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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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你眼底的花海(完) [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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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5-28 12:3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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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現代都市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00.


  我最近老覺得世界末日就要來了,真的。

  說到底我骨子裡還是一個迷信的人,更別提在一個把神視為理所當然的地方工作了三年。如果你天天跟著老婆上教堂,要不變成基督徒也很難吧。
  偶爾我也會忍不住佩服一下我自己,怎麼有辦法在這種鳥不生蛋連網路都跟撥接一樣的地方一直待下去。偶爾不幫方相人找情趣用品網站的時候,我就用那台破電腦上Facebook,發一些工作上無關緊要的鳥事,LAG的程度大就是會有人在下面留言「快!你那邊還來得及!」這種智障話。

  歪了,剛剛說世界末日。
  快速的說一下,我在一個叫做深取的超級偏遠小鄉下工作,職稱超好聽也超不明所以到可以拿去投奇幻小說比賽,叫渡書師。半年多前我還是個薪水25000的助理,因為人員短缺所以被趕鴨子上架。真要說我們就是神的床邊說故事員,神聽得高興就相安無事,不喜歡就鬧脾氣。
  偏偏神最喜歡的兩個說故事員都走了,剩下一台A書販賣機、一個便利商店店員、一個寫書像擲筊的傢伙,跟只想看漫畫不想畫漫畫的我。我們故事講得爛,祂睡不著心情不好,整個世界就心情不好。公主病到不行。

  喏,看窗外,颱風大作的十二月。
  其他地方有沒有這樣我是不知道,但再這樣下去肯定很不妙。其他師父都當了這麼久的渡書師,不跟神的愛將比的話,故事也都寫得不錯,我實在很怕自己是讓神不滿意的那一個。

  「沈君得──紙都飛走了喔───」方相人走進來,一派悠閒。
  「求求你幫我撿一下好嗎!
  「……一個師父的房間亂成這樣,像什麼話。」

  我聞聲猛然抬起頭,差點扭到脖子。
  站在滿面笑容的情色王子旁邊的白髮老頭瞇起眼睛看我。

  「閣、閣長!對不起!我不知道您老人家……」不會說一下嗎喂!皇上微服出巡也不是這樣子吧,說到底除了渡書之日去中庭以外他真的離開過自己的辦公室嗎!「對不起、我馬上就收乾淨!呃,如果您不介意請坐我的椅子!」
  「不需要。」他冷冷拒絕那張還有我屁熱的電腦椅,「你什麼時候才能有一個師父的樣子?照你這樣,子日再三年也升不上來。」那就不要給我徒弟啊,我看起來像是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的人嗎。
  「……非常抱歉。我還在努力。」低頭先,低頭先。這樣就不會看到方相人幸災樂禍的臉。
  「哼。」他環視了一圈我亂七八糟的書房,「算了,我今天找你有別的事。」
  「您請說。」我態度謙卑低微。

  外面傳來驚人的啪答聲,然後是什麼東西重重撞到地板的聲音。看來心情不好的神折斷了一大把樹枝。
  我們三個人的視線不約而同望向窗外。
  閣長凝神看了一會,那雙銳利的眼神總算是轉到我身上來。

  「────我要你把慕邵花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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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書師》番外續作,
歷史上最優秀的渡書師慕邵花與書閣公認的陽痿菜逼八沈君得,
期間限定三個月、好像要談戀愛又根本沒有談戀愛的故事!

#不過應該勉強算是BL吧 #讓作者跟讀者都變成焦急媽媽的番外

  《延伸閱讀──渡書師系列》

  2017 秋 / 渡書師
  2018 夏 / 渡書師 ‧ 你眼底的花海
  2020 春 / 渡書師 ‧ 後日



本文最後由 張新御 於 2021-7-14 14: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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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5-28 12:4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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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5-28 12:49 編輯


  01.


  遲,到,了。

  瞥了手錶一眼,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
  我死命地踩著淑女車的腳踏板,速度就是提不上來。提不上來就算了,接近車站的時候剎車還不起作用。

  一定,要,買一台,新,的。

  看著就在二十公尺外的候車亭,我不顧一切狠狠地將兩個剎車同時往下壓,腳踏車發出像是要爆炸一樣的生鏽剎車聲,在差點被腳踏車甩出去謀殺前一刻,我活像逃離火災現場那樣從車上慌慌張張地跳下來。
  下一秒,車身就在我後面翻倒。還聽得見輪子在空轉的聲音。
  ……來書閣這三年好久沒有這樣劇烈運動了。

  「哈啊、對不起!我遲到了……都是方相人跟巴藤他們……」我雙手撐膝,大口吸氣。
  「又不趕時間,」對方話裡帶笑,「為了腳踏車我可以多等半個小時。」

  說實話,偶爾還是會覺得很不習慣。

  對方站在什麼都沒有的簡單候車亭裡,穿一件淺色長版牛角扣外套,圍一條看起來很有型的長圍巾,還背了一個深卡其色的牛皮後背包,簡簡單單卻超級都市型男,好看到我覺得自己如果是一輩子活在深取的女孩,應該會瞬間心臟暴跳。

  欸醒醒好嗎沈君得!你也曾經是個都市人啊!是念大學的時候還跑過夜店的都市人啊!
  ……算了,我得承認自己最多也只是一個大四穿著夾腳拖去上課的廢宅大學生而已。就算是跑夜店那些時候也沒有這麼……成熟?我不會形容,總之比他之前在深取的時候好太多了。那時候他看起來老是鬱鬱寡歡,也過得很不快樂的樣子。

  「也不是這樣說,」我抓抓頭,別開視線,「你特地回來我還大遲到……啊算了先上車吧,今天冷死了,後背包給我。」
  「好。」他失笑,取下後背包,「還是我騎?你看起來很累。」
  「你看起來根本不像會騎車的樣子好嗎。」我把腳踏車從地上扶起來,調了一下歪掉的加裝後照鏡,將他的後背包放進前面的籃子。

  嗯,不該裝的裝一堆,該用的壞光光,這腳踏車能不能載人還是個問題。

  「上車。」
  「好。」

  今天天氣難得不錯,雖然冷但有陽光。少見地沒有深取一年到頭那種雨天的霉味。
  不趕時間的話,這樣騎腳踏車其實還算蠻舒服的。

  「天氣看起來不錯。」後座的慕邵花發表意見。
  「是啊,可是老頭很擔心,說這樣不正常。」還好慕邵花不是胖子,照這樣這台破腳踏車應該還能撐到書閣,「上禮拜狂風大作,不騙你,根本就是颱風,整個世界末日。他真的沒辦法了,才叫我問問你能不能回來幫忙。」
  「這樣啊。」
  「你會不喜歡嗎?」
  「還好吧,也不是長住。當作參加另一個文學營就好。」
  「抱歉啊,改天請你吃炸雞桶。」
  「我想吃鮭魚親子。」
  「靠你不要跟方相人一樣好嗎!」

  慕邵花的笑聲在冰冷的風裡特別清楚。
  我忍不住瞥了後照鏡一眼,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後座的人身上,是那種會看到發呆,一閃一閃的光點,特別奇妙。

  我強迫自己收回視線避免摔車。不敢想像要是讓閣長看得比命還重要的渡書師雷殘會發生什麼事。


  沒過多久就抵達了書閣。
  我讓慕邵花先下車,把淑女車停在小花圃前面。安走以後,現在也沒人在裡面種花了。

  我提起籃子裡的後背包,發現慕邵花站在那裏看著書閣門口,不知道在想什麼。
  「走吧,」拍了下他的肩膀,「是不是先去跟老頭打招呼啊?」
  「……嗯。」他回神,走上台階,伸手推開門。

  大廳裡一個人也沒有。
  慕邵花並沒有馬上往閣長的房間走過去,而是環視整個大廳的模樣。不得不承認,現在的書閣看起來死氣沉沉的。
  「……現在人比較少啦,」我忍不住開口,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丟臉,「你走了,安跟千草也是,豐爺又退休了,現在只剩下我、巴藤、方相人跟希一。很多人也因為千草那件事情走了,跟你在的時候比起來大概少了一半的人吧。」
  「沒事。」他搖搖頭,終於轉身走向那道長廊,「豐爺後來好嗎?」
  「托你的福,還不錯。」我回應,卻覺得聽起來好像很敷衍,「呃,我是說真的。那之後大家也都對他蠻有禮貌的,沒再特別說什麼。」
  「嗯。」他看起來總算放心,我也鬆了口氣。

  我們沒再交談,慕邵花的牛津鞋跟輕敲地板的聲音特別地響。
  不知道怎麼,那種聲音讓人覺得有點陌生。我突然想起他以前穿著帆布鞋的樣子。

  他在木門前停下,我剛要敲門,裡面就傳出聲音。
  「直接進來吧。」耳朵真好,八成已經等很久了。

  我朝慕邵花做一個鬼臉,推門讓他先進去。
  「好久不見,閣長。」他頗有風度地主動伸出手。

  ……超爆幹帥。
  我站在後面一點的地方,都能感覺到閣長所感受到的,那種近乎平起平坐的壓力。

  畢竟是他低聲下氣請人家回來的,總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樣對人家呼來喚去,可是他的自尊心大概又不允許自己在這個少年郎面前低頭,總之臉上的表情非常之精彩。幹掉他吧慕邵花,我像個智障冒出這種OS,整個人有點過度興奮。

  盯著慕邵花看了好一會,閣長才握住他的手。「讓你遠道而來,我得先為我冒昧的請求道歉。如你所見,書閣現在的狀況並不理想。」靠,超低姿態。
  然而慕邵花並沒有馬上回應。老頭大概也不想讓自己顯得太落下風,直接又開口。

  「你這次能待多久?」
  「三個月。三個月後我就得去國外了。」慕邵花回應。閣長嘆了口氣。他竟然嘆氣!
  「那也勉強夠了。沈君得。」
  「呃、是!」結果我還是超孬。
  「把子日的書房清出來給邵花,這三個月你們師徒就共用一間。」

  嗯?不好吧,我還沒有做好孤男寡女共處一間一整天的心理準備。

  「不用麻煩,我跟君得一間就可以了。」慕邵花輕而易舉地解決了我的尷尬。
  「……既然你這麼說。」閣長沒有堅持,「房間倒是保留著,你可以睡你原本那間,我已經讓人打掃過了。」
  「謝謝。」對方這麼周到顯然讓慕邵花不是很習慣,「如果沒事我就先回去放行李了。」
  「去吧。」閣長點頭,我跟著轉身要走,「……慕邵花。」他想起什麼似地叫住對方。
  「是的?」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有點朦朧,這個角度我看不太清楚閣長臉上的表情。
  過了好幾秒,他才開口。


  「謝謝你特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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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5-28 12:5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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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5-28 12:54 編輯

  02.


  不到一天,慕邵花回書閣的消息就傳開了。

  渡書閣裡大概沒有人不認識這個名字,那些盲目的群眾大概可以分為兩種類型。
  一種是當初看著他進來,一路升上渡書師的人。他們曾經親眼見識這個難以置信的傳說,慕邵花的回歸就好比英雄電影意料之外的續集;另一種則是在書閣人數大減以後才進來的心血,他們對書閣並沒有太深的了解,但早就在各種閒聊與小道消息中聽聞那個「傳說中的渡書師」。這些人從來沒見過慕邵花,但早已久仰大名,比盲目更盲目。

  我大概知道他們的傳說版本。千年一遇的天才渡書師、唯一一個把寫滿故事的紙放進銅盆裡,竟然能拿出被神吃得乾乾淨淨的全白紙張的人。然而心高氣傲、並不把寫故事當一回事的他只待了一年,覺得書閣不過爾爾,就毫不戀棧地離開了書閣。
  屁。那些傳流言的人完全省略自己做了什麼事。
  
  人類八卦的天性無論到哪裡都一模一樣。他們很快就知道了慕邵花會回來待三個月,知道他這段時間會跟我共用書房。這就意味著我原本就已經夠艱困的生活會受到無以計數的打擾。他們不至於膽大妄為地走進渡書師的書房,但在外面假裝經過的人倒是不少。

  或許慕邵花早就習慣了,但我可是安安穩穩的凡人沈君得。沒有人來的時候我已經寫不出東西了,更遑論那些人在外面悉悉簌簌地圍觀大明星。跟我剛進來書閣成為方相人徒弟時沒兩樣。

  所以方相人那兩個沒大沒小的腐女粉絲硬是要把我叫出去的時候,我毫不客氣地翻了他們一個巴洛克式的華麗大白眼。

  「喂喂沈君得,邵花怎麼會回來啊。」不要一直往裡面偷看,真的很像變態。
  「而且而且,感覺變得好不一樣喔,我覺得這樣很可以!(^q^)」收起你的表情符號!
  「不要叫得那麼親密好嗎,」我把窗戶關上,毛玻璃讓裡面的慕邵花變成一坨灰色。「看夠了就快點走開啦下禮拜就滿月了!給我空間好嗎!」
  「又不是來看你,」還噘嘴,「你不要想自己霸佔渡書閣有史以來最強的渡書師喔,會遭天譴的,渡書會只剩三成喔!」
  「不要在那邊詛咒我!快點回去啦!
  「你還沒回答我們的問題!」
  「他是為了我回來的啦!喜歡這個答案嗎!」
  「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啦!」大概是腐女的某種尊嚴。

  好不容易終於亂七八糟地把那兩個人攆走,我突然覺得有點虛脫。
  沈君得,你這輩子注定要活在師父跟好朋友的陰影下了,還是早點放棄算了。

  「──君得師父?」
  「誰啦?」我轉過頭,發現是自己的徒弟。連忙把臭臉收起來,「喔,是子日啊。」

  拜方相人跟巴藤所賜,我就算聽到君得師父四個字也無法保證那是我徒弟。

  「嗯,」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會有可愛的酒窩,「你還好嗎?要不要到我書房寫比較安靜?」
  「謝謝,可是應該不用啦。」雖然有點心動,「我想趁機讓慕邵花幫我看一下文章──呃,可是一般不能這樣喔,在給神看之前要絕對保密才行!」
  「知道了。」她噗嗤一笑,「……君得師父,慕邵花就是那個傳說中交白卷的渡書師嗎?」
  「對啊,很扯吧,」我勉強扯了下嘴角,「所以閣長找他回來拯救世界啊。嗯,反正你下禮拜就會看到了,如果他沒有退步的話。」
  「好,師父你也要加油喔!」還真的做了個加油的手勢,然後腳步輕快地轉身離去。

  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老了十歲。
  我無精打采地走進書房,那個人依然坐在那裡看我上任以來的慘烈成果,好像完全不受影響;我有點喪失工作動力,就坐在那邊盯著他看。

  這傢伙離開深取以後肯定過得很好吧,有喜歡的工作,大把的時間,夠高的顏值,生活的品味,在現在這個社會無非就是個人生勝利組;如果一開始他就沒到渡書閣,絕對是我一輩子也不會想要去認識的那種人。
  回到這裡的慕邵花究竟是什麼心情呢。

  「好了。」過了好幾分鐘,他放下鉛筆,「你看一下。」

  我拉過紙卷,上面只有很輕的淺灰色痕跡,隨便就能擦掉的那種。

  「有看出什麼問題嗎?」
  「結構很穩,故事也蠻輕鬆愉快的。」慕邵花給了我正面評價,「可是我猜你應該是邊查資料邊寫,又分很多天才完成的關係。以這篇而言,後續讀起來就沒那麼順暢,」他指出其中一段,「我倒覺得不需要刻意引經據典,你不妨寫個輕鬆的故事,簡單就好。」
  「可是」我煩惱地抓抓頭,「怎麼說這還是要給神的故事吧,只寫個笑話好像太隨便了,總覺得應該還是要……呃,慎重一些?」

  講老實話,從進來那天起就我沒想過要當上渡書師。
  我完全只是把這當作混口飯吃的助理工作,寫過的文章少之又少,大考作文都低空飛過。真的要說寫字,也就只有在Facebook上面發一些生活蠢事的時候會得到特別多的讚那種程度。我那些智障朋友們最喜歡在下面留一些「靠笑爛我鍵盤都是水」「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君得我真的超愛看你的動態」「我要追蹤這個系列」之類毫無營養的回覆。

  但神可不是同學,是只要一生氣起來就可以淹掉整座城市的神!
  (好啦靠我真的超迷信。)

  所以上任到現在,對於寫書這件事我壓力從來沒有小過,如果是慕邵花、安、千草都都在的時候也就算了,偏偏現在剩下四個人,有至少四分之一的機率是我讓神心情不好,因此只要到渡書前一天我肯定胃痛。

  然而慕邵花卻微微揚眉。
  「慎重一些是指?」
  「嗯、就太低俗或太隨便也不適合……你也不會交日記給神吧?」不對,還是其實神就是愛看慕邵花的日記,好像不是不可能。我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慕邵花就開口了。
  「你不是相人的徒弟嗎?

  。
  欸?
  是。
  我是。
  我……靠!
  這就是突破盲腸的感覺嗎
  ──要說書閣裡哪個人跟慎重最沾不上邊,除了那個會把拳交賣給神的行動A書販賣機以外,絕對不會有第二個人。
  我可是整整幫他看了三年的色情小說啊!
  「幹,我是大智障嗎……!」我有點失去語言能力還附帶呼吸不順,「我、靠,我……慕邵花,你──」
  「完全不懂你想說什麼。」慕邵花笑,「沒人跟你說過?巴藤呢?」
  「他才不會跟我說好嗎,他跟方相人肯定一直在看我笑話……」我痛苦地抱頭,覺得自己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大白癡,有點自暴自棄,「算了,反正書閣再糟也就是這樣了,這個月還有你加持,就算我表現爛一點神應該也不會發現吧。」我抬起頭,「這樣一想放心多了。等我寫完這個月的書你能再幫我看一下嗎?」
  「好──」
  「不行。

  望向聲音的方向,是滿臉不以為然、手肘撐在走廊窗台上地方相人。

  「您好,好久不見。」慕邵花站起身打招呼。
  「嗨,歡迎回來啊。」方相人笑了一下。
  「為什麼不行?」我。
  「你自己說說為什麼可以,讓別人幫你看書像話嗎?」
  「那不好意思請問你每個月拿給我看的又是什麼啊!
  「你是我徒弟。慕邵花是你徒弟還是你師父?」
  「可是你還不是會拿給巴藤看。」我挑他語病。

  方相人揚起眉,探手從桌上拿了一支筆,攤開左手掌心,「喔,所以他是你炮友?」
  「不是好嗎!還有不要隨便做出那種取材的動作!


留言

沈君得真的超好笑wwwwwwwwwww 2019-12-23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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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5-28 12:5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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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5-28 12:57 編輯

  03.


  瞬間就迎來渡書前日。
  書閣已經很久沒有為了渡書這麼興奮,雖然不太想承認,但是目前為止能讓大家這樣津津樂道的,大概也只剩下方相人的新連載。深取畢竟很無聊,無聊到巴藤一天到晚跑去當便利商店志工也不用支他薪,純粹是做開心的而已。

  三十分鐘前我才從那裏回來,順便跟他要了兩杯熱咖啡。這幾天氣溫驟降,大雪發瘋似地在下,我在這裡待了三年也還沒看過深取冷成這樣子,說實話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擔心的,可是跟閣長老頭相比,我的憂慮大概只是早餐要吃什麼那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巴藤跟方相人也不是太介意,我剛把方相人的書交給他時(沒錯,雖然方相人也有了一個新徒弟,可是我並沒有因此擺脫看稿的差事),他還在跟巴藤聊天。

  「你有順便拿給慕邵花看嗎?」方相人接過。
  「沒啦,幹嘛給他看?」
  「比起一個陽痿的徒弟,果然還是新讀者比較有參考價值吧?」
  「你知道你害全書閣現在都以為我陽痿嗎!

  我在巴藤的爆笑聲裡離開了便利商店,這兩個人看起來完全不為了書閣的未來或是末日擔心,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說實在我有點羨慕他們。

  啊,我好像還沒提到方相人的徒弟。
  事實上是──巴藤、方相人跟我都各有一名徒弟。必須如此,不然我早就去抗議為什麼只有最菜的人要帶新人。巴藤跟方相人的徒弟都是男的,只有我的徒弟子日是女生。
  我猜方相人的徒弟現在大概跟過去的我有一樣的煩惱,就是師父有沒有自己好像都沒什麼差異;他只是師父所創立的擼管小隊隊員之一而已,隊長是我。偶爾他會來問我問題,但為了避免誤人子弟,我總是委婉地請他去問方相人,雖然他大概什麼也問不到。
  我原以為巴藤的徒弟會比方相人的情況來得好一些,但事實證明並沒有。巴藤不曉得為什麼也不太愛幫徒弟上課;書閣該注意的事情他都說了,但對於上課這件事巴藤老是笑笑。

  所以唯一有上課的子日就變成了那兩個孤兒的小老師,那兩個男生會跑到子日的書房,認真聽她講課。這並不是我期望的結果,代表現在的新生代三個人都是我這個菜鳥一手帶出來的。

  可是我對帶徒弟這件事真的超沒有信心。
  自己已經寫得夠爛了,怎麼敢讓徒弟看自己的文章。可是都不上課感覺也不行,加上子日又是個求知欲旺盛外加超貼心的徒弟,我只好開始去翻那些沒多少人在看的書,想辦法讓自己更像個師父一點點;就算不能像千草那樣,至少也要像豐爺那樣給徒弟一點什麼吧。

  「……妳會覺得這種東西很基本嗎?」
  「不會啊,我從來沒有這樣學過。」她就會笑,說不知道是令人鬆口氣的實話還是善意的謊言,「我覺得君得師父講得很詳細喔,不要緊張!」

  我對方相人最好的時候,大概也沒有子日對我的十分之一。渡書前一個禮拜就是我大爆炸的時候,根本無暇顧及她,她也就自己乖乖看書,練習寫些東西什麼的,還問我要不要幫忙。

  「如果你改變心意,願意讓我看文章了也要告訴我喔。」她俏皮地表示。

  能有這樣的徒弟,某種層面上也算是我的妄想實現了吧。不僅個性好,也算是繼繪乃之後書閣裡最可愛的女孩子。搞得我一天到晚都被方相人跟巴藤調侃,在那邊湊熱鬧亂點鴛鴦,也不先幫他們兩個徒弟爭取一下。

  「雖然不知道你徒弟的視力哪裡出了問題,但她肯定喜歡你。」方相人正色表示。
  「你就把前面那句拿掉好嗎!!!」

  雖然即使方相人不說我也知道,雖然這樣有點不要臉又自抬身價,可是我就也覺得我徒弟不是只把我當師父看啊!雖然我是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被女生追過,不過身為一個男人的第六感多少還是可以相信吧!
  所以我老是沒辦法心平氣和地對待子日,有種莫名的不自在感。身為一名盡責的師父,對自己的徒弟出手就跟對女兒出手的混蛋爸爸沒什麼兩樣,這點良知我還是有的好嗎。

  所以喜歡歸喜歡這個徒弟,我還真的沒有把子日當成戀愛對象過。

  啊扯遠了,本來是在講巴藤跟方相人的徒弟吧。不過我倒是有點意外閣長沒有趁慕邵花回來的時候硬塞一個徒弟給他,好歹留一點天才的血脈。
  結果此時此刻最像慕邵花的徒弟的人,大概,是我。我正在幫我期間限定三個月的師父帶熱咖啡回去──雖然他沒有這樣要求──外面冷得要死,我肩膀上都是被雪浸濕的痕跡。

  穿過大廳走上樓,熱咖啡還有點燙,應該可以。
  「欸慕邵花,我買了咖──」剛把頭探進書房我就立刻閉嘴。

  他趴在桌上睡著了,手裡的筆桿搖搖欲墜,看起來很危險。
  我盡量放輕腳步走近,發現他自己的紙卷已經拿紅繩綁好了。

  到現在為止都沒人知道是什麼的紙卷,因為每次拿出來都一片空白,連著慕邵花的記憶一起消失得乾乾淨淨。不過他好像也從來不需要記住神喜歡什麼樣的故事。

  還攤在桌上、塗塗改改一大堆的那份則是我的。剛剛出門之前請慕邵花幫我看最後一次,如果沒問題我就可以抄書搞定這一切。
  ……不過看到慕邵花眼下淺淺的黑眼圈,我還是忍不住有點罪惡感。如果不是他白天還要幫我看我的爛作文,他就不用拖到晚上才寫自己的東西。他畢竟也並不是那種一下筆就在半個小時內搞定的類型,不喜歡歸不喜歡,他還是很認真地完成自己該做的事。

  我四下張望,亂七八糟的書房只有一件我冬天的時候窩著吃洋芋片的毯子。意思意思拿起來把屑屑抖掉,順手攤開披在慕邵花的肩膀上,萬一讓他感冒我也是死路一條。
  桌上的稿子沒再修改多少,幾乎都是之前討論過的內容。

  求神保佑,如果這次拿不出好成績,我實在想不到還能拿什麼來回報慕邵花了。
  「……爭氣點啊,沈君得。」我盯著他的睡臉,忍不住自言自語。

  沒想到卻吵醒他了。
  「!……抱歉抱歉,呃,我買了咖啡回來,看你要不要,想再睡也沒關係。」我連忙道歉。
  「沒事。」他打了個呵欠,超居家,居家到有點可愛,「書稿還給相人了?」
  「嗯,終於要來寫我自己的東西了。」我伸展手臂,「有其他要修改嗎?」
  「我看沒有,上次討論的結局你也調整了,應該就這樣吧。」他拿起桌上的咖啡。
  「好。」我吁了口氣,從凌亂的書櫃找出正式渡書用的紙,提起筆。

  畢竟沒什麼比別人出色的地方,雖然師承方相人,我還是親手抄書,希望神看在我如此誠懇的份上可以對我好一點。
  慕邵花就在一邊喝咖啡,過沒多久又仰坐在椅子上睡著了,還不忘自己把毯子蓋上。看起來咖啡因對他一點作用也沒有,睡得毫無防備。

  我靈光一閃,拿起來書閣以後沒什麼屁用的手機,迅速對著慕邵花偷拍了一張。以我活了二十幾年的經驗,留這種醜照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至少可以拿這張照片逼他再幫我看兩──

  靠。帥哥沒有死角。

  

  ──到了渡書當晚,我已經完全沒有心情惡作劇了。

  原本以為有慕邵花的加持,這次應該不會像之前那麼緊張。但事實證明,我進書閣到現在沒有這麼想吐過。

  之前老是在書房裡抱佛腳到最後一刻,所以我從來就不知道,在渡書之夜這麼重要的日子跟書閣王子方相人、爆幹強公關巴藤、千年一遇的美少……不,千年一遇的天才渡書師慕邵花一起吃飯是多讓人倒胃口的事情,那些指指點點讓人覺得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在大庭廣眾下朗讀方相人的小說,也不想坐在這裡吃飯。

  一點都吃不下。
  「還好嗎?你看起來好像快生了。」巴藤理性地表達意見。
  「有點自信啊,你也不是第一次吊車尾了,平常心平常心。」我的師父。
  「你不懂啦!靠,要不是你們我早就啃完了好嗎?」我歇斯底里,瞥見不遠處正在跟其他徒弟一起吃飯的子日投來憂心的眼神,連忙收回視線。
  沒有人想讓徒弟看到自己窩囊的樣子。

  ……我當然知道除了子日,其他人根本就不是在看我。可是就是讓人很焦慮。
  果然還是逃走吧。

  一直沒說話的慕邵花突然放下筷子,「走吧。」
  「時間到了嗎!?」我猛然震了一下,還打掉自己的筷子。
  「還沒,我們去外面走走。」他順手就抽走我放在腿上的紙卷,逕自走出餐廳。

  ……什麼狀況?
  我跟剩下兩個人面面相覷,方相人只是聳肩就繼續吃飯,巴藤也只是朝慕邵花離開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先追再說,好歹我也得先把紙卷拿回來。

  一離開餐廳周圍瞬間變得極其安靜,我像個笨蛋一樣東張西望,發現慕邵花走出了大門。
  我快步跟上去。

  「喂!慕邵花,你要去哪裡?」
  「找個能讓你好一點的地方。」他回應,手裡還挾持著我的紙卷。

  兩分鐘後,我們抵達了渡書閣後方的野薑花海。

  我實在不是那麼有閒情逸致的人,所以並沒有在晚上來過這裡。然而此時此刻還在下雪,我分不清楚眼前碎碎白白的那些是雪還是花,乍看之下又像星星在水面上的倒影,總之是我的詞彙不足以表達的景色,眼前的花海一點也不像白天那種亂無章法的樣子。美得很玄幻。
  重點是這裡沒有其他人。

  「……你常來嗎?」我過了好一會才恢復說話能力,發現自己沒再冒手汗。
  「嗯,以前。」慕邵花回應,「如果覺得書閣裡很吵的時候,就會躲到這裡來。」

  那是。
  我正是在這裡跟慕邵花第一次交談。

  「你現在還覺得很吵嗎?」我像八卦記者。
  「一點點,但不至於讓人不舒服,至少他們現在沒有惡意。」他心平氣和。
  「……」盯著他手裡的紙卷,我終於忍不住問,「慕邵花,你老實說,我是不是很孬。」

  對方回過頭,表情顯得很訝異。「你怎麼會這樣覺得?」
  「我就不像你可以這麼大度啊。」我呼了一大口氣,看著花海,「超丟臉的,你明明比我小,可是卻感覺比我還成熟,我還在為了這麼一點小事糾結到想吐,活像要段考沒讀書的高中生,」我停頓了一下,「我怕讓方相人丟臉,怕讓子日失望……怕對不起你這麼認真幫我。」

  第一次這樣說出自己內心深處的憂慮。

  然而慕邵花沒有回我,直到我都覺得自己肩膀開始尷尬地積雪。

  「我一直很敬佩你。」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開口,「我記得相人渡書失常那天你沒來,再見到你的時候,是你跑來找我,問我願不願意幫你師父站台。我沒有勇氣也自覺沒有能力,最後你自己站了出去,不顧別人的眼光,對著我們這群懦弱偽善的人大吼大叫。」慕邵花忍俊不住笑了。「我本來就沒什麼朋友,要離開書閣的時候也沒抱期望,你卻是唯一一個當著所有人的面走過來向我道別的人。或許你沒有發現,但我真的覺得能這樣為別人著想,不怕失敗或丟臉的你很了不起。」他轉身面向我,伸出手,手中握著從我這裡拿走的紙卷。「就算你不相信自己,至少也相信我一下吧。」

  他真誠得讓我有點不好意思,連忙接過紙卷,「你這樣說,好像我已經丟很多次臉了。」
  「不,只是我覺得再怎麼樣,都不會比你幫相人辯護那次丟臉。」
  「殺了你喔慕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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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5-28 12:5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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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5-29 16:54 編輯

  04.



