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顯示左側選單

[BL] 你眼底的花海(完) [PG]

[複製連結]
21#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24 15:00:08
只看該作者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21.


  慕邵花把自己摔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的木頭橫梁,急促的呼吸還沒平復下來。

  冷靜下來,慕邵花。
  幾分鐘前圍巾跟沈君得的嘴唇碰到的地方感覺還在發燙

  沈君得親了他。可是為什麼?
  難道他搞錯了對方對自己的意思嗎?沈君得並不是把自己當成普通的朋友看?

  不對,這不是唯一的解釋。慕邵花否認了那個念頭。
  那可能是個意外,可能只是靠得太近不小心碰到,可能是因為自己腳步踉蹌了一下導致的,對方的腦袋裡可能在想著別的事情,一切都是個誤會。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沒來得及記住當下的細節。
  ……不過不小心碰到有點牽強,確實是沈君得把他拉過去的。或許也有可能是個演技很好的玩笑?不,他所認識的沈君得還沒有那麼善於說謊。

  所有原因都有可能,但也都能輕易排除。
  如果沈君得喜歡他?唯獨這個可能性,慕邵花想不到充分的理由完全否認。

  他翻身,盯著自己的枕頭套一角,整個人因為燥熱而無法平靜。

  ──假使真的是那樣。
  假使他們對於彼此的想法是不同的,會不會從此無法毫無芥蒂的相處,形同陌路?

  一定還有別的可能性。可是還有什麼更合理的可能?
  他的腦袋因為反覆思考同一件事情而愈發遲鈍,意識逐漸昏沉,在睡著前只剩一個念頭。

  那一定是個誤會。儘管他還想不到理由,但那絕對是個誤會。


  「──我覺得跟這樣的人在一起一定永遠不會無聊。」子日這麼說了。

  沒錯,肯定是這樣。
  他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撥開上面的海草,只留下他想要的木頭本身。
  跟沈君得待在一起很快樂,所以如果可以,我一點也不想要失去這個朋友。

  他把那個曾經在腦海裡盤旋了一整個下午的念頭層層蓋上。


  沈君得一整晚都沒回來。
  他再見到對方的時候,對方跟著巴藤和方相人一起回來了,看見自己,沈君得滿臉意外。
  他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只知道眼角餘光瞥見的巴藤神情讓他很心慌。

  慕邵花不想在其他人的目光下談論這件事,他有更優先的事情要做,他得趁現在說清楚。

  「我這次不想再逃避了。」

  沈君得的表情變了。
  他不想去猜對方在想什麼,隱隱約約覺得那個答案會讓他不知所措。
  在他說話的時候,沈君得三番兩次想要插話,可是他得先說完,他必須搶在沈君得開口之前說完,徹底抹掉自己腦海裡越來越模糊的可能性。
  那麼一來,他就可以不用再去思考這件事情了。

  「────無論如何,我真的很希望能一直一直跟君得你當好朋友!」

  他總算說出口。
  沈君得愣了好一會,「嗯。我也覺得,跟慕邵花你待在一起的時候比跟任何人玩都開心。」


  慕邵花終於蓋上了那層厚重的深色棉布。


  他們結束了不到一天的尷尬與迴避,言歸於好。這很容易遺忘,就像小孩子跟朋友吵過無數次架,最後用一句「真的啊?我不記得了。」輕鬆帶過。

  他們一如往常地聊天,看書,吃飯,睡覺,做任何事情,沈君得換了個亂七八糟的新造型,害慕邵花笑到流眼淚,然後帶他去整理頭髮。一切都很快樂。


  ──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沈君得身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包括一些慕邵花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正在跟總務秘書說話,卻瞥見沈君得正在跟誰比手畫腳,他這個角度看不見對方,但下一秒沈君得突然站起來,撞到桌子,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呃對了慕邵花,幫我撿一下筷子,好像掉到你那裏了。」他這樣假裝若無其事。

  他沒告訴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即使慕邵花問也簡單地帶過。
  但是應該無所謂吧,沈君得人緣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只是感覺那些人最近老群起鬧著他玩。慕邵花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不過狀況並沒有變好。
  沈君得頂著黑眼圈出現在餐廳,說是失眠了,沒說原因,反而罕見地跟他開了個有點黃腔意味的玩笑。慕邵花沒追究,簡單帶過了對方莫名其妙的行為。
                  

  直到他們兩個獨自待在方相人書房的時候。
  
  「有什麼方法可以忘掉一直記在腦袋裡的事情啊?」

  深色的厚重棉布被掀開了一小角,露出野薑花與圍巾的顏色。

  一直記在腦袋裡的事情是指什麼,怎麼會這個時候突然提起。
  他還來不及深思,沈君得似乎發現自己想到什麼,慌慌張張地否認。慌張的聲音順便把慕邵花帶了回來。
  他提議出去散個步。

  他沒去花海,去了書閣附近的樹林,以自己最擅長的方式梳理思緒。
  如果沈君得是那個意思,那麼這陣子他或許就真的是有意為之地在逃避自己。

  「你最近好像特別忙。」他說。
  「唔……也不算啦,就剛好吧。」又模糊帶過。

  說不出的煩悶。

  慕邵花沒再多說話,撿起地上的一大片落葉,試圖收拾自己的心緒。他簡單教了沈君得幾個重點,就開始處理那束花草。他承認自己是有點幼稚地在賭氣,直到轉過頭去瞥見對方手裡雜亂的花束。
  沈君得注意到他的視線,立刻就尷尬地把花收起來,「……就說你要教我吧。」

  慕邵花輕易地就笑了。
  「先等等。」他握住沈君得手裡差點就要散架的花束,像對方讓自己短暫的情緒消散那樣,輕而易舉地把花束整理好,一邊閒話家常。

  「……如果連我這種笨蛋你都教得會,幹嘛還要特地去德國學花藝啊?」
  「還是得去考試啊。怎麼了?別說你也跟閣長一樣想要我留在這。」
  「是有一點想。你真的不能再多留一會嗎?」

  慕邵花抬起視線,與沈君得四目相接。

  他不知道是自己沒蓋好,還是對方刻意想掀開。
  無論是哪種都不重要。他慌慌張張地撥掉對方的手,把藏在裡面的東西裹得密不通風。

  「慕──」
  「不行,機票已經訂好了,總不可能為了我考試延期吧。」他不露痕跡地打斷所有可能,把話題帶開。綁好沈君得的花束交給對方,走回書閣。

  「──希望有讓你忘掉想忘的事情。


  慕邵花不知道沈君得有沒有忘掉,但自己肯定沒有。
  而且對方消失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有次回來後整整流了一個星期的鼻涕。

  「喔,我被正在用水管澆花的阿姨噴到了啦,」一邊吸鼻子,「沒事啦,真的。」

  他懶得再管沈君得到底在幹嘛,況且事情也多了起來,自己得在剩下不多的時間內寫出四篇故事,還不包括幫沈君得看他的文章。所以當他跟方相人看見沈君得跟被他困在牆邊的子日那幕時,他敷衍地丟下一句抱歉就轉身離開。

  不明所以的煩悶,在沈君得跟自己約好要看書那天變成了煩躁。
  看沒幾分鐘的書對方就突然一臉慌張地看時鐘,問能不能在十五分鐘內結束。

  你就一輩子不要再找我看書。

  「可以吧,反正我覺得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慕邵花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他發現自己開始暗暗希望時間過得快一些,至少不用再面對怪裡怪氣的沈君得跟莫名其妙的自己,距離和時間是最好的濾鏡與稀釋劑。
  然而渡完書後,那些突然跟沈君得要好起來的人好像也消失了,對方又開始成天待在書房,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沒有想到會遇見豐爺。

  慕邵花發現自己還沒準備好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單獨面對面的狀況,幾乎又要逃避時,沈君得卻拉住了他的手。
  隔著衣袖卻覺得對方的掌心很溫暖,想起還有一個能讓他感到自在的人在這裡。

  「師父再見。」
  
  

  那隻手又一次抓住了慕邵花。

  他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沈君得不喜歡巧克力,或是覺得收到男生送的情人節禮物很彆扭。
  他試著解釋。
  「我沒有什麼意思,我只是剛好──」
  「可是我有那個意思。」

  對方只用了一句話就把那些遮掩和藉口都掀得滿天飛舞,變成數不清的沙粒。他動彈不得,站在原地,看見那座自己費盡心思堆起來的小丘逐漸低矮。

  「抱歉,慕邵花,我騙了你一件事。」

  假使他們對於彼此的想法是不同的,會不會從此無法毫無芥蒂的相處,形同陌路?

  「那件事隔天,你說想要一直跟我當好朋友,所以我說不出口。你讓我解釋的時候,我呼攏過去了,可是我不想再這樣騙你了。你要改變心意跟我絕交也沒關係,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所以拜託你。
  我還沒有把握自己能給你一個不會毀了這一切的回應──

  「我是因為喜歡你才親你的,慕邵花,我對你就是那種意思。


  那座被懦弱的謊言堆滿的小丘已經完全分崩離析。




  ——比死寂更死寂的沉默。

  慕邵花沒有別開視線,也沒有臉紅,但露出了比臉紅更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有想過我會怎麼回答嗎?」他的聲音顫抖,「要是我沒辦法給你你想要的回答怎麼辦?」
  「我想過了。」沈君得稍微垂下視線,「你即使覺得我很噁心不想再理我也沒關係──呃,好吧,我可能會有點難過──可是我還是想說出來。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慕邵花看著他,光是表情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可是他始終沒有說出來,那些常見的婉拒,濫情的道歉。

  「……沈君得,你這樣很自私。」
  「嗯,抱歉。其實我也這樣覺得。」他承認。
  「那我應該要怎麼回應你我們才能繼續像之前那樣相處啊!」慕邵花吼出聲,神情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沈君得整個人怔住了。
  顯而易見的驚慌失措與害怕。
  那樣的表情讓他在人生第一次的告白同時,學會了什麼叫做心往下沉。

  徹底搞砸了。
  沈君得突然發現前一天晚上還懷著一絲希望可能成功的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慕邵花說的沒錯,他只是一頭熱的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自顧自地想像,完全沒考慮到對方的心情。他想著最糟的情況就是絕交,真的發展成那樣的話他也認了。
  ——可是,那就是慕邵花最不想發生的情況啊。

  沈君得鬆開對方的手。
  他好像沒辦法面對慕邵花了。另一隻手裡的金莎開始融化。

  「……對不起,我太衝動了。」他低聲道歉,「還有、謝謝你的巧克力。」他沒辦法等慕邵花回話,快步地從他身邊走過去,腳步聲逐漸在慕邵花身後消失。

  慕邵花蹲了下來,沈君得走開後陽光變得很刺眼。

  只剩下不到一天就要離開了,為什麼偏偏是在這時候。
  如果再早一點、如果那時候沈君得比自己更早說的話,或許就不會──

  人生沒有如果。他明明已經徹底明白這件事。
  所以他氣的或許從來就不是沈君得。


  「……我果然,還是一點都沒變啊。

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24 20:33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22#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27 17:12:49
只看該作者


  22.


  慕邵花經過渡書師書房的長廊時,只有最左邊希一的書房是亮著的。
  沈君得的書房沒開燈,他站在那裏看了一會,終究走了進去。

  他覺得好疲倦。

  即使不點燈,當初書閣在設計渡書師書房的方位時也是仔細考慮過的,只要窗簾開著,白天就能有不刺眼的充足光線,為得就是提供給這些渡書師們最好的工作空間。
  裡頭則是一如既往的凌亂。

  沈君得的書房是從安那裡接收下來的,寬敞得讓沈君得可以放下三張書桌,一個矮木書櫃,一張吃東西下棋的茶几跟那座說不上特別舒服的兩人座沙發也還綽綽有餘。沈君得是個不太使用抽屜的人,從紙倉那裡拿來的紙就一疊地堆在角落最照不到光的那張書桌上,還放了兩棵已經枯萎多時的多肉植物。
  沈君得使用的書桌雜亂得很好理解,跟他本人如出一轍。他顯然是先把東西放在眼前所及的任何一寸桌面上,要寫書的時候再闊氣地往前方跟左右一推,清出一塊約莫A3切割墊大小的空間當作工作區域。
  他不知道在自己來之前,沈君得在第三張書桌上堆了什麼,但自己進來這間書房時,對方已經想辦法清出一張桌子供他使用;桌上屬於慕邵花的東西就只有一枝鋼筆跟墨水(雖然也是跟沈君得借的),剩下的空間沈君得發現他用不到,時間久了堆得太多的書自然倒下,就越過了那條楚河漢界。

  慕邵花看不過,曾經幫他清理了一次,卻讓沈君得顯得很懊惱。

  『你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很髒,我本來覺得還好的。』
  『髒倒不至於,至少你書房還沒出現蟑螂。』
  『。』
  『……我還是跟閣長說要換一間好了。』
  『很久沒有了啦!你來以後就沒出現過了!』

  慕邵花忍不住莞爾,明明不是太久的事,卻覺得有點懷念。

  最不想傷害對方,最後自己說出來的話卻是最傷人。
  在沈君得沉默地從他身邊走過去時,慕邵花就後悔了,卻沒辦法轉身叫對方停下腳步。他很清楚這不是沈君得的錯,而且如果要說誰自私,肯定也不會是對方。
  自己明明早就意識到那個可能性,卻鴕鳥心態地認為只要藏起來就會消失,再因為對方的誠實而惱羞成怒,該道歉的人明明就是自己。

  他坐到椅子上,整個人放軟,頭往後仰,閉上了眼睛。

  慕邵花沒有談過戀愛。
  並不是家裡禁止或任何外在原因;念書時期也不是沒有女生對自己表示過好感,離開書閣後自己邊學邊租了個小工作室做花藝時也是,只要相貌別太差,男性花藝師某種程度上會受到比女性花藝師更多關注。

  人帥真好。他最常從認識的同齡朋友那裏得到的一句話。然而如果是因為那些顯而易見的外在條件,就跟偶像明星沒有不同吧。說到底,他們又是怎麼區分朋友跟戀愛的喜歡?

  沈君得從來沒對他說過那種話,那也是慕邵花覺得跟對方相處起來很舒服的原因之一。他們相處的環境下慕邵花確實擁有絕對的優勢,但沈君得不會像過去很多他身邊的人那樣,直接把自己放在低一層的位置,他很珍惜這樣難得的關係。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不覺得自己有把沈君得當作可能戀愛的對象看待過。

  ……向一個不把自己當戀愛對象的人告白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

  果然還是得跟他說聲對不起,如果對方還願意見自己的話。慕邵花深吸了一口氣,隱隱聞到了野薑花香。
  這個位置一般不會聞到,或許是風向的關係。

  「啊。」他睜開眼睛,突然想起那個兩點的約。
  桌上的蘋果綠小鬧鐘指著一點五十三分,差點就忘了,但沈君得還會去嗎?「……希望會。」


  慕邵花抵達那一大片野薑花海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也沒有任何人來過的痕跡。
  只等了五分鐘,慕邵花就明白了沈君得約他來這裡絕不是什麼送別派對。他的身體裡像有一陣風穿過,忍不住縮了起來。

  之後半天,對方像上次一樣不在房間,也沒來吃晚餐,慕邵花吃過飯,去大門口坐了一會,沒等到任何人或任何車,倒是在小花圃看見幾枝枯萎的野薑花,不知何故出現在那。
  然而吃晚餐時有不少人跟他道別,帶著試探的友好,而不是夾雜著對他人嘲諷的讚美或敬而遠之。他先前沒注意到,但似乎是從大家群起鬧沈君得玩,偶爾也波及到自己的那時候開始有了少許的改變。

  只有他最想見的人始終沒出現,躲避的意思不言而明。

  夜晚的涼意和等待了大半天的失落終於讓慕邵花放棄。他回到房間洗好澡,房裡沒書,早早就上床睡覺。
  他睡得並不好,斷斷續續的夢境也不記得是什麼,直到鬧鐘響,他毫無眷戀地從床上起身換衣服,比預計時間提早半個小時走出房門;他沒有期待沈君得早上會突然出現載他去車站。

  意外的是巴藤站在那裏。

  「早啊,還真被沈君得說對了。」他朝慕邵花笑,打了個呵欠,「走吧,我載你。」
  「……他拜託你的?」
  「嗯,不過既然開車我們就不用怕來不及了,要不要去樓下吃個早餐再走?」
  「不用了,我不餓。」慕邵花把視線從沈君得緊掩的房門移開。
  「──」巴藤看在眼裡,沒有多說,「那也帶個三明治吧,火車上餓了就糟了。」
  慕邵花沒再推辭,揹著後背包跟隨巴藤走下餐廳,一人拿了一個三明治,慕邵花另外裝了半罐保溫瓶的咖啡。今年冬季特別長,天還沒大亮,陰陰藍藍的清晨,像沒有背景音樂也沒有客人的昏暗咖啡廳。

  他又往書閣門口看了一眼,就坐進副駕駛座。
  「抱歉,還讓你早起。」
  「這麼客氣幹嘛。」揉亂他的頭髮,「唉,好懷念你剛來書閣的樣子啊。」
  「我剛來書閣是什麼樣子?」
  「『你、你在這裡幹嘛?來外送嗎?』,像這樣子。」
  「你剛剛是在學我嗎?」

  巴藤大笑,打R檔倒出書閣前的雜草石磚路。慕邵花在他的大笑聲裡覺得好過了一些。

  「君得沒跟你說再見?」
  「沒。」慕邵花看著車窗外,「他可能不想見我吧。」
  「反正之後也還能用Line嘛。」巴藤一派輕鬆。

  慕邵花第一次坐車經過這條路,車程比他印象中短,短得甚至來不及做任何矯揉造作的感傷或感慨,巴藤沒放音樂,只把車窗稍微降下通風,聽得見車子前進時的風聲與偶爾鳥鳴,有種作夢般的氛圍。
  正覺得這樣也坐得很舒服,深取的簡陋候車亭就出現在眼前。

  巴藤停車,順手按下慕邵花的安全帶按鈕,像個大哥地摟了他肩膀一下,「後會有期。」
  「謝謝。」慕邵花簡單一笑,發現火車已經停在月台敞開車廂門,畢竟是這條線的終點站。「你可以回去補個眠。」
  「不了,沒你們這些年輕人會睡啊。」巴藤笑道,「還是需要陪你?一個人會不會怕?」
  「車不是來了嗎,快回去吧。」順手關上車門,穿過候車亭,走上空無一人的月台。

  這次大概是真的要跟書閣斷聯繫了吧。
  慕邵花吁了口氣,一隻腳踩上火車,卻隱約覺得聽見腳踏車齒輪的聲音。
  錯覺?
  ──不是!

  慕邵花──────!

  他匆促地回過頭,看見巴藤的車正要開走,不遠處出現了騎著腳踏車的身影,黃色的。
  是沈君得!

  新的腳踏車剎車還很靈光,那個躲了自己一整天的人跌跌撞撞地跳下車,一手扶著握把,一手撐著膝蓋上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有一瞬間讓慕邵花想起三個月前對方來接自己的時候。
  他完全沒想到對方會在這時候出現。

  「等我一下、哈啊……」沈君得每次大口呼吸都在往喉嚨吸進冷空氣,表情有點痛苦。
  「君得──」他剛開口,對方就舉起一隻手。
  「拜託,這次讓我先說。」踢下側柱固定好車,沈君得又做了幾個深呼吸,直起腰桿看了慕邵花幾秒鐘,再一次地九十度鞠躬。「──對不起!我反省過了,完全沒有考慮你的感受就突然告白是我的不對,而且還說了絕交也沒關係這種話。」他大聲地道歉,「可是我果然還是不想跟你絕交,請你原諒我!」
  「我、我才要說對不起!」聽見對方道歉,慕邵花連忙開口,沒有思考為什麼兩個人要隔著一個小候車亭加一個月台的距離大叫,「我昨天口氣不應該那麼差,對不起。」他看見沈君得抬起頭,有點緊張地笑一下,「……還有,謝謝你。」

  聽見慕邵花的話,沈君得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穿過候車亭,走向月台,在慕邵花面前停下。

  「所以還是朋友?」
  「還是朋友。」慕邵花點頭。
  「即使知道我還是喜歡你也發誓不會跟我絕交?」
  「不會……咦?」

  看見慕邵花愣住的反應,沈君得笑了。那個笑容跟以往的都不太一樣,慕邵花不會形容。
  下一秒,沈君得就伸手抱住了他。

  「那我就要厚臉皮地繼續用朋友的身分光明正大地追你了,這次先讓你知道。」他用力地緊抱了慕邵花一下,然後放手往後退,看見對方這次確確實實地臉紅了。「到了以後要傳訊息給我喔!」
  「我、等一下……!」慕邵花還想說什麼,身後卻傳來催促上車的刺耳鈴聲,他匆匆看了列車長一眼,「君得──」
  「說好就好了,拜託。」
  「。」慕邵花看著對方握緊的拳頭,發現他依然在緊張。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那副模樣卻讓他想起了自己,跟數不清的浮光掠影。
  朝陽漸漸明亮了起來,把沈君得的右臉照出一條金黃的稜線。

  慕邵花往後站一階,上了火車,發自內心地笑了。
  「──好。」

  車門關上。
  他看見巴藤也走上月台愉快地朝自己揮手,另一隻手毫不留情地敲了沈君得一記,後者對著巴藤大吼大叫,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裡。

  慕邵花在空無一人的車廂挑了一個位子坐下,閉上眼睛,隔著眼皮也能感受到閃過的光影。

  ──接下來五個小時的車程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本文最後由 張新御 於 2018-6-28 08:19 編輯

留言

沒問題ㄉ!因為我自己也買很多!(๑•̀ㅂ•́)و✧ 2018-6-28 10:27
(偷看最近幾次更新,個人覺得沈君得很有機會,希望買了這個股不要跳票XDD) 2018-6-27 23:04

使用禮物 檢舉

23#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7-23 14:29:13
只看該作者
遲來的公告,你眼底的花海本篇到此完結。

後續經過了很多次的寫字刪字各種調整,一直覺得應該再交代個尾聲,或是寫寫沈君得遠赴巴黎追愛的故事(沒看錯,是巴黎,不是德國XD),我從來沒有卡文卡成這個樣子,百思不得其解,昨天跟編編聊天時才被猛然點醒:因為花海的故事就到這裡為止,後續可能還會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或是補充,但這裡就是故事的小小終點。
整體符合沈慕有點涼涼的溫度。實在是比我預想的清水太多了。
希望大家也能繼續看好沈慕,有機會的話想再寫寫巴黎後續!
另外花海預計會在今年暑假場的CWT以實體書型式與大家見面,如果看了喜歡也歡迎幫我填填下面的印量調查!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 你眼底的花海 ] 原創BL小說本_印量調查


書中預計會收錄至少兩篇實體書限定的番外,不會在網路上公開,即使不看也不影響劇情理解,只是填補一些腦洞……!

總之還是非常的感謝,雖然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個情投意合的親親,我還是堅信沈慕之後會發喜帖給我們的!
------

2019.07.01 更新

不知不覺已經一年了XD

因為還有餘本,這裡補上通販連結,一共收錄了三篇實體書限定的番外(之後也不會在網路上公開),
選了黑色的星語紙又做了燙銀,是我個人很喜歡的一本……!有興趣可以參考看看XD

[ 你眼底的花海 ] 原創BL小說本 _ 通販連結 (一刷已完售)

------



2021.07.14 更新

目前渡書師全系列的實體書都已經上架至好賣+!

