道淚痕從他臉頰上滑了下來。

  魏無羨失落地告訴他:「對不起,對不起……」



  他話音未落,只聞天空悶雷隆隆,那雷聲像一隻年邁野獸的嘶吼,在他生命的最後一瞬發出了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聲音。江澄卻覺得這聲音直擊頭顱,痛的他幾乎要裂開。

  繼而鬼魂嘶嚎,江澄跪在地上,費力地抬起頭來,看魏無羨已經被眾鬼包圍,無數黑影將他包裹的只剩下半張臉孔。

  江澄想上前去救他,但身體根本動彈不得,他看見魏無羨依然愧疚的眼神,聽見他吐出了那後半句話。



  「沒護住你……」



  他在亂葬崗縮了兩年,無人問津。竟然就在見到自己的這片刻時間裡,神魂俱滅、屍骨無存了。

  就好似渾噩地多活這兩年,就是為了見自己最後一面。】





  江澄手中的殘魂將他的思緒拉到魏無羨死前一刻,他反復地和自己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如果江澄先見到獻舍後死去的魏無羨,想必會沉靜的多。可是魏無羨真誠的話一句一句就三四個字,卻像一朵一朵迸發的星火,將江澄心中的枯草大地再次燎原。



  他此生的執念,並沒有被十七年地獄時光消磨殆盡。他甚至在為兩人殘存的糾葛而狂喜。



  江澄說服著自己:「你看,他心裡還是有……的吧。」



  有我。



  他......還是值得的。



  像魏無羨每一道殘魂都在給自己道歉那樣,江澄用這句話麻醉著自己。日日去忘川都有了力氣,期盼著殘魂降臨。

  他漸漸摸索出魏無羨的殘魂是十三日一期,就會順水飄蕩而來。但偏偏這是魏無羨的殘魂,就像他本人一樣隨心所欲。雖然十三是定數,總有幾次,魂魄會提前到來,就像魏無羨這個人一樣捉摸不定。這反而讓江澄覺得愉快,雖然會讓他更辛苦,但他因此找到了自己存在在此的意義。



  至少魏無羨真的想著他。魂魄怎麼會騙人呢,都說人死前都說實話,魏無羨也不會例外的。

  他給魏無羨一個完整的魂魄,總歸是值得的,看他完完整整的轉世去,就是意義所在。



  江澄一邊勤勤懇懇地撈著,心裡平靜卻不是空蕩的。他避免去想自己做這些都是源于對魏無羨的期待,因為這樣想又顯得他一廂情願似的。





  如此撈了好些日子,江澄在忘川河邊見到了「魏無羨」,這個殘魂歷經路途辛苦,一番修復,終於能完整地站在自己眼前,陪伴了自己好些歲月。

  魏無羨知道江澄不可逃避的命運和願望,心疼而隱忍著,幫不上什麼,看他日日夜夜在撈魂。



  江澄撈的那樣愉悅而執著。一年零一個月,期待著和「魏無羨」的相逢,聽他重複著無數個「對不起」。

  江澄說:「你看他,傻傻的,只會說這句話。」

  魏無羨眼前是舉著魏無羨胳膊的江澄,雖然看他抿著唇,卻是故意將嘴角的喜悅壓下去,他的眼睛明亮,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魏無羨知他所遇不是良人,又不敢在江澄的愉悅前潑他涼水,順從地點頭。他手裡一旦抓住魏無羨的殘魂,就不怎麼願意理自己,收集的殘魂放在一起,每一次都小心翼翼,依依不捨的。

  魏無羨看著江澄的背影,說:「你知道嗎?我來陪伴你的。」

  江澄轉過頭,朝他善意地微笑,說:「我明白。」然後又把目光落回手中的殘魂,像是看著什麼珍貴的物件一樣。



  魏無羨感到失落,說:「我的願望,是希望你能自由。」這是他前世的願望,當初魏無羨為江澄如此承諾,帶他離開高牆,往隨風停留的地方而去。但魏無羨最終將江澄從一個深淵帶入另一個深淵。

  江澄的命運牢不可破,魏無羨只能看著江澄撈魂,撈魂。他想,只要堅持下去,早晚一天,那傢伙被咬成稀巴爛的魂總能收集齊吧。到時候,江澄就能轉世去,就能……



  「你是他的殘魂,那你能幫他融魂嗎?」江澄忽然問。

  魏無羨將翻湧而上的噁心和痛苦統統壓了下去。第一次騙了江澄:「我不能。」







  魏無羨隱藏著自己的自作多情。其實內心早就明白,江澄眼裡,何曾有過自己。縱然他是從魏無羨身上剝離下來的,也是「魏無羨」。他是殘魂,但是有自己的精神和意志,沒有人比他更加尊重江澄的生命。



  但江澄眼裡只有魏無羨,註定他要再一次承受江澄帶給他的苦痛。









  眼前這個忘卻了過去、一心想去地獄道找魏無羨,如今通過自己瞭解了過去和願望的江澄,再一次問自己:「你能幫他融魂嗎?」

  魏無羨苦笑,仰起頭對江澄說:「他不值得。」他的聲音因為劇痛而提不起精神,話語隨氣息喘出。



  江澄兩顆眼睛充滿質疑。這兩顆眼,一顆來自自己,一顆來自魏無羨。

  魏無羨慢慢走上前一步,抬起手想撫摸自己那顆眼睛,反倒讓江澄又退後兩步。江澄警覺地看著他,讓人無奈。江澄信透了魏無羨,怎麼輪到自己,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魏無羨凝視著江澄臉上的、自己那顆眼睛,柔聲說:「你不聽也對,畢竟,我也曾對不住你。」但他即將要說的,是魏無羨,希望江澄能徹底放棄他,想到這個人,臉色又變得陰沉:「但是真正的他,自始至終就沒有把你放在心上!他心裡只想著自己和別人,如果不是知曉了過去,他會多看你一眼嗎?」