  等我們兩個回到書閣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到齊了。

  而且你可以明確感覺到,當慕邵花跨過門檻那個moment,整個天井下的人們不像這幾天一看到慕邵花就嘰嘰喳喳的樣子,一反常態地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屏息以待,目光盯著我旁邊那個天才手裡的紙卷,興奮地交換眼神。
  我忍不住偷瞄了一下慕邵花,他已經收起剛剛玩鬧的樣子,看不出沉穩的表情下在想什麼。

  我收回視線,大大的做了個深呼吸,吐氣,感覺好了一點點。

  不一會閣長也到了。
  「第一個,慕邵花。

  意料之中。我忍不住在心裡大翻白眼,老頭毫不掩飾他迫切想要討好神的企圖。

  慕邵花依言向前走去,安靜的天井下只聽得見他鞋跟叩敲石磚地的腳步聲,最後在盛滿了雨水的銅盆前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凡人如我也沒有例外。
  一切幾乎都跟從前一模一樣,有點風,周圍還在飄雪。
  他垂下視線,拉掉細長的紅線,鬆開紙卷,讓寫滿了字的紙張沉入水中。

  一點都不誇飾。
  你如果在場就會感受到那種無形的狂風肆虐,黑墨剎那間就誇張地席捲開來,散在整個銅盆水面。我們不是什麼呼風喚雨的奇幻小說,但以暈染這種相對柔和的物理現象而言實在快得驚人。不到兩秒,銅盆就染成一片看起來深不見底的烏黑。
  大部分的人──尤其是我──都會在此多停片刻,好聽一點是尊重神,但我跟你保證不過是拖延時間。但慕邵花不需要。

  ──在場最年輕的渡書師捻起了全白的紙卷。
  一字不剩。

  我周遭一瞬間爆出了熱烈的歡呼與口哨,那是種親眼見證神蹟回歸的時刻,傳說再現的瞬間,一下子就懂了為什麼書閣要千方百計,特地將這名傳說中的渡書師請回來。
  我整個雞皮疙瘩從腳底竄上來。

  閣長老頭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看著慕邵花露出幾乎可以說是感激的笑容。
  可是相較於周遭的興奮,慕邵花並沒有特別開心的樣子,他只是禮貌地朝閣長稍微點了點頭,也沒往那些誇張的群眾投去一眼,轉身就走回我跟巴藤這裡。
  「這叫什麼,寶刀未老?」巴藤在他肩上豎起一個大拇指,「這次寫了什麼?」
  「你跟君得的成語都亂七八糟。」他輕輕撥掉對方的手,「……而且你明知道我不記得。」
  「說不定有例外嘛。」他咧嘴笑,「啊,換我了。」

  看著巴藤腳步輕鬆地走向前,我忍不住吞口水。
  「……靠,我應該要自願第一個的,你讓我壓力超大。」
  「哪有那麼誇張,你可以的。」你就是最誇張的那個好嗎!

  我提心吊膽地站在一邊。
  巴藤維持著他大約七成五的水準,說實話他穩定得有點令人毛骨悚然;他愉快地跟希一換手,後者變數本來就很多,不知道是不是被神的壞心情影響,這幾個月以來狀況比以前還要更不穩定,草草六成多一點點結束了這回合;方相人的連載最近正到高潮,新的故事格局大,角色多,算穩定地受神喜愛,約莫都有八成。

  「最後,沈君得。」閣長瞇起眼睛。
  「君得師父加油!」子日小小聲地站在對面用唇語替我打氣。

  我做了最後一次深呼吸,走向前,努力放空腦袋,永遠做好最壞的打算。
  我有點發抖地把紙放進水裡,反射性閉上眼睛,再緩緩睜開一條縫。

  水面的顏色比之前六成的時候還要黑一些,一些些。

  我不顧別人的看法,超孬地多等了十幾秒,才慢動作般地抽起我的紙張──
  上面的字跡竟然消失了快八成!

  我搶在別人看到前,一秒把紙抓到自己面前,完全不敢相信這張是自己寫的故事。
  「沈君得,你在做什麼?」閣長的聲音有點不耐。
  「……我、我覺得,」我吞口水,有點茫然地把紙張轉過去給他看,「神可能要烙賽了。」

  有一秒鐘周遭是安靜的,但下一刻,所有人就爆笑出聲,跟慕邵花剛剛完全不同的那種。
  「這不是進步很多嗎!幹得不錯啊!」
  「終於出師啦君得!」
  「君得師父好棒!」
  「……繼續保持下去吧。」或許是被周圍感染,也或許是閣長今天因為慕邵花心情大好。

  我有點尷尬又忍不住興奮,連忙轉過去找慕邵花,卻發現他的表情很游離。
  直到我走到他面前才回過神來。

  「謝啦,安全過關了。」我忍不住咧嘴笑,舉起一隻手。
  慕邵花愣了一下,也跟著笑了。「那要繼續保持啊。」
  「你如果一直待在我身邊我就有信心跟你保證。」

  擊掌。




  05.


  從那之後,待在書閣的生活變得輕鬆多了。
  距離慕邵花離開深取還剩下兩個多月。

  神的好心情最直接反映在天氣上,一個禮拜下來,深取不再一下狂風一下大太陽,總是飄著白色的細雪,溫度略低,很稀鬆平常的冬天。

  距離下次渡書還有一個月,我跟慕邵花有時候在書閣亂看書,有時候騎那台淑女車出去看雪亂晃,有時候去便利商店找巴藤聊天,順便吃點零食,悠哉得像在放寒假。
  自從升上渡書師以後就沒有這麼輕鬆愉快過了……也或許從來沒有吧?

  在書閣確實沒有什麼年齡相近的朋友。雖然大家人也都蠻好的,可就是哪裡不太一樣。方相人是師父、巴藤有點類似師丈的概念,跟顏須倪老待在一起那時候,我們也不會一起離開書閣,況且她還有一個老是跟在她屁股後面跑的安。

  而慕邵花在這裡比我更沒朋友。當面講話跟透過通訊軟體畢竟不同,我承認一開始有點抱著我開口把他找回來、多少應該要帶他的心情,可是久而久之就覺得待在一起很舒服。我們只差三歲,說起來也算是平輩,他不像大部分的人跟我講話那樣老愛沒分寸地開玩笑(雖然我也不是很介意),你知道,一個吐槽役也得有休息時間的。

  慕邵花大概就是我的休息時間吧。

  跟其他人講話就是隨時要拿著玩具軟劍互戳的那種感覺,跟慕邵花在一起,最多也就是想到的時候丟個不痛不癢的雪球。我跟慕邵花待在一起的時間自然變多,就連幫子日上課也乾脆叫他來參一腳,說實在我自己也有點意外,要說我也並不是一個太喜歡過度深交的人,就這點來說我跟方相人其實很像。

  「────戀愛?」方相人轉過頭,手還在一邊打字。
  「你的價值觀裡男人跟男人間就沒有真友情嗎!」我憤慨地回應,一邊幫他畫重點。
  「我先澄清,我對你從來沒有遐想。」他舉手,然後換上一副正經的表情,「對了,沈君得,認真跟你商量一件事。」
  「你終於要把徒弟過繼給我了嗎。」
  「啊,那也不錯,我就覺得少了個形式。不過不是這個。」他轉過電腦椅,「慕邵花借我一天,用完就還你。」
  「請告訴我你要我從哪裡開始吐槽!
  「幫你師父找個靈感兼讀者啊,你是不是越來越小氣了。」他拿筆指我。
  「你不是還有一個徒弟?」
  「唔,可是他比你還直,我合理懷疑我的新徒弟恐同。」一臉困擾,這對方相人來說確實是個問題……可是比我還直是什麼意思可以解釋一下嗎。
  「那就是你功力不到家吧,你應該要寫出恐同的人看了也會硬的曠世鉅作啊。」
  「親愛的君得,你得了解,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麼柔軟。」
  「你最好給我說清楚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喔!

  我跟子日約了今天下午三點上課,順便叫上了慕邵花,心裡估忖著大概會是我徒弟有史以來最有意義的一堂課。

  ──回到書房的時候,裡面坐了慕邵花,我的徒弟……跟我的兩個徒孫。意料之內,他們三個看起來有點節制地興奮,慕邵花則是朝我投來個『你要不要解釋一下』的眼神。
  「君得師父。」子日朝我露出一個朝氣蓬勃的可愛笑容,「午安。我想機會有點難得,順便問了他們兩個要不要一起來,嘿嘿。」還嘿嘿,妳要撒嬌的對象應該不是我。

  我偷偷對慕邵花丟去一個晚點再跟你解釋的眼神,他也回我一個晚點再跟你算帳的表情,在徒弟們面前非常有大師風範。

  「沒關係啦,機會難得嘛。」我笑,在慕邵花旁邊坐下來。「你們兩個也有寫文章嗎?」
  「……有!」恐同徒弟連忙拿出他的影印紙,「子日有跟我們說要帶,麻煩師父了!」後面這句話完全是對慕邵花說的。
  「我的在這裡。」巴藤徒弟比較內向,「謝謝。」
  「嗯……子日的我先看一次,他們兩個的就、麻煩你?」我偷瞄慕邵花。
  「給我吧。」他伸手接過,「可是我也只是大概看一下,說是師父有點太過了。」
  「沒事沒事,你就隨便看。」我揮揮手,低頭看子日的文章。

  對面三道熱烈的視線讓人有點緊張,雖然有兩道並不是對著我。

  子日都寫一些少女情懷的詩,大概是會有手寫字體、少女分享按讚的那種,我對這個並不太熟,而且怎麼說,就有一種她根本是寫給我看的錯覺。我看過去,不知道神到底喜不喜歡這種風格的書,可是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我緊張地清了下喉嚨,所有人都轉過來看我。
  「呃,沒事沒事。」我趕蒼蠅一樣地擺手,「還不錯啊,等等再給慕邵花看看。」
  「那師父你有被打動的感覺嗎?」她俏皮地爆投一顆大直球。
  「嗯……蠻真誠的啊,感覺妳很用心在寫。」我在桌底下偷踢慕邵花,求他快點救我。
  「我超用心!」她小得意地笑出一個酒窩。

  我連忙笑笑,把目光轉向慕邵花跟那兩個男生。
  「你平常看小說嗎?」他問恐同徒弟。
  「看,可是就一些比較沒什麼營養的哈哈。」對方抓抓頭髮,「輕小說啊或是一些比較熱血有情節的東西,那種早期太文學的書我看不下去。」
  「沒關係。」慕邵花翻著那兩張紙,「只是讀起來像是另一本登峰造極的畫──」
  「我最近正在看!」徒弟聽到他說出書名整個人大興奮,「您也看九把刀的書嗎?」

  嗯,確實不像方相人會喜歡的類型。不過我跟他一樣意外。

  「看過。」他簡單帶過,「我們先不論這篇寫得如何,你不妨試試接下來兩個星期再看其他作者的書?長期只看同一個人的作品容易有作家的影子,即使是模仿,多看一些你就能融合。」他思考了一下,隨手抽了張便條紙寫字,「拉森,魯迅,跟芥川龍之介,對你而言應該還算有趣看得下去的作者。看完我們再來討論?」
  「好!」恐同徒弟興奮到不行,看來是要把那張紙當成護身符,「謝謝師父!」
  「別叫我師父,」慕邵花耳根有點紅,只是稍微。「然後是你的。散文的情緒整體掌控得不錯,只是我覺得這邊可以多一點描述……」

  我看得有點出神,他不會誇張地讚美,對於他覺得不太好的地方也會稍加修飾用詞,但足以讓對方理解。就連子日少女夢囈的詩他也能看,三篇完全不同風格的文章,他並沒有強迫他們全都變成同一個形狀。講解的時候一手橫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另一隻手拿著鉛筆做點記號,特別可靠的樣子。
  幫我看文章的時候,在別人眼裡也是這樣吧。

  「「「謝謝邵花師父~!」」」

  直到傍晚五點多離開時,三個徒弟把慕邵花喊得臉紅又臉紅。

  「你這下慘了,他們三個出去到處宣傳,閣長明天就叫你開班授課。」我走到他旁邊。
  「我給你一分鐘,你說明一下為什麼變成三個人。」
  「抱歉抱歉,大概就是這樣啦。」我超敷衍搭上他的肩,「不過你連新詩跟九把刀都行也太強了吧,唔,可能師父是豐爺的關係,我還以為你是走老派路線的。」
  「你得感謝我媽,托她的福,我沒一個寒暑假不是在營隊裡度過的。」
  「靠,真的假的?」

  慕邵花隨便地笑笑,簡單地跟我說了以前的事情。
  說起來也算普普通通,不是那種從小家破人亡啊被逼著成為殺手家族餵毒電擊啊之類的,可是確實讓人有點瞠目結舌。

  慕邵花的文學生涯是從小學二年級開始的。學校國文課寫作他交了一篇作業,那時候的慕邵花還沒這麼強,也沒這麼討厭寫作文。
  老師覺得他寫得挺好,在一次家庭訪談的時候特別跟慕媽媽提了這件事,「邵花蠻有作文天分的喔,說不定以後會變成作家呢。」八成類似這種老師都很會講的客套話……也不算客套,但你知道就那樣。然而慕媽媽自此就多長了個眼睛在慕邵花的作文上,發現自己的兒子在這方面確實比同齡的小朋友好得多。
  慕邵花家算是不太需要擔心經濟的家庭,靠著慕爸爸就差不多夠了。望子成龍的慕媽媽平常沒事做,跟社區裡的阿姨聊天不外乎就是各自的小孩成就,當所有阿姨都在盼著自己的小孩變成醫生跟律師的時候,慕媽媽大概就是在這時候發現自己可以跟別人不一樣。

  ──他們家有錢,不需要指望慕邵花變成王牌大律師或知名牙醫。
  她有足夠的資本與時間,把兒子培養成一個帶有藝文氣息、不與世俗同流合汙的優秀人才。她跟那些眼裡只有刻板印象跟錢的媽媽不同,只有她會發現兒子的才華,只有她會支持兒子去追求自己的夢想。

  一切就只錯在她兒子的夢想不是成為作家。
  慕媽媽開始把握每個寒暑假,把慕邵花送去那種大學生辦的文學營,在所有人都補數學英文的時候替他請作文家教,要求老師讓慕邵花代表班級,代表學校去參加各種文學獎,高中送進了語文班,要求他大學繼續選中文文學的專業。慕爸爸看老婆這麼關心兒子,就也沒多留心。
  慕邵花不是個叛逆的小孩,背負著班上跟學校的榮譽,他也很難在比賽上動手腳或交白卷,他拿的獎狀越多,慕媽媽就越快樂地跟街訪鄰居炫耀她多麼支持自己的兒子本身的才華。導致婆婆媽媽看到慕邵花就讚不絕口,慕邵花就更討厭寫文章。

  「看你母親多疼你,你想做什麼就讓你做什麼。我姪子在唸法律研究所,很辛苦啦。」
  「你真的要知足,有一天你媽媽會把你培養成下一個J.K.羅琳。」
  「到時記得要送我們書啊!」

  他唯一做過的反抗,就是在大學志願裡全部都填了外語學系。他語文底子本來就好,成功地上了一所頂尖大學的外文系,這件事讓慕媽媽氣了一個星期都不跟他說話。上大學的慕邵花忙著把新的語言搞好,很少回家,算是度過了平平穩穩的四年。

  然後慕邵花畢業了。把外宿的東西都帶回家那段時間,慕媽媽又讓他去投一個出版社舉辦的文學比賽。不想給媽媽希望的慕邵花隨便拿了一篇高中時期的作文去投散文組,結果硬是拿下了第一名。他放棄與母親爭論,消極地拒絕出版社的邀稿,關在房間裡上人力銀行找可以離開這裡的工作,就在那段時間,母親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渡書閣的消息,擅作主張把兒子送到了深取。

  就到了這裡。

  「……恕我直說,你媽真的很機車。」如果是我大概也會一輩子不拿筆,更何況來到書閣以後發生的事情並沒有比較好。
  「反正現在也很少來往了。」他的表情比無所謂再有所謂一點,「我先跟我爸談過了,生活沒什麼問題,就過節的時候才回去。」

  那瞬間我有種古怪的感覺。眼前這個看起來對什麼都游刃有餘的渡書師,確確實實就是個比我還要小三歲,努力想要讓自己把握好未來,卻還是對自己沒什麼自信的小朋友。
  「嗯,」我把手放在他的腦袋上,「我覺得你到目前為止做得很不錯。」
  「。」他似乎有點訝異,但就笑笑。「君得,你像在哄小孩。」
  「那你最好改口叫我君得哥。」
  「君得哥,巴藤問我們今天晚上要不要去酒吧。」他從善如流得讓我反而有點不好意思。
  「算了,我還是習慣你叫我君得。」不對,「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酒吧,巴藤說在北灣,你去過嗎?」
  「去過一次,他們會去的應該就是那間吧。你想去嗎?」北灣畢竟也只比深取熱鬧那麼一點點,「說到這個,方相人想請你去幫他看小說。」
  「我還好,沒特別有興趣。」一臉不解,「為什麼是我?」
  「那就算了吧,去那裏腳踏車要騎很久。」我聳肩,「他可能覺得一直叫我看很無聊吧,放心,他沒要你當老師,只是很想知道你看完的感想而已。」
  「……」他的臉抽動了一下,「像上次你拿給我看那個?」
  「啊,差不多。」突然想起我也是拿方相人的文章給他看過,「慕邵花,好奇問一下,你到底有沒有看過A漫?」
  「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一下子就臉紅了。

  糟了,雖然大概有猜到,可是這個傢伙也純情過頭了吧。超好懂。
  ……好像有點好玩。

  「多少有吧,A片?還是色情小說?除了上次我給你看的那個。」我趁勢按住他的肩膀避免他逃走,跟著方相人久了,害我也覺得自己被他傳染。
  「沈君得,你這樣是性騷擾。」他的表情顯得很困窘,還難得連名帶姓叫我。
  「靠,你這什麼回應啊哈哈哈太可愛了吧!」我忍不住大笑放手,趁他鬆懈時冷不防又湊上去,「不然三級片?……等等等等等一下!鋼筆不行!你見笑轉生氣也不能殺人啊慕邵花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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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5-29 16:5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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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5-29 23:06 編輯

  06.



  我從廁所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希一。

  「沈君得,閣長要你去一趟。」他簡短地告訴我一聲,便走進廁所。
  「喔,謝了。」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說到希一,他並沒有因為他的徒弟路時生離開而有什麼改變,也有可能是這個人本來脾氣就陰晴不定,所以駑鈍的我看不出來。倒也不是說他孤僻,很多渡書師都怪裡怪氣,難相處安第一,孤僻慕邵花第一,宅方相人第一;希一怪雖怪,跟前一代師父們倒也是有點話聊。
  可是我就跟他沒什麼交集,突然被傳話多少害我嚇一跳,心裡猜要不是考核,就是跟慕邵花有關係的事情。

  我洗洗手,連忙去閣長書房報到。
  「您好,希一說您找我?」
  「有件事要讓你去做。」他一如以往的不客氣,「你知道我們合作的圖書館有哪幾間嗎?」
  「呃,」原來是考試,好歹也說一下最少舉幾間啊。「北灣有一間,還有牧山市立圖書館、四井、犬尾……跟江石那間私人圖書館?」

  說過了,渡書閣也是合法經營的。雖然性質有點玄,但該有的都沒少,雖然跟我們沒什麼關係,但書閣裡確實也是有財務跟總務之類的辦公室,不然大家都要喝西北風。書閣資金哪裡來的我是不太清楚,畢竟我們寫的書也不賣,我亂猜大概是類似慈善機構跟香油錢的概念。但採購確實會定期進新書到書閣來,新出版的書用買的,古老文獻就跟各地圖書館或是藏書機構合作,別用圖書館規模來衡量,深取附近的圖書館大是不太大,但在蒐集古老文獻這方面似乎特別有一手,聽說那間私人圖書館在各地都小有名氣。
  他們確實為了提供給渡書師足夠資源費盡心思,除了順暢的網路以外。

  閣長的眉毛沒有動靜,看來我回答得應該還算可以。
  「就是江石。」他說,交給我一個有點厚度的牛皮紙袋。「我們最近跟他們談成合作,他們會協助針對書閣長期以來相關文獻的整理。基本都談好了,但我們得派一名渡書師去,以示我們對這次合作的看重。」他看著我,微微瞇起眼,「你應該對這種事很擅長,這次就交給你了。明天早上的火車,後天傍晚回來。出差的車票跟住宿去找總務。」
  「啊……好的。」雖然有點意外,我還是接過了紙袋。


  ────才怪。
  如果真的看重,無論以公關能力、外型、實際才能而言都絕對絕對不會是我,簡而言之這八成就只是個沒人想要的差事;從深取到江石大概得搭上近兩個鐘頭的火車,因為兩邊都是只有慢車停靠的招呼站,所以即使沒有車票也無所謂,因為根本沒有閘門。
  不過算了,反正最近也沒什麼事情,希望江石至少會有訊號。

  我走進總務辦公室,人很少,只有四十幾歲就戴著老花眼鏡的總務祕書。
  「嗨喬姊,我要拿出差的車票。」
  「哎呀,是君得啊。」她抬起頭,露出微笑,「上次渡書的結果很不錯喔!」
  「謝啦,碰巧而已。」有點尷尬。
  「好的開始嘛。車票……」她翻了一會,從L夾裡拿出一個信封,「在這裡唷,幫我簽個名就好。你跟誰一起去啊?」
  「咦?不是只有我嗎?」
  「是嗎?當初是交代我訂兩張票啊。」喬姊也一臉困惑,「還是你跟子日?」
  「沒吧,閣長沒叫我帶徒弟去啊。」我更困惑,「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吧,不過報帳是不是會有差啊?」
  「是沒關係……先給你吧,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幫我找一個人啦。」喂喂,是個總務就給我好好當啊,而且收東西的意思是要下班了嗎,還有一分鐘吧。「不行再幫我退掉,拿個證明回來就好囉。3Q!對了,記得穿個襯衫皮鞋喔!」

  總務辦公室的門在我背後關上。
  ……襯衫皮鞋啊,開始有點懷疑自己了。



  ──我打開自己房間的鞋櫃
  一雙夾腳拖,一雙白色的Air Force 1,一雙黑色的ASICS帆布鞋,跟我腳上的藍白拖。

  我實在放棄開衣櫃,就算不開也知道裡面全是素T牛仔褲,甚至還有一件大一買的系服跟高中運動褲,外套也全是跑步時穿的防風外套跟羽絨。說到底這根本就是某種現代歧視,我就不相信如果今天叫方相人或慕邵花去的話,他們還會叫他穿襯衫皮鞋,光看臉都來不及。


  啊。


  我下一秒就在慕邵花的房間外滑壘,果不其然,我就覺得剛剛有聽到他走回來的腳步聲。
  「慕邵花!你鞋子穿幾號!不對,你明天有沒有空!」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夢。

  我在夢裡跟方相人搭上了火車要去江石,方相人穿了全套西裝,看起來很帥。
  『你有出差過嗎?』
  『怎麼可能沒有,好歹也會出去過一兩次吧,我也帶君得去過啊。』他回答,『啊,不過豐爺很少出差,應該也沒帶你出去過吧。』
  這句話沒頭沒尾,我有點困惑,火車過了山洞,車玻璃倒映出我的樣子,才突然發現我是慕邵花。對,最後是我跟方相人要去出差。
  『嗯,他沒帶我出去過。』我回答,沒印象跟豐爺出過差。火車很快到了站,我們站起身下車,車門一打開就直通某間閃閃發亮的Motel。『這裡是?』
  『下車吧,牛皮紙袋拿著。』方相人手插在口袋裡。我依言拿了袋子,卻發現紙袋不像印象中那麼平整,我忍不住打開了袋子。
  裡面裝了一張說明書,兩個保險套跟一條潤滑劑。『呃,相人,裡面是?』
  他轉過來,瀟灑地朝我一笑,『不要告訴君得喔。』然後一派輕鬆地走進發光的Motel。等一下,我聽到了啊!你帶著保險套潤滑劑跟慕邵花要去哪裡啊!而且我聽到了好嗎,不要一直搖我肩膀!



  「君得……君得!」

  我猛然睜開眼睛,一瞬間不曉得自己是被嚇醒還是被叫醒的。面前是穿戴整齊的慕邵花。
  「慕邵花!?你不是跟方相人出差了嗎?」我整個還分不清現實夢境。
  「你在說什麼啊。」他皺眉,「你說是九點幾分的火車?已經快八點半了。」
  「九點四十分左右吧。」我揉揉太陽穴,感覺自己總算是清醒了一點,順手把裝著車票的信封遞給他,「八點半啊……那等我一下,我刷個牙很快就好。」
  「嗯。」他坐在我的床邊,拆開信封。我下床走進廁所,拿起牙刷擠了牙膏,坐到馬桶上充分利用時間,那個鬼夢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根本就沒有睡飽。

  「──沈君得!」
  還不到五秒鐘,我就聽見慕邵花的聲音出現在廁所門口。我沒想到他會進來就沒鎖門,他隨便一敲,我邊上廁所邊刷牙的光景就公諸於世,第一反應只能先夾緊雙腿。
  「靠!慕邵花你先敲個門──」
  「車票上是八點四十二分!
  「什麼!?

  從書閣到車站騎腳踏車也要十五分鐘,我亂七八糟的讓自己勉強有衣服穿在身上時,是八點三十三分。

  「慕邵花!火車有慢分嗎!」我死命地踩踏板,一邊在風中大吼。
  「這裡沒有訊號……還有六分鐘!」慕邵花只能看手機時間,幹我整個突然忘記這是全區無訊號的深取!
  「拜託慢分拜託慢分拜託慢分!」停靠深取的班次少得可憐,下一班車八成就會錯過我們跟圖書館負責人約好的時間。

  到現在想起來我都覺得自己是個智障,我大可以衝進巴藤房間抽走他的汽車鑰匙,或是速速撥個電話給圖書館負責人,讓我們把約往後延半天或一天;可是那個當下我只想著太麻煩了,萬一找不到鑰匙就會更浪費時間,直接跟慕邵花跳上腳踏車,甚至忘了小雜貨店兼腳踏車店的老闆告訴我,這台腳踏車壽命已盡,只能騎跟路邊蝴蝶並駕齊驅的速度。

  那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這幾天天氣比較好一些,有些積雪開始融化,如果不是這樣,或許還不會發生什麼大事情。上禮拜我跟慕邵花在書閣附近騎車,他在雪地裡騎腳踏車的技術實在是爛得可以,這傢伙大概只能騎在自行車道上,我沒良心地大笑,他可能被我笑得有點不爽,隨便抓了一團雪球砸到我門戶大開的嘴巴裡,最後演變成一場激烈的雪仗,我們玩了足足半個下午,穿著濕透的外套回到書房開電暖爐取暖。

  胎紋幾乎磨平的腳踏車輪在轉彎時擦過融雪形成的積水,車身失去重心往旁一歪,發出讓人心臟停止的長長嘎聲──只有我或許還好,可後座還載著慕邵花,我完全無法拉回車身,想著到底是要跳車還是要伸出一隻手去拉慕邵花,最後我什麼都沒做成,無可挽回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牛仔褲下的小腿傳來陣陣刺痛,八成是破皮了,手臂也被握把狠狠撞了一下,九成九會瘀青。

  不對。重點不是我有沒有瘀青。

  「慕邵花!」我慌張地從地上爬起來把腳踏車推開。他剛剛一隻腳被腳踏車後輪給壓住,手按著膝蓋,表情看起來很痛;長褲不知怎地被後輪鍊條和加裝的火箭筒給扯了一大片下來,少了布料阻隔的擦傷看起來絕對比我的嚴重十倍。「還好嗎?天啊……對不起!我扶你起來、站得起來嗎?」
  「應該可以──唔!」看來是不太行,傷口已經開始滲出密密的血珠,還有明顯磨破皮的地方,我其實很怕血,整個怵目驚心。

  幹幹幹幹沈君得你到底在幹嘛!