(如果顯示頁面已關閉,代表目前書不在我手邊,無法處理通販事宜,可處理時就會開放!)
本文最後由 張新御 於 2021-7-14 13:17 編輯

留言

@小咩羊 沒關係沒關係,你不是第一個XD 看完花海還有巴黎!看完巴黎還有後日!看完後日還有同居20題! 2021-8-4 20:56
阿阿阿我居然把渡書師打錯了對不起QAQQQ 2021-8-4 16:04

投餵

參與人數 1海草 +10 收起 理由
小咩羊 + 10 沈慕停在這邊真的心癢癢!好喜歡新御的文字有種溫暖的感覺(但是君得真的好好笑XDDD,另外想問渡師書第一集完售了,新御還會再版嗎QQ 謝謝<3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24#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20-1-17 14:42:07
只看該作者

  ①


  被手機鬧鐘叫醒的時間是早上七點半。

  慕邵花摸索著按了一次延遲,把臉埋在枕頭裡緩慢地讓自己清醒。
  五分鐘後鬧鈴再次響起,他才從床上坐起來,順手滑開了Line

  難得沒收到沈君得半夜傳來的訊息。
  算算日子渡書才剛結束,不太可能是閉關期,怎麼想都是睡過頭的可能性比較大;又或者是對方終於開始實行那句「反正你那邊半夜也不會回,還不如等你起床再傳。」的隨口之談。
  他不以為意,下床洗漱,邊刷牙邊思考目前缺的花材,打算等下出門一併買齊。

  然而直到他要穿鞋了,對方還是沒有上線的跡象,慕邵花一手鞋拔,一手打字,草草傳了個訊息便出門。
  考前的日子很忙碌,他們或上花市,或去老師的花園,或待在教室練習,從早晨到傍晚,一天很快地就過去,距離考試就又少了幾個鐘頭,難免令人感到少許焦慮。慕邵花把心思都放在準備上,下課後若非必要,也懶得跟同儕出門閒晃,大多就回宿舍休息。

  這樣單調繁忙的生活裡,他不知不覺就養成了空閒時往手機提示燈撇一眼的習慣。以往他不太用社群網站,也不常有人傳訊息給他,相較於同年紀的朋友來說,他一天使用手機的頻率低得就像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
  所以只要小小的光點閃爍,多半都是沈君得傳來的訊息;關於方相人的書、抱怨新來的渡書師、傳一些可能LAG很久、但對慕邵花來說也等於是新聞的轉貼文章、閒聊生活的瑣事等等。
  沒什麼營養,也沒什麼重要,但每一條訊息都意味著慕邵花放鬆的休息時間。

  ──然而今天唯一一次閃爍,卻只是來自信用卡的繳費通知。
  他皺眉,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

  直到吃完晚餐回家,對方甚至還沒讀早上那條訊息。

  即使渡書之日剛過,對方也不可能一聲不吭地就整天沒進書房。
  是臨時出差?還是電腦出了問題?
  又或者是自己昨天說了什麼讓對方不快的話?這個想法竄進腦海,讓他有點提心吊膽。

  慕邵花左思右想卻無解,拿著手機看了老半天,輸入的訊息刪了又打,打了又刪,擔心自己像個管門禁的老媽,畢竟連他自己都會對母親的訊息感到厭煩。
  再說,他們也沒做過什麼每日聊天的小女生約定,對方大可因為心情不好就不讀不回。

  ……或許明天早上就會出現訊息了吧。他這樣說服自己。


  然而隔天,後天,大後天,訊息都沒出現,電話也打不通,社群網站沒半點活動跡象。
  慕邵花等了又等,等到他的手機有史以來第一次在下午就宣告沒電那天,對方還是沒出現。

  ────就好像沈君得這個人突然人間蒸發了一樣。


使用禮物 檢舉

25#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20-1-20 14:51:43
只看該作者


  ②

  6 / 13 _ 7:50 AM

  沈君得國中曾經跟著母親去過一次家裡附近的小小花市,墨綠色的帆布帳篷,黑色的塑膠端盤,很多還看不出是什麼花的草綠色盆栽,塞著金莎跟小熊的俗豔花束,都擺在生鏽的鐵架上,地板還有點積水,整體和他對「花市」的想像確實有點落差。
  所以當他跟著慕邵花走進花市時,沈君得竟然有種近乎夢想實現的感動。

  他猜可能是法國人天性比較浪漫,一樣是賣花賣盆栽,有鐵架,但木頭架子就多一點,有小盆栽,但花也開得更豐滿熱鬧一些;逛花市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沈君得甚至親眼看見那種只會出現在電影裡的有錢老太太,買了一大盆跟她差不多高的玫瑰花,也有付了錢就順手將花束送給身邊女性的西裝男子。
  比起自己親眼看過的那種純批發花市,巴黎的花市有種格外精緻,卻融入生活的感覺。

  慕邵花第四次回頭找到興味盎然停下腳步的沈君得時,後者終於忍不住發表感想。
  「我以為除了閒閒沒事的家庭主婦,花只有在結婚跟開幕誌慶才會用到。」
  「婚喪喜慶,還有喪禮。」慕邵花的回應一點誠意也沒有。

  買完慕邵花需要的東西,沈君得心情愉快地擔任一隻稱職的馱獸陪對方去上班。

  慕邵花工作的花店即使說是古典藝廊他也相信。店面不算很大,雖窄但深,層次錯落,刻著精緻浮雕的盆內擺滿了各式各樣他叫不出名字的花卉,天花板垂掛著乾燥的花材,牆上掛著幾幅鑲嵌在畫框裡的油畫,畫的倒不一定是花;拱門後方的空間擺了一張大木桌,桌上散落著還沒整理好的花葉草枝,剪刀,緞帶,包裝紙張與鉛筆草稿,甚至還有一些金屬條。
  他幾乎可以想像自己的徒弟子日滿臉興奮在店裡到處轉的樣子,忍不住拍了幾張傳給她。
  (沈君得搭火車離開深取那天,智囊團的人全都裝了電腦版的Line,威脅他實況轉播。)

  當他覺得賣花弄花果然還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時,提著水桶走過來的慕邵花就無情地打破了他的想像。

  「君得,能幫我把這盆花搬出來一點嗎?」他指向其中一個大盆栽。
  「……喔!」沈君得回過神,「怎麼了嗎?漏水?」
  「工作啊。」
  「哈啊?」他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著慕邵花放下水桶,爬上一旁沈君得以為是咖啡廳裝飾用的木梯,嘴角微微上揚。「悠閒坐著拈花惹草的花藝師是不存在的,君得師父。」

  在花店幫忙的短短兩個鐘頭,就讓沈君得受盡了震撼教育。
  打掃,整理,搬水倒水,還有看起來可以剪掉自己腦袋的大剪刀。他在搬了不記得是第幾個花盆花材跟大箱子後,突然意識到渡書師簡直是個爽缺──如果不論客戶生氣的後果的話。
  「慕邵花,你邀我來參觀你的工作場所該不會別有居心吧。」他在涼爽的早晨開始流汗。
  「怎麼會。」正忙著掃地上枯黃枝葉的慕邵花,「啊,水桶可以搬出去了,謝謝。」
  「你結束後最好給我一個充滿愛與感激的擁抱喔!」
  「沒有那種東西。」

  忙完日常雜事後,慕邵花換上另一件工作用的乾淨圍裙,總算是開始處理客人今天要的那個超巨大花束。然而店畢竟開著,時不時就會有客人上門,他又得放下花剪跟枝條去招呼客人。

  對於有花都之稱的巴黎,花不限於出現在特殊節日或場合,而是一種生活的點綴。

  已經派不上用場的沈君得就坐在椅子上,看著慕邵花跟客人說話,一口流利的法文(至少他聽起來是這樣),介紹店裡的花時毫不忸怩,處理各式各樣的疑問,最後把包裝美麗的花交到對方手裡。
  沈君得完全無法把眼前這個人跟在書閣裡獨來獨往的身影聯想在一起。

  「……那片亂七八糟的野薑花也太打發這個人了吧。」

  沒人的空檔,慕邵花就繼續處理訂製花束。沈君得在一旁看,無論幾次都覺得鮮花成束的過程特別神奇。深綠近黑的葉子,麻黃的點綴,甚至有白色的蕾絲緞,全都捏在慕邵花手裡時,卻逐漸形成香檳色玫瑰的花束──明明玫瑰只不過佔了整束花的二分之一。
  「這束要幹嘛啊?也太大了吧。」沈君得終於忍不住晃到桌邊。
  「求婚用的。」慕邵花沒停下手邊的工作,「女方喜歡香檳色跟玫瑰,客人想請我們設計浪漫一點的花束。」
  「……那你呢?你喜歡什麼?」他試著裝作若無其事。
  慕邵花投來視線,綁上深紅色的細緞帶,唇角微揚。「我也蠻喜歡玫瑰的。」

  沈君得覺得自己就像赤身裸體,連忙假裝沒事坐回他的凳子上。

  下午打烊前,客人依約來到店裡,是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男性,穿著體面的衣服,蓄著乾淨的鬍髭,他接過花束時露出讚嘆的神情,轉來轉去看了許久,相當開心地向慕邵花道謝,走出店門時,臉上滿是迫不及待的神色。

  沈君得站在後方看,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希望他女朋友會答應他。」他發自內心,「看到那麼漂亮的花誰都會答應吧。」
  「我也希望。」慕邵花解下圍裙,把工作臺收拾乾淨,「下班囉,我們回家吧。」


  6/ 14 _ 10:35 AM

  戀愛智囊團的群組未讀訊息塞滿了手機螢幕,都是針對沈君得前一天趁慕邵花工作中,一廂情願的各種自拍照,拍的還是慕邵花的背影跟側面。

  「是蜜月旅行hshshs(^q^)」腐女A
  「邵花可愛QQQQQQQQQ求君得ㄉㄉ給正面~~~」腐女B
  「沈君得真的很不會自拍耶,臉超大」巴藤。
  「人家在認真做事,君得師父你到底去那裏做什麼啦!邵花師父棒!」子日。
  「君得有記得帶保險套嗎!」羅大哥。
  「法國不愁買不到吧。」方相人。

  他心情愉快地收掉手機,完全不打算回。「話說我們現在是要走去哪?」
  「先去吃早午餐吧,還是你想簡單解決?」
  「我可是在深取只進不出賺了三年,要我回去前都請你也沒問題!」沈君得拍胸脯保證。

  以早午餐迎接一日巴黎的感覺非常不真實。

  他們不搭巴士,不搭地鐵,背了輕便的側背包就出門(慕邵花甚至只帶了皮夾跟鑰匙),在很有歐洲風味的街巷步行。慕邵花腳步很快,不像手上拿著相機的沈君得老走走停停,以至於後者叫住前者時,兩個人已經拉開了三公尺多的距離。

  「這房子也太酷了吧,等我一下啦。」看著觀景窗,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他靈光一現,「啊慕邵花,你去站在那裏!那個柱子旁邊。」
  「你實在太像觀光客了,沒聽說過巴黎治安差嗎。」慕邵花失笑,「你去吧,我幫你拍。」
  「不,你比較上相,而且我已經想好構圖了,快點快點。」沈君得催促。

  慕邵花拿對方沒轍,反正這條路人不多,就配合地走到沈君得指定的位置站好。
  「給我一個男模的站姿好嗎,花藝師。」翻白眼。
  「你示範一下?」
  「吼,都在法國了是不會看時尚雜誌喔,就像這樣──」他站了一個爆炸浮誇的動作,惹得慕邵花笑出聲,他依著沈君得的要求,意思意思地靠著柱子,手插在長外套的口袋讓沈君得拍個夠。
  沈君得的相機是出門前特地回家拿行李跟衣服時,順便跟他哥借的。他對拍照沒特別感興趣也沒研究,甚至覺得帶著台單眼幫女友到處拍網美照的朋友看起來像個可憐的工具人。

  「你是女友御用的外拍攝影師嗎。」他這樣問,朋友的女友充其量算鄰家可愛,也不是網美等級,可他們出門不過一個小時,對方相機裡就多了好幾百張照片。
  「滾,單身狗不懂啦。」朋友拍得汗流浹背,一邊嗆他。

  ──而今沈君得看著相機上小小的螢幕,一下子就懂了朋友的意思,覺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的攝影師。況且慕邵花確實算很上相,沈君得自動套上濾鏡,怎麼看就怎麼好。

  「還滿意嗎?」慕邵花問。
  「讚。」比了一個大拇指。

  看著對方拍完後得意洋洋的表情,慕邵花忍不住莞爾。

  來法國兩個多月了,他還真沒好好逛過這個地方。
  學校的同學曾經邀過他幾次,他們沒去遠,就在巴黎搭地鐵或公車踩觀光景點,大家人都很好,在學校也是會約一起吃飯的那種程度,但不知怎麼,逛起景點反倒有種半生不熟的尷尬;找話題聊來聊去就是花藝,拍照就像在蓋紀念章。慕邵花總覺得不自在,也不習慣和他們在公共場合一起興奮地大笑,覺得自己去家附近的美術館看展覽還好一些。

  或許出門旅行就是這樣吧,仔細想想,中學時期的畢業旅行大概也就差不多是這樣。他倒不是特別沮喪,只是對於結伴出遊這種事不禁感到麻煩與意興闌珊。
  所以早上跟沈君得走出公寓門口時,他也是抱著單純東道主伴遊的心情──然而過沒多久,他們就在那間他常去的早午餐坊裡拍起沈君得的網帥IG照,玩得不亦樂乎。

  對方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能把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變得好玩。

  那一整天沈君得就這樣拿著相機,跟慕邵花在巴黎消磨時光,拍慕邵花吃燉飯的樣子,走路的樣子,吃冰淇淋的樣子,在慕邵花也還沒去過的羅浮宮跟杜樂麗花園,互相替對方拍照;偶爾換成手機,傳幾張照片到群組裡跟社群網站打卡,盡責地當一個徹頭徹尾的觀光客。相對於慕邵花,沈君得倒是很擅長做出亂七八糟的怪表情跟誇張肢體,硬是強迫慕邵花幫他拍靠在羅浮宮門口金字塔的錯位照。
  最後那十幾張都模糊得很藝術。

  「我那麼認真,你在那邊給我笑到手抖。」沈君得一張一張看,不可置信。
  「那你再去一次,我保證這次不笑。」慕邵花努力忍住。
  「最後一次喔,太陽都要下山了啦。」沈君得大翻白眼往前走,又聽見後面的輕笑聲,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地轉過頭,「靠你笑點真的很低耶慕邵花!」

  那天晚上,慕邵花在幾乎長草的Facebook更新了兩張照片,一張是映著晚霞的羅浮宮,另一張是沈君得有點受不了,卻顯得很自然的笑臉。


  「在巴黎最愉快的旅伴。──與沈君得。

投餵

參與人數 1海草 +10 收起 理由
音絕 + 10 這節的收尾太甜了怎麼還不交往(.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26#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20-1-21 16:23:37
只看該作者


  ③


  6 / 15 _ 5:20 PM

  慕邵花準備下班時,發現門口站了個人影,過了一分鐘沒進來也沒離開。
  他心知肚明,從後方走出來的花店老闆卻看得好奇。

  「客人嗎?」
  「是我朋友,上禮拜下午我請假去接機的那位。」
  「哦,」老闆恍然大悟,「時間也差不多了,不如你先下班吧,」他的老闆是個隨和的好人,約莫四十幾近五十,身體很硬朗,舉止間散發出從容溫雅的氣質。「對了,忘了當面再跟你說一次,那束玫瑰真的很漂亮,客人非常喜歡。」他拿出手機,朝慕邵花眨了眨眼,螢幕上是客人和女友親吻的自拍合照,女友手上還捧著花,笑臉幸福洋溢。

  讓人打從心底愉快起來。
  「謝謝。」他朝老闆笑,鬆開圍裙後方的結,「我把這裡收完就下班。」


  沈君得站在門口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肩膀冷不防從後方被拍了一下。
  「不進去買花嗎?」
  「看一下我的手好嗎,今天已經大包小包了。」他揚了下手裡的大袋子,沒忘了把今天的戰利品全都裝進兩個不顯眼的素面提袋裡。「剛好去老佛爺百貨,就先把一些我媽跟喬姊他們要的東西買起來了,順便買子日的禮物。」
  「那我幫你提吧。」慕邵花的手伸向其中一大袋,最上方放了個小紙盒。「這個是?」
  「喔,給你的。」沈君得有點尷尬地別開視線,扭扭痠痛的肩膀。「就普通的馬卡龍啦,我不知道要買什麼。可是你又不吃甜,我就挑了一些看起來比較沒那麼甜的口味。」
  「我偶爾也吃啊。」接受了他的好意,「今天去了哪裡?」
  「奧賽跟歌劇院,不過最累的果然還是百貨,塞滿滿一大堆觀光客!」
  「你也是喔。」

  他們一進門,沈君得就癱死在他的沙發上。
  慕邵花幫對方把戰利品放在行李箱旁,開始準備簡單的晚餐。他將手機放在一旁,遲來地看沈君得今天一路上傳給他的各種照片跟題字。

  「奧賽看起來好像哈利波特的一個場景哦想不起來」
  「附近的冰淇淋不錯」
  「這個路人長得好像老年的巴藤」
  「有馬卡龍耶 你要嗎」
  「我買了十個」

  搞定晚餐時,沈君得的鼾聲已經如雷貫耳。
  慕邵花擺好餐具,走到沙發邊蹲下,看著沈君得微張的嘴巴,突然覺得以往只在深取見得到的人出現在巴黎的租屋處,是件特別不真實的事。像電視裡的動畫人物出現在現實世界。
  他把手覆在沈君得的肩膀上,真實的溫度隔著薄博的短袖棉T,從手指和掌心傳來。

  「君得。」他搖搖對方肩膀,「起來了,吃飯。」
  「……嗯?」沈君得茫然地睜開眼睛,「這麼快?你煮泡麵?」
  「你今天要不要睡床啊?看起來就像會睡到抽筋的樣子。」
  「不會吧,」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我睡飽就是一尾活龍,放心。」
  「你說的喔。」慕邵花半信半疑。
  「相信我啦!」沈君得信心滿滿,從沙發上彈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我明天可是要去把艾菲爾鐵塔捧在手上的死觀光客。」
 

  6/ 16 _ 8:25 AM

  華麗地一語成讖。
  沈君得早上醒來,陽光普照,溫度適中,卻感受到這個世界滿滿的惡意。

  「你告訴我你自己昨天說什麼?」慕邵花瞇起眼睛。
  「幹慕邵花不要碰我脖子!痛痛痛痛──」
  「睡到落枕。」等等,他聽錯了吧,慕邵花剛剛是不是冷笑了一聲啊!是聽錯吧!「需要看醫生嗎?你的頭現在是歪的。」
  「我才不要因為落枕去看醫生。在家自己扭一扭就好了啦!」
  「你就不要扭得更歪。」
  「慕邵花你真的很機車!幹痛痛痛痛死了不要碰啦!」

  沈君得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幾乎要翻白眼的慕邵花弄去上班,自己就忍痛歪著頭待在家裡,上網google落枕該如何自救,一邊傳訊息給戀愛智囊團,活像被現代科技束縛的喪屍。

  「我落枕了」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巴藤。
  「沈君得你白癡喔!」A
  「聽說落枕只要從樓上往下跳就會治好了。」C
  「君得師父啊啊啊!」子日。「對了,喬姊要問你有沒有買到她的LV包包~」

  一個比一個還要沒良心。話說這回覆速度是怎麼回事,書閣終於裝了寬頻嗎。

  他緩慢地按摩自己的肩頸,一邊吃慕邵花預先幫他準備的法國吐司,思考了一會,乾脆放棄今天出門的打算,決定把艾菲爾鐵塔之旅往後挪,改成在家快樂打手機遊戲的頂極奢侈巴黎行程,雖然廢卻爽得不可開交。
  他領了所有手機遊戲的回歸禮,耗光所有體力,又一次覺得自己與世界接軌。

  等到遊戲打夠了,他心滿意足地打開冰箱,拿出一顆蘋果繼續邊吃邊看他喜歡的YouTuber,看完睡午覺,醒來就是下午四點,脖子也不怎麼痛了,很快就要到晚餐時間。

  安穩的廢物生活讓沈君得幾乎感覺人生再無波瀾,心如止水。

  「有空在那邊耍廢,你怎麼不趁慕邵花回家前做頓熱騰騰地晚餐抓住他的胃?」顏須倪附上一個看起來很靠北的貼圖。
  「靠顏須倪你是不是有點太聰明!」

  沈君得送出訊息,立刻跳下沙發打開冰箱。他們前天出去玩的時候,才在回家路上去了趟超市;現在裡面滿滿都是食材,用來一展廚藝再剛好不過。他盯著冰箱思考了半晌,拿出蘑菇、洋蔥、蒜頭、番茄、蛋和一根青蔥,動手開始放水洗米。
  多虧他廢到不行的老哥,論煮飯沈君得還是稍微有點心得的,也曾經在大學租家庭式時做給室友吃,得到了君得老媽的稱號成就,怎麼說肯定比初學幾個月的慕邵花好很多,甚至還能一邊炒蘑菇一邊自拍傳給顏須倪。

  「須倪姐,快誇我」
  「先收回你的醜自拍我再考慮。」



  ──慕邵花一打開家門,就聞到撲鼻而來的香味。

  「落枕好了?」他莞爾,一眼就看見遊刃有餘炒著飯的沈君得,「是什麼?味道好香。」
  「當然是──」浮誇地往平底鍋裡灑乳酪絲和蔥花,「沈君得大廚的西班牙番茄風味乳酪蛋汁炒飯佐嫩綠青蔥與蘑菇碎丁,如果您喜歡還可以來點酒漬青椒?」
  「不要,你再念一次。」慕邵花咯咯輕笑。

  那天的番茄蛋炒飯得到了慕邵花毫不吝嗇的讚美,甚至許下了之後去沈君得家玩給他招待的承諾,讓後者整個人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只要繼續鑽研廚藝,一道菜兌換一個請求,對方終有一天會承諾在他家一輩子住下來。

  然而這個想法在洗完澡後毫不留情地破滅。

  「我已經好了,慕邵花。我跟你保證。」他死抓著沙發抱枕,毫不退讓。
  「你飛了十幾個小時,就是為了來巴黎落枕打兩個星期遊戲?」慕邵花諷刺起人來有夠狠,「沈君得,你到底要不要睡床。」
  「你跟我差不多高,憑什麼我睡會落枕你就不會啊!不要覬覦我的沙發好嗎!」
  「那就一起睡床。」竟然又提出那個荒唐的提議!