  他話說的難聽,江澄脫口而出就是否認:「他不會!」

  魏無羨笑了笑,諷刺道:「你過去也這樣相信。」他看著江澄,這次沒有上前,認真地對江澄說:「如果,你和他的過往可以接受,為什麼你會忘掉所有的記憶?」他聲音小心翼翼地勸著:「晚吟……是你自己親手放棄了記憶。是你不想見他。」







  江澄撈了三年殘魂,魏無羨終於壽終正寢,蹬腿兒下川。他的殘魂在忘川水上飄著,黑髮淩亂猶如水鬼。江澄飛也似的去撈他,誰知這成了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命運帶給他漫長的時間和痛苦,江澄將其歸咎為自己的選擇。他沒有道理怨恨魏無羨。支持江澄清醒地堅持下去的,是與魏無羨的聯繫,殘魂,以及魏無羨的「歉意」。這賦予了江澄煎熬的意義。

  他以為魏無羨是前路暗淡的星星,其實是即將熄滅的灰燼。





  魏無羨看著江澄摸了摸他的手,怔怔地放下來,然後不相信似的,又摸了摸。他闔上眼睛認真地握著魏無羨的手,最終睜開眼睛,眼中一片灰敗。

  所遇不是良人。他的心裡沒有江澄的痕跡,幾片和江澄有關的記憶輕飄飄的像羽毛一樣。



  一則——

  「聽說他和金淩過得還行,那就不管了。」



  再一則——

  「什麼時候的事……好久了啊……」



  這是江澄死訊傳到雲深不知處時,魏無羨甚至沒有在腦海中提及他的名字,淡漠地感慨哀悼。





  魏無羨昏迷在忘川花海之中,面孔蒼白,緊閉著眼睛。江澄一身白衣,濕透了衣衫,在旁邊默默地站著。

  江澄什麼都沒說,背著魏無羨走了。





  短短三日,地府三月。江澄本期待著魏無羨的到來,人死了,什麼不能放下,過去的可以原諒釋懷。但是當你面對的是一個毫不在乎你的人,任何話語都沒了出口,何談「盡釋前嫌」?

  魏無羨一心想著轉生,他心裡惦記著天人之姿的仙子,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是殘魂。內心迫切的讓江澄覺得,可憐。

  江澄生前從未強迫於他,如今為了「自己的願望」而將魏無羨強留此地,害他與仙侶陰陽相隔,而魏無羨對此毫不知情。「強人所難」讓江澄日日慚愧日日煎熬。江澄忍了三月,終於忍無可忍。忽然理解了獻舍後見到自己就跑的魏無羨,恐怕就是這種心情吧。

  魏無羨心在別處,目光又毫不掩飾地膠著他的白衣,而白衣下的他是死人是空氣。「我何必折磨他。」江澄這樣想,真的好想逃。



  他再一次讓魏無羨為他所累。



  魏無羨下來之前,他撈了三年。知道魏無羨碎的嚴重,魂魄是撈不完的。總不能讓他一直陪著自己。

  江澄日日飽受著煎熬。他替魏無羨想,憑什麼他要隨自己受苦呢?憑什麼他也要過這種沒頭的日子。魏無羨他活該嗎?





  江澄覺得,是時候結束了。

  他撈魂已成本能,沒了寄託,再也沒勇氣親身感受這些煎熬和辛苦。只要不離開地府,他就會撈魂;但離開了,又有什麼所謂。人間的痛苦和地府的煎熬,不過是在兩處深淵之間二選一罷了,有什麼區別。



  他每日望著千回百轉的忘川,想,就要一瓢,就都忘了吧。

  都忘了吧。





  魏無羨為他紮燈,為他吹笛子。江澄想,夠了。魏無羨用一盞明燈,一曲忘羨,給了他「陌生人最大的善意」。魏無羨還是那樣愛管閒事,心腸善良。他從未改變。變了的,是江澄自己。



  江澄送他祝福,用盡自己的努力,勸魏無羨離開。







  中元節前,江澄讓魏無羨先去了「邊境」,自己則踏上閻羅殿,告知蔣子文和崔子玉,割他未來十世福報,贈予魏無羨。

  蔣子文同意。崔子玉大叫著攔下蔣大人持筆的手。攔不下,只能在中元節的燈會上指責為了買托夢燈一意孤行的魏無羨——「你哪兒來的福報」。

  還不都是江澄給的。他竟然為了個破燈,浪費江澄的心意。



  江澄覺得,反正自己願望未成,來世,來世的來世,世世皆苦,萬一轉世去,有沒有福報,又有什麼區別。還不如沒有,省的人生嘗了甜頭,苦難只會愈苦。



  蔣子文允了他,簽筆墨前,不禁問江澄:「可覺得虧欠?」

  江澄搖搖頭:「人生在世,哪有對錯,皆是問心無愧。只是命運弄人罷了。」

  魏無羨做事,當初也是順從了自己的心,初心為他,初心無過。是江澄一次一次放不開。他告訴蔣子文:「我強迫魏無羨留下來,為他做決定,已是不對,所以,這十世福報,聊作賠罪吧。」





