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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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自己的勇者(49)[普](04/06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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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狐 發表於 2021-5-29 20: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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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奇幻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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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勇者(0)[普]

留言

@minimoni 對啊,我也覺得這個題材很特殊有趣😆謝謝留言! 2021-10-10 09:47
特別的題材😍 2021-10-9 07:53
@山鳥海魚 這是腦洞寫實😂 謝謝你的留言! 2021-5-31 06:02
這算魔幻寫實嗎∼?? 那天上降下的光,像啟示一樣www 2021-5-30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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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5-29 20: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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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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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 ye walk a wayswith me, Willow John? Not far;
A year or two, atending of your time.


《少年小樹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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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台北火車站的地下道出口,迎面而來的是陰雨天特有的一股潮意。雨雲沈沈壓在建築物上方,近的像是我一伸手就能摸到,潮濕、冰涼,飽含著水氣所以彷彿擁有實體的風從指間穿過,我虛虛地一握拳,然後鬆開手,從大背包裡翻出彩虹旗,反披在身上。

我只來過遍地太陽花的青島東路一次,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這次來就因為記憶模糊的關係,費了一點力氣、拐了幾個錯彎、錯過幾個路口,好不容易才走到遊行出發前的集合點。

主辦單位的志工正在發傳單,我其實已經在網路上看過全文和各種懶人包了,但還是接了下來。我不太好意思告訴對方,其實我只是為了前半句標語才來的,但如果支持前半句而能導致後半句,對我來說可能也是好事。遊行因為訴求不是很大眾化,而且沒有和其它類似領域的主題遊行一起舉辦,所以參加的人不多,不過也可能是因為主題太前衛吧──「歸還女性身體自主權,讓女性擁有單女生育的自由」!

我環視周遭一圈,和附近類似打扮的人友好的點頭示意,看見周遭有幾個不是很友善的視線。不只街道另一端那群穿著統一服飾,而且高舉海報清楚明白的彰示:「純潔生育─男女之責」、「維護家庭完整性─守護傳統男女家庭價值」、「自然即正義─純潔即準則」諸如此類海報標語的沉默人群中有不友善視線傳達出來,己方陣營看那邊的視線也不怎麼友愛和平。不過,至少在遊行尚未開始的現在,緊繃氣氛還沒達到臨界點。

天色又比剛才更陰沉了些,空氣裡擴散開一種烤晒了一上午的柏油味、雨前青草味及濃厚的水氣混雜成的氣味,體感溫度像是下降兩度,我搓搓手臂,看見街道遠端,在反對者陣營後方,有隱約的閃電劃過。

『滋啦、滋啦……麥克風測試、test、1、2、3……』

小小的擴音箱裡傳出噪響,主持人開始召集參加者,解說活動時程;一旁志工則略帶緊張的低聲囑咐參加者們要跟緊隊伍,因為己方陣營的人數明顯的已經停止成長,但對方還有不少人陸續抵達,而且看起來有很大一部份不是信仰相同者,而是滿臉憂慮,和自己在路上擦身時,只會讓人聯想到父、母的男女。

台上,主持人正在要求如果發生任何事情,參加者需要第一時間回報糾察隊,以保護自己人身安全為行動第一原則;遊行路線因為天氣驟變,臨時修改且縮小範圍,若走錯路沒有關係,直接返回出發點等待遊行隊伍回來。其他還有一些比較細項的重點被絮絮叨叨的強調,我沒仔細聽,只是低下頭,仔細看了手中的傳單。

──『歸還女性身體自主權』。

如果我手上有熒光筆,我會把這一行字,用粉紅色、蘋果綠、炫光紫或是任何夠炫目、夠騷包、夠引人注意的顏色,大大地標記起來,然後拿給姊姊看。

遊行開始了。

從青島東路,立法院側門口出發,沿著中山南路接忠孝西路,再轉公園路,走到二二八和平公園、二二八紀念館後,再走凱達格蘭大道─中山南路回到出發點。唔,看著地圖感覺有點長的一段路,算了,出發吧。

我扭扭脖子,調整好背包重心,混在隊伍末端跟著走。對面的反對陣營略晚這邊一步,在經過他們時,我能看見裡頭傳來了一些嗤笑、責難、焦慮,甚至恐懼的眼神。那些眼神看起來其實相當純粹,但在遊行隊伍與他們擦身而過的人數漸多時,逐漸升級成一種激烈的情緒,從他們的身體裡湧出來,表現在他們的臉上。有些人像是要克制自己情緒似的,從口袋裡掏出口罩戴上,將自己的表情收納在那一小片薄薄的白色方塊底下;有些人沒想過要將表情隱藏,他們眉毛緊緊地皺起,肩膀緊繃,胸膛前傾,像是努力地咬牙克制自己的憤怒;而在這些人之外,還有一群年輕男女,站在離這些憤怒人們有一點距離的地方,投向遊行隊伍的眼神不是焦慮憂煩,而是赤裸且不肯遮掩的嘲笑。我看得出來這些年輕人對自己是很驕傲的,對自己的信仰也是,但他們只是站在那裡,看著遊行隊伍。於是我垂下眼,調整自己的腳步,跟上隊伍尾巴。

中山南路和忠孝西路都是大路口,車流量大,危險性也高。主辦單位要求所有人高舉標語、間歇的呼喊口號就好了,還有志工站在人行道邊緣約束人群不要溢流到車道去。我和最後一位志工微笑致意,正要越過她時,卻看見她臉上突然扭出一個相當嫌棄的表情。我愣了一下,志工立刻回過神來,快速的扯住我的手,把我往前帶進鬆散的遊行隊伍裡。

「大家靠緊一點!」見我滿臉莫名,志工指指後方,壓低聲音:「反對黨也跟上來了。」

我回頭一看,確實,人數倍增於我們的反對陣營也出發了,基於某種大概是想要彰顯「大道」的目的,他們遠遠的墜在遊行隊伍後方。隨著轉過轉角的人越來越多,統一的旗幟和標語也越加明顯。

「感覺他們比較專業耶……」

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低聲說了一句。志工立刻嘟起嘴,氣呼呼地說道:「輸人不輸陣!輸了今天新聞就會以為我們是跟他們一夥的!大家上!標語拿高一點!走快一點!擠一擠,讓人家被我們的氣勢嚇到!」

隊伍裡馬上傳出「跟他拚了!」的附和和笑聲,周遭的空間隨之縮小,走路時不只會撞到同伴的肩膀,還能踩掉別人的鞋子。我努力跟著擠了一段路,最後在轉進去公園路時終於擠得受不了了,趁志工一眼沒注意,默默的掉隊出來。

反正後面反對陣營的人一時也沒跟上……喘口氣先。

公園路林蔭幽深,加上陰雨天氣,顯得光線更加黯淡,遠方有雷聲轟隆滾過來,雨氣被這裡的泥土味一激,變得更加濃厚。不久後,浮盪在身邊的無形水氣終於到達臨界值,聚合成空氣托扶不住的水滴,從厚實的雨雲裡墜下,一滴、二滴地,在路面上開出了深色的斑點小花。同時我聽見後面傳來一陣匆促的腳步聲。起先我以為是反對陣營的人要避雨,但幾秒後這個天真的答案就被打臉了。

「這位同學!打擾一下!能跟你聊聊嗎?」

『這位同學』的意思大概表達的是一種不精確複數的概念。由於路線已經走了一段,隊形早就從一開始的緊密排列變成一種拖拉鬆散的希拉行列。不只我逐漸遠離前頭的領隊,也有不少人在後頭用拖拉的腳步慢慢前進。

反對陣營的目標就是這些人。

幾乎只是眨眼間,反對陣營的前鋒就越過我直接接觸了「歸還女性身體自主權」支持方的隊伍中段,在前方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本來就不緊密的隊列馬上被衝開一個缺口,反應不及的人還被反對方利用人數優勢,完全稀釋掉了隊伍。

我──或者說支持方的所有人,被反對方的優勢人力個別包圍了,幸運一點的有兩三人一包,比較不愉快的也有身材魁梧的一群人圍住一個嬌小女子。我可能屬於中等幸運的那一邊?

穿著襯衫表情斯文的阿姨、氣勢精明的中年大叔、看起來屬於憨厚熱誠那一類人的大嬸、不耐煩的雅痞風大學生和幾個我猜是被叫來出公差的高中生,不知道這種活動有沒有算在志工時數裡面?

我默默的看著這群人,高中生很快就滿臉無聊的撇開臉了。憨厚熱誠的大嬸上前一步,親切的開口:「弟弟啊,你今天怎麼來參加這種遊行啊?都下雨了,趕快回去好不好?」

──不好,而且多謝關心,我的戰鬥包裡面裝備充足,雨衣雨傘任君選擇。

「你這個背包這麼大……你不是台北人對不對?」斯文氣質的阿姨舉高她手中的星巴巴,對我友好的笑:「都下雨了,我們去星巴克坐一下,聊一聊這個遊行怎麼樣?我覺得我們可能在理念上有一點不一樣,不過什麼議題都需要大家參與,真理才能越辯越明,不是嗎?」

氣勢精明的大叔立刻表現出不容許別人插話的氣勢,迅猛的接住了斯文阿姨的話尾:「你有同學沒有?一起來,大哥請你們喝咖啡,人越多大哥越高興!」

我退後一步,差點撞到那個不耐煩的大學生。他閃避的動作帶的敞開領口下一條白金色細鏈晃出一泓無機質的白光,左手腕上雕飾繁複的金屬裝飾腕箍層層疊疊的延展出宛如盛夏陽光下肥料灑太多的肥壯常春藤葉片,勾連的褲子口袋上的裝飾白鐵鏈條也嘩嘩作響,差一點就成功掩蓋住了他打從內心發出的一聲「嘖」。我瞥了他一眼,扛正背包。

「我……」

「走開!你沒看到她呼吸困難嗎?叫你走開啊──!」

隔壁的包圍圈裡面突然傳來一陣憤怒的尖叫聲,從人縫裡面我看見剛剛還和我說過話的遊行志工已經蹲到了地上,半邊身子擺出了個保護姿勢,一手奮力的向外划撥著圍住她的人。可是那半圈包圍住她的人們卻一點讓路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更往內擠了過去,一眨眼我就看不見志工了。

「她活該──」

「⋯⋯放棄錯誤的主張身體就會沒事,神一定會──」

「我聽你在屁──!憑什麼生為性別女就一定要依照你們的想法過日子!身體自主權、自主生育權本來就是天賦人權!」

轟隆!──隆!

突如其來,簡直就是在頭上炸開的雷聲鎮壓掉了所有聲音。我條件反射的立刻跳離那個相當有避雷針資質的大學生至少三步遠,戰鬥包大概擠到了哪個倒霉的高中生,包圍圈出現破口,糊裡糊塗的就讓我鑽了出來,三步作兩步的竄到前面的包圍圈去。

拜剛才超立體全4D效果雷聲所賜,志工這邊的包圍圈也出現了個大破口,可卻是因為反對陣營這邊的人被雷聲嚇到軟腳,往內圈跌倒的關係。本來情緒就很激動的志工這下子更是變成了個停不下來的高壓蒸氣鍋汽笛,跌坐在地上不斷拳打腳踢,混在其中的我也挨了不少拳頭,好不容易才把周遭的人擠開拉住了志工的手,回頭卻發現我把人擠走了,其他人又把空隙補上,剛剛進來的路已經消失了。

──難不成現在要出去,只剩下掄背包這個選項了嗎?

我困擾的看著面前不斷晃動的人牆,虔敬的教徒們、被拉來充數的小鬼頭們、或者單純來看熱鬧不嫌事多的,前一刻擠進來,下一刻又被推出去,人牆厚薄高矮程度一秒數變,還有無數隻手意圖把我拉扯起來,或者壓制下去,看得不但頭暈,鼻間也塞滿了清涼的雨水被人體溫度蒸散成的噁心異味,我簡直克制不住卸下背包,抽出折疊傘來暴力開路的衝動,可是在這個當下,都已經很難控制脾氣的時候了,旁邊還有不知道是誰一直碎碎念:「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造地設(勿會)豪洨,人若不照天理,天就不照甲子,天地造陰陽理所應當,未婚生囡要浸豬籠……」

──這啥小?我只是來參加個遊行而已,為什麼要讓我遇見這麼「修行在人間」的事?

我緊緊護住自己的頭,膝蓋撐地,背轉過來,把志工盡量遮在自己附近。雨如果再下大一點,或者再來一個剛才那種等級的雷爆就好了。至少把周遭的人都按個暫停鍵啊老天爺。可是當然了,大概真的是這個遊行訴求太跳脫常理,無法無天,老天爺根本沒在鳥我的抱怨,情勢越發混亂,我甚至聽見了有教徒在高喊:「偉大的神啊!降下您至高無上的懲罰吧!讓這些意圖顛覆陰陽大道,讓女人脫離男人掌控的小人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懲罰他們吧!」這種句子。

混亂中,又是一聲不大的雷爆響在附近,這好像給教徒們帶來相當程度的刺激,氣氛瞬間上升了八個高度,我看見他們倏然齊齊後退,還來不及因為他們讓出的空間而鬆口氣,他們就彼此牽起了手,裡外三圈,內外相握,結成了一個堪比羅馬方陣還要堅強的圓環。

「……」

我愣愣地看著他們開始吟唱某種大概可以歸類成召喚咒語的短句。短句,或者說短歌吟誦一下子就結束了,某個可能是首領的傢伙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個折疊短棍──棍頭用金屬雕刻出了某個我好像在長江地區史前時代遺址中見過的神話動物──用力揮動。

霹──啪!轟──!

青白色。不規則狀的枝椏。因為距離很近,所以幾乎可以感覺到空氣間急遽升高的溫度。

媽的有雷打下來了啊!還打在柏油路上啊!

我簡直不敢置信。那不就是個偽劣假造美少女戰士月光仙子神杖而已嗎!為什麼可以召喚天雷?

教徒們情緒簡直要沸騰了,我腦中一瞬間只閃過了『需要救護車嗎?誰需要?我?』這個念頭,就看見拿著圖騰獸神杖的首領邪魅又扭曲的對我陰側側一笑。

「九天神雷──天誅!」

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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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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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事情都是機率問題。比方說,台灣的大樂透彩中獎機率可能是1398萬分之1、美國威力彩中獎機率據說是2200萬分之一,走在路上被雷打到的機率,有人估算是50萬分之一,也有人說是24萬分之一。被雷打到的機率計算法,不外乎用雷雲的假設高度、雷擊預設路徑、落雷擴散範圍內的地形地貌、存在物體。而在實際計算時通常會預設是平地、空曠,只有一個人類杵在那裡;應該不會有人這麼閒的,去計算在一個加上反對陣營肯定超過5萬人的街道遊行中,落雷準確的擊中人類的可能性有多高。

所以如果我被落雷擊中100次,就可以提高我買威力彩的中獎機率嗎?但是在那之前,能不能先給我個止痛藥?止痛針?

身上大概有哪個地方變成巨大電流能量的出口,聽說那個位置的傷害是最嚴重的,通常會是肢體末端,有必要的話就需要截肢救命。所以如果全身都痛的情況下,最不痛的地方應該就是災情最慘重的傷口?

那不就是大腦了嗎?不然為什麼在全身都痛的情況下,我還可以慢吞吞的計算大樂透威力彩跟走在路上被雷打的機率!

這簡直不能更好笑了!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扭動臉上所有的肌肉,一邊從喉嚨裡發出喝喝的抽痛聲,一邊幻想事後我能不能從醫院的監視器拿到我身殘志堅,張開眼睛面對現實的這段影片。除了表情應該很恐怖之外,應該所有觀者都會給我點讚吧?

但是張開眼睛之後,情況有點不對勁。

光照來源好像不是日光燈,光線不是從天花板上方瀉落,似乎也沒有矽酸鈣天花板這種東西。往上看是一個高深空間,視角極限處有幾個隱藏在黑影底下的雕飾花柱一類的東西,高高地延伸進去,消失在燈光穿透不過的黑暗中。光照源自於床旁邊的一個高腳机,我差點把脖子的肌肉給扭斷了,才看到机上擺了一盞玻璃罩子金屬雕燈,一團小小的橘黃色火光在裡面滾動,不太像我印象中的油燈、汽燈火焰的運動軌跡,反而比較像是一團螢火蟲被關在瓶子裡掙扎。

可是那火焰比螢火蟲的光還要亮多了。

我看著瓶子裡的火焰跳動,激烈運動中的大腦總算漸漸平靜下來,視線也不再膠著著強迫自己要看著空間中的某個固定點。疲憊、疼痛拖著我重新陷入睡眠中,恍惚間我好像聽見有人開門的聲音。那是只有重量足夠的木門和鋼鐵鉸鏈才能發出的吱呀聲,然後我就斷電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白天了。

感覺像是很久沒好好睡飽的人,終於幹掉生理時鐘、幹掉整夜整夜的深層夢、清明夢,他媽的一次把欠缺的睡眠時數給補滿了一樣,整個人輕鬆的不得了,是個如果從窗台上跳下去,就能夠直接起飛的狀態。

我癱在床上,滿足的蹭啊蹭的,打了個大呵欠,迷迷糊糊的感覺到被單的柔軟度怎麼變差了?房間裡有股草味……慢著,這哪裡?

斷電之前的記憶慢慢倦鳥歸巢,我霍地從床上坐起來,環顧四周。

房間不是自己的,被裝修成厚重石壁包圍成的小空間,坪數也不大,被角落修葺的四條直入房頂──還是傳說中的教堂式尖頂!沒有閣樓窗──的雕飾花柱擠著,看起來就更狹窄了。木質百葉窗半開著,陽光斜斜的從窄窗裡灑進來,像是在引導窗外啁啾的鳥踏上人類房間冒險之路似的,在地上拖驪出一條燦亮的光路,直到我的床邊。

這裡到底是……?居然不是醫院嗎?

正當我打算掀開被子,下床一探究竟時,房間外傳來一陣躁動,有人在外頭大聲用我聽不懂的語言交談,還有咔鎗咔鎗的沈重金屬撞擊聲,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語言,我的背一下子緊張的繃緊了。

門外的交流停止了,下一秒有誰推開了門──罩袍兜帽,雖然是黑髮棕眼但是高鼻深目,是個不認識的阿兜仔,而且看起來身上沒有武器。我略略鬆了口氣,悄悄把自己的屁股往床尾方向挪動。

雖然語言不通,但表情和肢體語言是世界通用的。這個看起來在玩刺客教條cosplay的阿兜仔用一種誰看都會覺得他就是在『假鬼假怪』的誇張動作、浮誇表情,一聽就知道是故意壓低8度的音調,佔據了房間的正中央,對著我嘰嚕咕嚕了好長一串話。接著也不等我有反應,他半轉過身,一個漂亮的滑步,把自己那個皮包骨的身材貼到了牆壁邊,相當誇張的做了個小丑式90度鞠躬。

門邊又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咔、咔、咔的,像是有什麼有蹄類動物在門後的陰影裡活動。然後,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一隻中等體型、除了臉至喉嚨脖頸上半部是淺黃褐色外,全身皆覆蓋深褐色體毛,還有兩隻小圓錐狀羊角的山羊,用兩隻後腳站立,挺著牠的小小的胸膛,相當神氣地、趾高氣昂地,咔、咔、咔,走了進來。

阿兜仔退後一步,站在山羊後面,挺起胸膛,看起來還很驕傲似的,張口又是來了一坨聽不懂的話。見我依舊愣愣的毫無反應,他微微瞪大眼睛,語速加快了大概一個節拍,然後在看見山羊噗嚕一聲,不耐煩似的甩甩頭之後,阿兜仔臉上諂媚的表情加入了一些慌張,開始拚命的對我眨眼。

我立刻搖頭,表示我聽不懂。

阿兜仔眼睛變成兩倍大,臉皮因為倒抽氣的關係,拉長了1.5倍。

山羊轉頭瞪了阿兜仔一眼。阿兜仔撈起罩袍下襬開始擦汗。我繼續滿臉茫然的看著一人一羊。山羊發出了一種讓人聯想到號角的低沈嗚聲。阿兜仔偷偷遠離山羊一大步的同時不忘拚命對我打pass。最後,在阿兜仔差點給憤怒的山羊跪了之前,我終於下定決心,雖然知道希望比較渺茫,但還是要擁抱樂觀人生。

「那個……你會說中文嗎?閩南語?日文?……英文?」

我摸摸鼻子,「嗯……初めまして、どうぞ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しす?Nice to meet you?」

好的,現在換他們滿臉茫然了。不管怎樣,至少我知道他們使用的語言不在我的學習範圍裡了。

此時此刻的氣氛簡直尷尬到空氣也為之爆裂,我和對方沈默的互相瞪視了很久,直到山羊忽然扭頭踹了阿兜仔一腳,嗚鳴幾聲後,在阿兜仔誠惶誠恐縮肩拱腰的嘰哩咕嚕招呼中,扭頭離開。

那神情、那態度,活生生就是上級長官視察不滿意,威脅要請人吃「丙」的展現。可那只不過是隻山羊而已!

我默默的看著山羊出去,厚重大門立刻被一隻穿戴了全罩式金屬護甲的手臂拉上。砰!阿兜仔的鼻子就被打到了。

那肯定很痛。

我掙扎了一會要不要下床拿個什麼給他止血。但他很快就從罩袍下翻出棉花,看樣子動作熟練的塞住了鼻子。接著他回過頭來看看我,哭喪著臉,相當怒我不爭的呸了口口水後,也昂著頭,像隻戰勝的公雞一樣,自己拉開木門走出去了。

而且還忘記關門。



接著整整兩週,西部無戰事,除了我不能離開這個房間,門外兩個武士──穿著可以放在博物館裡展覽的全套覆面鎧甲──一天三班專門守門,生人勿進,除了收馬桶的清潔工人。每天都有人專門提供二餐粗麥麵包、堅果料理成的蔬食和味道神秘的清湯,唯一和葷食掛的上鉤的只有蛋類料理:炒蛋、蒸蛋、半熟水煮蛋、蛋沙拉、煎蛋卷、蛋餅、烘蛋……鹹得甜的沒得選擇,雞蛋沒有了就換成鴿蛋、鵪鶉蛋、或是我不認識的鳥蛋,總之就是沒完沒了的蛋,吃得我都覺得自己的臉變光滑了。

我本來還試著跟守門的武士們套套交情,但奈何對方完全不領情,其中一個還鎗地一聲抖了抖手上的長矛,意在威嚇,我只好摸摸鼻子縮了回去。到了夜晚,放在房間裡高机上的那盞金屬雕燈會自動點燃,一星橘黃色的火光從毫無一物的燈中忽然閃現,像蝴蝶搧動翅膀一樣,輕柔緩慢地一搧一漲,不須多久就能變成一團照亮半個房間的小小火焰。火焰會在燈中跳舞,奇妙的是光源並不會因為這樣而造成晃動和陰影,不管燈內的舞蹈怎麼沒有軌跡可以依循,依舊穩定的提供光源,直到天色破曉,第一道日光觸摸到雕燈時,便如夜晚時火光無聲出現那樣,無聲地自行熄滅。

我對這個世界越來越好奇了,每天無事可做,研究不出雕燈的秘密,就只能趴在窄窗窗台上往外看。房間大概在某個歐洲城堡的塔頂上,往左看是一群尖頂高塔,往右看是一片槍眼完備、女兒牆高低起伏錯落有致的石堡建築群。遠處有成片的緩丘山林,蓊鬱的綠色蔓延到城堡附近後,被人為地清空成一片密集的住宅區,在護城河溝邊緣與城堡相接。

景色非常漂亮,氣候也相當柔和,像所有旅遊節目特別剪接出來的最漂亮、最引動人心去謀殺荷包的風景一樣,光是看著遠處的山林近處的城宅、聽著城堡裡傳來的人類活動的聲音,就覺得心曠神怡。唯一的遺憾就是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來到這裡的。

我沒忘記幾天前我還在公園路上被雷劈了,不會有誰那麼無聊,特地去醫院偷個被雷擊中的病人,還千里迢迢送到歐洲來吧?但要說雷擊,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活動自如,除了第一個夜晚覺得全身這裡痛那裡痛,現在卻已經生龍活虎,狀態簡直倒退回國中時期,給我一根棍子,我能捅穿地球那樣。

到底怎麼回事?

我無奈地趴在窗台上,閒的全身骨頭都在癢,正在認真評估打不過外頭兩個守門員的情況下,爬窄窗出去逃生的機率有多高時,厚重的木門再次傳來開啟的聲音。依舊穿得像個刺客教條coser的阿兜仔進來了。

不過和第一次見面相比,他看起來狀況非常糟糕,臉色灰敗、氣若游絲、眼窩都要陷成骷髏洞,可能業績真的吃「丙」了?

我默默的往門口方向挪了幾步,好歹也被當成豬養了好幾天,真要出事的話外面的盔甲武士不會見死不救吧?

「mài  lī-khui chia.」

「……啊?」

「lí chhì-khòaⁿ-māi chit tè pò͘. 」

阿兜仔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上的一塊布,喘氣喘了老半天,終於一步三拖腳的決定對自己好一點,找了塊牆角摔下去,又掙扎著坐好,把手中那塊布往我這邊推過來。

我猶豫很久,看他那副瀕臨死亡的樣子不像作假,而且還瞪著眼睛,一副『我死前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你拿起那塊布』的樣子,還是墊著腳尖過去把布撿起來了。

阿兜仔鬆了口氣,又做了個綁領巾的動作,這次的示意動作就凶狠多了,『快綁!不綁我做鬼也要跟著你』的表情。於是我默默的把布當西餐桌巾,隨便的在脖子後頭弄了個小平結。

棉布纏上脖子的感覺很彆扭,但是打好小平結,手指離開棉布的那一瞬間,房間裡平地突然吹起一陣風,半空中彷彿有人在搖動一顆小金鈴,又好像誰在遠方嘈嘈祈禱聲中敲響了古老的大銅鐘,眨眼間流動的空氣裡也染上了聲音的色彩,五色紛呈,萬聲同在。

「……成不成啊?看那傻樣,蠢死了。」

「嗯?」

「嗯屁嗯,到底行不行啊為了這個語言同步翻譯法陣我已經把全部財產都丟進去了要是不行的話我就把歐文那個蠢貨拿去當燃料鍊了。」

「……」

我安靜的把小領巾拆了。阿兜仔還坐在牆角一個人嘀嘀咕咕地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我又把小領巾綁回去脖子上。

「肯定都是歐文那個蠢貨搞得,早就警告過他時機、時機!傳送陣不能太早開,看準了才能帶人過來事前練習要多做不然到時候抓錯人過來事情麻煩死了還要把人送回去結果呢?根本沒聽進去嘛!誰不好抓抓了一個看起來這麼蠢的傢伙還跟我爭論什麼都是我時機沒算好居然在人最多最混亂的時候打開傳送陣哼他懂什麼……」

把領巾拆掉。

「nā-sīchú-sim-tiāⁿ , lán-ê-sim chiū bē khiàm-kheh. 」

把領巾裝回去。

「但是神啊,雖然說堅定信仰就不致匱乏,可是不管怎麼說一個研究花掉的經費就是那麼可怕,所以能不能跟您打個商量,讓陛下多撥點研究經費下來……」

我撩起領巾,震驚地把這片小棉布從頭到腳仔細地翻了一遍。這什麼東西!GG翻譯機嗎?不可思議!Amazing!有了這小棉布還要GG翻譯幹什麼!

我兩眼放光的看向阿兜仔,簡直要按耐不住想抓住他用力逼問業界秘密的衝動。卻見他茫然的抬頭看了回來。

「幹嘛?」

「你好。」

我對他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阿兜仔抖了一下,更加茫然了。

我看他反應不如我的預期,不免也跟著困惑起來,「嗯?」

「你說什麼?」

「呃……你好?」

阿兜仔看起來毫無反應,就只是個NPC……不是,就只是個吃了業績「丙」的失意中年男子。

我惴惴不安的再次撩起小棉布上下翻看,除了上面被畫滿了複雜的圓圈花紋、鈎連繁複的各種字符外,什麼也看不出來。我忍不住皺起眉頭──難道是我想錯了?這條領巾只能單向翻譯?

「再說一句。」

失意的中年NPC……呃,阿兜仔忽然冒出一句話。

我想了想,遲疑的開口道:「我……你好,我是伊安。我……大概來自地球?」

聽著我沒自信的自我介紹,失意的中年男子眼底漸漸發出微光,「再多說一點!」

「說、說什麼啊?」

「隨便!說說你自己、你的家族、你的興趣、你的專長、任何事情!」

「……」

這個要求怎麼想怎麼詭異。我閉上嘴,瞪著已經脫離失意狀態的阿兜仔。他臉上的表情沒花幾秒就從失意過渡到狂喜,兩腿顫巍巍的撲騰著要站起來。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哈哈!哈哈!我成功了!」

──〈范進中舉〉,不知道我高中老師知道我居然還記得這篇文章,會不會高興到飆淚。

阿兜仔揪著頭髮,狀若顛狂的在原地轉圈蹦跳,末了,一把拖住我的手往外衝。

「走!去跟陛下報告,我成功了!這下子歐文那蠢貨就得閉嘴了!我果然是個天才!歐文那個法陣學、交換語言學和空間穿越全部沒及格過的蠢貨終於要把第一法師的稱號讓出來了吧啊哈哈哈哈!」

我悚然一驚,陛下?第一法師?

還沒搞清楚我聽到的字眼是不是如我所想,就被阿兜仔拖到了門口。守門員動作也迅速的很,喀鎗聲還沒結束,兩支長矛便交錯落下,封住了出口。阿兜仔應聲仰頭——不仰不行,我看到他鼻血都被撞出來了,走路看路對他來說好像有點難度。

阿兜仔再低頭的時候,鼻子上已經塞了兩團棉花。這形象不影響他得意又驕傲的心情。他壓低了聲線,冷冷警告守門員:「這可是陛下從異世界邀請來的貴客,不過是因為語言問題,暫時委屈在這裡幾天而已,我現在要帶他面見陛下,你敢阻擋?」

盔甲武士沈默三秒,動作一致的退了開來。阿兜仔發出一連串囂張的笑聲,拖著我手揚長而去。

房門外沒兩步路就是沿著塔身修建的旋轉梯,往下每隔三階階梯設有一盞小小的油燈,階梯高度十分不親切,也許落差能有20公分,我踉蹌的跟在後方,好幾次兩腳打結差點撲倒。終於到達平坦地面時,我立刻站穩腳跟,反手拖住阿兜仔。

「慢著!等、等下!」

「為什麼?」阿兜仔滿臉不理解,抬腿繼續走,「陛下很忙的,現在剛好是他餐後的休息時間,錯過了要等到晚上餐前祈禱時才有機會覲見陛下。萬一倒霉剛好遇到陛下變身的時候,今天就什麼事都不用做了。明天還有明天要處理的事,早點處理好今天的問題不是很好嗎。不要囉唆了,快走!」

我哭笑不得:「什麼覲見、什麼陛下,還有什麼變身什麼東西,你不能先解釋一下嗎?」

阿兜仔鄙視的看了過來:「我知道笨不是你的錯,錯的是歐文那蠢貨居然選擇抓你……」

「……」

「算了,我大發慈悲的告訴你好了。」

阿兜仔打了個響指,伸手在石牆上不知摸了個什麼機關,嘴裡嘟噥了一句短語,牆上的石頭應聲軟化,像是溼軟的黏土抵擋不了重力吸引,流淌下來,在他的巧手下很快就形塑出了兩張短腿椅。

阿兜仔不客氣的一掀罩袍下襬,蹺腳坐下,「哪,坐。」

「……不會變形?」

我摸了又摸石椅,腦中忍不住腦補自己坐上椅子後又跌得四腳朝天的樣子。

「囉唆!不坐就地上蹲著!嘖,那邊長大的人就是麻煩。」

他不耐煩地抖了幾下腳,作勢要把石椅再弄回牆上,我趕緊一屁股坐下去。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我簡單講一點好了。總之呢,這裡,」他伸出一根手指,向下戳了戳,「是個和你們那邊平行發展的時空,大概在你們那邊的歷史課本分類是中世紀的時間點,因為一道來自神的旨意而降下的大雷擊,從此分道揚鑣。你們那邊走向獵巫和科學煉金的道路,我們這邊是走向魔法與被詛咒的方向。」

「啊?」

我的表情肯定特別蠢,阿兜仔嘖了好大一聲,按奈著想上來掐死我的表情,「你到底發現了沒?這裡跟你們那邊不一樣。不一樣的地方我自己覺得沒多少,但比起來當然還是我們這邊比較舒服,你以後自己慢慢體會就知道了。一般來說,兩個世界是不互通的,但偶爾也會有例外。就像你們說的,天時、地利、人和,兩個世界就可以互相來往。」

我忽然想起房間裡的那盞雕燈、門外那些除了節慶外,已經沒有任何現代軍人會穿著當日常服的盔甲武士,慢慢地,眼睛越睜越大。

「當然,大多數情況下,主動把人帶過來是不允許的。不過現在情況緊急。」他摸摸鬍渣點點的下巴,「我們需要一個勇者。」

「啊?」

「一個勇者。懂了嗎?勇──者──」他嘖了一聲,「詳細情形陛下,呃──或是陛下的事務官會告訴你。總之,你就是那個被召喚過來的勇者!雖然是歐文那個蠢貨抓錯人的結果,不過反正來都來了,就決定是你吧。」

「不是、等等,我需要消化一下。我怎麼可能是勇者,我連《勇者鬥惡龍》都沒玩破關過……」

我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大概是我的表情太愚蠢,讓他想起什麼不愉快的回憶,阿兜仔壓低聲音,狠狠地說:「說你是你就是,等等見到陛下時你要是敢有什麼不得體的舉動,包含否認身份、當面反駁陛下旨意、拒絕陛下的好意……」他伸出大拇指,凌厲的朝自己脖子上一劃,哼哼道:「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王國萬年第二法師的怒氣! piàn tò-tńg-lâi!  」

底下的椅子突然間散開來,我來不及反應就直接屁股著地,還沒唉出聲就看到石頭以不可思議的形狀,扭曲成軟蛇一樣貼回了牆上,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便看不出剛才這裡還有個石凳子。

「……」

我看了又看眼前這個「王國萬年第二法師」,從頭到腳,從鞋子布料到兜帽花紋,本來以為只是個刺客教條腦衝上身的coser,結果卻是個真才實料的法師。一瞬間,《暗黑破壞神》、《天堂》、《魔獸世界》、《刺客教條》、《柏德之門》、《冰風之谷》、《絕冬城之夜》、《光芒之池》、《薩爾達傳說》、《永遠的伊蘇》、《軒轅劍》、《天地劫》、《仙劍奇俠傳》、《超時空英雄傳說》、《古劍奇譚》、《炎龍騎士團》……各種各樣RPG遊戲劇情從我眼前呼嘯而過,我從沒想過我人生中居然能碰上一回這種事。穿越耶……真的是穿越耶……還是穿成主角耶……天啊我有生之年居然趕上了一次流行,也穿越了一次,人生不虛此行了!能炫耀到老了!

阿兜仔再次鄙視的看我一眼,相當有大師風範的站了起來,抖抖罩袍下襬,右手在臉上一抹,輕聲說了句:「sio」 兩團棉花就被突然從他手上燃起的火焰吞噬乾淨。

從高塔房間下來,通往國王所在的休息廳是一段漫長的道路。之前從窄窗裡往外觀察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座城堡佔地廣大。但實際上用腳走了一圈之後才發現,用看得不如用走得感受深刻,眼睛所見的也不全都是歐洲式古堡建築,更多的還是一些竹、石混造的功能性房間,錯落在參天老樹和野趣橫生的……果園裡。

我以為國王所在的城堡應該要更高級、裝潢更加華麗輝煌一點,像是德國新天鵝堡啊、英國白金漢宮啊那一類的,花園裡怎麼樣都要種只能遠觀不能褻玩的樹種吧?怎麼會是果樹呢……還結實累累,不少做僕從打扮的人正拿著竹筐採摘收拾,用旁邊停著的小拖板車運送出去。

我戳戳前面帶路的阿兜仔。

「那個是什麼?」

他回頭看清我指的方向後,嘖了一聲:「桃子。滿好吃的,只是比較硬,我喜歡軟一點的口感。」

「……不,我的意思是,為什麼這裡有桃子?」

他驚訝的看著我,「吃啊。不然你想幹嘛?」

「……這裡不是王宮嗎?」

「王宮裡面種桃子不是很正常嗎?」

「我以為應該會種一些松、紅檜、扁柏、肖楠這種……比較高級的樹。」

「紅檜、扁柏、肖楠?那什麼?沒聽過。種松樹不錯,曬乾的松枝燒起來味道很好,只是拿來當火把火星亂跳有點危險。種桃子不好嗎?」他隨手推開小徑盡頭一間三樓小屋的門,「又好吃又好看,實用的不得了,新鮮的吃不完還能曬成果乾、醃漬成蜜餞拿出去賣。」

小屋二樓有條凌空飛接隔壁石造大屋的密閉式通道,鑲嵌了彩色玻璃拼成的各色圖畫。看起來像是具有紀念性質的作品──接見大廳的光榮會議、戰爭場面、春日貴族出遊、秋日平民收穫,一幀接著一幀,特別的是內容中並不全是人類,還有不少動物混雜其中,某些動物甚至佔據了畫面中最顯眼的主要位置。這真是讓人覺得神秘……這個世界的動物權很平等嗎?

阿兜仔在通道盡頭催了好幾次,最後受不了了的過來拖著我繼續走。

「我知道那是很有名的玻璃工藝大師奧爾朗的作品,可是你不能把事情輕重緩急先弄清楚嗎?陛下的休息時間都快結束了,要是沒趕上的話,你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陛下你知道嗎?晚上?明天?後天?天啊拜託不要,我今年的研究經費都超支了,可是現在才六月!六月!我拿什麼東西撐到明年一月計畫審核和三月的經費發放!」

「……」

我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的王國法師也這麼窮困,還要審核計畫後才能發經費。現在我相信這個世界是我出身的那個世界的平行時空了。大家都不容易啊。

「就問個問題。」

窮困的王國法師從鼻子裡哼出氣來,腳步不停,袍角翻飛,大步流星的穿過了一條擺滿了各種動物和人相依偎的石膏像長廊。

「你們很喜歡動物嗎?」

「動物?」他愣了一愣,回過頭來看著我,「不,我個人不怎麼喜歡。」

「欸?可是你們這裡好多裝飾都是以動物為主題──而且你那天還帶了一隻山羊……」

「噓!」阿兜仔大驚失色的衝過來摀住了我的嘴,還作賊一樣的四下張望了很久,才緊張兮兮的壓低聲音警告我:「不准提到山羊!任何!和山羊有關的字眼!都不行!」

「……」

我舉高雙手表示臣服。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神色複雜的給了我一個「你敢多嘴我就揍死你」的眼神,後退一步,悠悠道:「動物啊……你很快就知道了。總之,山羊是禁忌的字眼,提到就是死。好了,過來,我們到了。」

流金色的三公尺高門框,頂端標準的半圓,用寶石和金屬工藝雕塑了征服與朝拜兩組一動一靜的故事性場景,夾著中央一圈製作的特別巨大的王室紋章,襯的底下看守木門的侍從看起來很是渺小。

阿兜仔整整衣服,端出了一副御用法師的架子,邁著方步一晃三步搖的走了過去,然後在侍從那裡吃鱉了。

嗯,大概,所有世界的研究人員地位都不是特別被重視。

我摸摸鼻子,正在想要不要過去幫一把和侍從正爭得面紅耳赤的阿兜仔時,門道裡忽然傳出一陣悅耳的鈴聲,叮鈴鐺啷的一陣亂響後,我估計應該有一噸重的巨大木門竟然靜悄悄的滑開了。

有人從裡面走出來。

那一瞬間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2-6-3 21:5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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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5-30 21:3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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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2)[普]

2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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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說這人長得多麼驚天動地,而是一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氣勢。對方身姿筆挺,面色霜然,像是個久居高位的傲慢傢伙,看不見門邊的阿兜仔和侍從似的,微微調了個下巴仰角便淡漠地離開門邊。我往旁避開一步,也只換來他眼尾淡淡的一掃。

十有八九是個隨時被蓋布袋都不意外的傢伙。

我慢慢朝門口湊了過去,阿兜仔和侍從同時回神,同步率大概一起練過的呸了一口口水。

「那是誰?」

阿兜仔滿臉晦氣的做了個除祟的手勢:「不重要的傢伙,不用管他。」說著,趁侍從剛想開口附合時,一把揪住我竄進門廳裡,又隨口丟了句把門鎖上的指令。木門如剛才忽然開啟那樣,立刻靜悄悄的閉合落鎖了。

砰砰啪啪,外面的侍從簡直要急瘋了。我看著阿兜仔,他只是微微一笑,再次整理自己的儀容。

「看到你,陛下就不會責怪了。不過……」他彎下腰靠近我,眼睛瞪得銅鈴大,「你要是亂說話,我就……在陛下下令之前,先幹掉你。那時候可別怪我,現實世界就是這麼殘酷。」

我聽得出來他語尾在飄揚,像是心情很愉悅。我眨眨眼,有些後知後覺這個穿越,好像不是一般套路。

姑且稱之為國王的休息室的這間房間,總算有了我印象中的皇宮風範。門廳、起居室、遊戲室、睡房和專用的小廁所,沒有一個角落不是蕨葉紋攢立叢倚,連卷欐佹,間雜了許多肖似竹枝的幾何化紋路,又使許多簡筆鳥獸棲息其間。

我費力地走在厚實柔軟,每一腳都覺得腳像是要扭到了那樣的長毛地毯上。阿兜仔看起已經走習慣了,一點都不受影響,遠遠地甩開我,走到前頭去了。門廳和起居室間沒有隔開,站著就能看到最裡邊有個站著的人影背對門口,大波浪的棕髮用條藍色緞帶鬆鬆束起,紅白色相間的皮質修身長版外套勾勒的對方的中等身材大概增加了兩公分高。阿兜仔朝對方做了個一如初見時那樣誇張的禮節,對方沒有回禮──這位大概就是國王陛下了。

阿兜仔附在國王耳邊悄悄說了些什麼,我剛走到離他們有兩步遠的地方,國王剛好半信半疑的轉過臉來。

我立刻站定。

阿兜仔退開,在國王陛下後面散發警告視線。

我迎著國王陛下得體的雍容微笑,考慮了半晌後伸出右手──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等級這麼高的人類啊,應該握手、鞠躬還是點頭就好呢?