  沈君得深吸一口氣,決定再好心提醒一次對方。

  「慕邵花,你是不是忘了──」
  「我沒忘,也不介意。」乾淨俐落地打斷他。

  看來讓客人睡沙發還落枕打斷行程這件事,已經超越了慕邵花對自己身為主人的容忍底線。
  沈君得直直瞅著對方。

  「我這麼大隻,一定會很擠。」他試著講理。
  「我可以側睡。」
  「……我睡相很難看,一定會碰到你,不對,可能會做夢揍你。」他試著威脅對方。
  「我看你前兩天睡得很安分。」
  「…………我可能會想抱抱枕,然後抱錯東西。」他完全豁出去。
  「我不介意。」慕邵花的停頓與沉默不到一秒,「還有問題嗎?」

  還能有什麼問題。你都不介意我還能有什麼問題。
  「……你可以反悔,隨時。」沈君得敗下陣來。

  十五分鐘後,他們熄了燈,背對著背躺在一般尺寸的單人床上。在沈君得的堅持下,他們一人一條被子,畫了個無形的楚河漢界。
  抱著一絲半夜跑回去睡沙發的希望,沈君得睡在外側,盡可能地往床緣擠,試著在僅有的窄小範圍拉開與慕邵花的距離,堵住鼻孔不去注意床被若有似無的味道,卻無論如何也沒有睡意。

  ……沒錯,他不是第一次跟慕邵花一起睡,之前對方在書閣受傷那段時間,自己為了方便就近照顧,也這樣睡了好一段時間;但他那時候沒發現自己喜歡人家,況且渡書師專用的宿舍什麼沒有,空間最多,King size的雙人床即使要他跟巴藤方相人三個一起睡也不是問題。

  慕邵花明明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卻說不介意。
  沈君得不懂那個不介意是什麼意思,是我only把你當兄弟?還是曖昧的邀請?從他自顧自地發下豪語後,他們沒再正面討論過這件事,慕邵花依然對他很好,跟平常一樣好,甚至可以若無其事地邀他睡床,這種看似普通卻曖昧不清的關係反而令人心慌。

  想起對方清冷的臉孔,沈君得猛力甩頭,把自己腦袋裡骯髒的念頭甩出去。
  「不好睡嗎?」靠,他一時忘了慕邵花此時此刻就睡在自己身後。
  「沒有、呃,不是!對,超難睡,我可以去睡沙發嗎?」他彷彿逮到機會。
  慕邵花嘆了口氣,坐起身。「那我去睡沙發吧。」
  「不不不不!不用!你睡床!你睡床!」沈君得慌得像A書藏在沙發縫裡。
  「……」慕邵花看了他一會,昏暗中看不清表情,只隱約看見那道身影又躺回位置,「明天打算去哪裡?」
  「咦?明天嗎?」他一愣,「嗯……先補今天沒去的艾菲爾鐵塔吧,還有附近的夏樂宮跟橋之類的。」
  「行程都你自己排的?」對方問,沈君得瞬間意會到慕邵花和他閒聊的用意。

  ……是這個人太聰明,還是自己真的太笨啊。
  沈君得吸了口氣,對方稀鬆平常的話題正在稀釋自己腦袋裡的混亂濃度。

  「當然是把部落客推薦的行程照搬過來啊。怎,要幫我調整一下嗎?」
  「不,我也不怎麼會排行程。」對方笑了一下。

  他們就這樣隨意地聊了一會,直到沈君得終於不再對同睡一張床那麼耿耿於懷時,慕邵花打了個呵欠,眼睛也已經閉上。
  見狀,沈君得忍不住叫了對方的名字。
  「……慕邵花。」
  「什麼?」慕邵花的聲音睡意朦朧。
  「────」沈君得欲言又止,沉默了好幾分鐘,緊張得像高中要拿段考成績單。「……你現在、對我是怎麼想的啊?」他鼓起勇氣低聲開口。

  等了半晌,慕邵花沒有回應,取而代之的是熟睡平穩的呼吸聲。
  沈君得吁了口氣。對自己的膽小半是懊惱,半是放心。

  他想自己其實也還沒準備好聽那個答案。



投餵

參與人數 1海草 +3 收起 理由
以墟ISH + 3 突然覺得巴方沈好像可...(被拖出去.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27#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20-1-22 12:30:51
只看該作者


  ④

  6 / 17 _ 9:03 AM

  沈君得醒來的時候,慕邵花已經出門了。
  他在床上發楞地坐了一會,有種還沒睡醒的悵然若失,過了幾分鐘,他才發現對方在床邊的牆上給自己黏了張字條。

  今天記得出門。

  「────」冷靜,沈君得,只是一張字條,你到底在莫名其妙暗爽屁。
  他伸出手去拿手機,拍了張照片傳給慕邵花,表示自己已經醒了。對方幾秒後就顯示已讀,回傳了一個再敷衍不過的OK貼圖。
  果然不會有什麼不同,慕邵花對待他的態度一如既往,似乎完全不在意昨晚的事。
  思及此,一早好心情的沈君得又焦慮了起來,儘管他也不懂自己到底在糾結什麼,但就有個什麼東西卡在那裏,卡得他又是困惑又是期待。
  他吁了口氣,鬼使神差地點開智囊團的群組。

  「請問大家,昨天慕邵花邀我一起睡床,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送出訊息,離開床舖,折好被子,然後慢吞吞地刷牙換衣服;整理出門的背包時,手機叮叮咚咚地響起來。

  「!!!!!????@#$%^*
  「怎麼回事!你對人家出手了嗎!」
  「啊啊啊啊啊啊君得師父ㄨㄨㄨㄨㄨ衣冠禽獸嗚嗚嗚嗚」
  「靠我們什麼都沒發生好嗎!除了聊天睡覺什麼都沒做!!」
  「。」
  「。」
  「。」
  「君得師父,你真是禽獸不如。」
  「原來君得陽痿不是傳說啊哈哈」
  『方相人已退出群組』
  「啊啊啊啊相人師父!!!」

  以為可以從這裡得到指點的自己一定是把腦袋放在深取沒帶出來。
  沈君得毅然決然地關掉了群組通知,另外傳了一條訊息給顏須倪。

  「慕邵花昨天邀我睡同一張床」好像要昭告全世界。
  「廢話,因為你落枕啊」
  「妳真的很機掰!!」他憤憤送出,得到一個超白目的小雞貼圖。
  「不然你在期待什麼?」
  「他主動邀我,那 是 一 張 單 人 床」他強調。

  兩秒後,螢幕傳來了顏須倪的通話要求,看來是懶得打字。

  「我是不知道他現在怎麼看你啦,不過不要過度解讀人家每個舉動的意思。」
  「我才沒有!」一秒否認,顏須倪冷笑。
  「那你在糾結什麼,難道你覺得慕邵花會對他的好朋友進行性暗示?」
  「他才不是那──」他閉上嘴,有種恍然大悟之感,腦袋瞬間清明。
  「……幹,您真睿智。」
  「那是因為你是智障。」
  「那是不是慕邵花對我根本就沒意思。」他的肩膀垮了下來。
  「我哪知道,你問他啊。」

  沈君得掛上電話時,有種今天已經過了一大半的錯覺。
  他看著那張紙條,覺得丟垃圾桶有點失禮,又不知道要收哪好,就先暫時放手機套夾層裡。

  不過至少顏須倪說得沒錯,以他對慕邵花的了解,對方絕不是那種會對朋友性暗示的人。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揹著他的背包走出門,覺得有點悵然若失。
  「我到底在期待什麼啊……」


  6/ 17_ 10:30 AM

  今天的慕邵花工作特別不順。

  他一早抵達花市去訂下周要用的花,卻差一點就訂了兩倍,還是老闆提醒他才發現;要往店裡的路上,才想起自己昨天下班清點需要兩個新的淺色大花盆,只好又半途折回去。
  好不容易開店上班,今天的客人卻似乎特別多:說有訂花卻一直找不到訂單的男士、堅持想要彩虹色玫瑰的女性,還有一口咬定錢包掉在這裡的顧客;慕邵花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弄懂一組只會講韓文的韓國觀光客到底想要什麼樣的花束,而且他不禁懷疑,那兩個阿姨滔滔不絕的韓文裡,大概有一半以上都是閒聊,就只因為自己長著一張亞洲人的面孔。

  一整天下來,工作上並沒出什麼大錯,他也忙得沒時間看沈君得是不是又沿途傳訊息跟照片,只在九點初的時候收到了對方的起床訊息,草草回了個OK就繼續工作。
  但就總是有種心神不寧,無法好好處理事情的感覺。

  「邵花,你今天身體不舒服嗎?」老闆抬起頭。
  儘管慕邵花有個發音相對簡易的英文名字,但在他向老闆解釋了自己名字的意思後,對方便興致盎然地學起這兩個字的發音,直到現在都沒再叫過他的英文名字。

  「沒事,我很好。」他連忙回應,老闆沒有多問。
  「那就好,如果有什麼狀況別勉強自己。」他只是這麼叮嚀,接著不知道從哪變出一個裝滿馬卡龍的玻璃盒,朝慕邵花眨了眨眼睛,「我太太最近在學,給她一點意見吧。」
  「啊,謝謝。」慕邵花伸手拿了一個,想起沈君得送的那盒還在冰箱。「她喜歡烹飪嗎?」
  「沒錯。」提起太太,老闆就笑了,「我當年在追求她的時候,每送一束自己綁的花,她就回送我一袋自己烤壞的餅乾。」
  「……那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呢?」慕邵花沒有多想就脫口而出。

  老闆聞言愣了一下,大概是因為這個實習店員老是維持一種東方人慣有的溫文內斂與不冷不熱,雖然並不是什麼失禮的疑問,這還是第一次對方對自己的私事提出問題。
  慕邵花旋即發現自己的失常。

  「不好意思,我的問題太唐突了。」
  「不需要道歉,讓我猜猜……」老闆露出了然於心的笑容,「談戀愛了?」
  「……請您忽略我的問題。」
  「這沒有什麼好難以啟齒的,戀愛是人生中最美好的片段之一。」
  「我相信。但還是請您忽略我的問題吧。」

  慕邵花覺得自己被一股油然而生的絕望給淹沒。

  「我沒忘,也不介意。」

  ──然而事實證明自己確實比想像中還要介意。


  6/ 17_ 2:25 PM

  沈君得吃完一頓令人特別滿意的午餐(超級豐盛的可麗餅),胃裡那種空蕩蕩的感覺依然沒消除。
  整個早上他一如往常拍了很多觀光客照──包含把艾菲爾鐵塔捧在手上的自拍──但拍完要傳給慕邵花的時候,總覺得有股說不出的彆扭。

  如果對方真的沒那麼在意自己,那他急著跑這趟法國到底要幹嘛?
  這個念頭從早上出門就一直在沈君得的腦海裡。跟以前那種不曉得慕邵花心意的緊張不同,此時此刻更多的是沮喪,沮喪到他覺得自己不傳照片給對方好像也無所謂的程度。

  「……算了,就當一個人的自助旅行好了。錢都花下去了能不好好玩嗎!別老想著傳照片!」他給了自己的腦袋重重一拳,咬牙把那個最後只有OK貼圖的Line視窗給關掉,叫出Google Map。「比──爾──阿──克──姆──橋……」他原地轉了半圈,找到定位抬起頭,卻被附近市集入口的一處花攤給吸引了目光。

  攤販並不是長得特別怪或特別華麗,花的種類也不多,只放了滿滿的玫瑰。
  比起慕邵花前幾天用來做花束的香檳色,攤上的玫瑰顯得有些鮮豔過頭,那些紅色紫色藍色活像是人工噴漆噴上去的,粗暴卻成功地引人注目;尤其有些深得幾乎發黑的紅色,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抓沈君得眼球。

  「我也蠻喜歡玫瑰的。」

  ──幹,沈君得,剛剛才說了今天要一個人旅行不是嗎!
  ──再怎麼樣回家還是會看到慕邵花,哪裡來的一個人旅行,你是白癡嗎。

  沈君得露出便秘一樣的表情,遠遠看著花攤,站在原地天人交戰了一會,終究是敗給了自己腦海裡慕邵花收到玫瑰的想像,認命地走向攤販。
  好可怕,自己到底有多喜歡慕邵花啊,真是可怕得有點噁心。

  老闆似乎老早就注意到躊躇的沈君得,給了他一個熱情的笑容。
  「Quellecouleur préférez-vous? Bleu? Blanc? Rouge?」很好,這個老闆莫名其妙地很熱情,但那連珠炮似的法文他連一個字也沒聽懂。沈君得煞有其事地亂微笑亂點頭,目光又移向那幾支紅玫瑰。

  說實話,如果真要挑適合慕邵花的顏色,大概不是淺藍就是白色。但沈君得說不上為什麼,就是對眼前豔麗過分的紅色情有獨鍾。
  他研究了一下,雖然那些單朵的紅色玫瑰還有十來支,卻只有三支紅得特別勻稱好看,包裝紙也是素色,比較沒那麼花俏俗艷。

  「Thisone?」火眼金睛的老闆拿起兩支沈君得看上的紅色玫瑰,切成英文頻道。
  「呃,」就不能讓他再思考一下嗎!「Yes, but…...」他還沒說完,有個高大的男人也靠了過來。
  「Jeprends ça.」對方毫不猶豫就指向老闆手上的花,掏出鈔票。

  欸欸欸欸欸欸欸等等等等欸幹!!
  沈君得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巴,眼睜睜看著男人帶著兩支戰利品揚長而去。
  不行,他從來就對這種『這是最後一件囉』的行銷沒有半點抵抗力,更何況自己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招財貓,一下子又有好幾個人擠到自己身邊來看花。
  「This!I want this!」他的手指狂往最後那支紅玫瑰的方向戳,一邊擠開那些可能要跟他搶花的人,「This one.
  他匆匆用口袋裡買可麗餅找的零錢付掉,一拿到花就立刻逃離市集,覺得自己就像是買到最後一支iPhone的人一樣。直到離花攤有段距離,他才忍不住略帶得意地欣賞起手裡的玫瑰。

  越看越順眼,自己的眼光真的很不錯。而且以慕邵花本人無趣平淡的喜好,肯定不會買這種顏色的玫瑰。
  ……這樣應該可以彌補當初那束沒送出去的野薑花吧。

  呃,不是,他當然不是要立刻進行第二次告白!就只是單純送個花,反正對方都知道自己意思了,送朵玫瑰不為過吧,況且他這次可是有先預告要追對方了,既然要追總得拿點像樣的誠意出來吧!

  說是這麼說,不過拿著一枝玫瑰在路上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沈君得斟酌了一下,他的背包應該還算大,今天也沒裝什麼東西,小心一點應該不至於壓壞。他沉下一邊肩膀,把背包轉到面前拉開拉鍊──

  拉鍊是開的。
  沈君得心底咯登一聲,有種不妙的預感從腳底往上竄。
  可能是離開可麗餅店時,他把水跟錢包放進去後忘記拉上了。相機在胸前,他背包裡今天只放了外套、水瓶跟壓在最底層的錢包。
  但此時此刻錢包消失了。

  「靠……」他慌亂地蹲下身,把背包的每一個夾層跟外套口袋都翻出來,又不死心拍拍自己的牛仔褲,依然什麼也沒找到。「靠,拜託……」

  冷靜,沈君得,冷靜。
  說不定是剛剛買花的時候掉在攤位上──不對,他剛剛是用可麗餅的零錢付的,根本就沒拿錢包出來。最後一次看到錢包是在可麗餅店掏出來結帳。
  他整個人從腳底到肩膀慌得燒熱了起來。
  再想想。沈君得把臉悶在手心裡,把錢包放回去時,他確定自己是有好好拉上拉鍊的,不過防盜的S-binner有點卡住,他站在櫃檯旁邊弄了好一會卻徒勞無功,只好先把扣環放回背包裡,想著自己總不至於那麼衰。
  那之後吃飽的他走出店,沒幾分鐘就看到花攤。

  靠。
  一定是那時候,一定是自己身後突然出現的那群客人!

  沈君得有一瞬間想衝回花攤,但他很快就意識到現在回去已經太晚了,肯定什麼也找不到。如果拿走他錢包的人是有意為之,根本不可能還待在那裡。
  他崩潰地在路旁坐下,雖然自己每天現金帶得不多,也有聽慕邵花的話把相機揹好、信用卡跟護照貼身收著,但被偷就是被偷,他怎麼就那麼智障真的把沒扣環的後背包揹在背上啊!
  「幹,我真的是個白癡……」沈君得把知道的所有國罵全都罵過一次,前幾分鐘的好心情早就蕩然無存。

  怎麼辦,他媽的好想哭。自己已經沮喪到連OS都有髒話了。
  那些部落客說得對,被偷真的不只是錢的問題,它會讓你連玩樂的心情都一起被偷走。錢沒有多到讓他義憤填膺地去報警,但也沒有少到讓他拍拍屁股就繼續行程。

  ……又是落枕又是遇到扒手,這趟旅行真不順利。
  難道是在暗示他根本就不該來這趟嗎?
  沈君得把腦袋埋在膝蓋間,覺得今天好像沒有力氣再逛街了。他拿出手機,現在才下午三點,慕邵花還在上班,書閣的大家也早就已經下班休息了。可是他覺得很需要找個可以說「靠我錢包被幹走了啦」的人好好發洩一下。

  沈君得定定看著好友名單。
  他按下Line通話鍵的瞬間,覺得他這兩個禮拜就會把自己跟顏須倪的友情額度用光。
  響了幾聲,對方接了起來。

  「喂?」
  「幹,顏須倪,我的錢包被扒走──」
  『登愣。

  。

  沈君得茫然地看著被掛掉的電話,懷疑是不是自己的下巴碰到螢幕。
  他又按了一次通話,這次很快就被接起來。

  「你再罵髒話我就再掛電話。」
  「妳什麼時候這麼──」

  等等,不對,這個聲音不是顏須倪。但他怎麼可能打錯電話?
  「咳,不好意思,請問妳是?」謹慎起見,他先確認一下。
  「問別人名字前應該先自我介紹吧。」
  「呃,」怎麼有種很耳熟的感覺?「妳好,我叫沈君得,是顏須倪的朋友。」
  「……」電話那邊停頓了將近十秒鐘,害沈君得差點以為斷訊,「喔,那個姓方的徒弟?」

  ──是安!
  不過想那麼久是怎樣,他們好歹也在書閣共事了將近兩年!

  「呃,是的。請問須倪在嗎?」超怪,跟安講電話的感覺超怪。說到底他們在書閣真的有說過話嗎?
  「她去倒垃圾。」對方好像沒有要掛電話的意思,「你剛剛要跟她說什麼啊?」
  「啊,沒事,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
  「你到底要不要說?」這對師徒性格都這麼差嗎喂!
  「不不不,只是我不好意思拿這種事情來煩您!」
  「你說啊,我又沒在幹嘛。」不是那個問題,我們交情有好到這個程度嗎?
  沈君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個,我錢包被偷了,就這樣,我只是想找人抱怨,如果她在忙我就──」
  「深取哪有人在偷錢?」語氣鄙視的成分遠遠大於好奇。
  「是這樣的,跟您報告一下,我現在人在巴黎。」他畢恭畢敬地回應。
  「巴黎?」他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布料摩娑的聲音,沈君得猜想可能是對方從趴姿改成坐姿之類的,畢竟安聽起來有種打算促膝長談的意味。「你怎麼會跑去巴黎?」
  「我來找慕邵花,慕邵花就是──」
  「我知道,那個膽小鬼。」
  「您為什麼會把一個只共事幾個月的人記得比徒弟的摯友還清楚呢!
  「巴黎有什麼好玩的啊?」很好,這個有史以來最任性的渡書師完全忽略他的抗議。
  「我都被偷了錢包,您還覺得巴黎好玩嗎?」
  「顏須倪的旅遊書看起來很美啊。」安的聲音裡隱隱約約有點期待,「喔,我想起來了,她好像說你強吻了那個人。」
  「那是好幾個月前的舊聞了,她是不是忘了幫您更新?」
  「我又沒興趣,」太棒了,目中無人到這個程度真是太棒了。「所以你沒錢了?」
  「我身上的現金沒了,但家裡還有。」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鉅細靡遺地跟安報告?
  「那你回家拿錢不就好了?」
  「……」沈君得吁了口氣,「您說的是,那不打擾您,我先回家拿錢去了,晚安。」
  「喂,等一下────」沒等她說完,沈君得就乾脆地掛了電話。

  他估計等顏須倪倒完垃圾,自己很快就會收到為什麼掛蘿莉師父(算算年份,對方應該也到了可以稱之為少女的年紀,但語氣和聲音似乎都與從前無異)電話的質問,畢竟安聽起來一副沒跟人講過電話的樣子,活像是第一次拿到話筒、只會哇哇叫卻硬是抓著不放的兩歲小孩。
  才剛這麼想,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有沒有這麼快!

  沈君得拿看炸彈的眼神看了下自己的手機,忐忑不安地接起來。

  「那個,抱歉,妳師父實在是──」
  「陪我聊天。」跟剛剛跋扈的語氣截然不同的溫軟聲線。「巴黎是什麼樣子啊?」
  「……顏須倪不跟妳聊天嗎?」
  「我偶爾也會想跟其他人說說話啊,自己待在家無聊得要命。」理直氣壯,「樓下的阿姨就算出國玩也只會帶餅乾回來,問她們看了什麼都講得很模糊。」

  顏須倪很少談自己跟安現在的狀況,沈君得猜對方大概是忙著上班加班,也沒時間好好陪安到處去玩。
  他不知怎麼地想到慕邵花,起了一種同病相憐的心理。

  「好吧。可是話說在先,我講得很爛。」
  「沒關係,你現在旁邊有什麼?」
  「我在一座大橋附近,叫比爾阿克姆橋。妳看過全面啟動嗎?就是裡面唐姆教亞莉雅德創造夢境時,出現過的場景。」他視線轉了一圈,「兩邊有很多樹,還看得到艾菲爾鐵塔。」
  「人很多嗎?」
  「現在不多,今天是平日,而且大家還在上班吧。」
  「這麼晚還在上班?」
  「法國有七個小時的時差,我這邊天還亮著呢。」他說,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妳用過視訊嗎?我直接開給妳看。」

  他按下邀請,不一會兒螢幕就出現了安好奇的臉。
  「呃,嗨。」好長一段時間沒看到對方,沈君得有點緊張,「等等喔!我轉個螢幕。」
  「──」安睜著那雙像洋娃娃一樣靈澈的眼睛,雖然沒有說話,卻明顯跟著沈君得慢慢旋轉的鏡頭而閃閃發亮,嘴唇雖然緊緊抿著,卻掩蓋不住興奮與好奇。
  沈君得獨自逛了兩天,看見對方的表情,忍不住覺得這種風景還是得與人分享才好看。「還可以嗎?」
  「嗯!」安用力點頭,「怎麼只有你?那個慕邵花呢?」
  「他要上班啊。」
  「自己逛不是很無聊嗎?」
  「沒差啦,我也會傳照片給他啊,可是要等他下班才會看到就是了。」
  「哦。」安盯著螢幕,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那是什麼東西?紅色的。」
  「什麼?」沈君得看了下螢幕,「喔,我買的花,就是買這個才被偷的。」
  「要送他的?」
  「對啊哈哈,看起來是不是很俗氣啊。」
  「嗯,又不是白馬王子。」真是語出傷人。「算了啦,你都買了就送吧。」
  「您真是讓我信心全失啊。」
  「──跟誰說話呢?」正要拿出花讓對方看個仔細,顏須倪的聲音和臉冷不防出現在螢幕裡,對著安的臉頰就親了一下。
  「那個,姓方的他徒弟。」
  「哦?」斜眼睨了過來,「怎,把不到慕邵花就把腦筋動到我師父身上?」
  「靠沒有好嗎!我要回去了啦!」沈君得用力撇清,「……不要老是把安丟在家裡啦,帶她出去走走好嗎。」
  「不用你說,我當然會。」
  「那去巴黎!」
  「乖,我們錢沒那麼多,叫君得葛格幫你出機票錢。」
  「啊啊啊臭須倪!妳剛剛自己說的!妳說話不算話!」
  「掰。」顏須倪一秒掛了電話。

  通話一結束,周遭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沈君得看了一會手裡的花,小心翼翼地收進背包裡,拍拍屁股站起身,伸了個徹底的懶腰,雖然說不上為什麼,可是剛剛鬱悶的心情好像稍微減輕了。他轉頭望著塞納河閃閃發亮的水面,突然想起如果慕邵花現在人在這裡,他就可以幫對方拍照了。
  沈君得自拍都用手機,自從來到這裡第二天跟慕邵花出去玩後,現在相機裡都只有美麗的風景照。

  果然還是好想跟慕邵花一起出門玩啊,以普通朋友的身分也很好,不去踩觀光景點也沒關係,就只是想跟那個人一起出門逛逛。
  他看著河面上原本預計下午要去的遊船,有點意興闌珊又羨慕。
  ……如果可以跟慕邵花一起搭就好了。


本文最後由 張新御 於 2020-1-24 14:52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28#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20-1-23 12:12:17
只看該作者


  


   6 / 17_ 6:21 PM

  慕邵花第一次覺得上班是特別耗費心神的事情。
  他踩上最後一層階梯,掏出鑰匙,卻發現門縫下透出隱隱鵝黃的光線。

  ……如果他沒記錯,昨天晚上對方說今天要去坐遊船,可能八點多才會回來。
  他疑惑了一下,才握住門把推開門,一眼就又看見在煮飯的沈君得。
  慕邵花差點沒拿出手機確認日期。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他費了一點勁,才把那句『你有出門嗎』收回去。
  「因為沒錢啊,哈哈。」對方乾笑,邊把清炒的義大利麵倒進兩個盤子裡。
  「忘了帶錢包嗎?」
  「被扒了。」
  「什麼?」正在掛外套的慕邵花愣住。
  「就是──啊算了啦不說了,吃飯吃飯。我太白癡了。」沈君得三言兩語帶過,避開慕邵花的視線把晚餐端上桌。看見慕邵花錯愕的表情讓他覺得格外丟臉。
  「……」幸好對方只看了他一會就拉開椅子坐下,沒再追問,「有丟證件嗎?」
  「沒,就一張負的悠遊卡。」沈君得也坐下,「不過跟你說,我今天跟安視訊了。」
  「安?」慕邵花有點哭笑不得,「怎麼你今天發生這麼多事?」

  沈君得暗暗鬆了一口氣。
  慕邵花顯然也看得出他不想多談,就安靜聽自己說今天跟安視訊的事情。
  對方的態度跟昨天相去無幾,只是今天看起來似乎有點累,加上跟安視訊的內容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有趣的事;慕邵花只在安花了十秒才想起他是誰的部分稍微笑了一下。
  「對了,後天你請假真的沒問題嗎?」沈君得想起什麼似地確認。
  「嗯,我跟老闆說過了。」

  知道沈君得要來,慕邵花事先向老闆請了兩天星期五的假,一天接機,一天預計跟沈君得去巴黎近郊的普羅萬(Provins)小鎮玩。後者假裝客氣地拒絕了一次(「你不是還要工作嗎?會不會被炒魷魚啊。」),最後還是滿心期待地安排連續三天的行程。

  「那就好。」沈君得有點高興,「啊,忘了給你看我今天拍的照片──」

  他拿出手機讓慕邵花看自己跟艾菲爾鐵塔的各種合照,說今天是如何找到一個他覺得最好的角度,又是如何遇到也講中文的觀光客請他幫忙拍了十幾次高難度的對位跳躍照。
  慕邵花邊吃邊看,看到幾張有趣的也會嘴角上揚,但沈君得就是覺得好像哪裡有點怪。
  對方沒有像平常那樣開小小的玩笑,或是嫌棄沈君得的觀光客臉,笑完以後又旋即恢復沉默,讓那個笑容顯得很客套。
  要是平常,他大概會直接問對方怎麼了,但今天的慕邵花隱隱約約散發出一種不太想說話的氣息,他只能摸摸鼻子,在心裡歸咎於對方今天可能遇到爛客人或是工作特別多。

