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真相（9/17更新27）[G]（奇幻冒險，無cp）

第十九章  歧








　　我把冒火的瓶口湊到肯特腿旁，火焰不大，但是十分穩定，於是我又拔開第二瓶，一手一個加快回溫效率。漸漸的，冰柱消融，化為一灘水，一點一滴地匯集在肯特腿下。


　　時間過去，水灘不斷擴大，十分鐘之後，那雙腿總算完全脫離冰封狀態。我沒有放下火焰，只是拉遠瓶子，持續加熱促進血液循環。


　　修芙娜伊在這時從天而降。而另一邊，比特也剛好處置好了最後一批敵人。


　　「差不多了，繼續待下去遲早會被包圍，整理好就閃人吧。」比特對我和修芙娜伊說道。


　　輕輕點頭，我探向昏迷男子的鼻息，確認已經逐漸平穩便站了起來。修芙娜伊默不吭聲的走到角落收拾裝備，背對著我看不見表情。本來就空手前來的我不需要打包，只是關上手中的兩個瓶子，塞進褲子口袋。


　　已經背上背包，比特上前，在肯特身旁蹲下。


　　「來看看這個一心求死的蠢蛋到底是什麼來頭。」他說，伸手便往對方的褲袋掏去，摸出了兩樣東西：王室直屬護衛隊的士兵證，以及一個手縫的護身符。


　　他露出一抹譏諷的笑，「看來是個幸福的人呢。」


　　就在這時候，肯特恢復意識了。


　　「仙、仙杜瑞拉……」似乎還是虛脫狀態，男子用盡全力抬起頭，仍然朦朧的視線看向位於巷底，為了撤退，已經半個身子掛在牆壁上的我。


　　都過這麼久了，他應該根本無法肯定我的身分吧。


　　「你認錯人了。」我回道，打算頭也不回的走人。


　　不過，意識模糊的他似乎也聽不清我說的話，就只是自顧自的喃喃，帶著痛苦與不解：「為什麼……要……」


　　我沒有回頭，只是繼續往上爬。


　　「你，有很多我沒有的東西。」


　　那是，我再努力修練也得不到的東西。


　　哪怕他的神智早已不足回應，不給他回話的機會，我抓住屋簷，一舉翻上頂端。上面，比特及修芙娜伊已經準備就緒。


　　「走吧。」不想再多待一秒，邁開步伐穿過兩人身旁，我向他們說。


　　──回應我的是出乎意料的沉默。


　　修芙娜伊還是那副死板的表情，然而她的眼神卻明確透出了不快。她不高興。那股憤怒像是一把火，沉靜低調，可是確確實實的燃燒著。


　　緩慢的，她張開了口：「妳，不聽指揮擅自行動。」


　　我止住腳步。


　　「……妳的意思是，我不該出手救人，應該要隨便不管他死活？」


　　女子因為我的反應沉下臉，雖然答覆的姿態依舊沉著如一，語速卻是隱約加快。「我會救他，但還不是時候。只要東西到手就會出手，但是，因為妳衝上去，計畫被打亂了。」


　　聽到這，我毫不掩飾的皺眉，嘴角扯出嘲諷的弧度。本來就剛被攪亂過一輪的心情變得更糟了，不悅、疙瘩和煩躁感相互混雜，回過神來，我已經吐出攻擊：


　　「是喔，原來妳也知道做事應該要有計畫，不是只要衝上去用武器指著別人就好。」


　　眼前的人已不再是淡然無波。豔陽之下，修芙娜伊與我相互對視，各自為著各自的理由敵視對方。另一邊，比特動也不動的旁觀，神色卻是十足嚴肅。


　　女子回話了。「我有我的考量。」


　　「考量？」


　　在這麼多前例之下還要我安心相信？想到那些讓人氣憤的舉動，再也不想忍耐，我發出譏笑。「妳的考量，是袖手旁觀、暴力威脅，還是砍人手腳？」


　　話語脫口的那刻，火焰瞬間憑空竄起。修芙娜伊面無表情，但魔力一瞬間從她體內滿溢而出，化為火苗。那些火，不是一般的橘紅烈焰，而是深沉、懾人的藍紫色。


　　「……妳，以為自己就是高尚的人？」


　　她真的動怒了。


　　在藍色火光的映照下，她的表情顯得冰冷，沒有溫度，卻隨時準備燒盡一切。本能對未知的恐懼使我卻步，但很快我便重整氣息，不甘示弱怒瞪回去。


　　已經知曉她的底牌，就算真的打起來，我也不會輸。


　　藍紫火光依舊在空氣中閃爍，我體內的武之力也蓄勢待發。互相瞪視對方，我和女子雙雙擺出對戰姿勢，然而比特在這時插入了我們中間。


　　「妳們夠了沒？」他說，雙眼危險的瞇起。「要是打起來，我就一人一發炎彈，先把妳們兩個都弄到殘廢再一起帶回去。修芙娜伊，到時候就等著看亞薩克斯會多失望吧。」


　　本來還挾著萬夫莫敵的氣勢，聽見最後一句話，修芙娜伊馬上退縮了。滿溢的魔力瞬間收得一乾二淨、雙腿也重新站直，敵意盡數歛回，變回溫順的綿羊。


　　壓制好自家人，比特轉而面對我，一樣是一針見血的威脅：「別忘了妳現在是受雇於誰，仙杜瑞拉。內鬨搞完，妳的任務也不用做了，雙倍違約金交一交就滾蛋吧。妳想要這樣？」


　　日陽之下，站立在屋頂使人無比焦躁。


　　「……隨便你。」


　　停止醞釀武力，我放下手，逕自跨大步向前，背對身後一粉一白的外來者，走到屋子的另一端。


　　不再糾結於爭端，女子憂慮的話語從後頭傳來。「沒有得到資格憑證或地址，怎麼辦？」


　　只要往剛才魔力爆出的地方找就好。心裡冒出這麼一段話，可我並未說出口。取而代之的是白髮少年的回答。


　　「以為我沒有想過事情會失敗？趁妳們兩個把場面搞成一團亂，我已經在他們的馬車放下妳的『不滅火』了。佈道會被踢館，那兩個神棍現在應該正趕著回去他們的大本營。喏，妳感知看看。」


　　短暫的靜默之後，女子出聲：「九輛馬車，八輛往北邊，一輛往南邊。」


　　「追蹤走反方向的那個。」少年毫不猶豫的決定。「現在立刻追上去反而能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就這樣直接過去。」


　　「好。」


　　兩人的腳步朝我趨近，到了我正後方，停了下來。


　　「不走？」少年的聲音上挑。


　　我沒有應答。住宅之下，零落的行人自顧自地奔波，在街道畫出數條稀疏的平行線。緊接在後的，是女子回歸死板的平淡聲音。


　　「仙杜瑞拉。就算不合，任務，我也會公正的執行。」


　　……是喔。


　　面無表情的，我躍下屋頂，頭也不回地走入分散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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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空就會上來更新（因為沒有草稿欄，可能沒辦法固定時間），最新進度可以至我的方格子觀看，目前已經連載至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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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侵入





　　王都的東南部，是軍隊專屬的軍武工業區。

　　被磚牆包圍的鐵之城散發熱度，白煙自圓管冉冉排出，空氣一年四季皆瀰漫著冶煉金屬的味道。這裡是平民禁止進入的軍事用地。

　　與皇室簽下契約的工匠被聚集在此，方便原料配送同時也集中加強管理，高階匠師只進不出，攜家帶眷定居於此，漸漸地，也形成了一座機能齊全的村莊，頗具規模。

　　我和另外兩人，又一次的立足高地觀察情勢。

　　耗了好大一番力氣才終於翻越圍牆，要是中途被巡邏兵發現，遭受刑求的機率絕對不低。然而，看著眼前車輛從道路遠處逐漸接近，彷彿入無人之境一般，行駛在工業區的大道上，躲在鐵皮工廠頂端監視的我背脊隱隱發涼。

　　這可是繼王宮和兵營看管第三嚴密的地方，偷偷翻牆而入就算了，光明正大的駕車進來？簡直像是施了巫術。

　　一個，名叫權力，可以隻手遮天的巫術。

　　馬車緩緩駛過，沿著筆直的道路不斷向前進。我率先跑步跟上，少年和女子尾隨在後，不用多久，我們便找到了那輛馬車的目的地。

　　那是棟外觀如同工廠的廢棄鐵皮屋。

　　同樣鐵製的大門在馬車駛入後隨即關起，漫長的咿呀聲壓迫耳膜，然後是響亮的「砰」一聲，重重敲擊在聽者的心臟。確認沒有看守，我悄聲降落地面，面前的鐵門高聳矗立，需要仰頭才能看到最頂端。

