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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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Ace of Hearts(24、存在的印記)[PG](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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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hsinnish 發表於 2021-8-3 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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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涼亭雨滴

  這個霎那拉得很長,長得足以讓韓彥安想起剛才往那女生走去時,心上穿孔的酸楚,他分明毫無記憶,身體卻記得清清楚楚。

  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記憶吧?她對他做了什麼,又或者是他對她做了什麼?這些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想要再承受那樣鋪天蓋地而來的痛苦。

  「不⋯⋯」

  他忽然覺得非常、非常疲憊。

  「林南,我不要去。」

  林南硬生生頓住了腳步,他的手被抓滿了指痕。

  「我不想去。」

  韓彥安垂首看著自己的鞋尖,白色的鞋面沾滿了泥土。

  「韓彥安,」林南轉過來正對他,逼使他與自己對視:「你知道你忘掉的是什麼嗎?」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感到喉頭乾澀。

  「你不知道,對不對?」林南目光凌厲,語氣卻帶著憐惜:「那這根本就不叫選擇。你得知道你失去的是什麼,才能決定要不要找回來。」

  「讓他忘記吧,學長。」清朗聽起來泫然欲泣:「他那麼難受⋯⋯」

  「要不要忘掉,不是由妳說了算!」林南咬牙朝她嘶吼,按住韓彥安的肩膀,深沈而真切地凝視著他:「相信我,韓,你絕對不會想要這樣,不明究理就把這個人忘得一乾二凈。她跟你還有梁竹君,在高中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她叫邱芷茹。」

  「邱芷茹。」韓彥安覆誦,任這幾個字緩慢在腦中浮沈。非常模糊的輪廓與光影。他往涼亭看了一眼,腦中又閃現了那個紮著麻花辮的女生的面目。

  「她還是你的初吻對象!」林南不死心地說。

  這句話令他有些窒息。他迷惘地回:「我討厭接吻,尤其是跟女生。」

  「但好像是你主動親她的欸……」林南無計可施地揉亂自己的頭髮,掙扎良久,才下定了決心似的,用力抓著他的肩,力道大得有點疼。「韓,接下來我要說的,你好好聽清楚:邱芷茹她、她——」

  「她自殺了。」清朗冷冷地補充。

  「自殺?」韓彥安下意識覆述。

  「這樣你還要想起來嗎?就算是一個已經不在世上的人?」

  「你們是說,邱芷茹,以前跟我很要好的朋友,已經⋯⋯死了嗎?」

  林南緊張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林南的眼睛。這樣的注視,一如既往,給予他寬厚的安慰,於是在沉眠的記憶緩緩復甦時,他還有力氣站著,還有力氣呼吸。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遙遠得開始有些透明的回憶。

  在補習班過於明亮、冷氣開得極強的階梯教室,他搭著公車繞了大半個台北遲到的那天,在梁竹君身邊初次和邱芷茹相遇。她看上去文靜,擅長冷不防吐槽別人,靦腆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小小的梨渦——原來是她,告訴他虛擬點是什麼的人。

  他們三個會在補習班頂樓消磨時間,澆灌無人豢養的三株仙人掌,白色、金色、紅色。邱芷茹喜歡聽他講解關於植物的小知識,然後仔細做筆記,寫進她一則則故事裡。有人說妙筆生花,然而,在她筆下綻放的不只有花,還有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生物,她的腦袋構造長得一定跟正常人不一樣,不然怎麼有辦法構築出那些充滿奇思幻想的世界?

  梁竹君因為外務繁忙而沒空跟他們玩的時候,他會搭著長長的捷運,迷上好一段路去找邱芷茹。他們一起去公園寫生,一起大啖美食,像是玉米起司翡翠抓餅——必須用鬆餅機按壓出獨特格紋,才能營造那道地的酥脆口感——他第一口咬下去的時候燙得不輕,一口氣把熱燙的餅塞進他嘴裡的罪魁禍首,卻笑得無比開懷。

  跟邱芷茹在一起的時光,彷彿連落在鼻頭上的一片葉子,都能找到存在的意義。她是如此美好的人,純粹、善良而勤懇。這樣一個總是對世界充滿好奇的人,為什麼卻在成年之前就死了呢?

  直到林南溫熱的掌心貼上他的雙頰,韓彥安才發現淚水不由自主地滾落眼眶,止也止不住。

  「芷茹,」他艱難地吐出字句:「我怎麼可以忘掉妳?」

  他推開林南,迫不及待往那六角涼亭大步邁去。

  清朗卻搶先一步擋在他面前,嬌小的身軀大張,仰起頭來勇敢與他對上眼,雙眼卻反射瑩瑩光亮。「彥安,拜託你了,別再繼續折磨自己。」

  「走開。」

  「你那時候的字鬼,看起來好可怕,好像隨時會碎掉。」她咬著唇,語音嗚咽:「我只能為你修補這麼一次,要是你再往前,再往前的話——」

  「走開!」

  韓彥安第一次失去理智,對顏清朗大吼,她的臉頰滑落一串串斗大的淚珠,但他再也顧不了這麼多,因為他自己的眼淚到現在還是一直流、一直流。

  「那是我的!是只屬於我的!」他哽咽低吼:「回憶!那是她唯一留給我的東西,除此之外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妳懂不懂?懂不懂?妳憑什麼——憑什麼擅自搶走?」