  直到照片滑到早上的那張便條,沈君得聳了下肩收起手機;他找不到時間把自己藏在沙發的玫瑰拿出來送給對方,只能繼續默默吃光他的義大利麵,一邊希望慕邵花洗完澡會比較有精神一些。(慕邵花今天甚至沒稱讚他的手藝)

  「碗我洗吧,你去洗澡。」他主動開口。
  「嗯,謝謝。」對方沒多說話。

  洗完澡好像也沒有比較好。

  慕邵花吹乾頭髮後,就坐回他窗下的工作桌弄花(他說是下禮拜要交的作業),衰人沈君得今天沒什麼可以分享的旅遊趣聞,只好窩在沙發上面看喜歡的YouTuber上傳的新影片,整個房間裡除了自己偶爾看到一些橋段笑出聲以外,就只有慕邵花清喉嚨或是擺花弄草的聲響。
  對方甚至沒開口問沈君得在笑什麼,也沒往這裡投來一眼,害他也不敢走過去偷看對方在弄什麼花。
  是他有記憶以來兩個人相處最尷尬的一次,而且自己完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直到沈君得又抬頭看時鐘時,已經是十二點五分。
  這個時間早就超過慕邵花一般的睡眠作息,但對方似乎還沒有要上床睡覺的意思。

  他有點不好意思打擾今天生人勿近的慕邵花,不過自己先躺到床上去也很怪……還是乾脆今天就睡沙發算了?這倒是個好主意,只要換個姿勢躺下,依慕邵花今天沉默寡言的程度,他就可以霸佔這張沙發直到天亮。
  ……可是如果慕邵花不介意,他當然是不知羞恥地想一起睡床啊。都睡過一天了也沒發生什麼事,哪有突然回去睡沙發的道理。

  沈君得裝模作樣地打了一個大呵欠。
  「睏了嗎?」果不其然,慕邵花開啟了將近四個小時以來的第一次對話。
  「是還好啦,不過你還不睡嗎?已經十二點了。」指指時鐘。
  慕邵花聞言一愣,看向時鐘,看來是真的沒注意到,「哦,好,那我收一下。」

  今天的慕邵花真的很悶。悶得讓人不知所措。
  自從兩個人變得要好以後,沈君得還沒看過這樣的對方。
  那讓他忍不住想起和對方第一次在渡書閣交談的時候。

  五分鐘後,沈君得關掉燈,慕邵花已經躺到床上向著牆睡,沒打算交談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想了一下,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邊,拿開蓋著玫瑰的抱枕。



  慕邵花聽見沈君得的腳步聲靠近,感覺到彈簧床微微下陷,突然有點痛恨提出建議睡同一張床的自己。
  他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有點睡意,肩膀卻倏地被點了兩下。

  「慕邵花,轉過來一下。」
  「怎麼了嗎?」
  「你就轉過來一下。」不曉得在賣什麼關子。
  慕邵花猶豫了兩秒才翻身,就著今晚明亮的月光可以清楚看見沈君得的五官,「幹嘛?」
  對方神秘一笑,「燈愣──」邊自己製造奇怪的效果音,沈君得冷不防從棉被裡拿出開著手電筒的手機。瞬間亮得慕邵花短暫失明。

  等到他看清楚的時候,對方的手裡已經多了一枝紅艷的玫瑰。
  「你什麼時候……」慕邵花下意識望向自己的工作桌,旋即想起自己房間裡應該沒放這種顏色的玫瑰。
  「你最好先稱讚一下我有眼光,這朵玫瑰花了我五十歐。」沈君得不曉得在得意什麼,喬了個姿勢,拿起花就學人咬在嘴邊,「而且跟你說,我要買的時候人可多──嘶!」就在花莖碰到嘴唇的瞬間,一抹刺痛冷不防襲來,他立刻拿開,下唇已經多了道細細的傷口。
  「!」慕邵花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下一秒就看見對方的下唇滲出血珠,連忙湊向前檢查有沒有其他傷口,「還好嗎?先別動,我看一下。」
  「────」剛剛得意忘形的沈君得只能張大嘴巴,手裡還拿著花。

  靠,他怎麼突然好像智障。竟然會忘形到把刺放到嘴巴裡。

  然而即便是這種情況,他也無法忽略慕邵花放在自己嘴唇和下巴上的手指,對方動作很輕,但不經意碰到的指腹讓沈君得整個人外殼都僵硬起來,內心卻有種麻癢難耐。
  又是他可以在對方眼底看見自己的距離。
  這次沒有野薑花海,就只有一朵肇事玫瑰。沈君得挪開視線,強迫自己盯著對方鼻樑上的一根碎髮看,忽視那雙虹膜顏色比大部分亞洲人再稍微偏淺的眼睛。卻不爭氣地心跳加快。

  拜託有點意識好嗎慕邵花,你再忽視我也不是這麼搞的吧!

  慕邵花看了幾秒,幸好沈君得反應快,傷口很淺,甚至沒有冬季唇裂的程度嚴重,對方舔了幾次嘴唇就沒見再流血。
  他放開沈君得的臉,皺起眉頭才想說對方的粗心大意,才發現對方此時此刻側躺在床上,左手仍高舉手電筒,右手還拿著一朵玫瑰不敢亂動,張著嘴,肢體動作不知道為什麼僵硬得要命,像個粗製濫造的自由女神。

  沈君得看著對方的表情,閉上眼睛準備被今天心情不好的專業花藝師大念特念。
  ──耳邊卻傳來熟悉的笑聲。

  「你是哪根筋不對,才會挑這種怪時間送花?」慕邵花咯咯輕笑,伸手接過了那朵玫瑰,「你的YouTuber們沒順便教你幫玫瑰去刺?」
  「。」

  明明應該不是太久以前的事情,沈君得卻覺得好像很久沒看到對方這個表情了。
  就連被對方酸他也覺得很高興,好像今天發生的所有鳥事都可以在此時此刻煙消雲散。

  沈君得沒有多想,一個伸手就攬過了慕邵花的肩膀。

  「感謝感謝,你總算真的笑了。」他揉揉對方的頭髮,「沒騙你,我今天整晚挫得要死。」
  「!」這次輪到慕邵花的四肢瞬間變得僵硬。
  「怎麼,今天遇到奧客喔?」

  太近了。
  他直覺反應是推開沈君得,但對方的動作過於自然,好像這樣的肢體接觸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若是硬要掰開對方的手,反而顯得他自己大驚小怪。
  直至此時他才注意到,雖然兩人身高相仿,但沈君得的肩膀比他還寬一些,他的每一次呼吸就在自己的臉和對方的胸臂形成的狹小空間反覆循環;夜晚涼爽的空氣逐漸變得溫熱。
  慕邵花覺得自己的思考變得有點鈍。

  「……稱不上奧客,只是有點麻煩。」他盯著沈君得T恤上的一個微小毛球,最後選擇先回答對方的問題。
  「不,我覺得連你都可以被搞得心情這麼差,應該是奧到極點。」
  「我心情差?」
  「您有注意到我們四個小時沒講半句話嗎?」
  「因為你在看影片。」
  「因為你在弄花,臉上還寫著生人勿近。」
  「我沒有。」慕邵花否認。

  沈君得聞言大笑,尤其慕邵花還是沒推開他,就維持這個姿勢跟他說話。
  ……這個、怎麼說都有點那個吧,曖昧?是曖昧沒錯吧?
  這讓沈君得有點心兒怦怦跳。他一直是個藏不住秘密和想法的人。

  他深呼吸,重新鼓足勇氣。覺得好像正是時候。

  「……慕邵花,問你一個問題。」
  「不要。
  「拒絕太快了吧!」
  「────」對方陷入沉默,「我還沒想好。」
  「欸?」沈君得一下子沒進入狀況。「你剛剛說──」

  慕邵花不發一語地推開他,顯然在避開他的視線。
  「我說你要問的問題,我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回答。」
  「我要問……」他疑惑了一下,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你有聽到?昨天?」

  慕邵花沒有回應,沈君得就當作是默認。
  竟然真的被聽到了。
  可是他說還沒想好是什麼意思?不是朋友、也不是沒感覺、而是還沒想好

  沈君得的腦袋像被投入一根沖天炮,瞬間炸開來。
  這四個字不知怎麼地充滿了各種樂觀的可能性,沈君得止不住自己的胡亂臆測。況且他有種直覺,依慕邵花剛剛對這問題的反應速度來看,對方今天的反常說不定根本不是因為奧客。這代表什麼?慕邵花一整天都在想這個問題?
  等等,不行,腦補太多了,他得冷靜下來。
  他猜現在維持不逃跑大概已經是慕邵花的最大極限。

  「所以,那就是為什麼你今天都不太理我?因為還沒想好?」他先確認。
  「我沒有不理你吧。」沒否認。

  沈君得覺得對方百分之百會聽見自己過於激動的心跳聲。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
  沈君得,是個男人就要沉得住氣,想想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他是很想要答案沒錯。

  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當然不想要一個「我們果然還是超級好麻吉」這樣的答案。如果再等等,就有多一點點機會可以等到他想要的答案,那他當然願意等。

  慕邵花需要的是更多的空間,而他需要的是──
  沈君得的腦海裡閃過四個字,他吞了吞口水,感覺自己總算鎮靜下來。

  「好吧,還沒想好就還沒想好。」他伸手拿過慕邵花手裡的玫瑰,關掉手電筒,和手機一併放在床邊的矮櫃上,「反正我也就問問。你就先當我沒問過?」
  「我要怎麼當你沒問過?」
  「唔……刪cookie?總之!」他慌慌張張表示,「我沒有要你回答那個問題,好嗎?你就、當我說夢話,忘記這件事情!」
  「……」慕邵花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看了他一會就重新躺正,望向天花板。「嗯。」
  「那就這樣囉,明天就忘掉這件事。」沈君得總算稍微放心,也跟著躺好。

  房間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君得。」慕邵花冷不防開口,「那我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要不是躺在床上,沈君得打包票自己肯定會瞬間立正站好,「好,什麼問題?」

  慕邵花沒有馬上說話,他依然看著天花板,似乎在思考要怎麼開口。
  沉默總是顯得特別漫長。

  「呃,如果很──」
  「你為什麼會來法國呢?」
  「。」

  這次換沈君得安靜下來。
  他今天可問了自己這個問題不只一次。

  「為什麼這麼問?」他保守地開口。
  「我沒有笨到以為你是純粹來巴黎觀光的。」要放箭都不會先說一聲嗎!「我也不認為你有那麼喜歡法國,但我最多也就只為你請了兩天假,要說地陪也完全不夠資格。」慕邵花的目光稍稍往這邊投來,「……為什麼這樣你還是來了呢?」
  「────」

  是啊。為什麼呢。
  在他把機票硬生生從德國改成法國那刻起,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居心不良,更別提慕邵花。對方甚至在自己訂機票前,就先預告了還要上課不好請假的事實。
  但沈君得還是硬著頭皮跑來了。即使慕邵花只請了兩天,他也覺得很滿足。

  「我其實……」他糾結了一會,決定把自己腦袋裡的東西照照實實說出來。「一開始是那個,是子日他們讓我來的,因為你說你要待一年,一年聽起來很久。」他想了想覺得不妥,補上一句:「我也覺得很久。」

  慕邵花沒有回應,耐心等他說下去。

  「他們說你會被其他……呃,不是啦,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慕邵花的語氣帶了點無奈。「所以你是為了這個來的?」

  這種感覺真怪。他們竟然這麼開誠布公地討論自己喜歡對方的事、還有來法國的不純動機。
  「不完全是,事實上,」他盯著枕頭角角,「一開始有幾秒鐘是,但後來我想,如果你真的有遇到喜歡的人,我總不能幹掉他吧,況且我也才來兩個禮拜,還真的不能做什麼。」他停頓了一下,「雖然這樣說起來好像有點自作多情,但我希望你不要想太多,我這趟來不是一定要逼你回答我什麼問題,或是要、把你追到手之類的,真的不是為了那樣才來的。

  ──我就只是有點,很想來看看你而已。

  那應該是句有點難為情的話,至少不比青少年向父母說出我愛你容易。
  說的人尷尬,聽的人也不好意思。
  但慕邵花覺得梗在喉頭一天的結瞬間就鬆開來了。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沈君得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也想過會不會給你添麻煩,畢竟你又不是來法國玩的,還得上班上課,我就這樣突然跑過來,還害你要請假、要陪我出去──我喜歡的東西又不像你,都很惡俗──就連現在你的床也要分我睡一半,我怕這趟旅遊其實很……」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最後低聲說了兩個字:「多餘。」

  隱隱約約可以從沉默裡讀到那些沒說出口的問句。

  「唔,抱歉,你明天還要上班吧,不要理──」
  「我高中畢業旅行的時候,我爸拿了一台小數位相機給我,說是可以留紀念。」慕邵花開口,「三天兩夜,等我回到家的時候,卻發現我一張照片也沒拍。」
  「……哈啊?」沈君得被突如其來地回憶殺殺得滿頭問號。
  「我完全忘了有那台相機,三天裡也沒動過想拍照的念頭。」他看著天花板,「不騙你,我現在完全想不起畢業旅行在幹嘛,就是坐遊覽車,去休息站,去景點放著幾個小時,然後再搭遊覽車。」他把目光轉向沈君得,「直到上周末前,我都不知道跟朋友出門有什麼好玩的。

  沈君得過了幾秒鐘,才弄清楚對方指的是什麼。
  即使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慕邵花沒有那個意思,沈君得也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燒起來了。

  「我、我……那個……」講話超級結巴。
  「但如果你只是想『看看』就好,我可能得跟你請一天禮拜五的假,下禮拜的作業進度有點──」
  「不行!不准!你知道自己逛兩天巴黎有多傷心嗎!我可是想著周末行程才撐下去的!」
  「我看你照片拍蠻多的啊。」
  「那是我的強顏歡笑!不然你現在起來繼續做作業,我陪你通霄!」
  「我開玩笑的,君得。」慕邵花及時收住,「我不會再請你假了,我保證。」
  「……不好笑,超不好笑。」
  「對不起,」看見沈君得的表情,慕邵花就忍不住想笑,「不然明天晚餐我請客?」
  「不要,我煮,你回家做作業,我怕你真的做不完。」

  他聽見慕邵花的輕笑聲,覺得自己像個大白癡,連忙慌慌張張地把自己埋進被子裡。

  請問大家,慕邵花這樣真的不是有意地在撩他嗎!!!!!





農曆年假前的最後一更,我們年後見!♥
本文最後由 張新御 於 2020-1-23 12:21 編輯

留言

就是在撩你啊君得!振作啊君得! 2020-1-29 12:15

投餵

參與人數 1海草 +15 收起 理由
ruppe08 + 15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29#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20-1-28 16:22:31
只看該作者


  

  6 / 18_10:32 AM

  皮埃爾覺得自己來自亞洲的實習生今天心情似乎特別好。
  對方並沒有什麼特別明顯的表現,工作也俐落沒得挑剔,但皮埃爾老是想起昨天對方問過的唯一一個私人問題;無論他是出於什麼原因問的,現在顯然都已經解決了大半。
  看著對方蹲在地上整理花盆的樣子,皮埃爾忍不住嘴角上揚。

  「邵花。」他走向前,「這邊忙完了嗎?」
  「差不多了,我收拾一下就擺回去。還有其他要一起整理的嗎?」
  「哦,沒有,你誤會了。」他笑吟吟地看著對方,「這個弄完就下班吧。」

  後者愣了一下,滿臉困惑。
  「什麼?但現在才──」
  「你上周六來幫我處理那束花,我還欠你一天假不是嗎?」皮埃爾跟著蹲下身,接過慕邵花手裡的剪刀,朝他咧嘴一笑。

  「──從此時此刻開始,享受這個延長的愉快周末吧。


  慕邵花只上了不到兩個小時的班,就冷不防地迎來他從天而降的四天連假。
  他站在路邊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一瞬間不曉得現在應該要做什麼才好。

  Line的提示音在此時不偏不倚地響起。
  「巴黎的牛肉河粉有夠好吃!!!」還圖文並茂地附上了一張河粉照。

  慕邵花盯著對方不小心遮住鏡頭左下角的手指黑影,忍不住嘴角上揚,只思考不到兩秒就傳出訊息。

  「你吃哪一間?」


  6/ 18_11:20 AM

  沈君得一早看到顏須倪轉貼的訊息,才知道原來巴黎也有牛肉河粉。
  他邊覺得自己真是孤陋寡聞,邊隨興地查地圖準備把後面的行程往後排,才發現離慕邵花租屋處不太遠的地方就有一間被大家推到爆的必吃河粉,當機立斷就納入今日行程,覺得自己真是全世界最了解自由行真諦的觀光客。

  他抵達的時候店家正好開門,店內已經坐了不少人;他幸運地剛好剩下兩組空桌不用排隊,便在其中一個靠窗的空位坐下,遞上來的菜單還感人地寫著中文。
  這是在暗示他的旅遊厄運就到昨天截止嗎?沈君得期期艾艾地想。

  店家很快地送上了有九層塔、檸檬、洋蔥和豆芽菜的河粉定番;沈君得還來不及在顏須倪的Line視窗打卡,熱呼呼的牛肉河粉就跟著上了桌,還飄著熱氣。他當機立斷地放下手機拿起筷子,覺得自己的肚子突然餓得咕嚕咕嚕叫。
  ──把仍透著鮮紅的牛肉沾醬送進嘴裡那一刻,沈君得深深覺得自己這趟完全沒有白跑。
  不只牛肉好吃,湯頭清爽得一瞬間讓他覺得自己根本就飛回亞洲,超級解膩解相思。

  他放下拿不到三十秒的筷子,換拿手機就迅速拍照傳給慕邵花,還連發了幾個讚的貼圖;然後是顏須倪,最後才把同一張照片拿去Facebook打卡,企圖找跟自己一樣無知的盟友。完成這串現代人類發病過程後,他才又稀哩呼嚕地把河粉掃得一乾二淨,再意猶未盡地依部落客推薦點了一個越南春捲。

  ──雖然這麼說好像很不識貨,但以一個人旅遊而言,吃到好吃東西的滿足感絕對遠遠勝過看到漂亮的景點或看歌劇。他又不是網美,本來對看漂亮風景就不是特別有興趣,加上目前還沒離開巴黎,其實看來看去也就是歐洲建築和可能在社會課本上看過的知名景點;然而吃東西不分地域或藝術涵養,永遠可以讓人打從胃裡感到快樂,膚淺但很實在。

  吃飽喝足後,沈君得又滑了一下手機,才心甘情願地站起身走出店家。他一邊半認真思考是不是要再把幾個景點換成美食蒐集,一邊計畫在回去前帶著慕邵花再來吃一次。以他對慕邵花的了解,這人來巴黎以後肯定也沒吃過牛肉河粉。

  「好吃嗎?」
  「超,級,好,吃。你真的應該來試──」他說到一半就閉上了嘴。

  真可怕。
  一個人旅行的第三天,他就已經空虛到開始產生幻聽了嗎。
  沈君得甩甩頭,又低頭看Google Map的定位,然而眼角餘光卻瞥見一雙異常眼熟的淺灰色帆布鞋在自己左方。

  醒醒,沈君得,Converse滿街都是,更別提這種常見到爆的顏色。
  但那個鞋帶的繫法他看了不下百次,他怎麼可能認錯。
  鞋帶綁法也就那幾種,除了PUMA的少女蝴蝶結和矽膠懶人鞋帶,綁來綁去也變不出什麼花樣。
  我覺得是。
  我覺得不是。你會失望,大失望。

  沈君得就站在那裏,盯著手機左上方的鞋子足足有一分鐘,閉上眼深呼吸,再睜開的時候抬起了頭。
  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的人正是那個此時此刻應該要在店裡上班的慕邵花。
  對方拿著手機,不慌不忙地迎上沈君得的視線,朝他笑了一下。

  轟。

  「你、你你你……」沈君得覺得自己下巴都要掉了,「你不是要上班?你該不會翹班?」
  「嗯。」從善如流,「所以我沒事做,你介意多帶一個人逛巴黎嗎?」
  「────!」

  是真真實實的慕邵花,不是他的幻覺!
  誰會不介意!但誰會不樂意!

  「……靠,要來都不會先說一下哦!」他搭上對方肩頸,用力弄亂慕邵花頭髮,快樂得像是對中發票一千元,「啊我剛剛還在裡面滑手機耶,你不就等很久!」
  「我有問你在哪一間吃啊?」
  「那個不算好嗎,完全不算!」
  「哦。不過你知道你現在臉很醜嗎。」
  「我這是努力壓抑HAPPY跟驚喜而扭曲的臉。」

  說是這麼說,但沈君得覺得自己根本沒掩飾住快樂的神情。一大早吃到了好吃河粉、吃完後又即將迎來有慕邵花相陪的一整天。
  他的旅遊厄運真的在昨天用光光了!

  看著沈君得的表情,慕邵花的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

  「那請問君得師父,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你是不是還沒吃午餐?我可以再陪你進去吃一次!」


  6/ 18_16:20 PM

  久違地和別人一起逛巴黎。
  當自己一個人在路上閒晃的時候,看手機的頻率就會增加;傳訊息發動態也好,看地圖或拍照也好,下意識覺得只要手邊有事情在忙,自己看起來就不會那麼格格不入且孤苦伶仃,和路人之間尷尬的距離感也能被忽略。

  ──但身邊有人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只要轉頭,就有人可以分享任何眼前所見微不足道的小事,站在路邊吃東西不需要刻意加快速度,更不需要把哪個路口轉彎或公車何時到查得鉅細靡遺;天氣很好,極其適合散步,即使真的走錯方向,也能彼此調侃兩句後一笑置之。
  抵達聖母院後,沈君得就把手機收進褲子口袋裡,幾個小時都沒再看一眼。

  慕邵花也不算來法國很久,除了看得懂、會說法文這點勝過沈君得以外,以觀光客標準來說兩個人也是半斤八兩,很多景點沒來過,逛著都很新鮮,看什麼都有趣;沈君得心情好到不能再好,又一次拿出他休息了幾天的相機,把每個街角巷弄都按得像觀光景點。

  「今天預計要去哪些地方?」慕邵花早些時候這麼問。
  「我是想說聖母院拉丁區隨便走走,再去看莎士比亞書店?你如果不累的話就加碼搭個遊船吃晚餐。」
  「這麼臨時訂得到票嗎?」
  「訂不到我們隨便挑一間高檔餐廳,慶祝你今天提早下班。」

  沈君得沒說的是,他昨天下午就已經偷訂了今晚的塞納河遊船晚餐(謝天謝地,幸好還有),他原先的計畫是瞞著慕邵花去接他下班,給對方一個超級大驚喜,替接下來三天連假揭開一百分浪漫又完美的序幕。
  沒想到反而是對方先給了自己更大的驚喜。

  「……好像懂子日他們發現你帶我去剪頭髮的心情了。」
  「什麼?」
  「沒!沒事!」他快樂地搖頭。

  慕邵花最終回絕了沈君得再進去吃一次河粉的要求,說是拉丁區便宜的餐廳很多,便直接依原定行程到拉丁區吃午餐。

  「你該不會去過了吧!不然怎麼知道便宜的餐廳很多!」
  「學一門語言的時候如果願意一起瞭解它的文化和歷史,通常會學得更快。」慕邵花不慌不忙地回應,「拉丁區是個很古老的區域,歷史悠久的學校和書店都不少,這種學生多的地方通常就會有CP值高的餐廳。」他看向沈君得,總算回答了後者最想知道的問題:「紙上談兵,還沒去過。」

  踏出地鐵站後,即便是自認沒有藝術涵養的沈君得也感覺得出慕邵花說的那種古老文化氣息,餐廳酒館也的確不少。他們邊散步找東西吃,慕邵花就邊幫他補充拉丁區名字的由來之類的歷史知識。
  沈君得邊自嘲慕邵花讓他覺得自己前幾天像個文盲觀光客,卻又很喜歡這種相處時對方主動開口的時刻。

  「感覺好像你在幫我上課。」
  「說到這個,你下個月的書寫完了嗎?」
  「在行李箱裡,你最好在我回去之前幫我看看。」
  「你是哪裡來的流氓?」

  他們意料之外地在莎士比亞書店待了很久。
  沈君得原本對書店沒什麼興趣,而且預想大部分應該都是法文書,就只是當作來踩個打卡點,反正在步行範圍內,卻沒想到狹窄的書道間很多都是英文書,而且除了書店,附近不少小小的書攤,只是看著封面瞎猜內容也覺得很有趣。
  慕邵花看書時,他就看著看書的慕邵花;而對方偶爾良心施捨的說明下,沈君得也發現了幾本自己用來幫子日上課的原文書;在看到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時,他們快速地交換了眼神,心照不宣笑了下,就把書歸回架上,去隔壁喝咖啡。沈君得對咖啡沒研究也沒堅持,就讓慕邵花隨意點餐,在戶外座位找了空桌坐下。
  沈君得注意到咖啡廳的餐墊紙特別有趣,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問句,慕邵花說這是一份普魯斯特問卷(Proust Questionnaire),通常寫的是一些關於價值觀或生活經驗的問題。他也是剛好前陣子同學才來這裡,聊天的時候順口提過才知道。
  沈君得自認英文看得慢,便要慕邵花挑幾個有趣的問。

  「你目前的心境怎樣?」
  「蛋糕不怎麼樣,但咖啡可以。」誠實發表感想。
  「你最喜歡做什麼事打發時間?」目光往下。
  「睡覺跟玩手機遊戲。」
  「如果在你的餘生只能吃一種東西,你想吃什麼?」
  「麥當勞薯條。」沈君得思考不用兩秒,「你問的問題有夠無聊,來來來,換我問你。」他邊嫌棄邊抽過餐墊紙,才發現上頭的英文都不算難,連他都能輕易看懂大部分的句子。
  問題都很普通,但他很好奇慕邵花會怎麼回答。

  沈君得清清喉嚨,「你看過最爛的一本書是什麼?」
  「你當著我的面問這個問題讓我很難做人。」
  「解釋一下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哦!
  「開玩笑的。」他看著沈君得的表情,忍不住咯咯輕笑,「這問題對人太失禮了,跳過。」
  「都沒有嗎?該不會真的是我吧?」
  「我沒興趣的書就不會看完,沒看完哪有資格說人家不好?」
  「嘖,放鬆一點放鬆一點,想太多了啦。」他往下看,隨口又挑了一題,「你目前有過最浪漫的經驗是什麼?」
  「。」慕邵花的叉子頓了一下。

  呃,等等。他單純只是因為看不懂motto所以才隨意往下一個提問。原來自己的英文優秀到可以不經大腦正式翻譯就脫口而出嗎!而且慕邵花那個停頓是什麼意思!