　　一顆拳頭大的水晶鑲嵌在鐵門上方，露出的一半冰冷剔透，倒映出我的身影。

　　就像是有隻眼睛正看著我。

　　腦中蹦出的想法嚇得我打了個冷顫。我狐疑地打量那顆水晶，直到粉髮女子降落至我的背後、稚嫩嗓音出現在耳邊，開始進行叮囑，這才收起念頭，停止自我驚嚇。

　　「聽好了，這一次絕對不能正面對峙，那個施法的人八成就在這裡，貿然送頭絕對贏不了那種怪物。摸清底牌就離開，有特殊狀況馬上通知，聽懂了沒？」

　　「嗯。」修芙娜伊點頭。

　　見我遲遲沒有反應，比特的語氣加重：「喂，仙杜瑞拉，妳有沒有在聽？」

　　「……喔。」

　　有些不情願的，我頓了好一陣才回答。

　　我伸手推向鐵製大門。

　　剛剛馬車進入時已經確定內部沒有任何駐守了，鐵板順暢的被我打開一道縫隙，寬度正好能夠進出。門後看起來並無異狀，我側過身子，安靜的鑽進去。

　　一踏進門，本來從外向內窺視的時候，看見的普通工廠消失了──應該說，整個室內都變了個樣。荒廢的工廠內部成了無邊無際的奇異空間。

　　從沒想過會是這種情況的我嘴巴微張。

　　陡峭崎嶇、凹凸不平的坡面，以及無數扎根其上的大樹，伸展枝葉遮去天空，腳下的落葉鬆軟潮濕，彷彿被傳送到了他處一般。眼前的景象無比真實，要不是確實感知到當中充斥了滿滿的魔之力，我肯定會被騙過去。

　　這是施術者製造的陷阱？雖然我的確從未見過真正的山地，但只是因為這樣就想要困住我，也未免太天真了。

　　聽說是山上常有的現象，稀薄霧氣逐漸匯聚，一點一滴的籠罩在四周圍。

　　「小心，還不知道敵人的位置。」伴著踩踏落葉的窸窣聲，修芙娜伊在我身後站定。

　　我並沒有理會她，只是自顧自的環視周遭景色。

　　霧氣不斷增厚，短短時間，薄霧化成滾滾大霧，叢生的樹幹被白色遮掩，連帶的，女子的聲音也變得渺茫起來。

　　「謹慎……不要分開……」

　　等我意識到已經完全聽不見那平板的聲線時，濃霧已經散去，修芙娜伊的身影也不見了。

　　一語成讖。

　　遲疑地，我呼叫女子的名字。通訊器延遲了好幾秒才出現回覆，斷斷續續的，女子的聲音時大時小，音調也因為環境的魔力干擾，呈現奇怪的高低轉折：

　　「我沒事……計畫……比特……聯……」

　　白髮少年的聲音插入，干擾比起前者小了很多，但依然是充滿詭異。「妳們兩個聽得到嗎？聽到就快回答，告訴……」

　　說到一半，音訊突地扭曲。

　　「告……我裡面、的、情……」

　　通訊完全消失的那刻，遠處的落葉地傳來了腳步聲。過於輕盈的重量踩踏著樹葉，以急促的節奏朝我所站之處奔跑而來。我擺出迎敵姿勢。

　　騷動來到附近，很快的，右前方的樹叢便開始晃動，發出窸窣聲。

　　矮小的黑影從中竄了出來。

　　「……啊！」沒有料到前面會有人，金髮小女孩發出驚呼。腳步自動自發的煞車，意識卻來不及做出反應，她絆倒跌在地上，半個身體就這樣栽入矮樹之中。

　　「妳還好──」

　　我反射性地想要上前扶她一把，卻馬上想起現況，伸出來的手僵在原地。

　　是敵人，還是被神棍綁架的小孩？

　　「好痛……」

　　稚嫩的嗓音帶著痛楚，女孩從地面爬起，雙眼還含著幾滴淚珠。上一秒還強忍著淚水，然而下一秒，她已經謹慎地豎起耳朵，像是被驚動的小動物，透出恐懼的眼珠子窺向四周，彷彿試圖找出什麼。

　　然後，她跑到了我的面前，張大雙眼望向我：

　　「這裡很危險，快走！」

　　面對著急的小女孩，我滿肚子的疑惑正要吐出，可就在這時，我察覺到遠處的騷動聲，方位和女孩出現的位置相同。這一次，是多個且厚重的步伐，重重踩在山徑上，顯然是男人──好幾名男人。

　　「快走！」女孩恐慌的小跑步向前，奮力撥開與她一般高的野草，但她沒有鑽入，而是回頭用擔憂的眼神望向我。

　　見到這舉動的我愣了愣。

　　就這麼想要幫助陌生人？

　　時間滴答過去，轉眼間，追兵已來到附近。沒有猶豫的空間，我做出了抉擇，邁開雙腿迎頭趕上，離去前不忘用鞋底抹去兩人份的腳印。

　　必須保護好女孩。

　　嘴上說說倒是簡單，從未身處過山林的我事實上根本只有被帶路的份。陡峭的斜坡本身就夠難走了，加上那些碎石、泥土和盤根錯節的樹根，每踏一步都感覺快要滑下山谷，更別說還要跑。可前面的小女孩始終移動得很輕鬆，步伐不但輕盈，還很穩健。

　　似乎是知道哪裡會是安全的，她順著小徑不斷下切。

　　「只要，只要到那裡！」

　　她喘著氣說道，腳下動作並未停歇。「要找到他……格列里……一定會救我們的！」

　　呼吸比她更亂的我沒有說話，自始至終都緊盯地面，傾盡全力才讓自己順利跟上她的速度。直到領路的女孩終於放慢腳步，山坡坡度也逐漸放緩時，我這才分出心思傾聽周遭，發現已經聽不見追兵的聲音了。

　　取而代之的，是前方不遠處傳來的嘈雜聲。

　　「走這裡！」

　　女孩再次全力衝刺，一轉眼，就沒入了樹林盡頭的日光中。就這樣，我們成功離開大自然的地盤，來到平地。

　　緩步上前，我來到陰影的邊緣，伸手撥開樹葉。陽光在同時刺入了我的雙眼，除此之外，還有鼎沸的人聲。

　　山腳下的邊境市集，如今正以它最熱鬧的時間，張開雙臂迎接我的到來。

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並沒有馬上步入，駐足在入口，我注視著這陌生的景觀，靜止的身體與周遭流動且歡騰的人們形成了區隔。


　　小時候在書中聽說的地方，如今就在我眼前。


　　儘管也稱作市集，可這裡和我所認識的市集卻是差異甚大。不同於王都港口早市的流動攤販，這裡的商人更加隨興，連攤位都省了，石頭地上鋪了一塊布便直接就地吆喝。人群中不少牽著馬匹一起逛街的，這在水洩不通、尖峰時段連人都寸步難行的王都早市，幾乎是不可能出現。


　　簡單的掃視過後，最終是定睛於前方一處正在交易的攤位上。兩名男子正激烈的為著一袋鹽巴討價還價，刺耳的爭執聲淹沒在音量更大的周圍中。


　　大概是偏僻地帶管制疏鬆，這裡的秩序也是出奇的差。似乎並不流行使用錢幣，他們的交易都是用以物易物進行，因為缺乏標準，共識難以達成。到處都是爭論的聲音，鄉下人嗓門極大，一點動靜說起來都變得驚天動地：


　　「死奸商，明明老佐昨天就只用一隻山豬，憑什麼我要給你三隻雞？」


　　「不爽就別買，一隻雞就想跟我換鹽？呸，我還不如去睡你老媽！」


　　雙方火藥味越來越重，但旁邊的人都像是習以為常，只是瞥一眼便從旁經過。眼看隨時都會打起來，我緊盯著兩人，這時，不遠處呼喚的女孩吸走了我的注意。


　　「大姊姊，這裡！」


　　女孩蹲坐在市集外緣沒有車篷的馬車陰影下，身體緊貼車輪，小心翼翼的探出頭部一角警戒追兵。我走上前去跟著蹲下，她向我比出「噓」的手勢。


　　剛剛追趕我們的其中兩個人從樹叢中鑽出，望向市集深處，表情陰沉。正當他們想步入搜索時，另外一人出現，對著兩人說了一串話，三個男人便一起回去了。


　　看來是成功被我假造的腳印誤導回山了。


　　依舊是盯著山腳，女孩維持安靜，不過身子明顯放鬆不少。


　　「妳叫什麼名字？」我忍不住詢問她。


　　貌似沒有想到我會開口，她的視線從前方轉移到我身上，一雙淡藍色眼睛張得大大的。


　　「……我、我叫做菈雅。」她說，音量因為害羞有點小聲。


　　「菈雅。」


　　先是鄭重的複述了一遍，本來想將手放在她肩上，但一想到她怕生的樣子，又打消了念頭。我揣摩著自己平時和家中兩小的說話方式，盡可能地保持友善，提問：「妳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會被抓到這裡？」


　　精緻的臉孔緊緊皺起，名為菈雅的小女孩以難受的聲音回答我。


　　「我……我不知道……明明，只是迷路而已，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被綁起來了……」


　　只差落下兩行淚，她就真的哭出來了。


　　「平常……姐姐們都說要小心，我也有注意了，但是，還是被壞人抓走……」


　　聽到她說的話，我的胸口忍不住揪起。就只有這樣簡單帶過，實際上的情形又是怎樣？光是做勞力就可能折磨死幼兒了，如果是被送到「那種地方」……我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


　　見她仍然膽怯的模樣，儘管很想要靠近安慰她，我並沒有付諸行動，而是繼續保持適當距離。「沒事的，有我在。」


　　必須要帶她回去，但，問題是要怎麼離開這裡？


　　想到這裡，我不禁對受困的現狀感到焦急起來。


　　菈雅的眼眶因為剛才的哽咽變得有些紅，她低頭揉了揉眼睛，之後抬起頭望向我，小聲開口：「大姐姐，妳要陪我一起去嗎？」


　　說的同時伸出了手指。我循著方向看過去，手指指向正是市集的最深處。


　　「要做什麼？」我疑惑的問。


　　「我……菈雅，必須找到『他』，必須在格列里的身邊才行。」她說，淡藍色的眼瞳裡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一瞬間彷彿變成了一個小大人。


