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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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教主與左護法(二十二)[普](潔癖重症佔有慾強左護法x總在OOC邊緣試探的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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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phura19 發表於 2021-7-27 21:3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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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靈異志怪
連載進度: 連載中
[size=13.3333px]  2017長佩論壇活動文,黑歷史,基本沒什麼修。
[size=13.3333px]  同系列文請見:山中無老虎[size=13.3333px]。
  
    簡介
 
  星元一千一百年,自全球分裂成數百個商記聯盟相互併吞,又加入宇宙智慧生命體組成的星際聯盟後,科技發展的程度已達到過去千百年所不能及的地步。
  虛擬實境的星網遊戲不斷提高真實度,背景也替換成無人惑星的殖民旅程或各小星盟間的模擬戰爭,神話則被埋藏在宇宙龐大資料庫的一角。
  幻獸狂想,一款由神秘集團推出,以仙俠世界為舞台,號稱真實度百分百的全息遊戲,甫一公開,便在星網上引起了滔天巨浪。
  作為一個認真勤奮的遊戲測試人員,好不容易遊戲要開始CCB*(configuration Beta Test,內部人員平衡測試),部門全員排隊拉霸決定扮演的角色。
  沈宴萬萬沒想到,他會被boss一句「這名字很適合做點大事」硬生生推上魔教(x)聖教(o)教主寶座,拿的還是小公主劇本?
  別人靠實力,他卻要拼演技,演就演吧,誰還不是個小公主啦!(╬д)

  CP:蘇楠x林白芽(沈宴)
  潔癖重症佔有慾強左護法x總在OOC邊緣試探的教主,一個性冷感和臉盲艱難地相互拯救的故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


  暗室內只餘冷香。
  外頭艷陽高照,此處卻似冰窖寒冷,靜謐的有如暗夜。
  撕扯成條狀的破舊布幔高懸著,如獸類垂死挣扎般地,在刺骨的寒風中微微抖顫。
  燭光忽明忽滅,映在一名少女臉上。
  少女約莫十八九歲年紀,身著鵝黃衫子,吊梢眉下一對杏眼,表情猙獰地直視前方,低聲道:「我聽聞魔教教主武功絕世,樣貌無雙,今日一見,不過爾爾。」
  陋室中央突兀地放了張黃花梨木椅,椅上坐著一人,兩手掌心托著手肘,繩索在腕部纏繞數圈,緊緊地縛在腰後,這姿勢使他不得不挺直背脊,臉上卻沒顯出半點受制於人的緊張感。
  少女口中的魔教教主即位不過半載,名喚林白芽,年方二十三歲,一身淡青色的袍子,身形清癯,眉目俊秀,極為靈動的雙眼如今被黑布層層矇住,他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呵欠。
  「是凝霜社的駱姑娘罷?」他開口道:「首先,聖樹教不是魔教;其次,本座從不曉得自己武功好;最後,妳能不能解開本座臉上的矇眼布讓本座瞧一瞧?」
  姑娘道:「不行。」
  「為何不行?」林白芽又問。
  那姓駱的姑娘陰測測地看著眼前人,道:「因為你生得好看。」
  林白芽聞言翹了翹嘴角,右頰上浮出淺淺一個梨渦。
  「凝霜社之人多半暗中行事,姑娘如此大費周章地請本座到此處,是為了私事?」
  駱姑娘沉聲道:「你可記得你前日响午身在何處?」
  林白芽道:「悅來客棧。」
  駱姑娘咬牙切齒道:「你是否見到一名身著月白長衫的男子,並與其交談甚歡?」
  教主偏頭想了想,答道:「是有此事。」  
  「呸,斷袖。」姑娘一臉嫌惡。
  斷袖又怎麼了嘛,明明可以陳述事實偏要人身攻擊,林白芽覺得很委屈。
  他清了清喉嚨:「是本座唐突了,莫非那位公子是姑娘的意中人?」
  駱姑娘不陰不陽地笑了兩聲:「是也好,不是也罷,今日我便要劃花了你的臉,看你再怎麼去拈花惹草!」
  如今天下五分,聖樹教偏安南蠻一隅,做為一個不大不小的門派,和各方勢力間的相互制衡極為重要,林白芽也是瞧中了這點,才會找凝霜社之人索要情報。
  普通人絕不會因為這點私怨就來綁人,林白芽沉吟半晌,這駱姑娘八成和他一樣是NPC,公司裡抬頭不見低頭見,有必要證明一下自己的清白。
  「就算本座真是斷袖,」他笑,隨即壓低聲音:「但也是會挑的好嗎,你男人那種程度我就只是看看,再OOC*下去別說獎金連薪水都要掰掰啦。」
  駱姑娘錯愕道:「你……也是?」
  對,我是,林白芽心中默想,他欲再說些什麼,臉色卻猛然一變,仰起頭冷聲道:「姑娘好本事,這散魂香實在厲害,不知能在我聖樹教左護法手下堅持幾個回合?」
  駱姑娘一愣,回過神來運起輕功就往外逃,來人身法猶如鬼魅迅捷,轉瞬間便逼近少女面前。
  那人踏前一步,左手一掌拍出,又覺不妥,右掌便往左掌上一撫,化去幾成力道,少女生生受了來人一掌,「哇」地嘔出一口血,對方不順勢追擊,她便趁機奔遠了。
  「屬下救駕來遲。」黑暗中一個低沉的聲音道。
  既沒有說自己罪該萬死,也沒有請他恕罪。
  來人約莫三十歲前後,身形精壯,腿上打著綁腿,腳踩草鞋,踏在碎石板上也無聲無息,身著一襲黑袍,左胸前用銀線繡了棵橡樹,髮黑如墨長眉入鬢,纖長的睫毛在下眼瞼遮出濃密的陰影,一雙三白眼下綴著碩大的黑眼圈,使英挺的面孔看上去蒼白而了無生氣。
  這男人姓蘇,單名一個楠字,乃聖樹教左護法。聖樹教以教主為尊,其下為左護法蘇楠和右護法肖桐,以及四大長老:司樟、申屠鴞,翟赤楊及佟獴。
  即便教主年紀尚輕,根基不穩,對煉身修心這檔事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干教眾仍對他唯命是從,但有沒有心誠悅服可不好說,左護法便是一例。
  黑布先被揭開,微涼的手指擦過教主的脖頸,接著向下拯救了他被麻繩緊緊捆住的雙臂。
  林白芽冷哼一聲,動了動手指,忍著疼痛和酸麻感揚起手來,甩手就是一記耳光!
  ——嗯,根據人設反應該是這樣的。
  但對上那雙古井般毫無波瀾的眸子,他蓦地感到心慌,硬生生地扭開了頭,巴掌沒打著,指甲卻在蘇楠臉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左護法:「……」
  林白芽:「……」
  「該剪了。」蘇楠拉過那隻僵在半空的手,握在掌中左右翻轉仔細瞧了瞧,又將袖子往上推起,指尖輕柔地摩娑留有淡淡瘀痕的手腕,眼底閃過一絲殺意,問:「還有哪裡?」
  完了完了,林白芽心道,左護法的潔癖又要犯了。
  林白芽冷冷瞥他一眼:「沒沾葷腥,飲些茶酒罷了。」
  蘇楠卻是不信,拉著教主林白芽的手沒放開,把人嵌在懷裡,另一手勾起他下頷,湊近輕嗅。
  林白芽怒道:「蘇楠!你敢!」
  「教主,」蘇楠鬆開手,「我敢不敢,您可以試試。」
  「……回去,傳肖桐。」
  林白芽整了整衣袖,起身朝外走。
  走了幾步,他又沉著臉轉回來,拽起蘇楠的袖子向前走。
  唉,誰讓他的人設是喜怒無常的小公主呢。

  OOC:“Out Of (one's)Character”,演出者脫離扮演的角色。
本文最後由 lophura19 於 2021-9-14 21:0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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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7-28 21: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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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肖桐哭喪著臉進門的時候,林白芽正被蘇楠按在椅子上擦第八遍手。
  三條手帕一條濕,一條乾,還有一條擱在桌上,包著餘下不多的香灰。
  蘇楠視力不太好,每擦一遍就要靠過來嗅一嗅,林白芽也由著他,人養成習慣需要二十一天,他已經被蘇楠這樣折騰了兩年多,不習慣也早習慣了。
  左右無事可做,他便盯著蘇楠看,從束起的髮到略厚的唇,從挺直的背到綁腿,最後停在喉結上。
  愛美之心人人皆有,大多數人看臉,有人鍾愛胸,喜好腰臀的比例也不少,至於腿、手指、鎖骨,蝴蝶骨和腳踝也各有擁護者,而林白芽則偏門一些,他喜歡下頷到鎖骨的頸部線條,尤其是喉結。
  而蘇楠在他見過的人中即便排不上第一,第二卻毫無懸念。
  護法乃是統稱,依職則可分為左護衛和右執法,左右護法為教主心腹,同時也是個威脅,若是林白芽出了意外,比起各種不靠譜的右護法,長老們定會選擇蘇楠作為下任教主。
  林白芽知道自己身邊埋著顆不定時炸彈,但這顆炸彈長的好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除了盯他盯緊了點,有些強迫症,潔癖一發作就沒完沒了其它都挺好的,埋著就埋著吧。
  「教主!教主你聽我說!」肖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進門就往他大腿方向飛撲過來。
  蘇楠皺了皺眉,一腳踢飛肖桐,把林白芽從椅子上挪到他腳上。
  林白芽:「……」
  視線陡然降低,蘇楠方才坐在矮凳上給他擦手,單薄的腰背貼著寬厚的胸膛,林白芽不禁有些心猿意馬。
  然而戲還是要唱的,他伸手往後推了幾下,確認掙脫不開,便心安理得地窩在蘇楠懷裡,連位置都懶得移。
  蘇楠似乎笑了,濕熱的吐息擦過他耳際,林白芽狠狠在對方腿上擰了一把。
  「教主、教主你要為我作主啊!」
  灰頭土臉的肖桐翻身爬起,額頭上青了一塊,林白芽又捏了一把蘇楠,蹙眉道:
  「說。」
  肖桐舔了舔唇,將事情始末娓娓道出。
  卻說那日他奉四長老之令前往中州,與月華閣閣主商議畫魂師一事,相約在一處酒肆,那酒肆往來皆是達官貴人,這壁廂夜夜笙歌,那壁廂燕語鶯啼,滿園春色滿到都漫出來,肖桐年輕體壯,閣主風韻猶存,但誰也沒瞧上誰,正事辦完便一前一後離開。
  肖桐走的遲一些,途經一間廂房,內有兩人正在對弈,持黑子者做書生打扮,錦袍玉帶,手中一柄摺扇輕搖,繫在身上的玉牌用篆體刻了一個「澄」字,正是澄陽派掌門無虛子門下,澄陽六異中排名第五的公孫弦,江湖人稱逍遙才子。
  肖桐只望了一眼,眼睛就黏在對方身上,拔不下來了。
  原因無他,不過是公孫弦的原形似乎是隻鳳凰,而他剛好是棵青桐樹。
  鳳凰啊,瑞鳥哇,百鳥之王吶,鳳棲梧桐聽說過沒有?作為一棵樹被鳳凰安棲過想想就很棒超有面子的!
  他身體比腦子動得快,在控制住自己前就衝了過去,劈頭就是一句:
  「求道長睡我!一宿也好!」
  公孫弦:「……」
  只聽「咵嚓」一聲,執白棋者捏碎了手中的棋,他臉色蠟黃,神情木然,似是宿疾纏身,細看卻能發現臉上罩著一層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 
  公孫弦趕忙道:「聞人兄,我……」
  那姓聞人的男子擺了擺手,道:「無事。」
  男子眼形狹長,瞥了一眼肖桐,揚起的嘴角透出幾分邪氣。
  「聖樹教右護法?」
  肖桐茫然地點頭稱是。
  男子又道:「很好。」
  便不再言語,冷眼看著他纏著公孫弦答應改日途經南蠻時去他那睡上一睡,還不是普通的睡,要化成原型睡。
  林白芽聽的頭都大了,千言萬語總結成一句:躺著也中槍。
  倘若是因他太英俊,無意間招蜂引蝶導致的過錯還好解決,他不介意扮幾天醜。
  但有此等眼力幾眼看破肖桐身分,能一傳十十傳百把聖樹教傳成魔教,把手無縛雞之力相貌平庸的他傳成武功絕世樣貌無雙,用這種手段找麻煩還樂此不疲的人,林白芽只能想到一個,全天下也只有一個。
  ——凝霜社領頭人,聞人謙。