  「等等,你先別動,我……」我有點語無倫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先去附近……我扶你去便利商店,先簡單處理一下,說不定巴藤也在那裏……來。」我扶著慕邵花站起來,雖然腿也有點痛,但肯定沒有他痛,「對不起,走這裡,這邊離便利商店很近──」我腦袋空白,只能一直道歉,


  結果我們最後沒去成江石。

  我們走到便利商店時,巴藤才剛要離開。他一見到我們兩個就收起平常那副嘻皮笑臉的模樣,立刻用店裡的電話聯絡了深取唯一一家小診所的醫生,順便聯絡了書閣。
  可想而知,閣長對此大為光火,一是他本來就沒有安排要讓我以外的其他人去(如果是我一個人雷殘大概也是被唸為什麼不小心導致打亂行程),二是我不但偷揪了慕邵花,還真的讓他最寶貝的渡書師大雷殘,偏偏我自己皮粗肉厚傷不嚴重。雖然慕邵花本人說沒什麼事,但我還是被叫進去閣長的書房狠狠罵了一頓,我沒有反駁,覺得自己罪有應得。

  出差的事臨時改派了方相人去,我則被嚴厲警告,要待在書閣負責照顧慕邵花到好為止。事實是即使閣長沒有吩咐,我也打算這麼做。

  我讓慕邵花雷殘的事情一下子就傳開了,大部分的人看到我就「猴───沈君得你這次真的慘了」「你在幹嘛啊竟然讓人家受傷!」「嘖嘖嘖你死定了」之類的,宅男方相人除外,他離開前捏著我的臉肉丟下一句「你欠我一次,沈君得。」就走了,全都是事實,但聽了還是讓人心情低落。
  唯一沒有指著我說教的人,是慕邵花。

  老頭動用他的權威硬是把小診所醫生叫來書閣處理慕邵花的傷口,我的不算什麼,清水沖一沖痛一下就過去,醫生想速速先幫我簡單貼個紗布,但在閣長凌厲的視線跟我的眼神暗示下,連忙去幫慕邵花清理。
  除了腳的傷口最嚴重以外,肩膀到手臂也有擦傷,剩下就是比較無傷大雅的小傷。慕邵花很能忍,消毒擦藥時雖然臉色不太好看,但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反而是旁邊的我光看都覺得痛。
  我寧願是自己摔斷腿,但總覺得這個寧願跟被閣長罵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送完醫生,回到慕邵花房間時,其他人已經都離開了。
  「……還痛嗎?」我在他旁邊的椅子坐下,後悔得要死。「對不起,等你好了可以踢我。」
  「比剛剛好多了。」 他笑,「又不怪你,而且你也受傷了。」
  「我就瘀青跟這個,哪能跟你比。」我指指自己的腿,「……而且拜託你不要笑,你越這樣笑我就越想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你道歉才好。」
  「──」聞言,他收起笑容,「又不是廢了,只是擦傷而已。雖然走路是有點痛……」他微微挪動小腿,眉頭皺了一下,「不然這樣,你今天幫我帶晚餐上來,我們就扯平。」
  「要我每天帶上來都可以好嗎。」什麼無關痛癢的要求,我差點忍不住翻他白眼。「有事就叫我喔,不要亂跑。」不對,如果我不在這裡他也沒辦法傳訊息或打電話給我,果然還是晚一點把棉被帶過來打地鋪比較保險。


  不幸中的大幸,是我們的工作不太需要動到腳。
  慕邵花擦傷的手臂是左手,所以對寫作也沒什麼關係。不過他不喜歡老待在房間裡,可以的話白天還是會去書房,需要什麼書我就自告奮勇去幫他拿。不知不覺下個月的渡書之日也逐漸靠近,我們常常就一整天坐在書房裡各寫各的,反而清淨一些。除此之外,我依慕邵花的建議調整上課方式,給子日出了功課,讓她寫完再來找我們看,說是這樣比較單純,也避免影響文風。我覺得是個好主意,子日卻似乎反而對這樣的上課方式有點失望。

  ……又開始下雪了。

  醫生後續又來書閣換了一次藥,我看不是太難,也覺得閣長叫人家放著診所特地跑來換藥有點缺德,就趁著醫生換藥的時候提議他教我一下,之後不用再專門過來,他求之不得,仔細地跟我說了傷口清潔與上藥的注意事項,我拿筆抄下來記住了。

  「你會嗎?」慕邵花打趣地問洗完手回到書房的我。
  「請對我有點信心好嗎。」我把需要的東西都攤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抬高慕邵花的腿,捲起褲管至露出膝蓋以下,順勢脫了襪子,擱在我的大腿上。我依照醫生的指示先把原本的紗布沾溼取下。
  「痛嗎?」我問。
  「不會。」他回。

  我把髒紗布丟進垃圾桶,仔細觀察傷口,不確定到底是不是比較好了。「萬一留疤怎麼辦啊?」
  「沒關係吧?傷口好比較重要。」他不是很介意。
  「你這種態度,我恐怕要慶幸你臉上沒傷。」把臉弄傷我真的就是死路一條了。

  我單手托著慕邵花沒傷的小腿肚,一隻手極其緩慢地拿沾了生理食鹽水的大棉花棒替他清潔傷口,盡量放輕動作。慕邵花什麼都沒說,但我的手指明顯感覺到他腿在顫抖,時不時就抽一下,肯定還是很痛。
  還是拜託別留疤吧。

  傷口很大,我正浪費地把一根棉花棒丟進垃圾桶打算換一根時,突然聽見敲門的聲音。

  「──君得師父?」子日站在書房門口,愣了一下,「你在忙嗎?還是我晚點來?」
  「啊……有點,我先幫慕邵花換個藥。」不知道是因為被看見自己笨手笨腳的樣子,還是因為慕邵花沒穿襪子,總覺得這副情景有點尷尬,「不然你十分鐘後再過來?要看作業嗎?」
  「嗯,」她有點猶豫,「我等一下再來好了。」
  「還是我先幫妳看?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慕邵花開口,帶詢問意味地伸出一隻手。
  「啊,好的。」子日似乎也嚇一跳,但還是乖巧地走過來,把她手裡的紙交到慕邵花手上,「您的傷有比較不痛了嗎?」
  「嗯,比前幾天好多了,謝謝妳。」他回,將紙張攤開。
  「騙人,我都感覺得出來你在忍痛。」送他白眼。
  「那可能是你太粗魯了。」他圓滑回應,這種時候倒是很會講。我沒再回,認真小心地把手邊的事情做完,然而今天子日的視線不知怎麼讓我覺得很緊張,有種她隨時都要「啊」一聲大叫嚇人的預感,她肯定沒在看慕邵花……的臉,而是他的腿跟我的手,我也死命盯著慕邵花的腿,盡量不讓自己去看她那邊。

  這種奇怪的僵持維持了一分鐘。

  「子日,我看完──」
  「君得師父好溫柔喔,」她突然開口,「你以前是不是很常受傷呀?看起來超~熟練。」
  「呃,」她應該是、沒聽到?「沒有吧,我動作超慢……前幾天才叫醫生教我的,不然他還要跑來跑去,診所都不用顧了。」我速速跟慕邵花交換了個眼神,「還有,那個,慕邵花好像看完囉。」
  「啊,謝謝!」她朝慕邵花露出大大的笑容,「有進步嗎?我這次也很認真寫呦。」
  「嗯,看著都有收到情書的錯覺了。」他給了正面回應,十足老師的料。不過放心,那不是錯覺,那張紙八成就等於是給我的情書。
  「邵花師父談過戀愛嗎?」子日忍不住八卦地追問,「我猜一定有很多女生追你。」
  「那不算戀愛吧。」慕邵花失笑。他很不擅長這種話題,但倒是很會打馬虎眼。
  「當然,你要答應了才算戀愛呀。」她俏皮地回應,少女就是少女,我盯著慕邵花的腿等傷口乾燥,猜子日以前撩男的技術肯定不在話下,「那邵花師父有喜歡的類型嗎?」

  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得快點把這個話題轉開才行。
  等一下果然還是把子日帶回她自己的書房看作業吧,在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
  
  「怎麼老問我,」他回,我默默地幫他換上新的紗布固定好,「我倒覺得妳的詩應該有個……假想的喜歡對象?或是妳們說理想型,讀起來的確很真實。」
  「嗯!」子日大力地點了頭,


  「君得師父就是我喜歡的理想型呦。

  。

  很好,時間停止了,我現在只要再想辦法把時間倒轉回去就可以了──幹根本沒有好嗎!
  慕邵花也愣住了,這可是子日有史以來最驚人的一次超‧爆投直球,根本就投到隔壁球場。話說這到底是什麼時機啊,為什麼要偏偏挑慕邵花也在場的時候,告白不是要來個燈光美氣氛佳只有兩個人嗎?不懂,現代少女在想什麼,遠離塵世的我已經完全不懂了!

  「嗯?妳是說──」
  「這是寫給君得師父的情書。」子日坐正,舉起一隻手。又一次!
  「啊……那我先──」慕邵花大概是覺得自己在這個告白現場有點尷尬,打算暫時離開這裡把空間留給我們兩個,這種告白現場不管是誰都很尷尬好嗎我也超尷尬啊!


  冷靜,沈君得,你是唯一一個可以掌控好這個局面的人了。


  「不,你坐著。」我把他按回位置上,轉頭面向我的徒弟,「子日,妳先回書房,我一分鐘後過去找妳。」
  「好的!」她愉快地答應,轉身腳步輕快地走出我的書房。

  我不發一語,幫慕邵花把襪子穿回去,再把褲管放下來,順手幫他把鞋子穿上。

  「……你一直知道?」他忍不住。
  「不要問。」我接過慕邵花手裡那紙情書,「待著,我處理完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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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5-30 17:4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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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5-30 17:46 編輯

  07.




  我第一次進子日的書房。
  過去都是她來找我,當師父這麼久我卻從來沒踏進這裡。她把書房收得很乾淨,桌面擺得頗有日雜的味道,加上這間採光不錯,整體看上去很舒服,還有股女孩子的房間會有的那種味道。
  她站在窗戶前,聽見我的腳步聲回過身來,看見我手上的那張紙,難得的就臉紅了。

  「……剛剛都把我嚇得心臟病要發作了,就別現在才害羞啊。」我忍不住覺得好笑想吐槽,卻發現這句話脫口而出聽起來竟然有點曖昧,我長袖下的手無恥地偷起雞皮疙瘩。
  「那是順著情勢啊。」她說得振振有詞,一下子又變成了本來的模樣,「所以呢?我還在等你回答呢,君得師父。」


  我想,直到我牙齒都掉光光了,我大概也會記得人生第一次被女生告白的情景吧。
  一個小我五歲的女生,外向活潑,從來就沒有打算掩飾自己的意圖,光明正大地用各種方式對自己的師父展開猛烈攻擊,還會寫可愛的少女情詩,就這樣站在傍晚陽光下的窗戶前,認真等我回覆。
  不過也就只是如此。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睜開眼迎上子日的視線。
  她沒有說話,帶著期待的表情看著我。
  「坦白說,唔,妳也知道我一直沒什麼自信,對於帶徒弟這件事老是彆彆扭扭的。」我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不怕妳笑,可是我的徒弟是妳這件事其實真的讓我鬆一口氣,妳比那兩個男生體貼太多了,也不介意我很爛。大家都說我狗屎運,才會被分配到一個這麼好的徒弟。
  「我很不會說這種話、不過真的謝謝妳。我也希望有一天可以變成讓妳驕傲的師父……就只是師父而已。」我努力對她擠出一個笑容,「我一直都把妳當成我很驕傲的徒弟看,以後也會是。」應該有吧?應該有委婉地把我的意思傳達給她吧?

  我看著子日的表情從期待轉為愕然。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黑了。

  「……為什麼呢?」她問,一如以往必須追根究柢。「我不是君得師父的理想型嗎?」
  「呃,不、怎麼說,外型上的確是我──等一下,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的確是有點跟我想像的不一樣,我沒來想過跟自己的──」
  「那您想像的是什麼樣的呢?」她打斷我囉哩八唆的長篇解釋。
  「嗯,這是個好問題,我其實也──」
  「像邵花師父那樣?」
  「大概吧,我──哈啊!?」子日的話慢了兩秒才進到我的腦袋裡,「等等等等!不是!不是那樣好嗎!妳在說什麼啊,可惡,是不是那兩個女生把妳帶壞了──」

  看我亂了分寸的樣子,子日忍不住噗哧一笑……她竟然還笑得出來?
  「開玩笑的啦。」她朝我露出一如以往充滿活力的笑容,「君得師父你好好笑喔,我就是喜歡你好笑的樣子。」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大大地吐出來,「不過你還是要幫我看我的作業喔,我們公私要分明!」
  「咦?好,那我先看……」
  「不用急著現在看啦,你看完再跟我說就好。」她擺擺手,「好傷心喔,我人生第一次的告白就這樣失敗了~今天晚上要吃大雞腿安慰自己一下!」她蹦蹦跳跳的從我身邊經過,然後在走廊上回頭給了我一個沒那麼稚氣的笑臉。

  「晚安,君得師父。


  慕邵花應該還在書房吧。
  我順手關了子日書房的的燈,帶上門,想著等一下要怎麼跟慕邵花說明比較好。

  我無精打采地走進書房,方相人正坐在裡面跟慕邵花閒聊──嗯?嗯嗯嗯!?

  「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我才要問你怎麼沒來車站接我,」他拿筆指我,「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你最好先提一個我可以接受的方案。」
  「不要老是宅在書房裡啦,偶爾出去走走不是很好嗎。」我拖了一張椅子坐下。
  「啊──上了年紀啊,我可是邁入三十而立的階段了呢。」他伸懶腰,「你很快就會體會到了,沈君得。三十歲後性衝動會開始下降,看看巴藤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不想看。不對,你現在是跑來這裡抱怨房事不順嗎?」
  「那是順便,我是來請邵花幫我看文章的,你可以去吃飯了。」他笑了一下。
  「休想我會把他丟在這讓你荼毒,把你的髒東西拿走啦。」我搶走那疊A4紙,「我現在讓他流一滴汗老頭就會殺了我,所以求求師父你先放他一馬。」
  「那怎麼辦呢──我的前徒弟不聽話,新徒弟叫他看又像讓他捨身取義一樣;自己來找新讀者還被阻止,帶徒弟投資報酬率真的很低。」方相人一臉哀怨,他搶回紙張,望向慕邵花,「你說呢,邵花?我們先別管沈媽媽。」
  「……可是我真的對這類型的文章不熟,怕沒辦法給您什麼意見。」大概也只有慕邵花可以在這種混亂的對話裡禮貌地保持微笑。
  「啊,放心,這不需要什麼意見,」方相人笑得很友善,「只要你看書的時候記得讓我坐在旁邊就可以了,遵從你的渴望。除非──」他話鋒一轉,「你其實不想看?

  就是這個。
  我說不出來,但你大概也看得出來。方相人隨和歸隨和,但冷不防話裡帶刺時,你就怕他會不會是生氣了,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比較好,方相人對我從來沒在客氣,不需要藏刺;巴藤肯定也是從正面或是從下面接(幹怎麼顯得我好像很齷齪);新徒弟依我觀察就是對這個沒轍,所以他恐同之餘還有點恐方相人;剩下的人也沒膽量跟方相人聊到這地步,才老是來煩我。

  我不知道慕邵花會怎麼回應,他跟方相人畢竟也不真的那麼熟。
  慕邵花愣了一下,然後微微一笑。
  「全書閣都是您的讀者,我能問堅持要我看的理由嗎?」

  方相人的眼睛瞇了起來。
  我也傻了,完全沒想到慕邵花會這樣回他。我以為他會有點尷尬否認,或是像我上次跟他提色色話題那樣發窘,方相人預期的反應大概也是這樣,慕邵花這樣一回,顯得他有點無理取鬧,怎麼回答都像辯解。雖然稱不上敵意,但這兩個人之間就是有什麼東西,如果要我說,大概就是慕邵花堅守不讓人輕易跨越的那條底線。

  「……」方相人沉默了一會,揚起嘴角,「如果我說沒有理由呢?」
  「那我就看。」慕邵花也回得很乾脆。

  他們對視了幾秒鐘,方相人輕笑出聲。
  「巴藤說得還不太對,你比他形容的更聰明一些。」他站起身,把紙張塞回我手裡,「你最好在邵花用完他的客套話之前看完,沈君得。」
  「為什麼是我!慕邵花不是說他要看!」
  「因為你還欠我,讓你用這疊一筆勾銷。」根本沒有解釋!「就這樣,我要去吃飯了,掰。」他頭也不回,我怎麼覺得今天已經看了這情景很多次。

  我坐在椅子上盯著外面發愣,是慕邵花讓我回神的。

  「談完了?」他問。
  「嗯?喔,嗯。」我突然沒意會到是什麼,才想起手上的情詩。
  「……」他觀察我的表情,「子日還好嗎?」
  「她表現得很好,可是心底可能對我這個師父很失望吧。」我往後仰,盯著天花板,「慕邵花,你被女生告白過嗎?」
  「你們師徒怎麼問一樣的問題。」
  「說一下啦,給我參考。」我拿腦袋撞他肩膀。
  「沒。」他簡潔回應,「而且參考這種事情有點沒禮貌吧,你怎麼想就怎麼說,跟別人怎麼回答有什麼關係。」

  聽起來很有道理。

  「不,這意思就是你確實有被告白過吧。」
  「我建議你最好還是下去幫我拿晚餐上來。」
  「逃避話題嗎!!


  那天之後,子日的表現跟平常並沒有什麼兩樣。
  也或許是上課時間少導致我看不出來,但在餐廳、書房或其他地方遇到的時候,她還是一如以往很有活力地跟我打招呼。我猜她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也不想要我因為這件事就對她心存芥蒂。
  所以我努力維持平常心,某種程度也是保護她自尊。這比想像中容易,明確拒絕後,對我來說跟她相處反而沒那麼彆扭。加上渡書之日靠近,我也得把心思放在工作跟看護上。

  「我最近真的有點看膩你了。」某天,慕邵花在我掀開被子躺進去的時候如此殘忍地發言。「我覺得自己生活裡充斥著沈君得。」
  「那你就快點給我好起來。」我只能口頭威嚇,「而且是誰跟我說很冷不要打地舖的。」
  「你回去睡也沒關係啊,我現在走路沒什麼問題了。」他大概是真心建議。
  「……算了算了,不跟你計較。」我躺好,閉上眼睛。「明天你還要幫我看書呢,快睡。」

  開什麼玩笑,你以為有慕邵花幫忙看一次以後就會從此出師了嗎。
  渡書之日前一周,我的生活場景單調到就像在寫國中家庭聯絡簿,每天往返房間(最近是慕邵花的房間),書房,方相人的書房,餐廳,除此之外真的沒什麼事情,慕邵花雖然好一些了,但也不是可以跟我出去丟雪球或騎腳踏車──而且我現在沒車了──的程度,乏味得讓人昏昏欲睡。我就一直寫,一邊緩慢地下載喜歡的漫威電影,等待的同時就參考其他書打發時間。

  看笑話很紓壓,但寫笑話不。我的期間限定師父也不是哏王,他主要只幫我看整體流暢度跟一些明顯的缺失,故事還是得由我自己寫。
  「那你幫我看方相人的稿。」我討價還價。
  「那是你的工作。」他回,束起自己的紙卷。我收回視線,強迫自己專心在寫稿上,避免自己太羨慕去揍慕邵花,順便在心裡立了個願,這次寫完就要去買一台新的腳踏車。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總覺得房間裡特別安靜,慕邵花不在。

  他雷殘以後很少自己亂走,我把他需要的東西都拿到書房,避免像上次那樣傷口正在癒合開始結痂時又不小心撕裂。大概是去廁所吧,我在心裡猜。
  然而過了十分鐘也不見他回來。
  大便?嗯,應該不是,無法想像慕邵花便秘坐在馬桶上的樣子。我有點緊張,怕又出了什麼事情,或者是方相人趁我睡著把他擄走了之類。我躊躇了幾秒,決定出去找找看。

  整排書房連一個人也沒有,書閣真的付這些師父們太多薪水。
  我順道回房間看了一下,房門鎖著。我思考了一下,也有可能是慕邵花要的書我沒拿到,他怕吵醒我就自己去找?可能性蠻大的,我決定去茫茫書海裡找人。
  剛要穿過那條空中走道回書閣時,眼角餘光卻瞥見熟悉的人影。





  「────慕邵花。」我出聲。

  他回過頭。
  「君得。」他意思意思打了個招呼,站在飄雪的野薑花海中。風有點大,吹得白雪亂飛。

  那片景色格外地讓人放鬆。不知怎麼地,我突然想起上次渡書那晚慕邵花帶我來的時候。晚上似乎比較美,白天的天空就有點灰濛濛的,唯一看得比較清楚的就只有人影。
  我走到他旁邊,沒有立刻搭話,畢竟不是不說話就尷尬的交情,總覺得他很享受這種一個人獨處的時間。慕邵花也沒找我聊天,站在那裏看著遠方,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猜花海八成就是慕邵花的樹洞,即使花再好看,野薑花也不是什麼不同季節會有不同景色的花種。我之前曾經因為好奇所以上網查了一下,一般野薑花的花期大概就是五月到十一月,卻直到現在還是整片開得亂七八糟,你要說是神為了討慕邵花歡心所以做的手腳我也不反對,他都能把深取的氣候搞得天翻地覆了,以祂任性的性格,這大概只是小菜一碟。

  我對野薑花沒興趣,就只好把視線轉向這裡唯一的活物。人比花好看多了,而且我還是維持第一次在花海遇到他的見解,論書閣顏值他僅次於方相人,或是平分秋色。
  ……還剩下一個半月,到時候可能會很無聊。

  「君得,你打算在書閣待到什麼時候?」我還在胡思亂想,慕邵花卻突然開口。
  「我嗎?」這個問題我確實偶爾會想想,但總是不了了之。「不知道,到哪天神再也不想看我寫的書吧。畢竟除了蒐集鞋子我也沒什麼興趣,不像你那麼有自己的規劃。」我有點尷尬地笑笑,「除了網路慢一點也還過得去,反正我不知道要幹嘛,像巴藤說的,就當普普通通的賺錢過日子,順便假裝自己在拯救世界。」
  「……這樣也很好。」他側過臉朝我笑了一下,不是敷衍。
  「你什麼時候去德國?」風一陣一陣,有點冷。
  「約定期限後那個禮拜,回去收個行李吧。」
  「希望那時候你的腳已經好了。」我祈禱,「你不在以後我一定超無聊。」
  「哪有那麼誇張,還有其他人啊。」
  「你不懂啦,他們不一樣。」在風裡講話要用點力。

  慕邵花開口似乎想說什麼,原本只像毛巾一樣披在肩膀上的圍巾卻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風給吹走了,掉在不遠處的花叢裡。
  「我去撿吧。」看慕邵花打算走向前的樣子,我忍不住出聲阻止。那些草刺來刺去,萬一又把我精心處理好的傷口給毀掉就糟糕了。

  我走進花叢,撿起淺灰色的長圍巾,抖了兩下,碰過脖子的地方還有點餘溫。
  有種古怪的感覺從喉嚨湧上來,該不會是感冒前兆的卡痰吧。我清清喉嚨,總覺得好像聽到子日在哪裡跟人講話的聲音。

  拎著圍巾走回去時,慕邵花就一邊看花看雪,沒在等我的樣子。
  「……你真的很喜歡這片花海啊。」
  「倒也不是喜歡,只是發現的時候已經養成習慣了,反正沒什麼人,蠻清淨的。」
  「唔,那我當初跑來你該不會其實超想殺我吧。」
  「怎麼會,」他露出一副你在說什麼的表情,又把目光放遠,不自覺地彎起嘴角,「還好你有來,我是說真的。不然我們就只有豐爺第一次幫我們介紹的那點交情了。」

  又來了。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湧上來了。我下意識清喉嚨。

  「啊,圍巾。」他突然想起,伸手要接,「謝謝。」
  「幫你圍啦。」我順手一抖,攤開那條長圍巾,繞過慕邵花的後頸。

  他沒比我高多少,那一瞬間,我好像在慕邵花眼底看見了自己跟身後的野薑花海。
  ──在別人眼裡看見自己倒影的感覺好奇妙。

  我湊向前一點,仔細看雪白點點的花竟然可以照得那麼清楚。人體真的很奧妙。
  「……君得?」慕邵花不知道我到底在幹嘛,看著我失笑。

  我沒有想太多,兩手抓著圍巾往自己這裡拉,突兀得慕邵花踉蹌了一下,
  然後拿自己的嘴碰上慕邵花冰冷的嘴唇。

  雖然氣息很溫暖,可是嘴唇好冰。大概是在外面待太久了吧,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出來的,我的腦袋鼻子也要結冰了。


  遠方突然傳來鳥類振翅的聲音。我的腦袋像被凍結的倒數炸彈破冰的時候那樣,冰層被震得碎滿地,一下子恢復了作用。
  過了好幾秒,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慕邵花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靠。等等。
  我剛剛,不,我現在。
  到底在幹嘛啊沈君得!!!

  「───────!」我觸電一樣迅速放開手,外加退後了兩步,「!呃、對…對不起!那個、我不是故意──」我亂七八糟地企圖解釋,可是根本就沒得解釋吧!這要怎麼解釋!因為我看你嘴巴好像很冷所以幫你送個暖暖包嗎,靠夭啊沈君得你到底在衝三小!
  「……」突然被吻的慕邵花看起來完全不知所措,盯著腦袋結冰的我,直到我不知所以然地大吼大叫才回過神。

  他足足花了五秒鐘才臉紅。
  然而他完全沒有要給我解釋暖暖包之說的餘地,同樣往後退了幾步,慌亂地三步併作兩步轉身逃離這片花海,徒留我站在原地傻愣。

  那瞬間我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

  ────這樣一跑,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肯定又要裂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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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5-31 17:5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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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5-31 18:00 編輯

  08.


  我,沈君得,在一個鐘頭前搞砸了我長達27年的人生的初吻,各種意義上都是。

  我在未經對方允許下,親了我的男性友人,對方一句話也沒說地逃跑了。
  更糟的是我連自己那個當下為什麼會親上去都毫無概念,此時此刻正躲在自己房間的馬桶上思考這個問題。

  我第一個念頭是方相人終於成功潛移默化了我,讓我以為男生跟男生在沒有戀愛基礎下接吻甚至打炮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可是這麼想對慕邵花有點失禮,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大概也是他24年人生嚴格意義上的初吻。
  可是不這麼想我就無法合理說服自己的行為,說實話那也不算是一個燈光美氣氛佳的場合,我冷得幾乎想尿尿還卡痰,所以說是環境促成也有點勉強。
  再不然就是我徒弟一直以來爆投直球的風格傳染給了師父……不不不,這個又有點不太一樣,如果這麼解釋就代表我對慕邵花一直有那種色色的意思?

  不懂。完全不懂。

  我這個人最討厭漫畫拖戲,思考一個鐘頭已經是我萎縮腦袋的極限。再想下去肯定也得不出什麼結論來,果然還是得找個有戀愛經驗的人來問問。

  唔……子日?
  嘿子日有空嗎,師父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剛剛親了慕邵花,你能跟我說說發生什麼事嗎。
  不不不不不會被殺死吧!前幾天才被告白,今天就親了別人還去問當初對自己告白的人!你是版上的渣男嗎沈君得!

  巴藤跟方相人總覺得不太行,想想他們應該只會叫我順從自己的慾望,根本不想搞清楚我真正的慾望到底是什麼。這個果然還是先放後面。
  那兩個腐女無須理由,第一時間否決。

  ──然後我在這裡的朋友就只剩下慕邵花了。難道只剩下發文求助這個選項了嗎?

  [求助] 不是甲甲卻突然親了自己的同性友人

  「……」不,即使不發文也能想到有什麼回應。
  突然覺得很淒涼,如果顏須倪還在的話肯定會笑到岔氣──



  。
  我從馬桶上跳起來,百米衝刺跑進書房,開了慢到不行的電腦跟慢到不行的Line,非常迅速地傳了個訊息給她,問今天晚上能不能通個電話。這種事情至關重大,如果用卡到不行的通訊軟體我肯定會被顏須倪幹掉。
  我死死地盯著螢幕,過了五分鐘左右,訊息旁邊出現了已讀。

  「幹嘛?」
  「重要的事,非常重要」
  「我還在上班,晚點再說 = =」幹,還給我用等於等於。

  心平氣和,沈君得,我們現在有求於人,姿態要放低一點。

  「好,謝謝須倪姊TTTT
  「乖,先去大便」
  「為什麼是大便啦!!!!」

  等待的時間非常煎熬。
  我不知道慕邵花會去哪裡,所以在跟顏須倪通完電話前,為了避免對方造成的尷尬,我就乾脆一直躲在自己房間裡面。
  晚餐時間無法避免,我刻意拖到快結束才過去,好險沒人。

  「飯都沒了啦!這時候才來!」廚房大姊對我唸。
  「隨便啦,我沒有挑食,有什麼我就吃什麼。」我盯著走廊,「慕邵花吃過了嗎?」
  「人家早早就吃完了,哪像你,飯都冷掉了。」大姊一邊擦桌子,一邊把裝滿了空心菜跟苦瓜的大碗飯推到我面前,附贈冷掉的超難喝味噌湯。「吵架喔,怎麼今天沒一起吃?」
  「謝了大姊,愛你。」我死盯著外面快速扒飯。「說來話長啦,別問別問。」

  冷掉的飯的確很難吃,自己吃飯更難吃。
  我忍不住思考了一下如果接下來一個半月我都得自己吃飯該怎麼辦,跟慕邵花吃以前我都跟巴藤他們一起或是隨便插桌,在還沒解決前大概不能跟巴藤他們吃了,這樣一來沒朋友的慕邵花就會沒人可以一起吃飯。
  ……不,他還有那麼多盲目的狂粉,慕神降臨哪一桌大概他們都會感激涕零地擠出一個電風扇下的位子給他吧。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
  令人煩躁。


  ────幾個小時像幾個月,好不容易時鐘指向凌晨十二點半。
  書閣的電話只有三支,一支在閣長辦公室,一支在行政辦公室,另一支在大廳。我不可能用前兩支電話,只好偷偷摸摸半夜跑來大廳避人耳目。幸好書閣的人作息都特正常,應該不需要擔心會被別人聽見。我提早了十五分鐘抵達大廳,焦慮地走來走去,如果我不識相提早或延遲打電話,應該就會被顏須倪格斃。

  時間一到我就拿起話筒,撥那支我今天已經背了無數次的手機。
  對方一下就接起來了。

  「這種時間打電話來,你是要我幫忙銷海洛因到書閣嗎?」超久沒聽到顏須倪的聲音,一如以往地直來直往且不客氣,我差點要感動得哭出來。
  「我下次一定請須倪姊吃飯,謝謝須倪姊!」我放棄尊嚴,「安睡了嗎?」
  「早就睡了。陽台超冷,你最好有個打斷我春宵的充分理由。」幹,這個人面對自己師父的時候僅次於方相人,真的要報警抓去關。
  「……可能不夠充分啦,可是我真的沒辦法了。」我有點洩氣,「您讓我醞釀一下怎麼開口,這個實在有點難以啟齒。」
  「醞釀個屁,五秒鐘之內說完,不然我掛電話。五──」
  「吼是怎樣啦妳今天真的超級沒耐心耶!」
  「因為我由於該死的時差明天七點半要跟海外視訊開會。四,三,二──」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今天親了慕邵花啦幹!

  。

  電話那頭靜默了幾秒鐘,我差點以為斷訊的時候,話筒裡就傳來顏須倪的爆笑聲。

  「等一下哈哈哈哈!」我感覺得到她因為必須克制音量所以笑到發抖,「你再說一次,我剛剛有聽錯嗎?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沒聽錯啦!我也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好嗎!」
  「這個值得,准了。」女人聽到八卦真的很可怕,「不過他怎麼會在那裏?他回來了喔?」
  「世界要爆炸了啦,安也不在,閣長就不計成本請他回來拯救世界。」
  「我死都不會讓安回去那個鬼地方。然後呢?」
  「沒有然後,我不知道然後是什麼。」我抓抓自己的腦袋,「他只回來三個月。不過這段時間也沒發生什麼事──」
  「你犧牲了我的睡眠時間,我建議你最好還是給我說清楚一點。」她出言恫嚇。

  ……找顏須倪到底對不對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看醫生一樣快速地帶過了我覺得可能有用的資訊,包含我們共用一間書房、腳踏車雷殘事件、子日告白事件等等,然後極度彆扭地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情,整個人都要蜷曲成一團。

  「──我就親他了。」我坐在大廳地板上,死死盯著前面微弱的月光,「沒了。」
  「……」顏須倪聽的時候沒太打斷我,她沉默了一下,「那你覺得是為什麼?」
  「我就不知道啊。」踢掉自己的夾腳拖,「……呃,我說可能啦,可能,你會不會覺得,我可能是看太多方相人的小說,終於看到……我不知道,精神錯亂?」
  「沈君得。」
  「是?」我畢恭畢敬。
  你剛剛那句話他媽的再給我說第二次試試看。

  「哈啊?為什麼啦!」我整個莫名其妙,雖然顏須倪的聲音聽起來確實有點被我惹火,「欸欸欸等一下我沒有對Gay偏見的意思啦!我是說、我打娘胎出來就都喜歡女生啊,就跟你們天生喜歡女生一樣吧,所以突然這樣──」
  「我才沒有只喜歡女生,別那麼膚淺好嗎。」顏須倪不屑地嗤笑,「喜歡一個人干他是男是女什麼事?硬要分同性戀異性戀真的很無聊耶。」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喜歡安?」我趁機問。
  「因為她長得可愛。」
  「妳最膚淺!!!!
  「好,如果你真的覺得是方相人的色情小說帶壞你,你幹嘛不去問他?」她顯然覺得我無藥可救,放棄繼續跟我爭論,「你就問他有沒有在書裡下蠱啊,不然你一個好好的直男怎麼會去親一個男的,因為慕邵花太正?」
  「用正形容有點怪啦,就五官很好看啊,笑起來蠻可愛的。」我就事論事。
  「我不想跟你講電話了,浪費我時間。你去call out方相人。」我隔著電話都感覺到她在翻我白眼,「晚安。」
  「欸等一下啦顏須倪!須倪姊!喂?」

  竟然真的掛我電話。
  很好,她顯然覺得我的方相人帶壞論非常愚蠢,我自己也覺得很蠢,但如果不是這樣到底還能是怎樣。難不成我真的是個深櫃的Gay
  「……」我突然覺得很累,今天還是先去睡一覺再說好了,說不定醒來就會發現我趴在書房桌上睡著,而慕邵花沒有站在花海,就坐在我旁邊看書消磨時間。

  「那樣很好啊。」我低聲咕噥,閉上眼睛。
  眼前又不聽話地出現慕邵花失笑的樣子。



  我在清晨的時候被路過的方相人跟巴藤踢醒,手裡還拿著電話。
  不要問我他們為什麼會在清晨從外面進來,十成十就是徹夜出去喝酒尋歡了。不過還好他們比閣長早發現我,不然我又要在老頭內心的功過榜被記一支小過。

  「佔線也不是這樣啊沈君得,0204?」方相人不停用腳尖戳我。
  「0978啦。」我頭有點痛,「現在幾點?」
  「早上五點半,你是半夜起來打電話給誰啊。」巴藤笑。
  「……沒事啦。」我從地上爬起來,整個人痠到不行。「你們又跑去哪裡了?」
  「北灣啊,你跟邵花不是說不去?」巴藤回。
  「他沒興趣啊。」我行屍走肉地打算走回房間補個真正的眠再回去寫稿。

  不對,可是慕邵花會去書房。
  會嗎?他都寫完自己的書了,應該不會去了吧?