　　不過，這並不代表我能理解她的想法。


　　「格列里是誰？」我問道。然而小女孩並未回答，只是又說了必須找到他才可以。


　　「大姊姊，我們出發吧。」說完，菈雅站起來，從馬車的陰影下走出，義無反顧地朝市集入口走去。


　　邊境市集內，爭論的嚷嚷依然持續不斷，我逼不得已只能跟上去。天知道裡頭到底還有多少牛蛇鬼神？


　　經過剛剛那個賣鹽巴的地攤時，我又向小女孩詢問了其他問題。


　　「菈雅，妳原本生活的家呢？妳住在哪裡？」


　　本來我預計聽到的會是王都東西南北的某一區，殊不知她的回答遠遠超出了我的設想。


　　「菈雅的家……」她以輕微的鼻音說著。「菈雅和大家，一直都生活在湖的中央……生活在大樹的旁邊。」


　　「湖的中央？」我暗吃一驚。「地名是什麼？」


　　只見菈雅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名字。」她說。


　　畢竟還只是小孩子。


　　雖然是情有可原，但這也讓我煩惱該如何送她回去。中央有座島的湖，符合條件的位置應該不多，只要好好查個地圖，應該可以篩選出幾個可能地。


　　說到地圖，我從艾修爾那拿到的書還沒有看。


　　「除了湖跟大樹，還有其他的嗎？」我追問。


　　「唔……湖的外面有森林，還有斜斜的山坡。」女孩的眉毛因為思考緊緊糾起，像是怕被誤會，說完迅速接口：「但是跟剛剛的不一樣！我們住的地方，外面樹的葉子都是刺刺一根一根的，而且，地上有時候會白白的……」


　　說到這兒，她忍不住難過了起來。「跟這裡都不一樣……我，是不是回不去家裡了？」


　　「大姊姊會帶妳回家的。」以已經盡量放軟的聲音安慰她，我稍微縮短兩人的距離，指向市集入口：「不是要找格列里嗎？我們一起去吧。」


　　順利轉移重心的菈雅雙眼亮起，用力點頭。「……嗯！」


　　就這樣，我們一前一後的進入了邊境市集。沒有規劃，也沒有管理人，隨興的攤商們恣意落腳，地墊分布錯縱亂雜，不過倒也成功分出了幾排歪曲的廊道，供買家穿越而過。


　　心想都是山上居民，生活方式應該都差不多，我好奇詢問菈雅。「妳們在故鄉也有這樣的流動攤販嗎？」


　　「什麼……是攤販？」菈雅歪頭，一臉疑惑。


　　……看來，應該是深山裡的孩子。


　　「就是現在在我們四周的這些東西。」指著其中一席攤位，我止住前進的步伐，菈雅也跟著停了下來。那是一家販賣方糖的鋪子，當中，僅有三支的棒棒糖直立於中央，金黃色的糖片乾淨剔透，散發陣陣香氣。


　　「怎麼樣，要試試看嗎？」


　　不等女孩回應，我蹲下身子，取過了其中兩支。老闆背對我們，對著另一名客人咄咄逼人，似乎是為了價碼爭執得不可開交。


　　這麼多應該夠了吧。我掏出自己在擂台賺到的兩枚銀幣，小心翼翼地放在棒棒糖的原位上，轉過身朝女孩遞出甜食：


　　「妳應該沒嘗過吧？來，給你。很好吃喔。」


　　女孩表現得有點侷促，「唔，嗯……」


　　雖然伸出來的手仍帶有遲疑，緊盯著糖塊的雙眼仍隱隱帶著光芒。我將手又向外伸了一些，讓她更容易搆到。


　　「喜歡的話，我再買一包方糖給妳。」


　　還有回家也是，我保證，會帶妳回到家鄉的。


　　菈雅伸長雙手，就在她即將接過棒棒糖的那一刻，空間傳來騷動。女孩被嚇得狠狠一縮，金黃色的糖片摔在地面，四分五裂。


　　空氣中的魔力亂無章法的四處亂竄，宛如驚惶的獸群，爭先恐後地逃離某個地方。而就在前方不遠處，在魔力抽空的那一點，空間扭曲。正中央，一隻手從中出現，不斷朝這逼近。


　　那是一隻白皙且熟悉的手。


　　修芙娜伊滿身狼狽，從洞口匍匐而出，站起身，用力地瞪著我們兩人。


　　

第二十二章  叛








　　「……仙杜瑞拉。」粉髮女子放慢動作，一步一步朝我走近。看見她的動作，菈雅被驚動，身體忍不住瑟縮。


　　「妳想做什麼？」我大聲道，護在菈雅身前，不讓她受修芙娜伊驚嚇。然而此舉效果有限，女孩仍是無比害怕，在我身後蜷縮蹲著，眼裡充滿恐懼。


　　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修芙娜伊持續向前，瞠大的紫色眼珠少了平靜，顯得冰冷而懾人。


　　她始終緊盯著女孩。


　　「修芙娜伊，停下來。」


　　我擔心的瞥向拉雅，小女孩蹲在地上抱頭，身體微微發抖。見修芙娜伊遲遲沒回應，我再度呼喚，語氣加重。「停下來。」


　　原本乾淨素雅的長裙沾上了泥土，破損的衣領隨著女子的胸膛劇烈起伏。雖然不知道她是如何連結到這個空間，但顯然，她在另一邊的遭遇與我截然不同。


　　「仙杜瑞拉。」她又叫了一次，鎮定的語調背後是不由分說的強硬──還有極難察覺到的，一絲的戒備與畏懼。「過來這裡。慢慢的，走過來。」


　　我沉默著，對她的命令不理不睬。這讓她變得惱怒。


　　「仙杜瑞拉，離開那個小孩。」著急的說，她放大音量，雙臂打開，朝我的方向跨出一大步。幾乎是同時，菈雅害怕的尖叫聲拔起：


　　「不要過來！不要靠近菈雅！」


　　一切，連同曾經發生過的全部，於我身上一齊引爆。


　　「妳這次又想對無辜的人做什麼！」


　　憤怒發出低吼，我甩出武之力，讓「切割」化成利刃削過修芙娜伊腳邊，於地面劃出一條窟窿。


　　被這麼一攻擊，她停止前進，我則趁機趕緊轉身，對著後面驚訝的菈雅大喊，「快跑！」


　　說完便一起拔腿狂奔。


　　修芙娜伊想要追趕，然而身旁的魔力在此時再度波動，漫漫煙霧裹住了她。她的身影逐漸模糊。


　　我不敢賭博，依舊在人群中穿梭前進，直到抵達這座市集的終點，穿出人群，這才停下腳步，躬身對著地面喘氣。


　　離開市集，邊界之外盡是草木稀疏的泥地，一路延伸到遠處的濃密森林，方才兩人奔馳的山林就矗立在身後。


　　應該可以放心了吧？欣喜的，我抬頭看向菈雅，告訴她可以安心了。


　　「已經沒事了，等離開這個地方，我就帶妳回到妳的家鄉──」


　　還沒說完，就發現前方走來的那道人影，嘴裡的話語戛然而止。


　　是那個神棍！


　　二人組之中，負責擔任聖人受到膜拜的那一個，如今正直直朝這裡過來。我想要警告菈雅，然而卻看見她加快速度，興高采烈地朝那人所在的位置奔去。


　　「菈雅，停下來！不能過去那裡！」


　　驚惶大喊，伸出手試圖拉住對方，然而卻揮空了──手直直穿過她的背部，一點摸到東西的感覺都沒有。


　　就像是眼前的人一直以來，其實就只是個幻覺。


　　「格列里！」


　　小女孩抱住了男人，開心地將臉「埋」入他的懷中。「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出現……不管發生什麼事，格列里都一定，一定會來拯救菈雅的。」


　　「當然囉。」露出安撫的神情，男人撫摸小女孩的頭。他的手掌在碰到女孩頭頂時毫無阻力的穿透而過，儘管如此，他依舊維持著摸頭的動作，形成奇怪的畫面。


　　我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表情。震驚、懼怕、後悔、被背叛，數不清又說不明白的情緒盡數攪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混沌，堵住一切指令和思考。我呆愣在原地，等到理智終於取回控制權，發覺必須逃跑時，已經來不及了。


　　安慰人的同時，男人抬起目光，遠遠的便看見了我愣然的臉。


　　「……妳是！」他充滿敵意的指著，詢問菈雅：「菈雅，那個女人剛剛有對妳做什麼事嗎？她們很壞的！」


　　「很壞？」疑惑地起身，菈雅微微歪頭，神情茫然。「大姊姊幫我從壞人那裡逃走了，答應要帶我回家，還特地請菈雅吃東西……大姊姊跟把我綁起來賣掉的壞人不一樣，很溫柔。」


　　我看向手中的第二支棒棒糖，所有心緒哽在喉嚨無法出聲。而男人接著說的話，將最後一絲反轉的可能打了回去。


　　「怎麼可以隨便吃陌生人給的食物？還是城市人給的！」他激動地揮舞雙手。「菈雅，那個女人說不定想對妳下毒啊！」


　　「下……毒？」。


　　「沒錯，那個女人跟她的同夥，在剛才可是想要攻擊我和威爾！」


　　這一刻，女孩看我的眼神變了。


　　及肩的淺金髮絲隨風緩緩晃動，而那雙淡藍色、清澈好看的雙眼，此時正散發出陣陣怒氣。胸口被莫名的感受壓得喘不過氣，我下意識的後退，一連串的舉動反而成了無可反駁的證據。