  只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待自己全然放下了,魏無羨竟然會留下來。





  【他站在奈何橋上,許下第二個願望:「永遠……都不見魏無羨。」

  第一個願望將他束縛在地府,無法離開,繼續行使著撈魂的使命。

  他挖出了自己兩顆眼睛,獻給後土皇地祗:一顆為魏無羨轉生無虞,不至於受忘川水沖刷之苦;一顆為魏無羨,謝他多年陪伴。

  失去兩顆眼睛,從此,再也「看不見」魏無羨。



  那時候魏無羨天真地以為,江澄裝成「謝必安」的模樣,是想愛護他、挽留他。在他一心想著轉世、逃離時,殊不知,其實從他們重逢的一刻起,江澄早就不想、再也不想見他了。





  所以在崔子玉拖著他不情不願地往奈何橋上去時,江澄看向自己,眼中空無一物。】







  魏無羨在江澄選擇飲下忘川水之前,被他束縛。恢復神智後,掙脫束縛,掙扎著前往奈何橋。眼看著江澄將兩顆眼睛生生挖了出來,他迅速剖下自己一顆眼睛,將它嵌在江澄一眼之上。他的魂體再一次受到損傷,不得已又匿跡些許時日。躲在忘川的花叢裡,看魏無羨和失憶的江澄擁抱著。

  聽江澄問:「范大人要走了嗎?」聽江澄為魏無羨祈願,祝他平安。重複著他們生前離別的話。



  「你要好好的。」「我一定會去找你。」仿佛刻在靈魂上一樣。即使江澄如何遺忘,只要他是江澄,就一定會真心待魏無羨。

  他輕吻魏無羨,魏無羨猶豫著,依然想走。



  魏無羨想:「他不能走!」他魂魄不齊,若是走了,此世結束,江澄的願望再也實現不了,除非灰飛煙滅,等待他的未來皆是地府苦楚和人間苦痛。他攔下了魏無羨,違背著江澄的想法,訴說著江澄的艱難,連哄帶騙把他又留了下來。

  他覺得,沒關係,這都沒關係。如果江澄的生命一定要度過這場大劫,多久多難,都沒關係。因為他生前承諾的,一定要讓江澄自由。曾經是要離開一座高牆,而今一定要離開願望的詛咒和宿命。





  【江澄聽他說完,沉默了片刻,他忍住頭顱中傳來的劇痛,勉強露出笑容,說:「你好像是我救世主一樣。」他望著魏無羨,問:「那他呢?他做了什麼樣的選擇。」

  魏無羨說:「他將你束縛在身邊。」

  江澄說:「為什麼?」他忽然笑了,替魏無羨回答了這個問題:「因為他不想離開我。」江澄搖搖頭:「我一直想要的,實現了。他來陪伴我了,這樣不好嗎?」



  魏無羨怔怔地看著江澄,仿佛沉溺在偌大的幸福裡一樣,讓他驚駭而痛惜。魏無羨說:「如果你擁有過去的記憶,就不會這樣想。」

  江澄點點頭,非常認同:「那樣,我還會繼續飲下忘川水。為了再也不看見魏無羨。」

  江澄說:「我明白記憶會改變一個人,我也相信,一旦我恢復記憶,我一定會離他而去。」他凝視著魏無羨:「所以,他才不讓我接近殘魂,以及你。因為我會忍不住看你們的記憶。一旦接觸,我就會恢復過去的記憶,第二個願望會讓我飲下忘川水。」



  江澄說:「我上一次飲下忘川水,就是你的原因吧。因為你,魏無羨才要殺你。」他笑了一笑,目若星火,說:「說說看,你對我做了什麼。」】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9 17:36:08
顯示全部樓層

  39、停留相護:誅殺





  魏無羨出現的初衷是隨「晚吟」同死。他之後也做到了陪伴江澄。只是江澄選擇了放棄,為了回報魏無羨的陪伴,江澄也獻給他一隻眼睛,助他轉世。

  但魏無羨不可能放任江澄不管。愚蠢的魏無羨在江澄失憶之後,滿心想著轉世去,他只好現身,在黑暗的斷崖上將魏無羨挽留。他知道魏無羨不願欠人恩情,說出江澄「護你一世周全」的願望是極好的藉口,他一番話終於起了效果。

  雖然魏無羨不想承認,但魏無羨,心裡卻是記掛著江澄的。魏無羨做不了什麼,只祈求江澄能早日完成第一個願望,不必在此日日受苦。魏無羨也確實好好地陪著江澄撈魂,照顧著他。

  魏無羨想,就這樣持續下去吧,等到殘魂收集齊,一切就結束了。他自然會緊緊地盯著魏無羨,以防他在願望完成之前轉世。





  只是魏無羨很快變了,自從他消失了兩次。



  雖然依舊日日陪著江澄去忘川,只是兩人哪有撈魂的自覺,天天在岸邊玩的高興。魏無羨經常失神地看著江澄發呆,要不然就跟江澄講他從沒聽過的故事。但江澄記掛著撈魂,聽的總是心不在焉。每每想撈魂,都被魏無羨攔下,非要給他講「三毒聖手」的故事。

  江澄聽過好幾遍了,雖然都沒太記住。只覺得故事的主角傻兮兮的,但魏無羨講的鄭重,江澄反而不好意思嘲笑這個「聖手」。

  魏無羨認認真真地講完,聲情並茂的,江澄看他感動的都要落淚了,滑稽的很,想笑也不敢,因為魏無羨太沉浸劇情,說到主人公的悲慘之處時,自己目光都悲愴了。

  更讓江澄無可奈何的,是對方問「如果你是他,會怎麼做」。江澄眼看著一顆頭顱順水而下,走了神。回過神來才發現魏無羨期待地等著回答,江澄只好敷衍:「還是......都算了吧。」