  凝霜社是江湖上最大的情報組織,人言「滴水可穿石,凝霜則奪命」,只要付出足夠的銀兩,就能換取一切想知道的情報。上從富可敵國的商賈,下至販夫走卒,凝霜社線人無所不在,正如一滴無色無味,能溶入萬物的水,而領頭人無所不知,連大虞國的聖上也要忌憚幾分。
  如今得罪了聞人謙,還想安然無事?
  林白芽冷著一張臉,起身就往外走:「本座現在就去把你的本體砍了切段,送給凝霜社當柴燒。」
  蘇楠跟在他身後道:「我去拿斧子。」
  「教主!教主我知錯了救救我啊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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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7-29 21:4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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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如今天下五分,中原十六州人稱中州,乃是大虞的疆域。
  往東過了海燕關為東海,朝西出了殘陽關稱作西域,霜滿關外叫做北荒,江月關以南便是南蠻。
  中州有一習俗名為「獸取」,和抓周同樣在新生兒周歲時舉行。
  備齊各類型的獸骨、鳥羽,魚鱗,或將動物原型以玉或木頭雕刻,以利小兒抓取,取到鹿的孩童生性機敏,抱住龜殼的必能長壽,總總說法不一而足。
  最關鍵的是,選擇的動物,即為成年後「化獸」的形態。
  萬物有靈,草木成精,獸類化妖,而人能借獸的形,便多了一條命。
  月華閣中有不少精怪修行,南沼的眾妖異則歸在聖樹教旗下。
  聖樹是棵相當古老的橡樹,位於一座小山頂上,高達百尺,葉子有成年男子的手掌大,枝條向四方延展,綠蔭遮天,根扎得極深,千百年來替眾妖扛了不少道雷劫。
  聖樹生長得極為緩慢,從不結果,每隔百年會有生物在聖樹上降生,天生靈智,五年便可化作人形,即為聖樹教新一任教主。
  前教主是隻大雁,名為林雁,林白芽蹲坐在聖樹枝幹上,扯了扯自己原形柔韌的莖,心道:「還好他們沒給我取名叫林槲或林寄生。」
  三千世界,天外有天,登入遊戲穿越前已有不少前輩把幻世的物種分布和世界觀吐槽了好幾遍,林白芽倒是一直抱持著平常心,畢竟人御劍在天上飛都不稀奇了,哪還管什麼動物植物合不合規矩啊,他們聖樹教還有自稱麒麟的長頸鹿妖呢。
  「啟稟教主,長老們都瞧過了,申屠長老說,散魂香是凝霜社針對精怪研製的迷藥,種類從藥丸香膏到焚香都有,對人族沒有影響。」蘇楠拿著剪刀從林白芽身後繞過來,「喀擦喀擦」的修剪枝條,他小心地避開容易折斷的部分,捏起色淡的雌花細看。
  「碰哪呢你。」林白芽臉色一寒,只見那雙慣於持刀的手頓了頓,又轉向了較大的雄花,生著厚繭的指頭撫過萼片,從短短的花柱底端向上摸到柱頭。
  這回林白芽想都沒想,伸腿一掃攻對方下盤,把人從聖樹上逼下去。
  蘇楠自然沒摔著,穩穩落在地上仰頭看他,一臉淡然。
  林白芽道:「不許碰本座的花。」
  蘇楠道:「屬下只是想看看教主何時結果。」
  林白芽幽幽道:「不會結果,你見過林雁生蛋嗎?」
  蘇楠道:「雁教主是公的,不會下蛋。」
  林白芽皺眉道:「本座也是雄性,有花也不會結果。」
  蘇楠誠懇道:「屬下只是好奇花在教主化形後的哪個部位。」
  林白芽:「……都是木靈你怎麼就不去問肖桐司樟翟赤楊呢。」
  人借獸形經由獸取,精怪化人則需一定道行,容貌往往會保留幾分原身的特性,尖嘴猴腮者有之;貓目鷹喙者有之,講究些的則請畫魂師作畫,順帶繪出餘下的兩魂七魄或一魂七魄,三魂七魄齊聚,再借畫中人的容貌幻出人形。
  草木精怪以根莖為軀體,葉芽為毛髮,餘下組織則不好明說,實力差距擺在那裡,被騷擾了只能忍氣吞聲,林白芽雙足一點落下樹去,憤憤不平地賞了蘇楠一記眼刀。
  「雖受制於凝霜社,本座卻也不是全無後招。」林白芽捏起一縷自己的髮絲把玩,他一頭烏髮後梳,在腦後結成十數條小辮,上頭配了不少銀飾,隨著動作發出清脆的響聲:「公孫弦應了肖桐要來我教,聞人謙想阻止卻不明說,反倒要繞過公孫弦,給我們找麻煩,可見兩人並未同心,我們不妨從逍遙才子那方下手,不過是句戲言,大不了不睡了便是。」
  然而左護法並不領情。
  蘇楠道:「教主所言極是,然世道艱險,依屬下所見,教主還是勤奮修練,持之以垣方為上策。」
  說起林白芽的樹生,那實在活的沒什麼意思,植物生長所需無非空氣陽光水,化成人形也不能沾葷腥,他身為教主,又扎根於聖樹之上,修練起來該是一日千里,突破境界的速度飛快,然此具身軀卻與凡人無異,在修道者的眼裡,修為不過築基。
  於是林白芽除了修練和處理教內事務,最大的樂趣就是偷偷甩開左護法,溜到山下混在人群裡,到茶館聽往來的俠客說起那些似真似假的江湖傳聞。
  蘇楠也睜隻眼閉隻眼任由他去,反正本體還在樹上呢,跑不遠的。
  林白芽面無表情:「不想修練。」人物設定就這樣,他突然奮起修練才有問題。
  蘇楠道:「下回要下山,屬下陪教主去。」
  林白芽抽了抽眼角道:「說的像你平常不會自己跟來。」
  蘇楠道:「屬下可以給教主買糖葫蘆。」
  林白芽:「……你給本座錢,本座自己買。」
  見過這麼囊空如洗的教主嗎,渾身上下連幾枚銅錢都沒有,值錢的都是身上的配飾,不能拿去當也不能拆。
  蘇楠又道:「也可以給教主買松子糖。」
  林白芽轉身就走,冷哼道:「不給是吧?那本座找肖桐要。」
  蘇楠也不追,站在原地道:「還可以給教主買雪花糕。」
  林白芽三步併兩步跑回來,扯著蘇楠衣角,一雙眼瞪的大大的問:「當真?你沒騙我?」
  哦,教主最喜歡有奶香味的小點心,一高興就連本座都忘了講。
  蘇楠忍不住想揉揉林白芽的腦袋,對方隨即沉下臉避開,左護法毫不介意,反正有的是機會,再不濟還能揪揪本體的葉子嘛。
  林白芽瞥了走遠的蘇楠一眼,心情複雜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頭。
  戲演得久了,有時就會分不清虛實,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麼了不起的角色,會下意識地去依賴誰對誰發脾氣,幸虧人設給的空間足夠大,細節錯了還能圓回去。
  歸根究柢,他也不過只是個高級點的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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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7-30 22: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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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穿越不是問題,扮演好角色才是。
  第一天報到時,開發總監王湛便語重心長地告誡這群新進的測試人員。
  身穿魂穿,奪舍重生,在招募第三期臨床實驗的測試人員前,高層已經先拿自己當白老鼠實驗過好幾回, 訂下初步規劃,打造了專屬的仿生艙,也不知是和時空管理局談了什麼條件,對外宣稱是全息網遊,內部測試六個月,封測三個月,最後還有兩個月的公測時間。
  至於現世和幻世的時間比,內部測試是一比八小時,封測是一比六小時,公開測試和正式開放為一比四小時。
  初次進入仿生艙前必須全身檢查,並同意遵守合約書的內容和公司的管理規章,仿生艙內不需注入營養液,為保持身心靈的健康,穿越七小時後會發出警告,八小時後會強制送返現世,需要離開仿生艙三小時才可以重新進入幻世。
  而作為遊戲測試人員,最初的六個月工作行程被嚴密控管,何時該吃飯何時該進健身房都列在時間表上。
  彼時林白芽還不是林白芽,他在現世的名字叫沈宴,做為一個身弱體虛的大學畢業生,懷著熱愛遊戲的心進了公司,卻被訓練過程操得連肌肉都多了幾塊。
  好不容易熬過一個月,體能和短期穿越的數值都正常,各人的仿生艙分配下來,大家登記準備正式穿越,公司的遊戲分成兩款,沈宴對劍與魔法興致缺缺,便選擇了仙俠背景的《幻獸狂想》。
  為了確保穿越的公正性,上頭準備了一台拉霸機,又稱吃角子老虎機,總之就是有拉杆和圖片只會出現在舊世紀電影賭場裡的那種機器,也不知上頭從哪弄來的,家庭環境職業種族都隨機抽取,也給了他們福利——可以和他人交換角色,只限一次。
  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遊戲製作人盯著名單一一比對,在行列中的沈宴戰戰兢兢,就在快輪到他的時候,對方突然向他搭話了。
  「沈宴?」
  「……是我,裴董有什麼事嗎?」
  遊戲製作人也是公司董事長,姓裴名回,玩的遊戲——正確來說穿越的世界也是《幻獸狂想》,但高層遊戲裡的身分並不會告知他們這些小螺絲釘。
  「這名字挺好的,適合做點大事。」裴回笑了笑。
  裴回容貌英挺,輪廓很深,眉型微微上挑,看上去也是二十出頭年紀,混在這群年輕人中沒有半點突兀,卻給人一種大型食肉動物的感覺。
  沈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原本就不是個善於言詞的人,他尷尬地扯動嘴角,勉強做出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渾身冒著冷汗,黏答答的掌心緊貼褲縫。
  裴回手撐在桌面托著下巴想了想,對他說:「你對做魔教教主有沒有興趣?」
  沈宴:「……啊?」
  「先別急著拒絕,」裴回喚他湊近,在漂浮於半空的瑩藍面板上迅速打出一串數字,「職階不同薪水也不一樣,考慮一下。」
  沈宴瞥了一眼,被那串遠多於法定薪資的金額嚇了一跳,縮著脖子點了點頭。
  俗話說的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接下這份工作後他才深深體會到了什麼叫有命掙錢沒命花。 
  五個月,將近一百五十天,沒有假日,每天有十六個小時待在仿生艙,雖說肝指數正常,身體不會過勞,睡眠也充足,但回到現世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卻覺得心靈無比荒蕪。
  他不知道其他測試員如何排解這種空虛感,或許登上星網開啟全息模式四處串門,到競技場開機甲與玩家對打,來一場星際旅行或播放可帶入角色的電影,但這些事全都沒有在幻世來得有意思。
  下班時間到了,測試員們靈魂被牽引著歸位,肉體緩緩從深層睡眠中醒來,跨出遊戲艙時,沈宴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
  是短時間內連續穿越的正常反應,他捏捏僵硬的脖頸,喚出星網界面,在工作群組裡傳了一句訊息。
  宴:打擾一下,凝霜社的駱姑娘在嗎?
  瑩藍面板上一下刷出好多條對話,過了幾分鐘無人回應,卻響起有人添加他好友的提示音,他切換畫面一看,是一個叫「秋夜蘭燈」的帳號。
  剛通過好友認證,對方就接二連三地發來消息:
  秋夜蘭燈:魔教教主?
  秋夜蘭燈:對吧?
  秋夜蘭燈:在的話回我一下
  宴:......是聖樹教。
  秋夜蘭燈:你找我?我剛好也想找你,員工餐廳東側見啊~
  秋夜蘭燈自顧自地說完話頭像就灰了,表示帳號主人已關閉星網介面,沈宴沉默地看著那句「員工餐廳東側見」,簡直想把那個波浪號給摳下來,原本只是傳幾句消息就能解決的事,怎麼就弄到要見面了呢?
  想歸想,他還是認命地收拾好東西,往員工餐廳走。
  做為旗下有數千名員工的公司,零度空間的員工餐廳自然極為廣闊,無論是想來顆兼具營養和飽足感的膠囊抑或多汁的外星生物肉排,飲食消費全由公司買單。
  餐廳東側的裝潢是蘑菇森林,下班時間一到,原先紅傘蓋白斑點的蘑菇們紛紛在夜色裡轉為螢光色系,沈宴挑了個造型普通點的小白菇凳子,剛坐上去就被人用力地拍了一把肩膀。
  他皺皺眉頭,回過頭去,只見眼前站著一個身高將近一百九的寸頭青年,虎背熊腰,咧著嘴笑,露出閃亮亮的八顆白牙:「你就是魔教教主?和遊戲裡長得一樣普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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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2 19:4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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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沈宴有個不大不小的毛病,他患有面部識別能力缺乏症,用比較通俗的詞來形容,就是臉盲。
  可再怎麼臉盲,也不至於把人的性別弄錯。
  見對方大咧咧地在身邊挪動一顆猴頭菇坐下,他下意識曲起手指,卻因這動作點亮了桌面上的菜單,只得硬著頭皮放了杯加滿鮮奶油的香草奶昔進購物車,低聲道:「……不是魔教,是聖樹教。」
  青年跟著點了杯冷飲,伸著脖子左右打量他:「你在幻世和現世用同一張臉啊?髮型不一樣給人的印象差真多。」
  「妖族和靈族用的都是本相,這樣不用再找畫魂師。」沈宴吸了一口奶昔,攝入糖分使他的臉色看上去好了些:「駱……姑娘?」
  「駱秋蘭,我叫羅石文。」羅石文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沒嚇到你吧?」
  「坦白說,有一點。」沈宴咬了咬吸管:「你長這麼高,基因裡有動物DNA?」
  「有啊,黑熊DNA,這都星元幾年了,誰還會是出生前沒動過基因的自然人啊。」羅石文吐槽一句:「難道你是?」
  沈宴搖搖頭:「我是最普通的那種,罹患疾病率降低10%。」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你家左護法蠻厲害的,」羅石文戳著玻璃杯裡的布丁,「我骨頭都裂了,還被師兄罵了一頓。」
  「你師兄?」沈宴腦海裡模糊地浮出一個穿著月白長衫的身影,看不清臉,「你……真的喜歡他?」
  「男未婚女未嫁,我為什麼不能喜歡他?」
  羅石文翻了個白眼,沈宴硬生生從那張充滿陽剛之氣的面龐上瞥見一抹少女嬌俏的影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是,我的意思是……」
  「還是你的意思是男人不能喜歡男人?拜託,什麼時代了,還有星球演化出第二性別,外星人滿街跑,跨物種跨星系戀愛也不稀奇吧,再說你不是斷袖嗎?難道說——」
  「難不成你想在幻界和人生兒育女度過一生嗎?」沈宴匆匆打斷他,「我們是遊戲測試員,這是工作!」
  「工作和用公費談戀愛又不衝突。」羅石文聳聳肩,「你不入戲怎麼扮演好角色?而且今天CB,這是真實度百分百的遊戲,分不清哪邊才是現實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封測是今天?」沈宴愣了下,「三個月差不多才夠新人拿到路引吧。」
  封測從今天開始,肥水不落外人田,名單裡半數是公司其他部門的人員,其餘還有從其他遊戲邀請來的高手,和活躍於討論區分享心得的玩家。倒是沒有邀請實況主,第一人稱的全息遊戲實時分享會造成許多不便,何況又牽扯到穿越,向時空管理局申請的證照還沒捂熱,誰也不想趕著吊銷。
  「第一次穿越適應至少要四小時,不曉得新人合魂的速度快不快,我剛開始也不習慣當女生,覺得沒褲子穿下面很涼。」
  「能穿成人就不錯了,我還是樹呢。」
  合魂意指合二魂為一體,《幻獸狂想》的魂穿並非奪舍,而是合魂,穿越過去的玩家會徹底遺忘自己在現實世界的一切,作為另一個人在異世生活,回到現實後則失去異世的記憶,直到兩個靈魂徹底合為一體,所需時間依個人體質短至數天長至數月。
  那陣子測試部門天天有人怨聲載道,有人一覺醒來不只喜當爹連金孫都有一打;有人穿到了深宮大院,堂堂八尺男兒如今出得廳堂入得廚房,但更多的人是穿成了俠士和修仙者。
  沈宴的狀況則有那麼點特殊,他穿成了一株槲寄生,前幾個月都在歡快地吸收空氣陽光水卯足勁生長,後來總算想起自己是個人,卻被困在植物的身軀裡眼不能見,只剩下模糊的聽覺和觸覺。
  化成人形那日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林白芽的容貌和沈宴有七、八分像,只是看上去更為年少,頭髮也長至腰際。
  他睜開眼,一眼就見到了那名面容極為英俊的男子,林白芽認得那雙手,也認得那人的聲音,知道對方便是左護法蘇楠,卻不知為何對方臉色沉的比夜色還深。
  他遲鈍地跟隨對方的視線看向了自己的身體,那上頭有著不少紫黑色的瘀青、大面積的紅腫和刮痕,還有乳白色的黏稠液體,怎麼看怎麼像剛經過一場激烈情事的洗禮。
  林白芽的臉也跟著黑了。
  然後他就被浸在初春還有冰渣的溪裡洗了好幾遍,簡直要被活生生搓下一層皮。
  也因為這事,他對蘇楠的第一印象實在稱不上好。
  現在回想起來,乳白色的液體應該是醬果的黏液,瘀青紅腫和刮痕則是因為他剛化形就從聖樹至高處一路摔下來導致的,只是因為蘇楠的表情實在太難看,害他以為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對方的事。
  「話說回來,怎麼分辨對方是原生民還是穿越者?」沈宴舀了一大匙鮮奶油,「比如說你師兄,還有……蘇楠。」
  「不知道,靠感覺?雖然上面沒有禁止私底下交換情報,但也總不能隨便抓個人就問是不是NPC啊,演得好的根本看不出來。」羅石文抓抓腦袋:「誰是蘇楠?三總和三監裡面好像也有個姓蘇的,聽說第二期臨床實驗的人都是用本名從投胎下去玩。」
  三總包含董事長裴回,營運總監方唯季和開發總監王湛,三監則是市場總監、渠道總監和產品總監。
  沈宴心頭一跳,乾笑了兩聲:「不會這麼剛好吧,況且人家總監當得好好的,何必要來給我這個測試員當護法?」
  「這又不一定,鬼知道那個拉霸會拉出什麼結果。」羅石文幾口灌完布丁奶茶,幸災樂禍地看向他:「我下班了,你繼續加油。」
  沈宴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身為管理階的NPC,他一天必須在遊戲裡待滿十六小時,估算完仿生艙剩餘的冷卻時間,他打算再四處繞繞。
  公司位在一處住商混合大樓,佔據最上方的三層,第一層是營運部和會議室,第二層是開發部和模擬室,第三層則是人數小於五的特殊部門和遊戲製作人辦公室。
  下午五點半這個時段有些尷尬,午茶時間過了,要吃晚餐又嫌太早,他拎著後背包從第二層下到第一層,走向公共冰箱,幸運地在裡頭發現裝著點心的紙盒,上頭貼著自由取用,牛奶泡芙剛好剩下一顆。
   走廊盡頭的會議室還亮著燈,不知道是哪個部門遇上麻煩,還得挑燈夜戰。
  仿生艙能保障玩家人生安全,但擅自行動造成突發劇情,影響卻非常大,《幻獸狂想》穿越是魂穿,採用的是異世界住民的軀體,若是在異世界裡重傷不治,必須等待靈魂重新配對後才能再次穿越,最長的時間紀錄曾有半年,故事需要角色推動,若少了必要人物只能重新改寫,劇情還要合理人物智商必須正常,無疑是在榨乾策劃部的腦容量。
  教主被綁走一次難保不會有第二次,這樣的突發事件顯然不被樂見。
  手腕處的白色手環震動一聲,顯示星網上有人傳了私訊給他,沈宴才發現自己懷著少許愧疚的心情盯著會議室門縫裡透出的光盯了很久。
  他曾經和那位姓「蘇」的總監有過一面之緣,說來有點尷尬,事件起因是他面試時走錯門走到對方辦公室,他一向記不住人的面容,只依稀記得對方的喉結很好看,對他的態度也算和善。
  嗯……感覺是個正經的好人,不會和他家變態變態的左護法扯上關係。
  沈宴眨眨眼,吞下最後一口泡芙,搖著頭把奇怪的猜想逐出腦袋,轉身回家。
  會議室的門拉開了少許,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握著門把,卻不急著走出,男人在門後沉默地盯著那個搖頭晃腦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良久,才低低笑了一聲。
  「……沾到臉上也不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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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3 21:4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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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晚上十點,沈宴換上睡衣躺進家裡的仿生艙。
  今晚登入的時間比平常晚上一小時,誤差不大可以忽略不計,穿成道修魔修妖修就是這點好,有事暫A*找個洞府設下禁制入定,上線醒來說不定都突破境界了。
  ——可惜這等好事不會發生在林白芽身上。
  沈宴睡去,林白芽便醒了過來,半披半束著一頭黑髮,動身往議事堂。
  《幻獸狂想》主要劇情發生在中州,東海西域北荒南沼都只是背景,凝霜社此舉為聖樹教招來了不少麻煩,林白芽儘管頭疼,卻情不自禁地有些興奮,他在修行方面缺乏天賦,武功上倒有些造詣,至少輕功在教內無人能及。
  萬一,只是萬一,有中洲的武林高手被那句武功絕世引來,能和他們過上幾招呢?
  結果蘇楠告訴他,事情解決了。
  林白芽瞪大眼睛:「解決了?怎麼解決的?」
  蘇楠看不下去林白芽一頭亂髮,取了梳子轉到後面給他梳頭,十指靈活地編著髮辮,回答道:「雁教主說過,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
  林白芽歪了歪頭:「本教與凝霜社結的是仇,不是恩。」
  蘇楠輕推一下他的背讓他坐正:「教主還記得前幾日中了散魂香麼?」
  林白芽磨了磨牙:「本座自然記得。」
  蘇楠露出微笑,他不常做這種表情,這笑看起來鬼氣森森,頗為嚇人:「屬下讓肖桐去下了本教獨門秘製的合歡散。」
  林白芽:「……」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左護法。
  蘇楠又道:「十倍的量。」
  「十倍?!」林白芽下意識就想轉頭去看蘇楠,聖樹教什麼沒有,奇花異草珍稀靈植參天巨木那可多的是,合歡散無色無味,乃天下奇毒之最,一旦服下,若不同人歡好,便會肌膚寸裂、七竅流血而死,他急忙道:「聞人謙可曾派人來索解藥?」
  蘇楠慢條斯理地編好最後一條辮子,繼續往林白芽頭上掛銀飾,隨口道:「聞人公子沒來。」
  林白芽舒了口氣:「也是,他既無所不知,想必早已配出了解藥。」
  蘇楠挑眉道:「但公孫道長來了。」
  林白芽:「……噯?」
  蘇楠拿帕子淨了淨手:「面色頹唐,氣息奄奄。」
  林白芽:「……」噫。
  蘇楠幽幽嘆了口氣,語氣裡全是幸災樂禍:「頂上的毛都禿了一塊,甚是可憐。」
  林白芽沉默半晌:「……澄陽乃中州正道魁首,此番行事弊大於利。」
  蘇楠像是早料到他會不贊同,慢悠悠地從林白芽身後繞到他身前,俯身行了一禮:「屬下尚有一計。」
  林白芽蔥白的指頭一下下敲著扶手:「哦?」
  蘇楠道:「屬下請佟長老畫了幾幅圖,司長老題詞,翟長老刻了版,五色套印。」
  林白芽皺眉道:「什麼圖?」
  蘇楠再次露出陰森森的笑容:「春宮圖。」
  林白芽:「……」
  「申屠長老可日行千里,若是在武林大會、仙門論道上灑上幾幅……」蘇楠瞇著眼,似乎在想像那副情景,心情愉快地勾起嘴角:「想必十分有趣。」
  林白芽衷心道:「你當左護法實在屈才了,大虞驛報若缺人手,本座頭一個引薦你。」
  一旁閑得發慌的肖桐抬起頭問:「教主教主,我還沒見到公孫道長他就走了,你說他會不會再來睡我啊?」
  林白芽深深地看了肖桐一眼:「若不出意外,本座想他今後只能和聞人公子睡了。」
  肖桐驚道:「什麼!這怎麼能呢!聞人公子又不是樹!」
  林白芽咳了咳:「此睡非彼睡,你那什麼……去看看春宮圖罷。」
  蘇楠道:「不如做道題,屬下想睡教主與屬下想和教主一起睡,此二者不同之處在於:一、目標同,方法不同;二、目標不同,方法同;三、目標不同,方法不同;四、目標同,方法同。」
  林白芽:「……你敢不敢換個方式舉例。」
  蘇楠眼觀鼻鼻觀心:「屬下不敢。」
  林白芽冷聲道:「你倒是越來越放肆了。」語畢右手一揚,掌中便現出一柄兩尺來長的劍來,那劍為他原形的一根莖條所化,並無刀鞘,劍身枝葉蔓生,劍柄上還掛著幾個小小的花蕾,青光閃動,便直直往蘇楠胸前刺去。
  蘇楠斜身避開,道:「十招。」
  林白芽一擊不中,迴身攻蘇楠下盤,喝道:「三十招!」
  蘇楠笑道:「那便二十招。」疾步奔出堂外,左手一抓一放,握住一把黝黑的單刀。
  林白芽飛步追趕,連劈數劍,皆斬在了刀上,那刀有別一般兵刃,非銅非鐵,乃烏木造就,刀劍相擊發出沉悶的響聲。
  聖樹教安於南蠻一隅,既不羨門下弟子色藝皆備、賣藝不賣身的月華閣,也不慕早先以丹藥聞名、後卻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澄陽。
  精怪雖能化人,在密林中多半仍以原形生活,聖樹教內僅有幾戶人家,教主居處和議事堂皆泥牆草頂所築,冬寒夏涼,通風漏雨。
  林白芽劍尖輕點疾刺,蘇楠一手執刀,另一手隨刀法一會兒展開成掌,一會兒內屈成拳,有時又倒轉刀柄去點林白芽周身大穴,瞬息間已拆了十數招。
  幾位長老閒來無事,便歇在樹杈和枝椏上旁觀兩妖過招。
  蹲踞枝椏上的申屠鴞道:「雲片糕。」
  坐在樹釵上的翟赤楊回:「山楂果。」
  「直指咽喉,教主這一劍好!」申屠鴞讚道,又說:「龍鬚酥。」
  「左護法變招快,定能招架。」翟赤楊語調平平:「米花糖。」
  申屠鴞嘆口氣,道:「唉,教主真是為吃糖操碎了心。」
  翟赤楊點點頭:「左護法為了能名正言順地上下其手也不惶多讓。」
  只聽「嗤嗤」數響,兩位長老同時縮身躲避,暗器便釘在了樹上,定睛一瞧,方知那倒卵形的細碎物什乃是林白芽的葉子。
  「餘一招。」蘇楠道。
  林白芽驚道:「這也算?」迅即向後竄開,雙足蹬地高高躍起,劍尖不停顫動化出千百道虛影,挾雷霆萬鈞之勢斬落!
  蘇楠不閃不避,左手一翻將刀收起,右手五指成擒拿狀,迅如疾風,信手拿住對方手腕,一握一推,林白芽吃痛鬆手,落到地上的劍頓時化回莖條消失。
  「承讓,」蘇楠道,「若教主能勤奮修練,將虛影皆化為實物,勝負猶未可知。」
  林白芽抽了抽嘴角,道:「只怕新一任教主降生時,本座仍未練成。」
  蘇楠道:「屬下未時後將動身去集市,敢問教主……」
  林白芽道:「去,當然去。」
  ——什麼雲片糕山楂果龍鬚酥米花糖,愛吃糖怎又麼啦?本座就是要吃,最好帶回教裡吃給那些長老們看,還不分給他們,哼。