　　女孩的眼眶含著淚水。


　　「沒有人，沒有人可以傷害格列里。格列里的笑容，菈雅會全部守護好，所以……就算，是跟『姐姐們』一樣溫柔的大姊姊……」


　　她緩緩舉起右手。


　　「……我都會打倒，不會手下留情！」


　　意識到危機來臨時，她的攻擊已經直撲而來，無數冰錐憑空生成，以極高速度朝我逼近。我使出武力，借力使力把冰錐的軌道擊偏，一陣碰撞聲過去，冰錐往四面八方飛散，最後掉落在地。


　　第一輪攻防的結果是毫髮無傷，然而面對如此恐怖的攻擊速度，光是提取出這麼一點的武之力進行防禦，就已經讓我氣喘吁吁。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快速的攻勢，提氣、轉化、賦形一氣呵成，彷彿出招是起心動念間便能完成的事。


　　這種速度，加上「寒冰」的魔力，幾乎可以斷定眼前女孩就是神棍們背後的那名靠山。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又是為了什麼策畫這些？


　　大腦高速運轉的同時又接了好幾波冰錐，我吃力的後退，想盡辦法拉開距離減輕負擔。


　　如此大量又迅速的冰錐，想要全部一一打掉是不可能的事。為了應對對方的超高速攻擊，我不得不將多而厚的武之力包裹全身，絕對的防禦，換來的卻是急速下降的體能。


　　不想辦法逃出去，武力耗盡的那一刻就是我的死期了。


　　「還沒解決掉她嗎？」


　　小心的探出腦袋，男子躲在菈雅背後，說。「既然出現一個，那麼另外一名女人應該也在這裡才對，不要讓她逃走了。」


　　成年男性蜷縮在一名僅僅是幻影的小女孩身後指指點點，這是多麼可笑且令人不齒的模樣。可是，菈雅的態度，就像是完全不覺得有何不對勁。


　　女孩點點頭，閉上雙目。「嗯，菈雅這就把她找出來。」


　　──機會來了！


　　猛地加速，我朝他們所站之處衝刺，加上屬性變化的武力於指尖形成刀刃，對準了男人的肩頭。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男人驚恐地瞪大眼。


　　眼看武之力削去其衣服，即將劃破肌膚，但就在這時，豐沛的魔力襲來，硬生生抵銷掉了我的攻勢。


　　緊接著，尖銳的冰柱拔地而起，我只能後空翻退回原點。


　　「……她、她想要殺我！那女人想要殺我，快幹掉她！」


　　男人還因為方才的恐怖歇斯底里著。「我不准妳手下留情，菈雅，妳聽到了嗎？快點把她幹掉，還有另外一個女人！」


　　……不行，只要沒辦法攻擊菈雅本體，就停止不了這場戰鬥。


　　因神棍的話閃過一絲動搖，但是女孩閉上眼睛，睜開時表情已然變回堅定。


　　她再度舉起右手。


　　這一次，攻擊的速度快到我無法反應。毫無預警地在身側憑空出現，巨大的冰柱猛力撞向我，我整個人飛了出去，降落撞上地面，像是隨意丟棄的破布偶。


　　理應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暈眩的腦袋還在試著理解這一切，可半空中又突然冒出大量冰雹，我只能抱頭蜷縮，繼續消耗武力抵擋。


　　我還剩下多少武力？二分之一？三分之一？


　　艱難的抬起頭來，我感應著四周的魔力氣息，拳頭大的冰雹四處落下，於地面砸出無數坑洞。


　　是環境幫助加速的吧？整個幻象，都是菈雅運用她的魔力做出來的，所以她才能在離自己很遠的地方使出招式。如果我沒猜錯，這也代表我整個人都在她的掌心之中，情勢根本糟糕透頂。


　　冰雹依舊沒有停下。我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隨即遭突然生成的冰柱擊中後背，失去平衡跪坐在地。


　　然後，從四面八方蔓延而來，地面結成的冰霜包圍住我，攀上了我的兩腿。


　　……逃不了。


　　第一次感受到這可怕的實力差，我喘不過氣，冰冷的恐怖竄上心頭。


　　

第二十三章  絕境








　　「格列里，威爾先生回來了。」在這時回頭瞧向男子，菈雅說道。「要讓他過來這裡嗎，還是讓他先到『房間』等我們呢？」


　　「妳應該已經壓制住那個女人了吧？另外一個呢？」仍是神經兮兮地打量無法動彈的我，膽小的男子雙手抓著菈雅的肩，深怕又受到攻擊。


　　對此，始終直率回應他的女孩點頭，話語當中是滿滿的信任與依賴。


　　「大姐姐已經不能動了，另外一個人菈雅也有找到，再一下就可以制伏了。」


　　呼應她說的話，我使勁掙扎，冰封的雙腿卻未移動半分。此時攻勢已經停止，地面的冰雹化為蒸氣消失，然而我腿上的冰並未跟著消散，甚至有逐漸增厚的趨勢。


　　見我一臉狼狽，男子面露興奮：「太好了！那就讓威爾也過來吧，他應該也想看看這倆敵人。」


　　「嗯。」


　　女孩點點頭，低頭施術。過沒多久，一道人影現身，一步步地朝著我們所在之處走近。


　　「喔？這不就是剛剛在佈道會砸場，擄走信徒的那個女人嗎？」


　　在我面前停下，第二名神棍彎腰盯著我，嘴裡帶著得意的笑。「聽說你的同伴也被抓了？現在向我們倆宣誓效忠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大發慈悲放妳一馬，怎麼樣？」


　　說完，他仰頭哈哈大笑。我怒目瞪視著他。


　　在佈道會上還聽不出來，但現在這兩個男人說話的口音，明顯和在王都土生土長的人不一樣。他們八成也沒多少實力，僅是靠著強大的靠山一路發展至今……可是，只要還身處這片魔力中，就算鎖定攻擊他們，對於逃跑也沒有任何幫助。


　　要怎麼做？可惡，趕快想出辦法啊！


　　「你們的目的是什麼？」我咬牙問。


　　饒富興味地看著我，第二位神棍不像菈雅身後的那個懦弱，但態度也囂張許多：


　　「我說，這位嬌貴的大小姐。」盯著我身上的衣服，眼底閃過晦暗，男子露出誇張的表情，後退。「還能因為什麼？妳也知道，這世道啊，生意不好做，想要求生存混口飯吃，就必須冒點兒險。不是嗎？」


　　他說，亮出脖子上的水晶項鍊。「怎麼樣，四萬名信徒，這成績不錯吧？」


　　這人是真的讓人感到不適。


　　依舊帶著瞪著他，不過，趁他得意忘形、不遠處的菈雅也將心思移至別處，我不動聲色的運氣，提取武力聚集到被冰封的雙腿上，利用魔武相消的特性，一點一滴的化去腿上的冰層。


　　儘管如此，以這冰層持續補充的程度，要脫困勢必得花上許多時間，而且到時我的武力大概也所剩無幾了。


　　已經是如此困難的局面，偏偏情況卻是越來越糟。


　　「抓到另外一個人了。」驟然張開眼睛，女孩說道。


　　身旁圍繞著純度極高的濃厚魔力，她伸手輕輕一撥，幾乎是同時，面前的空間破裂，修芙娜伊從裂縫中落出，滿身傷痕。


　　她已然失去意識。


　　不敢繼續看她不堪的模樣，我狠心轉頭，加快力道好解除腿的冰封狀態。


　　「這樣子，鬧事的都抓到了吧？」回到同伴身邊，囂張的男人發號施令。「格列里，叫菈雅收回幻象，把那兩個女人綁起來，我們該來好好『慶祝』一下。」


　　說到這裡，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語氣得意咧開了嘴。


　　「如果只有在佈道會上砸場，還能說只是單純的鬧事仔。能讓人特地派手下來調查我們底細，不就證明我們已經足夠被那些『上面的人』當作威脅了，不是嗎？」


　　男子說的這番話並沒有激勵到他的同夥，相反的，菈雅身後的男人顯得惴惴不安，似乎在擔心被抓到的下場。


　　見到同伴怯弱的樣子，男子忍不住出言刺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我說格列里，不是說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一定要獲得成功？我們倆可是已經走到這裡了！不但募集到四萬成員，還成功獲得了『那位大人』的青睞，進駐全國看守第二嚴密的地方！


　　他激動地揮舞雙臂。「只要再努力一下，讓更多有權有勢的人落入我們掌中……說不定，說不定，連這個國家，都能順利得到啊！」


　　「……是、是啊……對啊！」


　　聽到這裡，另一人的眉間總算舒展開來，眼裡帶著點點興奮。「只要，只要再多加把勁……就能獲得成就了！」


　　掙脫壓在肩上的手，被振奮的男人回過身，轉換立場走到菈雅面前：「菈雅，妳聽到了嗎？我們就快要可以回家了，堂堂正正的、風光的！」


　　他按住了她的雙臂。「只要再多製造出一些神蹟，多一點就好，我就能成為真正的救世主，拜託妳了！」


　　有些茫然地看著面前男人，但很快的，女孩頷首，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嗯，只要是格列里的願望，菈雅都一定會達成的。」