  大概是因為我卡在那裏很莫名其妙,方相人突然開口了。
  「沈君得,」他叫了我的名字,從我身邊走過去,「等一下到外面來。」
  「咦?啊,好。」我愣了一下,「……要幹嘛?」
  「師父叫你來就來,廢話那麼多。」
  「那我呢?」巴藤。
  「你也一起來,不過你要先去刷牙。」逕自走開的方相人,「兩個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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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1 20: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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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1 22:10 編輯

  09.


  所以我在清晨六點刷完牙洗好臉,乖乖地站在書閣門口。活像小學生要升旗,有點懷念。
  ────結果一個人都沒有。

  我看下手錶,他不至於開這種無聊玩笑,擦槍走火(物理上)遲到的可能性倒是大很多。

  「轉個頭好嗎,沈君得。」Where!我像公園的老伯做伸展運動那樣把頭轉來轉去,終於看到站在巴藤車邊的車主與車主炮友。
  「你們不是凌晨剛從外面回來?又要出門?」我的表情一定很機掰。
  「我誠心建議你先跪下拜個三拜。」巴藤站在邊上開玩笑,「過來吧。」

  不行,這兩個信用破產的傢伙讓人沒辦法輕易地走過去。
  我謹慎地看了他們一眼,用螃蟹橫走的方式緩慢靠近巴藤的車,後車廂下的地上確實放了什麼東西的樣子,應該是不至於陷我於生命危險中。

  「沈君得,你的態度真的很傷人。」方相人。
  「你就不要忘了你們兩個上次趁我睡著的時候把跳蛋塞進我褲子裡。
  「那是相人的主意,我只是執行的人。」巴藤舉手澄清,「順帶一提,我覺得很好玩。」
  「你聽過職場性騷擾嗎!」我邊從車子側面走到後方,總算看清那是什麼東西。

  我張大了嘴巴,連鼻孔一起。「這、這是……
  「心懷感激地收下吧,當作你的徒弟生涯三周年禮物,」方相人總算是像樣地笑了,「新徒弟實在是讓我很傷心,相較之下我果然太喜歡口嫌體正直的君得了。」

  那是一台全新的腳踏車。酷到不行的那種。
  我走近,覺得自己的夢肯定還沒醒。腳踏車很棒,但是方相人竟然會送我腳踏車這件事讓我超級感動!畢竟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從對方那裡收到A書跟假陽具以外的任何東西,這台腳踏車又來得很是時候,我沒那麼懂腳踏車,但眼前這台有很蝦趴的黃色,沒有後照鏡,沒有竹籃,也沒有火箭筒。

  「太酷了吧,幹,這個……」靠么,我竟然在哽咽。
  「相人本來想乾脆買一台公路車的,可是這樣你就不能把妹了。」巴藤顯然覺得我的反應很有趣,「不過說不定就該買公路車,避免哪天又出現下一個雷殘的慕邵花。」
  「不會好嗎,我用我的渡書師生涯發誓!謝謝方……謝謝師父!」沈君得你哭屁哭啊,竟然因為方相人送你一台腳踏車飆男兒淚,「等等,所以你們昨晚該不會其實是……
  「沒啊,完全就是去喝酒而已。」方相人,「牽車只是剛好提早到貨所以順便。然後你哭起來有點噁心,不要哭了。」
  「……」我吸鼻子,「好啦真的謝了,那我先把它牽去──」我才伸手握住龍頭,方相人就用兩根手指頭勾住後座。

  他揚眉。

  「你是跟慕邵花吵架了?」
  「。」這個問題完全在意料之外,「你怎麼──
  「看他昨天自己一個人下來吃飯就知道了。」他靠著後車廂,沒有要讓我把車牽走的意思。「而且你還半夜不知道打什麼鬼電話。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我先確認一下,你現在是關心我還是在取材?」
  「沈君得,你知道識相兩個字怎麼寫嗎。」
  「對不起,師父。」
  「沒事,跟師父講講發生什麼事。」好像很可靠的樣子。

  我不是很想把跟顏須倪的對話再搬一次,感覺就像充版面。有了前車之鑑,我決定調整一下我的告解內容。

  「師父,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發神經親你,你會覺得我瘋了嗎?」
  「唔,這是個好問題。」他不置可否,「不過我要再澄清一次,我對你沒有任何遐想,所以請不要──
  「那如果有天真的發生了這種事,你覺得是哪裡出問題了?」
  「現在這個話題我可以在旁邊嗎?」巴藤二度舉手。
  「可以。不然這樣好了,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強吻巴藤你,你會做何感想?」
  「你現在到處問的問題某種程度上也是職場性騷擾。」巴藤大笑,「我不介意喔,可是先聲明,我拒絕在下面。」
  「這是假設!!我才沒有要上你!!!!」
  「相人,你還是減少一下給徒弟校稿的份量吧。他這樣有點可怕。」他轉過去誠心建議。

  燈愣!
  就是這個!

  「所以你也覺得我應該是有點混亂了對吧?看太多以致分不清現實跟小說?」我趁機問。
  「你現在這種亂問問題的樣子的確蠻像的,」巴藤雙手抱胸,「不過這有什麼關係?」
  「不用說了,巴藤。」方相人伸出一隻手制止,瞇起眼睛看著我,「他上了慕邵花。
  「幹我沒有!!!!!
  「真假!沈君得,你不是陽──
  「我,沒,有,上,他。」我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不行,這兩個人果然不能溝通!「我就是一時混亂親了他而已!不過你剛剛也說了吧?我果然就是一個看太多小說腦袋不清楚……我會再找機會跟他道歉的,就這樣,over。」我轉身抓著腳踏車龍頭就要走,卻被他們一人一隻手給攔了下來。

  「你親了他?」巴藤一臉意外,比剛剛那個我上了慕邵花的消息還意外。
  「……對啦。」我的臉很僵硬。
  「什麼時候的事情?」方相人。
  「……昨天下午,在後面的野薑花那裡。」我被他們兩個看得很不自在,「可是、可是已經有答案了吧?雖然真的很對不起他,可是我就是個看輕小說分不清現實的廢宅炮。」

  總覺得對自己有點失望。

  他們倆個並沒有像顏須倪那樣對我發火,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陷入思考的沉默。
  從沒看過這兩個人這樣,老實說很毛。

  「我沒寫過這種,通常都是先送上床再說。」突然間說什麼啊喂!「還是你有經驗?」
  「唔,可是我一開始也只是想上你。」這個人也是在說什麼啊!「不,沈君得,我先確認一下,你覺得你就是看了方相人的甲文,所以才莫名其妙強吻自己的朋友?」
  「我剛剛就是這樣說的。」有沒有在聽人講話啊。

  巴藤沒有說話,往方相人投去一個無奈的表情,後者露出燦爛的笑容。
  然後揪起了我的領子。

  「沈君得,如果你師父寫的書可以掰彎異男,我就不會為了新徒弟苦惱,你就不會有這台腳踏車,這個世界就不會有異性戀跟護家盟,你就不會出生在這裡。懂?」他面帶微笑,可是卻有股莫名奇妙的殺氣,「師父我太慚愧了,你看完書不但喪失性功能現在還智能障礙。這讓我很傷心。

  「我今天不幫你這個白癡上課,我就從明天開始叫你老公。
  「相人,你這樣也讓我也很傷心。」





  我的新腳踏車暫時被沒收,方相人說在我結業之前不會給我。雖然不知道要結什麼業,我還是認命地上了巴藤的車,三個人一起翹班,只留慕邵花跟希一兩個渡書師在書閣。
  啊,忘了先幫慕邵花拿早餐,雖然他可能也不需要。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我甩掉腦袋裡的雜事,有點提心吊膽。
  「你別管。」方相人跟我坐在後座,巴藤在前面開車,「沈君得,你今年幾歲?」
  「2728途中啦,幹嘛。」
  「沒談過戀愛?單戀?師生戀?」
  「對不起喔,母胎單身。」我想了一下,「呃,小學男生愛女生的如果算就是一次。」
  「那個不算。」
  「不過真令人意外,我還以為你會蠻受女生歡迎的呢。」巴藤開口。
  「不同意義啦。」

  雖然自己講有點羞恥,我從學齡開始就應該算是好人緣的類型吧。
  說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就很自然而然地發生了。大家都覺得我很好笑,注意喔,我說的是好笑。吃飯打球上網咖去補習班都不怕落單,啊,回家路上買蔥油餅的時候就是自己一個人。我通常有一群比較長待在一起可以講幹話的朋友,說穿了就是酒肉朋友。我的人生普普通通,沒什麼殺人放火,自然不會有患難見真情的狀況,大家幹話講歸講,也沒有人真的去追個女朋友來討救兵聊心事,所以酒肉朋友跟好朋友其實也可以畫上等號。
  不跟那群男生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女生朋友也不算少。大家都很聊得來。
  「沈君得你真的很好笑欸。」「白目喔沈君得!」像這樣一邊說著手就打過來,不論是強硬的女生也好,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也好,對我一貫都是這種態度。

  大學畢業以前我都是這樣平庸,隨處可見的男學生。長相順眼,性格開朗,略宅略潮,有時候也能投進三分球,半年穿壞一雙鞋,老師會把我的名字放在例題裡(比如說,今天沈君得在公車上不小心碰到一個女生的肩膀,這樣算不算性騷擾?),大學加滿學長姊Facebook的時間比班上大部分人快。每個人都覺得我好笑。

  ──好笑跟幽默風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級別。女生喜歡跟好笑的人當朋友,可是喜歡跟幽默風趣的人當男女朋友。
  我也不是沒有暗戀過長得好看的女孩子或是笑起來很爽朗的女孩子。我曾經蠻喜歡班上一個文靜的女生,她是美術社的,畫很強的骨架,我們因為都有看JOJO所以認識,她承太郎畫得爆炸帥,不會畫成那種時下流行的美男子。我那時候真的很欣賞她,覺得她畫畫的時候特別有吸引力。
  然後她吃花承,某天給我看了她畫的花承觸手本。

  「妳真的超會畫肌肉耶。」我超客套,「……不過怎麼會想給我看這個啦。」
  「因為我覺得君得你應該是能理解我的人。」她嫣然一笑。

  這大概就是我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的原因,除此之外我的人生莫名地還跟腐女有某種不解之緣(或許是因為這個族群本身就太大了)。

  「你也不是不懂戀愛嘛。」方相人看著窗外。
  「廢話,我又不是小學生。」我也看另一邊的窗外。
  「那你為什麼不考慮──
  「開你的車。」方相人直接打斷巴藤,雖然我根本沒聽懂巴藤想說什麼。「沈君得,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在哪裡嗎?」
  「呃,」我努力想了一下,要挑一個出來還真的不容易。「笨?」我化繁為簡。
  「那是次要。」竟然沒有反駁,「我們先把今天的重點拿出來,你覺得你為什麼親慕邵花?把你想得到的所有可能跟不可能的理由寫出來。」

  方相人從副駕駛座後的口袋隨手拿出兩張紙跟一隻筆,不愧是渡書師的車!
  我接過,搔搔腦袋,在偶爾有點顛簸的車上開始絞盡腦汁,終於寫出以下幾點。

   被方相人的小說洗腦
   被子日的直球風格傳染
   景色很美有點浪漫,順水推舟
   慕邵花看起來很好親 + 長得好看(參考顏須倪)
   精神錯亂


  我戰戰兢兢地把紙遞給方相人。

  「相人,唸出來,我想聽。」巴藤。
  「一,被我洗腦。二,被徒弟傳染,這是什麼?三,燈光美氣氛佳,四沒有參考價值,原來你半夜就是打電話給顏須倪?五,精神錯亂。」方相人把紙放在我們兩個的座位間,「這是你想得到的所有理由?」
  「比較合理的。」所以我沒寫暖暖包那個。
  「我現在解答你第一個題目,」我師父沒有馬上對那張紙做出評論,順手就把他折成了紙飛機,然後射到我臉上。「──你最大的問題就是平庸古板,沈君得。」
  「什……什麼?」紙飛機正中我的人中,「等等!我幫你看那麼多A書你還說我古板!」
  「你看,」他無情地繼續拿紙飛機往我腿上戳,「不過是看了幾本男男黃色書刊就沾沾自喜是個心胸寬大的現代人,暗戀只算女孩子,世界只有異性戀跟同性戀,七月半睡覺要開燈,老覺得是你害深取淹大水刮颱風,寫出來的理由都是別人害我別人影響我,你能不能別躲在自己的臭被被裡面,稍微像個男人一點?」

  方相人突如其來的長篇大論讓我語塞。巴藤一句話也沒說,繼續開他的車。

  「我、我沒有想那麼多……」我有點結結巴巴,除了使喚我的那些時候跟傳授他那些教神做愛的歪理,方相人還真從沒表現得像個老師或師父。信息量太大讓我有點招架不住。
  「你再想一次,這台飛機杯裡面有沒有沒上車的選項。」他把紙飛機丟在我腿上。
  「飛機。」巴藤更正。
  「……」我把紙飛機拆開,又看了一遍。

  肯定少了什麼,我像腦袋裡突然浮現一句歌詞,卻完全想不起來要怎麼唱。
  那是個近在咫尺卻模模糊糊的答案,我想得都臉快要脹紅,腦袋裡卻一直被剛剛方相人口誤的飛機杯打斷。無法思考。
  一定在哪裡有出現過類似的答案,方相人說過,子日好像也說過。

  我的臉一定非常駑鈍,駑鈍到方相人忍不住嘆氣,拿走我手上被拆解的紙飛機,身體前傾,右手手肘靠在副駕駛座肩上看著我。



  「──親愛的君得,你就沒想過接吻可能是建立在喜歡的基礎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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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2 16: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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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2 16:26 編輯

  10.


  我盯著方相人,車上只剩巴藤剛剛打了一個左轉燈的滴答聲。

  嗯?他剛剛說了什麼?

  「你是說,」我緩慢地開口,「你的意思是,我是因為喜歡……?」
  「我沒有這麼說,只是你的選項裡不合理地少了這一項。」方相人揚眉。
  「……等一下等一下,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來太奇怪了!」我的腦袋像放太久的皮蛋瘦肉粥一樣糊成一團。方相人的宗旨基本上是性優先於愛,這句話由他來說太超乎認知了。原來方相人的世界裡還是有愛的存在嗎。

  不,搞清楚沈君得,一般人才應該是這樣好嗎,先喜歡然後告白,告白後詢問對方同意才接吻,最後結婚上床生小孩。奇怪的是方相人的A書才對吧。
  抱歉,拉回來,可是這就哪裡不對,我不是反對同性戀,可是就是哪裡不對啊!意思是──

  「你媽是基督教?」方相人。「她反對同志?」
  「對,可是這跟那個沒關係,我本人沒有反對。我只是覺得應該不是──
  「我不想把話題搞得那麼嚴肅,」他嘴上說,表情卻一副不予置評,「我沒有說你一定是,只是你像在就像是說著『我不排斥GAY,但我的小孩不能是GAY』的父母。」
  「我才不會!就算我的小孩是我也會對他很好好嗎!」
  「那你的小孩可以,朋友可以,你自己可以嗎?」他不客氣地打斷,「你為什麼喜歡那個畫漫畫的女生?因為她正?因為她會畫畫?還是只是因為她是女生?」
  「相人,你冷靜一點。」巴藤忍不住開口。
  「我很冷靜,只是對一個笨蛋你不得不直接一點讓他聽懂。」方相人完全沒看向駕駛座。「聽好了沈君得,我今天沒有要亂湊對,也沒有要你出櫃。我只是要你搞清楚一件事,你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想要跟不想要什麼。
  你可以有喜歡的類型,一定要長頭髮,一定要24腰,一定要會彈鋼琴,做家事,打籃球,喝無糖飲料,不准抽菸喝酒吃檳榔,也可以一定要是女生,就像那些同性戀只要是女生就不行,合情合理。」

  車裡又陷入沉默,巴藤也沒說話。

  「……我沒有特別不想要什麼。」我的回答顯得很薄弱。

  我大概理解方相人的意思。
  車開在產業道路上,右邊的海平線逐漸變得很明亮。

  「方相人,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我鼓起勇氣開口。
  「問。」
  「談戀愛或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駁回,下一題。」
  「為什麼這個不能問啦!!
  「君得,你現在要做的不是這個,」巴藤心平氣和地回應,「自己整合自己思考,你不是理科畢業?這對你應該很簡單吧哈哈。」
  「不要對理科有偏見好嗎。」我翻白眼,又低頭看那張紙,雖然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反正寫的都是垃圾。

  ……除了那個畫畫的女生,我高中時的確暗戀過另一個女孩子。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好嗎,反正暗戀又不用報名費,每個人應該都做過N次這種事情吧。

  那是我家隔壁的鄰居姐姐。
  鄰居姐姐沒有像漫畫裡面穿得很露站在陽台上,也沒有很大的胸部,還不是特別正,真的要說就只有瘦瘦的鎖骨特別漂亮加上腿很長。我高一,她高三,回家偶爾會遇到就打個招呼,畢竟是同一所高中,所以我都叫學姊。
  學姊總是自己一個人走路上下學,聽說是休學過一年,升上高三的時候大家忙考試,也沒有心力多交朋友。我們除了打招呼以外交集也不多,可是我不知不覺就開始期待在往返學校的路途遇到學姊,她看起來總是有點憂鬱,但會對我笑一下。
  直到我升上高二,學姊去外地念大學了。再遇見是我高三的七月,學姊回來過暑假。
  她把有點亂的長髮剪掉了,也不穿制服裙了,穿素T搭針織衫跟長褲,比男生還帥。她第一次帶朋友回家,是個女孩子。
  「這我高中學弟。」她對那個女孩子說,然後轉過來看我,「學弟,這是我女友。」

  這很複雜,學姊確實還是喜歡異性,她說自己只是住錯身體。很玄。

  雖然我很快就釋懷也不在乎了,但我還是把它歸類在我的暗戀史裡。只是這段我從沒在任何真心話大冒險跟朋友分享過,也沒亂七八糟地跟爸媽講過,怕他們覺得不好,導致我自己都幾乎要忘記這件事。畢竟我還暗戀過很多沒住錯身體也沒看BL漫畫的普通女孩子,這件事就顯得無關緊要。


  「喜歡一個人干他是男是女什麼事?硬要分同性戀異性戀真的很無聊耶。」
  「我只是要你搞清楚一件事,你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想要跟不想要什麼。」


  ──或許顏須倪跟方相人就是這個意思吧。

  「想好了?那我們快速重來。」方相人開口,「說說你喜歡的類型?」

  我脫了鞋子,盤腿坐在後座面對方相人。  「沒有特定類型,相處起來舒服就好吧。」
  「那就隨便講幾個你覺得加分的。」方相人的耐心還沒完全回來。
  「唔……」一時要想還真的沒那麼容易,我手抱胸前,閉上眼睛,努力描繪一個理想型,「笑起來好看、不要比我還壯、不會一直爆我雷……然後,不要染頭髮,會禿頭,黑色也ok。」
  「有絕對不行的條件嗎?外在?言行舉止?性格?」
  「呃……吃檳榔大概不太行,其他現在想不到。」
  「排斥人妖嗎?男生?」
  「人妖沒遇過不知道啦,」總覺得有點玩真心話的尷尬,「男生要說特別排斥也不是,吧。」
  「很好。」方相人總算莞爾一笑,「把你原本想問我們兩個的問題再問一次。」

  升起的朝陽從方相人那邊的窗戶照進來,刺眼得要死。我得把臉都皺起來才能盯著他看。好像有點知道又不太確定方相人在搞什麼飛機。

  「呃,你們覺得……」我欲言又止,「我、我為什麼昨天會親慕邵花?」
  「誰知道。」一秒回答。
  「欸等等!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吧!」
  「那你想像一下好了,君得。」巴藤終於暫時把車停在路邊,饒富興致地轉過頭來看我,看起來是很想正式加入這個話題很久了。「一樣的情景,你把慕邵花換成我或相人試試看。」
  「換成方相人你會殺我嗎?」
  「不會啊,你也只能在腦袋裡想像。」巴藤笑。「我不用靠冥想喔。」
  「曬屁恩愛喔!
  「叫你想你就想。」方相人。

  我深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想昨天的情景,然後進行置換。


  方相人的圍巾掉在花海裡。
  「啊──飛走了──怎麼辦啊沈君得──
  「走幾步過去撿一下會死嗎!」


  不行。完全無法發展下去。換巴藤。

  「好想拿傳輸線把沈君得腦袋裡的畫面接出來。」巴藤。
  「我不接都知道他腦袋裡在想什麼。」方相人。


  我把巴藤的圍巾撿回來。
  「喏。」
  「啊,謝謝。」原本還在發呆的他對我笑,然後把腦袋伸過來。
  「幹嘛?」
  「順便幫我圍一下。」笑瞇了眼的巴藤。
  「不會自己圍喔!!!」
  

  「想好了嗎?」
  「無法想像,不要逼我。」我不情願地回答。巴藤聞言大笑,方相人也哼笑出聲。
  「那再想像一次,如果是慕邵花的話。」
  「……」我緊緊閉上眼睛,發現冥想也很花力氣。

  然而一閉上眼睛就浮現慕邵花最後手足無措的表情。
  不行不行,照順序來沈君得,他平常不是那樣子的,想想平常的慕邵花。


  我拿著熱咖啡從便利商店回來,他趴在桌上看書看到睡著。


  「或許你沒有發現,但我真的覺得能這樣為別人著想,不怕失敗或丟臉的你很了不起。」在夜晚的野薑花前,他伸出握著紙卷的手。「就算你不相信自己,至少也相信我一下吧。」
  

  「嗯,我覺得你到目前為止做得很不錯。」
  「君得,你像在哄小孩。」


  還有從腳踏車上摔下來,跟處理傷口的時候忍痛的樣子。要是我一定會大吼大叫,亂七八糟地求醫生輕一點,對,以及讓我換藥的時候。
  「痛嗎?」「不會。」



  然後我站在飄雪的花海裡,在慕邵花的眼裡。清清楚楚。
  「……君得?」他看著我失笑的樣子。


  「!」我像打瞌睡驚醒那樣強迫自己停止想像,總覺得再下去會發生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怎麼?無法想像?」方相人。
  「不,」我避開他的視線,「……總覺得,再想下去就沒辦法回頭了。」wait沈君得,你到底在說什麼自己解釋一下喔。

  可是方相人跟巴藤相視而笑,雖然那個笑讓人有點害怕。
  我像畢業後第一次工作面試那樣全身緊繃,即使開著冷氣也覺得熱,覺得想上廁所,覺得果然還是不要面試吧,還是逃回家準時看我一直很想看的電影台電影吧。

  「喔呵,」他向前湊近,帶著笑意的眼神直視我,好像這一切的對話我都是第一次問出口。「──你該不會對人家有意思吧?


  轟。

  我以為漫畫肯定都是誇大的,可是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要炸開了,真的像是有炸彈在自己的腦內爆炸一樣。
  我突然耳鳴,聽不太清楚巴藤說了什麼,看著方相人背後逐漸升起的太陽,像瞎了一樣眼前也一片空白。
  啊,我終於要死了嗎。


  我突然想起把慕邵花從車站接回來的那個大晴天。
  沒有雪,沒有雨,雖然冷但天氣很好。
  後照鏡裡的葉縫一閃一閃的,腳踏車輪在轉,車子悠哉地前進,光點像海浪一波一波那樣灑在後座的人身上,我不記得那時候說了什麼,可是慕邵花卻笑出了聲音。我只看了兩秒就收回視線,怕自己看得太入迷摔車。

  安安靜靜地卻感覺一切令人愉快。


  「────」我說不出話,從腳底竄上來一股熱氣,小腿,大腿,肚子,胸背,直到臉跟耳朵。這種天氣卻熱得要死,巴藤一定沒開空調。
  我不久前寫的那張紙擱在腿上,字歪歪扭扭醜到不行,寫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景色很美有點浪漫,順水推舟
  慕邵花看起來很好親 + 長得好看(參考顏須倪)

  景色確實很美,可是再美我也不會對著方相人或巴藤或子日親下去。即使方相人再好看,子日長得再可愛;我也不會因為新垣結衣很正就在簽名會的時候衝上去強吻人家。
  方相人說得一點都沒錯,除了平庸古板以外,笨就是次要問題。不過自己都知道自己笨,某種層面上應該就還是有救吧,我可是有自知之明的人,這樣想想好像也沒那麼糟糕嘛。再笨我也是在別人的幫助下渡了不錯的書啊,也幫師父分擔了不少事情啊,而且我好說歹說也變成人家的師父,開始上一些比較有條理的課了。啊對,我還知道Jordan每一代鞋子長怎樣,最近更學會了要怎麼處理雷殘的傷口,其實我還是蠻聰明的吧,也沒有笨到無藥可救吧。
  我期間限定的師父應該也沒有在背後嫌我笨吧。


  「沈君得。」方相人叫了我的名字。
  「……啊啊,」我低下頭,一隻手撐著自己的額,盯著自己盤起的腿跟腳掌。
  耳朵燙到不行。






  「────────我可能、真的喜歡上慕邵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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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3 20: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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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3 20:5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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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你真的不考慮多留一會?」
  「不,閣長。我們說好了。」慕邵花溫和但堅定地拒絕。
  「你需要什麼我們都能盡全力提供。」顯然沒有那麼容易放棄,「待遇自然不是問題;巴藤說你現在在種花,那很容易,書閣後面那片野薑花任你處置,即使要全換成別的也無所謂。」

  慕邵花垂下視線,看著背對窗戶,坐在桌前的閣長。
  他不習慣對方如此放低姿態的模樣,那讓打碎這個長者希望的自己像透了壞人。

  「謝謝您。」他俯首,「接下來兩次渡書,我也會竭盡所能讓神滿意,直到最後一刻。」


  他關上門走出閣長的書房,卻發現巴藤站在外面。

  「嗨,上輔導課?」他愉快地朝自己揮手。
  「職涯規劃課。」慕邵花無奈一笑。「他說後面那塊地送我。」
  「酷,蓋棟大樓出租?」隨口提議,「要聊聊嗎?」
  「好啊。」

  他們信步走到了外頭不遠處的小樹林,葉子上積著雪。一個人也沒有。

  「……怎麼會想回來?」巴藤劈頭就問。
  「我不知道。」他坦白回應,「君得問我,我想三個月應該無所謂,而且有點好奇。」
  「好奇你走以後書閣變得怎麼樣嗎?」巴藤笑,「四分五裂。可是說真的,你不回來也無所謂,你都走了,就算一把火把書閣連我們都燒死了也與你無關。」

  慕邵花聞言,並沒有立刻回應。他當然聽懂了巴藤話中的意思。
  他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

  「或許我只是想要稀釋自己的愧疚吧。」他望向前方,「就這樣把師父丟著,把所有事情拋下,像逃跑一樣地離開這裡。我以為過了一年多,我可以更成熟地面對這段日子。」
  「你看起來的確變成熟了。之前還一臉火大地跟我辯,說你沒有幫豐爺寫故事。」
  「我真的沒有幫他寫。」瞪了他一眼。

  巴藤大笑,樹上的鳥聞聲振翅。

  「太好了,你看起來還是過得很不錯。」揉揉對方的頭髮,「啊,交女朋友了嗎?」
  「沒有。你好像我媽。」
  「慕阿姨應該很想快點抱孫子吧,兒子這麼一表人才。」巴藤,「沒有女顧客跟你要Line或是跟你告白嗎?」
  「那樣相處起來很不自在。」
  「意思是有嘛。」

  慕邵花翻了個白眼。
  「那你呢?是因為相人才一直留在這裡嗎?」帶點幼稚報復心態的問句。
  「那倒不是,他早就想走了。」泰然自若地回應,「反正我沒什麼遠大抱負或夢想,待著也是待著。畢竟是輕鬆就能領薪水的工作嘛。」
  「……」慕邵花露出有點疑惑的神情,但並沒有多問。「我該走了,我跟君得約三點。」
  「怎麼?又是家教時間?」
  「他要幫徒弟上課,問我能不能一起。」
  「叫他獨立一點啦。」巴藤露出一個皺起眉頭笑的怪表情,轉身走回書閣,「對了,晚上沒事的話一起出來喝一杯吧,我跟相人今天晚上會出去。」
  「這裡有那種地方嗎?」


  慕邵花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竟然在大白天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睡著了。
  從來沒發生過的事。
  
  記得在那之後,他去幫沈君得的徒弟上課,明明就不是太久以前的事情,卻感覺好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剛剛發生的事情太過突然,導致其他記憶都變得淡薄。

  毫無預兆,毫無警示。
  他並沒有對於對方替自己圍圍巾這件事感到哪裡奇怪,突然湊近也不是第一次。有時候開玩笑或是嚇自己的時候,沈君得都會這麼做,只是沒那麼靠近。
  接下來的事情就超出認知,超出到他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那跟以往的玩笑根本不是一個級別。慕邵花心想,況且沈君得退開以後並沒有哈哈大笑地說嚇到了吧之類的話,他比自己還要慌張,方寸大亂地道歉。那個道歉代表的意思慕邵花無法馬上理解,只能轉身逃開那裏。

  ……他又逃避了。又一次。

  走廊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他有點神經質地反應過度,然後發現並不是沈君得房間方向的聲音,應該是希一或巴藤。
  看看時鐘也是吃晚餐的時間了。

  他下床,傷口只有稍稍刺痛,並不影響生活,但沈君得老是小題大作地要幫他拿飯拿書。
  走進餐廳時人還不多,不鏽鋼餐台上的菜甚至還冒著熱騰騰的煙。他們老是在書房待到沈君得寫完一個段落才下來,很少遇到這種菜色依然豐富的情況。

  「沈君得,你好了沒?」
  「快了啦快了啦,再五分鐘!」
  「你半小時前也這麼說。」

  慕邵花盛了飯菜,餐廳很空,他就盡量挑個靠邊的位置放下餐盤。他並不是沒有注意到少數往自己這裡投過來的視線,但一如往常,那些人也不太會主動找他攀談,就在稍遠的地方咬耳朵。

  好一段時間沒注意到這種聲音了。
  他坐下,把視線轉向還在下雪的窗外,端起湯碗,手掌心就熱呼呼的。

  「邵花師父?」頭上傳來還算熟悉的聲音,是沈君得滿臉笑容的徒弟。
  「子日?」印象中對方應該都是跟另外那兩個男孩子一起吃,此時此刻卻只有她一個人,「妳自己嗎?」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她頑皮地笑笑,「這裡有人坐嗎?」
  「啊,沒有。」慕邵花把餐盤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點,「請坐。」
  「嘿嘿,謝囉。」她放下自己的晚餐,相當自然地在自己對面坐下。「君得師父呢?」

  他們師徒骨子裡其實有某種非常相像的東西,不怕生,人緣好,容易理解,滿面笑容,很容易就能讓人喜歡上。

  「……我們今天沒一起吃,我自己先下來了。」
  「欸──他沒幫你拿晚餐嗎?」她噘起嘴,「還虧他為了你推掉了我好幾堂課呢,君得師父太沒耐心了啦。」
  「其實已經沒大礙了,我自己下來吃晚餐也沒什麼問題。」
  「邵花師父不要幫他說話啦,」她一隻手撐著下顎,「一定是稿子寫不完吧,畢竟大後天就是渡書之日了。」

  總覺得跟之前有哪裡不太一樣。
  慕邵花並不擅長探聽八卦,但他想起了子日前幾天突如其來告白的那件事情,那時候對方對待沈君得的態度並不完全是這樣子,一樣心直口快,但方向不同。雖然沈君得沒有明說,但他肯定是婉拒了子日的告白。
  他忍不住開口。

  「妳跟君得還好嗎?」他剛開口就覺得不太好,像在探人隱私,「不說也沒──」
  「啊──你說那天嗎?」她翻弄著盤子裡的花椰菜,「嗯,回去以後哭了一整晚喔。」

  慕邵花馬上就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抱歉,我不應該問的。」
  「邵花師父幹嘛道歉啊,又不是你造成的。」子日先是笑道,卻想起什麼似的收起笑容。「……嗯,應該不是吧。」她喃喃自語。
  「……什麼?」
  「啊沒事沒事,我自言自語而已啦。」她揮揮手,「我只是覺得,君得師父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好像都特別開心,你們以前就認識嗎?」
  「也是來書閣以後才認識的。」慕邵花回應,眼角餘光瞥見走進餐廳的方相人與巴藤,前者有一瞬間對上了自己的視線,眉毛略揚,但沒說什麼就跟巴藤找了個靠走道的位置坐下。

  他把目光轉回子日身上,面前的徒弟一臉好奇,像極了那些上課的時候逮到機會聽老師聊家中瑣事的學生。
  慕邵花忍不住莞爾。

  「我不擅長交朋友,之前偶然聊過一次以後,君得偶爾會來找我。」他放下筷子,「離開書閣的時候也只有他跟我要了聯絡方式,後來就一直靠網路聊。前陣子他傳訊息給我,問我能不能回來幫個忙,所以就回來了。」他朝子日淺淺一笑,「他確實是個健談的人,跟大家都能說得很開心。」
  「……」子日沒有說話,直直盯著他看,害得慕邵花被看得有點尷尬,忍不住摸摸自己下巴看是不是有飯粒。
  「邵花師父,你知道我喜歡君得師父哪裡嗎?」
  「嗯?」話題跳得太快,他有點反應不來,「呃……他很幽默?」
  「君得師父才不是幽默呢,他是好笑。」兩隻手做了一個叉叉的手勢,「君得師父老是亂七八糟的,書寫得很慢,會不小心罵髒話,有時候還會忘記自己已經上過的課,重複上兩次,不過我沒有拆穿他過喔。」她托腮,看著慕邵花抿起嘴笑,「可是他依然很認真要當一個師父,我覺得跟這樣的人在一起一定永遠不會無聊。幽默的人油嘴滑舌的,可是君得師父就算什麼都不做也好好笑。」

  慕邵花聞言,忍不住就笑出聲,覺得她說得特別有趣。「妳好了解他,君得應該也很開心有妳這個徒弟。」
  「嗯──嗯。」子日噘起嘴,瞇起眼睛搖搖頭,「雖然不太想承認,不過我多多少少也感覺到君得師父跟我待在一起的時候壓力很大,我已經很努力讓他不要這樣想了,但好像一點用也沒有。」她又撥著一口也沒動的花椰菜,「所以我真的超羨慕你的,君得師父跟邵花師父待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一點壓力也沒有,他應該是真的很喜歡你。」

  對方突如其來的結論讓慕邵花差點被湯嗆到,旋即發現她應該不是那個意思。
  自己在小題大作什麼啊。

  「……君得說得對,妳真的很貼心。」他拋開奇怪的想法。
  「貼心就像被發好人卡,」她做了個一秒鐘的哭臉,「不然這樣,如果君得師父鬧彆扭不幫我看稿的時候,邵花師父可以幫我看嗎?」
  「咦?」子日的節奏讓他有點跟不上,「可以啊,如果妳不嫌棄,君得也同意的話。」
  「哪有人會嫌棄邵花師父看作業啦,你怎麼這麼可愛。」她噗哧一笑,「君得師父一定會同意的,不用問他啦。」她拿著只動了三分之一的餐盤,「晚餐還是吃少一點減肥好了,邵花師父你慢慢吃,我先走囉!」她瀟灑地轉身走開,跟擦身而過的人打招呼。

  慕邵花坐在位置上,有點不知所以然。
  子日跳躍的話題導致有些部分沒辦法確實進到腦中,可是有一句話他非常認同。



  我覺得跟這樣的人在一起一定永遠不會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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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4 17: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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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5 12:07 編輯

  12.