  暫A:暫時AFK,away from keyboard,直譯是遠離鑑盤,暫時離開電腦前面,後來演化成為離開遊戲一段時間。
  都星際年代了八成不會有鍵盤,但全息網遊也不能算VR或AR,姑且還是用暫A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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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5 21:3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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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蘇楠倒也沒誆他,處理完教內事務又修練了幾個時辰,申時便隨林白芽一同下山。
  自澄陽掌門那句「入我門下,修仙問道,便能長生」後,已過了七百餘年,江湖中綠林白道先不表,仙門各世家門派一個個冒出頭,更不乏大大小小的妖修魔修散修,乾坤袋和儲物錦囊幾乎人手一隻。
  浮華紅塵,萬物並作,為求長生,修道者眾,然求道者寡,別說壽元將盡,天人也有五衰,這修道究竟能修出個什麼名堂,恐怕連無虛子也無法細說。
  聖樹教看似遺世獨立,上從教主下至長老倒是入世得很,畢竟手頭拮据,不得不錙銖必較,賣字賣畫賣唱賣換季皮毛賣斷枝當柴燒的都不少,若不是左護法攔著,只怕連教主的莖都要給折下來做花環賣了。
  至於為什麼不賣那些靈草靈藥,實在是因為教裡修成人形的木靈花妖實在太多了,你以為那是株普通的草,事實上是某位前輩的子子孫孫輩,自家人用還可以,拿去賣是萬萬不行的。
  南荒既有崎嶇聳拔的山嶺,亦有滿布苔蘚的泥沼,於中州人眼裡是個瘴癘籠罩的蠻荒之地,故稱南荒,南荒之人則稱其南沼。  
  即便蟲蠱盛行,蝮蛇蠚生,三旬一次為期五日的集市​上,仍有許多遠道而來的商賈,聖樹教一旦有新教眾化形,也會由長者領到集市添購必需品,是棵樹是頭羊時裸著不成問題,但化了形光著在山裡走實在讓人沒眼看,上上任教主是這麼說的。
  午後已不是集市最熱鬧的時間,除了兩人只剩下屢屢可數的幾個主顧,蘇楠肩上扛了鹽和米,一手牽著路都不看只顧著往嘴裡塞點心的林白芽,忍不住想:
  ——他家教主今年是三歲還是五歲來著?
  眼見粉、糖漿還有各種餅渣簡直要在那隻手上結成厚厚一層垢,蘇楠忍無可忍地把人拉到路旁,掏出手帕給教主擦手。
  「積食會胃脹,別吃太快。」
  蘇楠緊緊攥著那隻手,有餅屑卡到指甲縫了,他拿不定主意要現在拿針勾出來還是回教裡再處理,林白芽乖乖地沒動,笑著說了一句什麼他沒聽清。
  蘇楠抬起頭,逆著光木靈的輪廓鍍上一層金色,眉眼低垂嘴角微翹,顯出幾分不合時宜的少年感,他的思緒不禁恍惚了一剎那。
  ……他憶起了第一次見青年的時候。
  彼時林白芽還是沈宴,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反應很青澀,走路同手同腳不說,連自我介紹都講得斷斷續續,八成過不了關,知曉自己進錯房門,看起來恨不得原地挖個洞鑽下去,道歉和致謝時耳朵紅通通的,看上去倒有幾分可愛。
  想著也算有點交情,在測試員選擇角色前蘇楠便順嘴一提,把人要了過來。
  如今看來林白芽這棵小樹苗在幻界還算生長得不錯,不再畏畏縮縮地還學會懟人,眼底的陰鬱少了,背也挺直了幾分……若是能反過來影響些現世的性格就更好了。
  蘇楠處理好餅渣,視線又轉回林白芽身上,按那種吃法,髒的肯定不只是手,果不其然又在一處發現了椰蓉,像是幾根白色的汗毛黏在人中和唇峰上。
  他上一刻還想著怎麼又沾到臉上了,下一秒就沒控制好自己,側過頭以唇舌將那點痕跡掃去。 
  許是他眼神裡的慾望過於赤裸,林白芽下意識地反手就是一耳光,結結實實地扇在蘇楠臉上,霎時便浮出個紅通通的掌印。
  林白芽掐緊自己的手心,背上滲出冷汗,剛才那舉動不是「聖樹教教主」該有的,反而是「沈宴」的反應,他現在就覺得自己頭上頂著一個碩大的OOC光環,實在不知該怎麼接下去。
  蘇楠輕輕哼笑一聲,不以為意地用舌頭從口腔內側頂了頂發麻的臉頰,輕飄飄地丟下一句:「恕屬下冒犯。」
  語畢重新扛起米鹽,舉步向前。
  被那充滿侵略性的眼神一掃,林白芽不禁頭皮發麻,只覺得心情很好的左護法瘋病是越來越嚴重了。  

  沈宴隔天前腳才進公司,策劃組的通知後脚就到,喊他去找策劃聊聊之前的突發劇情。
  測試部門和策劃組皆屬開發部,位在同個樓層,六個月的內部測試結束後,選擇將遊戲艙攜回在家工作的人也不少,而像沈宴這樣在家裡和公司都有遊戲艙的,則是在異世位階較高的測試人員。
  「——簡單來說,基本上解決了。」主策劃獨孤打了個呵欠,「動手腳動到凝霜社和澄陽六異頭上,你膽子還不是普通大。」
  「不是我動的手腳。」沈宴搖頭,「是NPC。」
  「NPC?你以為哪個普通NPC……」獨孤從鼻子特別不屑的「哼」了一聲,頓了一下才道:「你不是教主?教主管不動自己的教眾?」
  「人設打不過,我也沒辦法。」沈宴抿了抿唇,「總不能OOC吧。」
  「人設是死的,角色是活的。」獨孤朝飄浮在空中的眾多面板揚了揚下巴,「不要耽誤到主線就好,我還要核對新封神計畫呢。」
  「主線的前置已經開始了?」沈宴短促地一眨眼,「能讓我看上面有沒有聖樹教的妖嗎?」
  獨孤搔了搔頭,說:「看了又怎麼樣,都是命數,不能改。」
  「我知道,」沈宴深吸一口氣,「這些東西你們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名字一行數據,但對我來說那是活生生的命啊,就算要死,也能多讓他們過幾天舒心的日子吧。」
  「你知道對方會死,還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去送命?總之我不信。」獨孤咬著吸管問:「當教主好玩嗎?」
  「我一開始很害怕,」沈宴苦笑,「穿越這種事不可能有經驗,我又沒有當人上司的經驗,有劇本也沒能完全照著演。」
  「在策劃面前這麼坦白說沒照劇情演真的好嗎,雖然我不怎麼在意。」獨孤涼涼地說。
  「我才想問你們寫劇本的是哪幾個策劃,教主到底是傲嬌還是公主病先討論出結果,不要在給人的檔案邊大戰黃金比例。」沈宴揉了揉臉。
  「七比三!」
  「八比二!」
  「九點五比零點五!」
  「三次元的傲嬌一點都不萌!」
  幾個策劃從面板後面探出頭互相吶喊,在展開「你這邪教」、「你才直男審美」的口水戰前被獨孤瞪了回去。
  「你也看到了他們就是這副德性,感謝反饋,在適當範圍內歡迎自由發揮。」獨孤沒什麼誠意地拍了幾下手,發出一陣稀稀落落的掌聲,突然問道:「知道為什麼策劃組不玩遊戲嗎?」
  沈宴搖搖頭。
  獨孤說,要一個人活下去不難,難的是要怎麼讓他們死,何時、何地,何種死法,都要和預想完全一致。
  獨孤頓了頓,又說,我勸你別太入戲,產生感情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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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7 21: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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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中央空調一如往日,維持在生物體最適宜的溫度,沈宴卻覺得冷,寒意從胸口蔓延到四肢,腦袋裡「嗡」一聲響,他以為自己將那點說不明的東西藏得很好,兩個世界分得很清。
  如今看來不過癡心妄想,自欺欺人。
  獨孤揮揮手讓他沒事就早點回去,別讓個人情緒引響工作,他應了一聲,去健身房跑了四十分鐘有氧慢跑,沖完澡整理好心情才躺入仿生艙。