沒想到是國王率先開口,他張開雙臂,親切的說:「尊敬的勇者大人!」然後把他的右手手心朝下,伸了過來。

這姿勢看起來不像是要握手。

我有些困擾的看向阿兜仔。他在國王陛下後面大翻白眼。

我又看了看一絲笑容都沒崩裂的國王……電影我也是看過的!這架勢!能別親嗎?

阿兜仔終於上場救援了。

「陛下,那個世界不行吻手禮似乎已經很久了。勇者大人不甚熟悉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噢!」國王一愣,沒有生氣,倒是親和的笑了:「我竟忘了這點!」

他對我點點頭,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歉意:「勇者大人您別在意。」

我搖頭──好吧,畢竟是這麼高級的人類,果然還是緊張了──努力的把卡在喉嚨裡的句子咳出來:「初めまして……呃,不是。您好,初次見面,我是伊安,來自……平行時空的台灣。」

「平行時空,是的,伊萊翠有提起過。」國王表示理解的拍拍手,「據說那裡的發展已經和我們這裡大不相同了。科學、煉金、歷史、語言、文化、藝術……具體情況如何,我是一直很想親自去體驗的,可惜沒有辦法。伊萊翠倒是幸運地能去那裡留學。盤桓在這裡的這段時間,勇者大人若是有閒暇,不要客氣,儘可以多和他聊聊這些事情,或許能暫時緩解您的思鄉之情,相信他會有很多特別見解或是共同回憶可以給您解憂。」

──伊萊翠……這名字怎麼聽起來這麼像維他命品牌。算了,重點是,伊萊翠是誰?去那邊留學又是怎麼回事?

我眨眨眼,卻看見後頭阿兜仔得意洋洋的抬高了鼻子,滿臉堆笑。我想我知道是誰了。

「多謝您的好意。」

「那麼,」國王陛下小幅度的一揮手,作勢招呼我坐下,後面伊萊翠立刻塞了把椅子到我腳下,「請原諒我的無禮。勇者大人這幾天過的還好嗎?宥於我們這裡先天環境的限制,無法提供勇者大人更加舒適愉快的生活,身為國王,我打從心底的感到難過與歉意。」

我敏銳的接收到伊萊翠的警告眼神,「一切都好,陛下。能看到地平線的風景、乾淨的空氣、舒適的氣溫、健康的飲食,還有樓下的果園都很棒,是在我們那裡很少享受到的經驗。我很喜歡。」

「啊!果園!沒錯,城堡裡建造的果園是我的珍寶。」國王微微一笑,「能夠長途運送的新鮮水果太少了,就算能夠使用魔法保存,所耗費的精力也比不上創造一個能夠違背氣候、四季產果的果園要來的有成就感;作為特別的禮物也更讓人驚喜,您說是嗎?」

──簡單來說,就是炫富?真是簡單粗暴的理由啊,比伊萊翠的解釋更合理了。我讚嘆的點點頭,表示理解。但國王卻沒有露出謙虛的自滿表情,反而略略低頭,表現出淺淺的困擾神色。

「但是最近卻發生了一些……不是很令人愉快的事件。」國王嘆了口氣,調整了坐姿,「這件事情,就牽涉到了不得不麻煩勇者大人您了。真是相當的抱歉,竟然為了這樣的小事,大費周章的從平行時空裡邀請您到訪,並強將這樣的重任交付在您身上。」

看來是要進入正題了。我挺了挺背脊,認真傾聽。

「這件事情……」他斟酌了用詞很久,後腦勺長眼睛似的舉手阻止了伊萊翠插嘴的衝動,「事關我的女兒──曦雅克王國這一代唯一的公主,娜塔莎,事實上,她也是我唯一的繼承人。我不得不為了她、為了整個王國的將來著想。」

國王陛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把積攢很久的、難以啟齒的羞恥之事一下子吐露給陌生人那樣,一鼓作氣把剩下的話吐嚕出來:「她生病了。宮廷醫師無法判斷她是否仍是為了攝取足夠營養而進食,或者純粹只是為了欲望而飲食。但宮廷廚師和宮廷內庫無法負荷她的食量是正在發生的現實。醫師們判斷,如此下去,娜塔莎若仍舊無法自我控制,必定威脅到王宮的正常運作,同時也必然破壞我國名譽,為我國帶來難以估算的傷害。我們無法承受這樣的損失。所以,我們必須找到一個『規則外』的人,以不同常規的知識和技巧,秘密的協助我們讓她恢復正常。」

國王講得比較隱晦一點,差點就聽不懂他究竟在表達什麼。我默默思考了一會重點,發現困擾的球被丟到我手上了。

「這件事……我可能比較,力所能及之處自然一定要幫忙,只是我不是專業營養師或醫師,我只是個普通的工廠作業員,所以在實際治療方面,我實在不能……」我吞了口口水,頂著伊萊翠越來越恐怖的眼神死光,堅持著把話說完:「給予您太多幫助。」

相較於伊萊翠,國王陛下倒是沒有立刻開口讓人把我拖下去斬了。但他表情訝異的一挑眉,語氣仍舊和緩:「我相信這一定是您謙虛美德的忠實呈現,您真是太客氣了。伊萊翠曾經向我介紹過勇者大人您出身世界的一些情況,醫學知識的普及、取得藥劑管道的便利,還有相當多元的針對娜塔莎這樣案例的支援療法。即使您不是醫師出身……」國王看了伊萊翠一眼,後者的臉色迅速白了下去,「但或許您願意從您的生活經驗裡找到一點小靈感,協助我們這裡的醫師,給予他們一些不一樣的知識層面的刺激?」

──我想國王指的應該是減肥縮食的方法,比方說中醫的埋針或是西醫的胃束帶手術那類的東西。但那種東西我怎麼可能會呢!

我搖搖頭,正打算繼續推辭時,伊萊翠忽然開口打斷了對話,他滿臉誠懇:「尊敬的陛下,顯然即使是在不同時空成長,但同樣擁有謙虛謹慎騎士美德的勇者大人初來乍到,對我們這個時空和我們所遭遇的困難理解的還不多,因此不敢驟然立下承諾,深怕輕易違背信賴。也許過幾天,當他更加深入的瞭解了這個時空之後,深深烙印在身體裡的騎士精神必將促使勇者大人協助我們,一起渡過難關。請陛下仁慈地、寬宏大量地再賜予眾人一些恩典。結果必然會是很好的,因為神聽到了陛下的請求,送來了勇者大人。」

說完,他立刻雙手交握,舉在胸前,低下頭。兜帽把臉蓋住,只有幾溜長髮垂了下來,看起來很虔信。

國王陛下唔了一聲,放鬆背脊躺到了椅背上,望著天花板沉思一會,方才揮揮手,脾氣很好似的說:「我懂了。」他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我後背發毛:「這件事情就麻煩你了,伊萊翠。」

身為等級很高的人類,是不會把「我期待聽到好消息」這句話說出來的。但他沉著地站起身,拍著伊萊翠肩膀時,這句話和背後的威脅感還是很不受控制的無聲地溜了出來,在休息廳中到處流竄。我吞吞口水,緊張的看著國王轉過身來,揚著斯文、敦厚地微笑對我伸出右手。

「請不要太自我拘束,勇者大人。神赦免冒大不諱的我,回應了我請求,並在那個時空裡選中了勇者大人,我深信這必然是有深意的。也許眼前一時看不明白,但持續究索,終有一天會明瞭許多事情都是神所交付的挑戰,不需要避讓、也不需要害怕。我會通知宮廷總管,在這裡盤桓期間,勇者大人的任何開銷,都可以盡情的支領,希望無論最終結果如何,至少您能擁有一段難忘的愉快回憶。」

對話到這裡結束,伊萊翠領我離開休息廳。出門時他花了一點時間和圍在門口的侍從們搏鬥了一番,好不容易才脫身離開。接著他也沒做什麼事,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我好幾眼,做了個手勢要我跟上。

說實話,他看那幾眼時,我真的挺怕他不發一語就把我變了個小貓小狗桌子椅子什麼的。畢竟這裡是個魔法的世界,他是「王國萬年第二法師」,而且謁見國王前還先威脅過我。不過他只是領著我從金碧輝煌的王宮主堡正門走出去,順著果園小徑慢慢走,半途中左轉拐進鋪著木棧道的參天竹林。

竹管有我小臂這麼粗,碩大的竹葉搖動起來,搓出了一股被陽光烤出的沁人清香。越往竹林深處走,竹管越加粗壯高聳,漫天的葉影搖動著彷彿海浪,撒下一片又一片的碎開來的光照和竹香。

我抽抽鼻子,想起端午節的粽子了。宿舍冰箱裡還有沒吃完的粽子呢,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在壞掉之前回去。

「喂。」伊萊翠停在了一片小竹屋區的入口,突然回頭喊了一聲。

「嗯?」我眨眨眼。

他瞪了我好一陣子,最後看起來像是很無奈的樣子,低著頭嘟噥了一句話後,又抬起頭瞪了我一眼,走到某間竹屋前推開了門。

「進來啊。」

小屋大概是伊萊翠的宿舍,面積不大,算上挑高,大概就8坪、兩樓半的高度。外面斜頂簷下掛著一串串不知名的小花,奼紫嫣紅,熱鬧地堆成一團。牆壁邊還有幾個架子,堆放了一疊用完沒洗的實驗室器材和牙刷毛巾肥皂等東西。

下午的陽光斜斜的曬進來,竹屋裡瀰漫著一股讓人安心的味道,就像個普通的科學實驗室一樣,如果不說,我也不會想到這裡是個魔法世界。伊萊翠弄了兩把椅子過來,把凌亂的桌面掃出一個空位,擺上了一個小燈。又從屋子角落挖出了一把茶葉,在外面把燒杯洗乾淨了後,放在小燈上燒茶。

「喝吧,反正我這裡也沒什麼好東西可以招待你。」

「謝謝。」

藥草茶的香氣很快便瀰漫在空氣中,我淺淺嚐了一口,有薄荷、檸檬香蜂草的味道。

伊萊翠雖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但只是捧著燒杯沒動,然後他嘆了口氣。

「你為什麼就這麼想不開呢?」

「啊?」

他很痛心疾首的樣子,把燒杯放在桌上。

「陛下的恩典啊!你居然就這樣拒絕了!而且還不只拒絕一次──兩次!算上這次,你居然拒絕了陛下兩次!」

「兩次?」

他用一種『你不可理喻』的表情,吃驚的瞪著我:「你的記憶力難道已經提早進入中年了嗎?這當然是第二次啊!你又不是第一次面見陛下,穿越過來的第三天,聽見衛士報告你清醒的第一時間,陛下可是立刻就從大貴族會議中抽身出來接……見……」

他突然聲音越來越小,然後一臉懊惱的緊緊閉上嘴巴。

「我不記得見過陛下。」

畢竟是等級這麼高的人類,就算沒看清楚臉,也會有一點衝擊的記憶存在。我篤定的搖頭表示不可能是我的記憶出錯,除非國王是在我昏迷期間出現的。

伊萊翠看起來也不想繼續糾結這個問題,他揮揮手趕蒼蠅似的,跳到了下一個話題。

「總之,現在你也知道為什麼你人會在這裡的原因了。我就是不懂,你為什麼不答應?這又不是什麼辦不到的難題。拒絕有什麼好處呢?只要答應了,名聲、利益、權力,你想得到的好處眨眼間就在你面前。說不定還能和公主結婚,一躍成為曦雅克王國第一繼承人的王夫──好吧,王夫可能就只是個頭銜而已,但我們作人必須要懂得看見一些更加深遠的東西,不是嗎?」

「……」被他一講,就算原本有什麼再崇高的理想,也瞬間變的低下卑劣了。我慢吞吞的伸手,做了個把假想物體搬到一邊的動作,「辦不辦得到是一回事,可以預期得到的利益也是一回事。從現實面來說,第一,我只是個普通的工廠作業員,寫CNC程式的。如果你叫我在不增加工序的前提下,用三軸的機器去做四軸的工作,雖然很難但能試著越級打怪一下。可是這個任務很顯然對我來說根本是不可能的。第二,就算我們那邊知識傳播發展比你們迅速,換個角度想想,今天我一個作CNC的跑過來跟你說,『嘿,你的魔法落伍了,讓我來解決問題吧!』,身為王國法師,我覺得你應該會想打死我。那些宮廷醫師大概也都是這麼想的。」

伊萊翠沉默半晌,我猜他應該在糾結什麼是CNC,不過這不重要。我搓搓下巴的鬍碴,誠實的說:「所以,雖然這是事實,而且難得穿越一次還沒玩到……呃,幫助到你們什麼。但,伊萊翠,你們真的不考慮把我放回去,換一個人嗎?你們打開召喚陣的地點只要稍微的調整一下就沒問題了,台大醫院裡面應該有不少營養專科學家可以給你們很多正確的建議。」

「……你太固執了!這樣很不可愛你知道嗎?」

「可愛能吃嗎?」

「至少你要敬業一點啊!勇者大人!」

「我很有職業操守和道德意識啊!所以我才拒絕你們的。」

伊萊翠噎了一下:「那你的仁慈善良之心呢?不忍人之心呢?你看到有個小孩子快要掉進去井裡了,你也要拒絕嗎?」

「對。術業有專攻,我會打電話叫消防隊來救。」

「啊啊啊啊──」

伊萊翠把臉埋進手掌裡。

我面帶微笑,後退一大步。

王國萬年第二法師委屈的聲音從手掌縫隙裡瀉出來。

「為什麼啊──你是勇者大人啊──為什麼不按照套路來──勇者不是都要救公主嗎?至少要先看過一遍情況之後再決定啊!」

「抱歉。」

「不要抱歉……讓我靜一靜……」

整個肩膀都垮下來了呢,伊萊翠。

我默默看他一會,決定先把燒杯洗乾淨,放回架子上。

找清水這件事花了我一點時間,再回來時我發現伊萊翠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勢更頹喪了。

「你還好嗎?」

「不好!」他痛苦的尖叫了一聲:「神啊祢為什麼要這麼對我?難道我不夠虔敬嗎?還是因為我在大禮拜的時候對主教大人惡作劇?為什麼要在我已經沒有錢的現在,對我做出這麼大的考驗?打開法陣要錢、決定目標要錢、傳送過程要錢……」

我立刻決定撤退。反正他現在大概也顧不上我了,雖然這樣好像有點不道德。

我忍著內心的一點小糾結,溜出小竹屋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噗」的一聲,像是紙氣球被壓扁時發出的聲響。

應該是伊萊翠隨手壓扁了什麼東西吧?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2-6-4 09:4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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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鳥海魚 這是個腦洞與荒謬齊飛的異世界,公主很快就會出現了。謝謝你的留言! 2021-5-31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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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3 19:4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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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3)[普]

3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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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兩週過去。出於某種不可言說的原因,我一直沒有等來被遣返回去的時刻。倒是國王陛下一如初見時的熱情有禮,走到哪都不忘把我帶上。臨時住的地方,也從高塔上的小房間,搬到了接近國王寢宮的獨立建築,甚至配備了三位伶俐的侍從,隨時搶在我開口之前就滿足了我的需求。

高床、軟枕、貼心的服侍、豐富的高級社交聚會確實讓人亂享受一把的,但我只撐過最開始的三天,就開始感受到來自國王陛下的無聲期待。同時,來自宮廷醫師們的沉默敵視也慢慢成長到足以戳在我背上的困擾。

在這種情況下,我只能去找伊萊翠處理一下回程車票的問題。可是他大概被我傷透了心,雖然沒有拒絕我的騷擾,但卻傲嬌的埋頭做著自己的神秘研究。我其實應該感謝他至少還願意提供給我一杯藥草茶。至於傳說中的王國第一法師,被伊萊翠用鼻子念名字的歐文先生,據說出差去了,倒是沒有機會見上他一面,不然回程車票的問題或許早就解決了。

不管怎樣,在伊萊翠願意處理我的車票之前,我每天的生活差不多就是早禱之後和國王一起享用早茶──王后早亡、公主拒絕出席,導致小休息室的二十人長桌首尾只坐了我和國王二人,旁邊二溜男女僕隨時服侍。這讓人吃起飯來感覺壓力山大。

早茶之後是國王接見各方來使或大小貴族的時間,作為一個堅定拒絕領取任務的偽勇者,我沒逃出國王的網羅,短短兩週內大約被介紹給了五六十位王國要員,弄得我那幾天連在夢中都沒繞出「威廉生了威廉,約翰又生約翰,亨利綿連到天邊」這個迷宮;而在這當中,少數幾個名字和威廉、約翰、亨利完全沒關係的人,立刻就得到了我全部的記憶力。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初次謁見國王前遇到的那位「十有八九是個隨時被蓋布袋都不意外的」先生,就是其中一位。

根據國王長達十分鐘的介紹詞可以知道,這位頭名「赫拉休伊」 ,家族名「斐迪南」的先生是王國裡數一數二的大貴族之一,實力堅強,是王國重要的支撐力量。然後後面的介紹我就都沒記住了,只記得這位先生目空一切的高冷之姿是如何的掃射全場。

如果是週一和週三,國王會去貴族議院聆聽處理王國要政直到下午,用完下午茶之後,或者小憩一會,晚上參加通宵的貴族舞會;或是在二位數以上的威廉、約翰、亨利,和他們的女伴的陪同下,參觀博物館、教師院、魔法研究所、運動場、森林散步等等各種娛樂活動。

活動不可不說都相當盛大,而且熱情如火,但我還是想回家。

我想念我的電腦、我的漫畫、我的遊戲機、我悠閒自在的死宅生活!

貴族生活的緊迫程度完全超乎我的想像,不只沒完沒了的社交陪笑生活讓人死志堅強,甚至侍從們殷勤得體的貼身服侍,也是我的壓力來源。我簡直無法忍受連洗個澡、上個廁所都會有人站在門外等候通傳的生活模式,這讓我覺得自己活在《楚門的世界》,活像被緊迫盯人的逃跑預備犯。

因此週一和週三國王不在的日子可以說是我少數能感覺到相對輕鬆的時間。能讓我稍微輕鬆的……帶著三名侍從小尾巴在宮廷裡四處閒晃。

是的,甩不掉的小尾巴,畢竟人家有主場優勢。

總之,撇開這些不管,曦雅克王國還是很有趣的。至少在我的觀察中,感覺得出這位國王陛下的某些特質,還是很有親切感的。比方說那濃濃的暴發戶炫富氣息。

可能因為時代承平很久,城堡的構築聽說從很早以前就不再注重防禦和進攻,取而代之的是彰顯王室氣派的裝飾一代勝過一代,到了目前在位的這位國王陛下,認為強調富麗堂皇的建築已經不夠凸顯王室的優越地位,因此他愉快的頒布了一道宮內命令,親自設計建造了一整個城堡的──開心農場。

嗯,對,就是開心農場。

不管是伊萊翠評價的「又好吃又好看」的果園,還是法師們居住的竹林區──採收的竹筍聽說收成好時還能放到市場上販售──在最外圍的一圈石造城牆之後,向內遞進的是米麥穀物種植區、緊接著農田之後,是用宮廷房舍作為界線,分區栽植的各種果園和蔬菜田。

據說都用魔法不要錢的砸著養,一年四季都能享受到逆時蔬果。

有錢人就是任性啊。

特別的是,這裡的人似乎不養家畜。至少在我閒晃的時候,沒看見家畜欄舍,作為移動獸力的馬、牛也很少看見。反而是城堡中不時能看見一些動物迅速的竄過房間、走廊、樓梯,或者一群人簇擁著某隻貓、某隻狗、一隻松鼠……在宮廷內逛街,甚至看見過一群人走著走著,突然掏出玻璃缸、倒水,小心翼翼捧著一條離水的錦鯉入水,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像是已經很習慣了似的,面色毫無變化,從開始到結束只花了三秒不到,便捧著裝了錦鯉的魚缸,繼續前往目的地。

喔對了,那群人還特地留了一個侍從捧了一疊衣服,跟在拿魚缸的人旁邊。

我一直想不透這到底是為什麼。問了之後,得到的回答通常都是一聲為難的長長嘆息,和傷感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這是我們背負的原罪」,附帶臉部上揚45度角這樣莫名其妙的回答。

有時候,一些比較激動的貴族會在回答後,突然緊緊握住我的手,滿眼熱淚的哽咽道:「但是勇者大人是特別的!神揀選了勇者大人,透過勇者大人的存在,向我們昭示這個世界仍然是有希望的!詛咒必定會被洗清!罪孽必然可以清償!」

我不知道瓊瑤的著作也流傳到這裡來了。

總之,因為這樣所以那樣的,好像真的很特別的我,迎接了來到曦雅克王國的第五週的週一清晨。

一個愉快的、不用被國王帶出場的早晨!

空氣特別清新!鳥鳴特別清脆!連早茶一成不變的蛋料理都吃出了新滋味!而且!今天下午!有個弓箭競技!

集合了王國所有貴族轄下的弓道能手,選拔了一年之後,今天下午在王宮城堡練武場舉行最終為期三天的決賽,勝者可以得到一朵公主為他別上的玫瑰,和王國第一射手的稱號。

天啊!弓道比賽耶!

上週的某天,剛一聽到這個活動時,我腦中馬上想起了蒙古草原上鷹在天空飛,騎馬健兒彎弓射箭、反身飛梭,瞬息間擊斃頭狼的形象。

可是小尾巴一號一聽完我的想像,立刻笑到專業形象差點破功,含蓄的告訴我:不,這只是個單純的社交活動,就和馬上長槍競技一樣,雖然稍嫌古板了一點,但是優雅、莊重,而且如同舞蹈一般。

我唔了一聲,不知道能不能類比,但聽起來和日本弓道有點像──那就更燃了啊!雖然我不懂日本弓道,但偶爾在電視上看過的一些片段,就足夠讓人為那種舉手投足間既穩重又悠然的氣度折服了。

好不容易「喇喇礤」 期待到了今天,吃完早茶我立刻和國王分手,迫不及待的拽著小尾巴三人往競技場出發。

競技場離王宮主堡有點遠,但不要緊,慢慢溜達過去也很好,沿路還能看見特別栽植成綠廊道的阿勃勒花海。一朵朵累積成一串串,一串串再磊疊成一整瀑布轟洩成的金色波浪,挾著鳥鳴一路往前奔湧不復回頭。

一路走,小尾巴二號正跟我互相交換著這排阿勃勒廊道,和台灣的品種差異及栽植歷史時,小尾巴三號突然「咦」了一聲。

我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廊道地面的正中央,突兀地堆了一團凌亂衣服,像是匆促間被人隨手脫下,扔著不管。

只是這衣服量也滿誇張的。按照我對這個世界的人的認識,這團衣服量已經可以算是整套正裝了,說不定還加上了內衣襯褲才能堆出這個高度。難道……有人裸奔?我和小尾巴們面面相覷,但沒幾秒鐘他們好像就從衣服的紋飾上認出了這團衣服屬於誰,突然間齊齊退後一步,臉上表情精彩萬分。

「咳、咳……勇者大人,能不能請您稍微移駕尊步,站過來一些呢?」

小尾巴一號斯文的對我招手。小尾巴二號點了點頭,補充道:「適才您提到的異色阿勃勒品種,或許有可能是一種名為彩虹旃那的植物,就我所知,在此處不遠的另一條走廊上便有數棵植栽。您若願意,繞過去欣賞一番也並不會太費時間。」

一向沈默寡言的三號也用著相當高雅的動作──四下掃射環境,像是要預防我看見有什麼人會突然裸著跳出來。

他們的擔心或許情有可原,但我看起來只覺得滿好笑。不必這麼戒備森嚴吧?我笑了笑,向他們表示不必緊張,也沒有走近他們,而是繼續研究那堆男裝。服裝上有著很常見的菱形紋密集鋪滿了衣裳的下半部,上半部則是在背部正中央繡上了幾何化山水紋飾,用嵌了細小寶石的金銀線描摹出山水天地中的路徑。這應該就是小尾巴們用來判斷衣服主人的家徽吧。

正打算上手捏起衣服,看更仔細一點時,背後小尾巴們響亮的倒抽氣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而很快地,衣服堆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讓小尾巴們臉上只差沒寫上「逃跑」兩個大字。

喀啦,一顆小金球滾了下來,順著慣性滾到了我腳邊。

衣服堆一陣小小地蠕動,不久後,一隻體型中等、白腹草綠色脊背,一條白線連通吻部到體側後端的青蛙,揮舞著牠前端有吸盤的腳趾?手趾?爬了出來。很通人性似的,張了張嘴,彷彿嘆了口無聲的氣,然後才發現旁邊站了幾個閒雜人等圍觀牠。

青蛙或者蟾蜍,這一類兩棲生物的眼睛一向給我冷靜淡然,毫無感情的刻板印象,但眼前這隻青蛙我不知道牠怎麼辦到的,那雙溜溜的大圓眼裡很快閃過了一種或許可以解讀成惱羞成怒的光芒。我看見牠把自己縮回了那團衣服裡,只露出半顆蛙頭,發出半聲「Gi」的鳴叫聲後,立刻住嘴。

說實話,我比牠更想尖叫……要知道,童年的心理創傷不是那麼容易被時間治好的。自從小一時陪著老媽上菜市場,我手賤戳翻了放滿好幾個網袋牛蛙的保麗龍箱,被一整個網袋的牛蛙嘓嘓叫著翻到身上後,我就患上了「蛙類恐懼不治之症」──那種黏黏的、發出嘓嘓叫聲的、冰涼涼的、軟軟滑溜的……恐怖生物,這裡居然也有!

我全身僵硬的和牠大眼瞪小眼,逃命本能驅使我腳步一動,腳邊的小金球被我輕輕一踢,喀啦啦地滾出了一臂遠。

高手對決期間,任何風吹草動都會成為制敵機先、影響戰局成敗的關鍵要素,小金球此刻肯定也擔負起了這個重責大任。青蛙被小金球吸走了注意力,我正打算趁機逃跑時,青蛙卻讓人猝不及防的一躍而起,直撲我面門!

後來我回想起這一段的時候,認真檢討了一下,發現其實牠不是針對我,而是想撲過去抱小金球,但因為當時我被牠驟然起飛的動作嚇到腦中空白,慌不擇路的選了小金球滾出的那個方向,然後愚蠢的──踩到了小金球。

瞬間天地倒轉接著後腦勺重擊地面,跟眼冒金星完了之後發現嘴巴上有種黏黏軟軟滑溜溜還泛著水汽的觸感,不知道哪個更讓人想消除記憶?大概是後者?但是,如果再加上第三個選項,也就是,在一聲輕微的「噗」聲之後,和自己嘴對嘴的青蛙眨眼間變成了個裸男呢?

「……」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我覺得我聽到了蕭肅的秋風颳過。

赫拉休伊……斐迪南。

我艱難的試著在腦中把對方身姿筆挺、面色霜然、高冷不可侵犯的形象拼接回來。

我……會被他蓋布袋吧?










「伊──萊──翠!」

小竹屋晃的像是遇上七級地震,簷下小花撲簌簌落了不少。

我抓著伊萊翠的肩膀拚命搖,語無倫次,腦中只剩下反反覆覆幾個單詞:「青蛙!變成人!那個青蛙!大變活人!赫拉休伊斐迪南!蓋布袋!青蛙!為什麼?!」

「呃呃呃呃……」

「快說──!」

「呃呃呃呃……救……命……chúi、chúi-lâi……」

伊萊翠拚命地從喉嚨裡擠出了個魔法單詞,倏忽間一團水不知從哪聚集到了我們兩個頭上,在他的指揮下,嘩啦──潑的我們兩個全身溼透。

冷涼的水激得我一哆嗦,滿腦盤旋的單字總算慢慢沈澱成了可以組成句子的狀態。可是組了很久,我最後也只說得出:「這是怎麼回事?」

伊萊翠抹了抹臉上的水,力持鎮靜地說:「我聽到了『青蛙』。」

「對。青蛙,變成人──赫拉休伊……斐迪南。」

我沒告訴伊萊翠事發經過,小尾巴們應該也不會這麼沒眼色的把過程宣揚出去吧?

我也跟著他又抹乾淨了臉上的水,伊萊翠沉默半晌,開始顧左右而言它的堆著笑問:「把衣服弄乾吧?濕答答的穿著多不舒服啊,換了換了。哎?我們的身材滿接近的啊,不然先穿我的吧?保證乾淨,真的!宮裡天天都有派人來收去洗的,相信我。」

衣服當然要換的,但其實不換也無所謂,太陽很大,出去曬一會就乾了。我做出一副沉默嚴肅的表情,無聲地盯著伊萊翠,直到把他盯得失誤連連,拿錯三次褲子,才終於甘願坐下來清嗓子。

「有人說過你這樣很恐怖嗎?」他嘟噥著,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表情變的有些憐憫,「你說你看到有人變成青蛙?」

我糾正他:「青蛙變成人。」

他不甚在意的揮揮手:「都是一樣的啦。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這裡跟你們那裡是平行時空?你也聽人說過,我們這裡充滿魔法和詛咒吧?總之呢,就是這樣。所謂的詛咒就是……」

「人變成青蛙?」

他撇嘴:「青蛙那種東西太噁心了誰要變啊。所謂的詛咒是來自神的試煉,是我們這裡人的原罪,從出生起就註定被詛咒了,在差不多13歲的那一年會突然的得到變身的能力。」

「……」

「你好像很羨慕?」

「咳咳、沒有。」

他怒瞪我一眼,悲憤道:「你不要太天真了!變身是隨機的!隨機!你懂嗎?不只動物型態你選不了,連變身時機你都選擇不了!吃飯、睡覺、走路、聊天、洗澡、做研究、早上起床伸懶腰、晚上參加舞會!任何你想不到的時間點、你想不到的地方!都有可能變身──變成動物或者變成人!你根本控制不了!而且你一變身,連人話都講不出來了!變回來的時候還光溜溜的!你能想像你以為這次變身時間會很長,就把衣服丟在旁邊沒帶著,結果居然在大庭廣眾下變身回來的樣子嗎?丟臉死了啊──!」

這聽起來真的很慘。我點點頭,表示安撫的意思沒幾秒,又睜大眼睛。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在這裡看到的那些動物……」大搖大擺在王宮裡橫行無阻甚至還有專人伺候的那些動物,「都是人變的?」

「對。」

「……」

「所以你還覺得變身很好嗎?不!一點都不好!」伊萊翠開始激動的轉圈圈,「想想看,你的實驗正在緊要關頭,陛下等待實驗結果已經等了三年,就差最後一步,大家都等不下去了!你卻在這時候變身了!砰!變成……變成……一隻雞!一隻鴿子!一隻老鼠!你什麼也不能做,連要打開藥劑瓶子都不行!你的實驗會變成什麼樣子?搞砸了!」

他絕望的伸開雙臂朝天大吼:「神啊!降下雷打死我吧!」

轟──竹屋外頭煞是應景的打了個旱雷,伊萊翠立刻收回了剛才的話,一本正經的坐回椅子上。

「總之,反正就是這樣。所以你是很特別的,至少你不會變身。」

我乾巴巴的「喔」了一聲。

「你的反應看起來好冷淡。」

我總不能說是因為我本本看多了的關係吧?

我乾咳一聲,點點頭,說:「《黃金羅盤》的作者是從你們這裡過去留學的吧?」

「那什麼?」

「沒事。你說動物型態無法人為干涉,所以一家人也有可能變成各種不同的動物嗎?」

「對。比方說歐文的父親是水鹿,那對角漂亮得很,大家都羨慕的要命、他母親是白面鼯鼠,小小軟軟的眼睛卻又大又亮,本人就很漂亮了,連動物型態也是這麼的美,蟬聯了超過二十年最登對夫妻的寶座呢。歐文就算了,人型還可以,動物型態就是隻藍色的大鳥,叫藍什麼東西的誰管他。歐文的弟弟就可愛多了,金黃色的小蝙蝠!軟軟毛毛的,摸起來手感超棒,有機會你一定要摸看看。」

「那你呢?」

「我?很普通,沒什麼了不起,就……」他突然打住話頭,瞪了我一眼,「問這麼多幹嘛!」

我做了個投降的姿勢。

所以這就能解釋為什麼會看到赫拉休伊……斐迪南的衣服如此突兀的堆在路上。但是他為什麼不帶個侍從呢……至少好好待在衣服裡不要隨便跑出來也好啊。我摀住臉,冷靜過後又想起剛才的情狀,簡直想拿豆腐撞死我自己。誰叫你好奇心這麼重的!

「變身……聽起來後遺症還滿多的。」

「當然。所以你要好好的珍惜你自己啊,勇者大人。不會變身是一件多美好的事啊……」

伊萊翠深深地嘆息。

他好像還有點什麼感想想補充,可是遠處旱雷聲又爆起一響,接著近處叮鈴噹啷銅鐘被撞擊的聲音蓋過了他的聲音。伊萊翠臉色一變,站起身撲到窗前,探出半個身子往外看。沒看一會他就縮了回來,著急慌亂的隨手抽了個布袋,把桌面上的東西亂收一氣。

「怎麼了?」

我茫然的看著他收東西,隔壁竹屋裡的巫師宿舍也傳來砰砰磅磅的喊叫聲和收拾聲。事情看起來有些不妙,半空中的銅鐘聲裡漸漸夾進了什麼東西準備要破空起飛的低鳴,從緩到急,到達頂點時鳴響聲差點破音成了淒厲的尖叫。

「第一級警鐘!」東西很快被塞完,伊萊翠揪住我往外衝,「有敵人入侵王宮!」

我瞬間睜大了眼睛。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6-26 21:38 編輯

留言

@山鳥海魚 應該是因為竹林比較涼爽,所以可以節省電費(欸 2021-6-14 21:11
巫師群體住在竹屋宿舍,為了隨時有竹筍吃嗎www 2021-6-14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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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5 13: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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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4)[普]

4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遇上真正的戰爭場面,就算是我服兵役的那年、或者前幾年網路上總是流傳ISIS把台灣當成恐攻目標的那時候。科技的發達、老一輩刻意的掩口,戰亂、戒嚴的肅殺氣氛離我實際生活已經非常遙遠。可是一旦穿越過來,忽然間什麼都變成「有可能」了。魔法、巫師、國王和勇者,現在還有一個未知的敵人。

我隨著伊萊翠跟在人龍後方湧進了宮廷主堡,大多數人穿過門洞後,在鎧甲武士的引導下被疏散去了避難建築中。伊萊翠則帶著我直接右轉進入城堡的中心建築群,直登貴族議事中心「莊嚴大廳」。

大廳裡現在擠滿了不少貴族,國王緊繃著臉站在巨大落地窗邊,周遭是憂心忡忡地大貴族們對著窗外交頭接耳,表情驚悚者有之、憂煩者有之、撫慰國王寬心者有之,當然也少不了抱胸看好戲者的存在。

我們兩個擠過人群,國王看到伊萊翠時似乎鬆了口氣,再看到我時,簡直臉上放光,氣場親切了兩個等級。

「親愛的勇者大人!」

我抖了一下。旁邊立刻有人自動讓出道路,把我推到窗邊。

這扇窗戶外頭正對著宮廷內倉,按收藏物的不同分別建造和施予不同保存魔法。按理說這應該是宮廷內防守力道數一數二的區域,但現在看去,卻一個守衛都沒有,只有爆破聲和建築物倒塌的撞擊聲連續傳出,偶爾還能看見一道煙塵直衝天際。

我遲疑地問:「這是……?」

國王表情沈重地回答:「如您所見,穀倉正在被破壞。」

緊挨著國王站著,不知道名字是威廉還是亨利的老貴族眼眶泛淚,揪著領巾道:「過份……這實在太過分了……」

他的喃喃自語立刻引起了一片廣泛的贊同,我聽見贊同的聲響擴散至門口,再反彈回窗邊時,已經夾進了不少巫師從業人員諸如「那個法陣很貴的……」、「那個法陣花了我三個月時間畫完草圖的耶……」、「你畫三個月的法陣我用了一年才蓋起來,居然就這樣被打壞了……」的哽咽。

一個名字大概是約翰的年輕貴族捏著拳頭,激動的喊:「她怎麼可以這麼做!快成熟的麥田!果園!珍貴的蔬菜溫室!現在居然還打算毀了穀倉!她想讓我們所有人都餓死嗎!惡魔!該下地獄的惡魔!」

某個威廉立刻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至少她沒有傷人,而且還留出讓我們疏散所有人的時間。」

「她以前頂多就是打壞了餐廳和廚房而已,從來沒有破壞過這麼多東西……」

不知道是哪位亨利的家眷捏著手帕,按著眼角說了這一句,立刻被旁邊的某個可能叫喬治的貴族反駁:

「那是因為她沒找到機會!看看她變身後的動物型態就知道了!那可是隻本性邪惡的熊!不可能放過任何破壞的機會!您怎麼可以放任您的心靈之眼被她的人類外表欺騙呢!」

「噢……可憐的小東西,陛下您一定要救救她!」

現場所有聲音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眨眼間成了目光焦點的國王臉色直接黑成了鍋底,他抽了抽臉皮,像是想撕掉風度破口大罵,但窗外傳來穀倉轟然倒地的聲音即時拉回了他的理智。

國王抖著肩膀,艱難的咳了咳,再次抬起頭的時候,他突然跨了兩步過來,氣勢磅礴地──握住了我的手。

「勇者大人!」

「咿!」


「勇者大人啊!」

「……」

電光石火間我明白了國王的意圖,我立刻用力搖動被抓住的手掌,試圖逃離國王的箝制。但是一個久不體能訓練的死宅面對一個騎馬當吃飯喝水的國王,如何逃得脫對方的手掌心呢?

久違了,這難以言喻的感覺。

「事到如今,再隱瞞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勇者大人啊!請原諒我的無理和卑怯軟弱吧!我國──曦雅克王國──已經面臨了世界開創以來最艱難的局面!身為王國唯一的繼承人竟然無法恪守自己與生俱來的義務與榮耀,意圖以破壞的方式逃避責任;而身為國王的我,身為神所揀選委託授予地上權杖的我,竟然沒有辦法阻止她!我已經失去侍奉神的資格了!我沒有辦法面對過去兢兢業業守護王國的歷代先王!勇者大人啊!如此懦弱的我實在沒有資格厚著臉皮對您提出什麼要求,但是請您為了我國無辜的人民著想吧!」

國王的臉湊了過來。太近了!太近了!退後三十公分可以嗎!而且他剛剛好像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王國唯一的繼承人?是指那個我還沒見過的公主嗎?Excuse me?

「是的,正如您所想的。外頭正在大肆破壞,毫不顧惜佃農們一年辛苦,忘卻自身榮耀與義務、寬宏與仁慈,一意遂行她破壞一切的意志的,正是我的女兒納塔莎。」

國王用不容拒絕的動作,扳住我肩頭,示意我看向窗外。轟──又是一棟倉庫倒塌,煙塵中出現一個巨大的影子。

國王的眼裡開始閃動淚光:「勇者大人啊──神揀選了您、將您帶來這個時空,對我們來說不啻於邀天之幸。您的騎士八德風采是如此的讓人心折,風骨錚錚,足以為所有人之表率;本應為此掃榻以待,款款留接,表彰殊禮,風行全國,不料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攪擾了您本應縱情詩歌、遍覽異地風光的時間,我簡直不知該如何向您請罪。教養無方、累及公私實乃我之過也,不應為此勞煩勇者大人,然則值此存亡危及之秋,百般方法皆不管用之時,還請您不憚煩我這樣無能懦愚之人的請求,為了飽受折磨、活在恐懼中的人們挺身而出吧!」

我僵著臉,不得不佩服即使是在這麼急難的時刻,國王仍能張口就來這麼文雅的一大段話。但無論如何文雅,翻譯過來其實也不過就是:『好吃好喝的供著你這麼久,該輪到你報答我們了,上吧!勇者號!就決定是你了!』

眾目睽睽之下,臉皮再厚也不敢隨便說出拒絕的話──感覺會被一人一拳打到地心深處啊。

自由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我掙扎道:「我、我試試……有鎮定劑這種東西嗎?」

莊嚴大廳裡簡直歡聲雷動,差點把屋頂給掀翻了。我嚥下口水,眼角掃到窗外那個巨大的黑影似乎也被這裡的歡呼聲吸引了,牠略略調整了前進方向,雖然緩慢,但確實地朝這裡走來。

宮廷醫師很快就把鎮定劑送了上來,然後歡呼聲一如出現時那樣突然的,嗄然而止。

我看了又看鎮靜劑,又比對了三次以上外面那隻黑熊,顫顫舉手:「這裡應該沒有吹箭?」

眾人迅速搖頭。

我不死心:「沒有麻醉槍?」

伊萊翠代表所有巫師從業人員發言:「正在研發中!大人您可能初來乍到還來不及向您介紹我們這個時空裡鍊金術其實不如您想像中的發達製藥技術也差不多基本上都還是處於比較天然取向的作法不過這其實也和我們的醫療終極關懷有密切不可分的關係畢竟世界萬物皆為神授在不破壞草藥的本質的前提下要達成濃縮提煉型態就技術上而言還是有一些比較難以克服的障礙……」

我幾乎說不出話了。確實,所有的藥劑效用,都會受到年齡、體重、性別、服藥時間、途徑、排泄速率及藥物合用等因素的影響來調整劑量。外面那隻黑熊可能需要相當高濃度、大劑量的鎮靜劑才能讓牠鎮定下來,我懂我了解──但我完全沒有預期我會看到一顆足有籃球大小的鎮靜「球」啊!

這是要怎麼讓外面那隻熊吃下它啊!