  他快步繞過掩面哭泣的清朗,耳鳴劇烈,視野只裝盛得下那座涼亭。

  踏上石階,撲面而來的是一陣似有若無的涼風,韓彥安一瞬茫然。這座涼亭,這張石桌,這些石凳,看上去是如此平凡啊,沒有幻象,沒有幻聽,只有風撲簌簌拂過樹葉的聲響。他感到一股無以名狀的空虛。

  像在諷刺他芷茹早已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接著,他的目光被躺在樑柱底部的一抹閃亮吸引。他朝那光亮走去,發現那是一把剪刀,有點舊了,手柄上有著一個明顯的凹痕,狀似雨滴。

  它叫作雨滴嗎?邱芷茹兩眼發光地看著他送的生日禮物,一盆小巧可愛的多肉,粗厚的葉片尾端有圓圓的小凸起,看上去像打落葉片的雨滴。為什麼送我這個?聽見這個問題,他只是淺笑說,就覺得很適合妳。後來,她似乎就這麼對雨滴產生了認同感,在自己的東西上都標記了雨滴的符號。

  韓彥安蹲下身,拾起那把剪刀。

  「原來⋯⋯是掉在這了。」他輕聲說,一滴淚水精準打落在雨滴上。

  邱芷茹找不到她的剪刀。夜遊賞螢回程途中,她翻遍了全身上下,就是找不到那把用了好幾年的剪刀,顯得很沮喪。梁竹君在她頰上親了一下,說,明天帶妳去買一把新的不就好了?她紅著臉,嘟起嘴說,那上面刻了雨滴耶,丟掉了,就好像丟失了自己的一部分。

  他想起來了。就是在這個螢光點點的美麗夜晚,他在這座涼亭邊,撞見梁竹君傾身親吻邱芷茹的畫面。

  他迷路得太久了,所以遲來了一步。手裡掐著沿途吸引他注意的不知名花朵,韓彥安腦海閃現這個想法,彷彿只要他再早一些抵達約定的地方,這件事就不會發生。白色的花瓣在他過於用力的掌握下凋落,鮮黃的花蕊垂了下來,了無生氣地盯著地面,一如他頹喪的目光。

  他為什麼不再迷路得久一點?他寧願不要看見那一刻邱芷茹的表情,不要看見她忘我地勾上梁竹君的脖子,看起來那麼幸福,卻又像是要哭泣。讓他疼痛地想起了邱芷茹和他的約定。

  問你哦,接吻是什麼感覺?邱芷茹的這個問句,讓韓彥安把筆刷上的螢光霞珠色陡然塗出一條歪斜的線。不知道啦,他強裝鎮定地說。你不是有初戀女友嗎?那是打賭賭輸了,連手都沒有牽!只有對喜歡的人,才會想要接吻,對不對?他偏頭想了一下,應該吧。

  那時他想,因為大家都是這樣的。因為喜歡而接吻,因為接吻而心動,因為心動而喜歡,這其中必然存在著某種因果關係。因為大家都是這樣的,所以。

  邱芷茹點點他的肩膀。韓彥安,她說,如果⋯⋯我說如果哦!我有想要確認的時候,可以來找你嗎?……可以。你也是,她對他微笑,要記得哦。

  這不是告白,只是個非常奇怪,卻又單純無比的約定,一個到了某個時刻,就應該履行的約定。於是在他蜻蜓點水吻上她的嘴唇時,絲毫沒有料到這個輕巧的確認,會帶著他們走到哪裡。

  有人從身後攬住韓彥安的肩膀。

  「林南,」他的聲音有些喑啞。「要是我那時候沒有吻她的話,她是不是就不會發現了?」

  林南靜靜地撫著他的上臂。

  「她至少可以假裝自己對我有感覺,至少可以讓我們一直這樣到畢業。」

  「這不是你的錯。」

  「因為我們彼此都一點感覺也沒有,我以為她跟我的確認是一樣的結果,以為我們可以回到原本那樣⋯⋯我怎麼能那麼天真?魯莽、愚蠢、自大、糟糕透頂——」

  「哎,說得好像我喜歡上一個大爛人耶?」

  林南把他啜泣的低語攏進懷裡,來回撫著他的背。

  「林南,我好想她。」

  「你現在不是想起來了嗎?」林南語中帶笑,輕輕吻了下他的耳朵。「至少你還好好地把她記在心裡。做得好,韓彥安,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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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hsinnish 發表於 2021-8-4 23: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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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聖誕鈴聲

  聖誕節很快就到了。

  那天的登山野餐之旅,很可惜沒有圓滿結束,韓彥安在那之後的整整一週,都沒有和清朗有過任何形式的互動。聖誕節這天正巧是週五晚上,林南實驗室的成員齊聚在地上的蘋果,舉辦小小的聖誕派對,韓彥安自然也受邀其中。