  「你確定要問這個問題?」他抬眼對上沈君得的視線,看不出在想什麼。

  他這樣問是什麼意思?意思是慕邵花等一下可能會在知曉自己喜歡他的前提下,講出過往不為人知的浪漫場景?還是前女友?前男友?等等,他們聊過慕邵花的感情生活嗎,這麼一想怎麼好像沒有!他該不會沒什麼朋友,卻交過兩三個女朋友吧!
  呼。
  面對現實吧沈君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要知道有什麼困難才能跨越啊!  

  「說吧。」他露出慷慨赴義的神情。
  慕邵花看著他沉默了很久,久得沈君得覺得背後開始冒汗。

  「沒有。沒什麼浪漫的經驗。」他乾脆地開口。
  沈君得覺得自己像是放下了一顆心上的大石頭。

  他之後不敢再玩問卷,怕又問出什麼讓自己心臟病發的問題,就隨意閒聊,直到沈君得吃掉最後一口蛋糕時,眼尖地發現書店外長椅沒人,二話不說就把慕邵花拖去拍照,模仿某個知名男星的廣告片段。

  「……你是不是那種在王十字車站也會去月台推推車的人?」慕邵花走回對方身邊,看沈君得檢查照片。
  「廢話。如果有鐵達尼號的模型船我一定去船頭張開我的手。」看得很滿意。
  「哦。」慕邵花看了下小小的螢幕,見對方怎麼滑都是自己的照片,突然覺得有點尷尬。「給我吧,換我幫你拍,你難得來一趟巴黎。」
  「不用啦不用,我又不上相。」
  「我就很上相?」
  「嗯,我認識的人中最上相的。」完全不需思考就回答,「我幫你傳FB,你回去機場就等著一堆粉絲接你機。」
  「誇張。」慕邵花被他弄得發笑,「相機給我,換我幫你拍金城武。」
  「NO,嫌我哪裡把你拍得不夠帥就直說!」
  「我讓你在法國直接出道,給我。」
  「NO WAY。再去那邊翹二郎腿。
  「────沈君得?」

  正把相機往自己衣服下藏的沈君得和企圖去拿的慕邵花,不約而同轉向聲音來源。
  是個東方面孔的陌生女子,畫著輪廓分明的紅唇,紮了一個高長馬尾在腦後。

  慕邵花有點困惑,沈君得卻瞬間就張大了嘴巴。
  「唐吉軻德?」沈。「靠,太扯了吧!」
  「哈?」慕。
  「欸,你才扯好不好,剛剛在那邊還以為是我看錯。」女生大步走向他們,露出不可置信的臉,畫著與嘴唇同色指甲的手就往沈君得的肩膀啪一聲拍下去,「你很誇張耶!來法國都不說一下哦!」
  「啊是有熟到要特地跟妳說是不是?痛死了,控制一下力道啦!」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這裡念研究所,幹嘛不約?」
  「妳才沒看我Facebook,我每天都有打卡好嗎?」
  「我現在都用IG啊,誰跟你Facebook。」又補了一掌,「警告你,不准再叫我唐吉軻德。」
  「控制力道喔林唐潔!

  女生大笑,正要回話時,突然注意到站在旁邊的慕邵花。

  「哈囉。」她一手揪著沈君得的袖子,一邊朝他打了個招呼。「欸,你朋友?」
  「對啦,我同事。」沈君得沒好氣回答,「喔,這個女人是我高中同學,叫林唐潔。」
  「嗨。」慕邵花禮貌笑了下回應。
  「你們員工旅遊哦?來歐洲也太高級了吧!」她瞪大眼睛。
  「才不是好嗎,用我扎扎實實的特休換來的。」沈君得翻她一個白眼,「啊你今天不用上課?」
  「不用啊。」一個wink。「你們兩個需要會法文的導遊嗎?附近有我超推薦的餐廳哦。」
  「呃,」沈君得快速瞥了一眼慕邵花,「他也會啦,只有我是法文白癡。」
  「笑死,那你到底幹嘛來法國啦!」林唐潔大笑,「你們是跟團嗎?」
  「告訴你,自由行,我親自排的行程。」一臉驕傲。
  「好哦。」她給了個敷衍的讚,「那你們等一下要去哪?我剛好沒事,跟你們吃個東西?先說遊船除外,我來法國以後老是帶人搭遊船,都要吃膩了。」
  「妳到底是來念書還是來玩的?」沈君得沒好氣道,「就附近亂走隨便逛逛啦,滾滾滾,回宿舍去念書。」
  「你幹嘛跟我爸講一樣的話,不然問你朋友?」她笑笑,轉向慕邵花,「可以嗎同事?會不會打擾?」

  開玩笑,當然打擾!
  沈君得望向慕邵花,想暗示他說個理由回絕。

  「怎麼會,」慕邵花笑,「當然可以。」

  他怎麼會對客套點滿的慕邵花抱有希望呢。

  「耶。」她拍了下手,「你看人家多爽快,只有你在那邊機機歪歪。」
  「我才沒有,只是我晚上──」話都要衝出口,才想起自己還對慕邵花保密晚餐這件事,「算了,沒事。」
  「欸,啊那時候說要跟你去面試同一間公司的陳偉成咧?沒一起來?」
  「他哦,頭髮染太淺沒上啦……」

  隊形突然就從兩個人變成三個人。
  慕邵花插不上話,就走在沈君得斜後方的位置聽他們交談。雖然沈君得一開始說了兩人不熟,但對話卻沒有中斷過。女生的聲音爽朗,語速明快,很容易就大笑;沈君得雖然老翻白眼,但看起來也心情不錯。
  ──不是不熟,而是熟到可以開這樣的玩笑。
  又或者該說是對沈君得而言,即使不是真的非常熟悉的朋友,這種程度的交談也從來就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拋出問句時不需要擔心這麼問會不會冒犯,也不需要在大腦裡轉太久,像打網球那樣清脆直線的交流,毫不忸怩。

  慕邵花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已經多少意識到這件事,要不然對方也不會跟方相人處得那麼好。對方身邊充滿了這種人,這種自己尤其不擅長應付的類型。

  ……還好他剛剛沒有誤會沈君得眼神裡的意思。

  「欸,」肩膀突然被輕輕點了下,慕邵花回過神,發現林唐潔就站在自己旁邊,剛剛還在一起的沈君得則不見蹤影,「我好像還沒問你的名字?我是林唐潔,雙木林,唐朝的唐,整潔的潔。」
  「哦,我是慕邵花。」他禮貌回應。
  「慕?也太像武俠小說了吧。」她發表感想。慕邵花判斷這不算問句,也就笑一下沒多回,繼續尋找沈君得的身影。

  林唐潔注意到他的視線,「哦,他去買冰淇淋了,在那裡。」手指向不遠的Amorino。慕邵花順著看過去,對方果然在店內的櫃檯前,看起來好像遇到一點障礙,轉過頭來招手示意要林唐潔自己去挑口味。後者朝他發送了一個手指愛心,得到了沈君得的白眼和亂七八糟的口型。
  慕邵花才想去幫忙,林唐潔就笑了。
  「辛苦你了,跟沈君得一起出門應該很吵吧。

  慕邵花停頓了一下。

  「不會,我覺得蠻有趣的。」
  「真假?你一定是沒看過他高中的樣子。」林唐潔擺擺手指,「跟你說,我們高中畢業旅行的時候去了離島,夏天很熱又還沒要回住宿的地方洗澡,結果你知道嗎?」她一想就笑,「他們跑去超商買了幾瓶水,瓶蓋打開就通通拿來洗頭,結果還是太熱,兩分鐘就被太陽曬乾了哈哈。」

  有種古怪的感覺湧上慕邵花喉頭。
  聽起來的確有幾分像對方會做的事,但他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出高中時的沈君得是什麼模樣。
  完全沒有概念。

  「啊,還有一次──」
  「妳最好閉嘴吃妳的冰淇淋。」不知何時又出現的沈君得把一支冰淇淋塞進林唐潔手中,然後轉向慕邵花,「我幫你挑了咖啡的,應該是不會太甜啦。」

  慕邵花伸手接過,這才注意到冰淇淋巧妙地堆疊成了玫瑰的形狀。「謝謝。」
  「……不會。」沈君得有點尷尬地別開視線。「對了,你晚餐想──」
  「欸,沈君得,我剛剛不是有說要草莓或咖啡?」林唐潔拿著她香草口味的玫瑰冰淇淋。
  「我就算買的是大便口味妳也給我吃下去哦!」沈君得給了她一個白眼,擋下還沒吃、一臉就是『那要交換嗎』的慕邵花,「不用理她,她這個人就是這樣。」
  「什麼叫這個人就是這樣,你真的很失禮。」林唐潔虛揍了沈君得一拳。雖然剛剛那麼說,但她也不在意地吃起手裡玫瑰冰淇淋,「我開玩笑,你別介意啊。」

  他們沒有再對此多聊,只是依沈君得原本隨性的安排,沿著塞納河畔散步。
  散步的人很多,加上天氣好,觀光客們就著河岸風景拍照,有些拍不看鏡頭的網美照、有些單純比YA或是裝模作樣地眺望河面,看得沈君得心癢癢,卻覺得現在怎麼也不是幫慕邵花拍照的好時機。
  但林唐潔似乎很有興致。

  「欸來啊,我發個限時動態。」她招手,沈君得認命地走過去,「同事也一起啊!」
  「我幫你們拍吧,我不喜歡拍照。」慕邵花笑笑婉拒。
  「幹嘛,你蠻好看的啊,拍照不上相哦?」
  「沒,就不喜歡。」

  慕邵花的回應讓包包裡放著相機的沈君得心底咯噔了一聲:他從來沒問過慕邵花到底喜不喜歡拍照。

  等慕邵花幫他們兩個拍完,將手機還給林唐潔後,沈君得忍不住湊上前。
  「欸,慕邵──」
  「拍得很好欸,謝啦。」林唐潔快樂地按了送出。「欸沈君得,你真的沒有IG哦?我們班的人應該幾乎都有吧,要不要辦?」
  「懶得辦啦,我又沒有怎麼在發照片。」
  「辦了就會發了啊,之前那個誰,班長?他現在買了一台空拍機,一天到晚都……」

  大部分時候還是沈君得和林唐潔聊著高中同學的近況,或是林唐潔的研究所生活。偶爾沈君得會問慕邵花幾句,但畢竟不是同個圈子,他也隱隱感覺到對方雖然不算排斥,但對於加入話題的興致並不算高,便沒有強迫慕邵花多說什麼,只是多少有點焦慮。

  沈君得當然不是不喜歡林唐潔,對方從高中起一直就是這個性子,雖然乍看下會覺得有點霸道,但倒也不是什麼令人討厭的人。
  他遇到過很多有能力的人都是這種個性,那些人的確在某些方面做得特別好,也比自己好,他認為自信是理所當然;以英文特別好的林唐潔為例,雖然可能要用隔天幫她擦窗戶作為交換,但對方很樂意以此讓沈君得諮詢一整張英文考卷。
  他也遇過一些明明做得不錯、但總是扭扭捏捏怕別人比自己好的同學;比起他們,像林唐潔這種仗著才能而自信的人簡直是再好相處不過。

  但喜歡相處也要看時間,儘管沈君得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他也不至於天兵到覺得把完全不認識彼此的同事和同學放在一起是個好主意。林唐潔這種人當然是沒差,但他就怕慕邵花覺得有任何一點尷尬,那可大大違背了他來這趟的中心思想。
  而且旅途中多了一個女孩子,他們一時興起走進路邊店家的機率也大大增加。一條街走了一個鐘頭都還沒走完;不過也多虧了林唐潔,沈君得沒費多少力氣就買齊了所有女同事和媽媽姑姑的禮物。
  「就該早點問妳,我去老佛爺除了指定的東西以外根本不曉得要買什麼。」他讓林唐潔把東西塞進自己的後背包。
  「笑死,現在知道旅行的時候帶個女人有多重要了吧。」她哈哈大笑,替沈君得拉上拉鍊。
  「不要,那我第二天就會破產。」他朝慕邵花做了個鬼臉,卻發現對方不是在看自己,而是他後方牆上高掛的擺飾。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隨著林唐潔興致越高,慕邵花開口的次數就越少。
  ……他該不會是無聊了?沈君得有點坐立難安。但他看對方剛剛也在把玩店裡有興趣的東西,除此之外也確實有在聽他們對話,只是不太加入話題而已。
  是他想太多嗎。

  「欸,走了。」林唐潔拍了下他的肩膀,「這裡有間我很喜歡的馬卡龍店,帶你們去。」
  「妳們女生不是最注重身材管理的嗎!」



  夏季的法國白天很長。
  他們從不知道第幾間店走出來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天空只有一點點不明顯的夕陽色。

  觀光客沈君得第一次得知這件事時還覺得特別棒,像是可以玩的時間又硬生生多了好幾個小時──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有點希望天快點暗下來,至少有個明面上的理由勸三人裡面唯一的女孩子說天色不早了,建議她趕快回家。但以林唐潔越晚越嗨的夜行性格,她八成會覺得一起待到晚上十點也不是什麼問題,能一起徹夜不睡逛大街的話更好。
  沈君得不是沒有暗示她是不是該回家念書,但全被那女人當作耳邊風,只要他一提就開始抱怨自己已經幾天沒睡好都在趕報告,沈君得還不讓她放風,簡直是欺人太甚。

  看看時間,距離自己訂的遊船晚餐只剩不到一個小時。
  ……如果真的不行,等等就只好老實坦白已經訂了晚餐,到時候再見招拆招,最壞的情況就是把她抓到旁邊全數攤牌,乾脆明示她別再當一個閃亮亮的法式電燈泡。
  就這麼辦。

  林唐潔就在這時伸了個懶腰。
  「啊──好像有點餓了,你們兩個都不餓嗎?」

  欸太快了吧!!!!!
  沈君得還沒想好要怎麼開口,已經沉默許久的慕邵花卻出聲了。

  「──不如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本文最後由 張新御 於 2020-1-28 16:23 編輯

留言

慕邵花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2020-1-29 12:14

使用禮物 檢舉

30#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20-1-29 11:16:23
只看該作者


  ⑦


  沈君得完全沒料到慕邵花會突然開口,林唐潔顯然也是。

  「哦,你累了嗎?」
  「不是,我沒想到會遇見君得的熟人,所以事先訂了遊船的晚餐。」

  等等等等等等?
  沈君得張大了嘴巴,毫不掩飾地直直盯著慕邵花。他他他他也訂了遊船!?
  林唐潔聞言嘆了口氣。

  「如果是別的餐廳我就直接加一了,遊船我真的不行,這個月已經坐四次了。」她露出一個『不過你們畢竟是觀光客嘛』的憐憫神情,看起來有夠機車,「現在幾點?我記得是八點多要上船吧?」
  「嗯,」慕邵花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
  「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林唐潔扯一下嘴角,聳聳肩,「唔……好吧,有點可惜,但就麻煩你帶沈君得去見見世面吧,他這輩子可能沒吃過這麼高級的晚餐。」
  「我也是被騙去吃過無菜單日本料理的好嗎!」
  「白癡哦,」她不客氣的補了一拳,「去去去,我看你等一下又要PO你的Facebook。」從沈君得手中搶過一袋自己剛剛買的東西,毫不留戀地轉過身,給他們一個爽朗的回眸,「好啦,那就散會吧,後會有期。」
  「欸,到了記得傳訊息講一下啦!」
  「你才是,回去之前沒有跟我說就死定了。」林唐潔故作兇惡地丟下一句,沒有要多流連的意思,揮揮手就大步流星地離開,很快消失在人群裡。
  突然少了說話聲,感覺周圍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沈君得先是為自己不用出櫃吁了口氣,旋即就想起慕邵花剛剛說的話。

  「那個、慕邵花,你說你訂──」
  「我騙她的。」
  「哦,你騙────欸欸欸欸欸欸!?

  怎麼回事?到底是怎樣?
  沈君得瞠目結舌,看著慕邵花心情不佳地蹲了下來,覺得這個消息比剛剛的四個座位還要令他更吃驚。不對,原來他撒謊都這麼臉不紅氣不喘的嗎!

  對方抬頭看了沈君得一眼,顯然是誤會了他表情的意思,微微蹙眉,嘴角下撇。
  「對不起。」
  「呃、不!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沈君得連忙先澄清,跟著蹲下,兩個人活像在巴黎路邊玩亞洲蘿蔔蹲,「只、只是,你為什麼要騙……」他提心吊膽,總算問出自己想了好幾個鐘頭的問題:「……你是不是覺得很尷尬?」

  慕邵花沒有回應,算是默認──這讓沈君得再次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大天兵。
  他怎麼會因為對方表現得若無其事,就忽略自己最一開始的直覺呢?

  他做了一個短暫的閉氣,然後吐氣。
  「對不起。」誠實地,「我應該要想到的,我是個白癡。」
  「你不用道歉,換作是我可能也會。」
  「不,你才不會。」直接否決,「不然這樣,如果有下次你直接跟我說……不!你就踩我的腳或揍我都可以,還是我們約定一個通關密語?你就不用怕不好意思。你覺得如何?」

  然而他每講一個提議,慕邵花的眼神就更迴避一點。看得沈君得很慌。
  「不然下次我都不──」
  「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幼稚。」他輕聲開口,望著林唐潔剛剛離開的方向,「我知道不該這樣,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每提一種方法,就更顯得我需要別人順從我。」
  「欸不是、我超級沒有那個意思──」
  「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麼嗎?」慕邵花看了他一眼,自嘲般地笑了下,「我剛剛一直在想,早知道就繼續上班了。明明也才幾個小時而已,我卻在想,為什麼一定要是今天?昨天也好,前天也好,如果我人在店裡,直到下班才聽你說今天遇到高中同學,我就不會這麼莫名其妙,也不會這麼煩,覺得自己這麼像個局外人。」他看向膝蓋,「但為什麼偏偏是我提早下班這天?」

  沈君得有種異樣的感覺,但他說不上來,覺得口乾舌燥。

  「真的沒關係。」沈君得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終於開口,「我說真的。慕邵花,我跟林唐潔沒那麼要好。如果要我從她或你之中選一個一起吃晚餐,我百分之百心甘情願會選你好嗎。」
  「……」慕邵花沉默半晌,「但她讓我覺得自己很不瞭解你。」
  「那是因為我跟她好歹同班了三年,不然我們可以聊方相人跟她尬啊,看她會不會渡書。」沈君得撐著臉。

  聽見他這麼說,慕邵花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見狀總算是鬆了口氣。
  「沈君得,你現在是在教學嗎?」他問。
  「算吧。」沈君得回,手擱上慕邵花的肩膀,「那換我問你,

  慕邵花,你現在是在吃醋嗎?

  他親眼看見慕邵花的笑意凝結在臉上。
  身後有小孩子的笑鬧聲接近,又旋即遠去。腳踏車的鏈條聲、鞋子踩在石板磚上的聲音、甚至連風聲都似乎能聽得一清二楚。
  慕邵花和他對視了幾秒鐘,先是愣愣地盯著沈君得,逐漸轉為意識到什麼的神情,然後是掩藏不住的慌亂。
  靠。

  慕慕慕慕慕慕邵花真的在因為他吃醋!!!!

  沈君得睜大了眼,發現自己的嘴角正在壓抑不住地上揚,連忙用力抿住嘴唇,外加拿另一隻手的大拇指跟食指將兩側嘴角往下壓,拙劣地想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麼喜出望外──但一切顯然只是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機掰到慕邵花惱羞。
  他揮開沈君得的手站起身,快步走開,沈君得見狀連忙跟上去。

  「慕邵花!」他趕到對方身邊,盡可能拿出自己最有誠意的表情,「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沒有笑你的意思!」
  「……」慕邵花乾脆不回應,繼續往前走。

  慘了,明顯在鬧彆扭的慕邵花也太可愛了吧!

  「呃,你在生我的氣嗎?」
  「我沒有。」
  「但你看起來──」
  「我,說,沒,有。」

  沈君得忍不住覺得,如果現在戀愛智囊團的任何一個人在這裡,他們就可以在慕邵花看不見的背後瘋狂擊掌Give me five
  他清清喉嚨。

  「好吧,你說沒有就沒有。」他草率地結束這個話題,「那我們要去吃遊船晚餐了嗎?」
  「……我剛剛已經說了,我真的沒有訂。」
  「但我訂了。」乾脆。
  「。」慕邵花停下腳步,轉頭懷疑地望向沈君得,「什麼?」
  「我剛剛就想跟你說的,」看見對方至少停下腳步沒繼續往前走,沈君得立刻開口,「就算你沒騙林唐潔,我本來也就打算要拒絕她的。我已經訂好今天晚上的遊船了。」
  「你什麼時候──」
  「那不重要,重點是你今天晚上得陪我吃晚餐,我錢已經付了。」他朝慕邵花伸出手,放低姿態,「拜託啦,握手言和?當作我今天太白癡的賠罪,不然我一定會吃到脹氣。」
  「──」慕邵花看了看沈君得的手,又看向他的臉,活像內心在做什麼天人交戰。

  過了一會,他才表情略顯尷尬地伸出手,意思意思跟沈君得握了一下。
  沈君得忍不住咧嘴一笑,順勢就反手抓住慕邵花的手,頭往他早就查好的登船處方向點了一下,「好啦好啦,剩沒多久了,八點四十五開始上船,走吧!」
  「!」快速瞥了一眼對方的手,總覺得哪裡不對,「欸,沈君得……」
  「嗯?」對方回過頭來,一臉自然。

  ……明明已經如自己所希望地剩下他們兩個人,沈君得也沒有因為他的不成熟而責怪他,照理說現在應該要感覺更自在──慕邵花卻有種事態正在不知不覺往對方預期發展的彆扭感。

  那座由懦弱和謊言堆起的小丘早就已經隨風飄散。他隱隱約約看見在原先沙丘底部的位置有細小的光芒,只要走近就能獲得解答。
  然而他沒有勇氣去看。

  慕邵花看著沈君得沒翻好的衣領,覺得自己又一次輸給了對方的坦率與直爽。


  「……這樣不是顯得我很無理取鬧嗎。」


  6/ 18_21:05 PM

  直到晚上九點,天空終於轉成橘紅帶紫的渲染色彩。
  慕邵花來到巴黎後其實在學校同學的邀約下搭過一次白天的遊船,但那次只是一時興起,就選了短短的單程三十分鐘船遊;人很多,時間不長,大家通常站在欄杆邊享受風吹過的感覺,邊聊天邊看周遭景色。

  然而此刻眼前所見幾乎都是玻璃船艙,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天空與岸上燈光倒映於河面的景色,波光粼粼的樣子尤其浪漫。船艙內的深色木地板與桌巾讓整體色調顯得很溫暖,天花板上甚至有局部星點般的燈光設計;他們被安排坐在窗側的雙人座,桌上擺著空玻璃杯與菜單,風景看上去特別好。
  以約會的地點來說,這裡至少可以打上九十分,根本浪漫到不能再浪漫。

  「……」「……」
  但也太像約會了吧!!!!