  林白芽從入定中醒來,伸了個懶腰,便見到四大長老在聖樹下方團團圍坐,臉上皆是同出一轍地苦大仇深。
  說起四位長老的職責,唯唯諾諾的司樟負責處理教眾化人,生著一張猴子臉的申屠鴞專門指點眾妖修行,老媽子屬性的翟赤楊解決紛爭,少言寡語的佟獴則監督教主和左右護法。
  天地有道,五行相生,聖樹教眾妖化人時所穿的衣飾皆為同款,只以顏色區隔。
  林白芽原形屬木,着淡青色,左右護法便穿黑袍,取水木相生,四大長老着紅衣,喜火洩木旺氣,普通教眾穿藍袍。
  若教主原形是獸,則以名字的五行來決定穿著何色,前教主林雁的雁字同樣屬木,蟬聯兩屆長老的翟赤楊便很高興不用多費錢做一件新袍子,畢竟聖樹教不是普通地經濟拮据。
  林白芽足下輕點,躍下聖樹後一拱手:「諸位長老特意來尋本尊,不知有何要事?」
  四位長老紛紛還禮,卻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把司樟和申屠鴞拱到前面來,司樟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啟稟教主,新化形的這批妖靈,一得了衣服穿便紛紛鬧著要出山。」
  林白芽一愣,仔細想想,也差不多到了封測玩家合魂的時候,其實也無怪玩家想跑,和官網上宣傳的八大門派、兩種隱藏職業相較,聖樹教這名字既不氣派,亦無稀世功法,招式還不怎麼華麗,連屋子不是茅草屋就是岩縫石洞,唯一的優點可能是空氣清新。別說玩家不想待,也有不少教眾一下山便轉投他派,跑了就不回來。
  林白芽越想越覺得聖樹教的地位和新手村差不了多少,便跟著幽幽嘆口氣,道:「若能通過申屠長老的試驗,便替他們備齊路引等物,送出山罷。」
    ——這麼說起來,新手村也算重要的地圖,應該不會隨隨便便被團滅……吧?
  難得蘇楠不在,林白芽便和長老們一起處理教中事務,又被佟獴監督著練了兩個時辰的劍才放行,再溜下山去聽聽書喝喝茶,如此重複兩日,下班時間也到了。

  沈宴剛跨出仿生艙,星網上便有人掐著點傳送訊息,他點開一看,是公關部的同事,招呼他晚上一起去酒吧,他想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回過去一個「好」字。
  回家後先簡單弄了點東西墊墊胃,沈宴打開星網切換成全息模式,把自己原是隻燕子的星網形象調回人形,再往臉上戴了張面具,才踏上虛擬街道往Amantes走去。
  Amantes來自地球古語,涵義是「戀人」,平常只限性別為雄性的生命體進入,是間每天都有不同主題的酒吧,譬如重金屬風或角色扮演,週五則是淑女之夜,特別開放雌性進門,女裝入場者一律半價。
  約沈宴的同事叫做李冠淩,今天穿著一件黑色的縷空包臀蕾絲短裙,上半身是大尺碼的白色U領襯衫,戴著一頂栗子棕帶捲的假髮,妝容也精心打理過,一見到沈宴馬上在他臉上壓了兩枚唇印。
  「……我還以為你要去Headhunters,」沈宴忍住擦臉的慾望,他沒有開放太多感官權限,只有連結視覺和聽覺:「Amantes不是姐妹多嗎?」
  「宴宴啊,酒吧評分標準有三項。」李冠淩晃晃手指,「環境舒不舒適、酒好不好喝,最後才是天菜多不多。」
  Amantes共有三層樓,二樓吸煙區,一樓禁煙區,地下室則是舞池,附帶個不大不小的舞台,偶而也會有歌手和樂團駐唱。
  沈宴近半年沒進酒吧,又是頭次參加Amantes的淑女之夜,被熟門熟路的李冠淩帶著進了包廂,一路被摩肩接踵的人潮晃花了眼。
  無論生物體性別是雄性或是雌性,異裝癖還是異性戀,有沒有動過手術,都在珍奇鬥豔這點上達成了共識。
  包廂裡熱唱的熱唱、肝遊戲的肝遊戲,還有人帶報告來趕,有人西裝筆挺,似乎才剛下班,李冠淩拉著他擠進餘下的空位,彼此稍做介紹後氣氛很快熱烈起來。
  沈宴不太習慣這種場合,有人來搭話也只是簡短地回覆幾句,眼見聚會有持續到下半夜的趨勢,他便和李冠淩打個手勢,示意自己要先走一步。
  別人有週末假期,而簽了約的聖樹教教主全年無休。
  酒吧的後門正對著停車場,就算是虛擬的星網空間,也停滿了不少奢華的懸浮車和各式各樣的坐騎,一旁的高架橋下有運動場地,反戴籃球帽的幾個少年腳踩滑板嘻嘻哈哈地呼嘯而過,室內室外溫差應該不大,頭頂上卻有雨雲模擬著降雨,不想讓虛擬形象淋得一身濕,剛從洶湧人潮裡擠出來的沈宴決定在屋簷下先待一陣子。
  邀人過夜這檔事講求你情我願,即便看對眼了,抱歉Amantes可沒提供房間,再猴急也麻煩出門自己去開。
  沈宴光是站在那裡五分鐘,起碼就看見三對。
  糾纏的男體,膨發而鮮活的情慾,並不忌諱探究的目光,甚至還有人熱情地邀他共度,沈宴搖頭拒絕,往陰影裡又退了一步。
  星際年代科技發展飛速,別說千里姻緣一線牽了,隔著億萬光年也有可能,可有些人的觀念卻沒跟著改變。
  沈宴站在那裡,突然就想起崇尚威權教育的父母,幼時沒有自主沒有隱私,唸書時不許談戀愛,成年後急著催婚。
  小學接著初中,高中唸完就上大學,而後結婚生子,成家立業,沈宴原以為他會和雙親走同樣的路,平凡而普通的過完一生。
  直到他發覺自己喜歡同性。
  數不清跪過多少東西,又有什麼朝身上招呼過,虛心認錯絕不悔改的下場就是拿著內含證件的星網通訊器被光腳趕出門,母親說他的身體被邪靈侵占,從此以後就當沒這個兒子。
  當時他吸吸鼻子,想著幸好大學第一年的學費和宿舍費已經繳了,不至於無處可去。
  一向對母親唯命是從的父親悄悄發來一則含有地址的通訊,說兒子啊你以後真沒有路走可以來這裡。
  這裡是哪裡?他問,父親說我有外遇,十幾年前就有外遇,這是我另一個住處,你媽也知道,她不肯、就是不肯跟我離婚,語氣裡的怨毒令人心驚。
  世界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所有人都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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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8 21: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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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愛恨皆由心生,管它什麼血濃於水骨肉至親,心痛個百來次,不去想,不在意,也就不那麽疼了。
  沈宴在屋簷下待了十分鐘,見雨沒有停的跡象,便打定主意把披在身上的格紋襯衫脫了舉在頭頂擋雨,走回商店街附近再登出星網。
  剛脫了半邊,一輛黑色懸浮車駛入對面停車場,下來兩個衣冠筆挺的男人,一人脫了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襯衫袖子反折露出手肘,板著一張臉,模樣看起來不太好相處。
  而另一人穿著鐵灰色西裝,外套袖子沒扣,右手插在褲袋裡,左手食指和中指夾著菸,看上去既恣意又隨興,沈宴脫衣服的動作一頓,他總覺得在哪見過這個背影,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
  「玩得開心。」  
  隔著馬路,那男人似乎這麼說了,冷淡的那個表情不變,蹬著兩條修長筆直的腿迅速走來,一晃眼就擦過他肩膀進去了。
  沈宴:「……」
  他是不是該提醒這是後門?逃票?看穿著打扮根本不差那點錢吧?
  沈宴倘目結舌地盯著門半晌,一回過神,就看見男人不知何時已轉過身,復古的圓框眼鏡擋住半張臉,嘴裡還叼著菸,面貌約發模糊不清,目光穿過停車場的方格鐵絲網,鎖在他身上。
  雨還在下,城市裡燈火通明,不遠處的三對三機甲戰已進入白熱化階段,歡呼和噓聲此起彼落。
  男人掀了一下嘴角,掐滅已熄的差不多的菸,矮身鑽進車廂,沒等沈宴對此做出反應,懸浮車已駛到他面前搖下車窗。
  他下意識抬頭,一眼就見到車上顯目的公司LOGO——首尾相連纏繞成莫比烏斯環的五爪龍剪影,駕駛座的人臉上表情似笑非笑,沈宴視線轉移到那人下頷,眨了眨眼擠出三個字:
  「……總監好。」
  「去哪?載你一程?」男人的嗓音低且沉,在雨夜的加成下特別蠱惑人心,沈宴有些忐忑地報了路名,對方招了招手,讓他直接上車。
  上了車,沈宴正想拉安全帶,總監卻探過來替他繫緊,動作異常迅速,像是同樣的動作已做了百來次,他還來不及開口道謝,腦子又亂成了一團漿糊。
  「常來這一帶?」男人打了左轉方向燈。
  「沒有,同事臨時約我。」沈宴捏著襯衫下襬回答,「我不太……習慣裡面的氣氛。」
  「我記得你不是這個星球出身。」總監瞥了他一眼,用的卻不是問句。
  「對,是比較偏遠的星系。」沈宴低聲問:「總監這麼忙還記得履歷表上的資料啊?」
  「提早一週來面試還走錯門的我沒遇過幾個。」總監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印象深刻。」
  提到這件事實在尷尬,那時沈宴剛畢業,才把履歷放上星網就收到面試通知,只確認時間就匆匆趕去,卻漏看了日期,前台沒人在,擔任門衛的機器人正巧在充電,一時疏失便讓他直接進了公司。
  沈宴敲了兩下辦公室的門,裡頭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進來」,坐在辦公椅上的男人臉上戴著眼罩,沒繫領帶,襯衫扣子解了三顆,頭往後仰靠在椅背上,露出脆弱卻好看的脖頸。
  他嚥了嚥口水,對男人說明來意。
  「面試?測試部門?那你走錯了,我是其他部門總監。」總監扯下眼罩用布滿血絲的眼看了看他的履歷,「……這面試日期不是下週嗎。」
  尷尬到想原地爆炸的沈宴:「……」
  「來就來了沒關係,說說看,你為什麼想進我們公司?」
  沈宴問:「這是正式面試嗎?」
  「不是。」總監說,「你可以把這當作一場模擬。」
  總監一時心血來潮,沈宴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摸擬歸摸擬、面試歸面試,部門也不同,想花五分鐘混個臉熟讓人開後門走?天還亮著呢,夢話要到床上說。
  和終日失蹤的遊戲製作人同樣,總監們也是忙得腳不沾地,進公司八個月多一點,沈宴這才見了這位總監第二面,臉沒記清楚,但喉結總是不會認錯的。
  一來一往地聊著天,總監問地隨意,他便也輕鬆地答,有來有往氣氛融洽,倒是比之前還要親近幾分。
  「我還以為總監會用自動駕駛。」沈宴饒有興致地打量車廂內部,後照鏡上什麼也沒掛,車廂裡漂浮著少許薄荷菸和柑橘芳香劑的味道。
  「這點路我還不至於記錯。」總監叼著沒點的菸笑笑。
  沈宴瞥了男人側面一眼:「虛擬菸也要小心肺阻塞。」
  「我只比你大八歲,肝腎血管都沒問題。」總監把菸摘下來放回菸盒,不知為何看上去有些耿耿於懷,「你簽的約每天都要上線,這樣連假回家不會不方便?」
  「沒關係,我和家人斷絕往來,平常沒什麼聯絡。」
  他話說得輕巧,連眉毛都沒皺一下,身側的人卻在沉默片刻後說了聲抱歉。
  「這真的沒什麼——同性戀嘛,我那個星球比較傳統,長輩都這樣覺得是在搞多P人獸交,我媽還帶我去做各種民俗療法,和神父告解、摺紙蓮花,喝符水都試過,我就是直不回來,她就放棄我了。」
  「後來還有和他們連絡嗎?」又是一個紅燈。
  「……第一次發薪日我隔天就請了半天假,把錢全領出來,帶回家給我媽看。」
  沈宴還是笑,聲音卻有些乾澀。
  「我想告訴她,就算沒有經濟支援,我還是過得不錯,也找了一份好工作。」緊捏著衣角的手有點抖,指尖泛成了白色,沈宴用另一隻手把它扳開,「結果被我媽整把抓起來砸在我臉上,說賺這是什麼錢,比她的退休金還少。」
  話匣子開了就闔不上,夜色太深,那些在陽光下無法言明的念頭和言語瘋狂竄出,如一場雷陣雨後爭相冒頭的野草,無關愛恨。
  「我爸外遇了好多年,我媽說她和我爸是相欠債,要把債還完了解恩怨,所以不肯離婚……」沈宴搖搖頭,「其實也沒什麼。」
  出櫃手法粗暴也好,父親外遇也好,不過都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拿著。」總監忽然把菸盒塞進他掌心。
  「啊?」他睜大眼睛仰起臉,還沒弄懂對方是什麼意思,就被狠狠揉了一把頭。
  「不是要我小心肺阻塞嗎,給你一個管的資格,拿好了。」
  男人多解釋了幾句,沈宴捧著菸盒,眼珠隨著腦子轉了幾轉才領悟過來。
  ——這是看上他了,想戒菸以表決心?
  不是吧,雖然他覺得自己長得還行,但就見過兩面聽他發了幾句牢騷就看上眼了?這該說審美奇葩,還是說總監這麼不挑哪都下的去嘴啊?
  「這我不能收。」沈宴坐直身體,把菸盒放回儀錶板上,看向車窗,「送到這裡就可以了,謝謝總監。」
  「還有一段路,這就不讓我送了?」男人神色不變。  
  「前面塞車走路反而快,今天有點晚了,我必須快點回去。」他下了車,真心誠意地微笑起來,說:「不好意思,我喜歡的人還在等我呢。」
  老實說是有那麼點遺憾,沈宴邊登出星網邊想,差點就可以終結和年齡等長的單身時間,左護法的影子卻大半個晚上都在腦海裡晃來晃去,著實惱人。
  沈宴朝仿生艙走去,後知後覺地憶起上回和總監見面時對方坐在椅子上,他怎麼會覺得背影眼熟?
  ……難不成,總監在幻界裡和他見過面?