  阿德特別給他們預留了落地窗旁的長桌。寒流來襲,台北的氣溫驟降到十度以下,路上行人個個身穿大衣,圍巾在脖子纏上好幾圈,將手圍在嘴前呵氣。店內聖誕樹上閃爍的彩色小燈泡倒映在玻璃上,加倍襯出室內溫暖的佳節氛圍。

  「要是凌語她們今天也能來就好了。」坐在韓彥安對面的言少筠望著窗外感嘆。

  「真是的,去什麼聖誕音樂會?明明跟我們相聚的時光才更珍貴。」她身邊的齊之惟語帶譴責,輕拍桌子佯怒道:「通過中秋節暗黑火鍋的考驗,早就是我們實驗室的一份子啦!」

  「聽說票真的很難搶,學姊妳就讓她們好好享受兩人時光吧。」林南笑道。

  「說得好像只有她們是情侶一樣。」一旁的蘇煥搖頭低笑。

  對面齊之惟投射過來的眼神,讓林南一時窘迫起來,韓彥安壞心眼地輕捏了捏他紅透的耳朵。隔著林南,他唯一觀察不到的是清朗的表情。

  飲料都上桌後,交換禮物的活動也隨之展開。

  這場交換禮物的玩法與之前韓彥安玩過的略有不同,由在德國度過一次聖誕節的齊之惟引進,據荷蘭友人說,是每年這個節日他們都會和家人玩的,複雜版可達七八個小時之久。

  遊戲方法是:每個人準備一份包裝起來的禮物,輪流擲骰子,一到六分別是不同的指令,總共玩三輪,每輪的指令會改變。第一輪的指令如下:

  一、翻開黃色紙卡(相當於大富翁的「機會」);
  二、右手邊玩家可擲兩次骰子;
  三、把手邊的其中一樣禮物放回禮物堆;
  四、翻開紅色紙卡(相當於大富翁的「命運」);
  五、把手邊的一樣禮物送給一個玩家,手邊沒有就從禮物堆拿;
  六、從禮物堆自由選擇一樣禮物。


  第二輪開始,三變成禮物交換、六變成拆禮物;第三輪後,三則是放棄禮物、六是保留禮物。這遊戲跟大富翁很像,機會和命運有各式各樣的指令,像「和老家離你最遠的人交換座位」、「和在場比你稍高一點的人交換座位」、「所有人往右移一個座位」或「掠奪其中一個人的禮物」……

  重點是:人動,禮物不動。於是整個活動玩下來,風水輪流轉,賭運強弱形成明顯貧富差距,是個考驗人性以及人品的遊戲。

  到了禮物結算的時間,幾家歡喜幾家愁。

  「楊林南!你送這什麼鬼東西?」齊之惟首先發難,揮舞著手中2021年的流年開運書,齜牙咧嘴。這本書榮登全場最沒人氣禮物,在交換活動中被各種轉手。

  「欸,那是我特別去訂購英文版的,精裝本會為妳開運哦!」林南不知死活地燦笑回應,捧著懷中兩瓶看起來相當高級的紅酒,起身對她深深一鞠躬:「感謝學姊高貴的禮物相贈。」

  「小筠,妳看他有多過份?全場最貴的禮物就這樣被他搶走了,這個壞蛋!」

  學姊撲進懷裡哭訴,言少筠鎮定地拍著她的頭,譴責地看了看林南,接著拿起手中的那盒《七大奇蹟》微笑對蘇煥說:「謝謝你的禮物,我不太會玩桌遊,改天大家再一起來陪我玩?」

  「當然。」蘇煥對她比了比大拇指,抱著一隻一公尺長的咖波抱枕,萌萌的藍色生物跟他魁梧陽剛的外貌形成了強烈對比。他捏著咖波的臉向對面的清朗笑說:「抱枕很可愛,謝啦學姊。」

  大概是正面觀賞的衝擊太強,清朗噗哧一聲笑出來,韓彥安不禁鬆了口氣。今晚她一直顯得有些低落。

  「很精緻的USB,韓彥安。」她將身子稍微前傾,越過林南,對他露出虛弱的笑容,聲音一如往常的柔和:「謝謝你的禮物,我會好好使用的。」

  韓彥安對她揚起笑容。那是一個客製化的USB,壓克力透明綠色的竹節造型,上頭刻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幾個小字。這是他在失憶期間,特別訂製,想要送給梁竹君的聖誕禮物,但在他找回記憶以後,他反悔了。

  也許現在這份心意有了它該有的歸宿,一個能懂它真正意義的人。那不會是他,也不會是梁竹君。

  「少筠,這個木偶好可愛,謝謝妳。」他笑著撥弄木偶的煙斗。

  「這個吹煙木偶是德國聖誕節的傳統擺飾,德文叫Räuchermännchen,打開來把點好的薰香放進去,他就會吐出煙來唷 !」少筠熱心地解釋,一面示範如何把木偶的頭拔起來。