  他看著魏無羨神情漸漸垮下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向他道歉,魏無羨只是搖頭。





  魏無羨就這樣逼著江澄和他一起磨洋工,江澄又偏偏最聽他的,於是眼看著一堆堆的殘魂從岸上飄下來,江澄急慌慌,魏無羨無動於衷。





  【江澄說,這樣下去不行。魏無羨乾脆把江澄的背簍摘下來,放在河道的中間,用一根繩子牽了,讓殘魂飄下來時,自己往裡面鑽。

  江澄說:「這樣不好吧?」魏無羨說:「能救活的殘魂,都會自己往背簍裡鑽,我們等著就行。」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江澄認真地學。魏無羨看他較真的樣兒,不禁笑出聲來,怕對方看出端倪,又把笑靨轉到江澄看不見的方向去。

  想了想,又向江澄叮囑道:「別告訴別人。」江澄就說「好」。



  魏無羨就抱著江澄坐在岸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忘川水流淌著,沖的背簍一晃一晃,沉沉浮浮。可江澄下意識不放心,雖然被魏無羨抱著,眼睛卻緊緊盯著背簍。就像一隻等著魚兒上鉤的貓一樣,焦急地等著背簍裝滿,然後沉甸甸地沉下去。



  魏無羨捉住他緊張的蜷在一起的手指,下巴搭在他肩上,說:「別看了,殘肢斷臂而已,有什麼好看。」

  江澄說:「我剛才看見有個東西飄過去了,但是沒鑽進去。」

  魏無羨微笑了一下,說:「那就救不活。等下一個吧。」



  昨天他們這樣幹,什麼都沒撈著,無功而返,兩人連竹簍都沒從河裡拖出來,今天繼續守株待兔。魏無羨膽子大,沒撈著東西,壓根不打算去閻羅殿了,牽著江澄往回走。奈何江澄較真,非要去跟蔣子文請罪。

  蔣子文倒是沒說什麼,江澄卻慚愧的一夜都沒睡著。魏無羨抱著他,問:「殘魂……就那麼重要嗎?」

  江澄答:「嗯。」魏無羨沒有細問,因為問了,江澄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睡得沉,睡得死。江澄一早就要出門,魏無羨只能昏昏沉沉地跟著他去。到了岸邊,繼續擺出抱著對方的姿勢,靠在江澄的背上睡大覺。他胳膊圈得緊,江澄就不敢亂跑,也就沒辦法去偷偷撈殘魂。魏無羨迷迷糊糊地醒了,看看日光,天色還早。他從對方背後歪過頭來,只見江澄依舊盯著竹簍看。

  魏無羨就歪著頭盯著他看。江澄被他看得毛毛的,問:「怎麼了?」

  魏無羨就問:「我好看嗎?」

  江澄點點頭:「好看的。」

  魏無羨露出一個不滿的表情,說:「我好看,你不看我,看那破簍子。」

  江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從魏無羨懷裡轉過身,抱住他,額頭抵著魏無羨的胸口。魏無羨順勢躺了下去,把對方的身體往上拖了拖,直把他拽到面前來。



  江澄一雙杏目在自己眼前眨啊眨,魏無羨將呼吸輕輕吹到他臉上。江澄癢的想縮回去,魏無羨箍著他不讓亂動,吹完臉又吹脖子,吹了脖子又吹耳朵。逗得江澄咯咯笑個不停,喘的上氣不接下氣。魏無羨笑著看他,等江澄不笑了,把額頭抵在對方頭上,抬起眼就能看見江澄眼裡圓圓的自己,傻乎乎的樣子。

  對方的嘴唇在眼前微微張闔。江澄的眼睛看著自己,漆黑而明亮的,卻不知道心裡在沉沉的歎氣。他想,若是他不強行嵌回對方的眼睛,就沒有這次的忘川水之災,江澄就少受一點苦,會更熟悉自己、甚至會更依賴自己。若是之前的江澄,現在一定會吻他。

  魏無羨一邊想,一手攬著他不讓江澄跑,一手摸完頭頂,順著背往下摸。懷裡的人肩背瘦削,就如他一直熟悉的樣子。魏無羨想自己小時候和江澄睡在一起那麼久,怎麼從來沒注意過呢。兩人睡在一起那麼多年,他竟然還四處撩美人,光是想想,就覺得自己虧了十幾年。

  魏無羨肆無忌憚,越摸越起勁兒。江澄頭頂著魏無羨的肩窩,渾身都在抖,魏無羨就越是勾著江澄使勁地往懷裡勒。就聽江澄的喘息在耳邊陣陣不止。



  魏無羨剛想把手伸進江澄衣擺裡,忽然聽見一陣窸窣之聲。魏無羨警覺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側著耳朵聽了一陣,又把江澄慢慢地抱到懷裡去。他衣衫掙扎的都亂了,髮絲落在眼前。魏無羨伸出手輕輕把他的劉海撫到耳後,然後將他衣衫整整。

  他牽著江澄離開。目光不經意地往草叢裡一瞥,竹簍依然被丟在忘川水裡晃蕩。】





  那是魏無羨在咬牙切齒。那晃蕩的竹簍讓他終於明白,魏無羨根本不打算讓江澄繼續撈魂,必將帶著江澄一日混一日了。他夜晚隨著回城的鬼差入城,艱難地走過城牆下的小路,偷偷潛入到兩人屋簷下時。感受到魏無羨極大的惡意。