「我們有腳踏弩機。」

不知道是誰心虛的提了這個提議,馬上遭到宮廷醫師激動的反駁:「鎮靜劑外層的膠囊這麼脆弱!腳踏弩機會破壞它的外層,還沒發射出去就讓藥劑流光!」

「那、那……投石器呢?」

「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莊嚴大廳!為什麼會裝那種有失身份的東西!」

「可是要有拋擲能力的器具……不然彈弓如何?我記得那年有誰做了個和腰張弩差不多大小的彈弓出來現寶。」

我已經失去吐槽的能力了。腳踏弩機!投石器!彈弓!都讓它見鬼去吧!

我豁出去了的舉手大喊:「我都沒用過!」

莊嚴大廳再一次被按下了暫停鍵。我長長地吐了口氣,心情奇異地放鬆了下來,竟然能夠正面迎視國王震驚地目光。但國王肯定只震驚了兩秒,因為他很快地說:

「是的。我能夠理解,畢竟這是文化差異的其中一項具體展現。不過不要緊,論操作投擲器的熟練度,應當還是我們這邊的人會比較熟悉。勇者大人請安心的把您所有力量都用在『如何讓她服用鎮靜劑』這個難題上吧。」

國王又轉頭朝眾人開口:「好的。那麼,現在必須徵求一位勇士協助勇者大人執行這個艱難的任務了,諸君。就像各位所清楚知道的,眼前的情況非常危急,誰願意躬先表率,以他高超的投擲技術,解救王國於危難之中呢?」

「……」

暫停鍵?那什麼,能吃嗎?現場已經隨著國王的一小段話變成了考古文物陳列場了啊。

國王不死心的再接再厲:「諸君!勇者大人已經身先士卒、奮不顧身的站出來呼籲諸君奮勇向前,保護王國於傾覆之中了,諸君不能厚顏靦臉的縮避於勇者大人的後方啊!如何!勇士們!站出來吧!」

國王一定專門練過激越體演講方式。只見他沉靜表情底下恰到好處的顯露了一點激動,聲音高昂之中又暗藏了一股來自丹田的力道,在每一句的重點字詞上畫龍點睛的迸出簡練的重音,配合慷慨激昂的手勢,簡直不能再更讓人熱血沸騰了!所以眾人喔喔喔喔的一通吶喊後,在國王的呼喊聲中,齊齊退後了一大步。

「……」

空地上徒留冷笑到一半,卡殼來不及收回而滿臉錯愕的赫拉休伊……斐迪南。

「斐迪南!噢!我的朋友!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站出來的!」

國王無視了斐迪南根本不是自願出線的過程,相當激動的對他又是拍肩又是擁抱,開心地像是對方已經完成任務,凱旋歸來似的。

我也很激動。倒楣蛋出來了!這是不是就表示我不用接任務捲軸了!

伊萊翠熱心的打碎了我的希望:「太好了!勇者大人!接下來您只需要負責吸引公主的注意力,想辦法讓公主打開嘴巴,後續吃藥的部份就交給斐迪南公爵就可以了!放心吧,斐迪南公爵是我國最出色的弓箭射手,絕對不會失手的!而且您還可以安心把您的背後交給我!雖然我從來沒有和公主大人的動物型態直接面對面相處過,不過大致上遇到熊時該如何自保的知識我還是有的。請您不必擔心,加速、衣物增加硬度、彈跳增強這幾個法術剛好我今天早上都有記憶到,所以可以施用!」

「……」

為何繞了一大圈我還是沒閃過這個任務捲軸?而且記憶法術是什麼鬼?原來這個世界的魔法是走《龍族》系統的嗎?

我按奈著慘叫的情緒,抬頭一不小心和斐迪南眼對了眼,本來臭著臉的對方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忽然邪魅一笑,雍容的撥開了國王搭在他肩上的手。

「為陛下分憂是吾等榮幸。」

前有熊、後有青蛙。我嚥下口水,認真的抓著伊萊翠交代:「雖然人生很短暫,但我很高興認識你……都有些什麼BUFF可以加?」







我出發了。

莊嚴大廳下方的廣場。

我峰迴路轉的人生中,第一次和熊的面對面。

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又增加了一件。

這種好想拿出一張照片喃喃自語「等這場戰爭結束後我要……」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我看著眼前的熊,理智上很難將牠和人類等同在一起,就像我現在也很難將斐迪南和青蛙畫出一個等號一樣。或許等我對這個世界的瞭解更加深入以後就可以了吧。

被煙塵、光影和緊張的情緒誤導了,在我下到廣場側邊的迴廊後才發現,熊──或者說公主──出乎意料地其實不大隻,四肢匍匐於地時,目測身長也不過1.5公尺左右。牠全身被覆著黑色毛髮、胸前一抹月形白斑、可愛型的圓耳、長吻,又熟悉到讓我想笑。

牠在廣場邊緣緩慢地遊蕩。大概是視線所及範圍內的倉庫建築都被破壞殆盡的關係,牠失去繼續進攻的目標,沈靜下來的莊嚴大廳也引不起牠的興趣,因此動作便慢了下來,在廢墟裡拱著鼻子嗅聞,像是在尋找什麼似的。

我本來還想在迴廊裡繼續磨蹭,可是幫我加完BUFF的伊萊翠絲毫不顧念我們之間稀薄的友情,愉快地一腳把我踹了出去。因為情況緊急沒辦法讓我換裝輕皮甲,只好在我的便裝上施加了「衣物增加硬度」這個魔法來增加防禦力。這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我感覺自己被套進了一個用紙筒拼接成的衣物裡,身體的所有關節──手肘、膝蓋、腰、腳掌都不能彎曲,只剩下一顆腦袋還能輕鬆的轉動。

我簡直欲哭無淚,伊萊翠甚至好心的安慰我:「好險你今天穿了高領衫,看,連喉嚨都保護到了喔。」

這有屁用啊?萬一牠一掌就往我腦袋招呼下去呢?

伊萊翠點點頭,「放心,加速魔法可以讓你的跑速增加大約2.5倍的速度,如果再加成上腎上腺素的作用,勇者大人要突破3倍速也是沒問題的喔。去吧!神保佑您武運昌隆!」

然後我就出來了。

被伊萊翠踢了一腳,踉蹌著想要穩住身形時,發力的腳掌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反作用力,在我還沒意識到的時候,我人已經飛出了迴廊,直接撞進了廣場邊緣一棟倒塌倉庫裡。

砰!灰塵如狼煙,筆直升起。

還好我下意識地拿手臂擋在了面前、媽的原來三倍速是這種感覺、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人肉彈珠台總有一天等到你,以上三個感想我應該先喊出哪一個?

「痛……」

我暈頭轉向的呸了又呸吃進嘴裡的土塵,剛抬頭,十步外、不,可能只有五步,吻部長而似狗的圓滾滾的臉上,一對黑色小彈珠鑲嵌成的眼睛正眨呀眨,大且圓的耳朵緊繃的豎著。

是公主。

「……」

有這麼倒楣嗎?

應該有。

我還沒結束和公主的深情相望,她就意識到了我的身份,幾乎是瞬間就意會到我此時此刻出現在此處的原因和目的,因此也幾乎是下意識的,公主勃然大怒,人立起來。她緊繃著的耳朵向後翻起,背頸上的毛賁張,開始邊搖頭邊發出「嗚──」聲低鳴。

我全身僵硬的後退一步,重新進入憤怒狀態的公主上半身偃伏,前肢觸地,像是想衝上來一巴掌把我爆頭。

「有話好……」

公主不想說。

她衝上來了!

媽啊!

我閉上眼睛用力往後一跳,砰磅喀咚相當乾脆的摔進了一間儲藏滿了各色堅果的倉庫。僵硬的手肘跟膝蓋讓我沒辦法在最短時間內翻身站好,或者做出防禦動作,而且越著急動作就越不靈活。我猜我肯定花了有五分鐘的時間才讓自己重新站好,但在這段時間內,公主卻一點後續動作都沒有。

我小心翼翼的從牆壁破口往外張望。

一雙黑色小彈珠眨呀眨。

「幹!──」

「嗚!──」

我慘叫一聲,再度條件反射的朝旁邊跳過去,慌亂間眼角好像看見公主也張著嘴朝後方彈了出去。

我旁邊是已經報廢了的倉儲架,公主旁邊不知道是什麼,哐哐鏘鏘動靜居然比我還大。當我用硬度堪比高碳鋼的加BUFF手臂砸開了卡在我身上的木頭架子,頂著滿頭橡樹果、栗子、花生之類堅果,把牆上破洞踢出了個足夠讓我全身出去的空間時,公主已經退到了廣場中央,戒備的蹲踞在地上。

「嗚──」

「……」

她再次衝鋒。

我好像已經抓到了加速、衣物增加硬度這兩個BUFF的使用訣竅了。才怪。

砰!

好的,我又拆遷了一座倉庫。

「奧嗚──」

公主在離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發出了一陣類似狗叫的吠吼,還帶著從喉嚨裡滾出來的抖音。聽著真是非常有熟悉感。

我冷靜的原地跳了跳,走出倉庫。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大約也不用多說了。

公主想要把我驅逐出去,而我想要讓公主鎮定下來張開嘴。於是我們兩個合作無間,在10分鐘內把整個宮廷內倉80%完好的建築,直接下修成20%。

若我是身在莊嚴大廳裡的國王,現在應該昏倒過去200次了。

嘖嘖,這計畫執行率喔。

到了最後,開始時還能聽見驚聲尖叫的莊嚴大廳方向,已經鴉雀無聲了。但這種無聲的原因,很難判斷究竟是因為在這最後的衝鋒之後,我終於把公主逼到了某個牆角,還是因為國王已經昏過去了。

公主把自己縮成一團,漂亮的眼睛裡閃動著憤怒可是茫然的光芒,她低低的壓抑著喉嚨裡的聲音,偶爾會掀動嘴角,露出兩顆漂亮的犬齒。

我陷入了兩難。

掰嘴巴?不掰嘴巴?

我晃晃還是「硬叩叩」的手臂,一秒鐘就放棄了掰嘴巴這個計畫。但不掰嘴巴,要怎麼餵鎮靜球?

正天人交戰個沒完沒了時,突然間有什麼東西破空襲來,叩啪一下砸碎在我腳邊的地上。

我和公主一起看過去。

是顆蘋果,看起來頗好吃。

但莊嚴大廳裡應該不會有人沒事彈了顆蘋果過來。

我深吸一口氣,邁出右腳──公主大吼一聲撲了過來,然後!抄起地上摔碎的蘋果,動作乾脆俐落的轉身逃跑了。

「……」

這算……任務完成?






伊萊翠幫我解除魔法。

我們兩個沉默著走回莊嚴大廳。

大廳裡撲面而來的都是一種欲言又止的氣氛,國王縮在窗腳下,不知道是氣到軟腳,還是怒到無力。

我頂著眾人目光,鎮定的走到國王面前。恍神中的國王被身邊侍從附在耳邊小聲叫喚了半晌才一個激靈,回神過來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辛苦勇者大人了。」

語畢,他搖搖晃晃地在侍從幫助下,站了起來。

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這些大人物,無論在怎樣的環境下,保持氣度好像已經變成他們與生俱來的反應。明明這個結果並不是他們期望的。

我簡單對國王點點頭,國王立刻移開他的視線,當然是用一種高雅又不失禮的方式。莊嚴大廳裡翻出一層細細的聲浪,許多人在交頭接耳,不時瞥一瞥我。於是我也學著國王把視線從這裡移開,看向窗外那個亂糟糟的廣場。

伊萊翠遞了杯水給我。國王才剛下令要人去調查王宮內損壞情況沒兩秒,又壓著聲音收回命令,嘆了口氣。

不知道是哪位貴族大著膽子,提出了個建議:「陛下,現下如此情況,恐怕即使加派人手,命令收拾清整也難以將環境復原,更無論準備好今年過冬的宮內糧食以及明年開春的糧種。不如責令有司,一邊調遣相應人手支應復建工作,一邊暫時遷居陪都喀禮布 ,並且召喚國內各家貴族前往喀禮布相商。」

國王沒有立刻回答,他盯著莊嚴大廳裡的王座,陷入了沉思。

「避難陪都」的建議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廳內嗡嗡的說話聲變大許多,我眨眨眼,不是很能理解宮廷內倉被破壞了的事情嚴重性。王都應該還是有其它倉儲重地的吧?怎麼一下子就跳到了必須遷都的狀態?

果不其然,有小部份人立刻跳出來反對這個提議。

「我國自建國之初,第一任國王陛下承神啟之命,定都庇尼勞 以來,從來沒有國王為了躲避燹亂而離開王都的先例!此時此刻正是神給予陛下的考驗之時,測試陛下在面對窘局困境時,是否仍虔信著神的教導,以降生時的禱詞和即位時的誓言中所述說的那樣,用堅忍敬獻的精神,完成神的囑託!」

「窘局困境並不代表我們非得困守在難以轉圜的境地裡束手無策,只要心中有神,無論走到何處都會記得降生禱詞和堅忍敬獻、全心依賴神而不偏離神的道路。何況陛下並不是就此放棄首都,也不是從此不再尋求治療公主的方法。我們需要的是時間和一點點空間。如今氣候還算穩定、宮廷外側的糧倉和莊稼並沒有被破壞,假若秋天到來時歲收不好,留給人民的糧食也已經足夠過冬,陛下也不過是『前往陪都視察』數個星期,為何你們要用如此險惡的言語,試圖將陛下描繪成一個危難之際拋下責任的君主呢?」

此話一出,莊嚴大廳立刻淪陷成菜市場,兩邊貴族唇槍舌劍,又是拍手、又是跺腳,我還看到像是小匕首一類的東西在貴族的靴子裡冒出頭來,頓時覺得這菜市場好像默默升級成了PVP競技場,簡直危機四伏,可怕得很。我忍不住退後一步,然後就踩到了一條狗尾巴。

「……」

「嗚旺!」

哪來的狗?我平靜地移開腳,視線跟著就算夾起尾巴逃竄,也要擺出一臉高傲表情的小花斑點狗一路往前溜,很快就發現除了爭吵中的貴族之外,大廳內不知何時人好像少了點,動物好像多了點。

於是莊嚴大廳內的畫風再次轉變。

「你狼子野心、居心叵測,攛唆陛下避難陪都到底是何居心!」

「喵歐──」

「別有居心者見誰都是鬼祟的樣子,我才想問問你們囉唆個不停,讓陛下死守王都做困獸之舉究竟用心何在?」

「吼──」

「亨利,放棄吧,不要掙扎,你該知道這時候是不會有人聽得懂你在汪嗚什麼的。」

「哞歐歐──」

「就算你一直歐歐歐也是沒有用的。」

「你、你、你你──我乃三朝老臣!我在先王陛下身邊擔任見習騎士的時候,你父親還不知道在哪裡……」

「嗶哩哩、嗶哩哩哩……」

「爵士、爵士、唉!公爵大人!大家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吵成這樣呢?」

「啾!啾──」

「嘎嘎──」

此情此景,我真的很難保持鎮靜了。

我趕緊把臉埋進手裡,單手抱胸,假裝我正在嚴肅的思考著什麼憂國憂民的大事,以至於因為肌肉太過緊繃,才會導致肩膀不時抽動。但我還沒假裝幾秒,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很輕的清脆高音:「Gi li……」

「……」

旁邊窗台上,一隻綠色的小動物彷彿正對我露出微笑。

我條件反射地抓住了伊萊翠。

「我出去走走,有結果告訴我。再見。」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6-11 20: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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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7 21:4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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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5)[普]

5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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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其實很快就出來了。

沒有超出預料太多,在巫師從業人員和宮廷醫師們的建議之下,國王決定暫時採取和公主保持距離的策略。因此「前往陪都視察」的行程細節很快就被擬定出來。有部份貴族被要求留守王都,而某些貴族和「不能出錯」的一些客人,當然就被列入了「陪同」的行列,三天後城堡正門前集合出發。

我感覺我好像應該要為了我被列入「不能出錯的客人」那一邊而感到高興。但是看到眼前用來代步用的工具,我又覺得很想轉頭跟伊萊翠說我願意留守。

人力車──不是鹿港那種陽光大叔揮灑汗水,吭嗤吭嗤邊踩著三輪腳踏車還邊帶導覽的那種,而是時光倒退一百年,出現在歷史博物館照片區的那種。敞篷、寬架、身形勁瘦矯健的陽光型男,一笑一排白牙生生把我的尷尬癌給笑了出來。

「只有這種車?」

伊萊翠歪著頭:「啊?」

「有沒有、別的……比較不這麼……」我嚥下口水,艱難的描述:「特別的……交通工具?比方說那個……馬車?牛車?或者使用機械動力作為前進力量的車子……汽車、腳踏車之類的。」

「特別?這種車一點都不特別啊。很特別嗎?」他打量了一下人力車車隊,困惑的轉回頭看著我:「我們這邊一直以來都是用這種車來做為代步工具啊。牛、馬能用來拉車嗎?速度應該不會有人力快吧。」

「我們那邊的認知,好像跟你們這邊不太一樣。」

伊萊翠恍然大悟般地「噢」了一聲。

「對耶,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勇者大人不用在意這種小事。我雖然歷史學的不是很好,但老師好像也曾經說過在神罰降下之前,我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使用獸力作為運輸動力的。神罰之後的那段黑暗時代,好像因為經常發生把變身後的人當成普通獸類而驅趕去做勞務的悲慘事件,因此在偉大的約翰王十一世頒布了禁令之後,就漸漸不再有人驅使大型獸類了。」

「所以……都用走的?可是這樣移動速度不會太慢嗎?」

他點點頭,把包裹丟進了雕飾有皇家巫師科學院徽章的敞篷車上,一臉理所當然的說:「有巫師在,為什麼慢?喏,那個靴筒,這可是我們歷代皇家巫師的最高傑作之一!利用了精金、秘銀和具有魔力的寶石粉末,冶煉出可以將魔力損耗率降到最低,延長使用時間的加速魔法陣,必要時還能刺激人體潛能,將速度壓縮在短時間內爆發出來;從0公里到60公里,只要5秒鐘就能完成加速。重點是材料需求很少,造價便宜,所以普及率高,大家都愛用!」

我瞬間領悟了為什麼這個世界不需要研究製造內燃機的理由了。但坐在人力車上還是很尷尬啊!即使伊萊翠貼心的把我的車位換到了皇家巫師團裡、敞篷車的座椅還又軟又有彈性,且旅途道路平緩、車夫訓練有素,車子震動頻率巧妙的被控制在一個相當催眠的頻率上,我還是不斷地在尷尬中被晃進夢鄉,停車時又尷尬地被叫起床。

如此走了三天,陪都的城門終於在望。

和建築在丘陵地附近的首都不同,陪都喀禮布攬河自照,在一片河水沖刷出的古老平原上拔地而起。綠油油的森林線退居到遙遠的地平線那一頭,人力踩出來的泥土路兩側磊著矮矮的小石牆,從平原的四面八方穿過莊稼田和散居的民宅,最終收攏在城堡區的大吊橋前。

原本該是非常歐洲、古堡、綿羊的鄉間風光,但此刻城堡下方的空地舉目所及都是一頂一頂的布幔帳篷,裝飾華麗、流蘇曳地,粼粼波光在帳篷間彈跳著,看上去就像將眼前景色都打了一層柔光濾鏡,讓人心情都放鬆了下來。但我聽一起行動的幾位巫師從業人員說,目前這景象其實還不是最熱鬧的時候,不過是接到消息的貴族們派遣出來的侍從先遣隊臨時打造出來的一個落腳處而已。再過兩天,從王國各地趕來的貴族們抵達時,帳篷會比現在華麗200倍,黃金、寶石、珍珠、珊瑚多到讓你的眼睛會不再把它們判斷成貴重物品,而是踩在腳底輾過去也沒關係的爛泥巴;而人群規模也會比現在膨脹至少7倍,有些注重排場的貴族除了侍衛、廚子、鐵匠、僕人之外,還會帶著長期贊助──或者路上臨時招募──的畫家、音樂家、僧侶、任何一種身懷絕技的門客一起出現。

「虛偽、矯情、噁心八啦。」

伊萊翠用一句簡單的話總結了這場盛會的本質,旁邊一群巫師學徒立刻嘻嘻哈哈的用手肘彼此捅來捅去,異口同聲道:「大人別理他,他嫉妒!」

「嫉妒?哈!」

伊萊翠高傲的甩頭揚長而去,徒留我一人聽了一下午的「王國第一法師和伊萊翠那些不得不說的事」。

八卦真是人類的天性啊。難怪有英國研究證明,人類之間的情感緊密程度,能夠藉著「聊八卦」這種行動來促成質的飛躍。

但是八卦是要靠八卦來交換的,這我就敬謝不敏了。

晚上,迎來了主人的陪都宮殿召開了歡迎舞會。

舞會當然是盛大的。從王都伴駕前來的貴族、陪都附近領地的大小貴族盛裝而來,就連侍奉他們的僕人們也穿上了繡有家徽的各款正裝,稍微不注意,我就認錯了好幾個僕人。

例如剛剛那位隨著貴族一起來跟我打招呼,現在又跟著貴族轉到宴會廳門口和其他人寒暄的,穿著繡有豹臉紋樣的褐色馬甲式背心、搭配白襯衫、馬褲、半筒靴的小男孩。年紀太小,服裝也不似其他貴族那麼華麗繁瑣,我本來猜測他是普通的騎士侍從,但剛才滿天亂恭維間,領著他來的貴族言語間卻對他很尊重且信服,態度與其他貴族對待侍從的方式很不一樣。一不小心,我就懷疑起我是不是背錯了《家徽大全》,把有貴族血統的見習騎士看成了騎士侍從。

猶疑間就用了平輩的禮儀去招呼那個孩子,隨後當然立刻引來一陣貴族們咳咳嗯嗯的隱晦指正。等他們離開眼前之後,旁邊某貴族幽幽地補上一句:「勇者大人的謙卑之心實乃吾輩之典範。」

「是的。勇者大人即使面對一個出身卑微的侍從,也能跳脫身份差別的溝壑,保持著平等相敬的精神與之結交,讓我們這些俗世之人實在倍感汗顏。」

「……」既然這樣你們剛才到底咳屁咳?

我摸摸鼻子,捺下性子聽貴族們談論剛才那個孩子。沒多久就總結出了一個結論:那孩子是陪都附近某個小采邑領主的「家臣」。說是家臣,但其實出身很低,只是農奴之子,卻因為從小天資過人、聰敏機伶,所以漸漸就被領主當成左右手,甚至破格提拔上來做了騎士侍從。可是啊,先不管天資聰穎這種事是真是假,身為一個擁有古老家世的貴族領主,居然事事先決於彼、過度倚重一個農奴子嗣,真是拿不上檯面講的一件羞人的事。

我張了張口,還沒醞釀出什麼感想,又是一輪貴族領著自己的幕僚團隊湧了上來。這回沒有伊萊翠在旁邊當我的貼心小幫手,國王陛下大概也還餘怒未消,反正一時之間雖然無人引介,但勇者光環還在的情況下,我左支右絀、疲於應付,笑話鬧的我都想把自己埋了,最後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豪邁的灌掉手上不知誰幫我滿上的酒,然後隨便巴住某個剛好經過的路人,開始發酒瘋。

「果然沒有愛也沒!有!了!煩!惱!只是是是是記憶抹不掉啦啦啦啦!回憶總想哭嗚呼呼呼──一個人太孤獨啊啦啦……」

感謝我爸媽生給我的爛歌喉。

我感覺的到被我緊巴住的路人全身抽搐,像是很想一把捏死我的樣子,趕緊加大手上的力道,借酒裝瘋的纏著對方,一路踉蹌出了宴會廳。

宴會廳外的迴廊有夜風穿過,涼爽怡人,一時間我覺得有些醺醺然,差點忘記要放開手下這位倒楣的路人甲。

沒想到走出宴會廳後,路人甲先生也不再試著把我從他身上扒下來,反而伸手搓了搓我的頭髮。我好像聽見他很輕、很輕的嘆了口氣,動作輕緩的托住了我的胳肢窩,將我的臉壓到他的肩胛骨上,半扶半抱地領著我來到某間休息室。

屁股一沾上躺椅,整個晚上緊繃著的神經立刻被抽掉了脊椎,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整個人的發條都轉不回去了,只是一股腦的覺得累,只想痛快的睡上一場無夢的覺。

路人甲先生見我自動自發的踹掉靴子,把自己滾進了躺椅上後就轉身離開了。他動作乾脆俐落,只留給了我一個繡滿了「廣袤天地間旅人獨徑」紋飾的背影。

那個紋飾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沒能想太多,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但這一覺睡得並不好,意識總是浮浮沈沈的,落不到實地上,讓人越睡越火大,最後只好口乾舌燥的抱著微微脹痛的腦袋爬了起來。

我晃晃腦袋,在房間角落找到一壺冷水。嚥下一口冷水和反胃上來的酸勁,稍微緩了緩。

晚宴還沒結束,能聽見隨風傳來的陣陣笑鬧聲和弦樂的聲響。據說這個宴會會持續三到五天,從傍晚到凌晨破曉,直到所有「該來的」貴族都到齊,享受到了招待為止。這是什麼要人命的節奏?

我得想想該怎麼閃掉這種馬拉松宴會才好。

於是第二天早上,和送早點的侍從一起出現的伊萊翠受到了我的熱烈歡迎。

「伊萊翠啊……」

我親切地微笑著。

對方拿著一杯萬用藥水,狐疑地看著我。

「幹嘛?」

我指了指躺椅的另一端,示意他坐下。

「昨天晚上在宴會裡沒看到你,我覺得有點傷心。」

「我忙著整理寢室。」

「寢室……意思是我們會在這裡待一段時間嗎?」

「如果沒有什麼其他意外,至少二個月吧。畢竟是重要的陪都,不是什麼其他的小地方。不過每三或五年一次巡行王國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也許過兩天大貴族他們就會開始討論路線了。」

「所以暫時不回去王宮?」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伊萊翠高傲的揚起下巴,「放心吧,我們很快就會找到解決方法。」

「送我回家?」

我滿懷期待,但伊萊翠大力的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治療公主!」

「……你知道嗎?在治療公主之前,我可能需要先接受治療。」

「什麼意思?」

他皺起眉毛,我有氣無力的揮揮手,倒在躺椅上蠕動著,用屁股把他擠下去。

「我的心受傷了,需要閉關治療十五天。」

說閉關就閉關,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婉言謝絕了所有關心,對外聲稱由於身嬌體弱,長途跋涉導致我水土不服,不幸又藥物過敏,急需靜養,一切涉外事務全權交由王國第二法師伊萊翠代表處理。然後,摸走了伊萊翠的一套罩袍,翻窗逃走。

感恩伊萊翠、讚嘆伊萊翠,你真是個好人。

陪都喀禮布的名字在曦雅克語中意謂「影子」。城堡的建築風格也趨向採用與王宮相同的布局。主堡與教會座落在整個城市的中軸線上,大市集在左,貴族院落在右;重要的工坊被保護在主堡範圍內,平民能接觸到的小型市集則沿著城堡外圈一字排開,多半就近在自家門前就擺上了攤子,販售加工農產品和一些簡單的工具、神秘不知用途的魔法物品。

從舉辦宴會的主堡下到匯集了各家帳篷的平原區有一段距離,我不甚在意,慢慢溜噠著往前走。反正本來就不是特地出來參觀貴族排場的,走到哪算哪,如果可以順便買個小東西回去當紀念品就更好了。

如此逛著,不知不覺間也逛到了下城區,接近城堡連外石門處,再往前,過了城洞和護城河之後,就是臨時高級露營區。暮色已經四合,營火燃燒、人語馬嘶、鐵刺叮噹各種聲音隨著晚風穿過門洞,撲面而來。

我試著把領巾解下來,感受了一會異國語言的聽覺刺激,很快又覺得自己神經病,只得重新繫緊領巾。一個陌生的農家阿姨被我身上的罩袍誤導,可能腦補了一段可歌可泣、百戰不撓的挫折巫師學徒劇情,特地從對街小攤子上買了兩顆蘋果,過來塞給我,還溫聲鼓勵了我好幾句。

這裡其實真的是個好地方。

我捧著兩顆蘋果,繼續往前溜噠。正打算穿過門洞,在露營區隨便找個帳篷混進去湊合一晚時,門洞側邊的陰影下忽然傳出了一點聲音,語調小而輕軟卻快速,像是小孩子在吵架。

「傑爾,你不能總是這樣!」

「怎樣?我又怎麼了?」

「那是什麼場合你不瞭解嗎?說話的態度、你的儀態,你不能總是這樣驕傲的樣子。這很糟糕!」

「少來了。說話的態度?儀態?那什麼?能吃嗎?」

「傑爾!」

「傑妮,夠了,妳能不能不要一直拿這種事情來煩我?我要管得事情已經夠多了,說話態度又怎麼了?我又不是那些貴族老爺,不需要那種東西,妳懂嗎。彬彬有禮、進退有度,講一句話要引經據典囉哩囉嗦又臭又長,繞半天還講不到重點上,一件小事要開三天會才能說出是或否,那種生活方式不是我們這種人的。」

「但你如果能更謙遜一點,麻煩就會少一點。你這麼驕傲的樣子,除了領主大人之外,還有哪個貴族能夠忍耐你?領主大人對你這麼好,你的態度要是可以再收斂一些,對領主大人也是很大的幫助!你得再謙遜一點!」

「我已經夠收斂了!」

陰影下兩個面貌相似的孩子吵的不可開交,我看了又看,發現小男孩竟然是昨晚才見過的那個身份特別的騎士侍從。和昨晚相比,小男孩此時的態度顯然更張牙舞爪、缺少耐性了一點,沒吵多久,兩人就不歡而散。

小男孩拋下一句:「妳什麼都不懂,閉嘴啦。」隨即怒氣沖沖的跑出了門洞。我往前一步錯開空間,垂下視線順便拉了拉兜帽,假裝剛從這裡經過,要往城外走。

小男孩像是沒認出我來,單純的被擋道者嚇了一跳似的,很快就轉頭往內城區跑了過去。我瞥了一眼他離開的方向,再回頭時,城洞陰影下走出了另個孩子,梳著兩條亞麻色的長辮,半低著頭擦了一下眼睛,也匆匆扭頭往城外跑了。

嗯……家家都有本難唸得經,大概是這樣吧。

我在露營區混了幾天,沒再看見那對孩子。白天裡就跟著人群在各家帳篷間晃來晃去,這場角力不想看了,就看隔壁的競劍。競劍的熱鬧看完,就跟抬著傷患的侍從一路跑去醫師帳篷,旁邊還有巫師學徒的各種炫技交流大賽可以湊熱鬧。晚上時吃不完的菜、喝不完的酒流水一樣的送上來,就是要小心點不要隨便靠近帳篷區外面的陰影處。那裡,嗯,有些會讓人很尷尬的事情正在發生。

時間就這樣以一種奇異的緩慢又緊湊的、讓人難以適應的節奏偷偷地消失。在我以為時間就要這樣平靜的流淌到地老天荒時,憔悴了可能有十歲的伊萊翠出現在了我面前,相當幽怨的瞪著我。

「我好冤──」

「……」

我闔上手中畫滿正字標記,用來記日的本子。

「你為什麼要陷害我──」

我謹慎的退後一步。伊萊翠瞪大眼睛,逼了過來。

「我好冤──你知道嗎自從你說你生病了之後不只陛下天天垂詢宮廷醫師每天十八班都想闖進來連那些貴族還有他們的隨從還有路上撿來的那些門客尤其是那些八卦死人不償命的吟遊詩人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四十八小時都拿來問我為什麼你的病還沒好我怎麼會知道呢而且你居然還偷走了我的衣服你知道那是我唯二兩件的正裝嗎你連說都不說一聲就拿走你知道我幾天沒洗澡不能換衣服嗎你跟我之間到底有什麼冤仇不能解要這樣挖坑給我跳呢我們不是好朋友嗎陷害朋友是不道德的你知道嗎我好冤啊──」

「咳、咳……嗯……對不起。」

他幽幽的扯了扯兜帽的繩結。我不好意思告訴他,我也好幾天沒洗澡沒換衣服了。

「說對不起有用的話就不需要國王法庭了你如果真的抱有歉意想要補償我的話就拜託你多一點身為勇者的自覺可以嗎──」他有氣無力的刨了我一眼,舉手示意我跟著他:「走吧──我們收到一個消息,國王陛下要召見……」

他的眼睛驀然睜大,我轉身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伊萊翠沒說出口的消息,已經盡在不言中了。

帳篷區的邊緣,儲放大量供給宴會使用的倉儲帳篷處傳出陣陣很熟悉的倒塌聲,一群廚師和來賺外快的農婦一邊尖叫著:「有熊啊!」,一邊連滾帶爬的逃了出來。隨後一抹我這輩子肯定忘不了的身影踏著威嚴的外八步,凜然從煙塵後現身。

公主徹夜未眠。

「勇者大人。」

我扶住搖搖欲墜的伊萊翠。

「啊?」

「我今天早上忘記記憶法術了。」

「……」

混亂的情勢像漣漪一樣,很快在露營區內擴散開。我當機立斷,扠著伊萊翠向後退,但是奔跑、推擠、跌倒的人太多了,一眨眼間我們兩人就被擠到人群最外緣,差不多一轉身就能和公主say hello。

還好公主沒看見我們。她沉穩的推倒了帳篷,踢翻了所有烹飪工具,找到堅果、蜂蜜和那些加工到一半的食物後,就對露營區的騷動毫無興趣了。然而騷動仍然持續擴大,後方人群中因為耳語而發出了不亞於此處的慘叫,就連最遙遠的角落都有人扯著嗓子大叫「熊!」、「嘰!」、「啊嗚!」、「咕嗚!」、「嗚喔!」、「呃!」、「矸!」。恐懼效果互相疊加之下,露營區內宛如被末日洪水浪頭掀翻了的諾亞方舟,一股濃濃的絕望感倒扣在平原上空。

「雖然我們認識時間沒有很久但我真的很高興認識你勇者大人生命就像浪潮拍打在岸邊產生的泡沫那樣容易消逝人生在世恩恩怨怨情仇來去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不如我們和好吧?」

「閉嘴。」

我滿頭大汗,手扠不住伊萊翠,正手忙腳亂的既要用肩膀頂起他的胳肢窩,又要避免前進時踩踏到在地上亂竄的各種小型動物、累堆高起的衣服,還要聽他飽含感情的廢話,頓時只想把伊萊翠扔下來。

「嗚嗚大人你好絕情……」

逃進城堡的吊橋被阻塞了,前行無路,後頭有熊,肩上又有個放鬆了身體的伊萊翠。我索性不走了,站著環視四周──反正公主,嗯,大概……還在找吃的。

突然間,一串短且急促激昂的連續哨音從城樓方向劈了下來。有個巨大的身影跳到女兒牆上,展開雙翼試探似的撲揮兩下,再度發出一連串「gui-li!」的鳴叫聲後,從城樓上跳了下來,乘著氣流很快就盤旋上了高空。凌晨拂曉的太陽光在牠背後,為牠鍍上了一層神聖金光,也在地面上投影出了巨大的陰影,一圈又一圈的掠過人們的頭臉。勁瘦而矯健的梭形身體和張開時如同同心圓一樣的白、棕雙色交織成的羽色,立刻讓地面上的人群認出牠的身份。

人群奇異地逐漸平靜下來,隨著一聲又一聲清越悠揚的「gui-li!...gigi...」叫聲,一群胸前背著2長羽5短羽徽飾的武士越眾而出,在空地上整隊完畢,跟著老鷹在地面上的投影,往公主所在的方向前進。

「阿迪西 ……是阿迪西家的!」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先喃喃說了出來這個名字,不到幾秒鐘,剛冷靜下來的人群又爆發開了一股狂熱。

「阿迪西!阿迪西!阿迪西!」

吶喊聲匯聚如潮,鼓舞著鐵甲武士大步邁進。我站在武士們的最後端,人群的最前線,看見公主停下了進食的動作,戒慎緊張的後退兩步,開始在原地徘徊,時不時發出幾聲吼叫,卻總是立刻被武士們的踱地聲逼退。

公主虛張聲勢的人立起來,咧嘴露出一排利牙。鐵甲武士們壓低了身體重心,長槍槍尾觸地;天上的老鷹發出了高亢的鳴叫。

「吼——」

「gui-li——」

喀鏘——

「阿迪西!阿迪西!阿迪西!」

我感覺有風狂烈的從背後吹來,裹挾著一股令人討厭的味道,讓人不禁出了一把力氣,緊緊的捏住了拳頭。

老鷹在地上的投影縮小,武士中不知是誰舉起了長劍,錚然朝下一劃;煙塵霎時間沖天而起,我下意識的鬆開了伊萊翠,踩著鷹影往前衝了兩步,然後在公主遠去的嚎叫聲中止步於一個撲跌。

我猜老鷹原本應該是想來個帥氣降落的,但是牠降落地點呃,選得不是很好——身為一個身嬌體弱的死宅,是沒有那個肩膀可以撐起一隻老鷹的。所以我豪爽的用臉挖地瓜了,臉旁邊還深深插著老鷹油光滑亮的粗壯腿骨。

這時候誰能借我一把鏟子把我埋進洞裡,我會感謝他全家,真心不騙。

老鷹尷尬的左右動了動腳,從土裡拔出爪子,撲扇兩下翅膀,跳呀跳的離開了我的腦袋邊,呼拉一聲飛上了某個鐵甲武士架起的手臂。我摀著臉,艱難的在伊萊翠的幫忙下坐了起來。

周遭漸漸有人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窸窣地發出了劫後餘生的歡呼。我從指縫裡看見老鷹高高昂起頭,顧盼自得的任鐵甲武士把自己抬得更高。

「大人您別難過,男人不是靠臉吃飯的。雖然您本來也沒有長得很帥不過現在也就是您的鼻子比之前稍為更扁了一點而已不是很嚴重或許我們還是應該開心一點慶幸青草地總比平底鍋好不是嗎?」

——冷靜,伊安,冷靜,如果你失手捏死了王國第二法師你就真的一輩子回不去了。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6-11 20: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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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11 20: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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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6)[普]

6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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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襲擊露營區這件事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重視,國王召集了所有還沒醉到不能動的貴族,提早——或者說被迫剝下了笙歌曼舞的表象。

我沒把罩袍還給伊萊翠,逼著他在罩袍裡弄了一個簡易的空調法陣,把纏滿繃帶只剩下五官外露的臉藏在了兜帽下面,默默坐在一團貴族後面旁聽大會議。

可能是造型太陰森、或者這世界的貴族終於認清了我的本性,除了伊萊翠之外,我的周遭並沒有其他貴族落坐,這讓我心情總算輕鬆了一些。

會議當中前情提要一簡報完,鷹派的貴族立刻跳起來開槍,主張應該第一時間派出軍隊搜捕公主,帶回王都進行審判,剝奪王國第一繼承人的稱號和納魯湖 女爵頭銜,終身監禁。

鴿派貴族馬上皺著眉頭反擊,認為不應該如此激進,應當在宮廷醫師的陪同下,安全穩妥的接回公主,並且立刻施以萬全的治療和觀察。

「沒有什麼病是治不好的。」

鴿派貴族如此說;鷹派貴族立刻嗤之以鼻。

「她什麼病都沒有!看見沒有,她就是吃,不停的吃,吃的什麼都不在乎了。那就是她的本性!」

兩方很快的圍繞著進食本能到底算不算一種病,展開了一場歷時甚長的攻防戰。我和伊萊翠在人群後方醒來睡去好幾次後,兩方居然還沒打下對方多少碉堡,倒是我旁邊的座位上在這段時間內,默默多了個人。

赫拉休伊.斐迪南不知何時坐到了我旁邊,發現我正偷偷擦掉口水後,原本還有些收斂的高冷氣場頓時火力全開,對著前方還在爭論不休的貴族們發出又輕又冷的嗤笑聲。

我想找伊萊翠把空調關了,但王國第二法師一臉無辜的拿了夾生菜麵包給我,表示這空調效果因為歷經數代頂尖法師研發改善,性能相當卓越,廣泛受到市場歡迎,且在奠基於民調需求的功能性研發導向下,被取消了關閉功能直到魔力耗盡才會自動關閉。

我覺得他在唬爛我,但專家都不出手了,我只好惦惦,摸著鼻子盡可能的遠離斐迪南。

「過來,別坐那麼遠。」

斐迪南忽然開口,他雙眼仍然直視前方,我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是在和我說話,因此屁股還是相當堅決的又挪開了一個坐椅。而後他就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轉過頭來了。他倚在坐位上,左手肘拄著石頭窗台,腦袋後面是敞闊的大窗,夜風撩起他即使在夜間也宛如會發光的金髮,纖細卻深刻的五官藏起了人類的感情波動,只留下了淡淡的譏誚和冷漠,彷彿打磨鏡面拋光後的不鏽鋼雕塑,也彷彿精靈王,俯視著一場人間的鬧劇。

斯情斯景,別說他變身後是隻青蛙,就算是人形,也完全沒辦法讓人生出想要親近的慾望。我憋了憋氣,把身體躬成一個隨時可以發力逃跑的姿勢。這個反應讓他露出了一瞬間的怔愣,但也就是一瞬間而已,眨眼過後,他儒雅地站了起來,抽出別在腰間的白色真絲手套,細細的戴了上去。

他含蓄而又恰到好處的將那股譏誚刺芒收到了不紮傷人,也不會被忽略的距離,微微對我和伊萊翠點了點頭。

「劇院的位子,總是離得近的要好些。那麼,告辭。」

我好像……傷到他了?是我自作多情嗎?