  眾人嘻笑玩鬧了一會,終於到了真心話大冒險的時間。

  看見酒瓶口指向自己的時候,清朗眨了眨眼睛,伸手捂住臉。

  「來吧清朗!真心話,還是大冒險?」齊之惟嘴角勾起壞笑。

  「不能先聽題目嗎?」她小小聲發問。

  「妳說呢?」學姊瞇起眼睛。

  在眼神光波攻擊之下,清朗大概是回憶起中秋節玩的國王遊戲,衡量了在場人想出的大冒險可能造成什麼威脅,很快繳械,答:「真……真心話!」

  接著是一陣七嘴八舌討論該讓她回答什麼問題。

  「有沒有喜歡的人?」「這問法太模糊了,會不會問啊?」「喜歡的人在不在現場?」「喔喔這個有喔,可以!」「那個,不一定要問這麼犀利的問題啦……」「小筠妳傻傻的,這樣問才刺激啊。」「那就決定——」

  「妳現在還喜歡韓彥安嗎?」

  一陣靜默。韓彥安瞪大了眼看向林南,他轉向清朗那邊,看不見表情,而清朗臉上神情也被他寬大的背遮住了。

  空氣凝結片刻,最終被清朗輕輕劃破:「我要換大冒險。」

  看著被博班學姊愉悅指示醜照五連拍的清朗,韓彥安暗暗肘擊林南的腰,力道不重也不輕,剛好足夠讓他悶哼皺眉的程度:「請問你在做什麼?」

  「就,突然很想確認。」林南垂著頭,像做錯事的孩子。

  「你是小學生嗎?」

  林南動了動嘴角,想要反駁似的,但對上了他的眼神,又縮了回去。韓彥安不禁有些氣惱,這個人讀空氣的能力、對他人心思細膩的洞察,怎麼一碰到清朗就全盤瓦解?

  在蘇煥的體貼陪同下,清朗總算順利完成醜照五連拍,整個人趴在桌上,羞窘得差一點要冒煙。桌上的酒瓶再次轉動,這次瓶口對準了——

  「我選大冒險。」韓彥安記取教訓,瞬間做出選擇。

  討論過後,眾人決定讓他去店門站崗,攔下第一組經過的行人高唱整首〈聖誕鈴聲〉(Jingle Bells)。在櫃台甜蜜談天的阿德跟蝶豆,在他經過時眼綻精光,一面替他打氣一面擠眼睛,表示要是能招攬客人進來就更完美了。

  打開店門,颯颯寒風撲面而來,讓韓彥安渾身打了個冷顫。他邁了兩步,回頭往落地窗的方向看,五名良心遺失的同伴正對他開心地揮手燦笑;其中,林南的笑臉尤為燦爛,還用唇語對他說:「加——油——!」

  楊林南,你給我記著!他在心裡默默咒罵提出這鬼點子的罪魁禍首,搓搓自己的手臂,將圍巾拉得更高了些。

  這時間的巷子行人沒有想像中多,大家一定都是躲在溫暖的室內過節吧?畢竟是聖誕節嘛。他仰頭望向夜空,把手插進大衣口袋裡取暖,徒勞地在城市的光害中尋找星光。聖誕節又到了,這是第幾個年頭了?

  或許是凍僵了,或許是陷入沈思,他的知覺遲鈍得在腳步聲很接近時,才提醒他該回神執行任務。於是他轉頭,習慣性地露出微笑,吸氣準備唱歌。

  「你那什麼表情啊?韓彥安。」

  他眨了眨眼睛,張開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梁竹君站在他面前,圍著那條芷茹送的深綠色的手織圍巾,烏黑的長髮柔軟披散在肩頭,眼中盈滿笑意,恍如時光未曾流動。聖誕節又到了,這是第幾個年頭了?

  「我沒有那麼矮吧?老師,」旁邊傳來另一道聲音:「不至於看不到吧?」

  邱芷琳那帶點埋怨的神情映入眼簾的瞬間,他知道他錯了。

  時光一直都在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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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hsinnish 發表於 2021-8-5 23: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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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果香鼠尾草

  站在冬夜冷風中,韓彥安牙關打顫地唱完一整首「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聖誕老公公,駕著美麗雪橇」,連自己都訝異居然能把歌詞唱得一字不漏。梁竹君無良地攬著邱芷琳笑彎了腰,所幸芷琳是個好孩子,唱完還記得給他鼓掌。

  回到溫暖的店裡,蝶豆開心地蹦跳上前感謝他真的帶了客人回來,正熱情指引她們一同入座,芷琳卻咦了一聲,出其不意地問:「請問,妳認識陳孟語嗎?」

  韓彥安跟梁竹君同時看向蝶豆,她那對杏眼閃爍著,看著這名高三生像在看著什麼極為有趣的事物。

  「是孟語的朋友嗎?」蝶豆笑得露出了虎牙:「我是她表姊。妳怎麼知道我?」

  「妳跟孟語的姊姊長得有點像。」芷琳不好意思地搔搔臉,「也都很娃娃臉。」

  韓彥安知道芷琳一直是個觀察力敏銳的孩子,第六感也很準,但沒想到她竟然一眼就看出蝶豆跟陳孟語的關係。他和梁竹君交換了下眼神。孟語是幾年前為梁竹君改寫字鬼的人,也是導致她看得見字鬼的契機;他們知道孟語來自於一個傳承了字鬼天賦的家族,但除了與她同住的親姊姊之外,對其他的家族成員所知不多。