  捏扁的菸盒被隨意扔到副駕駛座,男人將車停在停車位,關閉星網全息模式,隨手點擊通訊,對方很快就接起電話,喊了聲喂。
  「怎麼樣老方,」總監調整著仿生艙,「開心嗎?」
  靠在欄杆上休息的方唯季瞇眼打量了一圈周遭,給出簡短的兩字評價:「好吵。」
  「那不早點回去和小鳳凰聽聽戲唱唱曲?」
  「膽子挺肥,手上捏著我的豔照還敢來問我?」
  「那叫春宮圖,集成冊叫春宮圖冊,沒常識多上星網蒐關鍵字。」他嘆了口氣,問:「老方,你說我做人是不是挺失敗?」
  「你什麼時候做人不失敗?」方唯季簡直不想理他。
  「名字不問就算了,同張臉同個聲音他還認不出來?」
  「……你確定他有記住你的臉?」
  「好問題。」想起自家教主那點小毛病,他哭笑不得地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先不聊,晚點幻世見。」
  「晚點見,你也多注意,別玩過頭了。」方唯季用冷淡的聲音附和,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蘇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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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9 21:3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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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林白芽覺得蘇楠最近特別和藹可親。
  陪練比平常多餵了十招,指東絕不向西,比起護法更像多了個貼身侍衛,只差沒有十二時辰隨傳隨到。
  但他林白芽是誰?要是連這都挑不出毛病,崩了角色還怎麼好意思領雙倍薪資?
  於是他朝正在忙裡忙外的左護法招招手,把人喚到跟前,前後左右上上下下掃了一遍,還硬是找不出半點碴。
  唉,情人都還沒做成眼底出什麼西施啊,能瞧不能吃。
  林白芽咳了兩聲,問:「你近來在搗鼓些什麼?」
  蘇楠回道:「啟稟教主,屬下瞧林內有桃梨肉厚多汁,熟果落地甚是可惜,便取了些來做果脯。」
  林白芽道:「強摘的果子不甜,瓜熟蒂落任它腐爛也是尋常事,本座怎麼不見你先前起過這般心思?」
  蘇楠道:「近水樓台先得月,有些事不急于一時,不代表不急于一世。」
  林白芽沉吟半晌,避開蘇楠灼灼的目光,道:「是這麼個道理,那你就繼續醃果脯罷,不急于一時。」
  他雙足一點,施展輕功繞過蘇楠,掐個法訣下了山  
  林白芽往常不怎麼用術法,他那點三腳貓修為,距離聖樹過遠就使不出幾招,也難為左右護法和長老們有著高人們高來高去的資本,在他面前卻得苦哈哈地藏巧於拙。
  開誠布公到了這般境界,他倒是不怕了,只是臊得慌。
  一慌就想逃,想逃索性就真逃了,就算他原本就喜歡同性,也沒天真到以為表白心跡後就能過上沒羞沒臊的日子——太OOC了,想都不敢想。
  萬幸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喜歡上NPC的測試員,這不正巧有認識的人也在中州嗎。
  林白芽熟門熟路地走入常去的茶館,張望片刻便找著了人,他便裝作沒見到那人面色不虞,自顧自地拉開椅子坐下,讓小二重新上了茶,才笑著向對方招呼道:
  「駱秋蘭姑娘,好久不見吶。」
  少女記取教訓,沒再崩人設,她動了動唇,從口型看起來像:「有話快講信不信老娘一劍捅死你個小白臉」。
  凝霜社之人多半大隱於世,隱於林野者皆佩劍,劍上無穗,劍身上則有不明顯的三道水滴形暗紋,需以特殊手法才能看見,成員間採單線聯繫,上級能辨識出下級的暗紋。
  這些事林白芽不知道,但沈宴卻是看過公司還沒發售的攻略集,他頗有興趣地打量著駱秋蘭擺在桌上的劍,抬手沾些茶水在桌上劃了個隔音咒。
  林白芽笑吟吟道:「幻界這麼大,難得能遇到熟人,就不好好相處交流點情報嗎?」
  「正好我有問題想找人問,」駱秋蘭雙眼忽地一亮,「身魂穿你知道多少?」
  「之前實施過,我進公司的時候就只剩下魂穿了,王總說現在還能做,但危險性高,要和時空管理局申請。」林白芽低聲道:「你還想再穿?」
  有別於透過遊戲艙內法陣進行的身穿和魂穿,身魂穿的法陣直接烙印於軀體,玩家將被送回幻世過去的時間點,如同上世界的神佛轉世托生於母體內,在這樣的情況下成長,靈魂和肉體的強韌度將是凡人的數倍,然這也伴隨著一定的風險,少部分人到某個年歲時觸動機制會尋回自己在現實世界的記憶,就如同想起自己前世的所見所聞,並擁有自由往來於兩個世界的能力;而多數人則會完全成為幻世的原生民,用更普通的詞語來解釋,就是徹底地成為一個普通的NPC。
  駱秋蘭笑道:「說明我都看了,魂穿改身魂穿難度不高,就是要等時空管理局審核。」
  林白芽一怔,道:「我能問你為什麼要改身魂穿嗎?」
  「我怕我再不嫁,我師兄家裡會催著他娶別人。」駱秋蘭一臉深沉,「都有神醫靈藥了,你說這個世界有沒有無痛分娩啊?」
  林白芽奇道:「你們江湖兒女不都不拜天地,就能直接做夫妻嗎?」
  「奔者為妾!」駱秋蘭白了他一眼,「這可是基本世界觀!」
  「這世界還有世界觀?法寶現在沒開放,我總覺得開放後修仙者掏個飛舟都能掏成太空梭。」一件法寶都沒有的教主憂心忡忡,「身魂穿規定可比魂穿多多了。」
  駱秋蘭道:「這沒什麼問題,我倒比較好奇,你居然不是身魂穿?魂穿受了重傷強制退出後可能就回不來了,身魂穿至少還能多一條命。」
  「聖樹教不在八大門派也不是兩種隱藏職業,區區一個江湖勢力連攻略本都排不上,我不過多領點薪水,沒想過付出現實世界的性命當代價。」林白芽聳聳肩,「話說回來,這可不是網遊還能奔現,你確定要嫁?」
  「不嫁我何必申請身魂穿?身魂穿還可以年輕十歲呢。」駱秋蘭嫣然一笑,「回不去現實世界也沒關係,就當嫁遠一點嘛。」
  正在喝茶的林白芽嗆了一口,艱難道:「大哥你還記得你原本是男人嗎?你父母同意嗎?就不怕他娶了你還娶其他女子當妾?」
  「他敢!」駱秋蘭一瞪眼,「我就讓他斷子絕孫!」
  「那好,你回去聯絡一下群組裡那個暱稱是KL的,他是大虞德……」
  話猶未畢,林白芽突然望向茶館門外,駱秋蘭跟著抬頭,只見茶館門外站著一人,長身玉立,身穿黑色滾邊的青布道袍,右手持個寫著鐵口直斷四字的白布招幌,左手則抱著一把古琴,兩手輕輕一晃,便將手中物事收入儲物囊。
  那道人年約十七八歲,生的脣紅齒白,睛如黑漆微帶點金黃,神情溫和,唇畔一抹笑意恰如其分,一派濁世佳公子的作態,若非身著道袍,只怕附近的小娘子都被勾了魂去。
  駱秋蘭努了努嘴:「聽說攻略本發售的時候要附澄陽六異的畫報,因為他們長得好看。」
  當今武林的正道魁首乃是澄陽,掌門無虛子劍法精妙嫉惡如仇,門下六位弟子除掌門親授的絕世武學外,更是個個身懷絕藝,性格或顛或狂,或癡或視世間禮俗規範為無物,澄陽六異之名,不脛而走。
  世人皆知逍遙才子的原形為鳳凰,因欽慕無虛子劍術,故化身為人投入澄陽門下,林白芽雖是聖樹教教主,卻也清楚這「教主」裡摻了多少水分,狐假虎威,算不得數。
  天才與白癡僅有一線之隔,能成就一番大作為者不瘋魔不成活,澄陽六異並非瘋子,說好聽些可以以邪魅狂狷來形容,事實上不過是群沒有良知的心理變態,也不知道是怎麼從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混成正道魁首的,林白芽想,這世界早晚要完。
  想起蘇楠那句「面色頹唐,氣息奄奄」,新仇還沒添上,舊恨便足以致命,林白芽只想奪門而出。卻見那道人微微一哂,走進茶館來在隔音咒上多添了幾筆,拱手道: 「敝姓公孫,單名一個弦字,見過林教主。」
  林白芽連忙起身回了一禮,道:「素聞仙長大名,久仰,久仰。」
  待公孫弦在方桌另一頭空著的椅子坐定,駱秋蘭自覺聽不得接下來的劇情,便從衣袖上撕下兩根布條,搓成小團塞入耳中,緊閉雙目,滿臉生無可戀,巴不得躲到桌子下去。
  公孫弦道:「兩位不必這般驚慌,我今日到此處只因有事相求,沒有半分惹是生非的意圖。」
  林白芽道:「不知仙長意欲何為?為何不請託凝霜社?」
  公孫弦搖了搖頭,面罩寒霜:「若我求的,是從此絕跡江湖,不洩行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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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10 21: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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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駱秋蘭掏出耳內布條,將信將疑地道:「領頭人和道長是至交好友,這事凝霜社眾人皆知,二位形影不離,時常同進同出,道長為何要……」
  見林白芽和公孫弦面上顏色由紅轉白,她驚疑不定地收了聲。
  ——至交好友?
  ——上過了床還能是?
  林白芽顫聲道:「你……那啥……合歡散?」
  公孫弦似是想露出個苦笑,卻又笑不出來,相隔半晌才「嗯」了一聲作為回答。
  林白芽道:「不會罷,那、那春宮……」
  「我沒見到,許是聞人兄和貴教左護法談妥了條件。」公孫弦輕嘆一聲:「事已至此,我也不願與故友扯破臉面。」
  公孫弦歛起神色,呷了一口茶,低聲道:「還請教主助我一臂之力,多有失禮,在此先行賠罪了。」
  公孫弦手一揚,摺扇輕揮又闔上,林白芽還沒看清扇面的書畫,下巴便被托了起來,對上一雙看似多情的眸子。
  是了,攻略本附註是怎麼說的?公孫弦的本體並非鳳凰而是什麼來著?
  ——境界之狹,有鳥焉,其狀如鷹,黃身而赤喙,可以禦兇,飲食自然,鳴如天籟,年五百亡,浴火而重生,能變化謂人,與天通,知千里外事,善蠱魅,然得情忘情。*
  沒等他憶起公孫弦的原形,突見身側有人伸手在摺扇上板處輕輕一按,即便只有兩根慘白的指頭,林白芽也認得出那是男人的手。
  男人約三十來歲,一襲黑衣瘦骨嶙嶙,腰間懸著一把長劍,臉上戴著一張刀疤從額角劃到下唇的人皮面具,半邊臉眼歪嘴斜,看起來頗為可怖。
  來人正是凝霜社領頭人聞人謙,他輕輕揭下面具,兩彎細眉,一雙丹鳳眼,滿臉病容神色寡淡,卻又隱隱有種不怒而威的風範。
  公孫弦收回摺扇,毫不戀戰,轉身就逃。
  聞人謙涼涼瞥他們一眼,戴妥面具追了過去。
  前來找教主的蘇楠見這一妖一人一個逃一個追,還沒想好要幫哪邊,就見公孫弦一把扯下腰間玉牌,往空中一擲。
  那腰牌在半空中翻了幾翻,顯出一個篆體的「澄」字來。尋常腰牌無非銅製或木製,而刻著「澄」字腰牌的另一面,必定刻著「陽」字,而玉制的腰牌,則是澄陽內院弟子——即是澄陽六異才可持有。
  未逢雨季,南沼的天是亮的,晴空萬里,連片雲都沒有,卻在此時青光大盛,一道閃電從天襲來,轉眼便劈到了聞人謙身前,強硬地阻住了他往前的步伐。
  同閃電一同降下的還有一名白衣道人,手持煙管,腰懸長劍,滿頭華髮,如電的目光掃過眾人,不慢不緊地打了個呵欠。
  公孫弦跪倒在地,喃喃道:「……師尊。」
  無虛子從後方一把拎起公孫弦,不見他施法念咒,就將這妖搓成隻藍灰色的小山雀藏進懷裡,頭也沒回地往鬧市中行去。
  一句話也不留。
  以他的身分,也毋須開口。
  蘇楠直到人走遠,才敢靠近聞人謙,小聲問道:「你怎麼搞到追個人把那位都給請出來了?幻界戰力巔峰,誰能鬥得過他啊。」
  「追個屁。」聞人謙爆了句粗口,「要不是你那合歡散,會搞到公孫見了我就想逃?」
  蘇楠嘖嘖兩聲:「原來是郎有情,妾無意啊,算了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
  「我要是你,就把那寶貝教主看好。」聞人遷轉過身來,伸出一指,微微指天,輕聲道:「……要變了。」
  蘇楠頓時變了臉色,這提點對旁人不過是句語焉不詳的胡話,可只有他們知道,接下來有可能發生什麼。
  天要變了。
  禁界香火鼎盛,諸天神佛皆作壁上觀,只要名字不在封神榜上,對他們這些穿越者通常很寬容,愛咋整就咋整,得到風聲的修真界則是人人自危,上仙們閒散慣了沒人想給玉皇老兒當公務員。
  按照劇情發展,要人仙魔互相征戰展開封神計畫,那也是正式營運一兩個版本後的事,然天意如刀人心難測,防不勝防。
  蘇楠踏前一步,難以置信地求證道:「老方,你說這話是──」
  聞人謙不欲多談,一聲呼哨招來匹快馬,對蘇楠使了個「下回再說」的眼色,疾馳而去,轉瞬間不見影蹤。
  蘇楠進了茶館,見林白芽孤身自酌自飲,身旁也沒別人,他靠過去掏出手帕,林白芽就自覺地抬起手來。
  那一頁就被這樣揭過去了,蘇楠盯著教主的髮旋想,不出所料,但也不可惜,好酒沉甕底,他等的起。
  「蘇楠?」
  「屬下在。」
  林白芽垂著頭,語氣裡有幾分茫然,卻又帶著同等的篤定,說道:「蘇楠,要變天了。」
  蘇楠曉得這是聖樹透過教主傳遞給教徒的警訊,心中一動,面上不顯,道:「啟稟教主,屬下忘了帶傘。」
  林白芽從那神神叨叨的狀態中醒了過來,向外頭瞥了一眼,狐疑道:「我方才說了什麼?會下雨嗎?」
  話聲才落,他眼前一黑,竟是昏了過去,蘇楠把人攬在懷裡,仔細收起方才順來的散魂香。
  ——凝霜社的迷藥,果然是一等一的好。

