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拌麵吃得差不多,老電影播到正好笑的橋段,越與吃飽歪在沙發腳,捧著肚子狂笑,大有笑倒在祝思祐身上的趨勢。
祝思祐正扒拉小菜裡的最後一點蔥花,看都沒看一肘子搡開越與,省得在他耳邊吵吵。
盛小菜的盤子被掃得一點沒剩,他心滿意足地攤著不想動,忽然間耳邊空調運轉的聲音大了許多,但又不大像,祝思祐微微側首傾聽。
越與突然坐直了問他:「是不是下雨了?」起身去撩客廳邊上的落地幕簾。
祝思祐跟過去,越與撩右邊窗簾,他撩左邊,抬頭一看果然下雨了,淅瀝淅瀝地看上去不很大,望過去還看得到剛才放煙火的地標,航標障礙燈一閃一閃。
他低頭又看發現這還是個落地窗,景觀真的很好,樓層夠高,幾乎沒有大樓遮蔽。
大馬路上偶有車輛呼嘯而過,大小甚至不到祝思祐小指指甲蓋一半,直奔盡頭而去。
越與說:「果然下雨了。」側首欲說些什麼,見祝思祐注視著窗外景象,看得臉都快貼到窗上了,便沒把話說出來,悄聲去關上電視電燈,回來拉開整面窗簾。
窗簾唰地被拉開,祝思祐驚了一下,視線尋到拉窗簾的越與身上,他朝窗外示意,微微垂目,紅唇輕啟:「別看我,看窗外。」
祝思祐順著他看過去,只見窗外視野開闊,底下街道房屋錯落有致,星星點點的街燈和少許住家燈火,雨水潤物無聲,將整座城市繪製成一幅晚景油畫。
把祝思祐看懵了。
「是不是很好看?」越與走回他身邊問。
祝思祐盯著窗外捨不得移開視線,他說:「是啊,我第一次從這麼高的地方看下去。」
越與見祝思祐喜歡,成功分享了一個令人愉悅的小秘密,笑說:「我小時候就在這裡玩,沒人管我的時候就趴這兒寫作業。」
「X中就在那邊,其實這邊也只能看到X中的一個角。」他興致勃勃地給祝思祐介紹,手指窗外左下方。
果然只能看見X中圍牆跟操場的一角,祝思祐說:「那是南側圍牆嗎?」
「對啊,然後你看那邊,是X中的附設小學。」越與指著窗中間下方,「我小學就讀那裡,幼稚園讀X中附小的幼稚園,國中之後說打死我不要上X大。」
「為什麼?」祝思祐還沒找到X中附小,往越與那兒又湊了點。
越與順手拉著祝思祐盤腿坐下,貼著他肩膀,指向視野中下部分,有一塊小小的,不很正的四方形,「就那裡啊,看到沒有?」
下著雨呢我能看清楚個球球。祝思祐無語了一會,又問:「為什麼不上X大?」
「因為住這邊學區,成績過得去的學生,很多都是X中附小,一路X中國中、X中,最後上X大,要是再在X大讀研,那就真的求學生涯被X大一條龍服務了。」越與解釋。
祝思祐聽著總覺得哪裡不太對,遲疑著問:「成績過得去?」
越與在祝思祐面前就是個學渣,一丁點水分都沒有,甚至一度被他懷疑是怎麼進的X中,他義正辭嚴地向祝思祐抗議:「兄弟,我有體育加成,我背科全掛也能——」
誰知越與一扭頭,鼻子幾乎蹭到他兄弟鼻尖。
他呼吸一滯,祝思祐驚得瞪大眼睛,許是倆人離窗近得很,也可能是雨又大了點,耳邊啪拉啪拉地居然能聽見,雨打在簷上的聲音。
越與沒能理清自己到底是該後退,還是乾脆再傍近祝思祐一點,只好裝作沒事,不尷尬不地笑了笑,把沒說全的話說完:「進X中。」
祝思祐不著痕跡地往邊上蹭了蹭,掩飾尷尬地問:「你體育到底加多少分?」
越與正在心裡痛斥自己無恥的思想,心虛地輕了下嗓子,「呃……我國中長跑拿的是全國國中組五千米銀牌,好像加了15%吧,然後直升的分數線又比較低……?你幹嘛?」
祝思祐不知道該先震驚全國五千米銀牌的部分,還是震驚加15%的部分,面部表情一時沒協調過來,他說:「喔哇。」
不明所以的語助詞,越與沒明白他想表達什麼,他笑了起來:「喔哇是什麼東西啦!」