伊萊翠的反應就直截多了,他不可思議的看著斐迪南離開的方向,喃喃:「他吃錯藥了?」

吃沒吃錯藥暫時不表,斐迪南一走,窗外應和似的再度爆出一陣尖叫,層層進逼,很快就攀援上了議事廳窗外。前頭貴族們還沒爭論出什麼結果,我猶豫著看向窗外……使徒來襲,呃,不是,一隊傳令兵舉著火把從前堂沖了進來,其中三個往鐘樓方向前進,兩個去了國王衛隊的駐紮區,剩下三個目標議事廳,長長的樓梯、七拐八彎的迴廊他們只用了三分鐘跑完。

我看著他們跑進來,再看著他們砰的一聲砸開議事廳大門,火光、警戒鐘聲同時間響徹陪都的上空。

「公主潛入王宮糧倉!」

廳內形勢陡然一變,眾人相顧失色,鷹派立刻壓過鴿派,敲桌拍手鼓譟著要國王立刻下令警備隊進行自衛行動。

我在人頭鑽動間窺見國王滿臉的茫然,他的聲音淹沒在鷹派的喧嘩中。

「眾卿……稍安……」

「陛下!天理人情,昭昭煥然!您千萬不可因為一時心軟而束手放過此等教誨大統、正天理、除人欲的機會!」

「孩子不能寵!想我堂堂曦雅克王國悠遠歷史,何曾有過如此出格之事!身為王儲,率爾言行皆是全國表率;身為女爵之首,就是一步路都不可叫她多走,何至於讓她如今成為這樣粗野蠻潑的模樣呢?」

「出兵吧!陛下!」

國王遲遲不肯鬆口的態度激怒了鷹派貴族,大批鷹派貴族離開了自己的椅子,合圍住了國王。感受到威脅的國王終於反應過來,拉長了表情,豁的站出了個標準站姿。可是這個威嚴的姿勢卻持續沒幾秒鐘,人群「嗚哇」一聲,各自退了幾步。我看見鷹派貴族們的表情瞬間戴上「怒其不爭」的扭曲效果,其中幾個臉都歪了,像是用盡了他們畢生的修養,才堪堪忍住了一口痰沒當著國王的面呸出來。但我想就算他們呸出口了,國王暫時也是沒空理會他們的吧。

國王變身了。

伊萊翠誇張的掌擊自己額頭,做出了柔弱欲昏的樣子。

一隻很眼熟的山羊人立在貴族圈中,撲閃著牠的小眼睛,發出細細尖尖的聲音:「哇喔──」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當時伊萊翠禁止我在國王面前提到任何有關山羊的字眼了。

「吶、吶,大家聽我一言吧。」

在幾個鷹派貴族搥著胸口磨蹭回自己位子、幾個膽小的鴿派貴族在議事廳門外探頭探腦,想確認場內安全才敢回來開會的情況下,某個我不認識、背著幾枝長、短羽家徽長外套的貴族走到國王身邊。

高大、閃耀著光澤的深棕色頭髮,一雙鷹目顧盼自得,狹長瘦削的鷹勾鼻和薄唇勾勒出一副讓人難忘的英挺相貌。立刻有不少人熱切的擠了過去,大張雙臂,既克制又親暱的喊:「德布恩納-瓦拉 .阿迪西!偉大的天空勇士、崇山峻嶺的監視者、智慧與力量的瞻望者、自由之風、曦雅克的瞭望!你能來真是太好了!」

阿迪西……這名字聽著略耳熟。

剛登場就收穫了無數歡迎的阿迪西先生開朗的微笑著,一一和所有人點頭致意,握手交談。最後來到國王面前,動作極其熟練的對著變身後,身高不足他腰部的國王半跪下來,誠敬的行吻手禮。

「尊敬的陛下,請原諒我的遲到。您在庇尼勞面對驚變時我不在您的身邊為您解憂,還好全能的神沒讓我遠離您太久,讓我能在恰當的時機、恰好的機會為您分擔一切煩惱。」

「嗶喔。」

我想起來了,他是早上在城門那裡踩了我一腳的那隻老鷹!臉上的傷熊熊燙了起來,我怒瞪著阿迪西,但對方毫無感覺,仍在國王面前忠誠又熱情的大表心意。

媽的,聽的我雞皮疙瘩都要集體跳水了!

「尊敬的陛下,您知道,人世間所有的苦難都是至高神為了磨練祂鍾愛的造物而設下。無論多麼不合理的處境,都是為了讓自身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既然公主已然選擇了歧路,執意背反您的教導,那麼您又何須為她顧慮太多呢?請您饒恕我因情緒激盪,而不吐不快的忠誠心意吧!」

國王充滿威儀的點點頭。

「親愛的陛下、偉大的陛下、我光榮的曦雅克的帶領人,請將您寶貴的時間留給更值得的人事物吧,人生如此的苦短,不能因為一點微小的罣礙便放棄追尋更美好的未來啊!您的兩難、您的顧慮、您的苦衷,吾輩身為您堅實的、忠心的支持者,此時若不能挺身而出,為您分憂解難,怎還有臉面出現在您的座前呢?我願拋磚引玉,將我阿迪西家的倉儲作為陷阱,吸引公主前來。您了解,我阿迪西家的城堡座落於易守難攻的深山之中,歷史上曾有如浩瀚繁星一般的例子,證明它固若金湯、誰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阿迪西公爵的話好像滿讓國王心動的。他沉默良久,方才發出了個意義不明的「唧」聲。

這既不反對,也不贊成的反應讓阿迪西公爵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陛下,您一定沒有忘記那場著名的戰役──偉大的白月十四天之戰,奠立我國強盛國運、光明未來的戰爭。您當然知道、而且熟記了所有的細節,尤其是其中那場在我阿迪西領地展開的游擊戰爭,先王以身犯險,率領軍隊親自誘敵深入,最後據守在我阿迪西城堡裡,牽制住了那險惡敵人的主力部隊……」

阿迪西公爵引經據典、旁徵博引、聲情並茂,總之就是提了一串古老案例,說服國王──我大阿迪西家領地是個好地方,一定可以成功誘捕到公主,一勞永逸的解決所有人的心腹大患。

其實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表達什麼,也許只是想低調地展示他阿迪西家的能力吧。比方說,大家都頭痛、無法解決的問題,在他面前也只是小菜一碟。但不管怎樣,在他傾情表演的時候,其他貴族們幾乎眾口同聲地同意他的說法。這讓我覺得滿意外,在我短短三十多年的人生裡,只有在少數幾種特定主題裡,才能看見超過十人的會議室裡,大家意見這麼一致的情況。

「陛下,到我們這裡來吧。讓我們再次成為您堅實的後盾、穩固的基石、開創未來的碉堡,阿迪西家永遠忠誠地為您前驅!」

最後,國王終於屈服在列位貴族壓倒性的贊同聲中,重重舉起一隻前蹄,輕輕落地。

──「作客他鄉」。





一行人在喀禮布的椅子都還沒坐熱,伊萊翠才剛打開的行李就又包了起來。這次跟隨國王前往老鷹領主阿迪西家的旅團成員擴大了許多。除了原本從首都帶來的貴族之外,大部分趕來陪都集合的貴族們都基於這個那個很多理由,一起出發了。

阿迪西公爵領地在首都北方環山險峻之處,據說這裡不是上代阿迪西公爵的主要根據地,而是現任阿迪西公爵成年封邑之後,依據自己喜好選擇的。在能力範圍內自選喜歡的住處,在這個世界聽說是很平常的事。但我偶爾會思考這些選擇,是不是也會受到自己的動物型態影響,而相對的趨向動物本能?

比方說現任阿迪西公爵的城堡,建築在群山環繞、林相豐富之處,地形險峻複雜、山坡平均斜度聽說逼近30度角;而這個角度已經是他和建築工人妥協之後的結果,據說他本來想把城堡蓋在40度角以上的急坡面,卻被所有他能找到的建築工頭給拒絕承攬了。

一覽眾山小──聽起來愜意無比,然而我只想默默幫阿迪西家僕從們的膝蓋點蠟燭;因此又聽說阿迪西家的僕人動物型態,將近九成是鳥類。所以這到底該怎說呢,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

不管如何,大概是雜揉了人類與動物本能的結果,阿迪西家的城堡既低調的隱藏在山林深處、人跡難以輕易涉足之地,卻又奢華的從闊葉林的枝影搖動間一望即知。

我默默放下手中的嘔吐袋,停止思考人類的思考能力與動物本能哪個主宰力比較強的問題,總算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人力雲霄飛車終於抵達終點了。

這趟旅程耗時三天,不少貴族都是還宿醉著就被打包上車,慘烈的一路吐到目的地。原先還興沖沖要舉辦歡迎宴會的阿迪西公爵只好摸摸鼻子,讓城堡裡的醫師頂替隨團醫師,先幫所有人安排休息室了。

國王倒是沒有先休息。他從人力車換到擔架上,頂著虛弱蒼白的臉色,嚴肅的要求阿迪西公爵先帶他去看城堡裡的倉庫。對此要求,阿迪西公爵好像有點不高興,但還是鼓著臉頰從命了。

出於好奇,我混在前呼後擁的阿迪西家僕從們之中,一起去了倉庫重地。城堡本身建築在陡坡地上,倉儲區並不像首都或陪都那樣,特別用磚石闢建出一整區的建築物;而是分散在好幾個小花園中,半藏於林蔭底下。使用了四根表面皆拋磨的非常光滑的粗壯木心作為腳柱,柱頂處鑲嵌了打磨的鋥亮的鐵板,倉庫底板也外包了一層鐵皮,使用時需要外接長梯──或者直接飛上去。

防火防盜防老鼠,看起來是個很安全的建築啊。

國王終於放下心來,鬆開了眉頭,安心的讓僕人們把他扛回主堡休息了。

諸事打點塵埃落定,我也分配到了一間不大的小房間。剛在床上坐著,還沒喝口水,伊萊翠就偷偷摸摸的推開門,做賊一樣的左右張望著溜了進來。

「欸欸,跟你商量一件事。」

「我拒絕。」

「我什麼都還沒說!」

伊萊翠睜大眼睛,滿臉倍受打擊的樣子。

我轉身整理床舖,「你的表情已經把你出賣了。」

王國萬年第二法師不敢置信的揉了又揉自己的臉,「你怎麼可能看出我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不想讓人看出你的內心戲,你也可以試著跟我一樣用繃帶把自己的臉纏起來。」

「這就不用了。欸,不是,重點不是這個。我跟你講真的,我們得做點什麼事情給陛下看看。不然後續可能會有點麻煩──當然麻煩不會很大,在我面前沒有什麼可以稱之為大麻煩的,只是很多事情嘛,還是能省事就省事一點比較好,不是嗎?」

「比方說?」

「省麻煩」這關鍵字直戳我心窩,我放下手中正拍到一半的枕頭,稍微坐正身體面對也嚴肅起表情的王國法師。

「以下要討論的事情,對我們兩個都是風險,絕──對!不能外傳,不然我們兩個都有生命危險,你懂嗎?」

鑑於「哪裡的紅燈可以闖只有當地人知道」這個真理,我也擺出嚴肅的表情正經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流傳出去,肯定不是我說的。」

伊萊翠點點頭,「那我就直說了。大人你應該已經發現了,陛下事實上是個非常重視王家威嚴的個性。」

我頷首附和。

伊萊翠越發嚴肅起來,說:「雖然阿迪西公爵的絕佳觀察力、反應力、強悍武力和聰敏睿智的美稱從少年時期就響徹王國,即使他打包票『鷹巢』的倉庫絕對不可能被攻破;但我們絕不能因此就掉以輕心。所有事情都是只怕萬一的。公主之前已經接連毀了庇尼勞和喀禮布的糧倉,這次若是連鷹巢的糧倉一起炸了,不只陛下的威嚴掃地,還必然會導致王家和阿迪西家的對立,這對我國的政治情勢是非常不利且危險的。這是其一。」

他豎起第二根指頭,「其二,事關勇者大人您,基於一個次要邀請人的道德責任,我一定得要提醒勇者大人:陛下真的非常重視王家威嚴。」

「……所以?」

他表情沈重的抓住了我的雙肩,誠懇的說:「當初批准開啟傳送法陣,邀請勇者的這件事,是陛下獨排眾議,一力擔負起大議會眾貴族們的質疑和不信任,還拿出私房錢補貼實驗經費才通過的。」

我好像有點抓住他想表達什麼了。

「……因此?」

「法陣開啟前,廣告不小心打的有點大。」

我表情僵硬,對著近在咫尺的伊萊翠的臉牽動嘴角:「Excuse me?廣告?」

伊萊翠的眼神有點飄忽,「對,那個……畢竟比較難得……那麼一點,所以就不小心通告全國……勇者大人即將到訪這件事……」

神啊,這種無以名狀的殺意究竟該怎麼排解?

我伸展又伸展兩手手指,總算把動作安全的控制在了撥開伊萊翠雙手,而不是捏住他脖子奮力搖晃這件事上。

如果這不是一個逼人上梁山的節奏,什麼才是呢?

我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腦中迅速把重點前前後後都整理了一遍。

不管伊萊翠出於什麼心態跑過來主動提出解決意向,至少目前我們之間看來還算是一種比較穩固的危橋性盟友關係;然而我和國王之間,或者伊萊翠和國王之間的關係,恐怕就複雜又容易崩解。

只好暫時性的妥協一下了。

我拍拍床舖,對伊萊翠說:「你有什麼好建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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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12 22: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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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7)[普](06/12更)

7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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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萊翠的計畫是這樣的:他祕密的在糧倉──特別是經過統計歸納後得出的經驗法則指出的,那些內藏蜂蜜、鬼櫟、核桃、蘋果、懸鈎子、山琵琶、山柿等堅果、野果的倉房──周圍布下警戒法陣,公主不出現就沒事,一旦公主出現,就挑個好時機跳出來裝模作樣,略加阻止直到阿迪西家的警衛出現,把勇者還是有在認真工作的消息透過第三人傳到國王耳中就一切大吉。

我該從哪裡開始吐槽起?

上次在首都那次初面公主的慘烈下場還沒忘掉,我無法反駁伊萊翠「裝模作樣,略加阻止」這八個字的評價,但「挑個好時機跳出來」?

「等等,你是要我一天24小時都躲在倉庫旁邊?你說持續幾天?國王打算在這裡待多久?你知道這裡有幾個糧倉嗎?」

如今對我的本性也相當了解的伊萊翠頓了頓,乾巴巴的道:「啊,好吧,那我們修改一下計畫,從客房到糧倉的直線距離大約1里左右,如果使用3倍速法陣……」

我幽幽的看著法師:「你知道我玩PRG遊戲的時候,特別不喜歡那些有飛行技巧的遊戲嗎?而且公主如果剛好在我洗澡上廁所的時候出現,你難道要先闖進廁所幫我加完BUFF再出發?」

「……好吧那我們再修改一下,在重點目標的糧倉裡先放好地標參照,再把搭載了警報通知系統和3倍速法陣的鑰匙讓大人隨身攜帶,配合啟用加速法陣後自動連結定位系統,應該可以讓勇者大人以最快的速度搶在阿迪西家警衛之前到達現場。」

這聽起來好多了。

我推敲了一下這個計畫的幾個可能性,強迫自己忽視「萬一洗澡中」的情況,安慰自己消防隊員都能在30秒內完成著裝出勤了,我一定也可以的,終於點頭同意了這個計畫。

伊萊翠滿心寬慰的燦爛一笑,丟下「我回去準備!」一句話,立刻消失無蹤。






等著伊萊翠把東西準備好的同時,為了表示我也是有盡力,稍微休整過後我就帶著一小袋水和點心先去糧倉踩點。

森林裡的空氣很養人,清涼舒適,遠近鳴蟲此起彼伏,特別的有種悠然閒適的感覺。可惜山區的午後特別短暫,三四點左右已經降下大片陰影,太陽也只剩半圈掛在山頭,我才剛逛完兩個糧倉,就決定不能離開人工開闢出的小徑,再把第三個糧倉逛完,立刻決定收工回家。

這種深山黑夜總會讓人想起一些不太妙的事情,比方說黃衣小飛俠、紅衣小女孩,也許有時候會有哈利波特勇闖禁忌森林獲得獨角獸垂青等等的故事,但那想必不會是我的主場。

我踩著夏蟲唧唧,慢慢的循路返回主堡。阿迪西家的城堡倒不必害怕迷路,只要有辦法避開林蔭,就一定能看見公爵居住的塔樓燈光。何況主堡此刻雖然沒有大辦宴會,但隨團人數眾多,籌集這些人的飲食過程中,自然而然的也變成了個中型聯誼宴會。大概卯足了勁不讓主人丟臉,阿迪西家的鳥形、人形僕人們,幾乎沒見到來往速度在20公里以下的;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海鷗、夜鷹、斑鳩、大卷尾、牛背鷺、大笨鳥、鴿子……這些中小型鳥類背著發報器以外的東西──阿迪西家特製的鳥背籠,裡面裝滿了從倉庫裡拿出來的糧食和飲料──往來穿梭在林間,急匆匆的飛向主堡,再跳出主堡窗櫺,順著林道間裝設密集的指引路燈滑翔進倉庫裡翻箱倒櫃。如果用修真小說來比喻,僕人們進出主堡的那一瞬間就是百鳥朝鳳,拍翅聲不絕於耳、落羽繽紛,非常好看。

我在城堡底部欣賞了一會,和鬼鬼祟祟,懷抱著一大包東西趕去糧倉的伊萊翠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錯身而過。

為了因應地形起伏,主堡內部的地板運用了大量的階梯,在減少牆壁,只留下必要的立柱後,天花板是鑲嵌、彩繪、雕刻的極為華麗的斗栱建築,抬樑穿斗、插角鈎牙;飛鷹昂首頂樑背伏木柱、斗座和樑垂相連成一片鷹視群山,背襯高遠幽深的半側朝陽、半側明月藻井繪飾,豪奢放逸,看的人既讚嘆且惶恐。又有數根細樑穿出,附近開設小窗,一來增加室內光線,二來大概是主人登高望遠、思古憂今的惡趣味。

宴會餐點散放在接見小廳內的各式桌几上供人自取,我拿了點果醬麵包、接了杯啤酒,隨便撿個階梯坐下,就著吟遊詩人即興演奏的曲目,悠哉悠哉的吃飯。

吟遊詩人不知道在唱什麼,反正不太像歌仔戲或歌劇,說是流行小調,卻又旋律激昂,男中音始終用著一種堅毅溫柔的唱腔,徐緩而穩定地演繹樂曲。只是唱著唱著,我越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太像歌詞的東西混了進去?

「Tshin-ài ê ma-ma, Tshiánn lí m̄-thang huân-ló guá, Guân-liōng guá, kiânn buē khui kha...」

「賭一百銅幣,阿迪西家的保不住倉庫。」

「這真是不太好的消息,我也與你意見相同。」

「Thinn-sik tsiām-tsiām kng, Tsia ū tsi̍t tīn lâng, Uī tio̍h siú-hōo lán ê bāng...」

「那我們賭別的──阿迪西家的能撐多久?」

「從客觀層面來說,阿迪西家的重鎧武士武裝力量是全國居冠……」

「Thinn-sik tsiām-tsiām kng, Í-king put-tsài kiann-hiânn, Hiān-tsāi tiō sī hit tsi̍t kang, Uānn gún tsuè siú-hōo lín ê lâng...」

「噓、噓,那種事情眼睛沒瞎的都知道。來吧,我賭三天,全部的糧食倉庫。」

「你太客氣了,我們的意見終於有了分歧之處。我想也許不超過3小時。」

「……你認真的?」

一個很輕、很冷的低笑聲,應了一聲。

「我認為這不太可能。不是還有勇者在嗎?」

笑聲瞬間變得低沉又諷刺,我下意識的轉頭去找聲音來源,無奈判斷音源距離遠近的神經沒長好,在周圍的喧嘩、音樂和歌聲影響下,總是找不到說話的那兩人。

「Thinn-sik tsiām-tsiām kng, Lán tiō tuā-siann lâi tshiūnn tio̍h kua, I̍t-tit kàu hi-bāng ê kng-suànn, Tshiò tio̍h tó-sû muí tsi̍t ê lâng...」

「遠離首都真是浪費了你的才能,吉瑞爾.克里 。」

「有時候聽你講話真讓人難以忍受──想嘲笑我資料沒更新就直說吧。」

「不,只是想向你推薦勇者大人的有趣之處。」

「有趣?從你嘴巴裡說出來,這件事本身就很有趣了,斐迪南。」

「Thinn-sik tsiām-tsiām kng...」

我悚然一驚,下意識的縮起肩膀,四下張望。若對話中的其中一人是我知道的那個斐迪南,那就太可怕了。究竟什麼人才能和那個移動式人形冷氣進行如此輕鬆自如的交談?

「別這樣,吉瑞爾,我會誤會你正在稱讚我。」

「誰給你的臉皮讓你說出這種話的?」

「大概是勇者大人吧。」

默默成為話題中心的我悄悄挪動屁股,心中刷過萬千彈幕──聽或不聽,這是個問題。

「……看得出來你已經不能再討厭那個勇者了。」

「你怎能如此誤會我?以神之名,傾盡我所有的貴族榮耀、家族名譽,勇者大人值得你我永遠追隨。」

我霍然起身,沒有誰在聽到這種明褒暗砭的評價時還能忍住的。大廳裡人潮來來去去,音樂曲子換了一首又一首,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裡突然跳起來的偽巫師學徒。對話還在持續。

「勇者大人的到來,就像一陣及時吹起的強風,撕裂了這個迂腐、保守、遲滯而且偽善的世界一角,這難道不夠讓你我為之付出所有的忠誠嗎?」

「太浮誇了你的表情,簡直就像有誰逼著你說出這種違心之論。但既然你的評價如此高,恐怕我也得稍微調整一下我的判斷。」

「你不會對他失望的。」

隨後兩人將話題轉去其他方向。我定了定神,視線在大廳裡一吋吋的找過去,終於在右手邊一排室內觀景植物後方,找到赫拉休伊斐迪南和一個頗眼熟的男孩。我憋著一口氣,無法打定主意是要上前大叫「不要隨便八卦別人」、故作冷淡的諷刺回去,還是認聳下來,默默離開現場。心裡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火氣,一直催促著我把目標對準這兩人,怒罵也好、譏刺也罷,總要把那股火氣瀉出去才能舒坦。但理智始終把行動的開關把守的很好,於是那股無處可去的火氣就越加壯大,直到我和他的視線對上為止。

曾經有個新聞報導說過,人類大腦中有個專門負責感測他人視線方向的系統,作為預警來自他人的控制欲、威脅而生的生物本能,因此即使不是雙眼親見,卻能夠「感覺到好像有誰在看我」。我以前不相信這種說法,畢竟從沒有誰真的回頭,可是赫拉休伊轉頭了。

淺田飴綠喉糖色的雙眼先是在空中漫無目的的對焦,而後像台配備了雙層增壓渦輪馬達的工業用吸塵器,準確的轉過來對準我,打開吸塵開關。我喉嚨哽了一下,上一秒還在糾結的情緒下一秒全數被帶走,對視不了多久我便丟盔棄甲,果斷拉下兜帽遮住了雙方視線,夾著尾巴溜之大吉。

我沒有辦法跟人類的雙眼直接對視,那樣的舉動,總會帶給我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溜出「鷹巢」大廳後,在音樂聲中並不突出的金屬碰撞聲便顯得清晰了。阿迪西公爵大概急著完成自己的承諾,大廳內愉快歡樂的夜晚絲毫沒有沾染上阿迪西家的衛兵。我趴在迴廊對外窗的窗台上向下看,一列列武士披堅執銳,踩著整齊劃一的步伐沒入指引路燈外的山林陰影間,不知道是去埋伏還是夜獵。然而動靜雖大,收效卻甚微。

國王抵達「鷹巢」第五天,盛大的歡迎會已經舉辦第三次,阿迪西家的衛士仍然沒有搜尋到公主的下落。我受不了瞞著所有人架設好偵測魔法陣的伊萊翠沒完沒了的碎碎念,也趁著白天天氣晴朗、日光充足時去倉庫附近、城堡外圍散步過幾次,除了在遠離城堡人煙稀少的地方發現幾個被折成巨大鳥巢狀的草叢外,什麼熊蹤美人影都沒見到。

伊萊翠信誓旦旦的主張公主肯定在養精蓄銳,準備一鳴驚人的攻下「鷹巢」倉庫;國王半信半疑的垂詢了幾次阿迪西公爵,公爵表示山林間沒有任何動靜逃得過阿迪西家的「鷹眼」,因此多半是公主別有機緣,大徹大悟後正在深刻的閉關反省中,勸國王別再執著煩惱這件事了,放開心胸愉快的享受山林秘境假期。

國王有沒有把阿迪西公爵的建議聽進去,我不確定,但大部分跟著來的貴族顯然是聽進去了。原本就以炫富為主要目的的宴會於是更加誇張,根據偷聽來的僕人耳語,「鷹巢」內原本足夠支撐一年的存糧竟然剩不到三個月的份,「鷹巢」總管已經快馬加鞭,命令遊隼傳訊附近阿迪西家所屬采邑盡快支援,同時也嚴令運糧隊伍提高守備層級,慎防公主半道截胡。與總管英雄所見略同的,伊萊翠對公爵的屁話嗤之以鼻,堅信「好的獵人必然善於等待」,公主越是按兵不動,他越焦躁。我被他煩的受不了了,只好捨命陪君子,在某個被他從床上挖起來的早晨,輕裝從簡,呵欠連天的巡視了所有倉庫一圈。

確認了所有法陣都沒有被觸動的痕跡,為了避免遺漏,午休過後我們又走向林道外。伊萊翠根據情報資料顯示,認為盛產於夏季山裡的各種漿果、五味子果實也會是公主飲食的首選,非常有必要也對此進行一番調查。

我有點不能苟同,卻也只能摸摸鼻子,弱弱地問:「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伊萊翠一時手賤,揪了一把五味子紅豔豔的成串圓果,稍微過了過清水就塞進嘴裡。果實進嘴的第一秒我看見他還頗享受野漿果果皮帶來的微酸,但下一秒他的臉就扭曲了:「啊?呸!呸呸!呃嘎──這什麼鬼味道啊……又酸又甜又苦又辣還鹹鹹的……要不要來一把?」

我立刻退後三大步。伊萊翠挑了挑眉,臉上表情愈發猙獰,卻一直沒吐出五味子。

「越嚼越、好吃。哎,真的不試一下?哎唷,苦到、嘴有點麻……其實還不錯耶,吃起來像人生的味道……試一下吧,真的不要?太可惜了……你說什麼很奇怪?」

「為什麼每個人都預設公主會追過來?」

忙著享受直衝腦仁「人生的味道」的伊萊翠沒立即回答我,相當有受虐狂氣質的陶醉在五味子奇特口感中一陣子,才猛然想起旁邊還有個直翻白眼的我,趕緊咳咳喀喀的清乾淨了果渣。

「因為這裡有吃的啊。」

這理由爛到不知道要怎麼吐槽。

「吃的東西到處都有,王宮、陪都的倉庫又不是全毀了,怎麼說都還是在自己地盤上吃東西比較愉快吧?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讓公主非得跑來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找吃的。」

我嫌惡的拿出水壺,讓伊萊翠去旁邊樹下把手洗乾淨。結果洗著洗著,他忍不住又踩摘了一布袋五味子回來,順便給了我一個「too young, too simple」的眼神:「如果你把王宮的倉庫炸了──唔,我忘了你也算兇手之一──知父莫若女,你覺得陛下不會針對剩下的倉庫進行更高層級的守備?肯定會,陛下愛面子的事情大家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了,何況公主還接著把喀禮布的糧倉一起毀了,這對很多人來說簡直就是不能忍的事情。」

我拎了拎手中的布袋:「倉庫被關起來了,首都附近還是有很多容易找到食物的地方吧?」

伊萊翠憐憫的看著我:「勇者大人您出身的世界,分工的太過專業詳細,您應該沒有嘗試過單人野營這種事吧?我必須告訴您,山林野營真的是件可怕的折磨,如果可以我希望您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嘗試到這件事。遙想當年我還是個小學徒的時候,尚且不知天高地厚地嘲笑學長姐們居然有人重修三次『植物辨認』還不能過關,哪知輪到自己時才深深的感受到,把『植物辨認』期末考和單人野營掛在一起是多麼慘無人道、絕對違反人權、必須痛惡譴責申命禁止的事情……」

身為一個順從服膺「智育至上」教育長大的宅男,我無法反駁,只得尷尬的咳咳兩聲,示意伊萊翠他離題了。

「總之,不提那些痛苦的回憶,山林採集又累又苦又麻煩,直接把倉庫當成目標,簡直輕鬆愉快的讓人想哭啊。何況有很多山林野果還需要處理過後才好吃,相比起來,倉庫裡儲存的多半都是已經處理好的半成品,當然更吸引人了;還別說廚房裡那些調理完成的食物,我沒事經過廚房門口都想溜進去偷吃了,一般人忍不住誘惑,那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嗎?」

這論點簡直不能更堅實,我馬上被說服了。

「沒有離首都還是陪都更近一點的地方嗎?阿迪西家的『鷹巢』怎麼說也太遠了吧……」

伊萊翠聳聳肩,「這個嘛,我當然不知道公主大人的想法囉。不過我個人認為,『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找到食物』是真理。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很樂意把盤子清空的,總是能找到一些沒吃完的東西。既然如此,搶在那些人之前把食物放進自己肚子裡,難道不是個聰明的選擇嗎?」

「……」

我再三看了看伊萊翠,忽然覺得我果然不認識他了。他今天早上記憶法術時出了什麼問題嗎?我表情深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知道不能吐槽你是一個多麼痛苦的領悟嗎?」

伊萊翠有一瞬間看起來像是想打爆我,不過從他的罩袍內袋傳出來一串叮叮噹噹的小鈴聲打斷了他的動作。他立刻摸出個造型頗類鬧鐘的巴掌大圓角四方盒,內中不知道有什麼機關,一邊閃耀著七彩光芒一邊發出悅耳的小音樂。我原本也好奇的探頭探腦要看小方盒的祕密,沒想到沒幾秒鐘,伊萊翠慎重叮囑我一定要隨身配戴的小懷錶也開始振動起來,發出嗡嗡的聲音後,勻速地往某個方向移動。

我和王國第二法師對視一眼,心裡大概同時閃過了一個詞彙:「自動定位系統」,下一秒,別在褲腰帶上的小懷錶移動到了金鏈限制的極限後,悄悄浮空。

這──相當的──有種不妙的感覺……

我揪住懷錶,伊萊翠面色大變,接著不等我或他開口,小懷錶驟然加速,咻──

我的褲子啊!

「伊萊翠我要打死你──!」

事情永遠都是這樣倏忽發生,就像巧克力一樣,你永遠不知道你拿到什麼口味。

我捏著小懷錶奮力邁開雙腿,試著讓選項從「褲子飛走之後裸奔」、「因為過度飛奔所以兩腿脫臼」之外,增加一些看起來比較好一點的選項,比如說「緊急煞車」,但命運之神沒告訴我STOP的小紅鍵在哪裡,我依舊被懷錶拖著往前衝,用我從前絕沒想過的速度一路狂奔到了倉庫區。

「咳、咳!咳……呃、噁……咳、咳……」

小懷錶一到達倉庫區的某間倉庫門口,立刻電量用盡似的摔了下來,我順著它掉落曲線,也跟著在地上滾了一圈,趴跪在地上拚命咳嗽喘氣。周遭靜悄悄的,除了我快把肺和胃一起咳出來的噪音之外,什麼聲音都沒有。等我終於緩過來,有餘力注意周遭時,才注意到面前一人高的倉庫門正大開,一雙黑黝黝的眼睛乖巧的眨著,公主趴在倉庫地板上俯視著我。

「……」

死亡旗立不完的感覺,諸君懂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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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心推了一首很喜歡的歌。全文完結後會公佈歌名www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6-13 15:04 編輯

留言

@山鳥海魚 啊,被猜到歌名了XDDDD 恭喜妳~但是沒有小禮物(欸 謝謝留言! 2021-7-29 11:54
@爾狐 感覺很豐富的歌本∼ 集結眾多心血很佩服 依照線索猜測應該是耳熟能詳的歌,所以我猜滅火器的島嶼天光 還有前面歌名是海海人生,海海在前面ww 亂湊 2021-7-27 23:14
@克里斯 我的台灣閩南語也很弱,也是台羅新手,歌詞部分是從李江却台語文教基金會架設的網站(https://kuasu.tgb.org.tw/)中引述的。大家有興趣可以去挖寶😀 基本上,解出這兩句話之後,其他歌詞也快差不多要解出來囉!恭喜兩位,請繼續加油!(咦 2021-6-20 11:19
唔,雖然會講一些台語、也聽得懂,但沒有學過台羅拼音。可是樓上解出親愛的媽媽之後,後面那句順著音念出來像「請你母通煩惱我」?再後面就真的不會發音了💦 2021-6-20 02:43
@山鳥海魚 突發靈感很厲害👍 一開始就設計要有一個異世界語言系統了,但我不是托爾金,想來想去就拿台羅來用了😂就當作順便推廣台羅吧?(欸 加油,你已經破解其中一部分囉! 2021-6-19 11:27
@爾狐 看著這個像是真的語言系統,就一個突發靈感應(! 看台詞有句親愛的媽媽,好像是感人的,線索還有像副歌重複一句疊詞,應該是關鍵(可是其實我不知道t開頭要怎麼發音XD 靜靜說? 2021-6-18 22:38
@山鳥海魚 欸欸?怎麼知道是台羅拼音啊?好快被破哏啊哈哈哈哈。 不是人生海海喔,歌詞……可能跟人生可以掛鉤吧。再猜猜看www 2021-6-17 11:25
@爾狐 那段台詞看起來是用拼音組成的閩南語,推歌跟人生的滋味有關嗎XD 人生海海之類(看起來不像ww) 2021-6-16 21:47
@山鳥海魚 謝謝稱讚 :D 2021-6-14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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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13 15: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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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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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就不應該答應伊萊翠弄個什麼搭載了3倍速法陣之自動定位系統的。我抱著頭在地上又滾了一圈,自暴自棄的躺成了大字型,大義凜然的準備引頸就戮時,意外發現公主這次其實沒有破壞倉庫。她不知道怎麼辦到的,在不驚動任何守衛、沒有碰到陷阱法陣的情況下潛入了倉庫裡,可能剛吃完窖藏的醃漬漿果,不小心噴飛了幾顆在地上,還有幾個儲放了蜂巢蜜的空罐已經在地上躺了好一陣子,罐口涎了幾滴在初升月光下閃閃發光的蜂蜜,引人口水氾濫。

我瞄了又瞄那個一看就很好吃的蜂蜜罐,正在嚴肅的思考在公主跳下來一屁股坐扁我之前,有沒有辦法用3秒鐘的時間完成撈罐子、吃蜂蜜、豪邁上路這一串動作,眼前忽然飄下幾根羽毛。羽毛輕柔的打著旋落下,一根、兩根、很快的,林子裡傳來密集的翅擊聲,鳥群升空的騷動引起林間海嘯,沒多久從主堡方向傳來的喊叫聲和盔甲武士的集結號角聲就清晰的在耳邊炸開了。

我立刻從地上彈了起來,險險和一隻試圖從半空中往下俯衝的黑鳶相撞。黑鳶的攻擊路線被我打斷,立刻收起翅膀,刁鑽的折了個驚悚的角度,淒厲鳴叫著再次飛回半空中。我摸著差點被鳶爪抓出洞的腦袋,毛骨悚然的看著黑壓壓的鳥群控制了阿迪西家城堡的領空,不時有鳥突然折身而下,凌空虛虛一抓再飛返天空。這場景,怎堪一個「希區考克」了得?於是在考慮到出門前忘了跟伊萊翠要BUFF的情況下,我當機立斷決定撤退。

公主肯定和我英雄所見略同。我剛踏出一步,就見到腳邊的影子同時間被吞進了一塊陰影中,接著就見公主一聲不吭的抱頭跳了下來,奧運體操冠軍似的做了個完美的翻滾,撒開腳丫子埋頭往前衝了出去。

半空中的鳥群立刻被驚動了,漫天羽毛很快跟上,唰拉拉的拉出一條貪食蛇似的隊形,還有前中後隊各自組成小組陣型、利用時間差優勢發動攻擊。乍看之下公主這次真的要完蛋,然而躲在倉庫陰影下免得被流彈波及的我看了一會,卻發現攻擊火力怪怪的。好像很強大吧,但公主就是簡單的突擊、閃躲、大迴旋、翻滾、Z字跑法,居然也被閃過了大部分的攻擊,還能邊跑邊揮個兩爪子,讓不少鳥類互撞,成功達成干擾目的。看的我都躍躍欲試,想跟在公主後面逃跑了。

可惜大家對阿迪西公爵的評價不是灌水灌出來的。鳥群從空中壓制公主的逃跑路線之外,人形的侍衛和武士從主堡兵營過來的速度雖慢,到底還是來了。我捏著一把冷汗,差點在公主一頭撞上盔甲武士前鋒時尖叫出來。然而公主畢竟見過大風大浪,後腿用力一蹬,硬生生扭轉了前進方向,竄回倉庫區這邊。

我見公主直直朝我衝來,臉色一變,反應迅速的彈去了隔壁倉庫。公主沒有理我,一邊發出暴躁的吠叫聲,一邊矯健的三兩爪爬上據說「防火防盜防老鼠」很厲害的倉庫柱子,翻上高架倉庫的底板,沿著倉庫屋簷底下陰影飛快的跳去另一座倉庫。這招有效的抵禦了來自天空和地面的雙面夾擊,但距離林道邊緣最近的倉庫早已站滿來自主堡的武士們,武士們雖然短時間內爬不上倉庫,但長矛卻能有效彌補不足。很快的公主能騰挪閃躲的倉庫數變少了,武士們的包圍圈正在縮小,而阿迪西家的生力軍仍在集結中。

比方說一團混亂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混到了我旁邊的伊萊翠。

「勇者大人!您居然還記得跟我的約定,我好感動!我打從心底被您如此敬業的風采折服!我要為我以前居然認為您就是個來騙吃騙喝、完全不懂『工作倫理』怎麼寫的誤解,向您道歉!您簡直就是勇者楷模!」

──趁亂打爆他腦袋應該不會被發現?

我咳了兩聲,暫時放下拳頭,打算先釐清一個相當關鍵的問題:「我跟你約定了什麼鬼?」

「阻止公主啊!放心吧勇者大人!受到您的感召,我也會使出我畢生的功力,完美擔任您的助手!俗話說『窮則變、變則通』,雖然我的專業能力並不在攻擊法術上,畢竟我只是個後勤研究人員,很少有機會直接上戰場的,但日常生活小創意在關鍵時候絕對能夠小兵立大功,所以我每天早上記憶法術時都特地為您準備了一些肯定能派上用場的小訣竅,我這就為您施法!」

「慢著!等等!」

不知嗑了什麼興奮劑的伊萊翠完全不聽人話,兩眼發光、嘴裡嘰哩咕嚕批哩啪啦一串比異世界更異世界的咒語就這樣倒了出來,末了他一臉滿足的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

「好了!現在您可以擁有了跑步不會跌倒的穩定度、瞬間抓住翻倒燒杯的靈敏度、徒手捏熄酒精燈火焰的手指強化能力和已經補充魔力完畢的自動導向法陣,以及,最重要的!3倍速能力喔!」

他不提到3倍速我還沒想起來我們之間還有些小齟齬沒解決,一提起來我臉都要綠了。然而我才剛勾住他肩膀,準備把他拖去旁邊好好溝通一下時,伊萊翠竟然先聲奪人,愉悅地道:「對了!還有件事沒有告訴您。關於參與追捕公主這件事,就短期目標『裝模作樣,略加阻止』來說,目前的執行率顯然已經達成了我們所追求的效果,事實上已經可以算是計畫成功了。不過,身為一個志向高遠的研究人員,我認為要有更遠大的目標、更終極的追求才不枉我們短暫燦爛的生命。幸好!偉大的阿迪西公爵剛才已經做出裁示,願意為了共同目標而傾力相助!」

說話間,我看見伊萊翠腦袋後面有光在幽微的閃爍。我已經訓練有素的第六感告訴我,千萬不要對這道光有任何好奇心;而事實證明我的第六感才是我在這個世界的最好朋友──那道光就像一眨一眨的小彗星,一眨一眨間光線驟然增強,迎面襲來,炸亮了半邊天空!

「皇家巫師科學院出品!集合眾家智慧、專業廠商、頂級技術共同研發,三段式照明系統,無光害環境下照射距離長達500米以上!結構強固經久耐用,照射燈頭還能在左右平移180∘、上下搖擺90∘的範圍內進行旋轉;最高亮度可達70000流明,登山搜救、防災訓練、戰場照明的最好幫手!靶固! 強勢登場!」

「……」

──這時候抬出探照燈,真是個……絕妙的……決定。

即時拿伊萊翠肉體擋光的我艱難地忍住了吐槽,不去理會伊萊翠狂熱的碎念:「可惜目前燃料技術仍然遇到瓶頸無法突破,如果我們能夠在不降低探照燈本體材質安全性的前提下,降低燈體體積大小、改進燃燒率、提昇光能穩定和灼燒減量,或許能夠縮短熱機時間和燃燒費用……」

四周宛如白晝,屋宇、森林的暗影色彩在強光照射下越發濃重,甚至疊出了二層、三層複數影子。鳥群在一瞬間的驚飛後又降了下來,仍在周圍盤繞不去,但是數量和周遭沒被強光閃瞎眼的人類一樣,已經所剩不多,剩餘還有戰力的也不敢太過接近倉庫區。我沒看見公主有沒有避開強光,但顯然對我來說,現在是個絕佳的開溜機會。

我毅然決然扔下伊萊翠轉身就走,不料腰上那顆小懷錶竟然再次靜悄悄的浮空而上,用一種不容忽視的氣勢,宣告它充飽電了可以再戰五十年。

「……」

我絕望的抓住了懷錶。

大躲貓貓,或者也可以說是鬼抓人、老鷹抓小雞、紅綠燈?我從來沒有這麼深刻的感受到伊萊翠也是很厲害的,除非他把法陣放錯地方。

想知道公主在哪裡嗎?Come on! Baby! Follow me!

褲子已經被橫衝直撞,全身心都投入工作的小懷錶扯出了兩條巨大的裂縫,我好幾次都想破罐子破摔讓它飛吧,但恥力不夠,遲遲不敢放飛自我的情況下,我在林間追索公主的身形更加猥瑣,一手懷錶一手褲頭,還有一布袋居然沒被我扔掉的五味子果實!

人生既然都已經走到這地步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我怒瞪著天空,拚盡我全身的力量嘶吼道:「他媽的不要讓我知道是誰在控制探照燈──!」

到底──是誰──一直──把──探照燈──對準我──?