  吃完飯回房間時,慕邵花忍不住往沈君得的房門投去一眼,門緊緊關著。
  他猶豫了幾秒,終究沒有伸手敲門。

  對這樣的自己有點失望。
  他好想泡個澡,渡書師的個人的浴室裡有淋浴設備與浴缸,但現在不行。他拿了衣服跟毛巾走進浴室,沒鎖房門;沒人敢隨意踏進渡書師的宿舍區,而且他不確定沈君得今晚到底會不會像這陣子一樣跑來這裡睡。

  直到他洗完澡吹完頭髮,看完一本書,已經過了十二點,沈君得都沒有出現。
  隔壁的房門開關了兩次。

  第三次關上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又在被動地等待事情被解決。等沈君得過來,等他向自己解釋今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等他們又能稀鬆平常地談話。
  又來了。


  慕邵花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懦弱是在小學二年級。
  那時候老師把年幼的慕邵花叫到辦公室,想讓他代表班上參加書法比賽。
  可是前幾天老師已經在所有人面前,指派了另一個跟他要好的同學。慕邵花並不是不想參加,被師長獎勵,被誇讚優秀,很少有小朋友會抗拒這件事,慕邵花與其他人並沒有不同。他拿鉛筆寫字的時候一筆一畫方方正正,但拿起毛筆就行雲流水,有種跟鉛筆不一樣的感覺。
  像插滿秧的水田,跟雨後汨汨河流的差異。他最喜歡寫自己的名字,因為自己的名字裡有個花,跟他種在小陽台的日日春一樣。慕邵花不確定自己是因為名字才喜歡花,或是因為花才喜歡自己被說像女生一樣的名字,總之落款是他學習書法最快樂的事情。

  「……為什麼要換我呢?」他有點開心地問,也有點緊張。
  「因為老師跟書法老師看了你前天的作業,發現你也寫得很不錯,」老師很溫柔,「序光上個學期已經參加過了,老師想讓不同的同學試試看,你寫得並不比序光差喔,書法老師一直說很欣賞你。」

  大家輪流參加,很合理。
  他差點就要答應了,差一點點。如果那一刻他沒看見老師桌上的聯絡簿。
  序光的聯絡簿,在格子裡寫了「星期五;書法比賽」。這樣很壞,明明要他決定這件事,又把當事人的聯絡簿攤在旁邊。小朋友也有所謂的義氣。

  「可是,」他開口,變得有點猶豫,「序光好像很期待,他說他要拿給哥哥看。」
  「老師知道你很為同學著想也很善良。」女老師輕拍他的肩膀,「序光上次拿了第一名,一定也給爸爸媽媽跟哥哥看過了,對不對?所以我們先不要想那個,邵花只要告訴老師,你想不想參加書法比賽呢?」

  想。
  如果可以,我也想拿獎狀給爸爸媽媽看。
  可是說了想就肯定會換人了,雖然序光老是不把表情顯露在臉上,但他一定會很傷心。

  「我沒參加過英文單字比賽。」他顧左右而言他,提起了當天同時間的另一項競賽。「那個好像也很好玩。」

  最後那次比賽還是讓序光去了,他們兩個分別在書法跟英文比賽拿了第一名。但之後慕邵花因為某種不安沒再主動跟序光說過話,後者原本就不是多話的人,就這樣斷了關係。

  慕邵花覺得自己並沒有做得不好,可是不夠好。他應該誠實跟老師說他也想參加,但他想要下次在還沒宣布其他人的時候就被派去比賽,而不是中途換下預定好的同學。如果他有這樣說,他一定就能心安理得地繼續跟序光當好朋友。
  然而那次之後他沒再被派去寫書法,三個星期後,老師就到了家裡做家庭訪問,開始了他無止盡的稿紙與作文題目。

  也是那時候開始,慕邵花發現自己習慣消極逃避這件事。
  他害怕讓誰失望或不愉快,任何人都是。

  小如書法比賽那件事,他擅長轉移話題,遇到不想回答的事情就顧左右而言他。前幾天方相人直面問自己是不是不想看他的文章時,他也四兩撥千金地避開了。儘管自己掩飾得應該還算好,但慕邵花看得出方相人完全知道他在想什麼。
  大如那些沒完沒了的營隊跟比賽,他從來沒跟母親說過自己討厭寫文章這件事,保持沉默地交稿交卷拖著小行李箱出門,然後理所當然地在大學填滿了外語科系,給自己很好的藉口逃避四年,但也只能拖四年。息事寧人,他不知怎麼地想起這四個字。
  直到去年,他坐在豐爺的書房裡,向對方坦承了自己想離開書閣這件事。

  「為什麼?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嗎?」豐爺顯得很吃驚,「你要不要再想想?」
  「我想過了。」他強迫自己看著師父,讓話語多幾分可信,「您說過我進來得太早。」
  「那不一樣,你畢竟都已經進來了。」豐爺厚厚鏡片後的眼神有種受傷的感覺,慕邵花很害怕那種眼神,「邵花,你再想想。你在這裡表現得非常好──甚至比我還好──閣長也很看好你,你這樣太魯莽了。」


  慕邵花沒有回答,輕輕地嗯一聲,任誰都看得出他沒有因此而改變心意。
  豐爺看著自己的徒弟,他確實無法明白這個優秀的年輕人為了什麼苦惱,他已經活了五十幾年快六十,等這個男孩子再長個幾歲,他就會發現沒有什麼比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賞識你的上司更好的事情。他確實不想要慕邵花離開。


  「而且我說老實話,我帶過很多徒弟。」豐爺繼續往下說,他也是真心誠意的,「我從來沒帶過像你這麼認真肯學又細心的徒弟」他停頓了一下,「我兒子只比你大幾歲,所以對我來說你其實也等於是我另一個兒子,有甚麼問題都可以跟我談。真的,你再做一段時間看看,不要這麼突然就走,所有人都會很驚訝。」


  可是我已經沒辦法承受這種愧疚,我已經沒辦法再帶著我不喜歡也不想要的東西,踩著口口聲聲說把我當兒子的豐爺往上爬。
  他知道這句話有多麼奢侈到令人厭惡且不以為然,豐爺肯定也沒辦法接受。

  「再一段時間是多久呢?一兩個月?」
  「至少也再做個兩三年吧。」

  所站的立場不同。
  對於五十幾歲的豐爺來說,兩三年是轉瞬即逝的事情,對二十三歲的慕邵花來說,光是想像就漫長得令人無法忍受。

  「謝謝師父。」露出心意已決的平穩笑容,「我想趁著自己還年輕去做點別的事情,後續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他面不改色地撒謊。

  他總是把自己懦弱的逃避包裝在得體的藉口裡。只要不慌不忙,只要面帶笑容,就可以讓把還沒準備好,還沒真正成熟的自己藏在很深的地方。即使對方知道,像是巴藤或方相人,彼此也懂得如何維持表面上的平衡。

  ──可是沈君得沒有給他包裝的機會。

  那個至今意義不明的親吻讓慕邵花矯揉做作的成熟散落殆盡,他沒有時間去思考,沒有足夠的手段去應對。
  他只能狼狽不堪地讓自己的驚慌失措掉滿地,暴露出自己毫無防護的後背。他的反應一定讓沈君得很傻眼,像什麼都不管不顧的小孩。
  最後慕邵花只能窩在房間裡等待自己也不確定是什麼的結果。


  「你不回來也無所謂,你都走了,就算一把火把書閣連我們都燒死了也與你無關。」
  「君得師父就是我喜歡的理想型呦。」
  「除非你其實不想看?」

  他們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或許從不認為需要思考過多後果,表達自己的想法比表達後的結局好壞更重要。自己卻老是想著怎麼樣才不會有人因此受傷。

  「所以我超羨慕你的,君得師父跟邵花師父待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一點壓力也沒有,他應該是真的很喜歡你。」


  慕邵花坐在床邊,後仰把腦袋擱在床墊上。他也覺得跟沈君得在一起一點壓力都沒有,即使自己不說話,對方也會主動來找他,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待上一個下午也很自在。
  他承認,自己一點也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往往那些因為自己的懦弱而產生地尷尬關係他都放著,只要不繼續交談就可以,不留聯絡方式就可以,他不再主動跟母親聯絡,沒再聽過趙序光這個名字,離開書閣後不再與豐爺有任何交集,即使是坐沈君得後座在深取亂晃的時候,他也下意識不亂看,避免對方出現在自己眼角餘光。

  但沈君得不同。
  對方可以在一年多前當眾走過來給自己一個擁抱,自己也應該主動打破這個僵局。

  然後他們就可以跨過這個尷尬的誤會,明天又會變得跟之前一樣要好。沒那麼難,是只要一晚,甚至幾分鐘就可以輕而易舉解決的事情。
  (只要有子日三分之一的勇氣就可以吧?慕邵花想。)


  「……好。」下了決定,慕邵花起身,隨便披了件外套走出門外。

  沈君得的房門還是關著,裡面也沒亮燈。
  他做了兩次深呼吸,伸手敲門。

  沒人回應。
  慕邵花試著伸手推門,房門沒鎖。
  「君得?」他試探性地叫了對方名字,房內顯然半個人都沒有,浴廁的燈也沒開。他抬頭就著月光看了下時鐘,是十二點三十五分。怎麼會這個時間還沒回房間?或是其實還在書房?


  結果書房也沒人。慕邵花還特地等了十幾分鐘,猜對方可能去上廁所。
  他把書閣大略走一趟,燈早就都熄了,他想不通對方還沒去哪裡,只好回自己房間。

  (他沒注意到一片漆黑中睡在話筒旁邊的沈君得。)

  ……或許是出去了?
  那天晚上慕邵花難得沒睡好,他不是常做夢的人,但睡睡醒醒總覺得聽見有人開門,或者是自己終於在隔壁房間找到對方之類的短暫夢境,
  
  清晨六點,他第十二次醒來,索性不再試圖睡眠。天色已經微光。
  他梳洗完畢,沈君得還是沒回房間。慕邵花總覺得有點靜不下心,只好拿起床頭櫃的書打算去還。書閣並不像圖書館,所謂還書也只不過是自己把書放回原本的架上。
  印象中這本大概是放在二樓窗邊。

  他輕易找到了那個空缺,把書本推進洞裡。才想轉身離開,卻發現窗下有人。
  是沈君得,他坐進停在一旁的汽車後座,沒幾秒車就駛離書閣。

  咦?所以不是剛回來?慕邵花有點傻愣。


  等他下樓走出大門,車子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走回屋內,進了廚房跟剛上工不久的廚房阿姨打聲招呼,得到一個塞滿生菜起司火腿蛋與炸雞的豪華三明治跟一杯美式咖啡。

  慕邵花不知道沈君得什麼時候會回來,也不清楚對方去了哪裡,即使對方已經可以悠悠哉哉地出門玩,對他來說這件事無論如何還是得優先解決才行。



  於是他拿著三明治,把咖啡杯擱地上,在清晨門口的臺階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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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5 18: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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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5 18: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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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我原本以為,我的師父與師丈打算開車載我去個海邊什麼的,散散心順便騎看看我的新腳踏車有沒有問題,事實是人果然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有一個驚喜就不會有第二個,他們開導完我愚笨的腦袋,就立馬掉頭回書閣。

  「只有這樣而已嗎!」
  「什麼這樣而已,你師父我可是幫你完成了人生大事。」方相人,「累死了,我要回去睡覺,想騎車等一下自己去。」他順手把腳踏車鑰匙拋給我。
  「……欸,你們不要跟慕邵花講喔,我自己會想辦法。」接過鑰匙,我又不放心補上一句。
  「誰要幫你告白,想太多。」他閉目養神,「說到這個,需要犀利士嗎?」
  「還是杜蕾斯?買一送一喔哈哈哈。」
  「都不需要!!!!


  我決定先去吃個早餐,一切準備好以後再帶著豐盛的早餐托盤去敲慕邵花的門,他通常沒這麼早起,時間算起來應該會很剛好。
  「你要跟他說什麼?」
  「嗯,果然還是先道歉,畢竟我沒有經過他同意。」我說出自己的計劃,「然後見機行事,如果他原諒我了就皆大歡喜,如果他要殺我或告我就任他處置,反正到他氣消為止。」
  「就這樣?」
  「暫時是這樣。」

  方相人一臉嫌棄,沒錯,就是嫌棄。
  「我親愛的君得徒弟,重點是如果慕邵花問你幹嘛親他,你要怎麼回?」他很容忍地開口。
  「我可以讓你練習喔?」前座的巴藤附和,開始怪腔怪調地學慕邵花,「『……君得,我還是想知道,昨天那個的意思到底是──』」
  「幹巴藤你真的很機車!」要不是他在開車,我真的會抓他的頭去掄牆。「我吃早餐的時候會想啦!」
  「好好好,」他大笑,「到了喔,你就慢慢邊啃吐司邊──」他突然閉上嘴。
  「幹嘛?」
  「君得,你應該剛剛想好的,我想你大概只剩十秒。」他手指往玻璃外點了兩下。

  我跟方相人順著望過去。
  ……………慕邵花!?他怎麼會在那裡!

  「等一下!你偷打電話嗎?」我質問巴藤。
  「我就算能打慕邵花也沒辦法接啊。」他笑瞇瞇地朝對方揮手,「快點,人家在等你了,別連速度都輸啊。」
  「……」我吞了吞口水,看向方相人,他揚了下眉,示意我滾下車。

  我先下了車。沒多久就聽到後方關車門的聲音,他們倆個也下來了。

  一旁的台階上放了大概是用來夾三明治的衛生紙跟空咖啡杯,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曉得我出門,但肯定是坐在這裡邊吃早餐邊等我回來,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
  慕邵花突然看到我大概也是有點驚訝,他沒有馬上說話,往後看了下巴方二人,然後收回視線;我則努力盯著慕邵花的臉,不去看那條肇事的圍巾。但剛剛被他們那樣一鬧,我盯著慕邵花的眼睛也什麼都說不出來,反而有種遲來的怦然心動……怦屁啊現在可不是怦然心動的時機啊!沈君得腦袋清醒一點好嗎!

  我還在亂七八糟的時候,慕邵花倒是先開口了。
  等等!太快了你為什麼可以這麼冷靜!而且讓我先說可以嗎!

  「君得,我──」
  「對不起!」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斷慕邵花,行了一個九十度的禮。「那個,昨天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擅自亂來了,真的很抱歉!你可以揍我!」
  「────」

  現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我先把腦袋放更低偷看頭上腳下的方相人,一臉對我表現很不滿的樣子;我立刻收回視線,再稍微抬頭偷看慕邵花,對方一臉慌張,不知道對我使什麼眼色,邊看我身後的巴藤跟方相人。

  啊。他不知道我已經跟那兩個人裸體坦承一切了。
  等等,如果他知道的話會生氣嗎?我到處這樣亂講我們兩個昨天發生的事情(說得好像真的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事),他應該會生氣吧,那我現在到底應該怎麼解釋才好?可是方相人又是一副我再講一句爛話他就要閹了我的樣子。
  沈君得,你的戀愛八成要夭折了。

  「我沒有介意,你先站好可以嗎?這樣真的很怪。」慕邵花迫於情勢地隨便接受我的道歉,「我們回書房再說。你要不要去吃個早餐再過來?」
  「……」迅速地回頭再看下方相人,「真的?你真的沒有生氣?」以防萬一我又確認了一次。
  「真的沒有,我保證。」他看起來不像說謊,我盯著他看好一會,總算站直身體,「走吧,我要拿杯子回餐廳。」慕邵花拉過我的手臂,就直接往書閣裡走。我速速地看了自己被抓住的手一眼,連忙回頭用另一隻手朝方相人他們打手勢,附贈超誇大嘴型。『幫──我──把──腳──踏──車──停──好──』像這樣,但後者沒有要理解我手勢的意思,搖搖頭就走開,看起來比較像是要把我的新車丟到水溝裡。

  一進大廳,慕邵花就鬆了手,逕自往前走。

  「抱歉,我只是想要兩個人先解決掉這件事。」他主動開口。
  「啊,不會,我也覺得應該要早點說。」我抓抓頭回答,但很難忍住心中的疑問,「慕邵花,我先問一下……你是一直坐在那裏等我回來嗎?」
  「昨天晚上你沒回來,我也找不到你,直到早上起床還書的時候剛好看到你出門。」他繼續往前走,好像在說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會去哪裡,但是我判斷應該不會太久,你還穿著拖鞋。」雖然看不到臉,但他好像笑了一下,「我就等等看,半個多小時後你們就回來了。」
  「你在門口坐了半個多小時?」我整個嚇一跳,「你可以先回書房啊,我不會翹班啦,雖然有點尷尬,我還是會乖乖去書房的……畢竟書也還沒寫完。」慚愧地加上最後一句。
  「可是我覺得不先說清楚不行。」慕邵花輕聲開口,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著我,「我這次不想再逃避了。」

  氣氛瞬間變了。

  落ち着いて,沈君得。
  我必須像個宅炮用奇怪的日文讓自己分心。冷靜一下,他不一定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可是這個句型確實就是有什麼吧?我不想再逃避了……勇之助,我也喜歡你。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跟這樣的發展吧!妥妥當當的沒有什麼問題啊。話說這個場景ok嗎?充滿了書的大廳?我原本想像至少應該也要是在野薑花海之類的地方,有始有終,有花有草,貫徹始終,成功率總該2up吧。
  話說慕邵花看起來完全沒有害羞的樣子,只是好像有一點點緊張。怎麼回事,只有我是情場上的新生兒嗎,不過慕邵花八成已經累積了一大堆被告白的經驗,實地演練起來想必也不會太差。等等,讓他來還是不太對吧,強吻別人的人是我,照理說告白也應該要是我先啊,還是要先打哈哈,再找一個勝算比較高的時候重整旗鼓?

  不,是個男人就別逃避吧沈君得。這次PASS可能就錯失大好機會了。

  「……嗯。」結果我努力了半天,只擠出一個大便般的音,「我也是這麼想。」
  「我想了一個晚上,」慕邵花說,握著馬克杯把手的手指略為施力,顯然還是會緊張,「我還是不太肯定你昨天為什麼要吻我,有幾種可能,但果然還是得問你最清楚。」

  機會來了。

  「嗯,不瞞你說,我整個下午跟晚上也都在想這件事。」我的聲音竟然孬到有點發抖,「不過因為我自己也弄不是很明白,所以就──」
  「可是我後來就想通了,」慢著,難道是我廢話太多了嗎。然而慕邵花靦腆地笑了一下,我就又閉嘴了。

  算了,先後順序也不是那麼重要吧。我索性安靜下來,認真地聽慕邵花要說什麼。

  「我覺得跟君得你待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快樂。」開頭就跟我徒弟一樣暴投!「沒有壓力,也不需要在意別人說什麼。我原本以為是因為自己變得成熟了,自然不會去在意旁人的閒言閒語,可是昨天自己去餐廳時,才發現我也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豁達,你在旁邊的時候就有種戴上耳塞的感覺。」他自己說著就笑了,目光轉向我斜後方的窗外。「我後來回房間,想著你等一下就會過來了,我可以先做別的事情慢慢等。」
  「慕邵花,我昨天是──」我忍不住想開口。
  「可是我發現自己的壞習慣又犯了。我以前做錯過很多次,老是迴避不想面對的問題,覺得這樣就會順其自然解決了,結果並沒有。」他聲音放輕,在無人的大廳還是很清楚,「我怕你解釋完自己又會縮回去──所以在你針對昨天的事情解釋之前,可以先讓我說嗎?」

  慕邵花並沒有在真正意義上跟我說過心事。
  我老是吐苦水一樣地說我在書閣的現況,他就聽,給我建議,最多也就只是他告訴我從小到大慘痛的寫作文經驗,然而他也說得像別人的故事,好像那已經不是很重要。

  可是這次有點不同,那讓我覺得自己終於又看清楚眼前這個人一點。

  「嗯,」我應聲,「不過你說完要換我。」
  「好。」他這次沒有笑,對慕邵花來說這似乎是件必須下定決心的事情。

  我捏緊口袋裡完全不成樣的紙飛機,覺得自己心跳得有點快。

  「……我昨天晚上真的很怕接下來的一個半月,甚至是我離開深取以後,我們兩個會就這樣沒有聯繫了。」他空著的那隻手緊緊貼著大腿外側,垂下目光。「你還有很多朋友,可是對我來說,要是我們就這樣絕交,總覺得我很可能都不會再遇到像你這麼讓我覺得自在的人了,所以只有這次我不想再搞砸。就算你會覺得有壓力或不舒服,只有這次,我也想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我想我一定,絕對,百分之百臉紅了。
  慕邵花做了個小小的深呼吸,終於抬頭看我。

  「────無論如何,我真的很希望能一直一直跟君得你當好朋友!




  時間停止了。
  在小學生就應該聽過也說過無數遍的友情宣言,但大概是慕邵花這輩子唯一一次,這樣讓自己的想法脫口而出吧。

  我捏著紙飛機的手放鬆了。
  告白以後如果發好人卡,終究是努力過了,只是結果失敗而已。更慘的是都還沒告白就被對方發佈了友情宣言,而且你還知道這個宣言不是一種逃避的藉口,不是把你當工具人候補的意思,而是他真心誠意確確實實這麼想。

  我不會因為你突然親我而生氣,也不會因為你的無禮而覺得尷尬,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一直跟你當好朋友。

  我不是沒注意到大門被推開的縫隙,百分之兩千方相人跟巴藤就在那邊等著看我怎麼混亂地跟慕邵花坦承,卻見證了我慘烈的告白實況。
  ……這樣說不對,我根本沒有告白。

  「嗯。」我看著慕邵花,露出彷彿顏面神經失調的難看笑臉,「……我也覺得,跟慕邵花你待在一起的時候比跟任何人玩都開心。」


  如此冒昧來信非常抱歉,我想跟神您做個交易。
  我看來是不可能在一個半月內脫單了,您行行好,把那條鐵軌給淹了,您多聽幾個月故事,我或許就能再多做幾個月的長期抗戰。


  ──那樣的話,我可能還是會有一點點的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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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019-12-24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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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墟ISH + 3 餵君得一點海草吧他這章實在是(憐憫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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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7 18: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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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我大白天地坐在餐廳裡,餐台空蕩蕩的,完全不是用餐時間。然而我身邊圍了一大群人,全都表情凝重地看著我,不說我還以為我終於要被炒魷魚了。

  「……你們到底把我抓來這裡幹嘛?」我雙手抱胸,臉部神經抽動,完全不在狀況內。
  「沈君得,你實在是太不自量力了。」廚房大哥搖搖頭,有二頭肌的人說起話不知道為什麼好像特別有說服力,「憑你這種條件,要追那個慕邵花大概還得要一百二十年。」
  「謝謝喔就是叫我投胎重來的意思嗎!!!