　　冰已經消去的差不多了。


　　感受著知覺逐漸回歸的雙腳，我小心地動了動，最靠近腿部的冰層都已消失殆盡，冰塊只剩下最外面的一層。


　　只要稍微用力踢一下，就能順利掙脫。但，問題是在這之後要怎麼做？唯一有可能逃脫的方法，就是用同樣方法抵銷掉環境的魔力，藉此擺脫幻境。然而，眼下我剩餘的武力根本就不夠用，更別說敵人仍在附近，同行之人還昏迷動彈不得。


　　可惡！要是有更多的武之力的話！


　　突然，我想起了出動前，被修芙娜伊交予手中的「東西」們。


　　沒有記錯的話，那些是事先儲存了力量的容器，只要按下開關就能發動……據先前所述，全部威力驚人。


　　但是，我所持有的僅僅只有「烈焰」和「驚雷」，全部都是魔之力的武器。唯一一個裝有武之力的容器，現在在修芙娜伊的口袋中，而修芙娜伊正躺在離我十公尺的地方。


　　「好了，回到正題。」


　　最糟糕的時機，後進的神棍轉身過來，朝著我的方向緩慢走近。「要怎麼處理這兩個女人才好呢？」


　　不行，我跑不過菈雅的速度，貿然出手只會葬送機會！


　　眼看就要被逼到絕境，就在這時，本來動也不動的修芙娜伊忽然張開雙眼。紫色的眼珠轉動，快速的掃過周遭，最後定睛在我身上。


　　她快速眨了眨眼，然後，起身用力一躍，撲倒接近的神棍，兩隻手緊緊勒住了對方脖子。


　　「仙杜瑞拉……快……」


　　「才不會讓妳得逞！」菈雅生氣大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變出冰錐，對準修芙娜伊打了出去。早已用盡最後力氣，女子化成一道拋物線，墜落在我腳邊。


　　只要往前一步，就能搆到。


　　就是現在！


　　我掙脫冰層，撲上前，從修芙娜伊的口袋拿出了圓球，轉開。同一時間，澎湃的高純度武力冒出，像是湧泉一般，瞬間淹過我和修芙娜伊。


　　「糟了！」女孩發出驚呼，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碰到武之力，空氣中的魔力化為滾滾濃霧，以我們為中心不斷向後退。沙土與草地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灰色的水泥地面，以及工廠的鐵皮屋頂。


　　成功了。


　　如釋重負的我左右張望，想要找出敵人本體的所在位置，卻發現空間內除了不省人事的修芙娜伊和我之外，一個人也沒有。


　　真實的工廠裡面，空無一物。


　　「修芙娜伊，仙杜瑞拉，妳們聽得到嗎！」比特的聲音忽然從通訊器內出現。「我偵測到你們那裡出現了劇烈的魔力波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的話被另一道聲音打斷，伴隨而來的是周圍逐地增強的壓力。


　　「大姊姊。」


　　不是小女孩的稚嫩聲線，溫和的女性聲音說，語氣平靜而堅定。「雖然被妳幸運逃出來了，但既然被妳發現秘密，我也不能這樣輕而易舉地放妳們走。試著從這裡的守衛手中逃走吧。」


　　從她的話裡聽見危險，我想要架起防禦，卻已經來不及了。


　　點點魔力自工廠屋頂聚集，帶著強大的魄力，就在我們頭頂正上方。這一次，不是分化成「寒冰」型態的，而是最原始，最純粹的魔之力。


　　那一股魔力，起初就只是靜止在那裡，卻在某一刻原地消失。沒有花費任何一點時間，就這樣不見，並且，重新出現在我的面前。


　　不是快到看不見，而是確實的從原地消失，再出現在地面上。明明已經不在她的領域，魔法卻瞬移了。


　　我們兩個魔法被轉移出了工廠。


　　從空中落下撞擊地面，背部火辣辣的痛，我緩慢坐起身子，和震驚的白髮少年對上了目光。


　　「妳們……」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響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踏步聲，整齊地包圍住我們三人。「我們收到通報說有外來者入侵，不準動！否則你將被軍隊的矛直接穿刺！」


　　「……該死！」比特低聲暗罵。


　　現在，事情是真的棘手了。


　　

第二十四章  消極








　　陽光從窗外灑落進來。


　　躺在床上出神，我思緒呆滯，整整半小時就只是無語地和天花板兩兩對視。窗戶外，麻雀聲零星起落，微風吹進室內時帶起了淺灰色的窗簾。


　　這是，經過多久了呢？


　　緩慢的抬起手對著面前天花板，不出幾秒又放下，手臂軟趴趴的倒回原位，毫無氣力的。


　　……終究，我還是什麼也沒幹成。


　　為了錢闖入邪教佈道會，發現兒時道館同學後大鬧會場，之後，又跟著修芙娜伊進到邪教大本營。誤認神棍同夥為無辜受害者，為此跟修芙娜伊鬧翻，害人受傷昏迷，雙雙被抓。


　　最後，更是被強上不知道幾個層級的人至於掌心玩弄，傳送到外面，面對衛兵和民眾的包圍，耗盡力氣才終於逃了出來。


　　現在，我們三個已經成了巡邏兵關注的對象，雖然不至於到全民通緝，但也不可能再毫無顧忌地走在街上。


　　修芙娜伊的傷怎麼樣了？哪有可能過去基地問她。


　　我大概已經被他們踢出任務團隊了。


　　又是麻雀的吱喳聲。這一次，牠們試圖將勢力伸到房間裡頭，憑藉爪子從外面屋簷一路跳到木頭窗框，歪著頭打量屋內的一切和我。我沒有從床上起身，只是無力的揮了揮手臂，將其驅趕而出。


　　……下禮拜就是地下擂台的複賽了。


　　慢慢把頭轉向另一邊，床頭櫃上借來的武術教學書仍靜靜躺在那裡，自那天帶回來後便原封不動。自然光下，微微泛黃但完整的封皮平整乾淨，燙有工整的黑色印刷字，寫著它的名稱，「魔武之力入門」。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要看書。


　　我翻過身，背對床頭櫃，讓那本書退出我的視界。


　　書本、地圖、紙張，那些草木或羊皮製成的東西全都在提醒我以前的生活：不見天日的書房，除了紙張摩擦聲之外全是死寂的屋子。沒有人煙，沒有溫度，只有一路堆到天花板的書，以及更多的書、書、書，圍住我，將我窒息。


　　我已經受夠了。


　　如果沒有再遇見肯特，我也不會又想起這些事情。


　　遠處忽然傳來鐘聲，敲了十一下終於停止。今天已經過了四分之一，我幾乎沒有這麼晚起床過，但今天，躺在床上不起來可以逃避很多事情：練功、打開書本、重逢的尷尬。


　　去把書還給艾修爾吧，跟他說這本書沒有用，沒有我要的東西。


　　我從床上爬起來，默默關上窗戶，讓房間回到一片黑暗。簡單換上便裝，頭髮僅僅是梳過不加打理，我拿過書本放入提袋，走出房間，緊閉大門後步下樓梯。


　　後母和繼姐們正圍著餐桌用飯。


　　「莎蒂，妳知道昨天看到的那一艘超──級──大的船，裡面還可以再塞好幾艘小船耶。這──麼大的船，裡面的貨物也是……啊，仙杜瑞拉下來了！仙杜瑞拉，下午陪我們一起──」


　　我從她伸出來的手旁邊直直走過，看也沒有看她一眼。


　　女孩的聲音滿是錯愕。


　　「仙、仙杜瑞拉……」


　　我繞過餐桌走出廚房，直直來到大門玄關，穿鞋子，開門。後母的聲音在這時才後知後覺的抵達，帶著不解與責備，對著我投來質問。


　　「仙杜瑞拉，為什麼不理姊姊？妳平常明明不會這樣沒禮貌，為什麼今天……」


　　她說到一半停住了。一手抓住門把，我回頭望向她，眼神裡的冷漠徹底打住了她嘴裡的話，不敢繼續說下去。


　　整個房子陷入寂靜，我走出去，關上大門，堵上一切惱人的事物。


　　……出發吧。


　　我召來馬車，指示馬伕前往王宮所在的山丘山腳。馬車開始移動，早已看到不想再看的街景一步步後退消失，伴著規律的蹄聲。終於離開住宅區，眼前的景色變成開闊田野，我的頭靠著車窗邊緣，青草的味道從外頭吹來滲入我的鼻腔。