這玩意不是用來定位公主的嗎?這種滿滿的惡意,我抖了一下,腳底打結,啪噗一聲在地面上來了個完美的側滾翻,翻完剛好看見攀爬在樹上滿臉驚恐的公主。

追擊至此,在探照燈的連續干擾下,還有能力活動的人或鳥都已經不敢靠近我。林道上只剩我和公主雙雄對決,沒有風蕭蕭兮易水寒、也沒有沙塵簌簌捲葉揚,就是一隻筋疲力盡的熊和一個有淚哭不出的倒楣鬼。

我和公主兩兩深情相望,她前面是孤身一人的我和幽暗的林道,背後是在探照燈燈光外圍晃來晃去的人影。也許是疲憊突破了臨界點,公主緩慢的爬下樹,蹲踞著擺出了最後一搏的姿勢。我深吸一口氣,放開小懷錶,捏緊了手中的小布袋。

時間的流動變得沉悶又黏滯,我們兩個都明白這時候已經無法不正面交鋒了。公主的眼神閃了閃,我雙膝微屈,雙方都做出了衝鋒的預備姿勢,直到信號到來,而那一瞬間是短暫、也是漫長的,我們同時發出了「嗚喔喔──」的吼叫聲,朝著對方衝刺時,我用力甩起了手中的小布袋,公主則掀起嘴唇,露出了鋒銳的尖牙。

一步、兩步……三公尺、兩公尺,就在我覺得我會把小布袋拿來當悶棍用的那一刻,小布袋突兀的嗖地一聲,離我而去。

因為我……下意識的把「人生的滋味」──我手上唯一一個堪稱武器的東西──甩了出去。這下已經不是死亡旗到處插,而是人生的跑馬燈確確實實的在我眼前跑起來了啊!而且!最可怕的是!小布袋飛走的方向是我的背後啊!這表示我根本不用期待「人生的滋味」能夠發揮那0.01%的可能性去打到公主啊!

太過絕望的我乾脆俐落的一軟腳,華麗的在林道裡上演了一齣「翻滾吧CNC作業員」,直接從坡頂滾到了坡下,頭昏眼花間好像看見某個眼熟的黑影從我頭上飛越過去。

然後我就哭了。痛得,因為攔腰撞到橫生在斜坡上的青剛櫟樹。





沉默──理所當然。

公主成功脫逃之後的檢討會議我沒有去,實際上我也沒有那個膽子去。

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每當我想做點什麼的時候,往往會得到相反的效果。

我趴在床上,默默聽著宮廷醫師交待養傷注意要點,然後看著他們滿臉憐憫的離開。腰上的痛、臉上的傷一抽一抽的,讓人難受,我掙扎了一段時間終於朦朧入睡,不知道睡了多久,門邊傳來某人推門進來的聲音。我勉強睜開眼睛,便看見比我還沮喪的伊萊翠。

時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如果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那很顯然伊萊翠可能永遠都脫離不了第二法師的陰影,而作為他的陰影來源之一的我,說任何安慰的話,聽起來都像是在狡辯、為自己開脫。

不如不說。

我們兩個就這樣沉默的度過了一個白天。傍晚時分,伊萊翠幫我領了晚餐,我們無聲的對坐著吃完飯後,他挺了挺背脊,拿出「壯烈成仁」的氣勢去參加了檢討會議。我繼續攤在床上糾結。

這次的檢討會議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幾乎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就達成了共識。作為被檢討對象之一的伊萊翠無精打采的回來轉述了一次會議細節,可能是打擊太大,所以很難得的只用了三分鐘就把重點都條列出來。

一、偉大的天空勇士、崇山峻嶺的監視者、智慧與力量的瞻望者、自由之風、曦雅克的瞭望,阿迪西公爵認輸了。

二、以阿迪西家為首的鷹派都閉嘴了。

三、鴿派貴族也閉嘴了。

四、國王體恤阿迪西公爵的心情,決定不日出發,繼續巡行王國。

五、伊萊翠代替國王,表達了曦雅克王國國王陛下對英勇負傷的勇者的慰問。

六、……

伊萊翠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我,最後只是嘆了口氣,要我好好養傷。

那之後整個「鷹巢」瀰漫著頹喪的氣氛。僕人們安靜低調的收拾行李,行色匆匆的來回奔跑;有別於離開喀禮布時的歡樂氣氛,離開「鷹巢」時,國王隊伍中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氛簡直能凝聚成形,沉沉的壓在所有人的心上。

我趴在擔架上,在城外的先頭部隊中回頭望著仍與阿迪西公爵執手相望,絮絮叨叨離情依依的國王,覺得整件事都很奇幻。

無論是這個社會、還是那個社會,總是充滿了我不能理解的事情。

國王和阿迪西公爵場面話說的再久,隊伍終究是出發了。我在隊伍中的位置從最開始的國王身邊、到皇家研究院、再到現在的先行隊伍,很明顯的是距離權力中心越來越遠了。下到平地,先行隊伍轉而殿後,慢悠悠的跟在國王御輦後頭一路往西走。越往西,景色越發不同。隨著海拔降低,第一個感覺到的就是氣溫上升,在「鷹巢」時無論怎麼流汗都感覺不到的汗臭味這時變得明顯起來;闊葉林下層的灌木比例也增加了,最後當空氣中混入了一種特別清甜的鹹味時,我才明白原來曦雅克王國也是有靠海邊境的。

靠海邊境不一定貧瘠,至少沿路走來我們還是經過了不少建築富麗堂皇、美侖美奐的富庶領地。只是國王並沒有在這些領地停留太久,更多時候僅僅只是在領地邊緣的莊園裡休息一、二晚就拔營繼續出發。在我搖搖晃晃的養傷期間,沒有伊萊翠來跟我解釋風土民情或者國王決策,我也只能兩眼摸黑的跟著隊伍繼續前進。也許國王巡行就是這麼一回事,這裡走走、那裡走走,刷一刷存在感,至少不能讓大小貴族們忘記了國王的長相。

讓我在意的是國王巡行的範圍越廣,繼續跟著國王的貴族人數就越少。大部分還是有些正當理由才離開的,比方說「不能離開自己領地太久」、「采邑內有事情要處理」或者就很理直氣壯的「我到家了,休息一下,你們繼續旅行吧」;但仍不少人是「順便」就一起離開的。我不在權力中心,沒看見這些貴族們向國王辭行的場面,然而請辭的貴族越多,在下層隊伍中就越造成了一種壓抑的恐慌。許多僕從們耳語到後來,甚至成群結隊的鼓吹著主人趕緊離開國王。這種情形到了曦雅克最後一個邊境貴族領地時,到達了巔峰。

說是貴族領地,但和之前幾個富裕領地完全不能相比,更像是個青壯年人口嚴重流失、人口極端老化的鄉下地方。前二天還信誓旦旦說著「國王到哪、忠心到哪」的貴族們一聽到國王決定在比西隆 休整一週後,突然之間「肚子痛急需醫師」、「馬蹄鐵壞了我先換換等等就跟上你們」各種理由都出現了。因此等真正到了目的地,我在隊伍間的位置又默默的回到了最開始時的等級,距離國王大概只有三根手指頭那麼遠的距離。

好像很意外的、又不是那麼意外的,赫拉休伊˙斐迪南居然還留在隊伍裡。他跟在蒼老了肯定有十三歲的國王旁邊,併起手指抵在額邊,似笑非笑的向我打了個招呼後,跟在比西隆領主和國王背後走了。我默默抖下滿地雞皮疙瘩,和很久沒見到面的伊萊翠無言相望。

國王壓力大所以變老可以理解,但伊萊翠看起來也像是被摧殘了二十年似的是怎麼回事?

「你……」

他欲言又止的看著我,我眨眨眼回望著他。一道小小的旋風從我們兩個中間穿過。伊萊翠猛地甩開額前瀏海,吸吸鼻子,啞著聲音,握住我兩手。雞皮疙瘩爭先恐後的彈了出來,太強烈的衝擊讓我瞬間腦袋當機,滴哩答拉的略過了他說的話,等到回神時,他已經昂著頭,捲起滿身壯烈派頭離開了。

我搓搓手臂上的「雞母皮」,滿腦袋問號。

他終於忘記吃藥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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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小提示:如果在登山過程中遇見熊,記得要保持安靜、正面面對牠的退走唷。好孩子千萬不要學主角挑戰熊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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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14 21:2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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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9)[普](06/14更)

9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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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收假愉快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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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問題沒困擾我多久,很快地有更加困擾人的事情發生了。比方說,比西隆雖然靠海,但地質鬆軟且海岸線平緩缺乏港口潛力,當地水源除了帶有鹹味的地下水之外,就只有一個從源頭到入海口漫長地段的主權都是別人家的大河,這嚴重的限制了比西隆能夠發展、選擇的產業內容──農業種植種類有限、沒有礦藏、手工業相對發達,但無法靠河通商,東西很難賣出去、人很難進來,比西隆又老又窮,發不了大財──前魔法時代來不及累積到足夠資金人工造港,進入魔法時代時,隔壁得利於大河貫通內陸腹地的領主們開始一飛沖天,砸了幾代錢弄出人工港之後,領地發展更是甩了比西隆不知道幾條街,比西隆被海放的看不見車尾燈了。

所以當天下午,比西隆領主帶著自暴自棄的微笑,迎接了國王隊伍後,我們這些等級不夠參與午茶會的人就被警衛隊長兼領地總管告知:領主宅邸──一間小小的二層樓建築,左右兩邊擴建了各一間房作為領主辦公室、接待室,領主和他的家人們一起擠在二樓居住──空間不夠,三天前收到國王巡行隊伍的消息時,他們已經著手進行徵詢領地居民的住宅空間,但進度比較緩慢一點,畢竟領地內能力蓋複式建築的居民不多;因此需要請各位委屈一些,協調分配房間。

頗有國中畢業旅行的FU──誰和誰關係好血緣近領地間有實質利益關係可以交換要一起住、誰和誰關係不好不能湊在一起不然會出事,我都開始同情比西隆警衛隊長兼領地總管了。

至於像我這樣的閒雜人等,分配到哪住都無所謂。我原本是這樣想的,直到我膝蓋中了一箭,呃,不是,直到我打開借住的房間門,看見裡面已經舒舒服服躺到草垛床上的赫拉休伊斐迪南為止。

我啪搭一聲,立刻把房間門關起來。

感覺好像看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我開門的方法不對?再開一次?

我深呼吸一口氣,推開只有一個凹槽,連門把也沒有的木板門。

赫拉休伊斐迪南還是躺在那裡,而且滿臉玩味的表情看了過來!

我立刻壓下已經滾到喉嚨口的尖叫聲,力持鎮定的秒速關門。

我走錯房間了。

扶了一下腰,我提著行李轉身就走,然而比西隆警衛隊長兼領地總管眼淚汪汪的站在後面看著我。

「……」

「已經、已經沒有、多的房間了……」他哽咽著這麼說。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我委婉的表達了一下我可以去和伊萊翠擠一間的想法,但比西隆警衛隊長兼領地總管讓人心碎的告訴我:為了表達對國王的客人的尊重,伊萊翠被下令滾去和皇家巫師學院的人擠大通舖。

沒有伊萊翠,那下人們的草棚呢?

「因為您是尊敬的國王陛下的客人……」

我投降了。比西隆警衛隊長兼領地總管歡天喜地的幫我開了門,在我還沒準備好心理建設時,把我連同行李一起推了進去。

呃啊啊啊啊──

房間門口距離床只有五步的距離,我遮住眼睛下意識的大喊了一聲:「我睡地上!」隨即聽到青蛙公爵的輕笑,朗朗的、像是雨打在林葉上的淙淙聲,飽含著愉悅的感覺。

我偷偷從指縫裡偷看一眼對方。他從躺姿換成坐姿,手肘支在膝蓋上,身體自然的前傾。

「尊敬的勇者大人。」

「不、不敢!」

又是一聲很短的輕笑,赫拉休伊斐迪南拍了拍床單,神態從容地說:「勇者大人屈尊降臨,鄙人不敢代比西隆領主說蓬蓽生輝,但拳拳至誠一心同氣,謹望勇者大人憐鑒我等誠意,暫且委身於此;鄙處雖起居條件簡陋、床舖粗率,我等卻是不敢使您簡薄克難地屈就地板上的。」

他越說,我越覺悚然,連連搖手:「不不、不是客氣,真的,我睡地上就好了。我習慣了,對,睡地上有益身心健康。」

「啊,勇者大人為何要如此推辭呢?想必是因著您那謙謹自抑的個性使然。即使身處如此臨時倉促的旅途之中,無論落腳處是暫時亦或永久、華美或者貧瘠,您皆持守如此精神,著實值得我等迷惑於虛華世界之中的人們效法。」

我想打他。

赫拉休伊斐迪南微微一笑。

我慫了。

「沒有、客氣,您……過譽了。」

「那麼,勇者大人請不要如此的拒絕鄙人心意。鄙人對勇者大人的渴仰之心切切,時常思慕著如何方能與您厚交,唯諸事蕪雜、緣會難得,又有誤解之海據於您我之間,一再地與您失之交臂,如今既有此機能與勇者大人秉燭夜談、同榻共席,萬望您切莫拒卻。」

我艱難地吞下「說人話」三個字,滿腦子彈幕都是「打『數』他」這三個字在花式翻轉。

他彷彿看出了我的心聲,輕輕嘆口氣,擺出可惜的表情,總算對接上正常的人類語頻道:「上來吧。如果您不願意,只好我下去了。」

想像一個這麼高冷肅殺的人,躺在地板上睡覺的樣子──半夜都不能好好的起床尿尿了啊!

我立刻截住他的話:「我跟你睡!」

赫拉休伊斐迪南的表情微妙的凝固了。

那一瞬間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我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了這句話好像有什麼歧義可以解讀,但目前的情況讓我只能暫時把這種彆扭感放到一邊,哆哆嗦嗦地逼出了我心裡最關心的一個問題:「但是我有個問題一定要、要先問,請你不要介意:你半夜、會不會──變、變身?」

他挑起一邊眉毛,困惑地歪頭反問:「請原諒我的駑鈍無知,我不是很能正確理解大人您的疑問;您是否願意體諒我的蠢笨,多費些口舌解釋一二呢?」

我豁出去了。

「青蛙!我、呃、我、沒有很討厭青蛙──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事實上、滿、滿──害怕、害怕、青蛙,所以……這不是針對你,請你不要介意,但我真的、很、很害怕──青蛙。抱、抱歉。」

赫拉休伊斐迪南的情緒毫無變化,甚至露出了一種堪稱邪惡的表情,在牆板上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微笑道:「啊,我瞭解了。勇者大人果然一如傳言所說,是個溫柔的人呢。可是正如您所聽聞見聞的,有關這個世界根本上的詛咒,恐怕必須請您原諒──因為這是只有神能知道的奧秘,我沒有辦法給您有關於這個詛咒的任何承諾。」

──嗚嗚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的欲望從來沒有這麼高漲過。然而欲望雖然是豐滿的,現實卻是形銷骨立的。從分配好了宿舍的那天開始,我就沒再看到伊萊翠的影子。比西隆說大不大,說小也是很能夠藏人,在沒有人刻意隱瞞線索的情況下,我到處搜索偵查了居然還是每每功虧一簣,沒逮到王國第二法師。這大概只能說明一件事:要馬伊萊翠真的很忙、要馬他心裡有鬼。很忙可能是真的,但再忙也不至於沒有和我喝一杯咖啡的時間吧?

我森森地覺得不開心,可是不敢表現出來,畢竟今日不同往日,後面綴著的不是宮廷僕從小尾巴,而是曦雅克頂級貴族之一的斐迪南公爵。

這是我覺得弔詭的另一個點。到底!為什麼!堂堂一個公爵為什麼可以丟著國王不管,整天跟在我後面到處亂晃啊!但凡我走到哪,背後必然跟著一個面帶微笑的斐迪南公爵,搞得我連想去廚房偷吃都沒機會!去海邊坐著玩沙挖蛤蠣都要小心被他誤會我精神壓力太大,試圖避人耳目投海自盡。

我從來不知道外表這麼高傲冷淡的人內心戲居然這麼豐富。

這世界真的待不下去了!

我憤憤地踩著海水,掉頭準備回宿舍,順便把挖到的蛤蠣一顆顆沿路放下時,後頭就算兩腳深淺陷在泥濘裡,也還是很帥氣的斐迪南公爵忽然開口問道:「為什麼要放回去呢?」

「啊?」

夕陽西下,被海風吹皺了的海面閃映著破碎的波光,橙色的光影跳躍著、追逐一片從東方天空下洶湧上來的夜藍色;赫拉休伊斐迪南背著手站在那裡,被落日餘暉染成了橘金色的長髮尾端閃爍著點點細碎的光芒,我猝不及防被這畫面閃了一下眼睛,差點忘記要呼吸。

「蛤蠣。」他指著我手中的那桶收穫,聲音很清緩:「既然大費周章的挖掘了,為什麼還要放回去呢?一般說來,若是按照大人您出身世界的獵食採集本能的規則來看,此時您的行動準則應當是將獵物帶回家中,進行烹調前的準備,而非放棄這些耗費了時間心力才獲得的獵物。這樣的行為,讓我有些困惑。」

我定了定神,轉身背對他,再放了兩顆回去海裡。

「嗯、嘛,因為這裡和那裡是不一樣的啊。」

「願聞其詳。」

──你問了我就要說嗎?我也是有個性的!

「……我們那裡不會有人變成蛤蠣。」

赫拉休伊斐迪南頓時笑瞇了眼睛,涉水過來和我並肩前進。

「這是您行為的主要原因嗎?」

「啊?」

「因為您意識到了這個世界有別於您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您無法判斷手中的這顆蛤蠣是否為人類變化而成,所以您會避開自己的進食本能,放棄將這些蛤蠣作為食物使用。」他指指我手裡捏著的那顆蛤蠣,歪著頭繼續說:「那麼,假設這顆蛤蠣當真是某個人類所變化而成,囿於生物本能的潛游在這海灘裡;而您將他挖掘出來、放在桶子裡晃盪一段時間,再將他放回海中。這樣的行為,它的意義是什麼呢?」

它的意義就是──『你好煩』。我強忍著翻白眼的想法,盡量心平氣和的面對這個忽然「哲學」起來的青蛙公爵。

「沒有什麼意義……我的意思是,來海邊就要挖蛤蠣、撿貝殼這種事,在我的世界,就像是個被寫入腦袋裡的完整路徑編碼程式,只要去到海邊就會自動啟動執行,放著不管機台也會自動跑完的東西。要不要拿來吃、我也不是專門挖來賣,蛤蠣放不放回去這件事,就不是很重要了。」我知道赫拉休伊斐迪南不懂什麼是G碼、M碼、CNC,嘴巴張了幾次,也不知道該如何深入淺出地對他科普這些機台知識,只好嘆口氣,平鋪直敘地扁著聲音說:「就是好玩而已。」

他的表情變得有點驚訝,增一分則太肥、減一分則太瘦的那種恰到好處的驚訝:「啊──我是否可以將您的回答,適當的理解為:『好玩』這個愉悅感的結果,正是驅使您在特定情景環境之下進行某種固定行為的主因,您將這個訓練反應帶來了這個世界,但在經歷了新的知識衝擊之後,您對這樣的行為做出了某種克制……或者是沒有?」

「你說什麼我沒聽懂。」

他微微一笑,我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緩慢但準確地戳了我心裡一下,一點點熟悉的鈍痛從胸口蔓延開來。有個東西、一個很關鍵所以被我下意識的迴避掉的概念,被赫拉休伊斐迪南用一顆直球丟了回來。

「在這個世界裡您意識到……或者至少在您挖掘的當下沒有意識到,如果這些蛤蠣當中,有一部分是受到詛咒的動物型態的人類,您記憶住了這些動物是不能食用的,因此您將它們放回海中。然而無論是本身就缺乏進食欲望、或者出於同情吾等的身受詛咒而選擇放棄將這些獵物佔為己有的結果,導致您進行行動的主因,仍舊是因為遊戲而帶來的『愉悅感』,這樣純粹的滿足自己的欲望而產生的行為。」

他站在海水裡,初見面時那種冰冷的氣場彷彿實體化似的從他腳下洶湧而出;我沒辦法反駁、連「輕鬆一點嘛」、「不要這麼嚴肅」、「就只是開個玩笑,那麼認真幹嘛」、「認真你就輸了!」這樣的托詞也講不出來。鈍痛感伴隨著記憶漸漸掌控住了我的手腳,提著水桶的手開始發抖,最後甚至抖地我握不住提把;水桶發出沉悶的聲響,掉進海裡,裡頭僅剩的幾顆蛤蠣依舊緊閉著殼,放任海水輕輕拍打,直至被淹沒時也不曾開啟任何縫隙。

就像我一樣。

然而海水不需要等待蛤蠣開口,赫拉休伊斐迪南也閉上了嘴巴,他彎下腰撈出水桶將所有蛤蠣一口氣全倒乾淨後,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漲潮了,走吧。」


(待續)

留言

@山鳥海魚 哈哈哈哈,這段的主題跟故事主軸設計有關,可能要看到更後面一點的時候才會更加突顯出來。不過也希望我到時候寫的能讓大家看懂就是了。XDDD 謝謝留言! 2021-7-1 22:13
這段挖蛤蜊的對話有點哲學,好玩與愉悅感什麼的,最後漲潮了(有點文青的收尾www不懂XD 2021-7-1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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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18 21:4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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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10)[普](06/18更)

10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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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臨的很快,當我們走上堤岸時,它便輕輕的覆罩下來,如一個擁抱,把沉默、尷尬、彆扭或者其他別的什麼情緒,通通納入懷中。我回頭看了看泛著深藍色的海平面,遠處是淺了一個色號的海平線和清朗的夜空,當夜色越濃重的同時,最早亮起的星星打響了信號,眨眼間便星子們傾巢而出、呼嘯席捲過了半個天空,壯麗的讓人難以置信。等到夜后完全掌控了世界主權後,星光像流蘇般垂墜下來,赫拉休伊斐迪南和我伴著規律的海浪聲,慢慢散步回去。

規律的海浪聲、沉默的散步,很能撫慰人心。當比西隆領主宅邸在望時,我的情緒已經平復的差不多了。赫拉休伊斐迪南很有紳士氣質的禮讓我先去洗漱,我愣愣地看著他,直到他面帶微笑表示:不先洗也可以,但萬一他洗到一半變成青蛙,浴室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被讓出來喔──

這真是太有效的威脅了,不是嗎?

洗漱完畢,恰好趕上晚餐時間。比西隆不同於其他領地,大概因為太過窮困的關係,國王到訪期間也還是堅持一天只有二餐的傳統,錯過餐點就得自己想辦法了。晚餐擺在領主宅邸一樓的接待廳,三張高矮不同的方桌湊成符合禮儀規範的長桌,比西隆領主坐在主位上帶著狼狽的笑容,正在招呼其他幾位先到的貴族。

「大家坐啊!不用客氣!那個誰!克里家的!還沒來嗎?坐坐坐、當自己家啊!布拿比 你幫我多拿幾個盤子,這些不夠用;我藏在衣櫃裡的蜀秫酒呢?奇姆 ?各位抱歉啊,大家都知道我們家本來就不是很有錢,各位從那麼遠的地方,走那麼遠的路來我這裡,沒拿什麼好東西招待大家,我先跟大家說對不起。」

「親愛的比西隆兄弟,你真是太客氣了!請不要如此忙碌,坐下來與我們好好的說些話吧。膏腴醇酒、鐘鳴鼎食皆是身外之物、不足論矣,然你我之間不似兄弟,更勝兄弟的親愛精神是如此感激人心,使麵餅足可為珍羞、白水亦能醉人,舉杯吧!各位!為我們和比西隆兄弟的友情!」

某個我早就忘記全名的約翰代表眾人,笑咪咪的開口,但比西隆領主豪邁的一揮手,表示他真的沒有在客套。

「這位兄弟,謝謝你啊,可是我比西隆從小到大,什麼事情都能學會一點,就是學不會開玩笑。今天的飯我是這樣想的啦,因為我們廚房出了一點小問題,大概是不會合大家胃口,大家能吃就吃,不能吃我先跟各位賠罪!來來來,先乾為敬!」

主人先舉杯,眾人自然跟隨。我好奇地看著色、香還算俱全的晚餐,正心想擺盤菜色看著還不錯,是哪裡出了問題,讓一地之主能不惜面子也要先警告一番,坐在比西隆領主左手邊第二位的某威廉便幫所有人解了惑。

「此言差矣,比西隆兄弟如此客氣實在讓我等不知如何適從;過度的客氣反而看起來像是在責怪了。吾等來自天南地北,各自領地所產風物大不相同,正該趁此時歡聚一堂時,共同品嚐不一樣的味道,如此方不負美好時光。何況滿桌珍羞色香味三項俱全,即使以陛下的眼光來看肯定不比御廚差,且讓我來嚐嚐這道松露醬麵包,啊!蓬鬆的圓麵包雖則外型純樸自然,不施以任何虛華點綴,但大化自然最是至理,這麼乾淨純粹的麥香再佐以淡淡的松露香氣,豈是食指大動可以簡單形容的,入口之時的感動想必不須、多說……」某威廉客套到一半,忽然卡了兩秒鐘的詞,「肯定,」他艱難地拉直了舌頭,從齒縫和嘴裡的麵包中擠出最後的客套:「好吃。」

滿桌沈寂。

我味如嚼蠟的吃著眼前這盤不知該如何形容味道的食物──沒放鹽所以沒味道、沒有酒所以食物本身最粗糙的味道沒有被去除、在差點犧牲了好幾顆門牙後才發現麵包本體鬆軟和堅硬的部位神出鬼沒,無法預測──看著原本還試圖強顏歡笑,硬擠幾句稱讚詞的威廉最終被擊沈,老老實實的開始「為了活下去」而進食,我忽然就想起了這句格言──「神說要有光,就有光。要給你沉默,就讓你說不出話來。」──好吧,神根本沒講過這句話。

不過當整個世界都沉默時,即便一個聲音也會變得很有力量。 陷入了謎之沉默氛圍的餐廳大門發出了輕輕的扣響聲。

遲到的赫拉休伊斐迪南站在門口,被所有人眼中發出的砲火徹底洗禮了一次。但他當然不是吃素的。雍容華貴地、僅微微挑起一邊眉毛,就讓眾人收回視線。斷斷續續客套聲再次響起。某個亨利表情相當自然地盛讚起比西隆的原始風光壯麗奇特,不只地靈人傑,每天的餐點還有別出心裁的口味和花樣,真是相當的令人印象深刻。後面眾人違心的贊同之聲立刻尬廣跟上,可是主人並不領情,一概反駁到底,最後終於破罐破摔的說了:「別說了。就是難吃。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們這裡會煮飯的就那幾個,每天都吃一樣的東西,你們煩不煩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煩了。剛好你們來,我就叫她們弄點不一樣的,不要煮每天那些難吃的要命、看了就不想吃的東西。結果她們居然給我摔鍋!」

「……」

這種微妙的沉默該怎麼形容呢?

比西隆領主的表情俞加沈痛,幾乎要眼含熱淚了:「鍋子!那可是很難拿到的奢侈金屬品!她們居然就這樣拿來摔!還說要不是因為我不長進,她們也不想每天都煮一樣的東西,她們要罷煮!」

某喬治微弱的聲音從角落裡飄出來:「……然後她們就罷煮了?」

長相走硬漢派畫風的比西隆領主抖著肩膀,重重地點頭後,又重重地搖頭,語重心長地說出了我個人認為相當警世的良言:「不會煮飯,就不要隨便惹火廚師,除非你知道哪裡可以買到吃的。」

「……」

我真心地不知道是否該為勇於挑戰封建權力的廚師喝采,還是為領主掬一把辛酸淚;這人生,總是如此艱難。

餐廳裡唯一不受影響的應該只有遲到的赫拉休伊斐迪南。他沒被比西隆領主的悲情告白打動,安穩的享受了眾人的試毒成果,解下腰間的精緻小錦袋,掏出一把雜糧餅乾,斯文地啃了一口。

好看的人無論在何時都是好看的,即使在所有人中只有他能吃到正常食物的情況下──我真的不得不稱讚他是個標準、稱職的主坦啊這位公爵大人。

我努力按捺下讓他滾回房間裡自己吃的衝動,門口再度傳來一陣騷動,伊萊翠那相當具有辨識性的嗓音穿過重重障礙物,颯爽地宣告了國王登場。

比西隆領主立即拿抹布擦掉了將落未落的男兒淚,起身迎接王國主人。貴族不愧是貴族,即使是渾身洋溢著海口大哥風範的比西隆領主,在面對相同階級時,表現的依舊相當的像個貴族──冗長的歡迎致詞和精細的禮節,還有特地切換出的古老韻腔,顛覆了這陣子已經聽習慣了的流行花腔,在在讓我複習了一次「文化衝擊」這四個字怎麼寫。

我這邊看得目不轉睛,那邊比西隆領主已經莊重的招呼國王完畢,領著王國主人來到長桌邊,和在場所有貴族敘完主次,分別落坐。客位略有變更,國王在領主的右手邊第一位坐下,遲到的赫拉休伊斐迪南補進了第四尊貴的位置,我被挪到長桌尾端,和眼神閃躲的王國第二法師成了對家。比西隆家的侍衛們上來更杯換盞,但只有國王有得到一份全新餐點的殊榮。於是所有人紛紛表示可以提供餐後茶了。

畢竟比起廚師罷煮之後的產物,這個比西隆的特有茶品,香氣厚實,嚐起來雖然先口苦濃,略帶點鹹澀之味,後韻卻因此別有玄機,和已經喝習慣了的其他茶品比起來,特別的甘味頗讓我愛不釋手,還很耐泡。

前面首席那裡絮絮叨叨的應酬完一輪。大貴族們發現國王臉上的表情不復剛來時的凝重,變得相當輕鬆,顯然是有什麼好事發生;國王謙虛的客套表示自從初次大巡行,來過比西隆之後,他內心無時不記著比西隆此地人民熱情好客、與眾不同的美景風光,然而俗務纏身,常有身心皆被束縛的無奈之感,導致他已許久沒有來比西隆作客了。如今內心渴望一朝遂行,終於再次到訪比西隆,豈能不好好品嚐與首都內陸不同的風景人文,徜徉親近海洋、自然和原野?因此這幾日閉門謝客,對比西隆兄弟有失禮節,實在情非得已。

國王臉上帶笑,說的眉飛色舞,底下一眾貴族們紛紛附和,就連赫拉休伊斐迪南都應景地呵呵兩聲,我偷瞄了他兩眼,內心嚴肅地思考兩個問題:國王是認真的嗎?斐迪南是在刷存在感吧?

比西隆領主大概和我英雄所見略同,但和我不同的是,他雖然還沒接到國王的電波,卻不妨礙他愉快的打開外交開關。在國王客套到了「讓人打從心裡的感到舒適愉悅,彷彿也回到幼時無憂無慮的日子,一身重擔皆被天地洗清,實在應該多來幾次,甚至長住。」這個主題時,打蛇隨棍上地暗示了一通比西隆其實很窮啊、沒能好好招待國王真是不好意思啊、不過還好國王喜歡大自然啊、這樣剛好啊,他知道自己領地裡其實還有幾個沒有開發過的秘境,又舒適又漂亮啊,非常適合獨處和沉思,就是路有點不好走,不然他都想約國王一起去走一走了啊。

國王技巧性的表示了對秘境的嚮往;領主立刻客氣的表示都是大家不甘嫌啦,除了野生祕境外,隔壁的幾個大領地都更好看,也就是貴族們看膩了首都風景,才會對比西隆還有一點興趣罷了。對此,國王當然要表達一下反對意見,他用力的拍著比西隆領主的肩膀,義正詞嚴地說了一套「兄弟你怎麼能夠這麼妄自菲薄呢!」

已經和國王的電波對接上頻道的比西隆領主謙虛的笑了笑,呵呵哈哈地也和國王哥倆好地拍起了肩膀,提議道:不然咱們去旁邊聊聊吧,兄弟你好久沒來了,我幫你介紹介紹這邊新開發的幾個景點怎麼走,不然萬一你在路上受傷了那我怎麼好意思,順便有幾個我正想發展的新景點新產業想要問問你的意見,你見多識廣有實力,肯定可以給我指出正確的發展方向。

國王慨然起身,一邊表示:說什麼指導!兄弟之間沒有指導這回事,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就算我自己手頭上還有些小困擾還沒解決,可是我怎麼能夠不幫你呢!一邊和比西隆領主勾肩搭背的離席了。

圍觀了全程的不才在下個人表示:牙痛;而且,身為貴族──就算是海口長得很像流氓的貴族,也還是貴族──真的不簡單啊……

主角們雙雙離席,這頓飯自然結束。我慢吞吞地落在所有人後面離開,正好和赫拉休伊斐迪南並肩。我看了又看他腰上的那個小錦袋,很沒節操的吞下了好幾口口水。

唉,好想吃頓正常的食物。

我惆悵地想著雞排、珍奶、蛋餅、大麥克、必勝客海陸雙拼,在奔騰的幻想中,又看見那熟悉的台灣路邊攤招牌。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這些美食相見!

晚上就寢時,我磨磨蹭蹭地不想上床,只是坐在門口拚命灌茶,然後惡性循環的拚命出去「繳水租」 。已經躺平在床上的赫拉休伊斐迪南不堪其擾,終於沒好氣的坐了起來,優雅又內斂的瞪了我一眼,把那個小錦袋丟了過來。

我猜他一定想說「餓死你算了」,但是公爵家教擺在那裡呢。

「謝啦!朋友。」

我厚顏無恥的感謝了一句,喜孜孜的拆開錦袋束繩。

赫拉休伊斐迪南的食量意外的不大,錦袋裡還有三分之二包雜糧餅乾,做成半個手掌大,方便拿取,調味也很簡單。事關死生存亡,客氣只是給自己找麻煩。我原先還想拿個兩三片就停手,沒想到飢餓的程度遠超過自己的認知,不知不覺間一袋餅乾居然差點見底。赫拉休伊斐迪南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倚在牆上揉眼睛,嘴裡嘟噥。

「吃吧。我還有。」

「這怎麼好意思呢。」

我訕訕停手,痛苦的看著袋底的餅乾屑,又看看睡意漸消的公爵大人。吃人嘴軟,既然他一時也睡不著,我嘴裡還有他提供的餅乾,當然不能把他晾在那裡風乾。只好沒話找話,問他怎麼這麼巧,自帶了吃的去餐廳。

公爵大人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淡然道:「很多人都知道,斐迪南公爵不幸地,對很多食材過敏。」

我覺得他的語氣像是在說「其實我挑食」。

「而在我途經廚房時,很失禮地正好聽見廚師們的微小抱怨。」

「……」

賭一百萬,這句話才是他自己準備了晚餐的原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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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19 21:4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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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11)[普](06/19更)

11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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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休提,總之一夜無話。隔天開始餐點就恢復正常了。不太正常的是,重新出現在人前的國王和比西隆領主兩人感情謎之越來越好,差不多可以說是一個童乩一個桌頭, 但凡國王出現的地方,旁邊必然有比西隆領主;如果領主失蹤,也沒人找得到國王在哪。如此幾日,貴族圈開始有些騷動,所有人或多或少的都在談論比西隆是不是真的要起飛了?然而議論還沒有產生最大公約數,結果便產生。

這天早上,天色陰沉,空氣中漂浮著山雨欲來的濃厚水汽。我睡眼惺忪的就著微弱的火把光芒摸到餐廳,半閉著眼睛吃著雷打不動的早餐──無調味炒蛋、黑麵包、燕麥粥、奶油抹醬──遠方忽然傳來一陣很耳熟的隆隆聲。節奏大概是三長聲、一短聲之後,再連續一串點奏,接著重複三長聲一短聲。我眼前立刻浮現出一些日子過太爽而忘記的記憶,鼻間好像也聞到了雨水打在高溫柏油路上的氣味。

我想起那場遊行。

早餐被記憶干擾,感覺更難吃了。

我滿心不甘願的放下食物,正當視線轉向窗外時,一串青白色、不規則枝椏狀的閃電翻滾出雲層。

霹──啪!轟──!

閃電拖著長長的尾巴,並沒有在雲層邊緣結束它的表演,而是劃出拋物線,一聲、一聲、再一聲的試著伸長它的手臂去捕捉地面上的什麼東西。直到所有人都被這怪異的天象吸引到窗邊時,閃電的枝椏終於伸展到了足夠的長度,在最後一聲沉悶的爆炸後,像條彩虹般的串連起了地面和天際──一條閃動著電流的青白色彩虹。

不安感讓我不自覺得抦住呼吸,本能讓我覺得眼前的這畫面似曾相識。不知道是誰大喊一聲:「我看過這畫面!」

周遭議論的聲音立刻大了起來,虔誠的老人幾乎瞬間就跪在地上開始禱告,一部分人扒著窗戶喃喃自語說「這能量反應看起來像是發動魔法陣。」、另一部份人在餐廳裡慌亂的轉了幾圈後,終於鎮靜下來,命令僕人們出去探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很快地就有結果反饋回來。被派出去的僕人們滿臉震驚、連滾帶爬的回報:「陛下在海的那邊,迎接了新的勇者大人!」

「……」

我好久沒享受這種目光焦點的生活了。

嗯。新的,勇者,大人啊……

我鎮靜地咳嗽一聲,伸出手,掌心向下作勢壓了壓滿場亂飛的各種腦補,克制了情緒,非常誠懇地扯開一個微笑:「大家一起過去看看吧?」

場面居然變得更尷尬了。

所有人看來看去,就是沒人敢看我一眼。最後赫拉休伊斐迪南代表所有人,優雅的拿著小白巾按了按嘴角,聲音輕柔地說:「魔法能量的波動形式千萬種,稍有一不注意便會辨別出錯的可能性可說不小。如若勇者大人您不介意,在下更願意坐在這兒,花費一杯咖啡的時間,派遣更穩重些的人手前去探查清楚。」

我幾乎反射性的拒絕了他的提議:「不,我非常想第一時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赫拉休伊斐迪南表情不變,依舊意義不明地斯文笑著,引來他身邊一個小男孩滿臉不耐煩的大翻白眼。

小男孩對安坐在餐桌旁,似乎還打算再吃一片餅乾的公爵大人粗魯地說:「再裝就不像了!你看看那個表情、那個45度角!你為什麼要阻止人家開心?」

「啊──好吧,你說服我了,傑爾。那麼,在下有這個榮幸幫您引路嗎?勇者大人。」

「……」

即使知道小屁孩說的是事實,但為什麼我的心裡,還是會有這麼微妙的不爽啊?

有曦雅克王國首屈一指的公爵大人負責帶頭開路,後面各種好奇心害死貓的大部隊當然沒有異議的跟上。人力車很快被調了過來,,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被海邊的泥質灘完虐了。

到底是哪個天才提議要用人力車過去的?

於是所有人花了比集合出發時更多的時間,撤離陷在海灘上動彈不得的人力車,腳步深深淺淺、歪歪扭扭的,拖沓著往海角邁進。魔法陣所在位置的海角若是直線計算且橫切海灘而過,距離比西隆領主宅邸其實只有約三公里,但老話總是有它存在的價值,事實也證明「歹路不通行」,抄近路的都沒好下場。等所有人踏上了海角邊緣的堅實土地時,我想熱淚盈眶大概是目前所有人的最佳寫照。

一行數百人聲勢浩大的被困在海灘上的動靜,當然會驚擾到海角這邊。大概是國王的心願已經滿足,被抓去協助建立法陣和警戒守衛的巫師學院學徒們並沒有阻止眾人上岸,而是弄出了各種法術來幫助眾人脫離困境。

我混在眾人之中,正頭大要去哪清乾淨滿身泥巴時,一抬頭,便看見遠處被巫師學徒們眾星拱月的某個陌生人。那人的氣勢相當奇特,璀璨的紅髮中垂了一綹惹眼的純白色髮絲,全身披覆著滾白邊的深海藍色的披風,背著條白色縫了火紅邊的半身綬帶,內著同樣閃爍著藍色魔法光芒的魚鱗甲,黑褲配紅靴。從長相到服飾,無不在告訴別人他的與眾不同。

相較之下,被擠在巫師學徒最外圈的伊萊翠就樸素的像隻……會在路上閒晃的普通公雞,而且還是鬥輸了雞舍領導地位的那種。「不比較,就沒有傷害」誠不欺我也。總之,眼睛沒瞎的人都知道那個華麗出場的傢伙,肯定就是王國第一法師!

我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來,緊張的就像要去向初戀對象告白!──我的回家之路!我的單程車票!

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我的緊張激動只是眾人情緒的一小部份而已。不知道到底怎麼保持外表整潔的赫拉休伊斐迪南公爵大人悄然無聲的混到我旁邊,握住我的手臂輕輕一拉。

「勇者大人您現在感覺還好嗎?是否需要商請巫師學徒們準備盥洗沐浴用品,稍微緩解艱難跋涉之苦呢?」

我眼睛捨不得從王國第一法師身上挪開,心不在焉地道:「非常好!好的不得了!洗澡?不、不需要浪費那個時間,髒著髒著就習慣了,習慣了就好了……」

斐迪南半晌沒發出聲音,最後發出了聽起來好像挺無奈的笑聲,往前半步擋了一下我的目光。他微微偏頭,帶著得體的微笑,氣沉丹田,朗聲道:「既然如此,那麼勇者大人想必不會責怪在下自作主張,冒昧為您引見沉默塔主人、巫師法杖的璀璨寶石、古老智慧的守護者、奇蹟之手、曦雅克的驕傲──歐文.拉貢。 」

這個介紹詞!多麼!多麼讓人心折啊!我感受到了曦雅克王國對第一法師的尊敬,腦中瞬間就山呼海嘯的補完了一整套完美形象,差點直接成為對方的fans。可就在我瞪大了眼睛、內心充滿感動的同時,周遭聽清了斐迪南在說什麼的人齊齊愣住,下一秒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居然整齊劃一的、摩西開紅海式的讓出了一條路。

「……」

王國第一法師看了過來。輕飄飄的一眼、充滿魔性的一眼!我的心臟要罷工了!大腦已經當機了!要不是斐迪南的手繞過我肩膀,引著我往前走了幾步路,我可以在海角站到天荒地老!