「就是表達一下震驚。」祝思祐說,稍回憶一下自己當初考進X中的成績,又說:「我要是有15%,我一定能進第一志願。」
「那不行,要是你不進X中,誰來陪我渡過寂寞的高中?我高一的時候我媽就出國了誒!」越與驚呼。
祝思祐抓重點的能力十分精準,他說:「我以為你媽一直在國外。」
越與愣了下,想起自己沒給祝思祐說過,「原本我家也不是……」他撓撓後腦,不知該從何說起,「我家吧,以前大家都還在國內,我爸常出差,我媽頂多沒空管我。」
「後來總公司要我爸往外調,然後就過去了。」越與不太確定地說,「那會我哥就一起過去了,我哥現在研究所,記得吧。」
「我爸媽同一間公司,前年我媽升協理,也得一起出國,她沒時間處理我,然後我就高二了,就這樣,沒帶我過去。」
「今年才突然跟我說高二讀完就出國。」
祝思祐沒全聽懂,也不清楚到國外讀書要辦什麼手續,躑躅著問:「但是真要過去,為什麼不先辦轉學?」
越與顯然也不是沒想到這層,抿了抿嘴唇,裝作無所謂地咧嘴笑說:「大概是忘了吧。」
大概是忘了,因為小兒子越與從小就沒有大兒子越為優秀穩重,所以他一直像個拖累,他父母哥哥都在國外安頓,最後才想起來還得處置小兒子。
在他的家庭裡,他永遠在掉隊。
自從他像個廢棄物一樣,被遺棄在這裡後,他就再也沒拉開這面窗廉,今天祝思祐要是不來,或者回去了,他就會一個人坐在這裡面著窗廉發呆。
他想念窗外的景色,卻沒有人和他分享,拉開窗簾只會讓他覺得自己深陷這間曾經是家的囹圄。
家裡沒有人,怎麼能稱作「家」呢?
越與出神了一會,祝思祐不發一語,安靜地看著他。
「我……其實很久沒看過這邊的景色了,我外婆帶我到小學畢業……左右,因為我媽工作太忙了,然後我爸覺得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外婆就回去了,家裏除了保母阿姨,幾乎每天、每天都剩我一個。」
「那會家裡幾乎只剩我跟我媽,偶爾我哥會回來辦個手續、陪我媽一下,那時候我還能跟他倆偶爾吃個飯,但大部分時候,還是我一個人待著,寫作業、玩電動。」
「然後我才發現,拉開這個窗簾,只會倒映我自己的影子。」
他忽然抬眸忘向祝思祐,要笑卻笑不出來,欲哭卻不敢落淚,眼眶盈盈,瞳孔盛著的都是祝思祐的倒影,些許哽咽地說:「然後我就遇見了你。」
「這窗簾再拉開,終於不再只有我自己。」
祝思祐心說:原來不是只有我遇見了你。
他輕嘆一口氣,伸手摸摸越與的腦袋,問:「如果抱抱你,是不是你就不會那麼丟臉?」
越與的臉上映著窗反射的微光,眼底也微微閃爍著,他睜大眼睛,瞄見祝思祐準備好的雙手,破涕為笑,「你好煩。」
「但是謝謝。」他伸出雙手擁住祝思祐,溫暖地,而且心滿意足。
「我也是,不用謝。」祝思祐說。
少年人僝僽,卻因為擁有優渥的生活,向誰說都像在無病呻吟,也不想讓別人尷尬地同情兩句,回頭在背地裡問:「他家這麼有錢,有什麼好抱怨的?」
越與憋悶於滿腔無處發洩的憤懣,沒人可以傾訴就漸漸地也不說了,裝作沒心沒肺嘻嘻哈哈地,平日裡也就漸漸不在意了。
只是平日。
但是祝思祐沒關係,越與知道他眼裡都是自己,回過頭來他就在那裡,他答應過的。
祝思祐這時輕輕順了兩下越與後腦勺的頭髮,有點刺,他說:「好乖好乖。」
越與沈默了下,「……你當我是狗呢?」
「你是嗎?」祝思祐笑著反問,鼻息間吐出的氣息噴在越與頸背上,特別癢。
越與壓下那層不說清、道不明的情緒,深怕祝思祐發現,裝作沒事問:「你是不是想被揍?」
祝思祐笑得可歡,越與本繃著臉,假裝自己可憐巴巴,然並卵,他沒繃住,笑出聲來還惱羞成怒,去撓祝思祐的癢癢肉。