  他聽見江澄毫不壓抑的喘息,和伴隨著魏無羨陣陣嘶啞的「阿澄」,呼喚在自己到來之際停滯了一瞬,繼而更深情地叫著他的名字。聽見什麼在晃,什麼在小心翼翼的磨蹭。





  他便在第二日的花海裡質問了魏無羨。在對方發現了,故意讓江澄走遠之後。





  【魏無羨問他為何不撈魂。魏無羨說:「我的魂魄,還需要你幫我做決定嗎?」

  魏無羨想「江澄集不齊你的魂魄,就無法實現願望。」但他沒有說,因為他已經隱約感覺到魏無羨的目的,這個理由蒼白無力。



  像是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魏無羨輕描淡寫地解釋:「這都不重要。」

  他目光看著遠去的江澄,在東方的晴空中形成一個白色的小點,目光失神:「只要他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魏無羨看著魏無羨,沒有隱瞞自己的打算。他希望魏無羨作為自己的「一部分」,可以理解他的別無選擇。

  便說:「你我同出一人,我希望你明白。這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不會放手。一旦他完成第一個願望,就是此世的不再相見’。殘魂又如何,我寧可他用我的眼睛看我,用一顆不知我是魏無羨的心待我。」



  他理直氣壯的讓魏無羨震驚,目的直白,都懶得掩飾。不禁道:「你……真夠自私的。你忘了答應江澄什麼了嗎?說好的,要帶他離開束縛和高牆!」

  魏無羨冷冷地說:「所以就眼睜睜看他撈魂?我的魂碎的像沙子一樣!我的魂值得江澄撈嗎?」

  「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他!」

  魏無羨冷笑:「眼看他受撈魂之苦,是為了他好?你可真捨得!」

  眼看著對方的手就要揪自己領口了,魏無羨一掌打開了他,盯著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上與自己相似的陰鬱,他說:「當初我是答應過,但是我一直都言而無信,對,所以我又食言了。我改主意了,我現在想要的是他。」他輕蔑地看著對方:「我才不管什麼願望不願望的。」



  絕對佔有江澄並勝利凱旋的自負在魏無羨眼中閃耀。魏無羨咬著牙說:「他必須收集你的魂魄,否則他無法離開這裡!」

  魏無羨輕輕「呵」了一聲,道:「為什麼要離開?」他反問道:「去體會獻出的十世厄運,還是,徹底忘了我,永遠離開我?」



  魏無羨說:「你要的不過是一個聽話的小玩意兒!他還算一個完整的人嗎?他是那個和你有著共同過去的江澄嗎?你根本不敢面對真正的他,不過是拿著他的空殼往裡面塞你想要的東西罷了。你若真心待他,就不會仗著自己在記憶上的優越感和他對你的依賴,控制著他的心和感情!」

  魏無羨聽了,眼光瞬間陰沉下來。魏無羨繼續道:「還記不記得最開始對他承諾的!帶他離開樊籠,活得自由!」他越說越激動,「而你現在對他做的算什麼!你說過的話永遠都是放屁嗎?現在的他和最初的他的處境有什麼區別!」



  魏無羨聽完,告訴他:「......你想的太多了。」



  魏無羨冷笑,他看見了魏無羨微微垂下眼瞼,是刻意地回避。便諷刺道:「有時候,我真的懷疑我們是否同出一人,還是說,大祭司把你的承諾和良心都分給了我。魏無羨,」

  他叫著自己的名字,「你一直都一時興起,一時興起救江澄,一時興起發毒誓,隨心所欲做承諾……」他盯著魏無羨的眼睛,如願以償地看到他眼中的慌亂,繼續說道:

  「如今……是不是看了幾眼江澄的過去,又被感動的什麼都忘了,藍忘機都不要了。你這份飄蕩如蘆葦的心,能維繫多少時間!打算陪伴江澄多久,一年?還是萬年?你能陪伴到天荒地老嗎!等你下一次食言的時候,是不是打算把他扔在這裡,自己轉世去了!」



  魏無羨怒道:「夠了,你說完了沒有!」



  他的斥責壓低了聲音,後半句話「吼」的克制。魏無羨側過臉,果然看見白色的身影正朝自己這邊走來。



  江澄聽到了他們的爭吵,遠遠的回來了。只是走的很慢,似乎在給兩人時間。



  魏無羨在看見江澄時目光恍惚了一下,被魏無羨逮著了,不禁冷笑,低聲道:「......你是嫉妒吧?哈?說的真好聽。你對江澄就沒有私心嗎?」

  他的話讓魏無羨又轉回過頭。於是繼續驕傲地宣佈著所有權:「江澄,是我的。」



  魏無羨沉默了,正當魏無羨以為自己獲得了此次嘴仗的勝利,只見對方抬起下巴,沖魏無羨挑釁地笑了。他一歪頭,輕蔑道:「你以為,我什麼都做不了嗎?」

  魏無羨神色一凜。



  便聞魏無羨朗聲說:「別忘了,江澄有一顆眼睛,是我的。」



  魏無羨說完這句話,轉身朝江澄而去。魏無羨愣了一下,繼而從腰間甩出紫電,照著對方覆甲的後背就是狠狠一擊。魏無羨被打的一個踉蹌,但腳步未收,忍著劇痛繼續朝江澄奔來。魏無羨拼了命地往前跑,後面是緊追不捨的魏無羨。江澄先是看到了後面陰沉的魏無羨,又看看前面這個人,一模一樣的臉孔讓他大驚失色。

  那個人撲到自己面前,撞進自己懷裡,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江澄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因為他看見了魏無羨的驚恐。但這個人已經把自己緊緊抱進了懷裡。

  江澄只覺得一側眼睛被對方的手指摁上,然後耳邊傳來和魏無羨一模一樣的聲音:「晚吟!看我!」



  江澄睜大了眼睛,眼前金光閃過,繼而鋪天蓋地的畫面朝自己洶湧而來。】





  魏無羨用這顆眼睛為媒介,借著自己過去的記憶,將江澄的記憶喚醒了。魏無羨眼睛的存在,使魏無羨的殘魂就像鑰匙一樣,無論江澄是否喝下忘川水,一旦看到魏無羨的記憶,就會回想起一切。江澄用心「看到了」魏無羨,便啟動了第二個願望,再次飲下忘川水,將魏無羨從心裡抹去。