　　麥草跟麥稈的氣息。太陽的熾熱乾燥了草原，讓風比起清晨少了一些水氣，變得更加暖和。


　　王都之外的原野，也是這個樣子嗎？


　　這時，王家的森林已經離的很近，馬車開始減速了。


　　「該在哪裡停下來呢，小姐？」馬夫透過小窗看進來詢問。


　　我只讓他駕駛到樹林的最外圍就停下來，「在前面那裡停下來就好。」


　　韁繩使兩匹馬發出嘶鳴，停止前進。我走下車廂，付錢給車夫，提著帶來的書本跟其他工具大步走入森林。


　　如果我沒有記錯，艾修爾當初帶我出來的秘密通道，就在左邊樹林深處的巡邏哨附近。


　　我憑感覺走了好一段距離後停下，戴上事先準備好的兜帽，躲進大樹的陰影下。前面，灰色石磚建成的小塔安靜矗立，上頭裝有好幾束燃燒中的火把，還有四名士兵整在監視。


　　塔的石塊外觀還很新。


　　密道入口就在站崗正後方的草地之中。似乎是從未真的見過有人擅闖，這裡的守衛不怎麼嚴密，站在塔頂端的士兵打了個異常大聲的哈欠。


　　難怪晚宴時修芙娜伊輕輕鬆鬆就溜進去了。


　　花了點時間等待，抓準四個衛兵同時移開注意力的時機，我穿越空地，繞到塔的背面，找到了地面間的不自然接縫。


　　我拉開暗門，往內一鑽。潮濕的氣息鑽入鼻孔。


　　踏步聲在狹長的隧道裡回響，我掏出手持燈，和那晚二王子拿的一模一樣。這是由天然的發光石製成，只要使用得宜，裡面的石頭可以亮上整整二十年。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認出當時走的路徑，這個密道太長太複雜了，且本來就設計成難以辨認的模樣。想要找到「某一個」出口，根本是自尋死路。不過，如果只是想出去，事情就簡單得多，尤其當連接宮殿內部的出口比連接外部的多的時候。


　　遇上第三個岔路，我憑感覺轉入左邊。走了一段上坡之後，出現在面前的是一道厚重的木門。


　　有了。


　　不過，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冒險。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綠色草皮，然後是深綠色的大樹。周圍沒有人的耳語，也沒有士兵的踏步聲，十分安靜。


　　確認暫時安全，我踏上了地面。


　　這裡似乎是王宮內的中央大花園。翠綠的廣大草皮上，精心修剪過的植物錯落，從闊葉樹到灌木叢，加上遍地的鮮花，無一不是最完美的狀態。在我面前的就是其中一片花圃，紫色的鳶尾嬌嫩又鮮豔，旁邊，白色大理石涼亭靜靜矗立。


　　遠處就是宮殿走廊，隱隱能看到有人在上面走動，我趕緊躲到涼亭背面，髂裡有人般高的灌木牆遮掩，不會被發現。


　　就算真的被發現，我也已經事先脫下斗篷，憑著這身樸素裝扮，大概有機會被誤認成侍從……吧。


　　那麼，該去哪裡找二王子呢？


　　我大致觀察了下環境。


　　宮殿大致上呈現四方形，上次和艾修爾見面的那個圖書室是在西北那一區，我現在貌似就在附近。


　　先去圖書室找應該是個好選擇，畢竟他看起來像總是待在那裏看書。決定了目標，我開始行動，盡量大大方方的走路，畏縮的模樣可能會更招人懷疑，但動作依然要快。


　　我快步穿越草地，繞過花圃，總算是成功進入建築物內。感謝國王的長期對外封鎖，王宮內十足冷清，目前為止都沒撞見其他人。


　　這個地方應該離圖書室不遠了。


　　瞄準前面轉角，我迅速通過走道，只不過，卻遇上了左右岔路。


　　該走哪裡？兩邊走廊的模樣都差不多，而且都不是圖書室門口的那一條……一但走錯，不但離目標越遠，被發現的機率還會大增。


　　怎麼辦？


　　「──這位小姐，請問來到這裡，有什麼事情呢？」


　　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到，我猛然轉身，隨即看見一名老人站著微笑，眼神銳利的，向我出聲詢問。


　　

第二十五章  再會王子








　　也許，對於潛入皇宮，我想得有點太輕鬆了。


　　「我想，小姐您應該不是這裡的人吧？請問有什麼需要在下幫忙的呢？」穿著正裝的老人說，視線掃過我身上的衣服，令我冷汗直流。


　　完蛋。


　　「我是……」


　　大腦瘋狂運轉，跑過無數思緒，我結巴開口，最後還是反射性回答了實話。「我是來……還書的。」


　　「真是稀奇的客人。敢問是誰借您書的呢？」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實話實說賭賭看了。


　　「是王子殿下。舞會當晚，他帶我參觀圖書室時，讓我暫時借走的。」


　　我並沒有說是哪一個王子。還不知道二王子的秘密有多少人知情，在不曉得這件事在王室的禁忌程度的當下，最好還是不要隨便張揚比較好。


　　聽見我的話，老人的眼神微微閃了一下，這讓我心臟足足漏了一拍。


　　「這樣啊。」緩緩的，他說道，仍然謙和有禮的神情完全看不透。「既然如此，我便去請王子殿下過來與小姐會面，您親自將書交至他手中，如何？」


　　「……拜託你了。」


　　除了乖乖答應，還能有什麼選擇？


　　老人示意我走在前面，開始帶路。路途不遠，右轉走過一條走廊後再左轉，走到底便是一扇與其他房間無異的白色木門。


　　我在他的注視下打開那扇門，走了進去。


　　「請在此處稍等一會，在下很快便會帶王子殿下前來。」戴有白手套的手放在胸前，老人微微欠身向我說。「還請小姐耐心等待，切莫隨意離開，否則即便是在下，也無法為您的處境作保。」


　　語句中是委婉但赤裸裸的警告。


　　不等我回應，老人關上門，留下我一人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而我也不能做什麼，只得以乖乖坐下，靜靜地等他帶人回來──不管是王子，還是大批衛兵。


　　就算他真的找了王子，也不知道出現的會是哪一個，如果是那個油腔滑調的……我說不定寧可讓衛兵抓起來。


　　坐在房間內唯一的桌子前，我嘆氣望天，對自己的輕率跟衝動感到後悔。


　　不過，後悔歸後悔，該做的準備還是得做，我仔細觀察房間，想要找到有助於脫身的器具或設施。


　　除了裝潢明顯華美許多，這座房間和一般的會客室並無二致。三張單人沙發、木製的小圓桌，沒有窗戶。牆上的壁紙是統一的款式，其中一面掛了精緻的油畫。


　　──穿著戰袍，揮舞旗幟的瓦蒂尼絲女神。


　　偷偷掀起裱框的畫，我試圖尋找密道暗門，然而走廊在這時傳來腳步聲，聽聲音，有兩個人走過來了。我趕緊坐回原位，用力豎直腰桿，命運全看這一刻。


　　來的人會是誰？


　　兩下敲門聲，管家打開房門，身後跟著穿著寬鬆便服的白衣男子。


　　「久等了。」


　　剛對上那雙翠綠眼眸的時候，我還有些驚疑，但很快的，我就從那明顯溫和許多的眉眼認出這人的身分。


　　是艾修爾。


　　見到來的人是我，艾修爾走上前，對著我笑了笑，開口：「原來找我的人是妳。我沒想到會這麼快回來，發生什麼事情了？」


　　「啊，不是……我是回來還書的。」


　　本來只是一句平淡的問候，卻反而讓我心虛不已。為了增強說服力，我趕緊翻開包包，拿出那本教學書，放到桌面上。「謝謝你那天幫我，不過我……看完了。很可惜，裡面沒有我想要的內容。」


　　因為心虛，最後一句話是生硬的吐出來的。艾修爾聽完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轉過頭，向老人微微示意，讓他放我們兩個獨處。


　　老管家欠身，再次打開門後便離開了。現在，整個空間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那麼，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在我對面的沙發坐下，艾修爾十指交叉，手放在兩腿上，說。「修芙娜伊小姐……『三稜鏡』希望我提供的，除了書籍之外，還想要什麼？」


　　我的腦袋空白了整整三秒才終於會意過來。


　　他以為我是三稜鏡的一員，把我想成幫忙跑腿的人了。我趕緊撇清。「你搞錯了，我真的只是來還書的。」


　　聽到我這樣說，艾修爾很明顯愣了一下，但也就只有一下而已，轉眼間便再次思考完畢。


　　若有所思的閉上眼，重新睜開那雙翠色眼眸時，他目光平穩地望進我的眼睛。


　　「妳是從密道進來的。」


　　平鋪直敘的敘述句。我不敢說謊，緩慢點了點頭，這讓他的眉頭微微蹙起。


　　「雖然無法阻止妳，但我希望別擅自闖入。」他說，儘管有盡量維持平靜，聲音裡卻少了一些之前的和善。「不是每一次都能遇見總管的。要是沒有，妳現在不會在會客室裡和我談話，而是在地牢接受審問。」


　　面對他突然的不留情面，我一時之間無法出聲。


　　「別再自作主張了，妳這樣，讓我很困擾。」


　　「……對不起。」


　　這幾天來的所有挫敗，連同他的話語一舉將我淹沒。我低垂著頭，除了道歉再也說不出話。不敢對上他的視線，深怕一旦對上，就會在裡頭找到對自己的滿滿失望。


　　我到底在做什麼？


　　整個房間寂靜無聲，連點身體摩擦沙發的聲音也聽不見。而我沮喪的發現，這份沉默，竟然壓得我難以呼吸。


　　「……外面的世界，美嗎？」


　　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嚇到，我驚訝抬起頭，只見艾修爾將目光投到了牆上的畫，聲音不輕不重，像是單純的話家常。畫布上，穿著代表勝利的紅色戰袍，瓦蒂尼絲女神高舉王國旗幟，帶領士兵衝向敵軍。