祝思祐怕癢,才不讓越與撓他, 一手擋、另一手使勁抓著往頭上懟回去,倆人幼稚地扭打起來。
扭打的畫風十分迷幻,邊打邊哈哈哈,反正祝思祐長這麼大就沒幹過這種智障事,大概。
越與使勁往祝思祐身上推,祝思祐死命擋回來,越與驀然收手,見祝思祐驚得堪用花容失色,往他身上撲。
然而撲過來時,祝思祐腿一伸踩在越與大腿上,「我能讓你得逞嗎?」他說,眼尾得意又欠扁。
越與失笑:「你好驕傲喔。」說完迅雷不及掩耳,抓住祝思祐腳踝,將人往回拉,順勢往前一撲,把祝思祐整個人懟在地面上撓。
祝思祐反應不及,這會真的花容失色了,狂笑得停不下來,掙扎地彎著腰,側身過去不讓越與搔他癢。
越與本來想直接掀開祝思祐的衣服,誰知道這廝身上除了長袖運動服,裡頭還有衛生衣,他驚呼:「夭壽,你不熱喔?」
越與停下來,撐在祝思祐身上,誰知祝思祐一巴掌往他臉上拍。
就跟如來佛掌壓孫悟空,啪地對著臉拍下去。
越與「啊」一聲,反射閉眼。
復睜眼,將準備好的笑罵吞回去。透過指縫,見祝思祐眼神迷離,額間出了一層薄汗,膚色被夜色照得很白,紅暈自眼尾一路染到耳廓。
梅花沾了霜露,承受不住重量,輕輕在他心頭顫了一下,又顫了一下。
祝思祐笑得淚眼婆娑,捂著笑到發疼的肚子,躺在地上喘著氣說:「我他媽才想說夭壽……」
祝思祐這時候說什麼越與都當耳旁風了,他俯下身,手指撥去祝思祐額前的碎髮。
祝思祐茫然地看著越與,沒能猜出他想做什麼,興許連越與自己都沒弄明白。
越與那張白裡透紅,被祝思祐吐槽像偶像劇男主角的臉懟到他面前,擦掉他笑出來的眼淚。
他捂不住越與的臉,忙推在他嘴唇上,柔軟地、呼吸熾熱地,讓祝思祐的手心燙得難受。
距離近地他甚至無法對焦,慌亂地直到自己嘴唇和越與的,之間只貼著自己的手掌,再沒一點縫隙,他緊張地微微發顫,卻不想讓越與發覺,「你……或許是認真的嗎?」
「我只是……」越與的嘴唇張合,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撲扇,無辜地彷彿他才是被壓在地上的那個,「為什麼……」
越與嚥下口水,緊張地握住祝思祐發涼的手,崩潰而且心智不清地將他的手背靠在自己額頭上,自言自語:「我不應該這樣的。」
直到嘴唇輕輕碰在祝思祐嘴上,祝思祐才聽懂他在說什麼。
「——為什麼我這麼喜歡你?」
祝思祐腦海裡炸開了煙花,開遍了滿山遍野的花海,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越與因為緊張而眉頭緊蹙,雙頰緋紅延伸至脖頸,在夜色下吻住他傾慕的男孩。
不怕冷的蝴蝶搶在今年的頭一天,採了梅花花芯上的一點蜜,沾上一身碎霜。
少頃祝思祐撐起身,推開越與,他抵住越與的肩,喘了幾下,掙扎地閉上眼,復吻過去:「我也是。」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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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都是安排好的劇情,絕對不是突然長出來噠~ 謝謝大家的喜歡,我們到這邊完結 開玩笑,我要是在這邊完結估計會被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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