  韓彥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遲疑地問:「第一次見面,是妳幫我穩定字鬼的嗎?」

  蝶豆笑笑,說:「我一向是收費才服務的,那次就當締結善緣囉。」

  「那……謝謝?」韓彥安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做何反應。梁竹君似乎並沒有太訝異,果然她們會上來台北,多半是已經知道了他字鬼受到操控的事情。一定是林南跟她們說的吧?

  研究生一桌見到韓彥安帶著兩名意外的訪客加入,都熱情歡迎,騰出了兩個位子給她們。簡單介紹過雙方認識以後,大夥決定停止真心話大冒險,改玩少筠收到的桌遊禮物來促進健康的情感交流,順便破冰。

  梁竹君和以前一樣,一下子便融入群體之中,談笑風生間不忘照顧旁邊的芷琳。和大家的年紀差了一截的芷琳,安靜卻不怯場,在七人制的策略型遊戲裡面和梁竹君一組,還給她出了不少主意。

  遊戲玩過一輪以後,時間也晚了,聖誕派對來到尾聲。送走了少筠和齊之惟學姊沒多久,蘇煥也和清朗一同離場,熱鬧的角落一下子剩下四個人。

  「想換個地方聊嗎?」林南看著韓彥安,意有所指地微笑。

  他們毫不意外地來到了林南家。梁竹君自從大學畢業以後就沒再造訪過這裡,一進大門,嗅到那獨特的木材清香,她便忍不住感嘆:「真是充滿回憶的氣味。」

  「是吧?」林南在他們進門後,拉下鐵捲門,拍了拍手上的木屑飛塵。「這時間阿公阿嬤應該早就睡了,我們待會上樓時盡量小聲一點。」

  韓彥安跟在芷琳後頭,把她好奇的東張西望與對巨大原木的無聲讚嘆全都看在眼裡,不禁微笑提醒:「小心腳下,芷琳,這裡處理木材的工具很多,一不小心會踢到的。」

  她聞言不好意思地回頭笑笑,輕扯著前方梁竹君的衣角,小聲問:「店長,妳大學的時候常來嗎?」

  「偶爾吧,跟社團朋友一起。」梁竹君回身摟住她的肩,邊往內走,邊低聲向她說起大學時期在這裡的回憶。

  韓彥安看著她們的背影,一下子恍了神,直到林南勾上他的肩,下巴擱在他另一邊肩膀上,輕聲確認:「她就是芷茹的妹妹啊?」

  他點點頭,略帶譴責地瞅著林南。「你找她們來,不事先告訴我?」

  「這個嘛,」林南搔搔頭,「蘇煥上次跟我說你好像不太想跟社長有太多聯絡,雖然是找回記憶之前的事了,但保險起見……哎唷!我就想給你個驚喜嘛。」

  「我可是站在店門口唱完了整整一首歌,你知道外面有多冷嗎?」韓彥安用掌心推開他的臉,以示抗議,心頭卻像有股暖流經過。

  上到三樓客廳的時候,已經有人熟門熟路地取出四個杯子,正用熱水壺沖著茶包,新客人則端坐在沙發上,目光落在展示櫃裡。梁竹君一抬頭,看見林南手搭在前面韓彥安的腰上樓梯,會心一笑。

  「這是什麼茶?好特別的香味。」林南嗅嗅杯中茶水,好奇發問。

  「果香鼠尾草。」芷琳搶答,有些驕傲地補充:「在我們書店後面的藥草園裡自己種的,我也有幫忙照顧,喝這種茶對身體有很多好處喔。」

  「妳還真是教導有方。」韓彥安前一秒還看著梁竹君笑,下一秒就正色問:「不過芷琳,妳不是為了準備學測辭掉打工了嗎?怎麼還一天到晚往書店跑?」

  「她好像有點在意新來的工讀生——」梁竹君忍俊不住笑出來,揉揉她的頭安撫道:「別生氣啦,那個高二的小弟弟笨手笨腳的,哪比得上妳呀?嗯?」

  「那個,社長,雖然在電話裡稍微提過了……」林南清了清喉嚨,試圖開啟正經話題。

  林南單刀直入地談起前陣子韓彥安的字鬼受到操控,記憶因此有了部分缺失,並詳細敘述跟清朗和蘇煥去爬山那天,如何在涼亭找回記憶。過程中,梁竹君覆著芷琳的手,垂著眼側耳傾聽,而芷琳則是睜著晶亮的眼睛看著韓彥安。