  魏無羨的做法讓魏無羨不得不在意自己的魂魄。他就算攔得住江澄一時撈魂,卻攔不住他撈魂的本能。但想不到魏無羨破罐破摔,看到自己的魂魄,根本不打算融魂,直接趕走了事。從此重複著十三天為一期的趕魂歷程。

  與此同時,也傷及了無辜的殘魂。他傷了其他人的殘魂,就要不斷地去地獄道為其償還。





  【魏無羨用紫電抽開魏無羨的時候,看江澄神色,知道已經來不及。魏無羨恨的牙癢,他好好養起來的的江澄又被刪了存檔,怒氣遏制不住,靈力暴漲。鞭子抽打,長刀橫揮。魏無羨終究沒敵住魏無羨的攻擊,被踩著胸口制服在地。

  魏無羨惡狠狠地說:「你,給我滾的遠遠的。」

  魏無羨被魏無羨奪了長刀,刺穿了肩膀,釘在地上。可他看著魏無羨黑暗的眼睛,依然冷笑,他瞪大的眼睛裡是譏諷,說:「用你卑賤的感情去玷污江澄嗎?」魏無羨狠狠地皺眉,看他笑的肆無忌憚,像是握緊了勝利的籌碼,不安在的心中擴散,聽著魏無羨向自己宣佈:「他不會心悅你,有我的眼睛在,他永遠不會心悅你!」



  他說完就哈哈大笑著,像是下了惡毒的詛咒。魏無羨握著刀把的手顫抖著,他抽出長刀,照著魏無羨半邊身體就砍過去。魏無羨沒被他打死,命留一絲,卻也幾乎煙消雲散。鬼差若奪人性命,將以殺罪論處,趕下地獄道。魏無羨說:「我不上當,我不殺你。」

  他將魏無羨一挑,扔進忘川河裡,手腕一揮,長刀也「噗通」落水。魏無羨對著那消散的水花恨恨地看了一眼,繼而轉過身,看見了站在一旁的江澄。





  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邊,白如雕塑,微微歪著頭,目睹著魏無羨表演「自己殺自己」的戲碼。



  他那雙眼睛告訴自己,江澄……又帶著記憶,回來了。

  魏無羨遠遠地看著他,無法上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此世的經歷是兩人跨不過的鴻溝。魏無羨沒有勇氣上前。



  江澄淡漠的眸子不悲不喜,靜靜地看了魏無羨一眼,又像是穿過了他,什麼都沒看見。慢慢地轉過身,沿著忘川朝下游走去了。

  魏無羨沒有攔他。

  他只像一個被人拋棄的小狗,連嚶嚶都不敢,不敢靠近,在主人身後自己可憐著。

  好像他跑過去,就會被江澄活活打死。



  魏無羨和他保持著距離,失魂落魄地走在他的身後。知攔不住,他也不敢攔這個熟悉的江澄,便緊緊跟著,繼續期望「沒有過去」的未來。看他上奈何橋,看他親口說出「再不見魏無羨」,飲下忘川水,大雨瓢潑。

  江澄用餘光撇了魏無羨一眼。說不清他此時的眼中,到底是遺憾還是期待,似乎在痛苦,又似乎在喜悅。



  但魏無羨留下的話,讓他們的前路變得不可預料。

  魏無羨站在橋下,大雨把他澆的濕透,他緊緊地閉著眼睛,再睜開時,沖上橋去,捏住江澄的下巴,就要把手指摳進他的眼眶,把屬於魏無羨的眼球挖出來。

  但他終究沒下得去手。



  他抱了一下江澄,告訴他,等他回來。便去接謝必安,匆匆拿傘。





  雨停了。



  孟靜語手裡還端著剛接過的碗盞,目光複雜地看著橋下的」范無咎「。他一身黑衣,幾乎要融在暗紅的花海裡。魏無羨對她眼中算是憐憫的神色視若不見。

  他負手而來,站在橋下,抬頭,只能看見白衣人半邊清秀的臉龐。聽見了自己的腳步聲,便轉頭朝自己而來,淡漠的臉孔,不悲不喜的雙眸,他望著自己,魏無羨心中忌憚,猶豫了一下,開口喚他「謝必安」。

  孟靜語似松了一口氣。



  魏無羨上了橋,輕輕牽過他的手。江澄有著洗淨的魂魄,純淨如一泓清水,對他的多餘的小動作也無甚想法。



  而此時魏無羨額頭抵著他的,睫毛遮著半闔的雙眼,卻也沒能擋住他眸中溫柔目光。他的臉孔被對方緩緩蹭著,皮膚又冰又滑。他摟著自己,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他吻了自己額頭,繼而把它摁在頸側。江澄聽見他喉嚨裡發出一種聲音,後來才明白這是一種名為哽咽的情緒。





  他聽著魏無羨說:「我叫范無咎,但我不是那個被淹死的。因為我失約了,我根本沒有去橋上等。」



  「你可以叫我范無咎,但是我想讓你知道我真正的名字。」



  「我真正的名字,叫做魏嬰。」】





使用禮物 檢舉

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9 17:45:26
顯示全部樓層


  40、停留相護:仙君





  花開不見葉,葉發花已落,相惜相念不相見。



  天黑了,忘川河畔傳來孟靜語的歌聲,遠遠穿過沼澤林,在忘川大地上迴響。江澄聽魏無羨說完,半晌,輕輕地「哦」了一聲。他抬起一隻手,指著魏無羨贈與的那只眼睛,說:「所以……」他想了想,忽然笑了一下,不知道要如何說。