*有鳥焉,其狀如……:部分摘自《山海經》與《玄中記·說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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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11 20: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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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聖樹教今日來了兩位稀客,左右護法親自下山迎接,四位長老們難得在議事堂齊聚。
   兩位客人一前一後被迎進議事堂,為首者是聖樹教前右護法,名喚黎理,原形是隻果子狸,同行者則是個鬍子拉扎蓬頭垢面的散修,名為雁五。
  黎理身形削瘦,一身黑衣,緊抿著唇,和蘇楠有幾分像,卻冷靜克制的多,雁五則沒臉沒皮,把四位長老挨個調戲了遍,轉向林白芽時卻縮了回去。
  雁五笑道:「啊喲,阿狸,你這姓蘇的小徒弟看上去恭恭敬敬,我摸都沒摸到林小教主,他眼神卻像要吃人似的,可怕可怕。」
  黎理冷聲道:「用不著他出手,我先剁了你。」
  雁五道:「若是阿狸,無論要剁成五塊還是十塊,我都是滿心歡喜的。」
  黎理不欲理他,轉向林白芽道:「我今日來,是要向教主稟明兩個消息,一個好的,一個壞的。」
  林白芽秀眉一揚,果斷道:「先說壞的。」
  站在他身後的蘇楠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黎理道:「教主可知魔道十二尊使?自上古魔尊殞落後,魔道便以十二尊為首,在霜滿關外佔據一片山頭。」
  林白芽道:「道心易晦,據聞中洲一念成魔者眾多,魔修進境再快無非旁門左道,不知與我教有何淵源?」
  黎理道:「十二尊使中有一魔僧名曰吞天,此人生性兇殘,出手狠毒,手下人皆為窮凶惡極之輩,三十年前曾大鬧南沼修真界,全靠雁教主一獸之力,將他驅回北荒。」
  林白芽怔了一怔,道:「三十年前?那魔僧若因此與我聖樹教結成大仇,想來此事不能善了,不知兩位前輩……」
  雁五嘿嘿一笑,道:「大仇?也未必,若不是老雁教主能言善道,巧舌如簧,引得那魔僧動了凡心,立下三十年之約,中洲早就生靈塗炭啦。」
  黎理道:「口舌之利也是力。」
  蘇楠與林白芽交換了一個眼神,恭敬道:「弟子年歲尚幼,未曾聽聞此事,敢問師父,那三十年之約,是與聖樹教相干,還是與雁教主相干?」
  「自然是與雁教主。」黎理頓了頓,閉眼道:「三十年一至,雁教主願與他合籍雙修,以身飼魔。」
  林白芽定了定神,問道:「那好消息呢?」
  黎理道:「北荒南沼相隔千萬尺,魔僧五日後至,雁教主正往聖樹教趕。」
  黎理又道:「雁教主不大認得路,若魔僧已至而雁教主未到,誰也料不準他會做出什麼。」
  幾人又談了幾句,黎理和蘇楠這對師徒私底下還有話說,林白芽便和肖桐帶著雁五在教中四處走走,走了大半個時辰,天色逐漸暗下來,三人便回到聖樹前。
  雁五道:「不錯不錯,貴教實在是塊修練寶地,山好,水好,風光好,就是無聊,怪不得老雁教主要跑。」
  林白芽道:「前輩此言,莫非雁教主當年……」
  「比你還瘋,天天都想跑出去耍。」雁五乾脆地幫林白芽把後半句補完,瞇著眼瞧他半晌,嘖嘖稱奇道:「你這體質挺特殊,分明有資質,修練卻不易進展,我活到這把歲數也才見到第二個。」
  林白芽心念微動,道:「敢問雁前輩,這體質可有得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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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12 2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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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日漸西沉,霞光漫天。
  微風輕拂,吹起了雁五披散的滿頭亂髮,他面上卻一絲狼狽也無,沉吟半晌,才道:「……我給你說說另一妖罷。」
  既然只說「你」,自然是不打算說給他人聽了,林白芽瞥了一眼肖桐,右護法一躬身便退到了十尺開外。
  雁五悠悠道:「那妖啊,出娘胎才剛睜眼,便撞上了化神期的大妖渡劫失敗要殞落,便把一身修為白白送給了那小子,啊喲,你說這是福是禍?」
  林白芽一愕,忙道:「是禍。」
  「還算有些見識,不錯,是禍,大大的禍,那妖的父母皆是普通獸族,么兒突被點化開了靈智,卻連自保能力都沒有,活脫脫一塊唐僧肉。」雁五讚道,「小廟容不下大佛,幸虧第一個發現他的妖修存著善心,收他做了弟子。」
  雁五望了望聖樹,又道:「我初次見他,那可叫一個慘噢,經絡阻塞,修為反噬,隨時有可能爆體而亡,千百種靈丹妙藥投下去,經脈也沒能拓開多少。雖說人有八苦,既化為人形,也免不了受些苦處,但數百年間每天睜眼到闔眼都在修行,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林白芽聽得入神,緊接著問:「後來呢?」
  「後來麼,他差點落了神魂俱滅的下場,好在命不該絕,有道修願捨金丹助他修行,如此這般那般顛鸞倒鳳一番,道修碎丹成嬰,那妖也終成一代大妖,相依相偎,恩愛非常。」雁五笑了笑,「有什麼感想沒有?」
  林白芽皺眉道:「論……論雙修對修行的助益性?」
  雁五道:「錯、錯,錯。是要至而死地而復生哪,你若不捨,哪會有得?」
  林白芽道:「晚輩以為雁前輩會講些魔道的手法,不料卻是開示。」
  雁五嘿嘿笑道:「你小子這雙眼睛倒挺好使,可惜了。」
   但聽「嗤」一聲輕響,雁五手掌隱在綴著補丁的袖中,掐個法決虛虛一晃,暗運真力,絲絲魔氣自身上蒸騰而出,一股寒意登時化作水霧纏繞他周身,待魔氣漸漸散發,便顯出一張白如金紙的臉來。
  他身披紅黑相間的道袍,瞳仁是血色的,映著餘暉投射出殷紅的色彩,如鮮豔飛濺的血滴,眉間一點硃砂,臉頰和下頷均有著大片黥面,他行了個稽首禮,衣襟飄飄,竟似飛仙,拂塵一擺,朗聲笑道:「貧道雁南歸,魔道十二尊位列第七,見過林教主。」
  林白芽側身一避,道:「不敢。」  
  肖桐在雁五掐訣時便站回了林白芽身後,他眨巴著眼道:「雁道長,黎前輩也是以身飼你啊?」
  雁南歸瞥了遠處的師徒一眼,道:「小孩子家家懂啥?道法眾多,丹法也分為單修性命、性命雙修與合籍雙修,重點不在雙修,而在合籍與性命。這合籍呢,不只圖長相廝守,也圖共享功力及性命。」
  林白芽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突然「诶」一聲,又急急掩住了嘴,神色變了幾變。
  雁南歸道:「勞煩林小教主同我說說,阿狸他還有幾年壽元?」
  林白芽怔了一下,道:「……以晚輩所見,約莫三、五年。」
  「這些年我伴他行遍大江南北,走過多少河山,他仍不願與我合籍,說到我這境界,身死道消太可惜了。」雁南歸道:「『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若有那一日,還請林小教主在聖樹教中尋個位置,我日後也好上墳。」
  林白芽忽道:「晚輩有一事不明,還請前輩賜教。」
  雁南歸道:「林小教主請講。」
  林白芽道:「雙修乃是陰陽交泰,男女共修之法,不知……」
  他一言未畢,卻見雁南歸仰天大笑,足足笑了一盞茶的時間才停了下來,斷斷續續地道:「啊喲……我道林小教主想問……什麼呢,男子之間也能雙修的,至於阿狸吧,」
  雁南歸板起臉,在胸前比劃道:「小歸小,胸還是有的。」
  林白芽才想轉頭,卻被右護法掩住了眼睛。
  「啟秉教主,是蘇楠傳音入密讓我捂的。」被自家教主賞了白眼,肖桐很委屈。
  「林教主,貧道有八字相贈。」雁南歸看向正朝他們走來的兩人,嘴角眉梢帶著幾分笑意,然遠遠達不到眼底,輕聲道:「時不與人,花開堪折。」
  林白芽心頭一震,與他相距丈餘的蘇楠似有所感,兩人相對,卻齊齊別開了目光。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戰國‧楚‧屈原《九章‧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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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20 19:3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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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一天有十二時辰,二十四小時。
  封測的時間比是一比六小時,意謂著遊戲中的五日,在現實裡不過一天不到。
  黎理和雁南歸不久後告辭,說是要趁這幾日去尋雁老教主,若找到會將他帶回教中。
  ——如果他沒走錯方向到西域或東海的話,黎理說。
  送走兩位前輩,林白芽隨口找個理由在房裡待著,鎖門佈下禁制,眼一閉穿回了現實世界。
  測試部門裡擺了二十台遊戲艙,中間以霧面玻璃和木紋面板隔開,像等距排列的一張張病床。
  週五下午四點半,兩天假期即將來臨,同事們陸續從遊戲艙內醒來,有的心浮氣躁,有的神色泰然,但湊近一瞧,那神色泰然的人眼底卻寫滿了無生趣四字。
  沈宴對此能夠理解,他們這行即便在異界位居高位覆手雲雨,回到現實不過是群敗者,薪水是比平均值高了一截,卻往往被認為不思進取——玩遊戲怎麼能算是工作呢?
  六月初,梅雨季,吹西南風,有局部大豪雨。
  氣象播報員在螢幕那端叨叨絮絮,空調馬達瘋狂運轉噪音如同悲鳴,窗外雷鳴閃電,大雨傾盆落地,沈宴原本打算直接殺到策劃組挖出魔僧吞天和聖樹教的資料,最後卻選擇往樓梯間走,先出去透口氣。
  公司為了省點租金,地址選在老舊的住商混合大樓裡,附近都是商業區,隔著一條街和嶄新的玻璃帷幕辦公大樓相對,樓梯間的窗子被打開了,空氣裡充滿著雨水和泥的味道。
   雖然說現在是星際時代,裴總也不缺那點租金,可能是有錢人神秘的情壞吧。
  有人先到一步,沈宴懶洋洋地抬起手臂搖了搖,說:「嘿,那邊那個郭三俠。」
  站在窗邊的黎子祈回過頭來,笑著回了一句:「林教主今天也很精神啊。」
  沈宴和黎子祈為同批面試進來的測試人員,一起熬過六個月內部測試,在堅持魂穿而非身魂穿的理念上達成一致,現實裡交情匪淺,遊戲裡卻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劇情策劃說你們現實好歸好,遊戲裡想牽關係要講理啊,中洲南沼相隔那麼遠,聖樹教教主和還魂醫仙怎麼認識?人間萬事萬物離不開因緣果報,種了因得結果,大家都忙沒有人有空寫隱藏劇情。
  沈宴對此私底下沒少抱怨過,郭三俠郭溫暮是誰?澄陽六異名列第三,人稱還魂醫仙哪,他那體質治不了,至少可以求顆仙丹保命吧。
  黎子祈手裡拎著一個紅白相間的塑膠袋,沈宴歪歪脖子湊過去,問:「老樣子?」
  「老樣子,」黎子祈解開塑膠袋上的結,掏出一把葉緣捲曲褐化、布滿斑點看不出原貌的靈草,「醒魂安神。」
  按理說,從異世界挾帶私貨回原世界的行為是被時空管理局嚴令禁止的,但大老闆裴總開了先例,據說帶的還不是普通的東西,也不知道頂頭那些人私下達成什麼骯髒交易,管理局突然就放行了,但規則有三:一、物品和原主或遊戲艙的距離不能超過二十尺;二、不得攜回足以推進原世界進程之物;三、活體要經過申請。
  黎子祈和他同樣是魂穿,手上的靈草是託他人帶回現世,現世不比幻界,空氣中靈力稀薄,身軀更是充滿雜質,異世界的林白芽若說是零能力者,那這世界的沈宴就可說是負能力者了。
  極品的靈草如今看起來和枯草無異,能剩下幾分醒魂安神的作用不清楚,若純論紓壓安眠,說不定還比不上洋甘菊和接骨木花。
  沈宴覺得這可能是種品牌效應,只要被還魂醫仙經手過,丹爐裡的藥渣都不是普通的藥渣。
  「不管這次要做成茶包還是香袋,都給我來一點,我超需要。」
  「好。」黎子祈點頭,隨口問了句:「南沼最近怎麼樣?」
  「最近?還沒到雨季,雨季也不會下這麼大的雨。」沈宴正對著窗,天空被窄小的窗切成方塊,又被水泥叢林無情地砍去一半,形成了奇妙的多變形。
  斷斷續續的幾句談話全是關於遊戲,除了遊戲好像也沒有其他話題。
  似乎是在異世待久的正常現象,在現世不被他人所理解,名為現實的邊界開始模糊,情感不只奢侈,還是消耗品,言語的溫度沒超過體感,喜怒哀樂融成灰階,不需要對比鮮明的反應。
  這種症狀被稱做穿越成癮,最容易發生在他們這些高階測試員身上,雖然有穿越八小時必須脫離遊戲艙三小時的規定,但時間差擺在那裡,能修練入定還好,最怕是約定一日或幾日後去哪做什麼,在現世下班難得想看場電影再吃個飯,花上四小時,異世界裡的一天就沒有了。
  即使公司規定最低穿越時間是一日四小時,為避免發生意外,更多測試員仍敬業地選擇在遊戲艙裡待命,在現實解決完生理問題又繼續穿回去,久而久之產生了兩種結果:這些測試員不是單身,就是朋友很少。
  想要逃離只剩下名為身魂穿的選擇,從頭到尾徹底成為另一個人,過著另一種人生,為此不惜有朝一日以性命相抵。
  離打卡下班剩下十五分鐘,告別黎子祈,沈宴拐進策劃部,往沒開空調的資料儲藏室裡鑽。
  為了方便查詢,儲藏室的門往常都半敞著,開到最強風力的老舊吊掛式風扇勞心勞力地運轉,暫且避免了被捨棄的命運——又是一個能進博物館的舊時代產物。
  維基百科說,意外事故是指定時間和地點不經常發生的事件,當事人沒有預計,而事件會為主角及身邊的人帶來某種後果,多數是負面。  
  門推到一半,滾輪嘎嘎作響,眼角餘光瞥見有些熟悉的背影,沈宴嘴角一抽,下意識地把門往回拉。
  半透明的塑膠拉門「碰」地一聲關上,裡頭那人聞聲回頭,恰巧捕捉到沈宴臉上來不及掩飾的幾分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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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21 19:5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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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哈哈哈總監也來找資料啊,真巧。」
  沈宴很快反應過來,調動面部肌肉硬是擠出笑容,可惜笑聲有點乾。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想躲,對方單方面表示好感而他婉拒,照理說心理有負擔、碰面最尷尬的都不是他,是告白的那個人。
  而總監只是瞇了瞇鏡片後的一雙眼睛,手裡拿著幾分卷宗大步走過來,輕扣了扣塑膠拉門,說:「打開,好好說話。」
  「不是總監,我真的沒有什麼要說的,我只是來找資料而已。」要不是只隔著一層透明拉門,沈宴簡直想跪下,「開門可以,總監找總監的,我找我的,高抬貴手求放過好嗎?」
  「你怕我對你做什麼?你覺得我會?交個朋友也不可以?」總監把手放到內側的門上,沒用力,只是做個樣子。
  「不怕,不會,不——可——以。」沈宴死死扣住這一邊的門把,「承蒙總監厚愛但我不接受不純潔的同性友誼!」
    「那太可惜了,聽說過一見鍾情嗎。」門對面的人半真半假地說道,沈宴愣了一下,瞪圓了眼睛。
  當年公司成立時,除了技術最不缺的就是錢,裴總租的辦公室雖然不怎麼高級,但各部門的總裁總監主任都是高薪聘請,挖角嘛,總要多出點錢表示誠意。
  穿越這檔事雖已被世人熟知,但要真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很難讓人相信,在找到合適人選前只能一個人當十個人用,白天上班晚上還得加班穿越,堂堂開發總監連遊戲測試員都得自己面試。
  還好他們最終挺過來了,手下有足夠的人,還成立了兩處分公司,上班終於有機會打個混摸個魚,談情說愛的有之,某位總監還有時間把人堵在資料儲藏室裡……雖然看上去他才是被堵的那個。
  沈宴隔著一扇門瞪著眼前的人,覺得後槽牙磨得有點酸,說:「我代替我爸媽謝謝總監誇他們基因好啊。」
  內部測試結束後對運動量沒有強行規定,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是能做出點成績,沈宴的身形不如林白芽清瘦,膚色卻白上幾個色階,身上套著公司統一分發的黑底紅紋五爪龍T恤,下半身是牛仔褲,工作證掛在脖子上晃來晃去,才畢業一年的大學生臉還嫩的狠,無怪乎說高中生都有人相信。
  「那賞個臉,晚上一起吃飯?」總監笑了笑。
  「我有男朋友了!」沈宴情急之下沒動腦就回了一句,這謊言太過拙劣,話剛滾到舌尖就想吞回去,可惜來不及。