  「所以說,擅自動他字鬼的人是顏清朗。」梁竹君輕聲說。

  「記憶遺失,這跟之前受字鬼影響的案例很不一樣。」韓彥安補充:「像林南,也有突然出現幻覺的經驗,那次還伴隨一些……非常亢奮的情緒。」

  林南突然大力咳嗽,芷琳馬上遞了他的茶杯過去,他尷尬道謝。

  梁竹君沈吟了一番,頷首說:「孟語跟我的能力都是偏向影響某人當下的情緒、引導意念,類似心理暗示,但沒聽說過能夠影響過去記憶的例子。我想這又是另一種還不廣為人知的天賦,和羅琳讀得見人的思緒一樣,相對稀有;這是珍貴的情報,我回去會再跟孟語討論,她知道的比我多更多。倒是林南,你那次也是顏清朗弄的嗎?」

  「是,涼亭那件事後我有找她對質過,」林南坐直身體,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是我實驗室的學妹,我真的不懂她幹嘛對我這樣,氣得要命,她可能出於歉疚,一五一十把她幹的好事全都告訴我了。」

  他說,清朗一連串行動的最大目的,是徹底抹除韓彥安對於邱芷茹的記憶。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她首先要讓韓彥安遠離所有跟這個人有關的人事物:在電影院的時候對林南下手,是為了讓他和蘇煥走在一起;在阿德的店對凌語下手,是為了逼使羅琳和韓彥安分居。唯有大學和梁竹君有關的人都一個個離開,韓彥安才有機會重新開始,因為她知道,梁竹君一天不消失在他生命裡,邱芷茹就會如影隨形。

  「但事情哪有她想得那麼美。」林南重哼一聲。「我們這群人的關係是這樣說斷就斷的嗎?」

  韓彥安疲憊地抹抹臉。靜默一下子籠罩上來。

  「那個,」打破沉默,芷琳指著展示櫃的方向,對林南問:「你能教我玩劍玉嗎?」

  接收到弦外之音的林南拍了下大腿,站身爽朗回:「當然沒問題!我們到頂樓去,那邊空間大,我可以教妳特技玩法。」

  「外套穿好,」梁竹君叮囑,起身替芷琳圍好圍巾,「不能因為玩得熱了就把圍巾拿下來哦。」

  芷琳嘟著嘴埋怨「我不是小孩了啦」,踮腳在她耳邊窸窣了幾句,便跟著林南上頂樓去了。

  兩人在客廳安靜對坐了一會,韓彥安啜了口鼠尾草茶,稱讚:「妳現在這種藥草照顧得比我還好了。」

  「沒聽芷琳說嗎?」梁竹君含笑說,「幾乎都是她在照料的。」

  韓彥安凝視著手裡的花草茶,上面映出自己顫動的倒影。「聖誕節又到了。」他說,抬起眼來看向她,「我們好久沒有像這樣,兩個人一起過節。」

  「是三個人。」梁竹君目光炯炯,直直看進他的眼底。

  「芷茹……」他想要極力遏止自己的哽咽,反倒令鼻頭一酸。「我知道在心裡,有一部分的我是真的很想忘掉她,才會受到字鬼那麼深的影響。清朗只是看出了這點而已,比起她,我更無法原諒的是我自己。」

  「韓彥安,」她溫柔呢喃,「要是以前的我,現在一定會狠狠揍你一拳。」

  「我知道。」他破涕為笑,低頭扯著茶包的棉線,逆時針轉動,像是在倒轉時間。「我倒希望妳這樣做。」

  「你從小就是這樣,什麼事都悶在心裡。」

  一圈。

  「總是覺得虧欠整個世界。」

  兩圈。

  「近乎貪婪地拯救所有人,卻吝於拯救自己。」

  三圈。

  「我知道你也愛她。」

  茶水沿著杯緣飛濺出來。

  韓彥安抬頭,看見梁竹君帶著一抹苦笑,緊握著胸前的雨滴墜飾,「我曾經以為你恨我,恨我在她身上綁上十字架,害她承受不住重量掉下去。但當林南跟我說,你把她忘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最恨的根本就是你自己。」

  「妳說得對。」他著魔似的低喃:「我恨我當初為什麼要吻她,為什麼要讓她確認自己是同性戀,為什麼明明知道她的信仰,卻不死命把她綁在我身邊——」

  「你白痴喔?」

  梁竹君手刀往他的頭頂一連敲了好幾記,「就算當初跟我宣戰,你也搶不贏我,你哪來的自信啊?她愛的是我好嗎,笨蛋、傻瓜、自戀狂!」

  韓彥安一時被敲得兩眼昏花,抱著頭縮進沙發裡。「痛、很痛欸梁竹君!說好的不揍我呢?」

  「這是你沒經我允許偷親她的懲罰,吃我枕頭攻擊!」

  她掄起抱枕就是一陣不留情面的猛砸,熟悉又陌生的力道讓韓彥安不禁笑了出來,愈笑愈止不住。上次這樣被她拿枕頭砸,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梁竹君傾身過來抱他的時候,他才發現她也在啜泣。