　　而在他們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平坦地平線，濃密的森林，以及明亮的藍天。


　　「很開闊。」


　　望向他對著繪畫看得出神的翠色眼睛，我忍不住脫口而出。「有很多很多的人。真實的人。還有很多不同的聲音跟味道，都是書上沒有的。」


　　「這樣啊。」


　　沒有轉回視線，他始終盯著畫中的天空，彷彿想要穿過顏料，看見那名畫家繪製這幅畫時看到的那些東西。


　　我小的時候，肯定也是用這種模樣在閱讀著書本吧。


　　「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我回去之後，根本沒有看這本書。」


　　滿懷歉意的，我緩緩說道，在提及緣由時難為情的摸了摸脖子，別開臉。「當然，也是因為這幾天比較忙，但是真正的原因，呃。」


　　「我……以前，也和你一樣。」


　　這是我第一次向人坦白這種「心情」。


　　聽見我最後一句話之後，艾修爾訝異的回頭，瞧著我的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妳和我是一樣的。」他喃喃，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卻不完全是這樣。


　　「我們肯定不是一樣的，至少我不是真的被監禁，而且我也已經變得比較自由了。」


　　重新坐正，我非常誠實地承認。「和你這種被關起來整整十八年，完全不能離開的人比起來，要是我認為自己的遭遇同樣糟糕，那可就是真的自以為可憐……不過我想，我應該，多少可以體會你的感覺。」


　　幽閉的房間內，發光石的吊燈放出光芒，和牆上的小燈燈火一同照亮了整個空間。在這些燈光的照耀下，艾修爾的臉顯得恍惚，視線移到牆壁的一角，不再和我對視。


　　過了一會，他閉上雙眼，緩慢出聲。


　　「我想，我多少還是為此高興的。」


　　說完，重新轉頭回來，他伸手探向桌面，拿起我交還回來的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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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想製作的匿名心得單終於完成了，不管是來給點加油打氣，或是有任何感想/想知道的問題/批評指教都歡迎填寫，每一份回饋都將是幫助我繼續前行的動力


　　另外也有小小的佛系茶會活動正在募集問題中，感謝看到這裡的你，《灰姑娘》第一卷已準備進入最後篇章，敬請期待





　　梨音未央，2022.8.13

第二十六章  律動








　　本來以為他只是準備接過書本帶回去，順便結束這場會面，但，遠超出我的預想，他並沒有起身離開，反而研究著書的封面，手指滑過皮革，撫摸上方的燙印字句。


　　接著，他翻開書頁。


　　「不介意的話，我來朗讀給妳聽吧。」


　　「什……不需要！這怎麼可以！」被他出人意料的舉動弄得驚呼，我連忙跳起來，想要奪回他手中的書。「既然是我自己選擇逃避，那當然就該自己承擔後果，哪能由你來幫！」


　　但是他用強硬的話堵住了我的嘴巴。


　　「坐回去，仙杜瑞拉。接下來仔細聽好，我不會倒回去再念一遍。」自顧自地說，他翻到目錄仔細研究，嘴裡依然唸著。「妳不需要有愧疚或是心理壓力，發現這本書之後，我就一直很想要看看，這連做人情都稱不上，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他望進我的眼睛。


　　「所以，安靜的聽吧。」


　　「……這是你說的。」向後回到沙發上，我小聲嘟囔，因為難為情而悄悄別開了臉。


　　這個看似柔弱的王子，原來也有我行我素的一面。


　　「那麼，我開始了。」


　　他翻開第一頁，清了清喉嚨，開始朗讀：


　　「這是一本專為兒童初學者編寫，力求簡潔明瞭，輕鬆好讀的教學用書，目的是以最全面而完整的角度，帶領學童入門魔武之力。除讓其能在閱讀完完整了解魔武之力之作用原理外，更求其能夠加之運用，以致強身健體，甚至報效國家、造福社會。本書分為三大部分，以基礎知識為開端，說明魔力與武力的差異、屬性分化等。第二部分，則闡述實際修練步驟，利用清楚易懂的流程圖，說明調息純化法的執行要領──」


　　「停！」前言還沒念完一半，已經逼近耐性邊緣的我阻止他繼續讀下去。「幾乎都是沒用的內容，這樣唸要到幾年幾月才找得到？未免太沒效率了吧！」


　　因為我打斷他的興致有些不悅，艾修爾自書頁間抬頭，眉毛微微上揚。


　　「這麼說來，妳並沒有告訴妳的目的。不打算告訴我的話，我也只能就這樣繼續一字一句據實朗誦給妳聽下去。」


　　……這個男人真的很難搞。


　　「連前言也唸？」


　　「妳無法保證裡面不會有出現線索的可能，不是嗎？」


　　我用無言的表情看著他。還能怎麼辦？為了不要被又臭又長的作者自序弄到無聊死，當然只有配合的分。


　　「好，我把目的告訴你就是了。」癱在了沙發椅背上，我聳聳肩，如實告知自己的意圖。「我想要變強，更準確地來說，是想突破目前的實力瓶頸。」


　　「只想著變強是沒有用處的。不知方向卻胡亂前進的人，只會迷失在更深的森林中，只有選定目標加以精進，才能真正獲得突破。」


　　他說，背靠椅子十指交叉。「而且，內容要足夠精確，否則我一樣無法替妳擷出重點。」


　　「如果找出方向有說的這麼簡單，我就不會卡住整整三年了。」發出自嘲的笑，我環起雙臂，思緒不斷流動，勾勒出記憶的輪廓。


　　「我在三年前看完家裡最後一本有關魔武修煉的書，然後在那一個月之後，純化武力達到了突破，正式摸到純武境界的入口。」


　　「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快要達到純武境界，那些老人大師知道大概會吐血而死吧。」我勾了勾唇角，但並沒有多少笑容。「但那就是我最後的突破了。已經沒有書可以指引方向，只用已知的技巧修練也完全沒進展，從此一直卡在這裡……嗯，就是這樣。」


　　說釋懷也不盡然，但也不再鑽牛角尖，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聽完我的自述，艾修爾抱臂低頭，陷入沉思。


　　「正是因為迷失方向才求助嗎……但，我並沒有鑽研過魔武之力修煉技巧，比妳自己還更沒辦法回答。妳需要的不是書籍，而是老師才對。」


　　我別過頭，沒有回答。


　　「雖然妳並不清楚變強的方法，可是那一天晚上，妳仍然選了這本書。是什麼原因，讓妳有了想要研究它的想法？」


　　繼續原本的話題，他非常恰當的點出了問題核心。因為他的提問，我總算想起當初在書中看到的那個關鍵字。


　　「是『韻律』。」我回答，雙眼睜大。「它上面寫了這個我從來不知道的詞。」


　　不知為何，我覺得它指向了某樣「東西」。


　　「我快速讀過一遍，只要看見相近的詞，就整段唸出來。」毫不猶豫的，艾修爾選擇相信我的直覺，開始一頁一頁的掃視，尋找關鍵詞。


　　第一部分的魔武簡介完全沒有出現相關訊息。艾修爾閱讀的速度很快，儘管如此，搜尋第一部份也耗上不少時間，書本的編者似乎認為更深入的概念只會混亂讀者，始終有意識地避免提起這個詞。


　　至於為什麼只有這名作者提及，其他的教學書對此都像是一無所知，我想，我大概永遠也沒辦法知道答案。


　　「找到了。」


　　仔細搜索字句終於有所成果，艾修爾在調息純化法和力流輸出的主題，找到了相關的敘述。他自行閱讀完整篇章節，大略消化完文章，這才娓娓說出內容。


　　「韻律、節奏、波動。這一章總共提到了三次類似的敘述，每一次的用詞都不一樣。」雙手捧著書本，他向我說道，站起身將書放到了茶几上，對我指出段落。


　　「第一段是這麼說的：『為了更有效率的提取、輸出魔武之力，修行者須調整自身呼吸，以規律的頻率執行輸出魔武之力的所有步驟；當中，以能夠產生「共鳴」的特定頻率最能發揮強大效用。這種種調節動作，包括調整呼吸頻率，目的是製造節奏，和「韻律」建立連結。』」


　　「目前為止有幫助嗎？會不會太過簡單？」艾修爾抬頭望向我，誠心誠意的關心，殊不知面前的聽眾早已失去反應。


　　被龐大的資訊衝擊，我的嘴巴微張，彷彿首次踏上新大陸的探險家，興奮不已。


　　原來是這樣的嗎？難怪以前有時候我會感覺……該不會！


　　「難道說，只要使用對的頻率，就能打破空間限制嗎！」實在是太過興奮，我大力壓上桌面，突然站起來的舉動把艾修爾嚇得不輕。


　　「為什麼會突然這麼想？」他問我。


　　我把昨天發生的事大致講了一遍。


　　「原來如此，那麼確實很有可能。」聽完我的經歷，點點頭附和說，艾修爾托腮思索。「可惜我們只能從這麼模糊的敘述推測理論，不過，雖然是間接猜想，卻有證明的價值。不如直接實際測試看看吧？」