  總監眼中似乎有一絲憐憫,緩緩說:「幻想中的朋友常聽說,幻象中的男朋友還是……」
  「是真的!」沈宴猛地打斷對方,「不是幻想!」
  總監「哦」一聲,手按在門上的力道加重,挑眉道:「上星期還是喜歡的人,這星期就變成男朋友了?透過遊戲艙穿越的時間公司都有紀錄,你的男朋友真的不是右手?」
  「真的!」
  「袒裎相見過了?還是柏拉圖?」
  沈宴直接往後退了三步,聲音有點抖:「……我要申訴職場性騷擾了總監。」
  「如果我是你,就會把在公司裡遇過的所有人姓名頭銜記牢,就算不同部門也要記,不要只把自己當成遊戲測試員,人際關係建立起來百利無一害。」
  男人拉門而出,用手裡的卷宗輕輕敲了一下沈宴的頭。
  沈宴仰起頭來,試圖辨認對方的臉,卻還是只見到那副擋住半張臉的眼鏡,木質鏡框表面呈黃褐色,紋理交錯,有如金絲閃爍。
  「——自己好好想想,周末愉快。」
  沈宴接過資料夾,對方卻不駐足,也不回眸,走出資料儲藏室就直接拐個彎從策劃部門口出去了,乾脆果決到和一分鐘前像是兩個人。
  沈宴看著手中兩本寫著《淺論散修與魔道》和《南沼主線.貳》的卷宗,抿了抿唇,比起申訴性騷擾,現在還是確認資料比較要緊。
  他低頭先翻開《南沼主線.貳》,對著前面勢力部分的一小塊介紹「聖樹教教主──林白芽」開心了一下,漫不經心地想著格子空位這麼大,應該也把左右護法和四大長老的名字也放上去,脫口而出卻成了:
  「至少把蘇楠也放……」
  硬生生截斷沒說完的話,沈宴作賊心虛地探頭左右張望了一下,臉有點紅。
  策劃部的辦公室裡空無一人,幸好空無一人,如果有第三者碰巧目擊總監和他的對話現場,以他臉皮薄的程度下週簡直想不進公司——反正也可以在家工作。
  《南沼主線.貳》裡沒有提到前教主林雁和魔佛的往事,經過上回和主策劃獨孤的談話,沈宴對所謂的主線劇情不抱任何期待,似乎不論過程發生什麼,只要結局是正確的,策劃們根本懶得去一一比對細節,更別說什麼暗線伏線隱藏劇情。
  他把《南沼主線.貳》放上書架,接著打開《淺論散修與魔道》,直接翻到了寫著魔僧吞天的頁面,上頭是這樣寫的:
  魔僧吞天,魔道十二尊使位列第三,性格殘暴,手法陰狠。
  顏值:★★☆☆☆
  危險:★★★★☆
  血量:★★★☆☆
  技能:缺乏資料。
  注意事項:避免正面衝突。
  團隊配置要求:缺乏資料。
  擊殺基本流程:不要想了,早點睡吧。
  沈宴突然很想和紀錄資料的負責人談談人生。
  差別待遇太明顯,澄陽六異的資料都詳盡到可以出個人精裝設定集,這邊什麼顏值打分先不吐槽,既然一本正經地寫了團隊配置搞得像正經攻略,就不能好好寫嗎,就不能好好寫嗎?就不能好好寫嗎!什麼不要想了早點睡!
  狂暴化的教主憤怒地在晚餐飯後多吃了兩個蛋塔,黑著一張臉躺進了遊戲艙。
  半睡半醒間他迷迷糊糊地想著,都說三總三監,總監也有市場總監、渠道總監和產品總監,不曉得總是遇上的是哪一位,不知道名字還是有點吃虧,連申訴單都不能寫。
  下次想起來的時候……還是去頂樓辦公室看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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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22 20: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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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月上中天,如明鏡高懸。
  沈宴睡得不好,待林白芽醒來,五日已過了兩日時間。
  離卯時還有三個時辰,林白芽卻睡不著,事實上也不能睡,若是一睡過去又穿回現世,性情殘暴的魔僧卻在此刻進了山門,別說屠教滅眾妖,說不定連聖樹都保不住。
  ——想的像他在就能保住似的。
  林白芽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
  他翻身坐起,也不束髮,在中衣上頭罩了件外袍,想出門走一走,到聖樹上坐一坐,順道看看自己的本體。
  聖樹並無神識,也無魂靈,卻與天道相鄰,他雖不喜歡和聖樹共鳴時那種從裡到外都不受控制的感覺,卻能藉此窺見些許天機,此事有違因果之律,若洩漏天機,懲罰將以數倍還於自身,歷代教主非到危急存亡之刻不可擅用,也不知上一回在茶館裡怎麼就和聖樹共鳴了。
  林白芽推門出去,卻看見蘇楠站在門外邊,正對著這頭,沉著臉不知在想些什麼,他愕了一愕,忍不住道:「守夜的不是申屠鴞麼?」
  蘇楠道:「屬下白日睡得多了,來替申屠長老。」
  林白芽懷疑地瞥了眼蘇楠臉上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卻也沒說什麼。
  他要出門,蘇楠自然得在後頭跟著,兩人一路相對無言的到了聖樹前,提起真氣幾下躍上樹去,蘇楠還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說話,林白芽坐在樹杈上晃著腳,想了又想,索性開口問:
  「雁老教主和魔僧的事,你知道多少?」
  蘇楠道:「啟稟教主,屬下所知不多,不便妄議。」頓了一頓,才道:「屬下僅知,雁教主天資聰穎,卻認不得南北,辨不出東西,一離了聖樹教便找不著路,三十年前與魔僧立約,實屬無心之舉。」
  林白芽道:「能迷路迷到中洲去也是一種天賦。」
  蘇楠道:「教主所言甚是。」
  林白芽道:「雁前輩曾道,林雁引得那魔僧動了凡心,不知林雁對那魔僧,可曾動心?」
  蘇楠不答,右手五指併攏做捧物狀,舉起手來在半空中做了個撈取的動作,林白芽順著他的目光瞧去,微微仰起頭來,只見一輪銀盤似的月亮懸在枝頭,彷彿近的能伸手摘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鏡中花,水裡月,一切有為法,諸法皆空相。」蘇楠一雙眼在月下映著清冷的光,他收回手,看著林白芽笑了笑,神色溫柔而繾綣,「然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林白芽道:「哦。」隔了一會兒,又道:「瞧不出左護法在佛學方面也造詣精深。」
  蘇楠噎了一下,聞言也不惱,伸手揉了揉林白芽腦袋,道:「教主可需屬下在旁護持?」
  林白芽語氣淡然的「嗯」了一聲,並不答話,右手放在聖樹的枝幹上,左手則拉住自己本體的一根莖條,闔上了眼,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只聽他喃喃自語道:「……未知生,焉知死?汝命由天不由人,由人不由己,由己乃從心。」
  蘇楠蹙著眉,又聽林白芽道:「……順天則亡,順人則活,順己歸根而……」不禁扯開了一個苦笑,適巧林白芽唸完最後一個字,睜開了眼,見著他陰晴不定的面容,也跟著沉下了臉色。
  林白芽道:「如何?」
  蘇楠道:「雁教主能做到的,屬下相信教主也能做到。」
  林白芽嘆道:「本座真不知你從哪來的信心。」
  蘇楠道:「不會有事的,時辰甚早,屬下送教主回房,教主再睡一會兒。」
  林白芽欲再說些什麼,蘇楠卻伸手蓋住了他的眼,低聲勸道:「會沒事的,睡吧。」
  散魂香無色無味,剛沾到身上,他便又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林白芽一睜開眼,宵桐便推門進來,言道魔僧已到山門外了,林白芽睡眼惺忪,腦子中仍是一片混亂,沒心沒緒,身後的蘇楠和宵桐比以往站近了些,卻也不覺有什麼不妥。
  那魔僧從山門之下走來,高髻束冠,兩道長眉下雙目微啓,胸前配戴瓔珞等飾物,上身錦披斜貫至胸腹前,腰帶輕繫,下身是件輕薄的錦繡羅裙,長裙覆腳。
  魔僧面相豐滿圓潤,朱唇上有綠鬚,姿態撫媚,端的是慈悲為懷垂簾仲生的菩薩形象,膚色卻白中透灰,一雙眼如魚眼凸露,嘴生獠牙,腳下踩過的每一吋地都化為焦土。
  林白芽當即正了正神色,上前一步躬身道:「見過前輩,晚生林白芽,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吞天雙手合十,面帶愁容,嗓音嘶啞,道:「林小教主請起,敢問貴教前教主林雁,此刻身在何處?」
  林白芽一怔,道:「五日前教中收到消息,雁教主正……」
  吞天見他面有難色,仰天怪笑三聲,道:「好,很好!當年單憑林雁一言,老衲便捨了盪平中洲之心,三十年已至,事到如今卻言而無信,駁我魔道十二尊的臉面,真正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老衲今日便要見識聖樹教教主,是否真有大本事!」
  吞天怒極氣極,一語未畢便猛然出手,五指如勾往林白芽左胸抓去,這一式奇快,力道卻同樣強勁,指風先至,林白芽只覺臉上一麻,想側身已來不及,身後卻有人搶上前來將他半攬在懷裡,以肉身擋下了這一招。
  有什麼溫熱的、帶著腥味的液體濺上了他的臉,被帶著繭的手指抹去,抹到一半卻失了力氣,在他臉上留下歪歪扭扭的一道血痕。
  真是的,林白芽聽見那人小聲埋怨著,胸前被打穿了數個血洞,白花花的碎骨和血肉落在地上,間或夾雜著臟器,卻還帶著一絲顫抖的笑意,慢慢低了下去,真是不讓人省心的教主啊……
  「……蘇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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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27 21:2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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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一切有為法,諸法皆空相。
  做為在星際時代出生成長的人類,蘇楠有著一個不太普通的興趣——參禪。
  不只參禪,他還喜歡研讀舊時代遺留下來的那些佛經,父母總說他若活在過去,恐怕小小年紀就要剃度出家。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多冷漠的人,只是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他人的情感蘇楠可以理解,卻無法感同身受,彷彿身上蓋了個玻璃罩,和什麼都隔了一層,觸不到底。
  也因為他對誰都是這樣不冷不熱的性子,父母異常關心他的終身大事,雖說星際時代跨物種跨星域的戀愛比比皆是,喜歡同性還是異性生不生孩子那都是上個世代的陳腐觀念了,但還是希望自家孩子能有伴一起過日子。
  結了婚還能離婚,也不是所有人都真心相愛,概率過小,不如找個人湊合著,一輩子也沒多長,蘇楠向來是這麼想的。
  五欲六塵之樂見多了不過就是那麼回事,諸行無常唸唸不停,剎那生滅,世間萬事萬物興亡皆在彈指之間。
  佛系交友佛系經營的下場就是每段感情都以對方出軌作結,聽那些不知能不能稱為前戀人的對象聲淚俱下地控訴:「你一點都不在乎我」、「你根本對我沒有慾望」,「你這個性無能」的時候蘇楠也挺無奈的,他不曾動心是事實,也沒什麼好反駁,打算好聚好散對方卻不領情,那便這樣吧,現下他只想好好睡一覺,晚些時候還得穿越過去繼續修練,差最後一哩路就能化作人形,蘇楠希望能盡快完成,一旦想起自己是個人,他便對四肢著地這種行為有些牴觸。
  他睡得很淺,被敲門聲吵醒也不氣惱,大學生模樣的少年人吞吞吐吐地說明來意,語氣有些愧疚,聲音壓得極輕。
  「面試?測試部門?那你走錯了,我是其他部門總監。」蘇楠扯下眼罩用布滿血絲的眼看了看對方的履歷,「……這面試日期不是下禮拜嗎。」
  游戲測試人員的履歷和一般員工的履歷不同,不到上查祖宗八代的程度,但必須包含是否有遺傳疾病和藥物過敏,蘇楠一行行掃過去,發現家族成員的方格填滿了,而旁邊的緊急聯絡人姓名和電話卻是空著的,若出了意外,手術同意書沒人能簽。
  少年垂著頭,不知是骨架纖巧還是瘦到脫了形,像是植物柔軟卻易折的細莖。
  ……他忽然有些不忍心。
  「——來都來了,沒關系,說說看,你為什麼想進我們公司?」
  對方問:「這是正式面試嗎?」
  「不是。」蘇楠在履歷表後彎起嘴角,說:「你可以把這當作一場模擬。」
  蘇楠再次見到沈宴的時候,對方已經入職了,剛結束上半天的操練,在食堂裡和鄰座低聲交談,看起來有氣無力,手抖得都拿不住筷子,眼神卻閃閃發光,笑起來右頰上浮出淺淺一個梨渦。
  只有過短暫的一面之緣,對方也不在他的部門,蘇楠還是停下來多看了一眼。
  他想,這小子傻歸傻,人還是不錯,自己某方面來說也是前輩,就在力所及的範圍內多照看點吧。
  蘇楠的照看如字面所述,就只是「看」。
  沈宴會在布丁上插吸管。
  沈宴吃葡萄的時候不剝皮。
  沈宴生氣時候會先皺一下鼻子。
  沈宴會……
  路過二樓的次數頻繁增加,蘇楠於是把原本在三樓辦公室開的會挪到二樓會議室,日子一天天過去,少年人身上也慢慢長了點肉,看起來手感挺好。
  第一批測試人員預備進行穿越,登記在《幻獸狂想》部分的有三十四人,開會時策劃部統計有哪些勢力需要加派人手,蘇楠對此毫無興趣。
    他在異世的身份是聖樹教左護法,南沼和主劇情線沒什麼關係,公司只派了零星幾個人駐扎,人怎麼加也不會加到他手下,旁人討論的熱火朝天,他卻掩嘴打了個呵欠。
  方唯季突然冷冷地開口:「聖樹教教主要不要也換成我們的人?我看蘇楠老是盯著的那個小朋友不錯。」
  王湛說:「新教主剛即位權力不大,這個位置的人不能太傻,也不能太聰明,小沈可以,就算發生什麼事,蘇楠也能控制住場面。」
  蘇楠晚了一步才找回聲音,他說:「我沒有特別——」
  方唯季用鼻子嗤笑一聲:「沒有什麼?你不是挺喜歡他的嗎。」
  ……喜歡?這樣不知不覺把人放在心上的感覺,就叫做喜歡嗎?
  他想了很久,卻不知從何反駁。

  方唯季和蘇楠過去就是競爭對手,如今進了同家公司,他成了方唯季的下屬,那人仍會有意無意地刺他幾句。
  蘇楠有回向李冠淩提起,縱橫圈內數十年的老前輩便安慰道:
  「最近圈內這個屬性比較萌,大概是人設撞了,不要介意。」
  蘇楠沉默半晌,道:「希望我四十出頭時也能和你同樣保持這麼樂觀的心態……」
  「噓噓噓說什麼呢姐的年齡是秘密!」李冠淩用貼滿水鑽的指甲刮了他一下,諄諄教誨道:「緣分這種東西就是兩個人相欠債,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蘇楠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李冠霖又說:「我看你的面相,是那種不愛就不愛,愛到會慘死的那種。先別說這個,陽痿治好了沒?」
  「……真的不是陽痿。」

  蘇楠覺得自己對沈宴不是喜歡,不過像偶然在牆壁的裂縫中見到了一株草,他澆了點水,看它慢慢長出花苞,在經過時會多看一眼,卻不想動手採擷或將它移植到別處。
  盡管花朵色彩鮮明,隔著玻璃仍然清晰。
  然而想像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他的臉被打得很慘。
  即便明白林白芽身上那些傷口從何而來,他卻還是動了氣,試圖抹去所有痕跡,那些扭曲陰暗的負面想法直衝上來,他終於沒辦法再欺瞞自己。
  他想要這個人。
  ——原來他也是有心的。
  他開始在公用冰箱放點心。
  他甚至開了小號混進測試群。
  他告訴自己,不能急、不要急,嘗試之前沒做過的事,說些不曾說的話,方唯季懟他他笑笑沒說話,對教主下手立馬懟回去,朋友們說他身上總算是有了人的氣息。
  他可以等,也可以忍。
  然花開堪折,時不與人。