然後!然後!萬眾矚目的王國第一法師大人整了整衣袍,露出高雅的微笑走過來了!

「您好您好久仰久仰好久不見見面不如想念我一直很想和您碰面……」

我太過興奮了,根本說不出正常的人話。幸虧王國第一法師社會經驗技能點簡直突破天際,這種語無倫次的話都能接下去。

「蒙您謬讚,鄙人實不敢當。素聞勇者大人智勇雙全、仁愛果敢,鄙人神交已久,常恨不能盡早結束凡俗事務,與您重逢,為當時任意攪擾勇者大人人生既有規劃、後又倉促離京,未能當面為您解釋一二此事,把酒致歉。不敢承望勇者大人的原諒,但求剖明心跡,換取一夜促膝。」

「沉默塔主人永遠是這麼的謙虛,正如古諺所說:『我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我一無所知。』 」斐迪南笑咪咪的接口道:「心胸廣闊如海,永無邊際的勇者大人肯定不會介意您的無禮冒犯,恐怕還會對您臨時支援的王國極點冒險之旅大感興趣,正熱切等待著您的見聞分享。可惜比西隆海角孤懸之地匆忙間難以佈置出能與沉默塔『共享』大廳相似的環境,陛下也久不與您商討王國大事,想必短時間內您大約也是分身乏術;何況方才異像昭昭,人心不安,正是亟待安撫的時候。不如等待諸事底定之後,在下作東,擇期請您和勇者大人光臨鄙舍,盤桓幾日,未知您意下如何?」

──我一點都不介意聊天的環境,我比較在意那個車票啊……車票啊……就是那個回程車票啊……

雖然我很想舉手插入對話,表明心意,但斐迪南一反常態、親切隨和的笑容讓我本能的感到緊張,腦子奇蹟地打開了三倍速運轉開關,聽懂了他言外所指的重點:歐文背後那間被雷劈開屋頂、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的小房子。於是我忍不住瞟了那邊一眼、一眼、再一眼,心裡跟裝了隻在樹梢蕩來蕩去的台灣獼猴似的,癢的不得了。

──新勇者耶,圍觀一下應該不犯法吧?好歹應該跟人家交接一下再走吧?可是我也沒什麼經驗可以跟人家交接吧?吃喝玩樂的經驗算嗎?

我的視線太露骨,在高級社交圈打滾過的王國第一法師自然沒有錯過。在我第X次瞄向小房子時,他微微一笑,不再跟斐迪南東拉西扯,實打實地說出了庶民的語言。

「異像並非警示,或可說是『有朋自遠方來』,勇者大人請。」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11-21 13: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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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20 21:5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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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12)[普](06/20更)

12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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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房子內的景象滿目瘡痍、慘不忍睹,所有物品──無論是房內原本就有的擺設,還是後來添置的法陣材料──該破的都破的差不多了,只有正中央畫著法陣的地方還勉強保持了一點點的乾淨。幾名等級較高的巫師學徒來來去去,忙著收拾殘局;有個滿臉茫然的亞洲臉孔年輕人呆坐在法陣正中央,聽見門口騷動後,僵硬的扭轉他的脖子看了過來,隨後眼睛一亮,奮力站起。

我順著他的視線落點看去,發現他的視野裡可能只剩下王國第一法師和斐迪南公爵。歐文.拉貢還是和藹的掛著微笑,不發一語;公爵大人倒是哼了一聲,終於開始正常運轉。公爵牌冷氣颼颼地颳得年輕人縮了一下肩膀,再度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曦雅克王國的主人,國王陛下就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中登場。

國王陛下總是很會挑選時機。只是這次他可能是太激動了,用著我沒看過得速度,迅速的和兩位高級貴族完成見面禮後,端出了一種可以被形容是「飢渴」的表情,直勾勾地、狼外婆式的含蓄微笑,把手伸到了年輕人面前。

旁邊立刻有隨從遞上一條繡飾華麗的金色領巾,國王親手幫年輕人繫上領巾,順手理順了上頭的皺摺。

斐迪南轉頭看了我一眼。

我摸摸自己的領巾,露齒微笑。

他的視線毫不留戀的轉了回去。

「……」

好吧,我覺得我純潔脆弱幼小的心靈受到傷害了。

這邊我還在平撫我的心靈,那邊年輕人正在經歷和我過去相同的感受。他原本還想要閃避他面前那個莫名其妙超熱情的中年大叔,帶著常春藤造型金屬腕箍的手都高舉起來,做出防禦姿態了,卻敗在歐文.拉貢的親切微笑之下,糊里糊塗的讓國王將領巾繫上脖子。接著,他瞬間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的表情,我覺得自己好像跟著他一起再次經歷那個聯覺共感的過程,忍不住嘿嘿一笑──當初我的表情有這麼北七?

笑著笑著,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法陣正中央裡接受眾人歡呼的那個年輕人,總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在哪裡看過他嗎?我皺著眉頭,還沒想出個子丑寅卯,年輕人已經被簇擁出了小房間,曦雅克王國的國王陛下正攬著他的肩膀,慷慨激昂地演說。

「……神從未放棄過我們,越是艱難的時期、越是考驗吾等信心的時刻,光明必然就在不遠處……這是何等恩寵!榮耀!過去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情,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連續成功開啟連結異世界的法陣,邀請到了第二位勇者大人!……偉大的神為我們送來了新的勇者大人!諸君!歡呼吧!為我們仍未失去的神恩歡呼!」

我站在所有人背後,只能看見新勇者的後腦勺,和他被情至激動處的國王一把抓住,高高舉起的右手。金屬腕箍的銀色光芒一閃而過,某些不愉快的記憶終於衝破金魚腦,猛然跳了出來。

那不就是那個遊行會場上的大學生嗎!

也太巧!

難怪王國第一法師要說是「有朋自遠方來」了。都是台灣人啊哈哈……那我還要去跟對方打招呼嗎?

前方人潮開始緩緩移動,往領主宅邸方向出發。我抱著從心底糾結生出的彆扭,落到了人群的最後方。一團混亂之後,時間已經接近中午。本來按照比西隆習慣,是沒有提供午餐的。但大概是國王龍心大悅的關係,他大手一揮,宮廷總管立刻扛出大小物資,借用宅邸大廳辦了場歡迎宴會。

我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癡漢式的盡量讓自己站在王國第一法師視線邊緣。整場宴會國王到底又發表了什麼言論根本不在我關心範圍內,連自己吃了什麼東西進去肚子裡都不知道,只隱約記得身邊一直有盤吃不完的食物和飲料,直到宴會廳內忽然傳來一陣掌聲,國王和新勇者移動到了廳堂中央,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新勇者被拱上台準備發表感想了。

噢,哇。我嚼嚼燕麥餅乾,躲在人群角落裡看著大學生。

「謝、謝謝大家……」新來的菜鳥手足無措的結巴著,「我、我也不知道原來,原來還有這個平行世界……我、我覺得很、很榮幸,可以、可以……被邀請過來,擔任、呃,擔任這麼重要的工作。對,工作,不對,任務!對,就是任務。我以前、沒有……從來沒想過自己原來這麼重要,呃,不是,我的意思是,這是命運嗎?太不可思議了!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我會努力的!為了國王陛下的信任!為了大家!我一定會努力的!」他情緒激昂的揮舞著拳頭,「我已經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經過,請各位放心!把一切都交給我吧!各位的神既然選擇了我,我必然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困窘的環境絕對是淬煉勇氣和毅力的最好關卡,只有度過這樣的困境之後才能迎接最甜美的勝利果實!大家說是不是!」

底下一陣歡聲雷動,我繼續嚼餅乾。

「你的表情也太冷靜了,完全不擔心失寵嗎?」

最近總是和斐迪南綁定出現的小男孩──聽說名字叫傑爾──趁著歡聲四起,擠到我旁邊來。

我瞥他一眼,不跟嘴賤的死小孩一般見識,好脾氣的繼續嚼餅乾。

「激將法好像沒用了呢。」

如果我有尾巴,一定已經炸毛了。斐迪南神出鬼沒地站在了傑爾右側,看了宴會廳正中央的人潮,漫聲說道:「你應該問的問題是:『尊敬的勇者大人,您當初臨危受命時,是否曾有如斯激動?』」

「我真不想在這一點上承認輸給你,但你是對的,斐迪南。或許我們應該再補另一個問題:『如斯激動是否是勇者大人您出身之處的傳統?』」

餅乾嚼完了,沒辦法隱藏磨牙的聲音了。我瞪著眼前這兩個傢伙。

「ㄅㄧ……」我嚥下那個重音,深呼吸之後簡短的回應了他們的問題:「並不,那是個人特質。」

斐迪南意義不明的笑了,笑得我渾身發毛。然而轉頭看見國王那見牙不見眼的笑容,也沒有比較好,還是專心看著王國第一法師吧,又帥又養眼還是我未來的車票呢。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熱情,一直被動接收歐目光轟炸的文˙拉貢從人群的中心裡微微對我頷首,傾身附在國王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國王的臉色慢慢地罩上了一層陰影,很不情願地瞥了我一眼。

我的第六感開始跳起華爾茲。

新勇者注意到了第一法師和國王的視線,也好奇的看了過來。

我看見他眼睛驟然睜大,大概是因為在一群深目高鼻、髮色各異、典型非漢人面孔的人群中,看見一個同鄉人的感動吧。

「嗯,咳。諸位弟兄姊妹,萬事緣起緣滅皆有因果,如今我們有了兩位勇者,堪稱王國雙璧,想必一定是無往不利。這大概就是那句話說的吧,如果有什麼事情是一個人辦不到的,那就兩個。人多好辦事嘛。」

──喂喂,這樣好嗎?國王大大你的不情願都從聲音裡被聽出來啦,連官腔都不想打啦。

我強撐著沒有比國王燦爛到哪的笑容,堅決不肯移動腳步接近國王,國王顯然對我的識相相當滿意,臉色變得稍微正常了點,但身體還是非常誠實的,母雞護小雞式的擋在了新勇者前面。擺明了就是害怕我帶壞新人,讓新勇者一起怠工。

這到底該不該說我「計画通り」?

這場初次見面會就這樣尷尬的落幕了。

我和國王彼此心知肚明,很有默契的不再針對國王瞞著所有人,進行第二次召喚勇者這件事進行道德上的討論。然而新勇者不知道是不是對這個世界、對「學長」有了什麼誤解,從那天隨便的引見之後,就非常積極的想跟我men’s talk一下。

他當然沒有認出我來。我也沒什麼東西可以跟他交接。因此對話往往是以大學生熱情的和我打招呼──

「學長早!」

「呃、呃,你早。」

「關於那個任務,陛下特地請歐文先生替我講解和分析總結失敗經驗。昨天講到在『鷹巢』那次,不過我還是有點不太懂,學長你可不可以幫我一下?」

──講解屁。講怎麼用臉挖地瓜嗎?還是脫手飛走的「人生滋味」?

「呃……這個嘛……我可能沒辦法幫上你的忙,那個當時的情況比較那個……複雜一點,所以我也搞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啊!勇者大人!」

我和大學生雙雙回頭,於是宮廷侍從很快就學會了面帶微笑、舉止自然地把新勇者請回國王面前。

「學長不一起去嗎?」大學生還是相當熱情。

「謝謝謝謝,你去就好了。讓國王等太久就不好了──」因此我也對他回以同樣的熱情。

「瞭解!那我等一下再來找學長!」

──你來找我我會很困擾!

我當然不能直接這麼打擊新人士氣,況且國王也不允許。因此我只能面帶寬容的學長式營業用笑容,揮手目送大學生離開。然後回頭被神出鬼沒的斐迪南嚇到。

「勇者大人的笑容總是如同三月春陽,暖溢人心,讓人見之忘憂,煩擾頓消。即使春三月的日子裡並不總是如斯晴煦,但只要能看見勇者大人的笑容,就能讓在下打從心裡感到這世上再無難事。您的珍貴的笑容,不但在這天地間投下一線指引明光,更讓在下能再次鼓起勇氣,重新面對這艱難的人世間。」

我噎了一下,秒速切換到面對課長時在用的笑容模式。

「你誤會了。我很欣賞這孩子的衝勁。真的,看看我誠懇的眼神。」

「斐迪南,你知道嗎?人長的高不只呼吸到的空氣比較新鮮,看東西的視野也比較好。我真羨慕你啊,你應該有看到勇者大人的眼神吧?」這句話是死小鬼傑爾說的。

「……」

此情形如是者三,直到大學生可能接收到了來自國王的某些警告,或者他自己終於想通了而結束。

我們兩個終於保持住了一種尷尬的平衡,給彼此留出了一個適當的空間距離,在擦肩而過時點頭微笑。

與此同時,整個比西隆地區開始流傳起了新勇者大人的各種積極行徑。他會主動去接觸宮廷醫師、法師團,以及歷來遭受公主毒害的領主們,傾聽他們的想法、意見,整理成筆記,然後和鷹派貴族們討論對策。在抵達比西隆前,因為各種原因對國王失去信心而提早脫隊的貴族們找到藉口,重新聚集到了這裡。人潮、資源不斷的湧入比西隆,連日召開的宴會也沒有迷亂了新勇者的熱情。這讓站在人群外,積極怠工的我感覺到一種深深的荒謬感。

我有時候會想,有沒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那不過就是……吃的多了一點而已。

我是不是應該和大學生談談人生?

然而在我猶豫出結果之前,國王召開了一次大議會。

已經失寵幾百年的我也被抓到了議會裡面,還被安排了座位!座位還是大貴族團的最後一張椅子!

太可怕了這一定有什麼陰謀!

雖然我是這麼主張的,但事實總是很樂於打我的臉。

沒有什麼陰謀,就只是國王終於對新勇者的培訓結果感到非常滿意,下定決心頒布了任務命令,準備從廣大的貴族群中招募新勇者的快樂小夥伴們,一起出發去討伐公主。而我是作為一個「前」勇者,被叫來觀禮擔任拍手部隊的。

這樣也好吧……?

國王換上了他最高等級的正裝,大學生也穿著簡直要閃瞎人眼的套裝,雙雙站在會場正中央,慷慨激昂、相見恨晚的發表談話。談話內容總之不外乎那些「白洞、為了白色的明天」之類的東西。

我坐在座位上,把因為報名踴躍而再度變成菜市場的大議會現場當背景音樂,仰頭盯著天花板陷入沉思──回到家之後,要吃的第一樣東西是哪樣好呢?雞排配珍奶嗎?還是烤肉吃到飽呢?牛排以前都吃七分熟,現在改三分熟吧?

我在這邊暢想的很愉快,那邊卻在招募了劍士、斧兵、宮廷醫師、皇家巫師、盾勇之後,在徵詢遠程弓箭手時遭遇到了困難。起因是所有人一致公認遠程弓箭手這個位置非赫拉休伊斐迪南莫屬,但赫拉休伊斐迪南謙遜地表示他的實力還不足以毛遂自薦進去勇者團隊,他害怕會拖團隊後腿,堅辭不受職位。最後在拗不過眾人的勸進後,他終於長嘆一口氣,為難地表示:他和前勇者共處一室共出感情了,實在不好意思背叛室友和別人共事。

於是乎,我,就這樣,又成了整場目光的,焦點了。

──媽的我到底跟你有什麼仇你一定要這樣玩我?我想回家!這個世界好可怕!

「我……」我嚥下口水,在赫拉休伊斐迪南威脅意味濃厚的笑容中,英雄氣短地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我們感情還、還不錯……」

偉大的青蛙公爵相當滿意地點點頭,面帶毫無誠意的笑容向眾人致歉:「正如諸位所見,在下與勇者大人情如手足,一想到勇者大人不日便要離開這裡,啟程返國,在下便覺得我心憂傷,惄焉如擣。如斯心境怎能作為討伐隊的一員,陪伴璀璨如啟明星高昇的馬司祰 大人執行這麼重要的任務。這不敬之舉連在下都不能原諒自己……」

接下來的話他就講不下去了。因為人群裡面不知道哪個威廉這樣說:「那就雙管齊下!那個……那個誰……那個勇者大人也招募一隊,一起出發吧!有競爭才有進步!良性的競爭才會導致優良的效率,大家說對不對!」

我發誓我看到赫拉休伊斐迪南的臉上有殺氣閃過去。然而大概是興頭正盛,即使他把公爵牌冷氣功率摧到最強了,居然也沒有人因此退縮。唯一造成的影響,大概只有不情不願不想多浪費成本言外之意徹底暴露「你們趕快去旁邊玩沙」意圖的國王做出了以下這樣的決定:那個啊,你們也知道國庫現在比較空虛一點。所以,已經沒辦法再多供應一套完整的裝備給你們了。但是身為統治整個曦雅克王國的國王,我還是會用我自己的私人小金庫,提供一點基本啟動資金給你們的。10枚金幣和一把新手專用劍怎麼樣?對了,如果你們有沙不玩,非要參一腳進來,那其他小夥伴你們要自己去找啊,食宿交通費用不報公帳的。

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評論了。這個穿越,真的沒有問題嗎?不,重點是,我的車票!不是說好送我回家了嗎?嗚嗚!我的雞排!我的珍奶!日式碳烤!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11-21 13: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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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25 21:4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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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13)[普](06/25更)

13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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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幽幽地盯著赫拉休伊斐迪南。幽幽地盯著,含情脈脈地盯著。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後的勇氣了。敬它一杯。

青蛙公爵原本就充滿惡意地24小時尾隨在我旁邊,這讓我幽幽地盯著他的計畫毫不費力便能完成。於是一瞬間我們角色調換,早晨他起床氣還來不及發作時盯著、刷牙洗臉時扒在公用浴池門框上盯著、吃早飯時盯著、飯後散步時盯著、和其他貴族交際應酬時盯著、洗澡時……咳,盯著、晚餐時盯著、互道晚安之後,盯著。

千言萬語都不能表達我內心澎湃的情緒,只好癡漢式的盯著。

終於他受不了了,面色鐵青的弄來兩杯黑麥汁,用我從沒看見他做過的豪邁坐姿,大馬金刀、劈跨坐在海角巨岩上。

「閉嘴。」

「欸?」

這談判開頭好像不太對?

他鄙視地「青」了我一眼。

「身為一個有教養的貴族,我不會說『讓人把你眼珠子挖掉』這種粗魯低俗之話。但是,你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就不能保證……」

他彎下腰,把那張精緻漂亮的臉「督」了過來,悄聲說道:「要知道,『助人為樂、慷慨樂善』一向是貴族守則的頭幾條。我非常樂意『協助』你治療──」赫拉休伊斐迪南輕鬆地露出了個秒殺萬千少女心的帥氣微笑:「你的恐懼症。即使你不需要開口向我要求。」

「……」我條件反射地向後彈了出去。

這動作似乎讓他感受到扳回一城的愉悅,終於把儀態值往上調了10%,稍稍恢復了那麼一點貴族氣度。

「閉嘴。」他挺正腰脊,雙手環胸,「你要說什麼都寫在臉上了。讓我們來談談人生。特別是你的。」

我第一次見到說話這麼直白不加修飾的赫拉休伊斐迪南……感覺真是毛到讓人渾身不對勁。我默默的摸回他正前方,抱膝坐下,接過那杯黑麥汁放在旁邊。

「事到如今,說別的都沒有用,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明白你欠了什麼,以至於陷入如今這樣的情況。當然了,沒有什麼事情是解決不了的,就是有沒有人願意出手罷了。但在那之前,我問你幾個問題,不要閃躲,看著我,想清楚之後再回答。」

被他這樣一說,我忽然就不想面對他了,視線瞬間定格在自己腳尖。我不知道青蛙公爵有沒有被我氣笑了,過了一陣子之後,他才開口,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疏離。

「虛話不提。從你來到這裡之後,總共有四次直接面對公主進行招安或討伐的機會。但你並沒有把握。然而事實上,與其說沒有把握住,不如說你『放棄』了這些機會。」他的聲音越發清淡,飄忽的讓我背上漸漸滲出一層冷汗,「為什麼?」

「我哪有放棄。」

「想清楚。」

我訕訕地閉上嘴,垂著頭做出一副苦惱深思的模樣。

哪來這麼多為什麼,又不是兒童百科全書的編輯。就是不想面對,只想逃避人生而已啊。但是用膝蓋想也知道這個回答肯定會被青蛙公爵一巴掌爆頭,為了小命安全,我謹慎的挑選回答。

「我……打不贏。」

赫拉休伊斐迪南輕輕地「哼」了一聲。

「我早就說過了,我就是個工廠作業員,生平搬過最重的東西也就是從台車上把工廠料件搬上機台,架好加工而已。我也沒有健身的興趣,更沒有爬山的嗜好。我連動物園裡面的台灣黑熊都沒看過,這輩子跟熊最近距離的接觸是《MIT台灣誌》播的〈尋熊記〉──南安小熊野放募資是有參加啦,但是那就是把錢轉帳過去就好了,又不需要我去現場做什麼東西。說什麼好歹野外露營童軍訓練有教過吧,但從小到大這種課表面上寫童軍,實際上要唸作數學、國語或英文啊。像我這樣的普通人,第一次看到黑熊能夠不腳軟就已經很厲害了。不要要求太多。」

我偷偷瞄了一眼赫拉休伊斐迪南,看見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不是熊,是曦雅克王國第一順位繼承人,尊貴的納魯湖女爵殿下。」

「不,她看起來就是隻黑熊。」

「有智慧的人往往能看透事物的表面,直擊其本質以獲取最大利益。」

「我又不是你,我缺乏那種東西。」

「別顧左右而言他。」

「嗶啦……呃,我的意思是,我們要科學、系統性的分析眼前的困境,然後訂製解決方案。普遍上來說,目前這個情況我們可以從幾個方面切入,武力值、智力值、魔力值,這三點是基本線。」我舉起三根手指頭,「也就是說,任何解決策略都必須從這三點出發,才能達成用最小的成本獲得最大效益的目標。就跟我課長每次都只會嗶嗶成本最小化利益最大化,結果自己連G code和刀具種類都搞不清楚一樣。呃,扯遠了。總之,從這三點來分析現有樣本─也就是考慮到你、我、甚至伊萊翠和目前為止其他和公主正面對決過的人,你完全可以發現,論武力,我只贏過伊萊翠。論智力,我還是只贏伊萊翠,最後再考慮到魔力──」

我兩手一攤,面帶無奈。

赫拉休伊斐迪南露出一臉啼笑皆非的表情,瞪著我。我豁出去了的厚著臉皮繼續說:「這個勇者頭銜任何人來做,都能做的比我好。比方說你。我第一次跟公主正面對上的時候,那顆蘋果是你的傑作吧?或者,那次在『鷹巢』也是。是你在操控聚光燈的吧。否則不會那麼剛好啟用了聚光燈之後,整個戰場就被清掃的這麼乾淨,事後還沒有被國王責難拖後腿……你明明就把智力、武力值都點滿了,按照你的身份,就算是王國第一法師也不能拒絕你的組隊要求。我才想問你,為什麼不是你出來擔任勇者?」

赫拉休伊斐迪南沉默了耶。我內心暗爽,但表面上還是端正的擺出了一副嚴肅的表情。

「對於你自認智力勝過伊萊翠這一點,根據你剛才的發言,在下發自內心的表示不敢相信。鄙人曾聽說過一句很有智慧的古老諺語:『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任何奠基於錯誤性觀察的研究,最後終將導致悲劇性的結果。因此在下完全不能理解你前半段的發言內容,請不要任意的胡說八道。至於你最後提出的問題,鄙人也必須誠實的答覆你,以避免你內心中過於浪漫的幻想因為無處投射至現實,而導致內外身心不能平衡。那個問題的唯一答案,是因為這不是在下人生的追求。」

他居然回答了。但這是什麼鳥回答啦!裁判!有人在做人身攻擊!

我難以掩飾心裡的震驚,但還是反應迅速的接上了話。

「這也不是我的追求!」

「我相信。不過,這是你之所以來到這裡的原因。」

我要哭了。等級碾壓什麼的,真是讓人討厭啊。

「這是無效契約,從一開始就沒人徵詢過我的意見,缺乏雙方合意且意思表示並不一致的契約自始無效!」

青蛙公爵用一種看傻子的表情,寬容地笑了:「『當事人互相表示意思一致者,無論其為明示或『默示』,契約即為成立。當事人對於必要之點,意思一致,而對於非必要之點,未經表示意思者,推定其契約為成立。』 在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我方意思表示』之後,您並未明確表示拒絕擔任『勇者』此一職位,尚且使用了部份針對此職位設立之資源。這難道不是一種默示嗎?」

「呃啊啊啊啊啊!」

暴擊一萬點!吃人就是嘴軟!

赫拉休伊斐迪南雙掌朝上,斜放在膝頭,愉悅的使出了最終一擊。

「最後,請容在下提醒您一點。雖然您的觀察往往會被錯誤的假設前提所誤導而得到完全不符合事實的結論。但經過上回的提名大會,相信您一定也明確了解了國王陛下的立場。陛下目前的倚賴重心是新任勇者大人。而陛下心之所向,會成為曦雅克舉國上下民心之所望。因此在您滯留期間,若是新任勇者大人出色的完成了他的任務,陛下也許會並非發自他本意的『遺忘』了某些人事物。也就是說──」

這下我的冷汗不是只有一層了。我聽出了他邪惡微笑背後的本意。赫拉休伊斐迪南改變姿勢,右手撐住臉頰,滿意地傾下身來和我拉近了距離。

「您顯然有比起在下,更為緊迫的需求需要完成。」

失意體前屈已經不能表現我的心情了。我含著熱淚,緊緊扒住赫拉休伊斐迪南的膝蓋。

「大師救我!」

「不用客氣。畢竟在下和您的感情還算不錯。」

會談至此,雙方已取得共識,基本目標也已確立,只差制定出一個可行的計畫,確認要透過何種方法手段實現它。我熱切地盯著智、武雙滿的青蛙公爵,滿心期待他能直接把計畫表亮出來。然而事實君大約是個纖細骨感的美人,赫拉休伊斐迪南一點都沒有想幫我代勞的意思。他只是撣撣衣襬,極具威嚴的翹腳安坐,用眼神強迫我表列出未來計畫。無聲的兩個小時就這麼過去了,真是光陰似箭啊。不,重點應該是我現在熱切期待的對象從青蛙公爵的計畫,轉成青蛙公爵的修養還沒被磨耗光。

這真的不是我的問題,要知道,任何人缺乏專業寫作訓練的情況下,能夠交出一張有條有理的計畫表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雖然那張表上面塗改了一些品名、材質、使用機台、加工過程、損耗比和良率之類的不明詞彙……嗯,總之,我交出了一張計畫表,所有內容可以總結成三句話:一、這是一張關於所謂「勇者」的生涯職業規劃表;二、目標是我要回家;三、計畫──找到公主。

赫拉休伊斐迪南的手在抖。我看見青筋慢慢地從他手上浮現出來,像是在表達他內心的猶豫──捏爛這張紙還是捏爛我的脖子?我忍不住抬手護住脖子,尷尬地默默退了好幾步,遠離冷風暴四射的青蛙公爵。萬幸公爵還是很有修養的。在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思想鬥爭之後,赫拉休伊斐迪南選擇安靜的捏爛那張紙,委婉的表達了一篇「大腦是個好東西,人人都值得擁有一個,但你可能經常忘記把它帶出門。」的演說之後,他嘆了口氣。

「讓我們試著尋找一些來自朋友的善意吧。」

誰能符合赫拉休伊斐迪南的「朋友」的定義呢?一開始我還抱著各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既然是公爵,身邊應該會充滿各種財大勢大一揮手地動山搖的角色吧。但當他在飯後散步的時間裡,正式引見所謂「朋友」給我之後,我摸摸鼻子,決定把「小媳婦」這個角色當好當滿。

「你真是做了個不得了的決定啊,斐迪南。」

那個朋友身高勘勘超過我腰際,卻已對「用鼻子看人」這個技能十分熟練。一頭棕髮,清秀的臉龐如果拿掉跩破天的表情肯定可以「葛來分多加十分!」

吉瑞爾˙克里──通常暱稱傑爾──充滿鄙視地掃視了一頓我。雖然立刻被他的領主阻止了,但我的血條已經遭受不可復原的連擊傷害。

「傑爾,我不贊同你使用這樣的口氣和任何人對話。」

年紀輕輕卻已經滿頭白髮的克里領主嚴肅的敲了敲死小鬼的肩膀,然而他並不買帳,面對這個從頭到腳寫滿了大寫的「紳士」字樣的濫好人,傑爾的反應是用鼻子哼了一聲,俐落地撇開頭。接著就看見克里領主代他道歉了。

「我很抱歉讓您有這樣不舒服的感受。即使傑爾是如此令人驚訝的年輕便成為我重要的左右手,但這並不能成為他如此應對他人的理由。我會再和他針對這些不恰當的言行,好好地談談。希望您能看在我的一點薄面上,原諒他的出言不遜。」

人家都說到這份上了,我怎麼好意思說「不用道歉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他跟赫拉休伊斐迪南一起唱雙簧了」?我立刻搖手表示不介意,誠懇地回覆領主:「您太客氣了,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反而是我現在有急需您和吉瑞爾協助的地方,這麼麻煩您和吉瑞爾,真的很不好意思。」

克里領主嚴肅堅定地點頭,單手放在左胸前做了個宣誓的動作:「如有所需,願盡力而為。」

「我沒有說我要幫他!」

傑爾馬上跳出來抗議,但被領主大人溫和地反駁了:「急人之所急,助人之所需,正是吾輩分內之事。即使沒有斐迪南公爵的請託,我們也應盡力而為,協助勇者大人。何況公主所面對的困境,必然有其他解方,不必然須使用如此極端的方式解決。我相信勇者大人肯定有更好的方法,而你若能代替我,略盡棉薄之力,為勇者大人的計畫瞻前顧後,這正是我非常樂意看到的。」

「呵,少來。你以為平常是誰幫你鎖好大門,讓那些厚著臉皮自以為是親戚,卻連蝗蟲都要自嘆不如的傢伙知道什麼時候該乖乖閉嘴?還是你以為你的小金庫已經安全的不得了了,不會有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不小心迷路進去?或者你的佃農都已經清楚明白尊敬這兩字怎麼寫?啊,我懂了,你看見大會議上每個人都這麼熱衷討論公主,所以你認為的耳朵和你的眼睛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休假,不需要面對這些囉哩囉嗦的貴族?」

目測身高只有140公分高,但雙手抱胸踩著三七步,昂著頭一臉鄙視的傑爾居然看起來比他的領主還要有貴族氣勢。不過即使被如此拆臺,克里領主也沒有「見笑轉生氣」,還是很好脾氣地笑了笑,伸手搓亂了傑爾的頭髮。

「謝謝你這麼擔心我,我很開心。」

啊啊……紳士氣度果然是沒辦法假裝的。不管是誰,遇上這種直球對決的老好人回答,都要臉紅的吧。我一邊感嘆著傑爾不用幾秒就從脖子直接紅透到頭頂的反應,一邊搓著下巴嘿嘿笑個不停,接著下一秒就被赫拉休伊斐迪南一拐子戳爆胸口,跪到旁邊地上咳嗽了。

這傢伙!看看人家克里領主啊!就不能好好的學著人家是怎麼待人處世的嗎?

「一直以來,你真的幫了我很多。我很抱歉讓你在這個年紀,就承擔了這麼多根本不屬於你的責任和情緒。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最好的。可是正因為如此,我更希望你能暫時離開克里家一陣子。不需要很久,也許就是一小段時間,放鬆你自己,走出去看看這個世界,然後回來告訴我這個世界有多遼闊。況且,我也不能允許自己總是躲在你的協助背後,這樣我是沒辦法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面的領主的。你必須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練習。」

傑爾像是想要繼續反駁,但赫拉休伊斐迪南沒讓我繼續旁觀湊熱鬧。他大概是嫌我的咳嗽聲很破壞氣氛,拖著我的領子,和克里領主頷首示意之後就走人了。

「咳咳、咳、欸、咳咳……那個,我們不用繼續遊說傑爾嗎?」

「不用。我相信他們。」

「……」

媽的,我以為你在這個場景裡就是個安安靜靜的暴力美男子而已,最後帥這一波是想怎樣?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11-21 13:4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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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26 21:2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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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14)[普](06/26更)

14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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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募怠惰勇者和他快樂小夥伴的結果正如青蛙公爵所預料的,三天後,傑爾滿臉不情願的帶著他的浪跡天涯小包包,敲開了我們的宿舍門。

「我會用最快的速度,解決這件事,然後回家。」

情緒很差的小男孩這樣向我們宣告,我和赫拉休伊斐迪南對視一眼,拚命忍著笑,招呼傑爾進來。

「我知道按照你的腦袋肯定拿起來搖一搖連水都倒不出來;」他氣哼哼地佔據了房內唯一的一張椅子,站在椅子上居高臨下的瞪著我們兩個,「至於你,斐迪南,不要以為任何事情都能像喝奶茶一樣,伸手攪一攪就能退回你的安全地帶,裝做什麼事都沒有的度過下午茶時光。」

「嗯,我懂。所以我只喝黑咖啡。」

「……」親愛的青蛙公爵,我不介意幫你弄一桶黃蓮茶。我乾咳一聲,試著幫笑瞇瞇擾亂一池靜水──還是拿拌水泥專用振動機去攪──的赫拉休伊斐迪南緩頰:「總之,非常感謝你的幫忙。你也知道,我的目標一直都是回去我原本的世界,所以我們的目標絕對是一致的。那,你要先看看我的計畫嗎?」

「不需要。」

「呃。」

傑爾舉起三根手指:「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只寫三句話:一、你要回家。二、找到公主。三、啟程回家。」

我退後幾步,湊到赫拉休伊斐迪南耳邊和他竊竊私語:「你把我的計畫表拿給他看了?」

青蛙公爵高冷地瞥了我一眼,很不屑地哼了一聲不回話。

「就憑你?哈。你腦子單純的簡直比潔妮還好猜。」

「潔妮是誰?」

臭小子噎了一下,立刻轉移話題:「昨天大會議上,陛下讓第一法師占卜那傢伙的出發時間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時間是四天之後的清晨,這代表那傢伙的隊伍──我們暫且稱呼他是隊伍A吧──的物資和人手都已經準備齊全,至少調移物資到最近領地的聯絡都已經到位,隨時可以出發了。我們這邊──作為隊伍B,只靠我們幾人顯然不夠;物資方面,斐迪南你怎麼說?」

「如果沒有意外,隊伍A會將第一站設定在東邊的希濟領 ,在那裡進行第一次的物資補充。我的建議是,在前進方向的選擇上,為什麼我們不搭個順風車呢?」

「我贊同。」傑爾頷首,露出一個有點邪惡的微笑:「反正你的騎士們也是要到那附近集合。」

「雖然我很想附和你,但依我之見,既然隊伍A已經計畫輕裝從簡以免打草驚蛇,我們此行仍以類似人員配置,以少數人員博取最大利益為佳。設若召集騎士以為隨護,恐怕將與我等目標背道而馳,『鷹巢』前車之鑑不可不慎。」

「簡單說就是撿不到尾刀了!」

和赫拉休伊斐迪南混久了,我已經可以輕鬆的從他的話裡面剝掉不重要的修飾詞句,直接濃縮精華得到重點。所以我興奮的舉手插話,認真的表示一下這個策略我也是略懂略懂!

然後就得到兩個人的白眼了。

嗚嗚,我也不過就是想刷個存在感,表現一下我沒有躺著等午餐從天上掉下來啊。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傑爾皺眉,面向赫拉休伊斐迪南:「不只路線跟隊伍A相同,連成員都是一樣配置最小化?你是認真的嗎?」他掰著指頭開始算隊伍A的成員配置:「勇者、劍士、斧兵、宮廷醫師、皇家巫師、盾勇和弓箭手各一,遠可攻、近可守,全部成員還擁有歷年最少變身次數的紀錄;物資又能透過國王手令,就近從附近領邑裡無償徵調;公主的移動情報也是,隊伍A的前進路線上所有人都有義務協助通報。我們──」少年白嫩的小臉上全無表情:「你能期待這個傢伙什麼東西?」

兩個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我──當然沒有這種事發生。我擦了擦頭上的冷汗,聽見赫拉休伊斐迪南輕鬆地說:「吉祥物。」

「……」

「……你在開我玩笑?」

「當然……」

「當然不是!」搶在少年怒髮衝冠準備摔鍋不幹之前,我趕緊截住青蛙公爵繼續加強水泥攪拌機馬力的企圖,大聲道:「他的意思是:你要相信你自己,因為你是克里領主最重要的左右手,擔任疑難雜症解決者的經驗豐富,肯定會是我們三人小組的最佳智囊團!他自己就足夠擔任整個隊伍的武力輸出了,所以我大概就是塊用臉刷卡的招牌,至少在我們進去別的領地要求協助的時候可以名正言順!」

「……還是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少年的注意力稍微的被轉移了,他指出:「如果你是說你想用勇者頭銜去招搖撞騙,這是不可能的。不如說,斐迪南的公爵頭銜更適合用來壓榨其他地位較低的貴族。」

「沒錯,你是正確的。但是,」我沈痛地指出了傑爾論點的薄弱之處:「你覺得他辦得到嗎?」

我們兩個一起轉頭,盯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研究起窗框的赫拉休伊斐迪南,最後有志一同的嘆了口氣。

「算了。隊伍A扣掉勇者,還有七名可以互相支援的隊員。如果非要以小組模式進行任務,那麼至少我們還需要再增加二到四人。斐迪南,你會建議盾勇、騎士,或普通士兵加入我們?」

「普通士兵。」赫拉休伊斐迪南言簡意賅的說明了他的理由:「盾勇的裝備太吵了;騎士的裝備適用地形限制太多。」

「那就從你的軍隊裡調幾個人來吧。」

「可以。」

「從你的領地過來會趕不上隊伍A出發的時間。我猜隊伍A在希濟領會花一點時間整合資源和情報,那就讓他們在希濟領的東方等待和我們會合。如果隊伍A比我們預計的時間更早出發,你的士兵也能隨時轉向和我們在第二個地點會合。對了,至少一名士兵必須要有野外追蹤的能力。雖然你我都會這個技能,但總是要以防萬一。」

計畫的大方向都已經決定好了,剩下的就是如何執行細節。這部份我插不上話,基本上只能頭昏腦脹的聽著傑爾長篇大論,偶爾夾雜幾聲赫拉休伊斐迪南的意見。最後,在討論即將結束前,我提出了一個相當困擾我的問題。

「那個……我能問一下嗎?」

「說。」

「呃。如果我們比隊伍A還早找到公主,我們要怎麼做?」

「我家領主是鴿派,我聽他的。」傑爾聳肩,很是無所謂地說。

赫拉休伊斐迪南則是莫測高深的看著我,微笑道:「我沒意見。」

「啊?」

傑爾翻了個白眼,插腰道:「你是勇者,嚴格說起來你是隊伍B的領導人,接到任務之後,我不過就是個給意見的角色,那邊那個公爵就只是個贊助商。你才是那個關鍵決定該怎麼做的人。 所以重點不是我們怎麼想,而是你打算怎麼做。」

我我我……我才沒有被傑爾的話術迷惑了!我抖了一下,把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搓平,在開口之前先深呼吸一口氣,做好被傑爾爆頭的準備。

「我……也沒意見!」

孰料死小鬼只是把他的白眼再翻回來,就從椅子上跳下,一邊推門出去,一邊頭也不回地說:「每一次聽見你這樣毫無新意的回答,簡直要讓人失去努力的動力。你就慢慢想吧。」

「咦?」

就這樣?我還以為會收到更多冷嘲熱諷……我不敢置信的轉頭看青蛙公爵,對方卻只是微微一笑,留下一句話後翩然遠去:「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

──你想暗示我什麼嗎?嗚嗚這可惡的傢伙,話不要只說一半啊!



出發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當天晚上,按照慣例地又召開了一次大宴會。貴族們輪流在台上慷慨激昂的宣示致詞,底下一堆歡呼叫好的聲音裡面也夾了不少神秘的動物吼叫。隊伍B三人組偷偷摸摸的從會場裡開溜到我房間集合,傑爾還帶來了克里領主的愛心贊助包裹,順便鄙視了一下我的行李背包。

我、我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阿宅,生平做過最偉大的挑戰就是兩套衣服一雙夾腳拖機車環島而已,手機錢包帶著可以「兔」全台灣,哪知道這種討伐黑熊遠征隊的行李要怎麼打包啊!記得多帶兩件衣服備用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好嗎!

正當我和傑爾為了行李該怎麼打包爭執不休,看不下去只好下海動手幫忙打包,順便加強冷氣功率的赫拉休伊斐迪南突然左右開弓,一人一巴掌蓋頭的讓我們兩個閉嘴。

「幹嘛?」

「喔喔痛痛痛……」

暴力兇手青蛙公爵高冷地不發一語,只用眼神示意我去開門。

這傢伙,有話不能好好講,非要動手動腳的嗎?我內心刷著彈幕,滿心不情願的打開門。

「來了來了,誰啊?」

「你、你好……」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門外是個清秀的小女孩,留著兩條長長的棕色辮子,雙手背在背後,滿臉通紅的站在離門三步遠的地方。

「呃,妳好……」

氣氛一時陷入了謎之寂靜。出於某種被害妄想症……啊,不是,出於某種習慣成自然的認知,我斷定小女生是拿粉絲告白信來給青蛙公爵的。於是我親切的拍拍小女孩的頭,半蹲下來笑著對她說:「嗨!公爵大人正在忙唷。有東西要拿給他嗎?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幫妳轉交吧。」

啪噠一聲,小女孩後退半步閃開了我的手,我還來不及為自己的低迷人氣感到傷心,就看到她臉色忽然更深了一個色度,似乎在頭上放個平頂鍋就能煎蛋了。

「不……不是……」

她低下頭,囁嚅著根本聽不清楚的話。我為了聽清楚她說什麼,往前探了半身,小女生立刻噠噠噠地退到對面牆邊,頭垂的更低了。見狀,我只好尷尬的站直了身體,半回頭對房內的赫拉休伊斐迪南喊道:「喂──斐迪南──找你的……」

「不是!」

「咿!」

小女孩尖銳的聲音簡直勘比某種空襲警報,我雙手堵著耳朵,震驚的看著小女孩突然從牆邊彈到了我面前,握著兩隻小小的拳頭,激動的邊揮舞邊口齒不清的喊叫著什麼。

「等、等等,冷靜一下,妳說什麼我聽不懂啊……冷靜、冷靜。」

我慌張的揮著手倒退了一步,房裡發現情況不對的斐迪南走了出來。他的一步和我的一步效用有天壤之別,伴隨著高壓冷氣團的降臨,小女生很快就冷靜下來了。然而這個冷靜馬上被隨後探頭出來張望的傑爾打破。

兩個孩子一起尖叫了起來。

「咦──!」

「潔妮!」

這是什麼狀況?