  ────時間得倒回三天前。

  在慕邵花真摯的友情大告解之後,我們順利地回到了原本可以正常交談的關係。
  親吻的理由我最終在人逐漸變多的大廳隨便地帶過了,這是個權宜之計,畢竟我不知道他的無論如何包不包括接受我可能對他有非分之想這件事,欲速則不達,要是慕邵花一個念頭反悔還是想跟我絕交的話,我就徹底一點機會都沒有了。雖然這個做法讓方相人對我失望透頂,但活著還是比義氣重要,留一條退路總好過玉石俱焚。

  況且我其實也是個知足的人,我並不討厭這種一如往常什麼都不用想的相處方式,有點消極地覺得就先這樣吧,比起原地踏步,我更擔心慕邵花從此對我敬而遠之。

  我們相安無事地過了第二次渡書,托慕邵花的福,這次也是平穩地近八成,除了他不知道為什麼可以當作理所當然的空白以外,其他人狀況或多或少都改善了一點。
  看來神的心情真的很好。

  「是說,如果你突然又走了,神會不會覺得我們在耍他,心情又瞬間變差啊。」帶著浸濕的紙張跟慕邵花一起走回書房的時候,我忍不住開口,「如果我是閣長,就會叫你接下來每天都生一篇起來備用,好歹可以撐兩年。」
  「有人這樣做過嗎?」他大概也不是沒想過。
  「誰知道。」我聳肩,「不過算了,他又沒給你比較多錢,不要自己找事情做啦。」

  要說有什麼不一樣還是有,那就是我沒辦法再像之前那樣很自然地跟慕邵花勾肩搭背了,除了換藥以外,我盡量避免任何身體接觸。在你意識到自對某人有好感的狀況下,隨便去碰人家大概就相當於深夜的時候打開窗戶讓雞排的味道飄進來,大概十次有十一次都忍不住衝下去買回來吃了個爽。

  慕邵花倒是沒什麼變,這樣很好。我現在也不去他房間睡了,理由同上。

  「對了,」回到書房,我想起一件事,「我可以看你的紙卷嗎?」
  「你說下次渡書前嗎?」
  「不,我說你手上那張。」我指了一下。
  「好啊,可是沒什麼好看的。」他一臉不明白,但還是把紙張給我。

  我攤開紙,那算是我好奇很久的一件事:被神吃掉的紙跟一個字都沒寫的紙到底差在哪裡。跟慕邵花還不熟的時候,我曾經亂想過他會不會每次就是拿白紙去交,然後假裝自己被神寵愛,當然可能性很低,畢竟放進銅盆前大家或多或少都看得到字跡面;但我確實很好奇。

  紙張還帶有雨水的濕度,像不小心把水打翻在書上,用衛生紙用力壓乾以後還是軟綿綿的那種感覺。我立刻就看出差異,雖然說是白卷,但還是會有些許墨點留在上面,都不比飯粒大;有一兩個地方會留下很淺的灰色,隱約看得出是字跡,但已經認不出是什麼字。

  「看出什麼了嗎?」他打趣問。順帶一提,告解後他又變成那個總是游刃有餘的慕邵花。
  「天才跟凡人間的差異。」我把紙還他,「啊,沒別的意思,我知道你很努力。」
  「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他接過,「你想看看自己的嗎?」
  「不好吧,我自己看就好,給你看好像有點丟臉。」我有點抗拒。
  「我也看過全部不是嗎?給我。」慕邵花伸出手。

  我拿他沒辦法,只能把自己的紙卷交出去。
  他開了檯燈,拉開椅子坐下,很認真要看我的書。我自已其實不太喜歡看神剩下來的部分,感覺就很打擊人,就像我以前交作文拿回來的時候都直接塞抽屜,不想看評語那樣。
  我一手插口袋,一手撐著桌子,想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在乎一點。

  「怎樣,還有地方可以修改嗎?」我假裝不經意地問,慕邵花抬頭看我。
  「為什麼要修改?」
  「咦?就下次可以寫得更合神胃口一點啊,之類的。」
  「我又不知道神喜歡什麼。」他莞爾。
  「騙人,他就喜歡你那樣的不是嗎?就算不記得也多多少少會有概念吧。」
  「我完全沒有概念。」搖頭,「當你交的作業老師每次都打滿分的時候,你就不知道這個滿分到底是什麼意思了。」他把紙捲起來,「我不覺得一直想著怎麼讓神滿意會寫出好作品。」
  「那重看做什麼啊?」雖然好像有點道理。
  「我自己想看而已,」他關掉檯燈,「我喜歡你的故事,跟你的人如出一轍。」

  如果可以把後面那四個字刪掉應該會更好吧。神讓慕邵花會錯意,慕邵花就更讓我會錯意。當對方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撩妹的時候,你總不能自己表現出被撩到的樣子吧。
  好啦,不過被神最喜歡的渡書師說喜歡我的故事還是有點開心。

  「……你喜歡就好。」我快速地帶過,「對了,我有跟你說嗎,方相人送我一台新腳踏車。」
  「真的?」他愣了一下,「沒有,你沒說過。還是淑女車嗎?」
  「才不是好嗎,一般的變速腳踏車,可是對我來說很酷了啦。」忍不住有點得意洋洋,「過幾天我們再去試騎看看,給你這個榮幸──」我說到一半突然閉上嘴,「呃,抱歉,不是榮幸。如果你不想給我載我完全可以理解。」
  「為什麼不?除非你打算摔第二次,那就先讓我戴護膝再考慮。」
  「慕邵花,你告訴我你覺得這樣說有比較好嗎?」
  「嗯?那就不戴啊。」
  「算了,你上車前我還是把你包成米其林比較妥當。」

  回到宿舍時,我們不約而同打了個呵欠。

  「晚安,君得。」他對我說,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晚安。」


  就像這樣,一切都相安無事,而且畢竟都和好了,那些之前問我們是不是吵架的人也沒再囉嗦。渡完書的我又開始新的耍廢循環,成天不務正業跟慕邵花待在書房裡看書吃洋芋片,巴藤貢獻了一盤自製的西瓜棋,我對這類型的東西特別有一套,算是除了腳踏車外我難得可以壓倒性贏過慕邵花的部分,這遊戲一次可以耗掉我們兩個小時,再接著吃巧克力派,終極目標大概是把慕邵花養成肥宅。

  子日有時候會過來,但不再像以前那樣我往鼻子上砸球,相反地,她會站在慕邵花那邊,指責我下棋心機太重,這我就完全沒有概念是怎麼發生的,多多少少有點遲來地懷念以前那個總是替我著想,貼心可愛的徒弟。
  除了巴藤貢獻西瓜棋那次,我有點刻意避開他跟方相人,見了面他們肯定要酸我,而且我真的很怕他們當著慕邵花的面前幫我出櫃甚至是翻箱倒櫃,總之避開危機是必須的。

  一天我們以我五戰三勝(慕邵花學得太快)作為一個段落時,我房間的洋芋片也沒了。
  「我去看看有什麼吃的。」我從椅子上站起來。
  「嗯,謝謝。」很好,看來距離變成肥宅那天不算太遠了。

  我懶得去便利商店補貨,打算先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他們有時候會準備一些點心,可能是團購的乳酪蛋糕或是一些切好的水果,以備不時之需,例如現在的我。

  然而才剛下樓梯轉彎,我的超厚棉T就被人從後面給拉住。我猛然轉頭,竟然是子日。  這個節奏完全不是『你要去哪裡拿吃的我也想要一起去』或是『我已經烤好檸檬蛋糕要給君得師父了喔』,而是一種詭譎到不行的氛圍,跟上次我莫名其妙被告白的時候有點相似的成分。

  「……君得師父,」她一臉的傷心欲絕,「我們聊聊吧。
  「子日求妳笑一下好嗎這樣看起來很可怕啊!」



  ──然後我就坐在餐廳裡了,有種被徒弟深深背叛的感覺。
  他們把我按在正中間的椅子上,這裡的他們指的是我周圍的十幾個人,包含了腐女二人組、方相人的其他讀者、行政辦公室的人、廚房大哥跟大姊,還有我的師父方相人,師丈巴藤跟徒弟子日。
  我對這個狀況完全無法理解,整個人呈現沒有回應的狀態。

  跟我比過腕力的廚房羅大哥狠狠往桌子捶了一拳,打破了這片大眼瞪小眼的沉默。
  「沈君得,你到底有沒有要追人家!」羅大哥聲音超宏亮。
  「一開口就突然說什麼啊!」我被那一拳嚇得不輕。
  「別裝傻,巴藤已經告訴我們了,」腐女A強勢地表示,「都已經這樣了,你還在那裏玩小學生的友情扮家家酒,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我才沒有主動說呢。」巴藤澄清。
  「意思是你還是被動地說了嘛!」Me
  「你們的世紀慘烈大告白可是在書閣的大廳公開舉行喔,大家可都很準時上班呢。」
  「然後你就爽朗地補充說明了嗎!」
  「所以你不要我果然是因為邵花師父的關係嘛。」子日扁嘴,不,那時候還不是。
  「重點不是那個,沈君得,你根本是越級打怪。」
  「你也是一開口就突然說什麼啊!」
  「沒錯,放著可愛徒弟不追,竟然還妄想去把一千年才有一個的菁英渡書師,怎麼想都不可能。」方相人的眼鏡讀者C
  「沈君得,你實在是太不自量力了。」羅大哥搖搖頭,有二頭肌的人說起話不知道為什麼好像特別有說服力,「憑你這種條件,要追那個慕邵花大概還得要一百二十年。」
  「謝謝喔就是叫我投胎重來的意思嗎!!!」
  「對不起君得,可是、可是你跟邵花……我真的不行!」突然爆哭的腐女B,「我覺得再怎麼樣也要是巴藤才能配得上邵花,嗚嗚──」
  「啊,謝謝,我有點受寵若驚。」巴藤。受寵若驚個屁。
  「為什麼我就不行啊!你這樣講該哭的人是我吧!」

  我整個還是沒有進入狀況搞懂這些人到底要做什麼,更別提還有一個人露出一臉我逆了她CP泫然欲泣的臉,不對,發揮你的想像力好嗎,腐女不都該是心胸寬大的雜食動物嗎?

  「別岔開話題,沈君得!」羅大哥又捶了下桌子,「說!你到底有沒有要追人家!」你沒有別的台詞了嗎!
  「我……就算我想追他到底干你們屁事,我們充其量只是圖書管理員跟讀者的關係吧!」
  「哼,算你運氣好,今天遇到我們戀愛智囊團在這裡。」腐女A得意地雙手抱胸,竟然給自己起了一個這麼粉紅的團名。「你再拖拖拉拉下去一輩子都追不到的,我們還特地請了軍師方相人來,就是要幫你在一個月內把慕邵花追到手拐上床!」
  「他們付了你多少錢才讓你加入這種亂七八糟的逼供啊!」
  「秘密。」事不關己的方相人看都沒看我一眼,顯然不在這個組合裡。
  「該準備的我們都先幫你準備好囉,你先收著。」熱心的讀者D把一個黑漆漆的提袋我往懷裡塞,我打開,裡面放了各種你想得到的東西,各種。「告白用的煙火、仙女棒、盒裝金莎巧克力、有愛心亮片的浪漫小卡片、喬姊從手上拔下來的結婚戒指、以備不時之需的杜蕾斯,你看看還缺什麼,儘管跟我們說。」我錯了,你們實在應該改名叫做戀愛智障團,而且把戒指還給喬姊好嗎。
  「以及我們社團的新刊!送你參考!」真是慷慨啊腐女AB,所以你們一起請特休的時候都是去你們的同人場擺攤嗎。

 我還沒說話,方相人就在旁邊嘆了口氣,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完全沒了剛剛七嘴八舌玩鬧的樣子,好像方相人嘆的氣等於聖旨。

  「那個,請問我們還漏了什麼嗎?」腐女B小心翼翼地開口。你還真的是軍師啊!
  「……那些你就留著自己斟酌吧。」很好,方相人顯然也跟我一樣覺得他們是智障團。他從口袋掏出一個透明的小瓶子,經過剛剛那些爛建議,我差點要以為裡面裝滿戀愛紙鶴。
  「這是?」我一頭霧水地接過,看半天不知道是保麗龍膠還是生理食鹽水。
  「我照著你幫我找的春藥成分做的。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果然是相人!」「大師出手就是不一樣!」方家信眾一陣譁然。


  ……我覺得我的戀愛前途果然還是一片黑暗。

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10 23: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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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10 23: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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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戀愛智囊團昨天在散會之前,百般叮囑我今天下午兩點要到書閣門口集合,而且不可以讓慕邵花知道。問了他們要幹嘛只說是個驚喜,我這輩子從來就沒喜歡過驚喜,根據經驗永遠都是驚嚇比較多。
  我把那個亂七八糟的黑色提袋先帶回房間藏好(總覺得如果被慕邵花發現我們一定會立刻絕交),然後將一大盤蓮霧帶回書房的時候,慕邵花還在研究剛剛的殘局。
  「喏,蓮霧。」我放在桌上,「對了,我明天下午兩點要出去一下。」
  「去哪裡?」他拿起叉子。
  「呃,採購的那兩個女孩子說明天會進一批新的紙,請我去幫忙。」抱歉了慕邵花,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對你說謊的。
  「需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他們只是需要一個體力勞工啦,你幫不上忙,乖乖待著。我忙完回來找你。」

  他意思意思地瞥了我一眼,就伸手把那些棋子都掃掉。沒過兩天我對這個姿勢已經很熟悉,就是慕邵花打算再戰的意思。
  「我剛剛想好了,再陪我下一局吧。」



  隔天下午兩點,我依約到了書閣門口,那裡已經站了七八個人,包含腐女AB,讀者CD,羅大哥,子日跟巴藤,看來這些人是核心成員,不過也太多人了吧!
  「慕邵花不知道吧?」腐女B緊張兮兮地問。
  「我說要跟你們去進紙啦。」我沒好氣地回,「所以要去哪裡?」
  「咳咳,」腐女A清了清喉嚨,推推眼鏡,「聽好了沈君得,為了你跟邵花的幸福,我們可是研擬了超級完備的完美計畫!首先──」她的眼神彷彿X光掃遍我的全身,「要把你改造成可以配得上慕邵花的帥哥!」

  作戰一,沈君得改造大計畫。

  「呃,謝了,我有自知之明,」我盡量謙虛客氣地婉拒,「我大概努力一輩子都沒辦法變成配得上他的帥哥,所以咱們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說什麼傻話啊沈君得!」羅大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背後,兩隻手托著我的腋下把我舉起來,我的肚子突然感到一陣涼意,「這不是有在健身嗎,雖然肌肉都快變成肥肉了,可是你也曾經是有胸肌跟腹肌的人嘛!」
  「我可以很普通站著接受你的讚美好嗎羅大哥!請放我下來!」
  「先不管肌肉,這個頭髮跟衣著就是不行。」讀者C很嚴格,「髮尾那是什麼?」
  「來之前染的啦,現在都幾乎退掉了啊。」我摸摸髮尾剩下的一點點深棕色。
  「衣服也是,你就是一天到晚穿著藍白拖走來走去,慕邵花才沒把你當男人看。」腐女A
  「沒有把我當男人看是什麼意思啊!」
  「放輕鬆點,君得。」巴藤安撫我,「他們只是要帶你去換個新髮型啦,沒事沒事。」
  「……去哪裡剪?」我一臉狐疑。


  最後我們到了我來深取以後三個月都會報到一次的唯一一間家庭理髮。

  「這不就是我常來的地方嗎!」
  「可是今天不同,你有我們。」羅大哥很可靠地表示,「我們會幫你徹底改造,等著看吧。你可別小看阿姨,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在髮型設計比賽拿過獎喔。」
  「真的假的?她從來沒跟我說過。」我依然半信半疑,但多少參雜了一點心動。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以往還真是把阿姨大材小用了,除了叫她幫我剪短跟剪瀏海以外什麼都沒做過。

  ……如果可以剪個好看的新髮型好像也不是太差。

  「交給阿姨吧!」讀者D開心地拍拍我的肩膀,「走囉!」
  「阿姨──我們來剪頭髮──」腐女A很熱絡地朝裡面喊。
  「哎呀,今天這麼多人啊。」阿姨從廚房走出來,手放在圍裙上擦,「大家都要剪嗎?這樣可能要等一下喔。」
  「不不不,今天只有君得。」羅大哥把我壓在兩個剪髮座位中一個,「阿姨,我們要幫他換個帥到不行的造型去約會,就交給妳了啊!把妳之前得大獎的氣魄都用在這裡吧!」
  「哎呀說什麼傻話啊哈哈,」阿姨顯然被誇得很開心,「回來深取以後都沒機會了啦,大家平常都馬理個平頭或是隨便修修而已,對吧君得?」
  「欸?那是因為我以前不知道阿姨的厲害啦。」我連忙笑,「阿姨妳都沒說啊!」
  「我說了大家也都懶得試啊。」阿姨露出有點可惜的樣子,深取果然是個摧毀夢想的好地方。「所以很久沒做了啦,看韓劇的時候我都想在這裡弄個孔劉出來,巴藤老是拒絕我呢。」

  阿姨,如果妳可以把巴藤變成孔劉,果然還是不要在這裡浪費才能吧。

  「我很隨便啦,反正又沒有要交女朋友。」巴藤打哈哈,「君得就交給您了啊。」
  「……請多多指教。」我突然有點緊張。
  「交給我吧。」阿姨笑得很開心,拿剪刀的動作也專業了起來,「今天想做什麼造型啊?」
  「呃──」
  「燙一點捲吧?我覺得孔劉那樣不錯啊。」讀者D,「那是大捲嗎?」
  「後面也修乾淨一點?」腐女B害羞地提議,「阿姨看過進擊的巨人嗎?像──」
  「哎呀我知道啦,妳說那個連長嘛。」阿姨,是兵長。「妹妹很喜歡看動漫吼?」
  「噢,就是覺得有點帥啦,畢竟君得的臉型應該蠻適合的。」妹妹很善良地沒有糾正。
  「確實,君得是整個臉露出來會很好看的臉形呢。」阿姨站在我後面捧著我的臉端詳,「不然阿姨就幫你修一下,然後燙點捲度,下面稍微修少一些?最近我看到一個男明星就是留這個髮型喔,效果很不錯。」
  「那就麻煩阿姨了。」我努力挺直腰桿。

  我沒燙過捲,不過以前看我媽燙多少有點概念,那時候她剛把捲子放下,整顆頭像個泡麵,我笑到不行,等她吹整完卻完全變成個美魔女,一點都不誇張。
  「燙捲要等一段時間,」子日走到我旁邊,把一疊裝訂起來的A4紙放到我手上。「君得師父可以先看看,這是大家寫好的戀愛攻略,也有給相人師父看過囉!」
  「看不懂的可以問我喔!」腐女B非常熱心,看起來應該是她寫的。我應該要為她願意寫逆CP的新刊給我喜極而泣嗎?
  「戀愛攻略?」我不敢移動我的頭,又怕把紙弄髒,像個老花把紙拿得老遠瞇起眼睛。

  我花了大概十分鐘看完戀愛智囊團的新刊……不,是攻略,然後發現這就是一本垃圾。
  它被寫成了戀愛養成遊戲或心理測驗的那種模式,不得不說就形式來說還是煞費苦心,他們幾乎設想了所有可能會發生的情境,給了各種指點和建議。外加我看的時候其他人都圍在我旁邊給一堆亂七八糟的意見,事實證明,除了干擾以外沒有任何作用。
  我隨便列個幾點,反正不管怎麼翻,整本大概都是這種無法收拾的東西。


  ● 好不容易有機會跟慕邵花獨處了!這時候我應該……
  ▶ 壁咚他
  ▶ 鑽到桌子下拉開他的褲子拉鍊
  ▶ 拿出喬姊的戒指

  「你們是要逼他去打110嗎!」我控制在上半身不移動的情況下吐槽。
  「你懂什麼,沒看過BL漫畫至少也要看過BL真人劇啊。」腐女A在旁邊座位翹腳。
  「我就是都沒看過啦!」看沒幾題我就覺得自己要長心臟病,「就沒有正常一點的選項嗎?搭話啊或出門走走什麼的,都比這些怪選項好吧!」
  「沈君得,」腐女A不客氣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眼神非常嚴肅。「你說慕邵花還會在這裡待多久?」
  「……一個月左右吧。」
  「一個月,你還要像國小男生一樣磨磨唧唧到什麼時候?衝上去摸摸雞雞可以嗎!
  「工三小啊妳還算是個女孩子嗎!」


  ● 吃飽飯後,慕邵花說他要去洗澡了,我會?
  ▶ 要幫你洗嗎
  ▶ 要一起洗嗎
  ▶ 拿出喬姊的戒指

  「你們到底為什麼不讓慕邵花自己一個人洗澡,而且這時候拿戒指是要幹嘛!」
  「你看不出來嗎?君得。」讀者D,「這是特別限定的大好機會好嗎,慕邵花的傷口完完全全好了嗎?還沒嘛,不趁此時更待何時,這可是可以正大光明幫他洗澡的理由啊。」
  「還真是謝謝你們設想這麼周到喔!


  ●  慕邵花突然稱讚你今天穿得很好看,我該說?
  ▶ 「謝謝,我倒是覺得你穿什麼都好看。」
  ▶ 解開扣子,「其實我不穿衣服更好看。」
  ▶ 「看一個人應該要看他的內在吧。」然後拉開褲子拉鍊拿出喬姊的戒指

  「我就不問你們為什麼要把戒指放在我褲檔裡了,第二個根本就是職場性騷擾吧!」
  「真要說你可是對全書閣的人實行過職場性騷擾喔。」巴藤笑,一邊拿手機拍我燙頭髮的樣子。「而且你忘了,邵花說無論如何都會繼續跟你當好朋友,這不是一張最佳的王牌嗎?」
  「所以說你們會害我被絕交啊!再說,慕邵花根本就不會稱讚我衣服穿得好看好嗎,長年棉TT是有什麼好看啊!比得上城市型男慕邵花嗎!」
  「我覺得邵花師父好看歸好看,但不是城市型男的類型喔,」子日也來湊一腳,「這個你別擔心,我們不是已經踏出第一步了嗎?包括君得師父你的糟糕品味我們也會想辦法的!」
  「子日,妳老實說,妳是不是對我越來越壞了。


  ● 禮拜天要結束了,感覺應該要做點什麼不一樣的……
  ▶ 請慕邵花喝咖啡,拿出喬姊的戒指
  ▶ 送慕邵花一束紅玫瑰,拿出喬姊的戒指
  ▶ 邀慕邵花去Hotel,拿出喬姊的戒指

  「整個深取到底哪裡有Hotel你們要不要先告訴我一下!」我已經放棄吐槽喬姊的戒指。
  「最後面有附錄。」方相人的眼鏡讀者C,「如果你喜歡,牧山因為還算是觀光景點,有一間房型比較豪華的Motel;怕遠又不介意氣氛的話北灣有間簡單的小旅社,髒是髒一點,但隔音還可以,熱水供應也算穩定。」
  「你好像很了解啊!
  「不要再逃避了,君得師父。」子日把兩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表情再認真不過,「你如果再一直這樣拖拖拉拉下去,邵花師父就要離開了,他會在德國遇到很多留鬍渣、又高又帥的德國人,或者是天生就正到不行的金髮德國美女,你覺得到時候你會還有機會嗎?跟一群超有品味的帥德國佬站在一起,君得師父你就只會是幫忙拉炮的花童喔?」
  「當然不────」
  「好了,時間差不多囉。」阿姨拍拍手走出來,「來,借過借過,我把烘罩移開……」

  我沒想到藥水會這麼臭,但總之是得救了。阿姨幫我做簡單的沖洗,拿下毛巾,巴藤全程都站在我右前方的好位置錄影,我則是因為阿姨站在我前方幫我吹瀏海,完全看不到鏡子裡的自己。

  「怎、怎麼樣?」我有點緊張地問巴藤。「還可以嗎?」
  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臉被錄影的手機遮住,但還是朝我比了一個大拇指。
  現在想想,沒注意到他跑去我後面的椅子邊捶邊無聲大笑的自己真是白癡。

  「好囉!」阿姨爽朗地替我吹完頭髮,拆掉我脖子上的毛巾,「你看看,喜不喜歡啊?難得有人可以讓阿姨練練手藝,今天就不收你錢啦。」
  「阿姨這樣太虧了吧!燙頭髮不是要很多錢!」我用力搖搖頭,「多少啦你跟我說一下。」
  「你開心就是阿姨最好的報酬囉。」阿姨笑得很快樂,我也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好事,緊張又期待地看向鏡子裡的─────

  道明寺。
  等、等等!我們剛剛是說要把我變成孔劉吧?還是兵長吧?咦?等等,我錯過了什麼嗎?

  我忍不住張大嘴巴,從鏡子裡看見身後的戀愛智障團也都沉默了。只有巴藤趴在角落笑到全身發抖。
  一個半小時前的我到底在期待什麼,難道是人生崩毀嗎。

  「如何啊?」阿姨顯然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我猜你們應該也都有看電視吧?嗯?最近電視在重播台版的流星花園喔,阿姨超~~~喜歡裡面的男主角!一把年紀了還追星是有點害羞啦,不過真的很帥喔。」原來如此,就還原度來說阿姨您果然是寶刀未老。
  「呃,」我善良的徒弟算是早回神的人,她回給阿姨一個甜美的笑容,「謝謝阿姨……真的很像呢!君得師父,偶爾換個復古風格的髮型也很不錯喔。」
  「嗯、那個……」腐女B有點慌張,大概是不知道怎麼在安慰我的同時保留阿姨的面子,「我、我其實也吃F4,我吃道明寺總受……」還真是謝謝喔!
  「。」腐女A顯然無法違背良心說出那種話,她清清喉嚨,「放心,君得,我們還準備了衣服,你穿上去肯定一表人才!相信我!」不要,我不想再相信妳們任何人了。
  「就是就是,衣服是我們挑的喔,絕對沒有問題。」子日連忙補上,「我替君得師父挑了一件風衣,跟邵花師父那件超級像的款式,我們有帶來!」在這種世界末日終於又變成我貼心的徒弟。
  「我挑了一件潮男襯衫,是很清爽的深藍、灰色跟白色喔。」腐女A
  「我選了很棒的皮褲,以前去看音樂劇的時候,裡面我最喜歡的角色穿起來腿超長的!」腐女B拿出她的袋子,「而且、而且是蛇紋的喔,很棒吧。」

  與慕邵花同款的風衣,加漸層色潮男襯衫,加蛇紋皮褲。算了,再糟也不會比頂著一顆道明寺頭還要糟糕吧。
  我們跟熱心的阿姨借了房間,進去換了那三個女生幫我買的衣服。
  ……我並不想批評誰的眼光差,確實她們選的衣服單看起來也都很不錯,但是搭在一起的結果就是外面剩下的男性們全都露出了一模一樣的表情。

  「讓我猜猜,你們那個臉的意思八成是指『還好我不是沈君得』?」我已經對於人生絕望,「還有巴藤,不要再拍了,你倒是幫我想想辦法好嘛!」
  「咳嗯,說不定邵花就喜歡這種的啊。」他一貫的咧嘴笑,拍照的手誠實地一直抖,「別怕君得,有自信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你把這些東西都套到身上再來跟我談自信!


  好了,沈君得,你還能怎麼辦呢。
  頭都燙了,衣服都收了,他們也一一道歉了,做人還是給別人留點退路吧。
  ……那誰來給我留退路啊。

  我用力拒絕他們跟著我到書房,強迫智障團在書閣門口就地解散,然後無精打采地走上樓,看看時間也已經差不多該吃晚飯了。不過依我對慕邵花的了解,他大概還待在書房裡等我。
  還是先回房間換個衣服?等一下就要吃飯洗澡了,這樣也太多此一舉。況且換衣服也並不會讓我從道明寺變成孔劉。
  我做了幾個深呼吸,走進書房,慕邵花正坐在小沙發上寫筆記,旁邊散著書閣附近一些無名的小花小草。他來到書閣就很少提也不太碰花藝的東西,畢竟也沒帶,但我們出去時,我看過一兩次他用隨手撿來的雜草跟花綁成的花束,我沒辦法形容,但那真的變成了花束,辣椒啊什麼的都可以,即使不用那些文青店裡很愛的乾燥花,慕邵花也能把它弄得有模有樣,讓我覺得花藝師的手是不是都有魔法。

  所以我覺得自己簡直就像破壞這個畫面的大污點。
  慕邵花聽見我的腳步聲,沒有立刻抬頭,「等一下,我寫完這段就好。」
  「……」我站在原地等待處刑。

  過了半分鐘左右,慕邵花總算抬起頭。果不其然,他看見我的瞬間就愣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剪了頭髮,」沈君得,不要做無意義的說明好嗎,「呃,換了衣服。」

  我猜他肯定會像戀愛智障團一樣忙著替我找藉口安慰我,或是乾脆發傻問我一句「君得,你在幹嘛?」之類的,不管怎樣我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甚至是他今天開始放棄跟我吃晚餐。
  看吧慕邵花,無論如何,即使我變成了道明寺,你也願意繼續跟我當朋友嗎?我自暴自棄。


  ──然而過了兩秒鐘,慕邵花忍不住噗哧地笑出聲音。

  「沈君得、你這個、造型……」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就連說話也斷斷續續,整個人躺在沙發上甚至笑到流出了眼淚。雖然依常理來說他這樣真的很沒良心,如果是其他人我一定大吼大叫;可是對象是慕邵花,這對戀愛中的沈君得來說實在是,嗯,有點,可愛過頭到怦然心動。
  我得很丟臉地承認,我大概就是對慕邵花的笑臉一點抵抗力都沒有,況且我還是第一次看他這麼笑得不計形象;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這個造型如果可以讓他開心成這樣,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

  他足足笑了有一分鐘多,我才走向前好氣又好笑地捏住他的臉,「笑夠了喔,慕邵花。」
  「對不起、可是……」他還在笑,一邊伸手抹眼角,「你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帥吧,我根本復古大明星,你識相點最好快點趁現在跟我要簽名。」我邊翻白眼邊在下巴比個七,害得慕邵花又笑回沙發上。
  「不要,你超怪。」他躺在沙發扶手上用嘴巴攻擊我,「你今天下午就是去做這個造型?到底為什麼啊?」
  「不准問,不准看,不准笑。」我伸手把他眼睛遮住,再不把他遮起來我恐怕會克制不住又親上去……呃,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好吧,算了,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好像已經有點放棄掩飾自己偶爾會冒出這種非分之想的念頭了,不過僅此而已,沒有更多。
  「好好好,不笑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是真髮?」
  「廢話,我都把下面剃掉了。」
  「那你之後要一直頂著這個造型嗎?」透過我的手指細縫盯著我看。
  「就只能這樣吧,不然呢,再燙更捲一點如何?」我已經放棄形象。
  「別再燙了。」他莞爾,「你去哪裡剪的,我明天再陪你去一次。」
  「再去一次?」
  「嗯。」他忍不住摸摸我頂上鬈髮,一臉努力忍笑的表情,「我們去把你變得正常一些。」


  如此這般,隔天一早我們就去了阿姨的家庭理髮報到。

  「君得?怎麼這麼快又來了啊。」阿姨滿面笑容走出來,「嗯?這位是?」
  「啊,你沒看過,是我們同事啦,新來的。」我隨便介紹,「呃,那個……」
  「我們想改一下君得的髮型。」他很有禮貌的講出失禮的話。
  「咦?為什麼!你不喜歡嗎?」阿姨一臉吃驚的看著我。
  「呃……不、也不是──」
  「我們上司比較古板一點,說這麼有個性的髮型他不能接受。」慕邵花圓滑地說謊,不,可能也是事實。「所以雖然有點可惜,可以幫他剪個頭髮嗎?剪短一些就好。」

  不得不佩服慕邵花,三言兩語就搞定了阿姨。雖然她看起來還是一臉很可惜的樣子,但總算是答應幫我在頭上動刀。

  「那我幫他換低調一點的?例如說這裡再剃兩刀──」阿姨還是不死心。
  「不用,這邊幫我剪短一點就可以了。」慕邵花溫和但乾脆地堅定他的立場,「鬢角兩側也麻煩您修一下,謝謝。」

  從第一刀到剪完半個多小時,慕邵花都站在我的椅子旁邊,一邊跟阿姨閒聊,一邊適時阻止阿姨想幫我剃個超酷帥髮型的念頭。我如坐針氈,閉上眼睛等死,人還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才不會失望太大。

  「好啦,君得。」阿姨替我梳了兩下,解開我脖子上的剪髮圍巾,「唔,這樣也帥啦,不過我還是喜歡你燙捲的樣子。」
  「嗯,我會永遠把鬈髮的我銘記在心的。」我閉緊眼睛點頭。
  「哎呀,我也會啊,我昨天已經拍照貼在我的作品型錄裡了。」阿姨笑,屋內突然傳來電話鈴聲,「啊抱歉抱歉,阿姨進去接個電話。」
  「看一下吧,君得。」慕邵花開口。

  我做好心理準備後,緩緩睜開眼睛。
  ────是個人模人樣的沈君得!比老是只修太長的瀏海跟髮尾還要人模人樣的沈君得!比起道明寺頭實在是清爽一百倍!