　　「這種事還用得著你說嗎？我早就開始想辦法了。」早已迫不及待的我露出笑容。


　　──可以嗎？順著這條線索，有辦法突破高牆嗎？


　　我開始在體內調動武力，額頭因為使力過度而滲出少許汗水。三分鐘過去，第一輪的嘗試以失敗告終。


　　「嘖，有點難度。」


　　想要讓力流的波動變成和呼吸同樣節奏，然而體內的武之力就像是一盆大水缸，無論施加多麼猛烈的外力，總會在某處角落產生叛逆的紊流。


　　「我沒有把握能控制好，最好讓我到外面去。」我皺眉說，「要不然萬一失手破壞這裡就糟糕了。」


　　顯然也有這般疑慮，艾修爾頷首，十分乾脆的闔上書本站起身。「跟我來。」


　　這一次，他沒有使用地道，而是直接從房間的門口走了出去。


　　平常時節的王宮非常冷清，走在走廊上，除了艾修爾的腳步聲之外什麼也沒有。陽光從窗口投射了進來，讓這個本就溫暖的初夏午後又更加暖和。


　　有過剛才被管家發現的經驗，即使整座王宮人煙稀少，我依然將警覺提到了最高點。多虧地毯的協助，加上總算不需要穿高跟鞋，我的腳步聲是前所未有的安靜，豎起耳朵，連外面的草木窸窣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照理說，不應該有任何差錯才對。


　　我們轉過最後一個路口。


　　藍天暴露在我們眼前，走道換成了連接戶外的半開放式，一個又一個的廊柱在我們步行的地面上印下了筆直的陰影。


　　──但，其中多出了一個危險的倒影。


　　當我發現柱子的死角後面佇立著一個人時，時機已經由不得我回頭。修爾王子轉過身子，碧綠色的眼睛驚訝睜大，裡頭，清楚的倒映著我和艾修爾的影子。


　　

第二十七章  矛盾








　　從艾修爾的神情看來，這個人依照常理，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修爾的聲音是顫抖的。


　　無論怎麼回答都不可能完美解釋，猶豫之後，我選擇沉默。然而沒有預想中的成效，雙目圓瞠，走到我面前，修爾一把抓起了我的手。


　　「妳是認錯人了對吧？才會被這個冒牌貨欺騙帶進來。」帶著怒意箝住我的手臂，修爾使勁，意圖拉我到身後掩護。「我才是真的，過來我身邊，讓我保護妳！」


　　「王子殿下，我並不需要被保護。」


　　鬆開他的箝制，我與他拉出距離，手指指向艾修爾，反過來責問他。「而且這人也不是什麼冒牌貨，對自己親弟弟這樣稱呼，你也未免太壞心了吧？」


　　我只是單純意不平地替艾修爾說話而已，不過沒想到這人對我話語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大。他露出受傷和掙扎的臉，微微後退。


　　「我、我不是，我只是……本王子，本王子我才沒有什麼兄弟！我沒有母親也沒有弟弟！」


　　        「你……」


　　被他的回答激怒，我正打算大罵，但是在最後一刻停了下來。只要有長眼睛，都能看出他痛苦的情緒。


　　露出這種表情的人，為什麼會盡全力矢口否認？我以為他僅僅是個一根筋、無煩惱的天真王子，可是就現在這個樣子，我想，他可能比我想得還要脆弱。


　　「為什麼要否定？你其實也不想要這樣吧，為什麼不乾脆兩個人好好相處？」


　　我走上前勸說，想要解開他的心結，卻起了反效果。修爾的排斥變得更加強烈，演變成怒火：


　　「妳懂什麼？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揪住我的衣領，因血絲而泛紅的眼睛在我視野放大，顯得更加駭人。


　　那個樣子，就像匹獨自受傷，走在暴雪中的狼。


　　他單手抓著我的衣服，過了十秒才緩緩放下，低垂著頭，讓人摸不著情緒。


　　「……不管怎樣，妳違反規定闖入王宮，這是重罪，我要帶妳到父王那裡去。」


　　聽見他一反從前的冷淡語氣，我暗叫不好。然¬而事情實在來得太過突然，已經在我身邊的修爾佔盡優勢，在我跳開之前就逮住了我，以練家子的熟練動作將我捉拿。


　　「走吧。」他說，推著我往走廊盡頭前進。


　　全程，他都只對著我說話，一次也沒有望向艾修爾。


　　而艾修爾也對他的言行毫無反應，即便是現在，也僅僅是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獨自待在原地，表情空白。


　　繞過轉角，雙生弟弟的身影被拋在後頭消失無蹤，我被修爾逼著前往王宮主殿。揣度著這人的實力，我暗中等待時機脫身，可是早有經驗的王子當然不會再讓自己露出破綻。


　　他低身湊近我的耳邊。「這一次，我不會再讓妳脫逃了，仙杜瑞拉小姐。」


　　──他知道了我的身分。


　　第一次明確地感受到這人地位的壓迫感，我吞了吞口水。這一回，我無法再隨意用言語打發他了。


　　不長但煎熬的路程結束，我和他來到了一扇高聳的大門前。門側，全副武裝的衛兵站崗，手裡拿著兩倍身長的巨大斧頭。


　　一名侍從代替修爾敲門。「稟告國王陛下，修爾王子覲見。」


　　「進來。」


　　不一會，沉重的木門應聲敞開，迎接我的是一路延伸的紅色地毯。大理石搭砌而成，寬闊高挑的空間於視野開展，宏偉，卻又寬闊得無比冰冷。


　　正殿的最後面，階梯狀的高台呈半圓形，中央是巨大的王座，以及，坐在王座上頭的那一人。


　　國王，列特菲三世。


　　「父王。」單膝下跪，修爾以右手覆於胸前，慎重行禮。「請原諒我的打擾，我找到這位女子暗中潛入了王宮，處置方式希望能由父王大人您來定奪。」


　　我從沒看過他這麼畢恭畢敬的樣子。闖進國家的核心之地，絞刑、鞭刑、水刑……無論被判處哪種都不意外，想到所有可能的刑罰，冷汗順著我的背脊流下。最糟糕的結果就是連艾修爾也一併處刑，如果事情演變成那樣，造就一切的我就真的罪不可赦了。


　　害怕的，我瞥向王座，和坐在上面的男人目光相交，那一刻，宛如墜入冬天冰冷的湖底。


　　藍灰色的眼珠毫無溫度，所經之處，萬物了無生機。


　　「交給護衛隊隊長。」男人只說了這句話。聽見這句話，依然維持跪姿的修爾，盯著對方的眼神產生了一絲掙扎。


　　他低下頭，語氣僵硬。「但是，她見到了『另一個人』。」


　　空氣逐漸結凍。不敢抬頭，我死死盯住腳尖前方，可即使如此，上方投來的目光仍然令人快要窒息。前方，修爾努力保持鎮定，但飄移的眼睛已經暴露一切。


　　「我以為你很清楚，這種情況應該要怎麼做，修爾。」


　　聽見國王的回應，修爾的臉色變得慘白，連帶的也讓我知道自己完蛋了。


　　「父王！拜託你，就這一次……這個女人是我那天在舞會遇到的，我……我不希望她死掉。」奮力揚起頭的修爾激動說道，不過氣勢仍嫌不足，說到一半目光又垂了下去。「……拜託了。」


　　我會被處死嗎？


　　不知為何，我想到了昨天跪在人群中心等待死亡的肯特。


　　「女人這種東西，替代品隨處都是。」依舊是以拳頭托腮，歪頭冷眼斜睨著，國王的態度未變。「你是我的繼承人，修爾。統治者應該要統率眾人，而不是反過來。」


　　我看見修爾的嘴唇在顫抖。


　　「但是……！」


　　「把這個女人帶去地牢，我要看到你親手把人交給處刑官。」


　　結局就此敲定。渾身發抖的，修爾從地上站起向後，轉身面對我，拽住我的手臂，拉我朝門口走去。


　　我自己的雙腿也隱隱發軟，但神奇的是，感受著修爾從手臂傳來的無助，雖然還是一樣害怕，我的腦袋卻漸漸清明了下來。


　　是因為這幾天已經經歷過眾多生死關頭？又或許，是我把他和肯特那時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了。這幾個男人……還真是這麼的不可靠。


　　「對不起。」


　　悄聲的，修爾低頭向我道歉，就在這個時候，我停下了。


　　我意外的發現自己正在笑。


　　「確定要直接處決我嗎？這樣的話，你就拿不到叛亂份子的情報了。」


　　俗話說狗急跳牆，死到臨頭的我也不知道是從哪裡生出的勇氣，以性命作為賭注，露出自認為最富自信的表情，回頭面向國王。


　　我大聲道。「他們可是已經滲透到這個王都裡面了。我和我的同伴最近潛入他們之中，費盡千辛萬苦，總算在昨天發現了他們的真面目。國王陛下，把我殺掉，就等於白白把優勢送給敵人，您確定真的要這麼做嗎？」


　　老實說，我緊張得心臟快要跳出來了，可正是因為逼近死亡，就算是啞巴也得說出個什麼來。這可是我自己的性命，必須自己想辦法才行。


　　國王萬年冰凍的臉並沒有被我的話改變，但我仍強迫自己直視那雙灰藍眼睛，挺直背脊，正面迎敵。


　　明明只是相互對視，給我的感覺卻像戰爭一般。現在，兩方軍隊短兵相接，廝殺捉對，互不退讓，只不過，我拚盡全力死守最後防線，敵人卻顯得游刃有餘。


　　……裝出來的也罷，我的氣勢絕對不能被比下去，就這樣硬碰硬！


　　拿出全部力量，我睜大雙目，就此孤注一擲。


　　一瞬間就像是度過了半個永恆，但總算神沒有辜負人的決心，最後，國王終於停止了沉默。放下撐著右臉的手，他的眼神依舊冷漠，刀劍一般的目光直直地朝我投來。


　　「報上妳的姓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