  魏無羨替他說了:「即使我從中作梗,現在的你,依然......心悅於他。」



  江澄依附道:「是啊,這是為什麼。」他頭顱中時不時傳來裂開的疼痛,他眼前浮現出一面高牆,高牆後的天空掠過一隻漆黑的大鳥。江澄垂下頭,皺著眉,終於忍不住了,用手腕緊緊抵著額頭。魏無羨聽見他在咬牙,意料之中,心裡十分慚愧。他想靠近去攙扶他,卻被江澄拒絕在原地。



  他現在的頭痛是因為之前差點碰到魏無羨。就在前兩日,忘川河裡,不知情的江澄撈著魂,「第一次」遇到了魏無羨的時候,在即將碰到他的時候,被魏無羨一鞭抽開。他的黑傘也因此被水流沖走。江澄知道,魏無羨又想讓他恢復記憶,那他就會去喝忘川水,然後重複著日復一日的撈魂。而身處地獄道的魏無羨就不能插手分毫。



  江澄說:「你想要的,是我自由。如果記憶和心都沒有了,到哪裡,都沒有束縛。」

  他要的不是來世無憂,不是願成。他理解那個一心想要拋棄過去的自己。但他已經被忘川水帶走,現在的他,心裡掛礙的只有魏無羨而已。



  他想到自己第三次失憶後,帶著魏無羨給以的抵觸情緒和魏無羨日日相伴,魏無羨待他是真的。江澄說:「魏無羨可以走的,但是他留在這裡,是被我束縛了。他既然誠心待我,就不能對他不管不顧。」



  魏無羨明白現在的江澄,他被短暫的情感迷惑,忘記了漫長時間內的期待失落、煎熬困苦。他心裡裝滿了魏無羨對他的好意,自然無法割捨。他想再勸江澄,江澄卻比他看的更清楚,他請求魏無羨:「停下你控制,至少讓我保留著這份心,做完現在想做的事。」



  江澄多年來,何嘗不困惑自己的存在。他作為謝必安,用著別人的名號活著,從他自己到整個地府,哪有「自己」存在的痕跡。而魏無羨,似乎知道。

  江澄看的出來,他一直避免說過去,無論是魏無羨自己的,還是他自己的。江澄起初以為自己沒有資格知道,以為魏無羨是故意避開他。魏無羨有自己珍視的記憶、包括那顆他藏的很嚴實的銀鈴;而後來才漸漸地發現,魏無羨隱瞞的,正是他自己的過去。



  魏無羨不敢面對真正的江澄。他沒有勇氣直視身負沉重記憶的自己。



  魏無羨恐懼著他記憶的恢復。江澄卻期待著——他想知道自己是誰、存在的意義是什麼。這種「潛意識」讓他十分羡慕擁有過去的魏無羨。





  他沒有「經歷」魏無羨話語中的過去,這些事聽起來還可以忍受。江澄知道了自己一直想瞭解的過去,相比「變回真正的自己」,魏無羨顯然更重要。

  「至少……先把他撿回來。」江澄說。









  正如魏無羨「詛咒」的,江澄再也沒用他漆黑的眼睛凝視自己。自他再一次變成「謝必安」後,對自己只剩下躲閃和疏離。

  這樣的江澄他攔不下撈魂。江澄看到了忘川河裡沉浮的背簍,下意識地就背在了身上,意外覺得合適,從此很少摘下來了。他擎著黑傘在忘川兩岸飄蕩,地上的魏無羨怎麼都追不上他。



  魏無羨沉浸在自虐一樣的快樂中,天天追著江澄。纏著江澄。越這樣,江澄越是躲著他。



  他不知道魏無羨的眼睛影響著自己對魏無羨的態度。說不上來魏無羨哪裡不好,就是覺得他很煩人很討厭。江澄白天只埋頭工作,幾乎不跟他說話。

  結果過了幾天,夜裡江澄忽然睜開眼睛,看見魏無羨就坐在自己的床邊,彎著腰,臉上掛著笑,在黑暗中詭異又可怖。

  於是第二天傍晚,崔子玉看見魏無羨臉上脖子上好長一道抓痕,血已經成痂。崔子玉見江澄面無表情地把殘魂送達,他臉色不好,嘴唇上一道口子。

  崔子玉看熱鬧不嫌事大,就慢條斯理地對他說:「做這種事的人,又齷齪又下流。」江澄仔細研究了一下這兩個詞的含義,終於恍然大悟。





  晚上睡覺,江澄睡不踏實,閉著雙眼,眉頭緊鎖,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他刹那睜開,抄起懷中黑傘照著剛推開門的魏無羨砸了過去。

  但被對方迅速接住了。魏無羨落下手,無奈地笑了,有點傷感的樣子。黑暗中眼睛亮晶晶的。

  魏無羨道:「別怕,我就是過來看看你睡著沒有。」他推門足夠輕,可沒想到江澄根本沒睡,難不成天天吊著一絲精神防備自己過來。

  他說:「你好好睡吧,以後天黑了,我就不來找你了。」

  江澄不信。魏無羨就摸出個大鈴鐺,掛房檐那種,琉璃的。牽著繩一晃,叮噹的動靜大的很。魏無羨說:「我把它掛在你房門上,這樣你就可以好好睡覺了。」



  江澄起初覺得鈴鐺很醜,後來因為每天都看它,看的多了,反而漸漸習慣了。他的習慣讓某人得寸進尺,抗議無效漸漸化為默許。



  後來,這個鈴鐺被江澄掛在了房檐上<1>。再然後,鈴鐺在一場大雨中被打碎在地。





  【魏無羨樂此不疲地重複著這樣的日子,相信江澄早晚有一天會接受他。時間似乎過得很漫長,但細數來也不過僅僅數月。

  而藍忘機,終於來找魏無羨了。



  他飄飄蕩蕩的從地府昏暗的天空下來,白衣如此扎眼。藍忘機看向自己的目光不悲不喜,魏無羨神情淡漠。皆知對方已不是過去。魏無羨賀他功德圓滿,拋卻七情六欲方為天人。藍忘機說:「鬼修之罪,我已幫你抹去。」