  沈君得覺得冷汗沿著他的背脊滴下,有種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感覺,他當然是有點抱著偷偷(自以為)約會的心情訂這趟遊船的,但表面上他還是希望低調一點,只要看起來是個舒適高級的晚餐就可以了。
  偏偏剛剛那個氛圍就不算是很好!現在怎麼會變得這麼尷尬呢!他難不成把一年份的尷尬都提早領出來用在這趟旅途上了嗎!

  坐在他左手邊的慕邵花也顯得很不自在,兩人一對上視線後就立刻轉開,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逐漸暗下來的景色;沈君得也連忙裝模作樣地拿起菜單假裝在看,卻還是忍不住偷瞄對方。
  他訂晚餐的時候有聽說不能穿得太隨便,所以今天出門的時候特意挑了顏色比較深的牛仔褲跟有領子的上衣,但實際坐在船上還是覺得自己不倫不類;相較之下,對行程一無所知的慕邵花反而按習慣穿了質地柔軟的白色襯衫、灰色的薄開襟外套和修身的長褲,怎麼看怎麼適合出現在這裡。
  他無聊地想了一下這種衣服如果穿在自己身上會怎樣,接著立刻搖搖頭。

  「怎麼了嗎?」慕邵花注意到他的舉動,八成是以為有蟲。
  「沒有啦,只是覺得你也太會穿衣服了吧。我甚至都沒跟你說要來這裡吃晚餐。」
  「……」慕邵花露出一副『你怎麼這麼心血來潮』的表情,「還好吧,你的也不錯啊。」

  解開扣子,「其實我不穿衣服更好看。」

  哪門子的終生副作用攻略書!

  「我也就帶這幾件衣服而已,隨便湊的啦。」他揮揮手,看見坐在附近的一桌乘客,竟然還穿了正式的襯衫西裝褲與小洋裝。「欸,不過法國這麼時尚,應該很好買衣服吧,早知道就該去買一套西裝來穿。」
  似乎是覺得他的提議很荒謬,慕邵花一時也忘了方才尷尬的氣氛,忍不住笑出來,「不要,我沒有想今天一整天都跟穿著西裝的你在拉丁區散步。」

  太棒了,沈君得,你真是全世界最會開話題的男人,全世界。

  「你現在是嫌棄我穿西裝的樣子嗎?」
  「才不會,你體格好,穿西裝應該很好看。」他理性地稱讚道,「但還是不要。」
  「我明天就去買兩套,我們再訂一次,你最好跟我一起穿著西裝從家裡一路走過來。」

  慕邵花被他的無理取鬧逗得發笑。就在這時,他們的前菜也上來了:白色的方盤劃成四個小區塊,各自擺了一份精緻小巧的餐點,分別是剛剛菜單上寫的蒔蘿煙燻鮭魚、香煎鴨肝佐糖炒蘋果配烤餐包、山羊乳酪扁豆沙拉和柑橘奶酥扇貝,無一不讓人食指大動──現代人按相機快門用的食指。
  尤其他們的位置靠邊,慕邵花後方沒有任何遊客,只看得見玻璃窗外美麗的巴黎夜景。百分之百會變成他記憶卡裡最厲害的照片之一。
  沈君得把自己的盤子推到比較不礙眼的地方,正要拿出相機,卻在那瞬間突然想起對方早些時候說過的話。

  「君得?」慕邵花奇怪地喊了對方名字;畢竟幾天下來,沈君得這個姿勢與陣仗他也看了不只一次,老早習慣對方的觀光客毛病。
  「慕邵花,我問你哦。」他暫且把取出的相機擱在腿上,「你是不是不喜歡拍照啊?」
  對方愣了一下,「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因為剛剛林唐潔說要傳限時動態的時候,你不是說不喜歡拍照嗎?所以我就想──」

  啊。
  問出口的同時腦袋好像就突然通了。
  慕邵花看了他一眼,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再次轉開視線。

  「嗯,你只是不想跟──」
  「對。」

  一陣尷尬的沉默。

  「但我的確沒特別喜歡拍照。」他望著窗外開口,「覺得看著別人的鏡頭笑很尷尬,況且也不知道他們拍了要做什麼。」
  「呃,拍照就是要留念吧?」聽了回答的沈君得有點挫,「……那你應該要早點跟我說的,我如果知道的話就不會這幾天一直對你按個不停。」

  聽見他的話,慕邵花看上去有點欲言又止,過了幾秒鐘,對方狀似絕望地閉上眼,顯然已經放棄與今晚怪裡怪氣的自己纏鬥。
  「給你拍不會。」他說得很快,好像這樣就比較不會尷尬似的,「我不知道,但你不一樣,無論是拍你還是被拍,都不會有那種尷尬的感覺。」
  「────」

  有種微妙的感覺在兩人之間漫開來,和著煙燻鮭魚的香氣。
  等到慕邵花終於又把視線轉回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沈君得剛剛那種努力要抑制嘴角上揚的惹人厭表情。

  「沈君得,我警告你,不准再露出那張臉。」他難得連名帶姓叫對方的名字,語氣聽上去有點惱羞,「……你今天到底為什麼這麼開心啊?」

  他的問句總算是讓沈君得把手指從兩側嘴角拿下來;但對方並不是悻悻然地恢復正常,而是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彷彿聽見慕邵花剛剛說要在遊船上吃鹽酥雞。
  「有什麼好笑?」他重複一次,做出很容忍的表情,但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用用你那聰明的腦袋好嗎,邵花師父──當然是因為我喜歡的人很明顯地表現出『我對他來說也是不一樣的』啊。

  沈君得看著慕邵花愣住的表情,覺得好氣又好笑,但快樂的成分又更多了一些。
  如果可以的話,他現在真的超級想跟全世界分享他難以言喻的興奮:那種感覺就像是你考爛了很多次模擬考後,發現學測根本沒有大家妖魔化的那麼難、又像是你看了很久的變形金剛,有一天下課的時候突然從店家櫥窗內消失,出現在自己房間的書桌上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考好、也不知道那個變形金剛怎麼會出現在自己書桌上,但至少在得到成績或答案之前,自己都能盡情地因此感到快樂。

  「當然,你的『不一樣』可能跟我不同──我也沒膽指望是一樣的啦──但光是這樣我就很高興了好嗎。
  你會因為我問的一個問題想一整天、會因為我顧著跟高中同學聊天而不爽、甚至剛剛還給了我拍照的特權通行證。」他逐一點出,邊感覺自己心跳劇烈,又覺得這輩子腦袋沒有這麼清楚過。

  「慕邵花,這樣我應該很有理由可以開心吧?

  沈君得的話清晰地傳入慕邵花的耳中,然而他並沒有被沈君得地開心感染,也沒有覺得他的長篇大論太天馬行空,相反地,對方說的話讓他陷入了長長的沉默中。

  他並不是沒有在想那件事。


  如果是三天前、甚至是三個月前,慕邵花很有可能會毫不懷疑地接受沈君得此時表現出來的快樂;畢竟那就是他想要的,兩個人可以毫無芥蒂的相處,可以一直一直都這麼要好。
  但現在不行。
  沈君得越是開心,他就越是對自己感到困惑,也越覺得有必要弄清楚;如果不這麼做,他就只是在繼續逃避,繼續一個人煩悶。
  反正怎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過了許久,他才終於再抬起頭,認真地望著沈君得。「君得,那我也有問題想問你。」
  雖然覺得慕邵花只要開這種口就沒好事發生,沈君得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收拾表情。
  況且他有預感,這可能會是他這趟巴黎之旅最重要的對話。
  「好,你問吧。」他坐正。
  「你喜歡我們現在相處的方式嗎?」
  「喜歡,我覺得很好。」
  「我也覺得很好。」慕邵花順口接下,「但如果我們都這麼覺得,那維持這樣不是很理想嗎?為什麼一定要在一起呢?」
  「。」

  精緻的前菜放在桌上沒動過分毫,沈君得盯著慕邵花,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他完全沒料到會是這種問題。

  看著發傻的沈君得,慕邵花停頓了一下,卻還是重新鼓起勇氣,「第二個問題。君得,如果你今天問我喜不喜歡你,我可以毫不猶豫的回答:是,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慕邵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甚至眨都沒眨一下。

  「我的確覺得你對我來說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你剛剛說拍照的事情也好、睡同一張床也好,我不可否認,對我而言這樣的朋友過去從來都沒有過。」他每個字都表現出十足十的真誠,讓沈君得想起那天早晨在書閣空無一人的大廳裡,他們面對面站著,周遭很安靜,聽得見鳥鳴。那時的慕邵花也是這樣鼓起勇氣且認真地看著他。「君得,你說過要追我,說對我是那種意思,

  但你的喜歡和我的喜歡究竟有哪裡不一樣?」

  他們四目相接,半晌都沒有人開口。
  沈君得看著那雙眼睛,覺得呼吸幾乎要停滯。腦袋裡響起巴藤的聲音。

  「不是還算,他就是喜歡你。最麻煩的是,這個喜歡只差在釋義不對,這就是你卡關的原因。」  

  ……
  問題是他該怎麼回答才好?如果這個地方答錯了,他是不是就真的得要再重新創一隻胖虎才有機會?他可以call out嗎?他可以現在說要去上廁所,然後上網提問掛線上等嗎?至少可以保證他不會講出最糟糕的答案吧?

  不,不對。
  如果有正確答案,那慕邵花早就自己想通了。慕邵花要的不是正確答案,現實人生也不是攻略──他就是想知道沈君得怎麼想而已。

  沈君得桌下的手握成了拳,然後鬆開。

  「我不知道,真的。」他誠實地開口,「老實說我一開始也沒有概念,到底怎樣才是真的喜歡。況且你說的好像也沒錯,我的確也是真的覺得我們兩個這樣很自在,可以的話,這樣下去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慕邵花看著他。
  真的可以說嗎?他如果說出來真的不會被揍嗎?又或者,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的不會因為這樣就出現裂痕嗎?

  「至於第二個問題……我先確認一下,你之前說的那個還算數吧?你說無論如何都想繼續跟我當好朋友的那個。」
  「嗯,算數。」
  「不管我等一下說什麼?」
  「不管你等一下說什麼。」
  「那好。」他的心跳又再次加快,覺得脖子後方開始發燙。

  做了今天不曉得第幾個深呼吸。
  「我想親你。」他直截了當地脫口而出。

  靠。他看見慕邵花表情一凜。但來不及了。就算慕邵花覺得他很噁心也不管了。
  「我有時候腦袋會跑出那種衝動,看著你就會覺得心情很好,有時候心情太好就覺得想透過什麼方式抒發一下,抱住你也好,親下去也好,我想要不用顧慮太多也可以這麼做;覺得好像只有透過這種方式,才可以讓你感覺到我真的是因為待在你身邊所以開心。」

  後頸的熱度往臉上延伸,沈君得不敢看旁邊玻璃淺淺的倒影,覺得自己臉一定很紅。
  慕邵花看起來也沒辦法像剛剛那麼淡定了。

  「我也跟你說過了,我就是對你有那種意思才親你的。真的不是因為什麼氣氛好或你很好看之類的──呃,我沒有說你不好看。」他不必要地補上一句,「我當然也陸續有要好的朋友,甚至畢旅時間不夠可以一起沖澡都沒問題,但感覺不一樣,再要好再開心都不會那樣。

  ……所以我才說不能跟你睡同一張床,我又不是小學生,跟喜歡的人睡同一張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幹出什麼失禮的事;但我不想讓你討厭我。」他終於沒辦法正視慕邵花,「我很辛苦,超高興但是忍得超辛苦。」

  他靜靜地等著慕邵花惱羞站起身,或是勉強地開口說出哦原來如此這種客套空話,但他什麼都沒等到,自己左手邊什麼聲音都沒有。
  太好了,這麼一攤,他今天晚上大概只能回去睡沙發了。要真能繼續跟他睡在同一張床上,就換沈君得要懷疑慕邵花的腦袋是不是出問題了。

  直到他們經過巴黎市政廳的時後,沈君得聽見左前方餐具碰觸到盤子的聲音,彷彿是他可以抬起頭的訊號。
  船上並不是燈火通明,在氣氛為主的燈光下,他隱約看見慕邵花的耳根也紅了。

  「我知道了。」他淡淡地開口,拿起左手邊的銀叉,

  「先吃晚餐再說吧。」
本文最後由 張新御 於 2020-1-29 11:19 編輯

留言

君得加油吧!邵花好可愛呀❤️❤️❤️❤️❤️ 2020-1-29 12:05

投餵

參與人數 1海草 +2 收起 理由
嘿嘿神射手 + 2 吃我的海草!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31#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20-1-30 15:52:54
只看該作者


    ⑧


  6 / 18_23:58 PM

  沈君得不太記得那天晚上到底吃了什麼。等他們回到家,時間已經將近凌晨。

  在外面晃了近乎一整天,沈君得在看見床和沙發的剎那就有種身心舒暢的感覺。他偷看了慕邵花一眼,對方也是一臉疲態。
  「你先洗澡,」他包包丟著就把自己摔到沙發上,「我要在這裡躺一下。」
  「……好。」慕邵花沒有多加推拒,大概也是很想快點洗完躺床。

  沈君得拿出手機開始亂滑,聽見慕邵花打開衣櫥、關上浴室門的聲音,然後點開了Line
  他今天沒傳多少照片,最後一張是下午跟慕邵花在書店的時候傳的,那個時間書閣的人都已經下班休息,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會有人看到;倒是顏須倪敷衍地回了個貼圖,順便問河粉好不好吃。
  他看著對話視窗,有一度想要傳訊息給顏須倪聊聊今天的事,但一方面覺得早上七點對方肯定還在睡,一方面又覺得這種事實在不適合拿來跟其他人討論,便簡單回了河粉的訊息就關視窗,打開YouTube開始亂看推薦影片。
  ……等一下果然還是睡在這張沙發上吧?

   慕邵花並沒有在浴室待太久,出來的時候沈君得甚至還沒看完一支長達15分鐘的用心業配。

  「我洗好了。」
  「好,我看完這部就去。」
  「嗯。」慕邵花邊擦頭髮邊應了聲,逕自在工作桌前坐下,「明天去普羅萬嗎?」
  「對,每個小時一班車,我想說八九點出門就可以了,先睡飽再說。」沈君得回,又不放心地補問:「你的作業真的來得及嗎?」
  「來得及,你不用擔心。」慕邵花往他投去一眼,「快去洗吧,我想睡了。」

  沈君得沒想到的是慕邵花說到做到,他出來的時候燈依然大亮,但慕邵花已經躺到床上面向牆壁,看不出是不是睡著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換下來的衣服放在慕邵花替他準備的洗衣籃裡,快速地擦乾再吹一下頭髮,訂好明天的鬧鐘,盡可能保持安靜俐落地完成這些事,就怕萬一對方睡著了會被他吵醒。

  確定都準備好後,他才輕手輕腳走向慕邵花的床邊,試著抽走他那條毯子。

  「──你不怕明天又落枕?」躺在床上的慕邵花冷不防丟出一句,嚇了沈君得一跳。
  「啊、你還沒睡?」
  「還沒睡著。」稍微側過身,「如果你想要的話可以睡床。」
  「……」沈君得遲疑了一下,「沒關係,我今天睡沙發。」他抱過毯子枕頭走回沙發旁,訂好明天早上的鬧鐘,鋪一個小小的床,再把自己塞進去。「那我關燈了喔,晚安。」
  「晚安。」

  沈君得伸手關了燈。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不好,老是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先是他媽跑到法國來,說也要一起借住慕邵花家,然後又說她把牛奶花生留在機場廁所,問他可不可以幫忙回去找。折騰許久後,他又接到巴藤響個不停的電話,說今天是他跟方相人的婚禮,沈君得為什麼說好了要當伴郎卻沒有出現,害他們最後沒有結婚就散場。

  「你跟慕邵花是不是故意想要比我們先結婚?」
  「請問第一名結婚的人是會有獎金嗎!」

  他猛然睜開眼睛,發現牆上的鐘才顯示凌晨兩點半。
  自己甚至還睡不到三個小時。
  沈君得不可置信地搖搖頭,正想翻個身繼續睡,卻突然發現工作桌上的檯燈亮著──有個熟悉的人影正坐在那裡,手裡拿著一把尤加利葉,身邊還有幾個插了花的瓶子。

  「……慕邵花?」
  「!」正在專心弄花的對方嚇了一跳,轉過頭,視線對上毯子垂一半在地板的沈君得,「你怎麼醒了?」
  「做了超怪的夢。」還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的那種。沈君得掀開毯子下了沙發,走到慕邵花身邊,「你才是吧,為什麼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弄作業?」
  「不是作業,只是睡不著。」慕邵花回應,邊抽出其中兩支。
  「哦。」反正他也睡不著,就拉了一張餐椅到慕邵花旁邊坐下,「你要做什麼?花束嗎?」
  「嗯,隨便綁綁而已。」
  「你每次都說隨便,但看起來都超高級。」他撐著臉看,「要不要幫你開大燈?」
  「不用,這樣就好。」

  或許是因為手邊有事情做,深夜又安靜無聲,玩花束的慕邵花明顯比晚餐時放鬆許多。沈君得坐在旁邊,偶爾問一下這是什麼花,那個可不可以放進來;慕邵花隨口回答各式各樣的花名,抽過沈君得提議的花比劃一會,就順手放進他的花束裡。沈君得不曉得是因為自己剛好挑對,還是對方不管拿什麼花都能讓他們變搭調。

  「這裡有野薑花嗎?」他突然想到。
  「好像不太有,主要還是長在比較潮濕的熱帶地區。」
  「那你覺得野薑花漂亮嗎?」他看著慕邵花把莖擺成看起來很隨意的螺旋狀。
  「之前覺得普通,但書閣後面那片開得很不錯。」
  「真假,那裡葉子比花多很多耶。」沈君得很吃驚,「啊,不過現在沒了,有點可惜。」
  「沒了?」慕邵花動作停頓,有點疑惑。
  「沒了,你走以後就沒了。」沈君得聳聳肩,「就停電那次,風雨太大,整片都倒了。」
  「……是嗎。」

  他們又默默坐了一段時間。
  直到慕邵花手裡的花束成形,沈君得眼尖看見對方捆好麻繩在做收尾,便遞過剪刀,「喏。」
  對方眉毛微揚,似乎覺得很有趣,順手接過,「看出心得了?」
  「廢話,我也不是第一次看你綁花了。」小小的得意。
  「要玩嗎?花材還有剩。」
  「不了,我還好,而且我綁的東西你又不是沒看過。」
  「那你這樣看了半個小時都不無聊?」
  「我只是喜歡看你綁,你綁起來像在變魔術。」他回,「不過我想問很久了,」捉過慕邵花的右手腕,翻開掌心,手指上有不少被植物扎傷的痕跡和薄薄的繭。「你們不能戴手套工作嗎?這應該可以報工傷吧?」
  「我猜你被紙割到也會報工傷?」慕邵花反諷。
  「不一樣啦,」厚臉皮地雙重標準,眼角餘光又瞥見對方手臂也有一條比較長但顏色已經轉淺的舊傷,在慕邵花還來不及阻止前便迅速地撩起七分長的袖子,「吼──你看!還有手臂這個──」
  「等等!君得、會癢──」
  「太扯了啦,你是去跟穿山王打架哦!」
  「我才沒有,那個是搬家的時候弄的!」慕邵花想甩開沈君得,失手鬆開了手掌;來不及綁好固定的麻繩脫開,原先已經成了花束的尤佳利葉和桔梗、玫瑰、乒乓菊全都散落一地。
  「!」沈君得被四散的花給分了心,慕邵花沒錯過這個機會,沈君得一回神,才發現自己的手腕已經被反制住,「欸不是,連我媽去澆花都會戴袖套跟手套了,啊你……」

  大半夜突然被門外漢沈君得念得像幼稚園小孩,慕邵花多少覺得有點煩;他身體前傾,手直接捏住沈君得的下巴,大拇指往昨天被玫瑰刺到的嘴唇狠狠戳下去。「那你怎麼也學不會戴口罩?」
  「欸!」對方沒有在放輕力氣,沈君得覺得自己連門牙都痛得麻起來,他反射性往後一縮,感覺自己的手臂碰一聲撞到了工作桌,有些花瓶裡的水濺了出來。「靠……」還來不及喊痛,他卻突然瞥見離慕邵花最近的透明花瓶被他剛剛的力道衝擊得失去重心,戲劇性地晃了幾晃──
  接著如電影放慢動作般地往對方的肩膀傾斜過去。

  沈君得心臟一停。

  「慕邵花!旁────」


  框啷。


  ……

  過了幾秒鐘後,慕邵花終於回過神來。
  他的背部摔在木地板上,幸而跌下來的高度不高,並沒有什麼大礙;剛剛坐的椅子歪倒在身側,裝著桔梗的花瓶掉在一旁,桔梗枝還在裡面,但水大半都流了出來,透濕了他背部的灰白色T恤。除此之外,周遭還有滿地散開的花束殘枝。

  沈君得的手掌墊在自己後腦勺下方,對方驚魂未定地看著完好的壓克力花瓶,呼吸聲很急促,那副神情顯然以為材質是玻璃。沈君得放心地吁了口氣,收回視線,這才發現安然無事的慕邵花被自己壓在身下,兩個人的距離不到甚至不及一把十五公分的直尺。

  半晌都沒人移動半分。

  花瓶裡的水浸濕了衣料,冰涼地貼在慕邵花的皮膚上。他感覺到沈君得的手臂因為支撐著地板而微微發抖,卻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工作桌上的檯燈被尤加利葉給遮成細碎的微小光芒。


  那天早上醒來的時後,他第一眼看見的是沈君得呼吸起伏的背影和陽光。
  慕邵花抹了抹臉,試圖讓自己在大清早的清醒一些。

  昨晚什麼特別的事都沒發生。
  對方沒有打呼,沒有踢被子,沒在睡夢裡揍他,也沒有找抱枕。

  他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在床邊蹲下,看著沈君得熟睡的樣子。
  對方一點也不像徹夜難眠的樣子,連自己剛剛碰到床頭也沒被吵醒。
  慕邵花抬手把垂落在額前的瀏海全往後梳,盯著從床到地板間的那條縫隙。

  「……這不是睡得很好嗎。」

  他不是沒聽到對方昨晚的問句──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問題該怎麼回答啊。
  慕邵花承認,沈君得確實和自己以前交過的朋友都不同,即使是放在朋友的層級,對方也毫無疑問地坐在一個從來沒人到過的位置,還躺得格外舒適。然而他無法肯定這個位置到底該放在什麼層級。

  「那我就要厚臉皮地繼續用朋友的身分光明正大地追你了。」 

  結論上來說他是答應了,可是答應之後,他們的相處模式也沒有太大的改變,自然得有時候會讓慕邵花忘記對方正在「追」自己這件事。不如說,即使沈君得真的是有意地在追求慕邵花(這兩個字讓他忍不住有點雞皮疙瘩),他也絕不會在慕邵花沒有任何表示的情況下,做出任何超過朋友以上、或讓他覺得不悅的舉動,相處起來一如既往地舒服自在。
  同時也讓人對於「什麼時候會有變化」這件事感到困惑。

  或者沈君得已經不喜歡他了?不,他即使沒談過戀愛也沒那麼笨,這種事他至少還能判斷。
  然而,即使昨天他們兩個睡在同一張床上,沈君得卻也沒有任何────

  慕邵花一怔。

  任何什麼?自己難不成以為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意識到自己思想開始偏差的慕邵花連忙站起身,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那個念頭讓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寧,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看待自己莫名其妙的念頭,卻又說不出口。

  直到今晚在玻璃遊船上。

  「我有時候腦袋會跑出那種衝動,看著你就會覺得心情很好;覺得好像只有透過這種方式,才可以讓你感覺到我真的是因為待在你身邊所以開心。
  我很辛苦,超高興但是忍得超辛苦。」