我困惑的和赫拉休伊斐迪南對視,雙雙安靜地退回房內等兩個小傢伙尖叫完畢。大概一杯咖啡從熱到冷的時間,傑爾帶著一種剛從CNC水槽裡──還是開機十年來根本沒清洗過的那種──被人拯救出來的表情,大踏步走回房間,後面跟著仍然臉紅紅的小女孩。

我們把房內唯一的椅子讓給了女孩,傑爾氣呼呼地貼到了窗戶邊,扭著頭不說話。我和赫拉休伊斐迪南一起坐在床上,我用手肘推推他,試著讓青蛙公爵代表所有人發言,卻得到一個『變青蛙給你看啊』的警告眼神,只好戰戰兢兢地舉手打破僵硬的氣氛。

「呃,傑爾,這是……?」

「不認……」

「我是潔妮!傑爾的姊姊,我們是雙胞胎!」

傑爾得到了一個來自我的不贊同的眼神。這麼可愛的姊姊,他居然想裝不認識!會有天譴的!呃,不過她剛剛說雙胞胎?我小心翼翼的把視線轉回小女孩身上……應該,不會,是,第二個傑爾,吧?吧?

潔妮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麼,她縮起肩膀,放在膝頭上的小手捏住裙子,很不甘心似的,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喊道:「我們、我們雖然是雙胞胎,可是……不一樣。傑爾比我厲害、厲害太多了。他很聰明,我、我只是個普通人。」

我安心了。看這個反應,肯定不會是第二個傑爾。不過似乎有點自信心不足的樣子?

「嗯……那麼,潔妮?妳來找……傑爾嗎?」

小女孩鼓起的勇氣又消風了。她支支吾吾地扭著手,一直用眼角餘光偷看傑爾。最終讓窗邊的小男孩煩躁的大吼:「她才不是來找我的!找你的啦!」

「啊?找誰?」

「你!還有誰!」

我指著自己鼻子,非常的不可置信。找誰都說的過去,怎麼會是來找我?

「因為、因為……您是勇者大人。有一件事,也許、我想,只有您才有辦法做到。」

這這這……記得上一次被人這樣說的時候,還是在首都王宮裡面被強迫接任務的時候啊。我惶恐的收正坐姿,謹慎的開口回答:「不。我想妳可能有點誤會……我其實什麼都不會。如果有任何事情需要幫妳辦到,也許傑爾或斐迪南都更值得託付。」

潔妮握住拳頭,聲音雖小,卻很堅定:「不。這件事只有您才能辦到。」

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此刻的心情……在一個大家都放爛你,你也放爛你自己的時候,突然有個人這麼直白的表達她還相信你……我閉起眼睛,深呼吸兩次,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先、先說說看是什麼事。」

我已經有心理準備這件事如果做不到的話就推給傑爾和青蛙公爵去做!

「請讓我加入您的隊伍!」

「咦?」

我錯愕的瞪著潔妮,後面傳來傑爾挫敗地喊叫聲。

「啊……妳居然真的說了。」

「呵呵。」

我瞬間轉頭瞪向發出意義不明笑的赫拉休伊斐迪南,然而他只是安靜地扭頭避開我的視線。

我剛剛有沒有聽錯潔妮的問句?應該沒有?為什麼會想要加入隊伍B?因為有傑爾在?不,一般的小女孩,就算是因為親人的關係,也不會想要主動加入這種沒有未來可言的郊遊團夥吧?話說回來,潔妮看起來真的很小啊,她滿12歲了沒?等等,她好像說過她和傑爾是雙胞胎?所以傑爾也不滿12歲?不是吧!這太難以想像了,這麼盛氣凌人的死小鬼居然還不到中二病發的時間就發作了?

我愣在一邊,努力把混亂的思緒抓出幾個重點,那邊雙胞胎已經再度開戰,吵得不可開交。

「所˙以˙說!妳到底來這裡幹嘛?妳能夠走多遠的路?妳懂野外訓練嗎?路上有陷阱妳知道怎麼閃過去嗎?如果遇到需要打架的情況,妳打的過嗎?妳知道怎麼對付公主嗎?妳的行李還需要別人幫妳背吧!」

「我也學過野外訓練!雖、雖然好像有一些知識還給老師了……可是,我很會走路!我可以走很久!我、我、我、我的行李我可以自己背不用別人幫忙!我不會打架可是打架本來就是不好的!」

「什麼鬼!妳不會打架,等遇到公主的時候妳要怎麼制服她?而且別來亂了好不好,路上隨時會發生很多事情,妳的膽子根本不夠大,妳要怎麼處理那些狀況?萬一嚇到逃跑了,還要花時間把妳找回來。一開始不要跟不就好了!」

「為什麼我不能跟!你的體力有比我好嗎?你一天到晚不是坐在辦公桌前面,就是跟著克里大人參加貴族聚會,你根本沒有時間訓練你的身體!而且你連13歲都還沒滿!如果一定要說身體的運動能力,都是雙胞胎,為什麼你就可以參加我不能參加?」

「因為我比勇者聰明!」

「……」我舉高雙手表示我是無辜的。

「你又這樣講話!為什麼你總是要用這種驕傲的態度對任何人講話!你根本不瞭解聽到你說話的人心裡的感覺!和別人說話的時候好好尊重別人不可以嗎!而且那是勇者大人!」

「因為我很忙!我沒有空浪費時間跟『那些人』講一大堆沒有重點的話!勇者又怎麼了?很了不起嗎?因為身份很高貴的關係所以就要對他講話很客氣嗎?我才不幹這種蠢事!」

呃,這些爭吵的內容為何我覺得如此似曾相似?思考半天,我不確定地研究著小女孩氣到滿眼眼淚的表情,忽然想起喀禮布城的門洞下遇見的那兩個孩子──難怪這麼眼熟!原來就是他們兩個!

「啊、嘛、哈哈,不要吵了好不好?大家都休息一下,喝點飲料吧?」

我試著阻止雙胞胎的爭執,不過傑爾當然不會理我。

「我才沒有吵,是她在吵。」

「勇者大人……」

「呃。」我求救地看著青蛙公爵。

他只回了簡單的一句話:「我不建議潔妮加入。但決定權在你。」

「勇者大人,拜託……」

「反對票2票!妳趕快回家吧哈哈!」

「傑爾!」

「啊哈哈哈、哈哈哈……不要吵架、不要吵架。我嗯,欸,那個,潔妮啊……」我吞了又吞口水,面對淚光閃閃的小女孩,內心掙扎不已,「我也不是很贊成妳加入……」

「嗚哇!」

「啊啊啊!不是、不是,妳聽我說,這真的有危險,我跟公主打過四次,每次都輸得很慘,這個大家都知道,所以,真的很危險。妳還太小了,不要參加比較好……」

我的安慰沒有任何效果,潔妮憤怒地咬著嘴唇,在傑爾得意洋洋地「第三票!」聲音中,下定了決心似的大叫出來:「如果你們不讓我參加,我就不告訴你們要怎麼治療公主!」

「不、不要哭,潔妮,不是不讓妳參加……欸?啊?妳剛剛說什麼?」

豁出去的潔妮身上煥發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她高高昂著小下巴,怒瞪著雙胞胎弟弟。

「我知道,有個辦法可以治療公主!」

「妳胡說。」

「是真的!哼!你不信就算了,勇者大人相信我就夠了!」

「咦?耶?」

赫拉休伊斐迪南突然伸手搭住我的肩頭,臉上充滿了「這真有意思」的光彩,盯著小女孩問:「妳能以自己的良心起誓?」

潔妮瑟縮了一下,但還是勇敢堅定地點頭了。

「以永恆的神之名起誓。」

「好。」

「……」

慢著,好什麼好,赫拉休伊斐迪南你這個單音聽著怎麼怪怪的?我傻傻的看著青蛙公爵愉悅的和潔妮達成共識,完全無視我和傑爾震驚的表情,告訴潔妮可以回去收拾行李了。

「等一下!你什麼都不問就同意她加入了嗎?萬一她那個方法根本沒用呢?萬一她只是亂講的呢?」

「啊,我想你並不需要如此焦慮,傑爾。但若你非得有一些實際的事情作為擔保,才能稍微不那麼憂慮;那麼,潔妮˙克里,純真無暇的小仕女,妳願意談談妳的方法嗎?」

「……」

敢情你只是想快點結束吵鬧,把雙胞胎給轟出去啊,這位大大?

但潔妮卻猶豫了。她看著赫拉休伊斐迪南,語氣再度變得有些游移。

「這個……現在不能說。但是、但是,」她著急起來,聲音變得有些口齒不清:「你們可以再收一個人進來嗎?因為、因為那個方法,是她告訴的。所以我、我和她約好,要一起、加、加入勇者大人的隊伍。」

傑爾的聲音充滿震驚:「她?所以還有別人要加入?」

潔妮堅定地點頭:「是的。是我在這裡認識的朋友。她非常的厲害,而且她也有能力保護自己,絕──對不會拖大家後腿!」

「我才不信!」

我太驚訝了,從沒想過隊伍B也有如此搶手的時候,於是只能笨拙地一邊試著堵住傑爾呱呱叫的嘴巴,一邊困惑地向潔妮求證:「她──那個妳朋友──是誰?嗯……為什麼想要加入我們這種沒有明天的隊伍……不對,應該說,她既然知道治療方法,去參加隊伍A,啊,就是新勇者那個誰……不好意思我忘記他名字了,總之,把方法提供給國王不是更好嗎?」

小女孩搖搖頭,輕聲說:「我不知道……但她跟我說過,她已經厭倦在宅邸裡面工作到老死的情況,她想離開這裡,去外面見識不一樣的世界。這個方法是她母親留下來的秘方,我覺得我不能獨占方法。而且,馬司祰大人的隊伍,應該不會留下給她的位置。」

我仔細回想隊伍A的配置,默默地同意了潔妮的判斷。在那樣一個連醫師和巫師都是可以丟掉木杖拿起單手劍作戰的隊伍中,確實是完全不會留下給女性角色活動的空間啊。

「那妳要怎麼保證妳們的方法有效,而且不會拖後腿?」

潔妮忽然害羞的瞄了我一眼,但這一眼只讓我訓練有素的預知到了她想表達的意思。

「那個、安潔莉娜說、如果斐迪南公爵大人見到她,就會明白她的方法是有效的了。」小女孩不理會眾人過於震驚而集中到青蛙公爵身上的視線,靦腆的笑著繼續說:「後面那個問題,那個,我相信絕對不會的,因為有勇者大人在啊!」

「……」

女孩,我要怎麼理解妳這句話好?

總而言之,事情就這麼暫定下來了。

出發時間敲定是清晨5點鐘,隊伍A的路線如傑爾所料,第一站往東前往希濟領補齊物資。由於隊伍B會夾帶一名大概沒有得到領主離開特許的成員,加上本來就不打算和隊伍A一起被歡送,因此我們幾人就像是在普通的早晨起床、梳洗後,背起行囊,準備進行一場普通的遠足一樣地離開了領主宅邸。途中竟然還稀稀落落地得到了一些加油聲,讓我有點意外。

和安潔莉娜約定好的地點是村莊邊緣的路標底下。抵達時對方已經等候在那裡了。那是一名穿著粗布製成的連身工作服、背著一個中等大小挎包,滿頭長髮只留了一小縷垂在臉旁,剩下全包入棕色頭巾,打扮非常俐落的青年女子。

潔妮遠遠地就朝著對方揮手,開心地衝了過去。

「安潔莉娜!」

「喲!潔妮!不好意思呀,還讓妳這樣兩頭跑。」

「沒關係!雖然我也很想和妳一起出門,可是如果這樣做的話,傑爾一定會要求勇者大人提早離開的!」

我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傑爾,小屁孩理直氣壯的看了回來。氣勢遠輸人的我只得摸摸鼻子,又轉頭去看赫拉休伊斐迪南。

青蛙公爵對新夥伴微微一笑,發出了輕輕地恍然大悟的聲音。

「這位就是公爵大人吧。哎呀,近距離看果然更帥了啊。」

她,安潔莉娜,相當自然的走了過來,伸出右手,而且也相當自然的,言語調戲了公爵。

勇者啊!這才是勇者啊!我都不忍直視她可能有的下場了!

孰料赫拉休伊斐迪南居然沒有打開他自備的冷氣場,只輕輕頷首表示禮節。大概是對這種自視甚高的貴族舉止很了解的關係,安潔莉娜收回手,並沒有按照她的身份做出相應的禮節,而是丟出了直球。

「這次能夠加入勇者大人的隊伍,應該也是公爵大人的建議吧。真是太感謝您的推薦了。請大家多多指教啊!」

「這並非在下功勞,一切乃是克里仕女的保舉,促使勇者大人做出最終決定。」

安潔莉娜哈哈大笑,忽然轉過頭來對我擠了擠眼睛,爽朗地道:「那就多謝勇者大人了!」

「不、不,我什麼都沒說……」

「這位就是傑爾了吧?聽說你本來很反對我和潔妮加入的,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們兩個會盡量不拖大家後腿的。那麼,現在就出發吧。要往哪邊走?」

這對話、這節奏,到底為什麼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呢?是我的錯覺……吧?

本來就沒有好臉色的傑爾臭著一張臉,一語不發地環視了一圈表情各異的成員們,做了個出發的手勢。

勇者小隊,B,出發!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11-21 13:42 編輯

留言

@山鳥海魚 咦?鮮活嗎?應該是更吵鬧了吧XDDD 其實對傑爾來說,這世界沒有人不好理解想法的,他就是個這麼自戀的傢伙! 謝謝留言! 2021-8-14 23:53
多了兩位女性角色,隊伍終於鮮活起來∼∼∼((傳說很好知道想法的潔妮出現了www 2021-8-8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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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6-27 14: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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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皆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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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ll not talk. Nor tell the bitter of the years.

Maybe laugh, occasional; or find a cause for tears;

Or something lost, could be, we both might find.

《少年小樹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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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瀟瀟兮漪凜河 非常寒冷。

我知道傑爾一定會翻著他的白眼,不屑道「你腦子進水嗎?現在是盛夏!」,但我真的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而且他和潔妮現在也完全無法回應我們的呼喚。或許我們的偉大航道一開始就被詛咒了。我感受著和比西隆領地完全不接壤的漪凜河上吹來的風,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在三分鐘內一項一項把八小時前發生的事情整理清楚。

一般來說,前往希濟領最快的方法是先往南走到漪凜河邊,雇船向東方的上游航行大約四小時。但簡直就像X視八點檔註定會出現的劇情一樣悲慘的是,我們這團人到了渡口,發現──沒有人記得要帶錢包出門,除了安潔莉娜。

這是多麼痛的領悟……在這邊好吃好喝的被供養了很久,我早就忘記出門要帶錢包了。赫拉休伊斐迪南也不用說了,他用一個45度仰角,無聲地說明了只有自失身份的貴族才會需要帶錢包出門。從懂事起就跟著領主進進出出,雖然抓著克里領地財政但實際上不會遇到要自己付錢狀況的傑爾,想當然也不會有帶著這俗氣玩意的需要。相對於已經困窘到可以在頭上煎蛋的弟弟的潔妮,看見她抓著自己的小錢包,用另一種意義上困窘的表情,倒出小小幾枚錢幣後,還會想要徵收那些零錢的不是人,是禽獸。

「要我先付可以,但萬一到了希濟領之後,來不及跟斐迪南管家會合,那大家的吃飯住宿要怎麼處理?付清船費之後,我可沒剩多少錢。」安潔莉娜又平靜地指了指我的背包,冷酷地說:「我聽說陛下有贊助一些旅費和一把劍。」

我顫巍巍地拿出了小皮袋,裡面是無論怎麼數,都不會自我增生的10枚金幣。嗯,嘛,這至少是國王的一番好意……而且還有一把裝飾了一堆寶石的禮儀用裝飾劍。

我敲了敲那些紅紅綠綠的石頭,提議道:「把寶石摳下來當船費吧?」

但意外的,大家眾口同聲地一致表示反對。

「配色庸俗是它唯一的優點。」

「這是陛下的信物,大人您千萬不能如此對待它!」

「你以為你在賣玻璃彈珠,一顆10金幣嗎?」

「拿來付船費的話,船夫也找不開錢,太浪費了。」

我無辜地眨眨眼,乖乖把裝飾劍用布巾包好,掛回腰上。

安潔莉娜指著腳下,環視眾人一圈,說:「顯然我們只剩下一個選擇了。」

「不能不走嗎?」

雖然明知是徒勞之舉,但不做好像又有點不對勁的我舉起手,試圖掙扎,卻敗在傑爾齜牙咧嘴地碎念之下:「光吃不做事好歹運動一下你知道你自從來這裡之後胖了幾公斤嗎不就是用走得過去嗎又不是沒穿腳力增強鞋你怕屁不然你把鞋子脫下來還我們家那個笨領主好了……」

我的膝蓋……不是箭靶……但為什麼……痛痛的?我立刻伸手把傑爾挾到腋下,另隻手堵住他的嘴巴之後,對潔妮露出了親切的笑容:「我們要沿著哪個方向走?」

一起出發之後,我才意外的發現潔妮是個筆記狂人,無時無刻不在振筆疾書。雖然她靦腆地說這是因為她的記憶力不好,所以才養成的習慣,但也多虧她的紀錄,我們很快推估出使用11路公車抵達希濟領約需8-10小時。這不是個跨越不了的難關,走就對了。潔妮的手繪地圖搭配赫拉休伊斐迪南的方向感,一路上風光明媚、旅途順暢,所聞所見都是野生樹叢,種植著適合沿海生態的莊稼。越往東走,作物種類越加豐富,然而大部分有人煙之處都是散村,不少地區還是處於未開發的狀態。我們為了節省時間,並沒有進入村子裡,而是就近在路邊的平坦處、樹蔭下就地休息,分食乾糧。

當日頭偏斜,涼意上湧之時,希濟領的停靠河港終於在望,眼力最好的赫拉休伊斐迪南甚至含蓄地表示,他看見隊伍A的接駁船正在緩慢入港。大家精神一振,離開樹林、沿著河岸高地的坡道向下進入河港的腳步都輕盈的可以飛天了。然而事情永遠不會像憨人想的那樣簡單,下坡路走到一半,赫拉休伊斐迪南最先發現周遭林地裡的不對勁。

他繃著臉一拐子架翻了走在他旁邊的我,我跌倒的同時撲倒了前面的傑爾,慌張的傑爾拉倒了雙胞胎姊姊、無預警被抓住的潔妮一邊尖叫著一邊頭搥了安潔莉娜的後膝窩,差點從坡道上滾下去的安潔莉娜勘勘站好,林子裡樹影忽然一陣騷動,眨眼間跳出了五六個人影。

「肥羊們!乖乖的把好東西都交出來!不然這邊這個就是你們三分鐘之後的下場!」

現在才去翻黃曆改出發的日子來得及嗎?

誰會想到呢,一個這麼風和日麗的旅遊好日子,在一向傳聞中治安風氣頗好的希濟領外圍,我們居然面臨了此行開局以來最大的危機──綠林劫匪。而且他們腳邊還躺了一個不知是生是死的瘦小人影。

劫匪們歪著嘴,發出刻意壓扁抽尖的笑聲,掂了又掂手上的砍刀,上來就對著赫拉休伊斐迪南獰笑三聲:「這位想必就是大爺吧,大爺肯定不會放錢包在身上的,是吧。那……」

強盜頭子嗖嗖看了一圈,點評了所有人:「美女也是哪個貴族家裡跑出來的大小姐吧,哎喲,跟大爺一起,一人帶一個小僕人啊。果然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啊,想出門玩就出門玩,談戀愛也比我們這種鄉下土包子有意思多了。那你就是管家囉?管家哥哥乖,身上有多少錢統統拿出來,大爺一定不會怪你的,是不是啊大爺?」

我毛骨悚然的看著瞬間戳到我眼前的砍刀,刀刃處一溜白色虹光覆染上夕色──這刀品質不錯啊,從刀刃那邊的顏色判斷,這應該是不鏽鋼304鏡面拋光之後的成品,湊近之後還能看到與刀身相接處有相當細緻的波浪式刀紋痕路,這個世界的鍛造技術說不定比地球還好……等等,不對,我在想什麼!

我立刻試著偏開頭,遠離危險,但強盜頭子握刀的手始終穩穩地跟著我的頭180度左偏右轉。

「大、大哥、有話好說……」

「當然、當然,我們都馬很好說話。」

「我覺得你一定誤會了什麼……」

「啊──誤會啊──我還滿喜歡這個詞的,總是可以給笨蛋一些美麗的幻想,讓他們更乖更聽話一點呢……來、來,你說說,我誤會什麼了?」

我冷汗大滴大滴的從掌心裡滲了出來,背景是劫匪小弟們的哄堂大笑。暴怒的傑爾剛從地上爬起來就急著要衝出去嗆聲,我顧不得其他,趕緊抓住傑爾,把他塞到我背後。對面劫匪小弟們笑得更大聲了,還互相擠眉弄眼,哼笑著走了過來。

「那個、誤會、誤會啊……我們沒有錢……這是真的,我們裡面哪有人看起來有錢咧……」

強盜頭子呸了一聲:「恁爸說你有錢就是有錢!誰不知道有錢人最愛裝沒錢了,不然你把自己的臉先打腫起來裝胖子給我看看啊?恁爸討厭說話還要扭來扭去不講清楚啦,你眼睛欠洗是不是?那邊那個大爺看起來全身上下就是四個字『恁爸有錢』,六個字『恁爸有錢到炸』,你還想騙?當作恁爸沒有出來混過喔?」

果真人的氣質是隱藏不住的……我怒瞪了一眼其實很無辜的赫拉休伊斐迪南,再度轉回來試圖跟強盜們討價還價。

「真的、我們沒什麼錢……不然這樣好了,這是我全部財產,我、我放在這,讓我們先走……」

強盜頭子看見我那可憐的小錢包之後,眉頭一皺,拉長了聲音道:「還有沒有一點誠意啊管家哥哥,這麼一點點?」

周遭劫匪小弟們立刻圍了上來,我、赫拉休伊斐迪南、安潔莉娜背靠著坡道邊緣,把雙胞胎擋在背後。安潔莉娜雖然試著想講點什麼,但都被劫匪們粗暴的喝止了:「大小姐這不關妳的事,閉嘴比較好喔!」、「美女安靜點閃邊去,不然等下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喔!」

我眼角看見赫拉休伊斐迪南的臉色越來越臭,後面傑爾一直在躁動著,嘴裡唸唸有詞,像是在拚命思考對策似的,我不斷聽見「可以這樣……不行、應該要這樣……」的短詞,中間夾雜了幾聲潔妮努力忍住的小哭腔。前面強盜頭子大喝一聲:

「把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留下來!每個人腳上的鞋子也脫下來!」

赫拉休伊斐迪南忽然頭一偏,側身往前站了半步,低聲說道:「抱著雙胞胎。」而後他看了一眼安潔莉娜,神秘地笑了起來:「平底鍋帶了嗎?」

安潔莉娜居然也回了他一個神秘的自信微笑。此時傑爾嘿了一聲,不知道在我鞋子上戳了哪個功能,接著用極快的語速說:「開啟衝刺功能,爆發力增加3%,起步之後不要停。一點鐘方向,越過坡道之後,左轉十點鐘方向,直線前進,大約十二公里處可抵達希濟領警備隊駐紮所。」

「等等、等等、你們想幹嘛?」

我被雙雙往前站的赫拉休伊斐迪南和安潔莉娜擠的退後一步,傑爾推著潔妮往我旁邊湊。混亂中我順勢一手一個抱住了雙胞胎,眼睜睜看著安潔莉娜掏出了平底鍋,無視劫匪們爆發出的嘲笑聲,自若的活動著手腕。

赫拉休伊斐迪南哼了一聲,用著像是在庭院裡散步一樣的語氣說:「別迷路了。」下一秒,他就踹了我一腳。性能良好的腳力增強鞋立刻加強慣性,帶著我和雙胞胎們向右偏移,朝著劫匪包圍圈的最邊緣處衝去。他自己也隨之跟在我的左側往前衝刺,攔截住了劫匪頭子。

眨眼間五六步的距離就消失了。然而站在突破口邊緣、嚇了一跳的劫匪小弟A本能的刀隨身體轉,在我即將衝過去的當下,巧而又巧的將刀尖對準了我的左手。若是用慢動作重播,我想一定會看到傑爾吃驚到顯得呆滯的表情,因為當下若我身體慢了一步反應過來,傑爾的腦袋就開花了。

還好這陣子在這裡的體能不是白練的!險之又險的,在傑爾準備真正意義上的腦袋開花之前,我扭轉了身體,賭上了身上這套從「鳥巢」之後就沒再脫下,總是被我拿來當矯正衣、護腰穿的皮甲厚度,硬是撞開刀尖。皮甲雖厚,與尖銳穿刺物正面相沖還是讓人吃不消。起先只是聽到「咄」的一聲,接著就能感覺到一股痛感以錐狀擴散模式,從皮甲裂開的地方蔓延開來。而後另一道熟悉的感覺也不甘寂寞地跳了出來,從我的腰開始對我熱情揮手say hello。

真是……糟糕啊。

我「該」了一聲,伴隨著傑妮的尖叫聲,咬牙繼續往前衝。一步兩步三步、越過這個坡道!不能慢下來,回過神的劫匪小弟A邊吼叫著邊緊追在後。二十步、三十步、四十步,冷汗遮蔽了我的視線,刺痛眼眶神經,但我們還沒有到達安全地點,希濟領的警備隊駐紮所屋頂還沒看到!

「再跑──打死──你──!」

越來越劇烈的疼痛中,總覺得後面劫匪小弟A的喊叫聲,其實比較像是我的腰在如此對我吶喊。

「無走──是──北七──!」

我想我已經有點神智不清了,不知為何一股腦沖就這麼喊了回去,現世報自然跟著腦沖一起出現。喊完的下一秒,我就岔氣了。本來就狂奔到有點腦袋缺氧的狀況更是雪上加霜,一手一個、緊緊攬住我脖子的雙胞胎早就驚恐到沒有聲音,但還是下意識地分出了他們的小手,猛搥我的後背一通。

嗯,讓我來告訴大家,這是錯誤示範,好孩子們不要學。

因為他們搥了幾下之後的結果是,我們三個就一起「仆街」了。

傑爾摔在傑妮身上,我臉朝下再度挖了一次地瓜,萬幸這次有雙胞胎當肉墊擋去了大部分的緩衝,地瓜洞的深度並不嚴重,還有餘力可以把身體翻轉過來,用母雞護小雞的方式,正面面對窮追不捨的劫匪小弟A。另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是,我一向沒有偶像包袱,即使咳的滿臉鼻涕口水眼淚和黃土,也還是能堂堂正正的面對著劫匪小弟A,手腳並用的爬起來,讓傑爾帶著傑妮繼續跑。

即使只有一把裝飾劍也要擋一下!

「再跑啊,繼續啊,啊不是很會跑?」

大概是覺得肥羊三人組已經沒有任何反抗能力了,劫匪小弟A喘順了氣,獰笑著大步走了過來。

我眼前一陣黑一陣白的,腰部以下已經快沒知覺了,還是撐著一口氣站在兩個孩子面前,舉高那把裝飾劍。

「再、再、再……過、過來……我我我、要、要……」

「啊?」劫匪小弟A舉起了刀,一手放在耳邊做出了非常欠揍的表情。

於是我豁出去了:「尖叫了喔喔喔喔喔喔!」

那一瞬間,眼前的世界忽然清晰了起來,特效電影慢動作重播似的,我看見劫匪小弟A露出錯愕的表情,下一秒鐘轉成被耍了的憤怒,最後卻瞪大了他的眼睛,眼裡寫滿了不可能三個字,緩緩的垂下頭,彎曲了他的膝蓋,砰的倒下了。

他的後腦杓上,蓋著一支平底鍋。

那一天,我最後的記憶是安潔莉納背著另外一個人,和握著大弓的赫拉休伊斐迪南,一起散步似的出現在林蔭道盡頭的身影。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11-21 13:4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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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7-9 21:2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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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16)[普](07/09更)

16

從昏迷中醒來,於我就像是撥動保險絲開關一樣,輕輕地「噠」一聲,斷電前的記憶便全部呼嘯回來。只是我的腰已經失去武俠小說主角那種「鯉魚打挺」、「從床上虎躍而下」的功能;它被捆的死死,平放在硬木板床上,而且好像還愉快地剪斷了和上下半身的通訊線路。

難道我從此廢了嗎?

想到此處,我忍不住悲從中來,滿心嗆然淚下──我還這麼年輕。

「你哭什麼?」

安潔莉娜的聲音伴隨著走廊的燭光,一起傾瀉進房裡。我哽咽著回答她:「我的腰……」

「嗯,斷了唷。」

「嗚嗚嗚嗚。」

「唉,那個景象,我真是不忍告訴你有多麼慘烈。如果我和公爵大人可以更早一點到就好了。你想聽過程嗎?」

「不、我一點都不想聽,嗚嗚嗚嗚。」

安潔莉娜嘆了口氣,把手上的溫水壺放到床頭邊,順手打開了魔法汽燈的開關。房內雖然一瞬間亮了不少,但也映得她臉上那哀傷的神色更加晦暗不明。

「好的,那麼我就不詳細描述公爵大人是如何把你斷成兩截的腰從地上撿起來,使用多麼高超的手法,精密的將骨頭和肉接合,再利用皇家巫師學院贊助的醫療器材將它黏合固定,最後親自將勇者大人背到此處求援等等過程。」

──妳這不是都說完了嗎……

我瞪著安潔莉娜,然而她的表情誠懇地看不出有任何破綻。於是在我傷心地偏移視線時,在跳躍的汽燈光芒中,青蛙公爵那張超然於世外的英俊臉龐默默地出現在她的右後方。赫拉休伊斐迪南帶著一臉「我以為你傷的是腰原來是腦啊」的表情,無聲地關上房門,靜靜走到床邊。

「哈哈哈哈,沒事、沒事,你的腰一切正常,只是肌肉因為過度緊繃的關係,激烈動作之下再度拉傷,非常幸運地沒有傷到腰椎、骨裂。希濟領侯爵派了他的御用醫師診斷過,只要能好好修養,很快就能正常活動了。倒是,雙胞胎還好嗎?」

安潔莉娜發出了愉悅的笑聲,拍拍我腦袋,轉頭問赫拉休伊斐迪南。

公爵大人靜靜看了一會廚娘,直到對方朝他抬起一邊眉毛,露出疑惑的表情後,才輕輕搖頭,回應道:「尚未脫離關鍵期。」

廚娘「啊──」了一聲,隨即邊說著「那我過去看看」,邊起身離開床邊。

我眨眨眼睛,滿頭問號。

「雙胞胎怎麼了?」

「嗯、啊……怎麼說呢。」安潔莉娜搔搔臉頰,相當煩惱地說:「他們現在──好像因為驚嚇過度,比預計的日子還要早的進入變身期了。」

「啊?!」

安潔莉娜嘆了口氣,再度拍拍我的腦袋,說:「就是您所知道的,每個人都必須經歷過的那個過程。」

「很、很危險嗎?」

「危險倒不至於,畢竟現在醫學發達,希濟領主也已派遣專門人員來協助照顧。但人生中第一次的動物型態免不了會持續好幾天,重新適應不同狀態的生活方式又是好幾天了。對了,公爵大人,您看見雙胞胎的動物型態了嗎?」

赫拉休伊斐迪南輕輕頷首,卻沒直接回答安潔莉娜的問題,只用眼神示意她自己去找答案。廚娘大約也摸清楚公爵的臭脾氣了,簡單地回以點頭禮,轉身去開門。

門才剛開,門內的安潔莉娜和站在門外,半舉著手作勢敲門的陌生男人雙雙愣住。

「哎喲!」

「失、失禮了!在下乃希濟領領主麾下,警備隊副隊長古魯! 前來彙報與勇者大人同伴有關事項,冒昧打擾,請勿見怪!」

安潔莉娜趕緊讓出門口空間,陌生男人靦著臉,堅持在門口對著赫拉休伊斐迪南舉手行禮,禮畢才踏著正步進房。我躺在床上艱辛的扭著頭上下打量著這個國字正方臉的希濟領警備隊副隊長,直覺這人渾身上下都冒著一股呆板的氣息。

「勇者大人已經清醒了嗎?太好了!」

啪地一聲,古魯立正腳跟,嚴謹的對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的我行標準軍禮,我沉默幾秒,決定簡單的舉起右手作為回禮。

「關於勇者大人、斐迪南公爵大人一行人於鄙領所轄範圍內遭遇山賊乙事,吾主聞訊後已通令轄內所屬,務必竭盡全力、立即將犯事人員逮捕歸案,以行懲戒!敬請勇者大人及隨行人員安心於鄙領休養,所需一切物資、醫療資源皆由鄙領供應,此乃吾主一片赤忱之心,盼望將功贖罪,萬望勇者大人、斐迪南公爵大人知悉。」

希濟領警備隊副隊長古魯的聲音非常的有誠意,說話間雙眼也誠懇地緊盯著我的眼睛不放。我實在無法承受這種直球攻擊,十幾秒的談話過程中,一直不斷努力把不小心就飄走的視線拉回來重新釘在他的……左肩後方。

「啊、嗯、沒事……沒事。」

「多謝勇者大人!在下誠摯希望所有傷痛都能在全能的神的安排下,奇蹟恢復。不敢攪擾大人休養,在下先行告退。如有任何所需,請告知於門外值勤的勤務隊員,鄙領必定傾盡所能滿足各位的需求。」

啪的一聲,又是一個標準軍禮。赫拉休伊斐迪南動了動他的腦袋,權作回禮。安潔莉娜把人送出房門,沒有再度進來房內,只站在門口挑了挑眉毛,和赫拉休伊斐迪南交換了幾個眼神。

「你們在幹嘛?」

赫拉休伊斐迪南直接用手遮住我的眼睛,極端敷衍地說:「睡眠充足有益於您的傷口復原。」

青蛙公爵大人的手很大,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有些許薄繭,但意外的卻很溫暖,和他一向給人的印象相反。我挪了挪腦袋,在他掌心覆蓋下轉動我的眼睛,青蛙公爵彆扭的屈起手掌,卻沒有收回,而是調了個大家都覺得舒服的姿勢,輕輕的遮罩了我的眼睛周圍。

「睡吧。有什麼事情,都先睡再說。」






等我真正能動已經是好幾天之後了。這期間新勇者、大學生有來探病過幾次,在很乾的「嗨、學長,你還好嗎?」、「還可以。」、「請好好保重。」這種教科書情境對話之外,他也帶來了幾個滿有意思的話題,比方說那位被安潔莉娜順手帶回來的倒楣蛋。

他的原話是這樣的:「學長、那個、我想請問那個啊……就是、你們隊伍裡那個女生……我可以、可以請問她的名字嗎?」

「啊?」

大學生臉紅了,侷促的搔著頭傻笑。

「我那天來探望學長的時候,不小心在隔壁房間看到的。古魯告訴我,那是和學長你們一起來的,應該是你們的隊員。我、我覺得,大家都有共同目標,是一起合作的夥伴,但我之前沒有看過她……就想小小的認識一下。學長你能幫我嗎?」

──不能(秒答)。

我板著臉,否定詞沒有說出口,因為赫拉休伊斐迪南輕飄飄地瞄了我一眼。

於是我表情嚴肅地點點頭,回答他:「她確實是我們隊伍的成員,但你也知道,我對這個世界的人際關係沒有很熟。斐迪南公爵或許願意幫你這個忙。」

大學生噌地一瞬間兩眼都亮了,流明勘比「靶固」,閃閃發光的看著一臉高深莫測的青蛙公爵。下一秒,公爵大人文雅的頷首、做出了「我們外面談」的手勢,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房間,留下滿頭問號的我和露出謎之微笑的安潔莉娜。

「他在說誰?」

安潔莉娜伸伸懶腰,促狹地對我眨眨眼:「我們的新隊員啊。」

「……那是誰?」

「遇到土匪那天,順便救回來的小朋友──一開始被土匪頭子拿來嚇我們用的那個可憐孩子。不過我猜她也不是真的被土匪怎麼了,希濟領的醫師診斷說這孩子的症狀看起來是過勞之後的虛脫,沒有外傷,休養幾天之後就能好。」

「啊……所以可能是她因為某種狀況虛脫昏倒在路邊,剛好那群綠林好漢經過,就順手拿來恐嚇我們?」

「可以這樣說。」

「那、她還好嗎?」

安潔莉娜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捏了捏我的臉頰肉,笑道:「狀況比你好太多啦。人家已經能下床散步了。你可別輸人家啊。不過,事情也沒那麼簡單。」她嘆了口氣,趁著我不能抵抗,又順手一戳二戳三戳我的臉頰,說:「小朋友的精神狀況好像不是很好啊。」

「啊?」

「嗯嘛,簡單來說,小朋友失憶了。」

「失憶?」

──這什麼已經退流行的八點檔哏啊。

我在心裡默默吐槽了一會,忽然意識到作人不能這麼毒舌,不然膝蓋會痛痛的,畢竟「穿越」這個哏也差不多要退流行了吧。

總之,安潔莉娜快速的簡介了對方的狀況:失憶中、不記得自己的出身,但是對庇尼勞這個地名有印象,可能是首都居民?目測年紀約22歲、記得自己的名字是納妲莉、反應不甚靈敏、總是很茫然的樣子。

「該不會接下來,我們要順便送人家回家吧?」

「你說呢?」

「讓我們關心一下雙胞胎……」

是的,我可恥的逃避了這個問題。

安潔莉娜笑了笑,沒有戳爆我的逃避。她將房內的雕花椅子反轉,下巴墊在椅背的菱花紋上,雙臂自然的垂著跨坐。

「雙胞胎狀況還不錯,不過傑爾有點神經質,不是很願意練習自己的動物型態。但是潔妮非常認真,雖然說不了話,但看得出來她很想快點回來幫助勇者大人。」

我默默地漂移了一下眼神,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後,做了個決定:

「安潔莉娜,我想去看看雙胞胎。」





被安潔莉娜攙扶著,我艱難地來到了雙胞胎休養的房間。


休養室整體裝潢得很像是月子中心的寶寶會客室:一棟佔地相當廣大的建築物裡,劃分著好幾個風格不同的區塊:森林、草原、沙漠、水池、半地穴等等。希濟領領主派遣來的隨從驕傲地表示,在更深處的區域裡還有一間專門開設給夜行性動物使用的專屬房間,領主甚至斥資打造了一間模擬海洋環境的休養室給稀有屬性者使用。每個不同環境的隔間都裝設了隔絕內外的大片玻璃,以便父母親友會客。我們能從玻璃外看見室內放置了一些鋪滿柔軟襯布的籐籃,有些動物……小孩子們在裡頭活動,但絕大多數處於變身期間的孩子們,還是被安置在符合自己動物型態本性的環境中休息和活動。

傑爾的休息室是半地穴型,環境有點昏暗,即使有安潔莉娜的耐心引導,我還是在暗棕色的土壤中看了半天,才找到一丸蜷曲在一起的、顯露了滿身鱗片某種動物。

負責照料半地穴區的工作人員絮絮叨叨的唸了一通傑爾的身體狀況:含尾巴的體長50公分、體重2公斤,圓錐狀的頭部尺寸在正常生長曲線範圍之內,但鱗片的堅硬程度不到正常標準,可能需要考慮讓他曬一點太陽;此外,由於他拒絕了健康中心幫他準備的主食、也拒絕了復健運動,照養員無法測量他的舌長、腳爪長度和活動情況是否在正常標準內,因此健康中心開會討論之後,認為照顧程序中將不排除強迫進食、額外補充營養劑的可能性,有關這一點,需要他的監護人簽署一張同意表好讓健康中心進行後續安排。

我看了看放在傑爾棲居的洞口處的那碗燕麥糊──連堅果都被磨碎成粉──頓覺悲從中來,深深的能體會為什麼他會拒絕吃飯……可憐的傑爾,才剛13歲就頓頓只能吃這種無牙老人飲食。

我在這邊感慨到一半,玻璃對面的傑爾也許聽見換氣孔傳來的對話聲,他動了動身體,露出一雙小小的黑色眼睛。我眨眨眼,對上他的視線。

『你嗶──看屁看!』

熟人之間果然即使沒有言語,也不會無法溝通呢。我欣慰地這麼想。

我對傑爾露出了鼓勵的微笑,右手舉高握拳,做了個「Add Oil」的手勢。下一秒就看見傑爾「豁」地用後爪站了起來,露出淡紅色的軟軟的腹部,兩隻有著長長指甲的前爪激動的空揮了兩下,在瞬間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狀態後,立刻難為情地抱頭彎腰,把自己深深的捲成一團球狀,藏回了地穴裡面。

保育員……啊,不是,休養室工作人員無言地看著我,又轉頭看了看突然奮起,用前爪把地穴挖得更深,以便更好隱藏自己的傑爾,下了一個結論:「你可以每天都來探視他嗎?」

「嗯?」

「這樣至少可以保證他每天都會運動幾分鐘。」

我呵呵呵呵地笑著,轉頭去了潔妮的休養室。

那是一間模擬了半片山林和溪流水域的複合型休養室,裡面有不少小動物在忙碌地撲水、游泳、爬樹和打滾。保育員……呃,工作人員敲了敲他手上的記錄板,翻開好幾頁,仔細確認過後,指著室內一隻站在溪流中大石頭上,正警覺地盯著水流中某個定點的小型哺乳類動物說:「就是這孩子。」