  魏無羨死去時,藍忘機實現了他的願望,飛升而去。第一件,就是抹去了魏無羨的全部罪孽,於是他的生死簿成了白卷。



  兩人站在城池之下,斷崖之上,眼前是盤旋的忘川和花海。藍忘機見身邊的人凝視著遠方,他視野可及的盡頭,有人隱藏在此處。他說:「你可願隨我而去。」

  魏無羨望著盡頭,說:「含光君,你應在何處。」

  「天人道。」

  他讚歎道:「驚為天人,你配得上此處。」

  不知是他故意岔開了話,還是關注點不在此。藍忘機重複道:「你隨我同去。」



  只聞魏無羨輕輕地笑了,道:「仙君,你對誰說這話呢。」



  魏無羨終於轉過頭來看他了,他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說:「抱歉,你來晚了十三天。」

  魏無羨在人間死後,到目前為止,人間不過區區十三天。



  「仙君,你願望達成。」魏無羨抬起手,指著花海的那頭,「但是我的,還沒有實現。」



  「江澄不是因為你才做這一切。」藍忘機說,「他是為了自己,他有自己的願望。」

  有一面鏡子在天人道,名為「星鏡」,可觀未來。沒有人能改變命運的軌跡,魏無羨終究要面對奈何橋上的必然。藍忘機輕輕地說:「你在白費功夫。」

  兩人的耳邊只聽見風聲。「他意不在你。」



  藍忘機聲音淡淡的,魏無羨依然聽出了他的憐憫和遺憾。魏無羨指著忘川下游漫天花海裡的白色身影。笑問藍忘機:「孤單嗎?」

  「是我,捨不得他一個人。」



  藍忘機眺目而去,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白色蝴蝶般的人,單薄地飛翔在漆黑天空和猩紅大地之間。藍忘機直白地陳述他的認識:「他自食其果,命中註定。」



  魏無羨咯咯地笑出了聲,又是一個覺得江澄活該的人。像是報復一樣,縱使魏無羨覺得對方升仙得道,會完全不在意,卻依然說:「我真的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戒鞭痕,和烙印。但是……」他一勾嘴角,似乎覺得什麼很好笑似的:「有用嗎?」

  我也覺得你做的這些,很感人,但是,有用嗎?



  「江澄不一樣,他不會刻意給自己帶來傷痕,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好了,就護不住我。除非以命相換。」魏無羨說,「含光君,蓮花塢是我的家,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在它一片狼籍的時候,你除了想我,可曾一次替我想它?」



  魏無羨黑瞳如一潭死水,靜靜地朝向藍忘機。藍忘機輕輕抿了一下唇,魏無羨偏開目光,望著那片飄蕩的白色,道:「不過我挺感動的,謝謝你。」



  他想,藍忘機為他做這些的時候,也挺感動的吧。不管不顧地把他帶離不夜天,引得仙門追殺;被前輩打的動彈不得,讓魏無羨一個人在亂葬崗呆了兩年。在江澄收好陳情笛,咬著牙硬撐,將蓮花塢重建,等魏無羨回來好歹有個「家」時,藍忘機飲酒宿醉順便給自己燙了個疤。

  魏無羨真的很久沒那麼開心過了,他肆無忌憚地笑著,目光依舊膠著在遠方。





  知他留不住,便不再留。縱使他是自己的「命定」,他的存在讓藍忘機活的順風順水,功德圓滿。

  但就在藍忘機轉身離去時,他聽見魏無羨說。



  「含光君。」



  藍忘機轉過身來。



  「中元節彈奏問靈的時候,你可曾遇到過一個悵失我愛的魂魄?」



  藍忘機答:「沒有。」



  就見魏無羨又笑了,又氣又無奈的樣子,眼中是心疼和寵溺。他自言自語道:「這個笨蛋……差點就上了你的當。」接著,看都沒看藍忘機一眼,黑衣一展,笑著去追江澄了。】





  藍忘機在離開地府前,遇到了被打的半死的魏無羨魏無羨喊了他一聲「師兄」,就像前世一樣,藍忘機再一次救下了他,送他仙格,助他恢復。在魏無羨第二次殺他時,確實是「殺死」了他,所以魏無羨下了地獄道。但是,已經有仙格的魏無羨逃過一劫,靈魂以另一種形式活著。







  —

  <1>魏無羨死纏爛打江澄了好幾年(地府時間),最後連哄帶騙終於把江澄哄到懷裡去了,江澄也是第一次看見了魏無羨腹部的劍傷,這讓他耿耿於懷了很久。這裡是@冬眠需要提到的《你瞞我瞞》的點梗,大綱因為前後銜接沒有成功加進去。是魏無羨抱著江澄耳鬢廝磨的時候,迷離地讓江澄「叫他」。在江澄眼裡,魏無羨又期待又可憐地等著回答,但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麼應,他做不來對魏無羨表達情意,所以也喊不出魏無羨想聽的話。


使用禮物 檢舉

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GMT+8, 2024-4-19 09:22 , Processed in 0.083585 second(s), 93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覆 TOP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