  沈君得並沒有慌慌張張地跳起來,說對不起,說有沒有怎樣,說他以為那個瓶子是玻璃。他看著慕邵花睡衣領口的摺邊縫線,和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頸部線條。
  他的心臟跳得很快,每次吸氣的間隔變得很長。

  沈君得俯下身。將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從十五公分縮短到十公分。

  他很慢很慢。
  只要慕邵花有任何一點反應,別過頭也好,開口叫他名字也好,甚至只要眉頭稍微皺一下,他都會立刻停下來,絕對不會再輕舉妄動半分。
  但慕邵花沒有。

  他因為俯姿而形成弧線的T恤下擺在慕邵花的腹部貼平。

  可以清楚看見對方根根分明的睫毛與淺褐色的虹膜。
  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落在自己臉上。

  他拿開落在對方眼下的白色乒乓菊瓣,碰到了對方的鼻尖。

  ──直到沈君得感覺自己確確實實地碰到冰涼柔軟的嘴唇,睡褲的膝蓋處被清水浸濕,掌心覆上對方的左側耳鬢,

    慕邵花仍然沒有推開他。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插圖繪師 | HANa


本文最後由 張新御 於 2021-7-24 20:28 編輯

投餵

參與人數 1海草 +10 收起 理由
幻月x雨戀蝶 + 10 太喜歡了直擊心臟嗚嗚嗚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32#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20-1-30 18:55:20
只看該作者


  ⑨


  6/ 19_07:25 AM


  慕邵花隱隱約約聽見水聲與腳步聲。
  他睏得眼睛睜不開,很想再多睡一會,那些聲音卻弄得他沒辦法安心。趴在床上掙扎了幾分鐘,他才深深吸一口氣坐起身。
  沈君得在擦地板,花器和植物擺在桌上,木頭地板被水擦拭過後出現薄薄的倒影,映出沈君得的膝蓋與彎曲的腳趾。


  對方的膝蓋跪在自己的腰側。
  嘴唇相觸的那刻,沈君得的手掌沿著慕邵花的的後腦勺,耳後,最後覆住了鬢角與下頷骨。他最後一次對上慕邵花的視線,然後真真切切地吻了下去。

  如果說上次在野薑花海是意外,這次便是無庸置疑的初吻。對方的親吻像自己小心地把繡球花瓣逐一按在花圈主體上一樣,不輕不重地落在自己的嘴唇上,混合著尤加利葉的香氣,冰涼的水與柔軟溫熱的氣息,他覺得自己的思考被奪去了大半。

  不曉得過了多久,慕邵花才感覺重新呼吸到夏日夜晚的空氣,也終於能看清楚沈君得整張臉。
  他們相視了幾秒鐘後,沈君得再次俯下身──然後用力地抱住了自己。

  「!……沈君得──」
  「對不起,讓我高興一下。」對方的聲音悶在他的肩頭,又抱得更緊了一些。「我覺得我好像應該要說什麼、好像應該先道歉或說謝謝,但我現在腦袋裡面除了高興以外真的一片空白。」

  對方的體溫隔著衣服傳過來。
  慕邵花說不出來,只覺得這個擁抱令人很安心。比起因為肢體接觸而緊張,他更可以從眼前這個人的聲音、力道、體溫與顫抖知道對方的情緒起伏。

  像是真的可以如此輕易地傳染過來。



  慕邵花回過神,正巧和從地上拿著抹布爬起來的沈君得四目相接。
  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他很確定他們兩個都在想一樣的事情。就在慕邵花決定開口說早安的時候,沈君得的Line突然響起了視訊鈴聲。

  「啊、對不起,我接一下。」沈君得慌裡慌張地拿起他放在小茶几上插著充電的手機,想著到底是誰會在這時候打電話來,就看見來電顯示是自己的徒弟。

  「誰?」慕邵花看見沈君得的表情忍不住問。
  「子日。」他快速回答,想著是不是要躲到廁所裡去,但又怕慕邵花覺得怪,加上子日應該不至於大聲出賣他,沈君得便厚著臉皮接起來。

  「喂?」
  「君得師父早安!」他活潑有朝氣的徒弟子日突然出現在畫面上,等等,那個背景很明顯是他的書房吧!
  「早安啊。」對方的聲音很大,連坐在床上的慕邵花都忍不住莞爾。「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打給我?」
  「我好想你哦嗚嗚嗚,你什麼時候才要回來~你現在在邵花師父的房間嗎?」
  「快了啦,下周末下周末。」他覺得有點尷尬,「對啦,等一下要出門了。」
  「哦哦!那邵花師父也在嗎?邵花師父早安!」
  「他在刷牙。」怕慕邵花不想還沒洗臉就穿著睡衣跟子日視訊,沈君得順口撒了謊,「有什麼東西要買嗎?」
  「才不是呢!我看起來像那麼勢利的人嗎?」做了個網路卡卡的鬼臉,「不過喬姊說她想要再追加理膚寶水。」
  「妳知道她要買的東西目前只比我媽少嗎?」
  「嘻嘻。」子日趴在電腦桌前笑得很開心,「那我可以看看邵花師父的房間嗎?法國的房子是不是很漂亮?」
  「呃,」他用眼角徵詢慕邵花的同意,後者做了個讓他自便的歪頭,便轉身走進浴室,「好啦,等我一下。」他把鏡頭調轉方向,緩慢地轉了一圈,「大概是這樣啦。」
  「桌上有好多花哦!」子日尖叫,「好浪漫哦!君得師父怎麼可以住在這裡!」
  「不然我要住哪裡?」
  「嗯……青年旅社?」
  「妳叫巴藤來,我要問他是不是帶壞妳。」
  「才沒有呢,巴藤師父給我很多即期金莎。」她牛頭不對馬嘴,然後把聲音放得很小,「對了,邵花師父那邊看起來還順利嗎?你有沒有把我們特訓的東西用上?」
  「……算有啦,一次。」
  「效果怎麼樣!」
  「效果絕佳,我睡沙發。」
  「吼──吼──為什麼會這樣用啦!」她氣得把眉頭皺成一個ㄦ,「你這樣真的不──邵花師父早安!」
  「!」沈君得挫了一下,「你怎麼會在這裡?」
  「刷好牙了。」慕邵花站在他身後,「早安。」
  「君得師父有沒有打呼?他回家有沒有先洗腳臭?他──」
  「沒有,就落了一次枕。」慕邵花忍不住笑。
  「君得師父真的很,遜。」子日翻了一個白眼,「那那那邵花師父你邀他睡床的時候──」
  「周子日!」沈君得慌得大叫,然而看慕邵花的表情,對方顯然已經把那幾個關鍵字聽得一清二楚。

  幹,他強烈懷疑自己的徒弟是故意的,不,一定,百分之百是故意的。

  「我們真的要出門了,還有什麼事嗎?」努力假裝沒事。
  「哦。」她乖巧地閉嘴,笑得得意洋洋,可愛又可恨,「相人師父叫我開你的電腦翻看看,他想要找之前你幫他載的一個3P Gay片,但我都找不到,是不是放在叫『有空可以看』的那個上鎖資料夾裡──」
  「我要出門了再見!然後叫方相人去吃大便!」他當機立斷地結束通話。

  房間裡一片寂靜,而慕邵花的眉毛越揚越高。


  「臣罪該萬死!!!!!!!!
 


  半個鐘頭後,他們就抵達了巴黎東站。
  相較於沈君得這幾天比較常搭的地鐵,外觀美輪美奐、裡面又有許多商店進駐的巴黎東站顯得格外明亮乾淨。但提心吊膽的沈君得根本沒有心思逛街,最後終於在火車上一五一十地招供,並認命地主動點開戀愛智囊團的對話視窗,交給慕邵花。

  他坐在慕邵花對面,看著對方一行一行地讀。

  太好了,沈君得,一切都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他在心裡自暴自棄地想。
  三分鐘後,慕邵花放下手機,遞給沈君得。

  「我看完了。」
  「…………對不起,我那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是智障。」他低頭認錯。
  「除了他們還有別人的嗎?」慕邵花問,沈君得的頭垂得更低了。
  「還有顏須倪,就這樣,真的沒了。」

  他聽見慕邵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別再傳我的背影照了,」對方無奈地開口,「另外昨天的事也不准說。」
  「!」沈君得立刻抬頭,「不會!絕對不會!還有別的嗎!」
  「沒了。」乾脆。

  沈君得沒想到自己能這麼輕易獲得原諒,愚蠢地張大了嘴,依舊忐忑不安。慕邵花看了他一眼,又轉向窗外油畫般的景色。
  「你不是也道歉了嗎,就這樣吧。」他說,「……而且我可能還得謝謝子日,如果不是她,我八成到現在都不敢跟你說任何一句話。」慕邵花放在長方桌上的手不自覺交握,「我早上醒來的時候覺得很不自在,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你。」

  沈君得決定先把自己失態張大的嘴閉上。

  「但子日打了那通電話我才發現沒什麼好尷尬的。」他看著自己的手指,看上去放鬆許多,「我原本以為現在相處的方式會整個被取代掉,但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其實我也是。」聽了慕邵花的話,沈君得抓了抓頭髮,鼓起勇氣承認,「我很怕自己太衝動了,你知道嗎,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真的是一邊興奮到睡不著,一邊又很怕今天比昨天晚餐更尷尬。」他往後躺,屁股滑下椅子,「只好再幫子日多買一份禮物了,看等一下普羅萬有沒有什麼紀念品店。」
  「好啊。」

  車程要一個小時多,不算長也不算短,剛好是可以吃個早餐,隨意聊聊天後還能再打個盹的時間長度。沈君得拿出剛剛在車站買的兩個麵包,打開剛買的一杯拿鐵和一杯黑咖啡。
  火車經過一排鐵軌旁的長樹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紛紛灑在對面的慕邵花身上。他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相同的景色,也是這樣的點點亮光鋪滿他的視線。

  這趟法國之旅至今,沈君得第一次感到這麼愜意。

  「對了,君得。」眼睛已經閉上的慕邵花突然開口。
  「怎麼了?」
  「所以那個『有空可以看』的資──」
  「睡覺,不准問。


  6/ 19_10:20 AM

  普羅萬在約莫十二到十三世紀時,可以說是歐洲的重要市集,一度發展至僅次於巴黎和盧昂的法國第三大城市。而有一種說法是在英法百年戰爭之時,兩方人馬會在胸前佩戴不同顏色的玫瑰以辨識敵我,因此獲得玫瑰之城的名號。

  沈君得下了火車後,第一印象是這個地方跟玫瑰實在扯不上什麼關係;但倒是有不少細長的小河流行經木筋屋之間,水質清澈見底,錯落著五顏六色卻不是玫瑰的花,沈君得看著覺得可愛,又反射性地把相機拿出來。
  不曉得是不是平日的緣故,普羅萬有種說不出的恬靜氣氛,他們信步而行,一路上遇到的觀光客不超過二十個。

  「欸慕邵花,你玩過模擬市民嗎?」
  「沒有,那是什麼?」
  「你沒聽過?」沈君得很吃驚,「『EA Games, challenge everything.』這個slogan啊!」
  「真的沒有。」慕邵花被他模仿的氣音逗得笑個不停,「為什麼突然提這個?」
  「你真的很沒有童年欸。」翻了個白眼,「看到那個木條的房子了嗎?我在遊戲裡面超常用那個的,今天第一次看到本人!結果竟然沒人可以分享我的心情。」
  「不然你跟我說說這個遊戲在幹嘛?」
  「就蓋房子啊、然後你可以創造一個家庭住進去,可以自己取名字跟弄長相,住進去以後可以找工作賺錢,有錢就可以買比較高級的家具。他們如果廚藝很爛還會把房子燒掉、心情不好就沒辦法寫功課,還可以一代一代生小孩。超,好,玩。」
  「你常燒掉房子嗎?」慕邵花打趣問道。
  「只有一次。結果他們沒有人要打電話,只會在火旁邊跺腳大叫,最後就燒死了。」

  沈君得看著慕邵花傻眼的表情,忍不住在街道上放聲大笑。
  後來他們找到一幢沈君得覺得特別好看的木筋屋,慕邵花便幫他跟房子拍了張合照,讓他傳到戀愛智囊團的群組裡發廢文。

  慕邵花在旁邊看著群組名稱,突然想起了什麼。

  「君得。」
  「嗯?」
  「這個戀愛智囊團,該不會在我還在深取的時候就開始運作了吧?」
  「啊哈哈哈說什麼呢,凱薩塔好像要往這個方向走,我們走吧。」
  「沈君得。」
  「…………對啦,對不起。」

  附近沒有人的時候,沈君得會偷偷牽起慕邵花的手,再裝作沒注意到對方的視線往前走。慕邵花也拿他沒轍,就任沈君得滿足他小小的得意洋洋。
  他們走得很慢,離開凱薩塔後隨興地找地方吃午餐,吃飽後就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直到沈君得發現已經是下午兩點十分,距離沈君得最感興趣的馴鷹表演(Les Aigles des Remparts)只剩二十分鐘。等他們氣喘吁吁地到露天劇場時正好是兩點三十分,一分不差。

  他們坐在圓弧形的長椅條上,和其他觀眾一起看著馴鷹師站成一列。他們穿著傳統民族服飾,手臂上停著獵鷹,環顧四方,看上去威風凜凜,有些人甚至騎著馬或牽著駱駝,腰桿打得極直,直視前方,像是和他們不同時代的人。
  磅礡的音樂一下,馴鷹師用力地揮出手臂,獵鷹便張開巨大的翅膀掠過整個觀眾席,有些老鷹飛得很低,幾乎就要碰到頭頂,近得沈君得忍不住大聲歡呼。

  「超──帥!慕邵花,你有看到嗎?那隻咖啡色的禿鷹!」他興奮地搖慕邵花的肩膀。
  「有有,我看到了。」拿著沈君得的相機,彷彿也被感染了愉快的氣息。「來,看我這裡。」

  表演過一輪後,馴鷹師便帶著獵鷹遊走在觀眾席間;獵鷹在他們的引導下揮動翅膀,穩穩地停在沈君得手臂上,留下淺淺的爪痕。沈君得快樂到不行,對慕邵花的鏡頭笑得像在拍牙膏廣告,有幾張還擠出了雙下巴,惹得慕邵花也笑個不停。

  走出露天劇場時,沈君得明顯意猶未盡。
  「我願意把明天的行程換掉再來一次。」他邊拍手上的爪痕傳到Facebook上,邊快樂地發表心得。
  「你真的想也沒有不行。」慕邵花莞爾,剛剛老鷹也短暫地在他肩上停留了幾秒鐘。
  「不行啦,我開玩笑的,連兩天來太白癡了。」沈君得把手機收到口袋裡,「我看看你剛剛都拍了什麼。」

  他們邊走邊看,沈君得被自己的雙下巴逗得很樂,直說要回去設成大頭貼;聊著聊著就說起以前沈君得家裡養的狗跟烏龜,慕邵花沒有養寵物的經驗,只有一陣子熱衷於種草莓時,很容易引來鳥類啄食。
  他們就這麼閒話家常,直到傍晚時分,沈君得和慕邵花已經沿著階梯登上了城牆。從上方俯瞰的普羅萬像童話故事裡才會出現的小鎮,天空的雲不算多卻朵朵飽滿,房屋坐落在深綠淺綠交錯的鬱鬱樹林間;他們甚至認得出其中幾幢剛剛特別有印象的房子。

  風吹過來的時候尤其涼爽。他們倚著城牆,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一陣後便看著景色沒再多作交談,安靜的空隙卻很自在。
  沈君得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鼻子瞬間通暢;他轉頭想和慕邵花分享自己無用的小發現,話到嘴邊卻縮回去。

  慕邵花趴在城牆上,瀏海被風吹起,露出了平時遮住的眉毛和額頭;對方閉上了眼睛,下半臉埋在手臂內,似乎是覺得風這樣吹著很享受。
  沈君得嘴角上揚,見對方暫時沒有想離開的意思,悄聲無息地拿起手機拍了張照,便收起來繼續望著遠處放空,嘴裡哼著他也不記得是誰的歌。

  「『我想和你虛度時光』。」
  「什麼?」
  「你哼的歌。」慕邵花的眼睛甚至沒睜開,「但真不像你會聽的歌。」
  「老實說我對你講的名字也一點印象都沒有哈哈。可能是YouTube亂播的吧?」
  「但這首歌詞很適合。」
  「不然你唱來聽聽?」
  「不要。」慕邵花一秒回絕,又重新安靜下來吹風。

  直到風變得有些冷了,沈君得才叫醒幾乎要睡著的慕邵花離開,他一邊笑對方亂打瞌睡,自己十分鐘後卻在回程的火車上靠著慕邵花的肩睡到不省人事。慕邵花怕自己也睡著會坐過站,便拿出手機想播音樂醒醒腦,突然就想起沈君得剛剛哼的歌。

  他掏出耳機,把左邊戴到沈君得的耳朵上。自己則戴上另外一邊,很快就找到他想聽的歌。
  然而最後慕邵花還是抵抗不住睡意,他在悠長沉穩的女聲裡朦朦朧朧,撐著訂了個半小時後的鬧鐘,便放心倚著沈君得閉上眼睛沉沉睡去──至少到對方被耳機裡的鬧鈴嚇得跳起來撞到慕邵花下巴為止。

  「到底有誰會把鬧鐘塞進自己耳朵裡面啦!」
  「……對不起。我真的忘了。」


  "我想和你虛度時光,
   比如低頭看魚,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離開,
   浪費它們好看的陰影。

   我還想連落日一起浪費,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滿天。"






本文最後由 張新御 於 2020-1-30 19:07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33#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20-1-31 10:04:51
只看該作者


  ⑩

  6/ 21_13:40 PM

  「……你是不是很想出門?」
  「讓我專心寫好嗎,我現在很焦慮!」

  從普羅萬回來的隔天,他們又在巴黎附近玩了一日(順便再帶慕邵花去吃一次牛肉河粉);星期天則按沈君得的原訂計畫在家裡耍廢休息,避免隔天要上課的慕邵花太累。
  慕邵花曾經對這個計畫提出質疑,說周末待在家裡未免也太過浪費,他可以利用晚上完成下周要交的功課,讓沈君得再安排一天想去的行程。

  「我下禮拜還要去南法三天呢,而且巴黎還有什麼沒去啊?」
  「瘋馬秀或紅磨坊?」
  「是考慮過,但後來想說算了,我又沒西裝,自己去看也很怪──找你一起去更怪好嗎。」慕邵花才要開口,他就翻白眼補上一句。
  「不過就是表演而已?」
  「……我就覺得很尷尬啦。」自認沒有藝術素養的沈君得,只要一想到帶著慕邵花一起正裝去看全裸演出就有說不出的雞皮疙瘩。

  最後他們沒討論出個結果,慕邵花就隨口提議,要是他功課提早完成,可以帶沈君得去參觀他的學校。後者倒是對這個提議舉雙手贊成。

  ──直到沈君得一早打開背包,發現他寫好要給慕邵花看的書被人給掉包成空白紙卷。

  「一‧定‧是‧方‧相‧人‧跟‧巴‧藤!」他咬牙切齒地拿著鉛筆打草稿,體會到網友說發文前不小心按到上一頁的那種崩潰。
  真的不是你寫過一次就只要回憶照抄腦袋裡的東西那麼簡單,因為中間有太多想不起來的細節,後面的段落印象又擺在那裡,再加上你還會花很多時間自怨自艾為什麼這麼白癡,時間就拉得更長。

  沈君得趴在慕邵花分給他的一半工作桌上,對著桌面煩燥地猛吹氣。

  「快點寫吧,寫完我請你吃晚餐。」慕邵花在沈君得面前放了一杯紅茶,再往他頭上擺一個沒有任何裝飾的花圈本體,看起來像鳥巢。「你就當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
  「但毫無道理的要求單純就只是方相人很賤。」沈君得翻了一百萬個白眼,「除了請吃晚餐沒有別的嗎?我如果今天能寫完回去就可以競選渡書閣新一任台柱了。」
  「不然你想要什麼?」
  「我寫完你就親我一下。」自暴自棄。
  「那你別寫了,我們出門玩吧。」
  「為什麼連你也對我這麼壞!!!!

  說歸說,沈君得還是認命地繼續打草稿;雖然方相人不至於把他寫好的書拿去丟掉,肯定只是大大攤在自己書房桌上,但他還是覺得與其冒那萬分之一的風險,還不如趕一份給慕邵花看來得安心。
  沈君得重新開始安靜寫書後,慕邵花沒再打擾他,做完作業就坐在旁邊畫水彩。

  下午六點,沈君得終於丟下筆,往後仰發出喪屍一樣的聲音,表示自己終於寫完。

  「我知道在深取手機有什麼用了,我每次寫完就要把書拍起來,至少只要重抄一遍。」
  「聽起來不錯啊。」慕邵花放下筆,逕自拉過沈君得的書。
  「……慕邵花。」
  「嗯?」
  「突然覺得自己去南法好無聊哦。」他看著天花板,「呃,我先說,不是叫你翹課的意思啦,只是跟你一起玩了三天,覺得果然還是有人一起逛比較有趣。」
  「那你打電話邀林唐潔?」慕邵花面不改色。
  「你會殺了我嗎?」
  「怎麼會。」
  「你就不能說會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嗎。」他轉頭看慕邵花,「我又不是跟誰玩都好,跟林唐潔玩三天我回來應該會全身瘀青。」
  「我九點到五點半上課,這以外的時間你可以打電話給我。」慕邵花拿鉛筆圈出錯字,「我會接電話。」
  「好,我再開視訊。」沈君得瞬間心情就好起來了。「慕邵花。」
  「你再繼續這樣打斷我,我可能要看到七點才看得完。」
  「反正今天也已經泡湯了……欸欸欸欸,我開玩笑,開玩笑的!你筆握好,拜託幫我看完啦吼!」


  6/ 22_08:25 AM

  沈君得一大早就爬起來,跟著慕邵花出門去學校。
  九點開始第一堂課,怕課堂時間不方便帶人參觀,慕邵花便提早了四十分鐘帶沈君得出門,趁著還沒有人的時候讓沈君得看看他們每個人的工作台,和一些之前的不凋花作品,沈君得看著很新鮮,到處亂指亂問,慕邵花就不厭其煩地逐一為他解答。

  「我還是最喜歡你的。」他看過一輪後發表心得。
  「那是因為你看我的最習慣。」
  「可能吧,我說不出來,但我喜歡你用的顏色跟選的花,不會太華麗也不是那種簡約。」粗人沈君得盡可能表達出他限度內的細節,「跟你很像,看起來很剛好。」

  他以為慕邵花可能又會一如以往打發掉他不專業的恭維,但對方聽了他的話卻著實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一種他沒看過的笑容。
  「君得,謝謝。」對方真誠的道謝,「這對我意義很重大。」
  「……哪有那麼誇張。」對方這麼一本正經,反而讓他有點不好意思。

  很快地就接近上課時間,沈君得看見其他同學陸續抵達,便決定先行離開。

  「你下課我再來接你,在那之前我會找到附近好吃餐廳的。」他打包票。
  「好,晚點見。」慕邵花點頭,朝他揮手,那瞬間沈君得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個送兒子去上學的爸爸。他被自己的想法逗樂,回揮了手便踏著輕快的腳步離開。

  看著沈君得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慕邵花才轉身走進教室穿上淺綠色的工作圍裙。
  他的花藝課()為期一年,除了實際操作的花藝相關課程以外,還包含了各式繪畫的表現手法、必備的植物學、以及簡單的店面行銷管理課程等等。雖然忙碌,有些課程也不在自己的擅長範圍內,但慕邵花很喜歡現在這種生活。他感覺自己扎實地從基礎開始,或許自己的表現並不是最優秀,但卻可以知道自己哪裡不夠好,或者是哪裡格外出色,一切都有跡可循,腳踏實地,最終能逐漸描繪出一間屬於自己、形貌完善的小花店。

  過去在深取那段無意卻被眾人捧高的日子並不是什麼都沒給他,慕邵花很清楚,要不是那幾個月的一切都糟糕透頂,他或許還在自己的陽台種金魚草,最多偶爾周末去上工作室開的單堂花藝課。
  他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



  「……你真的想清楚了?」父親坐在辦公桌後方,慕邵花則站在辦公桌前。
  「對,我想好了。」他低著頭,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

  彷彿過了許久,對方嘆了口氣。

  「那就去吧。」他拿起電話對照分機表準備撥號,「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你支持我嗎?」
  「你需要我支持嗎?」
  「……」慕邵花再度沉默,父親看了他一眼,放下電話。
  「我話說在前,你媽絕對不會同意,她對你有什麼期望,你自己最清楚。」
  「我知道。」
  「我只是沒有反對。」父親接口,「你也長大了,邵花。你得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不管我支不支持都一樣,那是你的人生,你真的發展得好我們也不會攀著要你的名利,相對的,如果你失敗了也絕對跟父母支不支持沒有半點關係。」他重新拿起話筒,「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付學費跟前半年的房租。」
  「……我不用學費,我會找實習的花店,它們會支付。」
  「是嗎。」父親敷衍地應了聲,按下分機號碼。

  「有事再來找我吧,我得先忙了。」


  但父親說得一點也沒錯,母親對於他擅自離職與搬離家裡的決定強烈反對。

  「而且你為什麼離職沒有先跟我說?」她無法諒解,「在那裏不是做得好好的嗎?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的關心令人窒息,「如果是跟你去了發現只是助理的問題有關──」
  「不是那個問題,媽。」
  「那是什麼問題?」
  「我不想成為作家,更不想當渡書師。」他抬起頭,「我想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我也說過很多次了。那是你還沒長大,你的見識還太淺,才會不懂珍惜自己的長──」
  「但爸說我已經長大了。」

  母親的臉色驟變。

  「你爸?」她重複一次,「怎麼了?他要給你錢讓你準備考試跟出國學種花是不是?」
  「……不是那樣,媽。拜託你不要那樣說話。」他感覺對方每句話都在挑動自己的神經。
  「我說話怎麼了?」
  「我是真的想跟妳討論,」他試著解釋,「我想趁自己還年輕去試看看,我想讓妳明白。」
  「等你年紀大的時候就來不及了。現代的作家是有時限的,邵花,一個二十二歲跟一個五十五歲的人交出一樣的作品,大家會看誰?你會不清楚嗎?」
  「但我並沒有想要別人看我寫書。」慕邵花覺得自己連肩膀都在顫抖,「媽,拜託,就這一次,拜託妳站在我的立場稍微想一下──」
  「站在你的立場?我什麼時候沒有站在你的立場幫你想!」她的聲音拔高,「好啊,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不會想?那就都讓你們想!」母親用受傷的眼神看著他,她很少像這樣失控,「你愛做什麼隨便你,你高興就好,我以後再也不想再幫你操這種心了!」她丟下最後一句話,轉身走進自己房間用力甩上門。

  「……」慕邵花站在原地,緊緊抿住嘴唇,拖著行李箱在客廳緩慢地蹲了下來。
  為什麼會這麼難?