  「我們這幾年來到底在幹嘛啦?芷茹看到一定白眼都翻到天邊去了。」她用濃厚的鼻音哀嚎。

  「今天還是她生日,」韓彥安輕拍她的背,笑道:「我們趕快和好,幫她唱生日快樂歌吧?」

  「等等!還不能唱,不然我會被罵死。」梁竹君推開他,吐吐舌頭,指指頂樓方向,起身套上大衣。

  把芷琳送下來後,梁竹君對韓彥安擠了擠眼睛,又輕快踏上樓。

  「劍玉好玩嗎?」韓彥安對她微笑。

  「還可以,他說我滿有天份的,勤加練習應該可以出類拔萃。」芷琳不甚在意地說,一點也感受不到想出類拔萃的意思,踱步到他身側坐下,把腳縮上沙發。

  「林南不知道妳的字典裡沒有勤奮兩個字吧?」他笑道。

  「人活得那麼辛苦幹嘛?」她努努嘴,「反正怎麼努力也不比不上店長那樣的人,她才試了一次,就做出標準的燕子歸巢耶!是不是太誇張了?」

  「妳可別因為她,對生活愈來愈不積極啊。」韓彥安伸手輕撥她的瀏海。

  芷琳盯著他的手指,冷不防問:「你以前也會這樣撥姊姊的頭髮,對不對?」

  他停下動作。

  「她在日記裡寫的。」

  「這樣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都沒發覺。」

  「老師,你記不記得之前我去輔導室找你聊天,你請我吃火鍋那次?」

  想起兩人一起邊吃火鍋邊看影集的畫面,韓彥安忍不住笑了。

  那天,芷琳終於對他敞開心房,第一次主動提起了姊姊的事。他怎麼可能忘記?一個才十七歲的孩子,笑著說起姊姊在同樣的年紀跳樓自殺,父母因而離異,而自己也天天想著攀上窗台的過去。聽見她說,她世界上最喜歡的人就是姊姊,他感到吞了千針似的疼痛。諷刺的是,因為實在太痛了,他竟真的曾經忘掉這段記憶。

  「之前忘掉了,對不起。」他誠實地說,「不過,現在全都記得。」

  芷琳眨了眨眼睛,微微笑起來。「那你記得那天我問你,人有沒有可能同時喜歡上兩個人嗎?」

  他愣了半晌,才有些猶疑地點點頭。芷琳見他困惑的臉色,挪近了身體,悄悄在他耳邊說:「讀了姊姊的日記以後,我發現一個秘密,那就是——」

  韓彥安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狂跳。

  「——她也非常、非常喜歡你。」

  她的聲音細柔地鑽進耳裡,說罷,又輕巧拉開距離,歪著頭對他笑:「我最瞭解姊姊了,所以你就相信我吧。」

  「……謝謝妳,芷琳。」

  「不用謝我啦,老師。」她搖搖頭,「我比較想謝謝你。陪在店長身邊那麼久,陪我在輔導室聊那麼久的天,還有幫助過那麼多對活著喪失信心的人,我真的覺得你好厲害,一顆心,怎麼有辦法承載那麼多東西?」

  韓彥安不知該作何答覆,於是又輕啜了口鼠尾草茶,還沒來得及嚥下,就感受到身旁的人輕輕摟住他,說話的時候,聲音直達他的心裡:

  「還有,謝謝你出現在姊姊的生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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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hsinnish 發表於 2021-8-7 00: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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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存在的印記

  他們一起在頂樓幫芷茹唱了生日快樂歌。沒有蠟燭,沒有禮物,只有滿天星斗,還有幾個無論多少光陰過去,仍舊惦念著她的人。

  梁竹君和芷琳這晚借宿在和室房,輪流洗完澡後,韓彥安和林南與她們道過晚安,也回到了林南房裡。

  林南率先爬上床,盤坐在床頭,拍了拍身旁空位,要韓彥安上床坐好。他溫吞地東摸摸西摸摸,總算一腳攀上床,就被林南不耐煩地一把拽進懷裡。

  「喂,今晚我也太可憐了吧?」林南低頭看著他,露出一副苦瓜臉,「把時間都分給她們了,你現在還拖拖拉拉的啊?」

  「吃醋囉?」韓彥安勾起微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林南握住他的手,低哼一聲,俯身就往他的嘴唇輕輕一啄。「現在還會反感嗎?」他輕聲問。