  「哇塞……」我一臉驚奇地摸摸自己的頭髮,是因為燙過鬈髮以後標準變很低嗎,怎麼感覺超令人滿意,「我的頭好涼,冬天會感冒吧。」滿意到我只能講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因為下面已經剃掉了,總得配合稍微修一下吧。」慕邵花歪頭看鏡子裡的我,「我覺得這樣很適合你。」
  「大概是我三年來最像人的一次吧。」我感動得無以復加,「昨天的我簡直像一坨大便。」
  「哪那麼誇張。」
  「就你笑得最誇張。」我翻白眼,心情倒是很好,「好了,去給那群戀……我是說,給子日他們看一下吧。」
  「還有衣服吧,」慕邵花提醒,「他們難得送了你新衣服,不一起穿給他們看嗎?」
  「呃,可是你也看到昨天──」
  「它們只是不適合搭在一起吧。」他想了一下,「走,回去翻你衣櫃。」

  不得不說,雖然大概是我自己多心了,但這確實有種接近談戀愛的氛圍吧?
  最後慕邵花找出我的Force 1,保留了那件風衣,挑了素色的高領上衣(通常只有真的超冷的時候被我拿來穿在羽絨外套裡面)跟牛仔褲,全都是從我的衣櫃裡面翻出來的,害我一瞬間覺得我超像穿著Prada的惡魔裡大改造的安海瑟薇。

  「不太像你平常的樣子,不過應該還可以吧。」慕邵花看我對著鏡子努力整理衣領的模樣,「問問你徒弟吧,她應該比較專業。」

  事實證明,正在努力寫詩的子日看到我的時候立刻就尖叫跑過來了。
  「君得師父你怎麼突然變成人了?而且很帥!你的道明寺頭呢?」她滿臉的不可思議,「吼你這樣不行啦,如果害我重新喜歡上你怎麼辦!」
  「……哪有那麼誇張。」我說,有點暗爽在心底,朝站在我斜後方的慕邵花使了個眼色。
  「邵花師父呢?你不覺得君得師父今天這樣很帥嗎?」子日俏皮地勾住我的手臂,朝慕邵花眨眨眼。
  「因為妳挑的風衣很加分,特別好搭。」他笑,「不過我還是習慣他平常的樣子。」
  「。」子日愣了一下,轉過來看我,「是邵花師父幫你搭的?」
  「嗯?啊,對啊。他看不過去就帶我去剪了頭髮,順便換套衣服。」我抓抓頭。

  總覺得好像還是得感謝一下戀愛智障團,要不是他們幫我弄了那個爛造型,慕邵花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對我的邋遢穿著有任何意見吧,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看到他笑出眼淚的樣子。
  然而子日的表情迅速地沉了一下,雖然她立刻就堆滿了笑臉,不過我大概也猜得到那個表情是什麼意思:

  戀愛智囊團:慕邵花 = 01


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12 15: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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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12 15:0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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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繼前言,戀愛智囊團的第一個策略微妙地成敗參半。雖然說以結果論改造這件事好像是成功了,但對於智囊團來說大概就是詐騙集團終於想盡辦法賣掉了一件亂七八糟的二手衣,被退貨時卻發現買家已經把所有線頭鬆脫的地方都補好了,還順手刺了個繡在上面。

  「有什麼不好?說起來我現在這樣就是慕邵花喜歡的類型吧?怎麼說都是他打理的啊。」
  「你不懂,這是恥辱,沈君得。」腐女A沉重地表示,「我們的原意是讓你出其不意的地以全新姿態站到慕邵花面前,他發現你換了造型──」
  「天啊,我以前怎麼都沒注意到沈君得是這麼有魅力的男人。」子日接口,「懂嗎?君得師父,結果反而讓他看到你最糟的樣子,自己改造完只會有成就感不會有戀愛的感覺啦!」
  「再說了,你換好衣服的時候他有露出心動的表情嗎?」讀者C推推眼鏡,「沒有吧?就這點來說你是徹底的大失敗!」不,大失敗是你們吧,我可是對我的新形象蠻滿意的啊!
  「放心啦,我們還有下一個作戰計畫。」羅大哥拍拍我的肩膀,「這個你完──全不需要動手,只要靜靜等待奇蹟發生就可以了,保證你大吃一驚。」
  「然後我就會等出另一顆道明寺頭嗎!
  「這次不會的,」腐女B非常堅定,「交給我們吧,倒是你要好好看完戀愛攻略喔,那裏面是我們的心血!這部分只能靠你自己了,隨時逮到機會就可以實行。」
  「就這樣,你快回去吧,出來太久慕邵花會起疑的。」你們倒是很熱衷這件事啊,「絕不會發生像上次那樣的失誤了!」說完就用力地把我攆出去。

  如果我對於他們的新計畫感到焦慮,應該是合情合理的吧。他們沒告訴我什麼時候要開始實行,只讓我回去正常過生活,我就一邊做自己的事情,一邊等他們什麼時候又心血來潮往我身上加任何他們的戀愛道具。

  中午我跟慕邵花下樓吃午餐,正在排隊打菜的時候,突然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
  「呦沈君得,今天特別帥啊。」是負責進書,說起來也沒太熟的大哥。
  「在那邊說什麼啊,就剪個頭髮而已好嗎。」他的音量不算低,在這麼多人面前總覺得有點尷尬加害羞。我敷衍地打馬虎眼過去,轉頭尋求慕邵花意見,「欸,我真的有差那麼多嗎?」
  「嗯啊,你現在大概是全書閣最時尚的人吧。」
  「慕邵花,你要敷衍我至少也看著我說話好嗎。」

  我們今天比較準時,餐廳裡人不算少。我張望了一下,總算在窗戶邊找到空位。
  「嗨,喬姊,這裡有人坐嗎?」我朝自己一個人的喬姊打個招呼。
  「坐啊坐啊,沒有人啦。」喬姊很熱絡。
  「謝啦。」我拉開椅子,慕邵花則在我對面坐下。「你怎麼自己吃?」
  「我飯友今天休假啊。」喬姊愉快回應,然後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放低音量,「跑去相親了啦。」
  「哇塞,你飯友誰啊?」這年頭還有人在相親。
  「就另外那個秘書啊。」她故作神秘,「她之前也約過幾次相親,對方條件其實都不錯啊,我是覺得她眼光都太高了。」
  「結婚嘛,總要謹慎點考慮啊。」我開始扒飯,隨口回應。
  「老大不小了還考慮什麼。」喬姊不同意我的話,「君得你也是啦,快點找個老婆娶一娶,你看你體格這麼好,又英俊,薪水又穩定,感覺也很顧家啊,我老家很多朋友的女兒都喜歡你這種的啦,要不要幫你介紹一下?」謝了喬姊,先不說你前面講的是誰,不要偷捏我屁股好嗎。
  「不用啦,我都順其自然啦。」在慕邵花面前聊這個有點尷尬,我盡量敷衍過去。
  「還是你有暗戀的人?跟喬姊說,你們年輕人就是拖拖拉拉,三十好幾才要結婚,等到小孩上大學都長白頭髮了。」喬姊對我擠眉弄眼。
  「呃,喬姊真的不用啦。」我揮揮手,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啊還是現在不是很流行那個多元成家?男生也可以啦,你看你跟邵花這麼要好,互相也有個伴啊,是吧邵花?」幹幹幹幹等一下喬姊太明顯了!太明顯了啦!原來你是在打這個算盤啊!
  「啊,您誤會了,我們不是那種關係。」慕邵花連臉紅或嚇一跳都沒有,客氣地回應,整個狠狠摧毀我的希望。
  「哎呀,是我誤會了啊,不過你看,君得確實條件很好吧?要不是我女兒有男朋友,都想找他來當我女婿了呢啊哈哈。」不要再說了喬姊,求你,我把戒指還你好嗎。「不然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啊?」
  「我目前還沒有考慮那個,想先以工作為主。」穩妥妥地回答。

  趁著喬姊在跟慕邵花閒聊,我快速地在餐廳裡用眼神搜索那群智障團的頭頭,果不其然看到了坐在我後方不遠,一直往這裡瞥的腐女AB

  『現──在──是──怎──樣──』我用鼻孔下巴跟眼神比手畫腳,避免讓慕邵花看到。
  『順──利──嗎──』腐女B做一個問號的表情,外加一個OK手勢。
  『這──是──什──麼──計──劃──』我擠一個面目猙獰的豬鼻子加超大嘴型。

  腐女B接收到我的訊號,轉過去跟腐女A說了幾句,然後從她們那個印有虎鯨跟海豚的可愛餐袋掏出一個折疊紙版,啪的一聲大大攤開成巨大的橫幅。

  作戰二,沈君得‧公認值得交往的新好男人!

  靠天兵嗎!
  我猛然站起來,差點沒打翻桌子,筷子倒是滾到桌子下去了。

  「君得?」慕邵花被我嚇一跳,「怎麼了?」
  「沒……沒事啦,我的高麗菜裡面有菜蟲。」我用全身擋住那個牌子,開玩笑,腐女B的位置完全正對著慕邵花,我只要一移動身體,他立刻就會看到上面寫的字,「呃對了慕邵花,幫我撿一下筷子,好像掉到你那裏了。」
  「喔,」他看了下地板,「好,你要不要去拿雙新的?」
  「嗯,我等一下去拿。」我擠出一個大笑臉,在慕邵花彎下腰去撿筷子的時候,轉頭對腐女B做出一個很像終極版打蒼蠅的姿勢。『收──起──來──!』
  她天兵歸天兵,精明的腐女A倒是一秒就把紙板闔上收好。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

  吃完飯後我們決定先去走走消化一下,我估計他們可能在書房埋伏我,相較之下外面應該會稍微安全一點點。
  結果一出大門就看到蹲在門口抽菸的羅大哥。

  「唔?這不是沈君得嗎?」他伸出手,「來一根嗎?」
  「不了,你什麼時候看過我抽菸啊。」
  「欸?你沒抽嗎?」他一臉驚奇,我看起來像老菸槍嗎,「那酒呢?檳榔?大麻?」
  「在這種地方你弄得到大麻我也是很佩服,」我差點要翻白眼,「只有啤酒偶爾啦,來深取以後幾乎沒喝了。」
  「天啊────!沈君得你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新好男人嗎?」太過了,羅大哥,太過了,「不菸不酒不吃檳榔,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種人!你這種類型的傢伙錯過也太可惜了吧!」不要再拍我的背了,午餐要吐出來了,而且你演技比喬姊還爛。「嘖嘖嘖,你如果離開深取肯定有一大票女孩子等著倒追你啦,看看子日,眼光真是太對了!對吧邵花?」
  「他也不喝酒不抽菸不吃檳榔不吸大麻啊。」我開口打斷,把一臉困惑地慕邵花推走,「抱歉抱歉,讓他吸二手煙閣長會殺我的,您慢慢來啊。」

  我想大家都玩過打地鼠,就是那種你打完一個另一個還會跳起來沒完沒了的遊戲。我從來就不知道這有什麼成就感,射擊遊戲就算敵人死不完好歹一槍就是一個,可是你永遠不知道那些表情浩呆的地鼠到底是剛好自己躲回去還是被你打下去,不屈不撓沒有羞恥心地一直跳出來。沒完沒了,永無止盡。

  我現在就有種自己在打地鼠的感覺,那些人一個接一個冒出來,大概要把我這一生所有會聽到的廉價讚美一次講完,跳樓大拍賣還買一送三。

  「欸欸欸你看,沈君得是不是變帥了啊?」太大聲了,你們現在扮演的應該是耳語角色吧!「他最近真的變~超~帥~!我覺得都快比方相人還帥了,超級有種讓人戀愛的感覺」拜託閉嘴你們會害我被方相人殺掉的!

  「君得真的Hen,棒。他每次都會堅持要用保險套喔,真的很貼心!」幹哪裡來的豬隊友!

  尷尬的是,這些話全都刻意挑在我跟慕邵花待在一起的時候說,百分之兩千就是刻意講給後者聽的(雖然這本來就是他們的計謀),慕邵花不是傻子,就算不聯想到他們正在把我們送作堆,他一定也看得出那些亂七八糟的諂媚奉承哪裡不太對。說到底,智囊團有沒有幫這些臨時工上過課啊,好歹有個職前訓練好嗎!

  「君得,你最近是不是被霸凌?」他一邊下棋,隨口問道。
  「誰知──哈啊?你怎麼會有這個結論!」
  「因為,」他看著棋子思考,「我不確定,但他們看起來就像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正在進行大冒險的樣子。」伸手將一隻棋往前推,「『輸的人要去跟沈君得示愛』,像這樣?」
  「你言下之意是把對我示愛當成了懲罰喔。」我順手就吃掉他一隻棋。
  「!」他顯然剛剛沒注意到那邊,露出有點懊悔的表情,「覺得困擾嗎?」
  「唔,算了啦,反正他們很快就會玩膩了吧。」我再往前一步,順便點了兩下,提示他再不注意那裏就會全軍覆沒。「你才是吧,他們又、呃,一直問你意見什麼的,我怕你覺得煩。」
  「還不至於。」他盯著棋看,「把你的貼心用在保險套上就可以了,別放我水。」
  「慕邵花!!!!

  五分鐘後,我奇蹟地輸了那場棋。

  「不要再學他們講話了!」我往後仰,瘋狂地抓自己頭髮,「……欸,不然我們去方相人那裏避避風頭?總覺得我的書房再過不久也要淪陷了。」這是事實,我們甚至連上廁所的時候都無可倖免。(「君得,看不出來你尺寸還蠻驚人的啊。」像這樣露出曖昧的笑容對我性騷擾。)
  「為什麼是相人的書房?」
  「他們才沒膽去吵方相人。」我把腳放在矮茶几上,沒兩秒就被慕邵花用棋盤撥開,「所以我覺得待在那裏很安全。」
  「嗯,如果相人不介意我倒是無所謂……」

  然後我們就搬家了。

  慕邵花一度提議我過去就好,因為他覺得這些霸凌是針對我來的,況且待在我書房以外的地方多多少少還是讓他不自在。然而在我提醒了今天下午有個大姊瘋狂追問他半個小時他喜歡什麼類型,喜不喜歡我這種的慘痛經驗後,他就放棄了自己待在書房的念頭。

  「你們最近到底都跑去哪裡!」腐女A顯然是從線報那裏知道了他們最近無法完成任務這件事情。
  「方相人的書房啊,要過來嗎?」我打開冰箱,發現裡面還有芭樂。
  「唔……」她遲疑了一下,「算了,到底有沒有用啦,慕邵花呢?」
  「我覺得你們得先教育一下那些臨時工,他現在以為我被你們群體霸凌。」我心情愉快地拿了四顆芭樂去洗。
  「我有啊,可是就都找不到人了嘛!」她氣呼呼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反正我最近在幫他看書啦,有事就來方相人書房找我吧。」我順手丟了一顆給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廚房。

  事實證明,這個方法非常有效。
  戀愛智障團的臨時工再怎麼樣也不敢到軍師方相人的書房造次,他們現在對方相人畢恭畢敬,大概是一個只有智囊團的核心成員可以覲見的那種階層。甚至我們三個一起待在書房的時候,他們可能有種方相人正在使用什麼高級春藥或是愛情魔法的錯覺,完全保留空間給方相人發揮,我們兩個也就順便落個清閒。

  「抱歉啊,麻煩你了。」我坐下,伸手接過方相人的書。
  「我怎麼敢讓全書閣最搶手的男人向我道歉。」方相人涼涼地回應,把另一疊紙跟一隻螢光筆遞給坐在旁邊的慕邵花,「邵花,幫我畫個重點。」
  「等等你什麼時候開始給他看書了啊!」
  「激動個屁,那是你不長進的師弟找的亂七八糟資料,比你之前找的廢話還多。」方相人把椅子轉回電腦方向,「這是借居的房租,他又不是你老婆,你未免窮緊張過頭了吧。」
  「我……」瞬間有點語塞,「好啦,沒事。」
  「最好快點把你手上的看完給我,我最近進度超前喔。」他悠閒地打字,速度確實很快,「如果你再慢慢吞吞的我就真的叫他看。」
  「我看啦我看!」

  也因為如此,我最近不太有跟方相人獨處的時間,雖然有點好奇他跟智囊團到底是什麼程度的關係,但慕邵花在場也沒辦法問。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方相人對這件事興趣缺缺。
  真要說的話,他第一天就明顯表現出對那些亂七八糟的補給物不予置評的樣子,但好歹他也提供了一瓶春藥給我(我把它放在衣櫃深處,發誓永遠不會拿出來),所以我以為他們還是有某種程度上的合作關係;但最近看起來不太像,正確來說,方相人在我茅塞頓開以後,就採取一種放任我不管的態度,我也還有點茫然,加上最近應付智囊團花費了太多心力,就沒時間去細想。

  算了,搞不懂。我索性低頭認真看方相人新的文章,一兩個禮拜沒幫他看,也不知道進度到哪裡,方相人從來沒有在記我看到哪,反正他也只給我看他需要觀後感的部分。

  沈君得走進廚房裝水,不過幾天,他就已經對這個格局完備的小公寓瞭如指掌。

  嗯?

  「邵花,你們用的花分成哪幾種?」方相人盯著電腦問。
  「常用的大致上是鮮花,乾燥花跟永生花,怎麼了嗎?」慕邵花抬起頭。
  「跟我簡單說一下差異。」


  身處異國的陌生感只要回到房間裡就會消除,尤其是躺在床上攬著對方沉沉睡去時,沈君得總感覺待在哪裡都無所謂,他讀的詩少,卻倏地想起了此處安心是吾鄉這句話。
  伸手推開通往臥室的木門,他單手拿著馬克杯,調整百葉窗的角度,夏季清晨的光線射進房間,白色的床單幾乎發亮,沒把床上的人給一併亮醒,卻把肩頭鎖骨的點點深紅照得一清二楚。

  明明是個成人,睡眠時數與需求卻跟個發育中的高中生沒兩樣。他們通常不在隔天必須上課的前一晚做愛,因為那會耗盡對方的精力,他如何在床上被弄得嗚咽出聲或雙腿酸麻,他就得花費多少時間補回睡眠。
  那真的是個意外,就大部分時間來說,沈君得自認還算是個自制力足夠的理性生物。他想不起來是自己先脫了對方睡褲,還是對方先無意識張嘴向自己索吻。
  但起因肯定是慕邵花那個毫無防備的笑容。
  總之一切就順理成章,他把對方按倒在花材來不及整理的布沙發上,沒多想就捏著對方下顎吻了上去,順勢撩起睡──


  我反應過度地把紙張往下蓋,下一秒就從後方用力攬住方相人的肩膀。
  「沈君得,太近了,而且我還在跟邵花──」
  「說說你到底寫了什麼啊,師父。」我壓低聲音,笑得很僵硬,「而且連名字都沒有改。」
  「啊,那個啊。」那個啊是怎樣!「沈君得,聽好了,寫故事的時候呢,了解你的客群喜歡什麼可以讓你事半功倍。既然神那麼喜歡他,大家也對這個感興趣,還可以順道給你靈感,你應該先誇誇你冰雪聰明的師父才對吧。」
  「呃,君得──」被打斷的慕邵花有點困惑,他的位置稍遠,基本上聽不清楚。
  「抱歉,等我一下,這是師徒之間的事情。」我朝他擺擺手,重新轉回來看方相人,「我不管,你最好把他從你的A書裡給我拿掉喔,不要把歪腦筋動到你徒弟以外的人身上啦!」
  「你以什麼身分要求我拿掉?」他乾脆地反問,「叫我把你拿掉還說得過去,你是慕邵花他爹嗎?他男朋友?還是他老公?」一連拋了三個問句,方相人拿筆用力戳我眉心,「而且你沒發現我這篇已經收斂很多了嗎,什麼事都做不了的小朋友少來對我寫的書說三道四,懂?」
  「我──」我忍不住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確實站不住腳。

  那一瞬間我們腦袋裡想的肯定是一樣的事情。

  「……算了啦,你自己看,這份我不看了。」我可恥地敗下陣,把紙張整理好還給他。
  「邵花──君得想請你幫忙做他的工作喔──」
  「幹!給我看啦!


  戀愛智囊團:方相人 = 01

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12 15: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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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15 13: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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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這件事於我心境上有點複雜,得從我看完方相人那篇文開始說起。

  在那之前,我先試著從另一個角度來理性說明一件雖然我覺得其實不需要格外強調的事情,或許這樣比較有人聽得進去。
  我今年27歲,是個身體健康的正常男性,雖然來深取以後運動量大幅降低,但沒有任何生理或是心理上的障礙,包含陽痿或是早洩。我打手槍的方式跟大部分的男人一模一樣,頻率稍微少但也很固定;此外,雖然我曾經說過自己練就了性冷感的技能,但那僅止於在看我師父的文章,以及幫他查大部分資料的時候。偶爾方相人會需要我幫他載一些A片或是G片(雖然這不合法),因為網速慢,我實在沒辦法下載超過480p的東西,下載下來以後我會先點開大略看看,自己確認一次有沒有載錯,如果是沒有人在書房而我又心情放鬆的時候,我看見喜歡的女優沒穿衣服還是會有正常反應的,G片倒是還好,我承認前幾次看方相人文章時多少會有點,但他寫的東西大部分口味太重,對我而言並不實用,久而久之就麻痺了。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鉅細靡遺地說明這種私事,跟糜爛的大學生活相比,我現在可是個比很多人都還身心健全的男性,雖然回到沒有網路的房間沒什麼事做,我的衛生紙用量也相當普通,倒是手機裡超級久以前載的2048不需要網路,總算在這三年內被我玩到了131072

  簡言之,現階段的我非常擅於控制自己的生理需求,工作就是工作,公私分明。

  ──然而我沒辦法在有慕邵花的書房看完那篇有個跟我同名同姓角色的文章。

  我在方相人心知肚明且寬容大度的眼神裡把書帶出了書房,吃完飯回房間後看了一會,沒兩分鐘就不爭氣地起了反應,旋即把那疊紙一股腦地丟進床頭櫃抽屜。
  放空你的腦袋,沈君得,忘掉你剛剛看的東西。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控制我的身體,但沒辦法控制我的腦袋,連2048跟元素表也不管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我從衣櫃深處把那本戀愛攻略找出來看,想來個以毒攻毒。結果戀愛攻略奇蹟似地奏效了,我一路反覆看到清晨,後遺症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攻略就這樣取代方相人的書印在我的腦袋裡,昏昏沉沉,結論來說並沒有比較好。

  「你昨天沒睡?」慕邵花坐在我對面抹橘子果醬。
  「嗯啊,有點失眠。」我含糊帶過,一口咬在三明治上。無論如何總算是能看到正常的慕邵花本人了,謝天謝地。
  「還好嗎,之前你跟我一起睡的時候都五分鐘就睡著了吧?」他邊咬吐司邊問。

   伸手勾他下巴,「傻瓜,我是想你想到失眠的。」
   伸手摸他臉頰,「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你我老是睡不好。」
   拿出保險套(推薦指數:♥♥♥♥♥),「聽過嗎,邵花?


  「──睡前做愛好像可以治療失眠吧。」我脫口而出。
  「。」慕邵花咬吐司的動作頓時停下來。

  ……不對。
  幹,沈君得你剛剛到底說了什麼啊!

  我整個人瞬間醒來,差點沒打翻慕邵花的咖啡,「等、不!我開玩笑的!呃,不是──」
  「沈君得,你在幫我科普還是跟我開黃腔?」靠,那表情什麼意思!而且他連名帶姓叫我!
  「我──呃,」我要殺了智囊團,「算幫你科普吧……也不是,靠,我是說──」
  「算了,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啊。」很好,最絕望的是對方根本也沒有想聽你解釋的意思。

  我突然就意識到這個作戰只能靠我自己是什麼意思了,它確實沒有人可以影響我要怎麼做,如果我不看就一輩子不會執行這個計畫。可惜的是我已經把它連著封底的那行字深深印在自己的腦海裡了

  作戰三,自己硬起來吧,沈君得!

  而且這東西非常邪門,邪門到我覺得腐女B應該有偷偷在裡面下蠱。
  「欸,方相人,你有沒有看過那本戀愛攻略啊。」我趁著慕邵花去上廁所的空檔偷問。
  「當然看過啊,人家好歹都送到面前了。」
  「所以裡面有你貢獻的題目嗎?」
  「沒,我看完就還回去了。」
  「拜託你幫他們監修一下啊!
  「你真的覺得他監修了會比較好嗎?」巴藤的聲音從走廊窗戶傳來。
  「現在幾點?」方相人。
  「十一點囉。」巴藤。
  「喔。」瞥了下時間,方相人乾脆地起身,「沈君得,走記得關燈,我下午不回來。」
  「好────」相處了這麼久,我早就已經懶得問他們要去哪裡,只要謹記別去敲他或巴藤的房門就行。

  過了好一會慕邵花才回來。

  「相人呢?」
  「跟巴藤出去了。」我順手替方相人關了電腦,「偷懶一下吧,我也可以補個眠。」
  「你應該趁著這時候寫點書吧,才不會每次都拖到那麼晚。」慕老師義正詞嚴。
  「不管啦,讓我休息一下,難得剩我們兩個。」我把自己癱在椅子上。
  「那你要做什麼?」

   壁咚他
   鑽到桌子下拉開他的褲子拉鍊
   拿出喬姊的戒指


  好想把自己的腦袋剁掉!
  幹,不騙你,真的就像我以前看班上一個很愛玩戀愛遊戲的阿宅同學那樣,慕邵花一講完話我的腦袋裡就會跳出選項,更讓人崩潰的是,你有一瞬間會認真思考先把最不合理的喬姊戒指剔除後,要從另外兩個裡面選哪一個會比較好。

  「慕邵花,牆壁跟褲子選一個。」我自暴自棄。
  「不要。」
  「你也回太快!」而且完全沒有要理我的意思。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生活確實被這些傢伙打擾得不輕。不,這種事情竟然會現在才意識到我也是很白癡。

  「……慕邵花。」
  「不要。」聽我說完好嗎先生。
  「有什麼方法可以忘掉一直記在腦袋裡的事情啊?」

  我幾乎是立刻就會意過來慕邵花那一刻的沉默是什麼意思,雖然我不是指那個。

  「呃,是別的事情啦!如果沒有也沒關係。」
  「啊……不。」他很快就恢復成平常的樣子,「既然如此,要出去走走嗎?」
  「欸?


  我原本以為慕邵花要帶我去他的樹洞花海,因為那裡對他的療癒效果顯然極佳。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次發生了尷尬的事情還是其他緣故,我們並沒有往那個方向走。
  十分鐘後,我跟著慕邵花到了書閣外的小樹林。

  「挑你喜歡的吧,花也行,草也可以,」他輕鬆地開口,「不用有壓力,就玩玩而已。」
  「這是野外花藝課嗎?」我看他隨便揀起樹枝,還真是超隨便,「不好吧,我美術課真的超爛的,之前上那個什麼蝶古巴特,我黏得超醜。」
  「可是這不是蝶古巴特啊。」慕邵花笑,遞給我一把剪刀。「我說真的,別擔心。」

  說實話,我內心有那麼一點抗拒。跟渡書不同,反正寫書的時候大家也都亂寫,自成一個流派,我怎麼說也在這裡待了有一段時間,所以雖然不及慕邵花,我並不是毫無心得;但這些花我真的連初學者也算不上,有一種會在對方面前丟臉的感覺。
  但慕邵花都邀我了,我只好把剪刀塞口袋,蹲下身,學他亂撿樹枝。

  慕邵花見狀笑了一下,沒有多說什麼。
  「你最近好像特別忙。」他閒話家常,卻偏偏是這個閒話。
  「唔……也不算啦,就剛好吧。」我不知道自己在回什麼,亂說一通。「有打擾到你嗎?」
  「不會啊,只是不太知道你在幹嘛。」他連落葉都撿,我就努力回想他前幾天隨便綁的那束花都是些什麼玩意組成的。
  「別說了,就連我也不知道我在幹嘛。」

  慕邵花沒有逼我繼續說,就這樣安靜地繼續往前走。
  ……好像很久沒有兩個人這樣獨處了。

  過了幾分鐘,我也稍微不那麼介意慕邵花在撿什麼,就自己找一些看起來長得很藝術的樹枝,跟看得到的任何小花小草(包括那種到處長的大花咸豐草,只有這個我叫得出名字)。雖然沒有概念它們等一下會變成什麼樣子,可是這種感覺還蠻紓壓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拿在我手裡像垃圾,慕邵花只是把它們拈在手裡,看起來就有模有樣。我們找到一個比較空曠的地方,坐下把撿來的東西分門別類擺在地上,他教我簡單的修剪跟基本技巧,讓我按自己喜歡的樣子把花草樹枝插好。

  「沒有一個初學者的固定流程嗎?例如說素描好像都會先畫蛋那樣?」我毫無概念。
  「沒有吧。」他敷衍我,「我們又不是上課,只是好玩而已。」他現在顯然不想當老師。

  很好,那我就自己亂插一氣。
  等我把它們亂七八糟地握在手裡,得意洋洋地想展示給慕邵花看他必須教我怎麼插時,他已經握了一束浪花在手裡。
  浪花這兩個字是我浮現在腦海裡的,不是海邊那種,要說大概是流浪的浪吧。

  你認得裡面的每樣東西,禿樹枝,松樹枝,我剛剛撿的大花咸豐草,枯黃的落葉之類,但組在一起就完全不一樣了,它不是那種花店裡可以拿來求婚或是幹嘛的華麗花束,有點雜,有點凌亂,但是你就覺得超好看,好像真的是一朵超大的花,不是我擅於形容的那種。
  我低頭看自己亂七八糟的成品,突然覺得自己怎麼會想拿這種東西給他看,連忙藏到背後,但慕邵花顯然已經看到了。

  「……就說你要教我吧。」我有點尷尬,咕噥了一句。
  「等我一下。」他莞爾,從口袋掏出一條麻繩把花束簡單固定好放在旁邊,然後就坐到我面前來,「我看看。」
  「不准笑喔,敢笑就揍你。」
  「我不會。」他答應我。

  我把亂到不行的花跟草跟樹枝拿出來,原諒我無法稱之為花束。
  「重來吧,你重新教我。」我就要把沒固定的花草放回地上,慕邵花見狀連忙阻止我。
  「先等等。」他開口,一把握住我的手,避免我把它們瞬間支解。

  我的身體一下子就僵硬了。我說脊椎跟四肢那部分。
  「沒那麼糟,只是太多了一點。」他說,「讓整體平均一點就行了,比如說,你十點鐘方向保留了這根長樹枝,四點鐘附近就得有個東西平衡它……這個也行。」他撿起一段長長的松樹枝,「稍微偏一點,盡量別讓它那麼對稱,會顯得不自然。」
  「……喔。」我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看著那束草枝,避免讓他發現我心跳加快。然而慕邵花並沒有像我一樣有這麼多無謂的想像,專心地告訴我應該怎麼讓這個澎塞塞的花瘦身,盛開同時又不肥滿。

  他顯然一點感覺都沒有,一點點都沒有。
  這樣的想法多少有點讓人氣餒。

  「慕邵花。」
  「嗯?」
  「我說如果啦,你這樣不是已經很強了嗎?」我盯著手裡的草,「也很會教人,如果連我這種笨蛋你都教得會,幹嘛還要特地去德國學花藝啊?」
  「還是得去考試啊。」他泰然自若,「怎麼了?別說你也跟閣長一樣想要我留在這。」
  「……是有一點想。」我不知怎地脫口而出,「你真的不能再多留一會嗎?」
  「。」慕邵花的動作停了下來,抬起頭對上我的視線。

  手裡的樹枝已經變成可以稱得上是花束的東西了。
  ……現在可以說嗎?
  或許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吧。

  「慕──」
  「不行,機票已經訂好了,總不可能為了我考試延期吧。」他輕鬆地笑了,拿另一條細麻繩把我手裡的花綁起來,「好了,你看看如何?」

  我低下頭,把花束轉了一圈,慕邵花像搞定我的頭髮那樣,輕而易舉把我的雜草砌成花園。
  怎麼他好像做什麼都很信手拈來的樣子。
  「留著吧,你可以放房間裡,或是送人應該也很適合。」他拍拍褲子站起身,「不要也沒關係,反正都是地上撿的。」
  「我拿這個送人也太沒誠意了吧。」我回話,也站了起來。
  「那就任你處置囉。」他做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拿著自己那束花走向書閣,「──希望有讓你忘掉想忘的事情。」
  「……嗯。」我捏著手裡的花束,看著地上。

  慕邵花並沒有把我們用剩的樹枝跟花草帶走,任它們凌亂卻整齊地躺著。


  而我最終還是把花束放回了地上。

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17 13:1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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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17 21: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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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距離慕邵花離開深取還有十九天。

  戀愛智囊團比我還要緊張,過了一個多禮拜我卻什麼進展都沒有。
  「從你們綁架我到現在也才十二天好嗎!」
  「然後你剩下十九天!這十二天都浪費掉了不是嗎!」腐女A非常焦躁。
  「嗚嗚嗚,你到底有沒有看戀愛攻略?」腐女B非常慌張。
  「我有看!他已經存在我深深的腦海裡了好嗎!」
  「唔,君得師父你有找到機會實行嗎?」子日相較之下非常理性。
  「有,然後他質疑我對他開黃腔。

  先不說腐女B對這件事非常震驚,她說怎麼會有受在這時候不會臉紅而且他們寫的東西哪算開黃腔(原文)。他們一群人認真思考了一會,判斷是我的Man力不夠,說起話才會像猥瑣的黃腔而不是帥氣的撩妹,簡言之就是人醜性騷擾。

  「不是說君得師父你醜的意思啦,你現在很帥喔!一直都很帥!」真是謝謝啊子日。
  「打個比方,你想像自己一邊猶豫一邊壁咚別人,跟霸氣地就咚上去,感受一定不同吧。」讀者C推推眼鏡,「沈君得,你就是一邊猶豫一邊壁咚的那種。」
  「我還沒壁咚他啦!」
  「那你有試過相人大師的春藥了嗎?終於到要使出殺手鐧的時刻了吧?」醒醒好嗎讀者D,我如果真的試了明天就會被警察抓走。
  「別再磨磨蹭蹭了,沈君得!」羅大哥吼道,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你再繼續拖下去我就去跟慕邵花告白!這樣你也沒關係嗎!」
  「啊,請便。」我。
  「不行啦羅大哥!不要衝動!」
  「如果慕邵花答應你了君得怎麼辦!」
  「等一下你們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啊!