  他並不是想要金援。
  他並不是想要『你高興就好』。
  他只是想要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時,會有人好奇關心他在做什麼,然後發自內心跟他說你做得很不錯。就只是這樣而已。

  「看到那麼漂亮的花誰都會答應吧。」
  「我只是喜歡看你綁,你綁起來像在變魔術。」
  「我喜歡你用的顏色跟選的花,
   跟你很像,看起來很剛好。」




  慕邵花收回心神,看著眼前進行到一半的大型桌花。琳瑯滿目的玫瑰、康乃馨與銀葉菊,邊想像如果沈君得看到這麼華美取向的作品,又會發表什麼樣的心得。

  『所以你上課工作到底可不可以戴手套啦?』


  他想起那朵對方咬在嘴裡的紅色玫瑰,又忍不住笑出來。


  6/ 23_07:50 AM

  隔天一大早,沈君得就獨自出門搭火車前往南法。
  他出發前再三囑咐慕邵花要記得隨時看手機跟注意通知,如果他可以成功到普羅旺斯,就會瘋狂直播薰衣草田。
  「羨慕吧!超大片薰衣草!」
  「羨慕。快出門吧,你要趕不上車了。」

  關上門後,慕邵花突然覺得自己已經住了好幾個月的studio格外安靜。

  接下來三天沈君得不在,他白天上課,下課回家後就自己準備晚餐和做作業,通常沈君得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就著夏天還明亮的天空,直播自己現在的所在地,說今天去了哪裡、看了什麼東西、住宿的地方床有夠大等等。
  「我喜歡南法,比巴黎舒服多了。」他邊走路邊拍路邊的房子,「你有看到我今天中午在FB的薰衣草直播嗎?」
  「有趕上最後一小段。」慕邵花拿叉子卷起麵條,「好看嗎?」
  「很壯觀,我覺得你會喜歡,子日應該也會愛。」比了一個讚,「但我自己一個人,所以只能買一堆薰衣草香皂跟精油。」

  嘴上這麼說,但慕邵花晚上回去看沈君得的直播影片時,覺得對方還算是玩得很開心;他社群網站上的朋友多,直播起來大家回應得很熱絡,沈君得也老是對鏡頭講話,頗有他愛的那些YouTuber風範。
  慕邵花特別喜歡看沈君得邊說話邊大笑的樣子,他笑的時候會露出牙齦,炯炯有神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嗓門也沒有要收斂的意思,感染力十足。

  他把對方今天直播的兩段影片看完,才收拾碗盤去洗澡工作。

  再來兩天也差不多,他們靠著視訊跟電話分享沈君得的南法之旅,就連民宿的馬桶裂開這種事都能被他講得像個笑話。沈君得念著慕邵花沒有良心完全不關心他的屁股,卻自己也笑得像在說別人發生的糗事。或許是因為沒有時差,對方講起視訊比前幾個月來得興高采烈得多,廢話也更多。
  但慕邵花並不討厭這種瑣事的分享,到後來他甚至一邊工作,一邊把手機靠牆放著當廣播聽對方唱起了周華健串燒。

  第三天早上,慕邵花都還沒出門便收到沈君得傳來訊息,預告會搭時間剛好的火車,繞過來接慕邵花下課,叫他不能跟同學約吃晚餐。(真的有約也可以啦,如果你們不用法文聊天的話。他補上一句。)
  慕邵花從善如流地說好,五點半下課就迅速地把他的工作區收乾淨,才剛走出教室門口,就看見沈君得抱著一大束薰衣草出現在教室門口,引來其他同學的目光。

  「讓你親身感受一下南法的味道!」他咧嘴一笑,直接把整束薰衣草往慕邵花臉上塞。

  最後由慕邵花抱著薰衣草,沈君得則提著自己的行李、以及大包小包他等一下要用的晚餐食材走出超市作為懲罰。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巴黎人了。」
  「想太多囉。」
  「反正我也不想當巴黎人。」他聳肩,看著慕邵花掏出鑰匙打開門,「對了,這個周末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都最後一個週末了,星期六強迫你進羅浮宮看畫,最後一天先保密。」
  「你說第一天那個隊伍超長,以致我們最後只在外面拍照的羅浮宮嗎?」
  「放心,我買了通行證。而且我們才不是因為隊伍長,是因為你說你會睡著。」
  「那你還要叫我去看。」

  最後一天啊……沈君得忍不住覺得有點沮喪。
  當初覺得聽起來很長、長到他不知道該怎麼排行程的法國行終於也要迎來尾聲。他想不出過了這個周末以後,下一次看到慕邵花本人會是何年何月。

  慕邵花似乎察覺到他的表情不太對。

  「怎麼了?真的很不想去羅浮宮?」
  「沒有啦,我只是怕我真的一幅都看不懂。」
  「放心,裡面至少有一幅你知道的畫。」
  「哪一幅?」
  「你有聽過蒙娜麗莎或達文西嗎?」
  「慕邵花,你有時候講話真的比方相人還機車。」




註:慕邵花在法國的花藝課是半架空設定,學制部分參考了巴黎花藝學校CAP一年學徒制課程,在花店實習兩周,在學校一周,在學期間的學費會由實習的花店負擔。
本文最後由 張新御 於 2021-7-24 20:33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34#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20-1-31 15:27:05
只看該作者


  ⑪


  6 / 28_8:30 AM


  沈君得第一次意識到時間過得很快,是在他對中一次四千元的統一發票之後。
  對中的爽感讓他從此準備了一個鞋盒裝發票,每個單月的二十五號對完後,就開始期待距離兩個月的下一個開獎日。
  當他某次為了逼近的開獎日而預先把不同形狀的發票分類整理好時,突然發現兩個月就這麼過去了。
  對了六次就過了一年。

  星期五做最後一次紀念品採購的時候,他不時希望這天快點結束,好跟慕邵花一起逛羅浮宮;星期六逛完人擠人的羅浮宮躺在床上的時候,他就希望這幾個小時過得快一點,好知道最後一天慕邵花到底安排了什麼行程。

  然後在星期天的早晨,收假症候群病發的沈君得就開始後悔昨天晚上怎麼沒跟慕邵花徹夜打枕頭大戰,甚至連抱著對方睡都沒有,只是任累癱的自己睡得像一隻全世界最廢的豬。
  然後就迎來了最後一天。

  慕邵花一大早就傳了個網址給他,沈君得點開,裡面列出了「遊玩巴黎該去哪?這15處才是巴黎人真正會去的地方」。
  「猜一下?」慕邵花邊拿毛巾擦臉。
  「嗯……」沈君得來回滑了兩趟,以他對慕邵花的了解和他們之前說好的,應該會是個相對靜態、不用人擠人,但又很有慕邵花風格的地方。「這個?」他指著一個叫The Comptoir Général的商店,介紹說這除了是個咖啡廳還是個藝術空間,也是個舊物博物館,總之看起來洋洋灑灑。

  慕邵花臉上的笑意更深。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們搭上了RER,往沈君得毫無概念的目的地前進,他一路上推敲剛剛的網址,陸續刪去了歌劇院、跳蚤市場、可麗餅店、奧賽和清真寺,怎麼看都覺得他應該沒猜錯,但慕邵花卻絕口不提要去哪裡。
  這趟車比沈君得想像的還長得多,直到他開始打瞌睡時,他們也到了底站Marne-la-Vallée – Chessy
  不下車還好,一走出站,沈君得就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迪士尼!?」他不可置信地開口,看著不遠處再熟悉不過的兩個黑色大耳朵。「巴黎迪士尼樂園!?
  早知道這趟自由行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再考慮到慕邵花看起來就不是愛遊樂園的人,沈君得老早就把迪士尼從列入考慮的行程裡面剃除,況且根據他查到的評價,巴黎迪士尼跟東京或美國比起來似乎沒那麼有趣,甚至有人直言是最無聊的迪士尼。

  「我猜你一個人應該不會想來遊樂園,」一針見血,一邊觀察沈君得的反應,「而且你不愛看展覽跟歌劇,風景應該也差不多看膩了。當然,如果你比較想去剛剛──」
  「超棒的好嗎!我喜歡這個行程!」沈君得大笑,搭上慕邵花的肩膀,對於自己的喜好需求被放在心上而瞬間心情大好。「快點!先去排隊再說!」

  沈君得沒去過其他迪士尼,不曉得其他地方是不是真的比較好玩,但跟慕邵花一起來迪士尼就讓他很快樂。
  他們買了一個米奇髮箍,猜拳猜了半天就是沒有人願賭服輸戴上去,(我寧願穿海綿寶寶的T恤也不要戴那個。慕邵花甚至發下這樣的重誓)最後他們順手送給了路邊一直盯著他們看的小妹妹,毫不留戀地依著地圖先去看起來會很多人的遊樂設施排隊,有快速通關就先抽再說,幸運地在中午吃飯前玩了四五樣。

  「你去遊樂園都玩什麼啊?」沈君得在排印第安那瓊斯雲霄飛車的時候問。
  「忘了,海盜船跟大怒神以外的吧。」慕邵花乾脆地回應,「那你都玩什麼?」
  「當然是把刺激的全都跑一次!」

  事實證明慕邵花除了海盜船跟大怒神以外也很能玩,幾乎所有沈君得想上的刺激設施都沒多猶豫就跟著坐上去,排隊的時候兩個人就邊聊天邊看地圖,由慕邵花翻譯每個設施的介紹,精力充沛的沈君得負責規劃路線。

  中午前的最後一項,他們選定了看起來很炫砲的巴斯光年射擊遊戲。聽到可以記錄分數,沈君得整個人興致都來了。
  「贏的人可以命令輸的人做一件事,有效期限到今天。」他發下戰帖。
  「包含再去買一個米奇髮箍戴整個下午?」慕邵花瞇起眼睛。
  「連米妮髮箍都包含!」拿起造型圓圓肥肥的射擊槍。
  「好,一言為定。」慕邵花才說完,小車就穿越最後一道綠色拱門,駛進了猶如太空星光點點的科幻空間。

  還在看場景大量的光線設計,身邊的沈君得就發出了歡呼的聲音。慕邵花一轉頭,對方左側的電池緩緩地往後倒去,顯然是被擊倒的意思。
  「已經開始了!?」他傻眼。
  「爽啦!米妮髮箍!」沈君得充滿挑釁意味地朝他做了一個鬼臉,又擊中一個電池。

  慕邵花有一瞬間就想對著沈君得的腦袋開槍。

  他沒再分心,在科幻的場景裡尋找可以射擊的方塊標靶,還要偶爾阻止沈君得伸手來擋他槍口的奧步;然而對方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遊戲表現得如魚得水,幾乎一槍就中一個,不斷在慕邵花身邊發出勝利的歡呼。

  十五分鐘後,慕邵花臉色難看地站在造型髮箍攤販前,和笑咪咪的沈君得對視。

  「讓你自己選,米奇還是米妮。」
  「隨便。」
  「欸,我難得的大發慈悲。我如果真的選了米妮怎麼辦?」
  「隨‧便。」慕邵花咬牙切齒地重複一次。

  沈君得放聲大笑,欠扁地在慕邵花面前慢動作拿起一個米妮髮箍結帳。
  慕邵花手插在口袋裡,絕望地閉上眼睛,感覺到對方把圓弧的髮箍戴在自己頭上,然後發出惹人厭的嗤嗤笑聲──然而還不到五秒鐘,對方就又拿了起來。
  他睜開眼睛,看見沈君得收起手機,把米妮套到自己腦袋上。

  「這個不算,我要把機會留著晚點用。」他大方地牽過慕邵花的手。「走吧,去吃午餐!」


  6/ 28_18:40 PM

  不曉得是因為星期天、還是法國人不喜歡在夜晚逛遊樂園,晚上的巴黎迪士尼人潮大減,少得沈君得順手就把他沒坐過癮的設施再二刷一輪。

  「你說閉園煙火是什麼時候?」他們坐在慕邵花事先訂好的小米餐廳(Bistrot Chez Rémy),吃一頓菜色尚可、但氣氛十足的晚餐。
  「晚上11點,你要看嗎?」
  「當然看啊,都來這趟了。」沈君得切著他的牛排,「還好你昨天有先叫我收行李。」
  「收完了嗎?」
  「嗯,剩身上這套衣服跟牙刷充電器。」沈君得點頭,「兩個禮拜也太快了吧。你再來有什麼時候會回來嗎?過年?」
  「……中秋可能會回去吧,我媽好像很想要我回去。」他簡單帶過。
  「真的?那我去幫你接機。」
  「那時候不是渡書之日前夕嗎,你不用趕稿?」
  「早一點寫就好了啦。」沈君得蠻不在乎。

  他們吃完晚餐後又在附近晃了一下,去了幾個比較沒人的靜態景點後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等水舞和煙火。人比白天少得多,但隨著越接近十一點,園區裡剩下的觀光客也幾乎都集中到這附近來了。

  十一點整,城堡周遭的燈光全滅。
  一片黑暗中,周遭響起了低沉的旁白與輕柔的音樂,城堡浮現忽明忽滅的投影燈光。
  不同於跨年或特殊節日施放的煙火秀,巴黎迪士尼的煙火很長,搭著音樂與城堡上的作品畫面,偶有煙火和水舞點綴,或柔或激昂,比起說是煙火秀更像是在看講故事。即使他們不是忠實粉絲,也能指出大部分認識的作品與角色聊笑,煙火施放的時候就跟著周遭的群眾拍手。

  越接近尾聲時,音樂逐漸變得高亢起來;絢爛的煙花接連綻開,每聲鼓點都像直擊心臟。

  「慕邵花!」沈君得在煙火與磅礡音樂聲中大吼。
  「什麼?」慕邵花幾乎要聽不清楚對方的聲音。
  「我們今天算是約會嗎?」
  「我沒聽到哦。」
  「我說!」他單手抓過慕邵花的肩膀,在他耳邊大喊:「我們今天算是約會嗎?」
  他的聲音太大,慕邵花笑了出來,伸手擋在自己耳朵和沈君得的嘴之間,「你說算就算?」

  聽見對方的回答,沈君得感覺自己的心臟快樂得都要跳出來。

  「那我有另一件事要跟你說!」
  「你就不能先把煙火看完嗎?」
  「不行!」他大叫,拿開慕邵花擋在兩人之間的手,

  「──我是不是還沒跟你說過,我喜歡你?

  最後一波煙火盛大地佈滿整座天空,頓時周遭亮如白晝;遠方漫天的花火星絮落下,將慕邵花的臉照得一清二楚。
  沈君得這次毫不遲疑地就吻了上去。








  Final.

  戴高樂機場第一航廈。

  「你不用來送我也沒關係啦,昨天都已經查好了。」沈君得拖著行李箱。雖然嘴上這麼說,但看起來還是很高興。
  「反正就在巴黎而已,也不用一個鐘頭。」

  他們昨晚到家已經是凌晨。
  沈君得洗完澡,把最後的東西收一收就厚臉皮地跟慕邵花擠上同一張床,查戴高樂的出境位置與交通方式,確認沒問題後就設了鬧鐘睡覺。
  他原本以為自己星期天晚上會陷入收假症候群的高峰,卻意外地心平氣和。

  「真的沒有東西忘了拿?充電線呢?」
  「都帶了啦。」沈君得很有自信,「大不了真的忘了的你中秋再幫我帶回來。」
  「我可能也會忘記。你的書這次沒被掉包?」
  「我那麼相信你!」
  「開玩笑的。」慕邵花笑,「不過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什麼?」

  沈君得看著對方從帆布袋裡拿出一個牛皮窗盒,他好奇地接過去:是個比他的手掌還大一點的淡藍色花圈。
  花圈的組成藍中帶白,還有一點淺淺的綠色和紫色,沈君得第一眼以為自己竟然在兩個禮拜內就出師了,幾乎喊得出每一種花的名字;回過神才發現,對方選用的都是他問過或認得的那幾種花葉。其中還有兩朵顏色特別深的藍色玫瑰,在素雅卻豐富的花圈裡一點也不顯突兀。

  「……欸,這個也太漂亮了吧!」他大方地讚嘆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個花圈,不敢從盒子裡拿出來,就放在紙盒裡左看右看,「我喜歡這個顏色。」
  「當作是謝謝你那朵五十歐玫瑰的回禮。」看見他的反應,慕邵花好像也很高興。「雖然是不凋花,但還是記得確認一下要不要申報,會比較保險。」
  「好,我要回去把他掛在書桌前面。」沈君得快樂地收進背包裡,然後快速用力地抱了慕邵花一下,「謝啦。時間好像也差不多了,我自己進去報到就好,你快回去上班吧。」
  「嗯,到了記得說一聲。」
  「會啦。」沈君得咧嘴一笑,朝慕邵花揮揮手便拉著裝滿紀念品的行李箱轉身要離開。
  「君得。」
  「嗯?」他回過頭。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兩個禮拜。
  慕邵花看著對方大包小包的樣子,覺得來接機的那天下午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記不記得那天在書店,你問我目前為止有過最浪漫的經驗是什麼?我想起來了。」他往前走了兩步,站在沈君得面前。
  「我決定去法國進修後,有一個人搭了四個小時的區間車,又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中途還轉了一次機,去了一個根本不在他想去的前五名內的國家;然後卻告訴我,他只是單純想來看看我而已。」慕邵花微微一笑,輕巧的扶住對方的雙臂,向前湊去,給了沈君的人生第一個很法式的貼面禮。「好了,路上小心。」

  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的沈君得傻在原地,過了兩秒才驚慌失措地用手掌蓋住自己的左邊臉頰,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燒;活像是慕邵花剛剛給了他的臉一個法式熱吻。

  他站著不動將近半分鐘,才終於說出一句話;「……我果然還不是一個稱職的巴黎人。」


  慕邵花聞言直接在機場大笑。

── The End
本文最後由 張新御 於 2020-2-21 12:58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35#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20-1-31 18:52:53
只看該作者
  寫個簡單的巴黎篇後記。

  巴黎篇在花海完結後──更正確來說是宣告完結之前──就開始寫了,一開始的我信心滿滿,覺得他們就只差臨門一腳,應該可以當作實體書限定的番外塞進去,結果發現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XD
  決定把巴黎獨立出來寫以後,我從班機開始查資料(但不知道為什麼之前查的跟後來查的又不一樣了),搞得我好像要去法國自助旅行一樣。包含慕邵花的花藝課在內,我為此還去上了一堂花藝課,花藝課真的好貴,但真的好美。
  總之有些地方有考究有些地方沒有,大家就當作爽文一樣將就著看吧!(自我放逐

  簡言之,巴黎篇會寫到將近六萬字完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慕邵花的坎比我想像中還要難跨過去,一度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對他們兩個太有信心了,沈君得怎麼可能在兩個禮拜內追到人家。但蒼天不負沈君得,也不負沈君得的媽媽跟阿嬤們,每跨過慕邵花的一道心坎我都忍不住要為沈君得歡呼五十次,聽起來好像不是很多。

  雖然巴黎篇整個大致上就是在放閃,但除了放閃以外聊聊我最喜歡的部分。

  我很喜歡BL一言不和就打砲的爽感,但沈慕真的是從頭開始,甚至兩個人都沒談過戀愛,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同性戀。(如果現在要問,我還是不覺得他們兩個是狹義上的同性戀XD)怎麼意識到喜歡對方、怎麼知道這個喜歡跟那個喜歡不一樣,對於沈慕跟所有沒談過戀愛的人來說,我覺得都是很困難的問題。最常得到的答案就是「你遇到就會懂了」,你就會想在心裡譙所有情侶一千一萬次。

  所以我特別喜歡慕邵花問沈君得他們的喜歡有哪裡不一樣時,沈君得回答的那一段。
  感情特別好的可以是閨密,可以是死黨,可以是一生至交,可以是拜帖兄弟。沈君得貧乏的腦袋裡想得出的差異就是性(不一定指真槍實彈的性行為),但他不想、也不認為自己對慕邵花的想法應該被這麼膚淺的歸類,好像他的喜歡最終目標只是為了做愛。
  就像他喜歡看慕邵花笑起來的樣子,他就只是喜歡對方喜歡到只能用肢體接觸來表達那種和對方待在一起的強烈快樂。

  很多時候我寫文沒有預想每個細節,只是擬一個大方向。但有趣的地方就在這裡,沈君得一開口,或是慕邵花一開口,他們的想法就輕而易舉的流出來了。在慕邵花提問的時候,我根本也沒想好沈君得要怎麼回答。
  所以那就是他的答案,而我剛好認同。

  拖了這麼久還爆字數真的對大家很不好意思嗚嗚,我真的好喜歡沈慕,清水到我回去看實體書裡那篇R18都會覺得害羞所以看不完。沈君得距離脫離處男還有很長一段路,但他也不介意就是了XD 希望大家有看的開心,也強烈歡迎希望大家跟我一起哭嗚嗚嗚嗚,如果看得開心也可以幫我按一個喜歡,好想看星星變色啊!

  關於這兩個人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我們後日見。





2021.08.30 更新

目前渡書師全系列的實體書都已經上架至好賣+! 實體書已完售!謝謝大家!

《你眼底的花海》實體書收錄了三篇不公開番外,
 包含〈方相人與他的徒弟們〉、〈夏季溫度〉(R18)、〈雪山金陽〉(手遊江湖大夢PARO)
《你眼底的花海:巴黎篇》實體書收錄了一篇〈青年君得的煩惱〉



本文最後由 張新御 於 2021-8-30 10:53 編輯

留言

@unchen 哇好像沒TAG成功....!! 2021-6-22 13:38
unchen => 是的沒錯! 君得的願望最後用在了實體書的番外篇中XD 2021-6-22 13:38
他們好可愛啊啊啊!!!話說君得還有一個願望可以用耶! 2021-6-22 01:17
To. 妮塔瑪德 謝謝!很喜歡這種輕快的轉場XD 一方面也是為了不要再爆字數哈哈哈 2020-2-3 16:27
To. 阿苾 有夠可愛嗚嗚嗚嗚,我已經死了好幾次 2020-2-3 16:26

投餵

參與人數 5海草 +38 收起 理由
unchen + 10
阿苾 + 3 這兩個人的互動怎麼可以這麼可愛.
妮塔瑪德 + 5 巴黎篇的節奏好棒!!!!
一個人玩 + 10 吃我的海草!
音絕 + 10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GMT+8, 2024-4-28 00:25 , Processed in 0.158378 second(s), 9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覆 TOP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