  「……未知生,焉知死?汝命由天不由人,由人不由己,由己乃從心。」
  「……順天則亡,順人則活,順己歸根而……」
  天道想要教主的命,而他不過妄圖逆天奪得教主一線生機罷了。
  逆天就逆天吧,不過一條命。
  他給得起。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金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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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29 21:3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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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蘇楠?」
  林白芽半個楠字還含在嘴裡,身周幾人已一齊搶上,佟獴和司樟捏了法訣和兵器擋在最前方,申屠鴞和翟赤楊則護著氣若游絲的蘇楠,將他平放於地檢查傷勢。
  肖桐提心吊膽地拉著林白芽退了一步,叫道:「教主!」
  心神激盪之下,林白芽全身都在顫抖,他緊握雙拳,閉了閉眼,歛去眼底惶惑,霍地抬頭望向魔僧。
  吞天一擊不中,便退到了十丈外,將重心落在左腳,右腿鬆鬆地貼在左膝側,身姿如蛇般彎曲,右臂緊貼身軀,左手抬起,將宛若塗滿蔻丹的指尖納入口中,而後長眉輕蹙,「呸」一聲唾了出來,濺得草地上星星點點,皆是血跡。
  耳邊肖桐仍在絮絮不休:「……雖瞧著嚇人,但還有氣就能活,總有辦法的,教主?教主?」 
  「退下。」林白芽拍開肖桐按在他肩上的的手,又穿過拿身子隔在他和魔僧之間的佟獴和司樟,冷聲道:「都聽見了,給本座退下!」
  兩位長老對望一眼,臉上微微變色,卻也按教主的吩咐收起兵刃退到後方。
  吞天陰惻惻地道:「林小教主,你手下這幾位護法和長老,可真是沒有規矩。」
  林白芽陪笑道:「讓前輩見笑了。」
  吞天又輕輕嘆了口氣,道:「林雁若知聖教如今成了這等模樣,應是一喜一憂,喜的是沒了規矩,憂的也是沒了規矩。」說罷唱了句佛號,眼中殺意盡現,道:「老衲今日便替他清理門戶。」
  林白芽上前幾步,在吞天面前一跪,沉聲道:「還請前輩寬限十日。」
  吞天朗聲道:「十日之後,該當如何?」
  林白芽道:「若十日之後,雁教主仍然未至,晚生斗膽,敢請前輩一戰。」
  吞天道:「林小教主,你那點微末修為,老衲已見識過了,魚不可脫於淵,你離了聖樹就什麼也不是,拿什麼和老衲比拚?」
  林白芽道:「論修為,晚生自是比不過前輩,論武學,晚生可有望和前輩鬥成平局。」
  吞天道:「不知林小教主是要與老衲比試輕功,亦或暗器?」
  林白芽搖頭道:「晚生願以劍法領教前輩的拳腳。」
  他仍跪在地上,右手揮出,長劍在握,一抖一送,驀地青光激射而出,他將劍朝身後遠遠擲了出去,那劍穿過聖樹教眾人,一聲悶響,竟是釘在了聖樹之上,猶自顫動不休,只聽得密林內萬千種鳥獸齊鳴,群山皆應。
  吞天撫鬚笑道:「比試毋論生死,必分勝負,林小教主可曾想好?」
  林白芽道:「自當如此,另有一事,晚生斗膽求前輩應允。」
  吞天道:「你要求老衲何事?」
  「願與前輩合籍雙修的,敢請與前輩一戰的,都是聖樹教教主。」林白芽深吸一口氣,「……覆巢之下,雖無完卵,但請前輩念在這點情分,莫妄作殺業。」
  「一人過錯一人擔,林小教主是要老衲不對南沼眾妖出手?」吞天又唱了聲佛號:「這有何難?世人皆言魔道中人任性妄為,暴戾恣睢,卻不曾明瞭我輩皆重情重義,不過勘不破七情六慾一念成魔,損了道心。」
  吞天又道:「十日後,老衲必前來領教。」語畢雙足一點,縮地而去。
  魔僧一離去,肖桐便趕緊上前來攙林白芽,林白芽全身虛軟,一張汗涔涔的臉上混著血汙,神色甚是可怖。
  他對肖桐擺了擺手,自己勉強站住了,拿袖子抹了抹臉,啞聲問:「蘇楠呢?」
  申屠鴞道:「啟稟教主,左護法已止住了血,但內外傷勢過重,只能化回獸形,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
  林白芽「唔」了一聲,不怒反笑,柔聲道:「好哇,你們倒是長本事了,膽子也肥了。」
  聖樹教眾人見林白芽這番作態,皆明白教主是動了真怒,面面相覷,竟無一人敢開口應答。
  他們這位小教主,儘管常繃著一張臉,卻是個好說話的,年歲尙幼,兜不住時還會自己笑出聲來,知曉天道的預言時眾人也有過爭論,左護法孤意而行,他們攔不了,便做好了準備。
  肖桐勸慰道:「教主,人生自古誰……唔唔唔唔……」話沒說完便被翟赤楊拖了下去。
  林白芽道:「天道說了什麼?既然是關於本座的,就不該瞞著本座。」
  佟獴道:「『未知生,焉知死?汝命由天不由人,由人不由己,由己乃從心;順天則亡,順人則活,順己歸根而復命』。」
  只聽得林白芽道:「由人不由己……好一個由人不由己……」頭低垂著,聲音中帶上幾分嗚咽。
  良久,他望了望眼前眾人,低聲道,都下去罷。
  你們讓我自己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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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8-31 21: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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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週六下午一點,沈宴剛出仿生艙就直接奔進浴室。
  散魂香這類迷藥雖能使妖昏迷,但非主動的睡眠並不會使穿越者直接返回現實世界。他昏沉地在遊戲艙裡待了十幾個小時,胃都是空的,走進洗手間卻腳一軟跪在馬桶前,開始乾嘔。
  明知吐不出什麼,他仍將兩指伸進喉嚨按壓,直到嘔出黃綠色的膽汁,苦澀味道直衝大腦才鬆了手,扶著旁邊的浴缸站起身來,往洗臉池裡放滿水,再把頭埋進去。
  如此往復折騰幾遍,沈宴覺得腦袋終於清醒多了,便拿毛巾用力擦了擦臉,對著鏡中滿臉憔悴的自己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不怎麼成功的笑。
  十日,兩天,時間充分,足夠他做好準備。
  老舊的衛浴設備沒有系統管家,他打掃好浴室,折回自己的房間拿了乾糧和設備,即便沒有食慾還是得儲備體力,坐在客廳機械性地把食物一口口吞下去,上星網計算出十日後對應的現實時間——下週一中午,還能進一趟公司報備事情。
  這間三室兩廳的房子住了四個人,共用廚房和衛浴,沈宴的房間是從客廳隔出來的,沒有窗戶,不過三坪,放了單人床和遊戲艙後就沒有地方放桌椅。
  熬夜趕報告的室友從房裡出來搖搖晃晃地叫了份外送,坐在客廳和沈宴瞎聊了半小時,還有閒心討論幾句性別光譜和蟲性戀的話題,又踩著虛浮的腳步回房間補眠去了。 
  沈宴算了算時間,就算晚上九點再進遊戲艙,異世界不過才過了兩天,便心安理得的先出門閒晃,過一陣子後再回家整理房間。
  自從成為測試人員,不算上班和下班,他已很久沒在現世的白天出門,沈宴站在路上被太陽一曬,不禁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大學時期即便兼了三份工,沈宴也和朋友一起玩過幾次遊戲,最普通的那種模擬機甲格鬥,那時候遊戲還是種消遣,不像現在把遊戲當工作,消磨掉熱誠不至於,卻覺得自己和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他居住的街區相當老舊,就算管線裡流通的是最新的能源,建築卻保留著星際紀元前的風貌,老舊的公寓沒有電梯,樓梯間的燈管閃爍不定,離報廢只差一點距離,隔音效果不怎麼好,爬上四層樓還聽得見一樓幾個老人在打麻將,誰隔著兩扇門在大唱情歌,隔壁鄰居房門裡傳來不知名料理的香味。
  沈宴調出攜帶設備的身分認證感應門鎖,手卻不自覺地開始顫抖。
  沒事的,會沒事的,他告訴自己,換了另一隻抖得沒那麼厲害的手瞄準感應設備。
  沈宴的房間不大,東西也不多,保持著生活所需的最低物慾,許久沒派到用場的床上零零散散擺了公司提供給測試人員參考的設定集﹑幾本動物與植物圖鑑,還有穿過沒洗的外套和襪子,他仔細收拾,把書放回櫥櫃,拆了床單和枕頭套,也不管天快黑了全扔進洗衣機裡。
  整理好這一切,他深吸一口氣,總算不情不願地將視線投向仿生艙。
  據說優惠後還要四個月年終獎金的仿生艙有著很對的起售價的精美質感,充滿科技感的流線型設計,外觀上了兩層漆,一層純白色的鋼琴烤漆,左側則有深紅色的磨砂工藝——首尾相連的龍型剪影,床墊可以手動控制角度,空調系統能自行偵測並調整溫度,內層還附了分別在頭部和身側的兩個小燈,在黑暗中會自動亮起,確認靈魂離體後就熄滅,還有鬧鐘和神秘的附加功能,沈宴覺得用不上,也沒詳細看說明書。
  離九點還有一些時間,沈宴並不打算太早穿越過去,用棉布和去漬油擦拭完仿生艙,他抱著膝蓋蹲坐下來,呆滯地和鏡面中的自己對視半晌,又撿了襪子進洗手間搓洗。
  他不知道其他人碰到這種狀況會怎麼處理,對沈宴而言,心情愉快不起來時最起碼要保持平靜,而林白芽醒來時,覺得自己很好地做到了這一點。
  除了臉上沒有笑容,他和往日無異,仍是那個喜怒無常的聖樹教教主。
  他讓可日行千里的申屠長老帶信給凝霜社的領頭人聞人謙,又請專司監督教主和左右護法的佟長老喝了很久的茶,被左護法原是獨斷獨行卻搞成群策群力的作法氣得牙癢癢,蘇楠確實是個有本事的,整個計畫在林白芽昏睡的期間裡經過縝密討論,進行起來也十分順利,如果不被左護法那條差點賠掉的命也算進去,可算是相當成功。
  林白芽仍是有些不解。
  他向佟獴道:「聖樹上每隔百年才會有生物降生,距今無萬年也有千年之久,教主若罹難,左右護法可即位履行教主職責,本座不明白,佟長老何不勸阻左護法?」
  言下之意,便是犧牲他比犧牲左護法划算,畢竟有眼珠的生物都能看出誰實力強。
  佟獴道:「敢問教主,左護法的職責為何?」
  林白芽便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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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lophura19 發表於 2021-9-2 21:4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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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週一早上沈宴進了公司,先找測試部門的主管報備了一聲,沒想到對方頻頻搖頭說這事他不能管,直接上報到最高層,直到他站進遊戲製作人辦公室時,還有幾分魂不守舍。
  與他年紀相仿的裴回聽完話,象徵性地彎了彎嘴角,問:「不後悔?都想好了?」
  「抱歉遲董,我想賭一把。」沈宴啞聲回答。
  「你都說是賭了,不用急著走,仿生倉也不必退。」裴回撇了一眼星網面板上沈宴傳來的辭職信,果斷地選擇刪除,「規矩沒那麼死,想做什麼就做,不用顧慮誰。」
  沈宴想說句謝謝遲董,遊戲很快就要開始公測,異世先不提,他很清楚這樣的臨時變動會給同仁添多大麻煩,要是還有別的選擇,他也不會這般一意孤行。
  他深深彎下腰,才要開口,卻聽見「擦」一聲輕響,有什麼落到地上,沈宴愣了一下,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卻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是一隻巴掌大的狐狸犬,眼瞳是極淡的琉璃色,一身銀白皮毛,牠抽動著粉色的小鼻子,爪子按在一塊腰牌上,不似活物,倒像件精巧的藝術品。
  沈宴卻不敢再看。
  他跪下去,拾起腰牌,畢恭畢敬地放回桌面,朝裴回點個頭,躬身退出了辦公室。
  沈宴很確信那並非狐狸犬,即便是幼犬也沒有這麼小的體型,而是肖似狐狸犬的「什麼東西」。
  這麼一想,再連結到那個大老闆曾挾帶私貨,逼的時空管理局不得不修改規定的傳言,他是傻了才不會把兩者聯想在一起。
  ——為什麼一個正經的遊戲公司裡會有渡過劫的大妖啊?
  他快步穿過幾間辦公室,要走到傳送區時卻猛然停下腳步,想起那位不知名姓的總監,遲疑著要不要回頭去看一眼。
  算了吧,他對自己說,也不曉得能不能再見,知道名字又圖什麼呢?
  思及此處,沈宴再次邁開腳步,不曾回頭。
  
  辦公室裡,一人一妖沉默相對。
  狐狸犬靈巧地攀住桌腳,幾個縱躍跳上了桌面,小爪子扒拉著腰牌,又用鼻子將它拱到了裴回手裡。
  裴回伸手捏了捏小獸的耳朵,道:「你倒是心軟。」
  那狐狸犬晃著尾巴,竟是口吐人言:「那孩子身上帶著故人的氣味,既是與我等有緣,助他一臂之力也未嘗不可。」
  「不會是黎理。」裴回道,「那就是雁五了,他差不多也到了剩一張嘴的年紀……什麼都能說出去。」
  狐狸犬抖了抖耳朵,在桌上打了個滾,落到裴回腿上,化回九尾狐的原形。
  裴回認命地點開通訊介面,給工傷帶薪休假三天的某總監發了幾條訊息,朝腳上的狐狸挑眉道:「滿意了?我真是怕了你了,神魂碎過還這麼不安分。」
  那塊腰牌在他手裡翻了幾翻,顯出篆體的「澄」字來,要是沈宴在場,他必定能認出這東西和公孫弦持有的一模一樣。

  林白芽一醒轉,立即從肖桐口中得知了兩個消息 ,一是申屠長老不只是聞人謙的信,連所需之物也一併帶回,二則是蘇楠醒了。

  醒了?在離十日之約只差一日的時候?
  林白芽心道這事太過湊巧,其中必定有鬼,面上卻不顯,問明蘇楠所在的位置,懷裡揣了聞人謙送來的物什,便去尋他家左護法。
  獸妖沒化成人形時仍留著獸的本能,蘇楠的巢穴在一棵楠樹的樹洞裡,林白芽才走到楠樹前,就見到一個黑影從樹洞裡竄出來要逃,他眼明手快,一把抓住那獸的尾巴提起來,和左護法的原形大眼瞪小眼。
  ——哦,浣熊。
  …… 居然不是狸貓。
  想想自己也是顆槲寄生,對他妖的原形實在沒什麼好要求的,被倒吊著的浣熊已經放棄了掙扎,林白芽甚至能從那張臉上看出生無可戀四個大字,不覺有些好笑。
  反正也無事可做,他想了想,把浣熊抱在懷裡,打算去聖樹上再瞧幾遍自己的本體,順道曬曬太陽。
  林白芽上了聖樹,正打算尋個好位置坐下,一眼望見自己的本體,頓時頗為無語地停住腳步。
  槲寄生的枝椏間結滿了半透明的白色醬果,林白芽摘了一把,在掌中將幾顆揉碎,除了黏液外並沒有發現種子,這讓他鬆了一口氣,開花結果自體繁殖已經夠嚇人了,若是種子附生,跟著長出小小的林白芽……
  他不禁打了個冷顫,一手抱著浣熊一手拿著醬果沒保持好平衡,身子竟直直朝聖樹下栽了下去。
  這個高度對他而言不成問題,但蘇楠的傷還沒全好,林白芽心下驚慌,那浣熊卻不管不顧,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強行催動靈力化作人形。
  兩妖一前一後落在地上,作為肉墊的那個臉色原就蒼白如紙,這回又挨了撞擊,卻硬是連一聲悶哼都沒喊出來。
  林白芽提心吊膽地檢查起蘇楠胸前的傷口,確認沒迸裂後才放下心來,語氣中也帶上了一絲埋怨,道:「你都受傷了還化成人形做什麼?反正我是植物,摔也不怎麼疼。」
  蘇楠閉著眼沒有回答,看上去有幾分脆弱,林白芽頓時消了氣,簡直拿眼前這妖沒辦法。
  他湊過去戳了戳蘇楠的臉,嘟囔道:「你的原形又不醜也不怪,怎麼之前就不讓本座知道呢,你瞧本座又從聖樹上摔下來了,這回沒沾了橡樹……聖樹的乳汁也沒受傷,你可別再把本座按到溪裡洗啊,雖說洗東西是浣熊的天性,但那不是捕食……」
  林白芽忽地臉一紅,止住了未盡的話語,拿手掩住了蘇楠的眼睛。
  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久到蘇楠覺得自己真的要睡著了,卻聽見少年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有些遲疑,卻很清晰。
  「本座,不、我知道你喜歡我。」蘇楠聽見林白芽突然換了自稱,按在他臉上的手微微用力,「……其實我也挺喜歡你的。」
  有什麼柔軟卻冰冷的東西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了印,帶著決意一觸即分,甚至稱不上是個吻。
  在逐漸遠去的世界裡,他似乎聽見林白芽說了聲「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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