  我想我對於時間的逼近其實還是很緊張的,畢竟到目前為止我看起來也沒什麼希望。
  所以戀愛智囊團卯盡全力多管齊下地替我出主意,他們把沒完沒了地讚美收斂一些,幫我改了一些我覺得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實行的戀愛攻略,另外追加了讓我Man起來的新作戰計畫。


  ────例如把我載到北灣的海邊去游泳。

  「開玩笑嗎!現在是一月!我還沒追到慕邵花就會先冷死了好嗎!」我在海風裡大吼大叫。
  「放心,羅大哥陪你。」已經打赤膊的羅大哥拍拍我的肩膀,「來囉,一,二,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幹!

  那天回去後我沒有變Man,反而流了一整個禮拜的鼻涕,慕邵花一頭霧水,巴藤則是笑到崩潰。
  「君得師父還好嗎?」子日上課的時候這樣關心我,把她的作業拿開順便遞衛生紙過來,可能只是不希望我的鼻涕滴在她的詩上,「抱歉喔,羅大哥太心急了。」
  「……就沒有溫和一點的方法嗎?」我把衛生紙丟進旁邊的垃圾桶。
  「有喔!」嗯,我好像問錯問題了。「你看,我這裡有張讓男生Man起來的十個方法,都是簡單的小動作,一點都不麻煩喔,我們從今天就開始練習吧!」她野心勃勃。

  結果慕邵花跟方相人在我跟滿臉心動的子日做壁咚練習的時候走進來了。  「……抱歉,你忙完再找我。」不要真的露出一臉抱歉的表情啊!
  「靠不是你想的那樣子!等一下啦慕邵花!」


  簡言之,我的Man力提升計畫各種不順利。就不說喬姊逼著我拿她那枚戒指跟她實習求婚,以及腐女AB讓我念了多少亂七八糟的台詞了,這些BL漫畫裡面的攻怎麼都沒有一個被受告性騷擾然後抓去關在阿茲卡班。

  我還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因此變得比較像個男人,渡書之日倒是又不知不覺靠近了,智囊團並沒有因此減少訓練量,因為那代表慕邵花離開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我們除了忙著寫自己的書,閣長召見慕邵花的次數也變多了,根據他的說法,他已經答應了會在最後一次渡書後到離開書閣前這段時間,額外再寫三卷書給書閣以防萬一,老頭似乎也很擔心慕邵花離開以後神會翻臉不認人,打算把這三卷書當救命符使用。

  慕邵花並不是像安那種時間到就隨便寫出一篇文章的類型,他需要時間準備構思,所以這段時間我們兩個都特別忙,他沒空理我都在跟智囊團玩什麼,甚至幫我看文章的時間也不多。我腦袋糊成一團,只能又一次把子日的課先暫停(反正她也沒意見),草草看完方相人的書(他倒是對此很有怨言,說我都看得很隨便),再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掉那些不知道有沒有用的Man power任務。


  ──然後我就走在前往便利商店的路途上了。


  「聽到了沒沈君得,你要自己去買一盒保險套回來!」
  「你們不是已經塞了好幾盒給我了嗎!」
  「是個男人的話就自己買自己要用的保險套!」丟下這句好像很有哲理的話,「沒有買到我們不會讓你進門喔!羅大哥會守門的!」
  「他不用煮飯嗎!」


  我放棄爭執,就算跟他們吵一個小時,也比不上直接去買一盒回來堵他們的嘴。更何況再四天就是渡書之日,我剩沒多少時間,懶得去想那麼多。

  便利商店裡沒有其他顧客,只有巴藤一個人,有時候我都要懷疑另外那個兼職到底還有沒有在上班,巴藤前陣子愉快地告訴我他自己已經正式轉兼職了,現在是除了顧興趣的還有錢賺,雖然不懂一個渡書師為什麼要來賺兼職,但總比做白工好,反正他本來就跟店員差不多。

  我沒有多說話,就拿了一盒杜蕾絲往櫃台放,巴藤見狀露出感興趣的表情。
  「怎麼?終於要衝一發了嗎?」
  「智囊團的作業啦,快幫我結帳。」我粗聲粗氣。

  聽見我說的話,巴藤臉上的表情出現了微微的變化,但只有一下子。
  「相人說你最近都不認真幫他看書,他很傷心。」他悠悠地開口。
  「我知道啊,可是你也看到我最近雜事真的很多,讓他自立自強一點啦。」
  「你是指戀愛智囊團嗎?」
  「……算是吧,他們老是想到就跑過來,時間很難分配。你不也知道嗎?」
  「沒喔,我最近很少加入了。」

  好像也是,這個禮拜不常看到巴藤興致勃勃地跟他們待在一起。

  「算了啦,你先幫我結一結吧,給他們看完我還得去寫書。」我看看時鐘,慕邵花說好四點有空可以幫我看一下書,還有十五分鐘。
  可是巴藤並沒有幫我刷條碼,他收起笑容,難得認真地看我。

  「沈君得,我問你一個問題。」他拿起那盒杜蕾斯,「你知道這個不是長條形汽球的嗎?」
  「我看起來像是小學生嗎!」
  他笑了兩聲,就兩聲。「那你買來做什麼?你又沒有要用。
  「我剛剛說──」
  「就這樣,176元。」他刷了條碼,

  「時間不多了啊君得,快點醒醒吧。




  我回到書閣的時候,門口並沒有羅大哥,大概是被其他廚房的人抓回去準備晚餐了。

  沒人最好。我暫時把保險套塞進口袋裡,三步併作兩步地上樓去找慕邵花,到書房門口的時候剛好四點。慕邵花抬起頭看我,又看了眼時鐘。
  「你今天好準時。」不知道是揶揄我還是讚美,「坐吧,我寫完了。」
  「喔,好。」我連忙從自己的書堆拉出草稿,慕邵花接過手,低頭看了起來。

  慕邵花開始看稿,代表我有大概五到十分鐘左右的放空時間,可是我不知怎麼突然意識到自己口袋裡放的東西,明明應該很輕卻好像很沉。
  「你買來做什麼?你又沒有要用。」

  怎麼會突然跟我談起要不要用的問題,所有戀愛智囊團做的事一開始就沒考慮實用性吧。
  但偏偏巴藤那兩句話讓我感到莫名地焦慮,我也知道時間不多,所以我確實是在努力實踐智囊團給我的任何意見了吧?是……吧?

  「什麼意思?」
  「自己想囉,相人如果知道我給你提示一定不會高興的。」

  這話意思倒是很明顯,我肯定在哪裡又做錯了,而且方相人這次不打算再幫我。
  我突然懷疑起自己是不是比想像中還要笨。巴藤是暗示我應該要真的衝一發的意思嗎?聽起來好像很合理,可是又有哪裡不對,我不是個假掰的人,雖然還沒想好男的跟男的在一起到底有什麼不一樣跟要做什麼,可是還沒在一起就考慮這種色色的事情一定不太對吧,我是────

  啊。

  「君得,我想問一下這邊……君得?」

  我沒有立刻回應慕邵花,突然間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巴藤說得沒錯,我果然浪費太多時間了。

  「沈君得?」
  「欸?抱歉抱歉,」我回神,「那個,慕邵花,我們十五分鐘內可以結束嗎?我還有一點事得先去處理一下……抱歉,明明是我約你的。」
  「……」慕邵花嘆了口氣,八成是懶得深究。「可以吧,反正我覺得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萬分感謝!」


  快速地跟慕邵花看完我的文章,我連忙往餐廳去,在途中剛好遇上了腐女B

  「沈君得,我們正在找你啦!你去哪──」
  「我也在找你們啊!其他人呢?」
  「其他……欸?」


  沒多久,腐女B就帶著我到了存放紙張的倉庫,順便把忙著炒大鍋菜的羅大哥也找來。這樣戀愛智障團的核心成員差不多就到齊了,沒有巴藤跟方相人。

  「為什麼要這麼神秘兮兮啊?」腐女A很疑惑,「不對,你的任務呢?」
  「在這裡。」我把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放在桌上,「不過我有件事想跟大家說。」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想再繼續進行這些計畫了。
  「咦?」腐女B愣了一下,「怎麼了,被邵花發現了嗎?」
  「不,他沒發現。應該吧。」
  「你嫌棄我們沒有用處嗎?」讀者C推推眼鏡。
  「不完全是那個意思,可以的話請聽我說完。」我環視了所有人一圈,然後鞠了個九十度的躬,「那個,我真的很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幫忙!」

  倉庫裡陷入寂靜。

  「君得師父你要離職了嗎!」子日花容失色。
  「買保險套的時候遇到什麼事嗎?被店員性騷擾嗎?」讀者D
  「怎怎怎怎麼回事,不要突然這麼客氣啊!」老是很強勢的腐女A難得慌亂,好難得啊。
  「都不是好嗎!」我蓋過他們七嘴八舌的聲音,「聽我說一下啦!我只是、只是剛剛突然想通了。」看著所有人錯亂疑惑的臉,「抱歉,說實話……可能是因為我第一次、呃,喜歡上男的吧,所以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讀者C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子日豎起一根食指,示意他安靜。我對此有點感謝。
  智囊團見狀也都安靜下來,平常都吵吵鬧鬧的,突然這樣子我還真的有點不習慣。

  「我沒追過人,不知道男生跟男生如果要在一起該怎麼辦或是做什麼,可是……」我忍不住盯著桌子看,「我自己想了一下,雖然我可能也真的有點希望可以成功,但是怎麼說,我覺得可能太快太急了,連我自己都沒辦法好好思考我在幹嘛。不過我現在認為慢一點也沒關係,我想讓他覺得舒服一點,不要用這種方式逼他。」

  腐女AB的表情很忍耐地抽動了一下,還是保持安靜。

  「而且……我想這畢竟跟網路上安價,或是妳們玩什麼BL遊戲還是不太一樣吧,我喜歡他或是想要跟他告白之類的,也不是因為我想對慕邵花做什麼。」我把桌上那盒保險套往前推,很卑微地希望他們理解。「謝謝你們幫我想了很多方法,不過我想我從來就不是以這個為最終目標去做的。

  「所以這次,我想要用我自己的方法去追他,希望你們讓我試試……就先不要插手。」

  唔,這樣是不是有點太嚴肅了?
  我盯著那個Durex的字樣,有點不敢抬頭,覺得自己剛剛好像把心臟掏出來了。

  然而下一秒我就被人猛然抱住了腰,是子日,而且我稍稍抬頭,眼角餘光發現巴藤跟方相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現在倉庫門口。但方相人的臉色確實是比這幾天好看多了。

  「嗚嗚嗚對不起,可是我好感動喔君得師父。」她用力抱緊我,竟然哽咽,「就算你失敗了我也會一直站在你這邊喔!」
  「預設立場是我會失敗嗎!」
  「我收回我先前的話,能浪費這麼多時間,你最大的問題果然還是笨。」方。
  「等等,軍師大人!您這話的意思是一開始就覺得我們是在浪費時間嗎!」D
  「您明明幫我們看過戀愛攻略了啊!」B
  「抱歉喔──相人今天不接受採訪,謝謝謝謝,我們要去吃晚餐了──」巴。
  「不是啊巴藤你也看得很高興不是嗎!」羅。
  「順帶一提,」方相人走之前,看著桌上那盒杜蕾斯揚了揚下巴,「我勸你還是留著吧。」
  「突然又說什麼讓人誤會的話啊喂!


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17 21: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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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21 16: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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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請原諒我直接快轉,工作在前我實在沒什麼心思談戀愛,況且也沒得談。
  有慕邵花在的最後一次渡書也順利地結束了。神大概還不知道下一次滿月,祂最喜歡的渡書師又即將缺席這件事。

  反正也沒人打算讓祂知道。

  「走了,君得。」他拍拍我的肩膀,所有人已經魚貫離開中庭。「在發呆?」
  「……嗯,下個月你就不在這裡了,突然覺得有點怪。」我搔搔臉。
  「兩個多月前我也都不在啊。」他理所當然。
  「你幾號飛機?」
  「二月二十二號清晨。」

  距離二月十五號離開,還有一個禮拜。
  我躺在床上,在紙廠送的行事曆上又劃掉一天,順道畫了一架簡陋的飛機在二十二號那格。這本行事曆我打從來深取從方相人那裡拿到以後都沒用過,第一次用竟然是在倒數慕邵花離開,怎麼想都很傷心。

  「欸,要不要去騎個車?」我反坐在椅子上,把下巴放椅背。「我載你。」
  「改天?我得先把這篇寫完。」他還在還答應老頭的債,忘了自己沒剩多少改天。
  「不然等一下來玩西瓜棋?」我又試了一次。
  「我怕你要等我很久,還是你先找巴藤或子日?」
  「跟你下比較好玩。」我破罐子破摔。

  慕邵花總算轉過來看我。

  「你今天是不是特別無聊啊。」他放下筆,「先跟你下一盤,輸了就不准吵我。」
  「你別忘了我可是對這個很有一套。」我精神來了。「我贏了就出去騎車。」

  我承認我就像個任性的小屁孩,就只剩這點時間了,連老頭都要來跟我搶。那局棋我聚精會神,每步都思考再三,卻意外地輸給了慕邵花。
  「去幫子日上課吧。」他笑得很稱心。

  誇下海口說要用自己的方法追,卻什麼也沒做。

  「要幫忙嗎?君得師父。」子日端坐在她的椅子上。
  「也不知道從何幫起啊。」我換個書房照樣反坐。「我會不會就這樣一事無成啊?」
  「你如果拒絕了我卻連讓邵花師父知道你喜歡他都沒做到,我會用力地揍你一頓喔。」她把手肘放在膝蓋上,臉放在手掌花上,一臉認真,「真的到那時候啊,我就不會再喜歡你了。」
  「……妳現在還有嗎?」
  「如果你告白被拒絕,行情很好的徒弟可以勉勉強強地安慰失戀的師父。」她得意地彎起嘴角,「再趁虛而入!」
  「欸,別選方相人他徒弟啊。」她那句行情很好讓我提心吊膽。
  「小肚雞腸的男人最讓人看不起了喔,君得師父。」


  不過子日說得對,如果我連告訴慕邵花都做不到也太孬了。
  慕邵花搭二月十五的火車,要告白的話二月十四看起來倒是個好時機,成了就立刻過情人節,而即使失敗了也能避免太長時間的尷尬。
  只不過如果失敗,大概就連朋友也做不成了。我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抱著這樣的決心義無反顧地衝一發。

  「……想太多了沈君得!」我用力拍拍自己的臉。「不做就沒機會了啊!」

  我借了巴藤的書房,偷偷上網查了下一般告白要準備什麼,竟然還是個熱門關鍵字,看來世界上跟我有同樣煩惱的愚蠢少男不計其數,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成功就是了。我挑了一篇看起來很有模有樣的討論串點進去,覺得那些大學生應該會比一些網路文章貼近生活。

  「全智賢的粉嫩唇膏!」謝了,我還真不敢想像慕邵花擦唇膏的樣子。
  「拿花!!!雖然有點老梗但當下通常都會滿感動的。」只要慕邵花不嫌我送的花醜。
  「氣氛對就親下去。」嗯,沒用。跳過。
  「告白是最不好的方式,只要兩人感情好,搭配氣氛見招拆招,就很容易友情變愛情。」好潑冷水啊,不過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難道我以為慕邵花會因為我說了『我喜歡你』就突然愛上我嗎。那到底為什麼要告白啊。
  我往下滑,突然有一行字跳進眼裡。

  「告白是一種確認而安心的儀式。

  確認而安心的儀式……就是這個。
  如果慕邵花真的對我沒那個意思,這種話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徒增困擾,朋友也bye
  如果慕邵花跟我一樣,其實在內心深處也有點那個港覺,這個告白就會是敲醒他的關鍵。
  如果慕邵花確實就也────

  事實是,我如果不問,根本就連慕邵花對我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
  比起知道他的想法,或許我真的只是想要說出來讓自己好過一點吧,說真的,懷著這種念頭跟他相處簡直要把我自己給憋死。就自私地把這個煩惱丟給慕邵花好了。

  那就做吧!

  看起來只要準備一顆虔誠的心就可以了,這些人講的時候都很會講,最後還不是找親朋好友來弄一個大排場,我沒有什麼大排場可以弄,花倒是不難準備。
  我抱著微乎其微的希望去了一趟那座小樹林,果不其然,當初慕邵花幫我綁的花束跟我們丟在地上的花材早就不見了,也不曉得是誰拿走的,反正更有可能是被路過的狗給咬爛。
  這種時候再叫慕邵花教我一次太詭異了,我只好自己在樹林裡東撿西湊,努力回想慕邵花教我的那些東西,想辦法拼成一束花。

  兩個鐘頭後,我手裡多了一捆喀嚓喀嚓山的機車兔子背上背的那種樹枝捆。
  看吧沈君得,老師教你的時候不好好學,自己在那邊怦怦怦的下場就是這樣。

  我把剩下的東西塞到一旁的樹叢下面,打算回書閣去準備吃飯,一抬頭卻看見了怎麼樣都沒想到會遇見的人。
  ……這樣說很怪,以地理位置跟距離來說,在這裡遇到本來就是深取人的對方實在不是什麼值得意外的事情,可是他就從來沒有出現在我任何一個抬頭會看見的名單內。然而對方認不認得我還是個問題,我快速地思考了一下,跟這個人還真是從來沒說過話,就跟我第一次在野薑花海遇到他徒弟一樣。

  他也看見了我,露出意外的神情。

  「……你是相人的徒弟?」他竟然記得。
  「────啊,」我下意識拍拍被土弄髒的褲子,「好久不見,豐爺。

  豐爺稍微笑了一下,明明也不過中年邁向老年,卻看起來很慈祥。
  「最近過得如何?」他開口寒暄,「升上來了嗎?」
  「嗯,去年升上來了。」我有點靦腆,「您退休後不久。」
  「這麼快?那很不錯啊。」豐爺讚許地點點頭。
  「哪有,我也待蠻久了啊,沒有你徒弟厲害啦。」靠,沈君得,你哪壺不開提哪壺。
  「嗯,他是真的挺有天分,當初走我覺得蠻可惜的。」豐爺,您徒弟不是挺有天分,是神蹟。「就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

  啊,他還不知道。

  「嗯,」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猶豫該不該說,「他後來去學花藝,呃,就是插花啦,類似那種的。」
  「你們還有來往嗎?」他有點意外。「對,他好像還蠻喜歡花的。」
  「算是有吧,就會用Line聊聊。」我偷瞥了一下,「呃,豐爺,其實──」
  「他在書閣的時候我就老跟他說不要自己一個,太內向了,應該要多跟其他人互動一點,也比較好做事情。」雖然像在唸慕邵花,但他看上去很欣慰,「你跟他應該很要好喔?」

  看得出來,他即使到現在還是很關心他徒弟。
  我好像有一點點可以理解慕邵花的壓力是怎麼來的了,但也就一點點。
  
  「……嗯,算蠻好的吧。」
  「這樣不錯啊。」他笑,「還當他師父的時候,我總覺得搞不懂邵花在想什麼。我跟他說有什麼問題都能跟我談,他也就那樣客客氣氣的沒什麼問題,終於找我談的那天竟然是跟我說他要離職。」他搖了搖頭,「我覺得像你跟相人那樣就很好。」
  「不好啦豐爺,慕邵花這樣不錯啊,我超沒禮貌的。」
  「那有什麼關係。」嗯,我還以為豐爺是很注重師徒輩分的類型,看來我還真是各種誤會了他們師徒倆。「不過你們年輕人比較聊得來,他應該就不會像對我那樣有顧忌不敢回答吧。」
  「應該吧,就還可以──」
  「君得!」

  不會錯,那是慕邵花的聲音。
  不知道豐爺有沒有認出來,我突然有種做錯事心虛的感覺,連忙轉過頭去。

  「相人在找你,他在──」他只說到一半就住了口,顯然也看見了站在我前方的豐爺。

  樹林突然變得很安靜。
  有那麼一刻,他們倆個就這樣互看著對方,什麼話也沒說。
  我才在想著要怎麼打破沉默解釋慕邵花為什麼在這,豐爺為什麼在這,前者就先開口了。

  「……師父。」沒了跟其他人說話的那種從容,慕邵花聽上去很緊張。
  「邵花?」豐爺很驚訝,還看了我一眼,「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閣長請我回來幫忙。」他不知怎麼地一直避開豐爺的眼神,整個人看起來都僵硬到不行。「不過我下禮拜就走了。」

  一瞬間,他好像又變成那個我在渡書之日第一次看見的新徒弟。
  看得出來慕邵花完全沒料到會在這裡遇上豐爺,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好像突然懂了為什麼每次我們騎腳踏車出去晃的時候,他老是提議去深取郊外一點的地方。
  他一直沒做好再見到豐爺的心理準備。

  「嗯,前幾個月深取天氣狀況不是很糟嗎,」我連忙插嘴,一隻手抓住了慕邵花僵硬的手腕,眼角餘光可以感覺到後者訝異的視線。「閣長有點擔心啦,所以就問邵花可不可以回來看看……您知道,神就一直還蠻喜歡他的。」
  「喔。」豐爺恍然大悟,他住在深取,又是退役的渡書師,自然最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看向慕邵花,「那你真的做得很不錯啊。
  「不……」他欲言又止,下意識地往我看了一眼。

  我不確定他那樣看我是代表什麼,便給了他一個怪異的擠眉弄眼,希望有傳達出鼓勵的意思。
  他看見我的表情,蹙起的眉頭總算是緩緩鬆開了,手腕也稍微沒那麼僵了。

  「……謝謝師父。」他給了豐爺一個稍嫌靦腆的笑容。
  「我才要謝謝你啊。」豐爺回以微笑,似乎也有點詞窮,他又看了慕邵花一會,然後轉身,「有空就來我那裏走走,我泡壺茶給你。」
  「好。」我隱隱感覺慕邵花一根手指碰到了我的手背,「師父再見。」
  「再見。」

  豐爺比我想像的還要瀟灑,也有可能是他面對徒弟同樣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才好,非常乾脆地就轉身離去。我有種感覺,慕邵花的好只是場面話,而豐爺也知道自己不會再見到這個徒弟。一年多不見,這兩個人講起話卻沒有一般道別跟重逢的痛哭流涕,數一數可能還不到十句。

  但我身邊的慕邵花總算是徹底放鬆下來了。

  「謝謝你。」他開口,「……我是不是很可笑?」
  「可笑不至於,不過你們師徒真的有夠尷尬。」我誠實地說出感想。
  「嗯。」慕邵花的手握緊,然後又鬆開,「我果然還是沒準備好,明明這趟來就是想把沒處理好的事情都做完的。」
  「跟豐爺聊天嗎?」我問,慕邵花搖了搖頭。
  「道歉。」他輕聲說道,「我想好好道歉的,可是最後每次都用道謝塘塞過去。」

  在說什麼啊這傢伙。
  年紀輕輕的歪理也太多了吧。

  「是嗎,」我把視線從豐爺逐漸消失的背影轉到慕邵花身上,「不過如果是我,被說謝謝肯定比被說對不起來得開心吧。」
  「咦?」他露出不解的表情,「可是──」
  「被說對不起,不就有種你不想接受對方好意,硬要把人家推得遠遠的感覺嗎?」我把兩隻手搭在他肩膀上,好像在教小朋友不能闖紅燈。謝天謝地,我今天為了出來走路穿了那雙Force 1,所以高度剛好,「比起那樣,不如就大大方方接受別人給你的東西,說聲謝謝就好了吧?」
  「────」慕邵花愣愣地看了我幾秒,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你說了出乎意料的話呢。」
  「唔!……煩死了,我是這樣想啦。」我放開他的肩膀,快步往書閣方向走回去,「豐爺怎麼想我就不知道了。」
  「不,你說得蠻有道理的。」慕邵花跟了上來,一下子就把自己剛剛的情緒收拾得乾乾淨淨,一點痕跡都不留。「網路看來的?」
  「慕邵花,你再暗示一次我笨就試試看。」



  所以啊。
  拜託到時候千萬別對我說對不起吧。

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23 20:3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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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原作者| 張新御 發表於 2018-6-22 17:2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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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我最後沒有把跟慕邵花坦白的計劃告訴任何人。
  畢竟那也算不上是什麼計劃,真的要說我的確是寫了一張小紙條,每天晚上回房間以後就默背一下,怕我到時候忘記要說什麼;花的部分,我最後去書閣後方採了一束野薑花,盡量留一些葉子把他弄得稍微好看一點,綁好後放在我房間的水瓶裡暫時養著。

  除此之外我就什麼也沒做了。

  我想了一個晚上,既然知道二月十四號後我們很有可能會形同陌路,那麼果然還是把握剩下這幾天像個朋友一樣地跟慕邵花相處比較划算。
  積雪已經開始消融。說到這個,我總覺得自己最近好像有點太多愁善感了,跟巴藤講話的時候也懶得吐他槽,甚至連積雪消融這種話都說得出來,看來談戀愛意外地讓我的智商不同於常人地變得比較高,還有點噁心巴拉。

  這段時間慕邵花繼續寫書,我就坐在書房看子日的作業或是上網看慢得要死的漫畫,偶爾他寫累了我們就下盤棋,或者是我跑一趟便利商店買熱咖啡給他;慕邵花喝咖啡不喜歡加糖,有一次我故意買了奶茶還丟了一堆奶球,最後他喝沒幾口就皺著眉頭推給了我。
  然後我們會在書房裡睡著,慕邵花先醒的話就會順便叫醒我,如果我先醒就看著他睡覺的樣子發呆,直到慕邵花醒來發現我一直盯著他為止,還以為自己睡到流口水。

  而我連趁著他睡著偷親一下都不敢,把所有的勇氣像集氣一樣留到十四號。
  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過那種感覺,因為等待的關係,時間變得很長很長,但是你就是在等未來的某件事情,這些漫長竟然變得很難熬,我之後回想起來都模模糊糊,甚至沒辦法清楚記得慕邵花寫完書的十三號一整天,我們兩個到底都做了什麼。

  應該要趁那時候騎車去看個海什麼的,把我跟慕邵花最後以朋友身分在一起的時間做一個很不錯的了結。


  ──我於各種意義上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十四號的早上十一點。
  完全沒聽到八點的鬧鐘,我立刻從床上跳起來,匆匆忙忙穿了衣服刷了牙就跑出房間。一天很長,我想做的事最多也不過十五分鐘,卻慌得好像慕邵花下午就要去搭車一樣,還差點在自己的房門口滑倒。

  慘了,從起床就緊張得要命。
  我一邊想著慕邵花這個時間會在哪裡,卻聽見他的房間傳來聲音。

  他門沒關,正在整理他從書閣拿來房間打發時間的書,大概是收拾行李的概念,畢竟他也沒帶多少東西來這裡,房間本來看上去就很空。
  「剛睡醒?」他問,算是打招呼。
  「……嗯,沒聽到鬧鐘,睡過頭了。」我擠出一個笑容,覺得心臟跳動很劇烈,好像下一秒就要暴斃那樣,「要幫你拿嗎?」
  「不用了,又沒幾本。」他輕鬆地抱著一疊書走出房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面,看他把書歸位。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沒事的,沈君得,做就對了。
  我想起大學幫忙社團拉贊助的時候,我對這種乞討一樣的事情感到很彆扭,拿著海報在隔壁的書店猶豫了半個鐘頭,才走進去我們要拉贊助的店面,五分鐘就結束了,走出店家的時候整個人海闊天空。
  現在也是,說了就好了。

  但果然還是比想像中難,我克制住自己先去尿個尿再回來的衝動,在他將手上最後一本書歸位的時候終於開口。

  「……慕邵花。」我聲音有點沙啞,還卡痰。
  「嗯?」他轉頭看我。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下午兩點,能到書閣後面來一下嗎?就野薑花那裏。」
  「什麼事這麼神秘?」他一臉疑惑又好笑。  「你來就知道了。」我笑不出來。「下午兩點,不要提早到。」


  慕邵花滿臉疑問地盯著我看了一會,最後沒有多問。
  謝天謝地,他再問下去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知道了,先說不論是什麼,我不要鞭炮。」他大概在腦袋裡推敲來推敲去,只得到了某個驚喜派對或是送別派對之類的東西,這推測倒是很合理。
  「不會啦,這個我可以保證。」
  「那就好。」他轉身要走,卻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停下腳步。「啊,這個給你。」


  他從口袋裡掏出東西放在我手上。
  是一條三顆裝的金莎巧克力。


  「昨天去超商的時候順便買的,」他對我笑了一下,「情人節快樂,就當作是跟你借三個月書房的房租。」

  。
  啊。
  好像,不行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空著的那隻手就伸手抓住了轉身要走的慕邵花的手臂。
  「……君得?」


  我低頭看著木頭地板,不敢看他的臉,但對方肯定是莫名其妙吧。
  沈君得,你現在在做什麼啊。
  不過就是一條巧克力,說聲謝謝收下,再去便利商店買一盒回來給他當做餞別禮就好了。簡單得要命,Thank you,乾蝦,感謝,謝主隆恩,understand?


  「我──」整個口乾舌燥,「我覺得我不能……收這條巧克力。」
  「咦?」他大概沒有想到我做人會這麼客氣,「呃,你不收男生送的?」或是這麼潔癖,「我沒有什麼意思,我只是剛好──」

  「可是我有那個意思。
  「。」

  我總算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就是慕邵花怔住的表情。
  ……Fuck,已經無藥可救了啊,完全脫稿演出的我。
  我記得那張小紙條上仔細地寫了開場,如何委婉地帶到我想說的話,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甚至連方相人幫我解惑那個部分也都寫出來了。等講完以後就把野薑花送給他,一個中規中矩,符合我這個平庸人類的告白。

  可是現在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我只能看著他的臉,把輪流出現在腦袋裡的字一個一個說出來。


  「抱歉,慕邵花,我騙了你一件事。」
我努力看著他的眼睛,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那件事隔天,你說想要一直跟我當好朋友,所以我說不出口。」然而心跳還是快得很失控,「你讓我解釋的時候,我呼攏過去了,可是我不想再這樣騙你了。你要改變心意跟我絕交也沒關係,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聰明如他,八成已經猜到我要說什麼了吧,所以才會是那種表情。


  我忍不住握緊了他的手臂,覺得幾乎要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我是因為喜歡你才親你的,慕邵花,我對你就是那種意思。





本文最後由 cinwichang 於 2018-6-23 21:3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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