  韓彥安搖搖頭。林南鬆了口氣般,揉揉他的頭髮,咧開大大的笑容,說:「告訴我吧?你們三劍客以前的事蹟。」

  韓彥安飄開眼神。「會說很久喔。」

  「沒差啊,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

  「大部分都很無聊,這是真的。」

  「我喜歡無聊的故事。」

  「嗯……既然你這麼堅持的話。我想一下,該從哪裡說起?」

  韓彥安發覺自己講起故事來,毫無章法,就像是撿拾散落在沙灘上的記憶碎片,哪裡閃亮,他就往哪裡去。那些乍現光芒的生命片刻,在時光的淘洗之下,細節逐漸磨平,失去了稜角;像是他不再能清楚回憶起芷茹的聲音。聲音解離成抽象的語言、文字,在腦中重組成她的形貌,她的呼吸,她的存在。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一個接著一個故事,講得口乾舌燥,彷彿只要一停下來,芷茹就會從指縫間溜走。他知道,每次記憶的提取,都是神經細胞的滅亡與再生,永恆改變著這些過往寄存於腦中的真實。不斷地忘卻,不斷地重塑,直至在記憶裡活著的那個人,終於成為某種意象,某種象徵。

  「明明知道是必然的結果,但為什麼……」他哽咽得幾乎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我還是徒勞無功地想要把她留下來?」

  察覺到林南拍著他的手在顫抖,韓彥安才要仰起頭來,馬上被按回懷裡,只來得及看到林南舉起手肘遮著自己的眼睛。他不禁失聲笑出來:「你哭什麼啊?」

  「煩欸幹,都你啦!」林南嗚咽:「沒事講得那麼詳細幹嘛?你他媽也記太清楚了吧?都快要十年了!聽你這樣講起你們的過去,真的難受死了,又很心疼。」

  韓彥安坐起身,拿了床頭櫃的整盒面紙,扳開他的手肘,替他擦眼淚,不忘調侃:「林南,你哭起來真的不是普通醜耶。」

  「我這叫適時宣洩自己的情感,你給我多學著點!」林南帶著鼻音說,搶過面紙,把鼻頭抹得紅紅的:「難過的時候,就不要逼自己笑了。」

  韓彥安原本帶笑盯著他擤鼻子,聽見這句話,揉了揉自己的嘴角,陷入沈思。「笑口常開不好嗎?」

  林南紅著眼睛看他,伸手用力掐住他臉頰。

  「以後我絕對會讓你每天都打從心底笑出來。」

  「我相信你,」韓彥安笑彎了眼,溫聲說:「待在你身邊你心情總是會很好。」

  聽他這麼說,林南突然以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他瞧,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韓彥安問。

  林南抓抓頭髮,狀似困擾,接著把捧在懷裡的面紙盒扔下床,唰地一下把他撲倒在床上。

  「我⋯⋯我知道你跟我不太一樣,可是⋯⋯」他無措地凝視著他的眼睛,懊惱地皺起眉頭,撇開了目光,低語:「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你指的是性慾嗎?」

  「不只是這個。」林南又露出了無生氣的眼神,垂頭喪氣地說:「我只是偶爾會想,你上次說的喜歡,不想要我離開,是不是可能只是朋友、兄弟間的感情,是不是一點都沒有像我這樣,心、心動的感覺……」

  韓彥安凝視著眼前為此苦惱的戀人,想起了交往的這段期間以來,他為了自己的記憶而煩憂奔走,為了他失去的重要他人而傷心哭泣,而自己似乎從來沒有機會為他做過什麼。就連戀人之間的親密性,他也從未想過給予最基本的安全感。

  林南是這麼善良的人哪。他得想辦法眼前這傻子感受到,自己是用真心在愛他。

  接吻這個舉動,不單單只是嘴唇相觸、舌尖交纏,柔軟、濕潤而奇怪的觸感,韓彥安勾上林南的後頸時心想,這世界上所有想要與某人相吻的衝動,或許從來就不單單只是出於性慾,對於某人肉體的渴求;接吻這回事,本身就帶有象徵性的意涵。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像是印記,像是宣示,也像是承諾。

  這種對某人無來由的獨佔欲,無法以理性分析的情感指向,從來就無關乎肉體,只關乎存在;關乎你是否願意為了我而多在這殘酷的世上多留一天,關乎我是否願意為了你而跨越獨自一人不敢跨越的藩籬,關乎我們是否願意為了彼此撕去身上的標籤,勇敢成為原本不敢妄想成為的存在。

  他想要告訴林南這些,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溫柔而深刻地吻著他。

  然而對於他第一次主動索吻,林南顯得不知所措,他甚至感受到對方想要拔身離開的衝動。韓彥安知道這是他的溫柔,他從來不想、也不願逼迫自己做任何事。

  「林南,我並不討厭。」他在深吻的喘息之間細語:「我愛你,你懂嗎?」

  林南微微一顫,臉頰燙得韓彥安懷疑他在發燒。但下一刻,林南捧起他的臉,與他額頭相抵,靦腆而幸福地笑了。

  「你說起情話來太可怕了,韓。」他低語:「你還是乖乖閉嘴吧!」

  他的吻帶點霸道,又雀躍得猶如孩童,韓彥安發現自己拿這樣的他非常沒輒。或許這個吻的用意是希望能喚醒他體內寡淡的慾望吧?但他現在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在同一張床上,林南說願意為了他而成為黑桃A。

  林南不知道,他已經不需要了。韓彥安發自內心地揚起嘴角。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當一張紅心A,一點也不寂寞。


【Ace of Hearts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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