潔妮的動物型態身長和雙胞胎弟弟差不多,含尾長大約45公分,重1.8公斤,是流線型的紡錘狀身體搭配纖細的短短四肢。頭部細細長長的,有半圓形的耳朵緊貼在兩邊,突出的吻端兩側也各有一道白紋直劃到頸邊,灰棕色的毛毛看起來很蓬鬆,因為站在溪流中央的關係,略微有些溼潤的水光在毛尖跳躍。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隻前腳,稍稍伸展了一下腳掌,露出腳趾間的蹼膜,似乎在觀察那層特殊的肉膜似的,過了一會才謹慎地將腳伸入水中。透過機械動力打出來的模擬浪裡有些帶殼堅果在漂動。潔妮的目標是這些在溪流裡撞擊出清脆聲響的小東西。

我站在玻璃外,屏氣凝神看著潔妮的動作。然而,不知是否動物型態的天生警覺性,或者這就是潔妮本人的特質,她撈著堅果的動作突然停下,接著扇了扇耳朵,抬頭觀察四周。

我不知道如果換作別人會有什麼感想。但當潔妮看見我的那一刻,從她眼裡猛烈地迸出來的光彩,滿滿的全是歡欣鼓舞的情緒,避無可避地朝著自己衝過來。那個當下,正面承受了如此純粹正能量的時刻,我彷彿聽見心裡有個角落發出了「喀、噠」兩聲。很輕、很細微的聲音,比灰塵落在心上還要輕微的聲音。

我眨了眨眼,無意識的伸出手回應著興奮地在石頭上跳躍的潔妮。

那是什麼感覺呢……該怎麼幫它命名?那應該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我什麼時候忘記了它的名字呢?
我茫然地告別了保育員,托他轉告潔妮好好練習、多休息多吃飯。安潔莉娜攙著我回到我的休息室。

「很驚訝嗎?」

安潔莉娜幫我弄來一盆清水,打溼了掛在床頭的毛巾後交給我。

「嗯。有點。」

「習慣了就好。」

「……安潔莉娜,你有幫忙照顧過這樣的……小孩子嗎?」

「有喔。畢竟不是每個領地都和希濟領一樣有錢嘛。」

「那妳覺得……」我緩慢地擦拭著額頭、眼睛、鼻子,一邊想我該怎麼說:「我覺得……很奇怪。其實我一直沒有搞懂這件事……人變成動物,或是動物變成人。那個原因是什麼。大家都跟我說是因為神的詛咒的關係,但是沒有人跟我講,『人到底做了什麼才讓神去詛咒人』。總要有個理由吧,比方說人做了什麼引發神的憤怒的事情之類的。」

安潔莉娜接過毛巾,搓洗了一遍後,再拿回給我。她圓圓的杏眼彎成一對新月,語氣輕快地說:「這真是個好問題。事實上,我倒不覺得這是種詛咒。」

「咦?」

「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也可能只是因為我的動物型態並沒有對我的生活造成什麼不方便,所以我才能輕鬆地說:變成動物也沒什麼不好的。可是,一般來說,之所以會用『詛咒』這個字來形容這件事,你也知道,多半是因為我們無法掌控自己的動物型態、什麼時候能變身、就算你再不願意,你的動物型態的本能也會影響到你做出的所有選擇,這確實對很多人來說都造成了影響──尤其如果人生中第一次變身的那道門檻沒有跨過去的話,那個心理陰影是會跟著人一輩子的。有些聰明的傢伙試著要找出規律,讓大家的生活好過一點,但是聽說都失敗了。」

我把擦過手臂和上半身的毛巾捏在手上,示意安潔莉娜將水盆推過來,讓我自己清洗。她點點頭,細心地把水盆放到了一個我不至於打翻它的位置。

「有些人一輩子幾乎沒有用人型生活過,但有的人一輩子也沒變過幾次身,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但讓我來說的話,我會覺得,這應該是神想讓我們學會什麼事情,所以才開的玩笑吧。」她俏皮地眨眨眼,繼續說:「如果你之後有空,去教會裡參加祈禱的時候,可以去莫圖克聖人 像前偷聽那些人在祈禱什麼。大部分都是在祈禱自己──或自己的孩子的變身動物是無畏、美好、至少對生活不要是有妨礙的、能夠理直氣壯的說出口的,不過呢,通常會事與願違啦。」

我搔搔下巴,想起那些曾經在莊嚴大廳裡出現的農場動物們、又想起國王變身後的那隻山羊、伊萊翠變身後的那隻公雞、再想起赫拉休伊斐迪南。

人生不滿足者不莫如是。

「嘿,如果你也能變身的話,你覺得你會是什麼樣的動物呢?」

「咦?我嗎?」

「是啊。當作休養期間的生活調劑,你也可以試著想看看你的動物型態唷。」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7-10 16:1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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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7-10 16: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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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17)[普](07/10更)

17

潔妮的復原進度比傑爾快多了,在我探望過她之後沒幾天,我們就收到了潔妮順利變回人身的消息。至於傑爾,這真的不是我要『臭彈』,他能加快復原進度,大概有八成原因必須歸功於我每天早晚二趟的探視。雖然他抵死不從,堅決不讓我看到他的糗態,但保育員也是身經百戰的老師傅,只要傑爾將他的地穴挖到了訪客窗看不到的地方,就會趁著他休息時,將傑爾整丸挾起來帶到玻璃的另一側。

如是者數天,我們隊伍B終於又全員到齊了。

理論上,全員到齊的這天應該要準備一鍋豬腳麵線分食──我絕對不會承認是我想吃──和跨火盆的儀式,但因為本地風俗並沒有這兩樣,而且我們的任務進度已經嚴重delay,因此在心情非常之不美麗的傑爾的召集下,隊伍B召開了第一次任務會議──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隊伍A的傢伙們也來列席了。

我們借了希濟領的某間豪華會議室召開會議,潔妮自告奮勇擔任會議記錄,表情嚴肅地坐在採光良好的巨大半圓形拱窗下方,虔敬慎重地擺好她的筆記本和墨水,仔細校正了她那支看起來很有年頭了的羽毛筆後,對我點點頭表示她準備好了。

忝為會議主席──畢竟沒人想當──的我也回以一個嚴肅的頷首,視線一一掃過剛艱難爬上高腳椅,以為自己可以開始在黑板上寫討論事項,卻崩潰地發現忘記帶三色粉筆上來的傑爾、雙手抱胸坐在門邊,只差兩腳沒翹到桌上的赫拉休伊、大咧咧單手支著下巴,正饒有興致的觀察隊伍A成員的安潔莉娜、坐在安潔莉娜對面,已經學會收斂表情,但還是一眼就能被人看穿他很興奮的呃……叫什麼名字來著?總之就是那個新勇者大學生、以及隊伍B最新成員,神秘的陌生美女納妲莉,眼中挾著霧氣,茫然又膽怯地轉動著她的視線。

以上成員圍繞著會議室正中央的沈重紅豆杉大雕花桌子上半部坐下,隊伍A其他成員則謙虛的強調他們沒有資格和勇者們平起平坐,因此另外搬了一張略小的烏心石方桌併在我們旁邊,側身坐著。

這是一個好像很嚴肅的會議。我對自己點點頭,舉手指向傑爾。

他也理所當然地回應我:「粉筆。」

我的左手立刻遞上粉筆。

傑爾轉身面對黑板,唰唰寫下今天的主題:

一、任務目標:逮捕公主。

二、進度:第一階段:特納吉霍克 王曆25年6月4日,抵達希濟領,完成。第二階段:?。

傑爾的手不夠長了,他一手勾住我脖子,攀在我身上,讓我幫他把椅子拖到黑板右側,繼續書寫。

三、臨時動議:(一)隊伍合併。(二)……。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神秘美人納妲莉,粉筆在黑板上輕敲兩下,似乎不能確定該怎麼定義這個主題。一邊的現任勇者立刻舉手表示意見:「護送任務!大家覺得怎麼樣?遊戲裡面……不對不對,傳說故事裡面常常會有這樣的劇情:『一名神秘不知來歷的美麗女子──不過大家都知道她其實是故事女主角,通常是公主或對劇情來說非常重要的角色──突然出現,於是主角必須負起責任,將她送回家,或是到達指定的地方,順便推動劇情發展。』哈哈,大家不要這樣看我,我當然知道這只是故事囉。現實生活嘛,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呢。不過既然我們都遇到了,就勇敢肩負起這樣的重責大任吧!」

「不怎……」

傑爾吞下了最後那個字,哼了一聲,繼續徵求其他人的意見。但赫拉休伊只給了他一個高雅的呵欠、潔妮忙著抄寫逐字稿、主席本人我其實只是個會發出聲音的吉祥物,而作為討論中心的納妲莉不知是怯於表達,還是不在意,總之,她──在發呆。只有安潔莉娜在思索了幾秒之後,挑起一邊眉毛,先是客氣地對赫拉休伊做了個「您先發言」的手勢,得到青蛙公爵大人「您隨意」的答覆後,愉快地舉手發言。

「我當然不是想反駁勇者大人您的觀點,但我有些想法或許能夠提出來給大家參考看看。首先,在名詞定義方面,為什麼是『護送』呢?誰需要護送?由誰護送?從哪裡『護送』到哪裡?再者,您使用了一個詞彙:『重責大任』。這聽起來似乎是您認為女性就是弱者,天生就缺乏了某些特質,比方說:勇敢、獨立、冒險精神,因此在某些情境底下就特別的需要男性保護 。當然了,我沒有質疑勇者大人您的意思,並且在我看來,可以肯定的說,在場的各位都是急公好義的勇士,但是不是各位都忽略了一件事,在我們討論『護送』、『陪伴』之類的名詞定義之前,我們也許應該先問一問本人的意見?」

大學生噎了一下,薄薄的臉皮微微漲紅,偷瞄著不知神遊去哪了的納妲莉。他含糊著說:「應、應該是這樣沒錯。妳、妳說的對……」,而後臉皮在聽見傑爾「嗤」地笑聲後,變得更紅了。

他清清喉嚨,正面轉向納妲莉,問:「納妲莉,妳都聽見了,我們現在在討論有關妳的事情。妳應該還記得,前幾天大家已經反覆向妳確認過妳的失憶症狀,聽到妳對有關自己的任何事情,都沒什麼印象這件事,我有點難過。而且我也覺得很抱歉,必須讓妳參與這次會議,討論一些有關妳的事情。如果可以,希望妳盡量提出妳的需求,讓我們幫助妳。」

大學生的問話非常誠懇,還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有禮貌,但不知為何,我還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我搓搓手臂,看了一眼正在欣賞窗外美景的赫拉休伊,再看向納妲莉。

納妲莉事實上並不算標準意義上的美人。皮膚不夠白、臉不夠尖、眼睛不夠大,充其量只能讚美它圓溜溜的很可愛、嘴巴不夠小、鼻子太尖、身材也不夠纖細高挑、甚至還有一雙看起來滿勇健的蘿蔔腿。然而整體湊起來,卻給人一種傻呼呼、憨態可掬的感覺,讓人不由得想靠過去拍拍她腦袋,順便擔心一把她會不會被路邊的怪叔叔拐去賣掉。

這種擔心的心情,在看到她眨著眼睛,頂著「你在說啥?那能吃嗎?」問號,呆呆回望現任勇者的當下,簡直要以等比級數飛速上漲啊。

我摀住臉,深深嘆了口無聲的氣。

沒有得到納妲莉回應的大學生陷入了一個迷之尷尬的情緒裡,隊伍A中立刻有人跳出來幫忙緩和氣氛。隊伍A的盾勇咳了兩聲,用他那把和體型很搭配的低沉嗓音,誠摯溫柔地說:「驟然遭遇巨變而陷入迷茫情緒乃是人之常情,仕女納妲莉必然一時之間無法回答馬司祰大人的提問。然而究其內心,乳鳥歸巢本就是人之天性,正如所有人在大限將至之時,內心所思所想無不是故鄉風土、故人故事。因此即使仕女納妲莉一時無法將內心情緒宣之於口,吾等亦可從她舉止之間推知她是想回返其熟悉地域的。」

隊伍A的巫師很有默契地接著說:「吾等前人祖輩所身教言傳,不外乎推己及人之道。仕女納妲莉近日茫然四顧、惶惶無措諸番行止,吾等皆看在眼裡,實難不對其產生憐愛痛惜之情。故馬司祰大人的提議,豈不是釜底抽薪、一舉數得的好方法嗎。」

我看得出來安潔莉娜巧妙的隱藏住她的白眼了,她微笑著說:「從細微的現象中發現當事人的幽暗意識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有很多外在情況、或是觀察者本身的定性思維會將現象引導至錯誤的結論。我提到這一點,並不是在反駁各位的結論,只是我自己本身就是個容易犯下這種『過度推論』錯誤的個性,因此會非常希望各位再多一點耐心觀察,確認納妲莉的答覆。畢竟我們都不是當事人。而這種事情,還是要以當事人的意願為優先,不是嗎?」

真不愧是膽敢在重要宴會上摔鍋給所屬領主難看的人啊!我讚嘆地看著安潔莉娜一出手就連打兩個貴族的臉,還笑呵呵地一臉「我根本沒發現你們全都是古老世家出身的正式貴族喔」的天真模樣,把發言權交給下一個人。

大學生臉色漸漸變得有點「青筍筍」,不過還是很有風度的先安撫了幾句自己的隊友,才轉回來發言:「我認為某地的亨利和某地的威廉他們說的很好啊。而且他們的想法──其實也是我的想法啦,都是基於『人道精神』才提出的建議。就像你們看見一個迷路的人,不會想要送對方回去嗎?當然我們在這裡說的一些想法,全都是沒有強制性,而且真的沒有惡意。騎士精神一直都是我們做出任何行動的基本準則,也是我們的驕傲,這一點我希望大家都能夠知道。順便說啊,還有一點其實大家也可以考慮一下嘛。如果納妲莉和大家一起行動了,那不是就多一個隊友了嗎?要是說『隊友』會讓納妲莉壓力太大,」說到這裡,他瞄了一眼安潔莉娜,頓了頓才繼續說:「那,就當作是多交一個朋友嘛。『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學長你說對不對?」

就算魂遊天外兩千里也能在被點名回答問題時,瞬間做出反應,這是社畜的本能也是驕傲!我險險嚥下「不對,我跟你們隊伍A沒有交情,不想跟你們一起組隊打怪。」這句話,做出一副正在深沈思考中的表情,看著大學生幾秒後,弱弱地回答:「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我需要再想想。」

傑爾卻沒有我的各種顧慮,他冷笑一聲,尖銳地說:「沒錯,大家都這麼熟了,當『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忙嘛。可是,容我提醒大家一下,當初成立兩支隊伍的主要目的,是因為陛下希望透過兩支隊伍的『良性』競爭關係,讓本次任務能夠儘早完成。因此這陣子勇者大人您主動對我方提出的『隊伍合併』想法,可不可行,大概也不能用『交朋友』三個字全面概括過去吧。此外,這次任務的目標相當明確、行程也非常緊湊,事實上我一直很懷疑我們是否能夠在任務目標之外,額外再加入其他行程。」

現任勇者臉脹紅了,聲音變得略有些強硬,還很有勇氣的邊盯著赫拉休伊邊說:「但是你們都是貴族騎士,如果放著納妲莉不管,根本違反了你們自己的核心精神。再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做事情本來就要有始有終。你們把納妲莉帶來希濟領,又隨便丟著不管,難道不是給希濟領主帶來麻煩嗎?」

被點名參戰的赫拉休伊揚起一邊眉毛,盯著大學生幾秒後,微微一笑,道:「在下相信治理著物產豐饒之鄉、富貴溫柔之地的希濟侯爵大人,其胸懷正如其轄下領地之名一樣,廣闊而能包容萬物。」

臉歪了……臉都要歪了,我看著大學生的臉氣到微微變形,只能趕緊扭頭去看潔妮的筆記本,假裝我的臉沒有忍笑忍到歪掉。現場氣氛一時嘩然,隊伍A的成員在那頭竊竊私語、率先聲援大學生的盾勇差點拍桌而起,被劍士拉住。可是巫師不知道是不是對赫拉休伊本來就有意見,這時候趁勢順著大學生的話,又補了幾句聽起來就讓人頗不舒服的尖酸句子。劍士和醫師拉住這個,拉不住那個,怒瞪了雙手一攤,很乾脆的表現出「我沒有實權」的主席本人我。

混亂中,我注意到潔妮皺著鼻子,從口袋中抽出一枝木頭鉛筆,咬著鉛筆尾巴陷入沉思。攤開的筆記本上按照發言順序,排列了幾個人名和發言逐字稿,最後一個是她自己。她安安靜靜地咬著鉛筆一會,提起羽毛筆在空白處隨意補了幾個意義不明地簡寫符號,又跳回來在她自己的發言處填寫、抽換了幾個短詞後,下定了決心似的,舉手向主席表示她要發言。

我趕緊敲敲黑板,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好意思打擾大家開會,身為會議記錄,本來我應該不能發言……可是我覺得,我也是討伐隊的成員,應該、應該也可以說一點點我的想法……吧?」

我立刻用拳頭堵住了傑爾的嘴巴,對潔妮燦爛地微笑地同時,用眼角對赫拉休伊打暗號。

偉大的青蛙公爵對潔妮投以溫雅微笑。這好像給了潔妮很大的勇氣,她深呼吸一口氣,認真地說:「我反對由我們──或是由馬司祰大人的隊伍──送納妲莉回家。」她說到這裡,不自覺地雙手合掌,對現任勇者做了個非常抱歉的手勢,「馬司祰大人您人真的很好,就算這個任務非常重大,而且時間很緊,可是看到有人需要幫助,還是願意伸出援手。我真的很佩服您唷。可是,我覺得傑爾也沒有說錯,納妲莉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想起來她的家,我們卻沒有很多時間可以等待納妲莉想起來。我們能夠祈禱偉大的神賜給我們運氣,讓我們的任務路線,和納妲莉的回家之路重疊嗎?」

潔妮搖搖頭,吶吶地說:「應該很困難吧。而且,還有另一個原因,也讓我覺得,我們還是拜託希濟侯爵大人協助納妲莉,對她來說會比較好。那個原因是──很多時候,女孩子在外面旅行,真的非常危險。我以前常聽我們領地裡的老人說,『女孩子不要自己在外面亂跑,遇到危險算誰的呢?』我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尤其我們又剛剛遇到強盜……」

安潔莉娜發出「呃」的一聲,潔妮立刻搖著手,補充說道:「我的意思不是參加勇者大人的隊伍很危險。只是,我就是覺得,像是安潔莉娜妳和我這樣,在外面旅行,就算有很厲害的同伴,相對於公爵大人、勇者大人和傑爾這樣的男孩子,還是有一定程度的危險性。但因為這是公務的關係,所以……」

安潔莉娜安撫地笑著,點頭說:「我大概懂妳的意思了。在考量私人利益和公眾利益的天秤上,妳認為公眾利益是優先於私人的,對吧?」

潔妮認真的附和安潔莉娜:「是的。我覺得我們之所以參加討伐隊,這是有我們不得已的原因。可是納妲莉的情況和我們不一樣啊,她只是個普通人。如果能在安全的地方接受保護,讓厲害的侯爵大人的士兵和醫師協助調查、治療,然後在準備萬全的情況下,啟程回家,這樣不是最好嗎?」

潔妮的想法對我來說,實在是很有說服力,但還是缺少了一點什麼更關鍵的東西。我眨眨眼睛,正在思索中時,拳頭上突然傳來一陣痛感:傑爾狠狠咬了我一口。

「呸呸呸呸!」

我都還來不及慘叫出來,就被傑爾的怒視瞪得我含淚把委屈吞回肚子裡。傑爾用手臂怒擦了一波嘴巴後,抖抖衣服,讚揚了一番潔妮的意見。

「我完全同意潔妮的想法,非常的實際且直接指出了整件事情的盲點。不過這不代表我贊成妳們──妳和安潔莉娜、現在還有納妲莉──繼續待在討伐隊裡。我的立場現在也沒有改變──這種危險的旅程,大概未來還會更危險──我希望妳們最好也可以跟納妲莉一起待在希濟領。」

但他的意見招來安潔莉娜的大笑。


「啊哈哈哈哈。我就把你的說法當成關心,收下了啊,小傑爾。」

「不准說我小!」

「別介意別介意。哪,總而言之呢,看起來大家的意見都不一致啊。我呢,沒意見。確實我也覺得女性出外旅行有一定的危險性,但我不覺得女性必須因為這樣而把自己關在『安全』的地方,一步都不往外走。這樣不會『比較安全』,更不要說這根本是浪費生命的行為。」


現任勇者看起來被安潔莉娜的態度弄的混亂不已,他張口結舌地來回看著安潔莉娜和潔妮,彷彿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兩種極端的態度。最後他吞了吞口水,謹慎地舉手投下了贊成票。

「我還是認為納妲莉和我們一起行動比較好。」

會議室內眾人又爭議了一輪,贊成票與反對票竟然對半開。爭論無果之下,大家一起看了過來。赫拉休伊終於坐正了身體,帶著微妙的笑容,上半身前傾,完美地用肢體語言表現出他現在很樂於知道我會做出什麼決定;傑爾冷笑著用眼神警告我,我手上那張選票很珍貴,不要隨便亂投;潔妮和安潔莉娜尷尬地對視著,然後一起撇頭看向我。

隊伍A那邊也不用說了,大學生和他的支持者正熱烈地想要繼續說服我投向他們陣營,但他們之中的反對派也隱晦的暗示我,他們礙於身份不好意思拒絕現任勇者,希望我能幫他們擋下來這個爛決定。

我沉默良久,久到眾人可能都想奮起揍我了,才慢慢開口。

──做決定總是非常困難的,尤其是對我來說,更是如此。如此的優柔寡斷,連自己都想唾棄自己。

「我……中立理性客觀……呃,玩笑、開個玩笑。」我縮縮脖子,沒成功躲過傑爾殺人的眼刀,「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很難做決定啊……而且怎麼說都無所謂吧,順路的話就一起走啊、覺得太麻煩就讓希濟領主幫個忙不行嗎?我都好、真的沒什麼意見。」

颼颼的冷風伴隨著赫拉休伊又倒回去椅背上的動作,一起刮了出來。他斯文地翻了個白眼,意義不明地讚嘆了一聲:「啊──無所謂嗎?」

「你知道嗎?你這種人呢,就是廚師最討厭的那種人喔。」整場論戰下來,沒爆過一次青筋的安潔莉娜額角第一次有著不自然的抽動,她微笑著說:「一邊說著肚子餓了,一邊來到餐廳,但是卻無法決定想要吃什麼菜。嘴上說『隨便怎樣都好』,但對廚師提出來的菜單從頭到尾沒有一個滿意的。最後自己生起氣來,摔門走人的時候,還要怒罵一通廚師太廢、不會做菜。我、真的、很討厭、這種人喔。」

「不不不、我真的很好說話,就是、你們說好就好,我真的沒意見……」

傑爾面無表情的跳下了椅子,完全不想再多理我一秒似的走到門邊,才回頭說道:「這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有『沒有立場』這種鬼東西的;所有的『中立』都是假議題,但我想按照你的腦袋應該是無法理解這個基本命題的。與其浪費時間,等你在那邊轉動你那個生鏽很久的腦袋,想清楚要投給誰,不如去做點更有意義的事。」

「那麼我可以做紀錄總結了嗎?」

「可以。會議解散。下次會議時間會再通知大家。」

秋風掃落葉……我的玻璃心又碎了一次,雖然我知道這大概也是我自找的。但沒人規定男兒不能擁有玻璃心啊。眨眼之間所有人都走了,會議室內空蕩蕩的。我哭喪著臉收拾雜物,收著收著發現納妲莉還坐在她的位置上。

喝!這什麼匿蹤技術!

「呃呃,納、納妲莉妳、妳還好嗎?」

她像是還搞不清楚事情發展似的,緩慢地歪頭看著我,說:「會議結束了?」

「呃,對。怎麼了嗎?」

她搖搖頭,問道:「剛剛的投票,我也能投嗎?」

「……」

這真是,大哉問啊。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11-21 13:4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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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7-11 21:2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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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勇者(18)[普](07/11更)

18

閒話暫且按下不表,總之接著幾天西線無戰事,我仍然持續著定時復健和療傷的行程。隊伍B的成員一向沒有什麼團結榮譽感,除了潔妮很認真的會來協助我復健之外,看不見隊友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這天吃晚餐的時候,我發現赫拉休伊和傑爾的表情不太對勁。

兩個人很罕見的出現了嚴肅的神色。總是帶著漫不經心地嘲諷笑容走天下的赫拉休伊緊鎖著眉頭,時不時地和傑爾交換意見;傑爾則是略微帶著憂心忡忡的模樣,焦躁地語速至少比平常快了三倍。

一開始我以為是因為任務內容變得棘手,畢竟赫拉休伊已經和他的管家聯絡上了,拿到更新的情報不讓人意外。但謎底總是來的很快,而且措手不及。沒過幾天,我收到了一個來自希濟領主的單獨邀請。

我再三向來遞送邀請函的侍從確認,得到的都是同一個答案:「是的,確實只邀請您一人」、「不,請恕我們身份卑微,不清楚侯爵大人的心意」、「您忠誠的侯爵大人熱切期盼您的赴約」。

這聽起來就是個鴻門宴啊。

我戰戰兢兢地隨著侍從們來到侯爵指定的房間。侯爵宅邸的主廳在它外側,有扇門可以通往侯爵的私人書房,相鄰的另一扇門則可以通往私人娛樂室。裝潢簡單樸素,不若宅邸中常見的華麗金紅白三色主元素,而是淺淺的水藍色基調配合純白提紗的蕾絲,擺設著只用手工簡單打磨成的木頭桌椅,再用精心照顧的室內植栽補充了視覺單調的部份。整體感覺,就是一間白宮旁邊小會議室的房間,很適合拿來討論什麼顛覆國家陰謀的空間……我只是隨便講講的,真的,我發誓,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有成為預言家的潛力。

「久聞勇者大人的智慧過於常人,想必不耐煩拐彎抹角,區區便開門見山、有話直說了。邀請勇者大人前來一敘,自然不是為了閒聊家常小事,卻真有件小事,還須勇者大人鼎力相助──區區對現任這位國王陛下,很有意見,如果能把他從王位上趕下來,必定會是相當有意思的事情;數日前區區已面邀過斐迪南公爵閣下、克里伯爵代理人二位共襄盛舉。然而至今尚未得到回覆。區區思前想後,慚愧想起如今這二位身負重任,又聽說他二位與勇者大人私交甚篤,想必是不好繞過您,自行做出如此決定。故此,區區乃邀您一敘,將前因後果述明清楚,冀求諒解、復求同行。」

希濟領主侯爵大人悠閒地蹺著腳,捻著精細的白瓷紅茶杯,對我微笑。

「不知以上說明,是否足夠簡明易懂呢?」

「……」

──非常,簡單、非常,易懂。傳統市場滴雞精都沒有他的話如此濃縮啊!

這算什麼?叛亂份子的招降現場?國王知道他屁股底下的椅子不穩了嗎?他說他已經約赫拉休伊和傑爾聊過了,這就是這幾天他們兩個心情很差的原因嗎?

侯爵放下茶杯,薄胎杯壁輕輕的扣在小瓷盤上,發出了一聲脆響。我被那聲音嚇的一抖,慌張地開口:「我、我懂了,可是、可是,為什麼?」

話一出口我差點想咬舌自盡。好奇心殺死貓、知道越多死的越快啊!

侯爵非常愉悅的樣子,他咧開嘴,露出爽朗地笑容,這讓他稜角分明的臉和下巴上未修飾乾淨的胡碴,看起來更有種吸引人的男性魅力。

「因為區區認為,那個位子由區區坐上去,會比現在這個更好。」

「……」

就這樣?沒有國仇家恨?沒有八點檔式愛恨情仇?沒有相愛相殺連演一千零八集從夜市起家一路做到世界總裁CEO的堅強理由?呃、嗯,扯遠了。

我趕緊拉回因為太過震驚,一下子被扇出去到天邊的思緒,開始認真研究起眼前這位渾身洋溢著自信、勇敢氣勢的侯爵。

「這個理由……嗯、呃,有點……有點……」

侯爵點頭,笑道:「太簡單。對,我知道。但是有什麼關係呢?我有實力、也有野心。上面那個現在做的也不是很好。讓我來取代他,有什麼不可以呢?」

真想給這個簡單的理由按個讚,如果我不是被拉進來一起討論這個陰謀的一份子的話。

思前想後,我只能委婉地答覆他:「非常感謝您的邀請……但怎麼說呢……這麼說吧,我其實就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外人,而且還沒什麼見識。接受國王的委託也是經常辜負他的期待,這個您一定很了解。更何況如果您認為我的想法可以影響赫拉休伊和傑爾,這中間一定存在了黑洞級的誤會……」

侯爵臉上露出了憐愛的表情。他拿手指點了點他的額角,感慨地說:「您這麼說真是太看低您自己對斐迪南公爵的影響力了。」

我瞬間瞪大了眼睛,希濟侯爵卻狡猾地一笑,繞過這個話題,愉悅地說:「這樣吧,區區明白勇者大人對己身榮譽的重視。在背負著王家任務的同時,還要求您支持區區,實在強人所難。不過您若有任何需求,區區誠摯歡迎您來此商討。」他對我眨眨眼,用著背負了千軍萬馬、勇往直前的氣勢站了起來,「任何的需求,區區都願意替您解決,現在這個任務也是。」

鴻門宴隨著侯爵大步流星地離開而落幕。侍從們送我出來,各個臉上都像是戴了微笑面具似的,話裡話外都是讓我好好思考,希望主子能聽見好消息的意思。

那種感覺,特別地讓人覺得不舒服。

而且追根究底,這件事也跟我沒什麼關係啊。我難道不就是一個倒楣被抓過來的傢伙嗎?想叛亂就去叛亂吧,跟我到底有什麼關係?我就不能單純的只是來這裡過一過白開水,就回家安分的當個不與人交流的死宅嗎?

越想越生氣,連飯都不好吃了。我磨牙磨了兩天,決定既然冤有頭債有主,就別把這種不爽的心情獨自承擔,憤而起身去找赫拉休伊和傑爾。

「嗨,兩位帥哥,有空?」

這兩個冤親債主剛從花園涼亭裡出來,看到我時,兩人表情皆是一愣,然後迅速的對視一點,傑爾便露出了「該來的躲不過」的表情,嘆了一口氣,率先走回涼亭裡。

「那老傢伙是不是也找你去談了?」

他坐回原本的位子,將手上一封上好蠟印的信小心壓在桌上。太過堂而皇之的態度,反而讓我狐疑起是不是我小雞肚腸了。

赫拉休伊笑了笑,對我眨眨眼,也慢慢跺步回去他的座位。

「你們……知道我要說什麼?」

「一點也不難猜啊。」傑爾單手撐住下巴,無奈地說:「就你那吃飽睡、睡飽吃,天塌下來有事也會是高個先擋的個性,最近能有什麼事情讓你煩惱?不可能是跟隊伍A有糾紛、也不會是納妲莉的事情;就連你終於了解陛下有可能不讓你回家之後,也不過緊張了一天半。更何況那老傢伙也不是笨蛋,看斐迪南和我拖拖拉拉沒回覆他,肯定第一時間就找你去聊天了。」

「我……嗯,欸嘿嘿嘿。」我搔搔頭,滿肚子的怨氣瞬間煙消雲散,乾笑著也坐了下來,比手畫腳地把希濟領主的話轉達了一遍,末了問:「你們不會參加吧?」

赫拉休伊盯著涼亭頂的樑柱一會後,搖搖頭,輕聲說:「縱然虛擲生命,也應擇取更值得的事物。」

傑爾哼道:「參加個屁,我的薪水又不是陛下或那老傢伙付的。」但他點點桌上那封信,話鋒一轉,語帶保留地道:「不過我還是得先確認我家那個傻子的想法才行。那傢伙雖說是個徹頭徹尾的鴿派理想主義者,但難保他哪跟筋接錯線就好笑了。」

「我、嘿嘿,我也擔心那個……」

我摀住臉,覺得小心臟可能會受不了等會來自傑爾的砲擊。但他們兩人沒有多說什麼。

「我們也想到了這一點。確實,雖然你就是個怠工天才,可是不管怎麼說,這段時間裡你也算是陛下僱用的傭兵。若是陛下陷入了麻煩,你們之間的契約就岌岌可危了。」

「那、那……?」

傑爾緊緊地皺起眉頭,反問我:「如果希濟侯爵當真發動叛變,危及陛下的統治穩定了,你打算怎麼辦?一根筋傻到底的繼續幫陛下打工?還是乾脆就直接蹺班了?」

「到那個時候,應該也……沒人在乎公主的狀況了吧?」

他們兩人交流了一個我好像能看懂的眼神,赫拉休伊搖搖頭,輕聲說:「這恐怕未必。侯爵閣下與陛下之間並未存在一個確切、足以名正言順推翻陛下治權的理由。這便意味著──」他意味深長的看著我:「任何理由,都能成為那個『藉口』。」

那一瞬間,赫拉休伊的聲音成為打開了記憶裡某些關鍵字的開關,短短數秒間,曾經歷過的某些事,那些虛幻和真實的聲音、字句、針鋒相對的爭執聲匯聚成一股巨浪,鋪天蓋地的砸了下來。冷汗立刻浸濕背脊。

我張了張口,摳摳乾渴到發緊的喉嚨,深呼吸好幾次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現在應該還不到那麼嚴重的地步?」

傑爾攤開手,無奈地說:「對。這就是那老傢伙奸詐的地方。往前一步,他可以試探我們的態度。成功便成功了,若是我們拒絕,他還是可以後退一步,反正他沒有透露他的時間表,一切都是檯面下的流言。若是陛下聽見任何流言,動作大了,就送他一個『逼反』的理由。我們的動作大了,就是『佞臣謀權正好讓他清君側』。這種曖昧的狀態,無論如何他都不賠。」

「這真是……太、太、太……」

「現階段尚不必過度緊張。」赫拉休伊拍拍我的腦袋,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有力,還帶著一些驕傲的調調,「斐迪南家一直都不是個好的舞伴。」

「你這句話聽起來真的很討厭。」傑爾吐槽了赫拉休伊一句,轉過頭卻附和起了他的說法:「事前準備越多,對未知的將來總是有好處。無論如何,現在還是把能做的都先做起來,該進行的任務還是繼續進行,這樣最好。你也不用太擔心你和陛下之間的契約,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被影響,還有另一個笨蛋跟你有一樣的問題呢。」

我應該吐槽回去的,但奇妙的是,傑爾欠扁的語調竟然有種安慰人心的效果。至少一想到大學生也跟我一樣,面臨著隨時可能發生的準失業情形、回家之路被戰爭打斷,我的心就放回肚子裡一半了。

晚餐後,傑爾寄出了給克里領主的信。他和赫拉休伊討論過後,認為既然希濟侯爵還沒把這件事拿上檯面來講,我們這方也不必大張旗鼓的把他當作一回事,不如以拖待變,求取主客勢力均衡。另一方面,雖然他很想「放鳥」隊伍A,也偷偷鼓動過隊伍A的幾個成員,讓他們向大學生建議早點出發;然而大學生不知吃錯什麼藥,卻始終堅持等到納妲莉之事有了結論,才能正式拔營。

這讓我們所有人滿腦子問號,既問不出原因,只好不情願地召開了第二次任務會議。

同樣的會議室,同樣的人口組成。大學生在聽見潔妮碎唸了一頓會議主席的中立原則後,果斷放棄爭取主席的機會。因此會議角色仍然和上次相同,由本人忝任主席一職。

我敲了敲黑板,宣告會議開始。

這次的主題已經事先寫好在黑板上了,很簡單的一行字:納妲莉的返家之旅。

「咳、嗯,相信經過這幾天的討論和沈澱,大家應該和自己的隊友們統一彼此的想法了吧?」我有點心虛地咳了兩聲,「那麼,嗯,馬……隊伍A……」

要死了我還是想不起來大學生的名字,底下潔妮迅速抓了張空白紙,唰唰寫下正確答案遞給我,我又感激又感動地接了過來,對著紙,滿臉嚴肅地唸道:「馬司……啊……嘛,總之,飽受國王期待的新任勇者,請先說明你們的意見。」

大學生臉頰抽動了幾下,仍然很有風度地站了起來,慷慨激昂地,再度著重闡述了一遍人道、人權、平等三鐵柱乃是不證自明的真理,也是人們追求幸福權利的基石與騎士的負擔,任誰都不能以男女、宗教、種族、階級、黨派等理由將之剝奪和侵蝕。最後,他沉下臉來,語氣嚴肅、意有所指地對赫拉休伊說:「當然除了這些理由之外,在我和侯爵大人聊過後,我忽然發現還有別的更急迫的理由,讓我判斷將納妲莉單獨留在希濟領並不是個好決定。」

我一愣,不是很明白為何大學生忽然補了這一段話。赫拉休伊和傑爾倒是立刻就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雙雙露出了吃到蒼蠅般一言難盡的表情。傑爾捏著拳頭,拿不定主意似的,和赫拉休伊交換了幾個眼神。安潔莉娜倒是先忍不住了,舉手要求發言。

「勇者大人的演講內容豐富、聲情並茂,讓人學到了很多東西呢。」她笑瞇瞇地拍著手,卻不等現任勇者表示任何謙讓的動作,很快話鋒一轉,微笑問道:「但是我還有幾個地方不是很了解,需要請大人幫忙解惑。首先呢,大概就是有關『不證自明的真理』吧。當然我不是要反駁人道、人權、平等的重要性,只是偶爾會覺得,在定義清楚『什麼是人道、人權、平等』的共識之前,講『不證自明』,這感覺很容易進入『你的人道、人權、平等好像和我不太一樣啊?』的鬼打牆狀態。更何況您剛才好像是把這三個重要元素與『追求幸福權利』和『騎士的負擔』連結在一起。這不知道是我理解錯誤嗎,還是有別的涵義可以理解,總之呢,聽起來就很像在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讓專家來告訴你、指導你、負責讓你感受到,不管男女、宗教、種族、階級、黨派對你有什麼影響,只要有了這三項,人生就一定幸福的小秘訣』。」

她將手指併攏,下巴墊在上頭,愉悅地道:「不覺得聽起來真的很像路燈上面貼著的小廣告嗎?」然後,在大學生變臉的當下,補上最後一擊:「還是特別註明『治療無效免費』的那種喔。」

「噗哈哈哈哈哈──」

「安潔!」

傑爾瘋狂地笑聲混在潔妮的慘叫聲裡,聽起來特別古怪,但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偷笑到臉抽筋的關係。隊伍A的成員紛紛拍桌而起,巫師怒噴了一串「妳的質疑不是我的質疑,不可質疑妳的勇者大人」、盾勇擼袖子看著像是準備開幹了,不過被其他理智尚存的隊友們攔住,於是各種聲音匯流成一團黏膩的嗡嗡聲,根本聽不清楚到底誰說了什麼,最終便退化成了一首工程師給錯刀具進給量和轉速數據的不協調圓舞曲──撞刀、斷刀、切削在錯誤材質工件上的尖銳噪音和機台跳Alarm的紅閃燈;直到潔妮慌慌張張的聲音殺出重圍為止。

「勇者大人!請告訴我們那個『急迫的理由』!」

不過大學生的理智線已經只剩薄薄一層血皮,我看見他額角青筋大概有0.75mm實線那麼粗,拳頭捏的死緊,著實讓人擔心他會幹出什麼事情來。幸好,都已經讀到大學了,基本情商還是有的。他重重的深呼吸幾次後,昂起頭,咬牙說:「我言盡於此!」

「咦──?」潔妮震驚地看著現任勇者幾秒後,迅速的轉頭看了一眼滿臉無辜的安潔,腦中不知想到了什麼,再次轉回來的時候,她語速驚人地喊:「您所提到的事情我認為非常重要,畢竟您的身份地位是這麼崇高,一定可以讓您輕鬆拿到所有會影響到這次任務的機密資料,因此請您務必、啊啊,不,拜託您說出來吧,為了任務的成功……如果是因為安潔的關係,而導致您不開心,我願意代……」

傑爾動作迅速的扯了一張她的筆記本紙頁,揉了兩把,塞進潔妮的嘴巴。安潔莉娜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對臉色嚴肅的傑爾點點頭。

「無知的小女孩!妳以為無私的勇者大人稀罕妳的道歉?不,從根本上來說,這位引起混亂的女士的歉意和自省──啊,如果她的母親記得在出生時就讓她帶上這種基本能力──我們的勇者大人也是不屑一顧的,因為對勇者大人來說,完成任務的責任感比取得你們的認同更加要緊!」

對方巫師立刻見縫插針的捧了一句,難得的引起赫拉休伊的贊同。

「這真是我這幾天以來聽見過最有智慧的一句話,親愛的帕鄂巴克三世 ,在在下發自內心的對您終於不只身高有所成長而感到欣慰之前,如若各位願意稍稍將目光轉移到本次會議的主角身上,在下將不勝感激。」

他到底是捧人呢?還是提油救火呢?還是「橫柴添火著」,覺得從沒看過「燃燒吧火鳥」很可惜?我敬畏地看著用著優雅姿態、舒適地躺在椅子裡的青蛙公爵,內心再次肯定這人這輩子的字典裡,「樹立敵人」這個詞彙絕對排在第一名。

眼見現場即將陷入另一種意義上的混亂,本席終於找到了主席鎚,猶豫了一會到底是要敲黑板、會議桌還是別的可以敲又不至於需要賠償的物體後,我咬牙脫下衣服,包住主席鎚,哐噹哐噹地敲響了懸掛在牆上的裝飾用銅盾。

「肅靜!肅──靜!肅……嗯,咳咳。大家情緒緩和一下,納妲莉有話……想說。」

眾人總算消停了一些,紛紛將目光轉移到會議室角落的納妲莉身上。

年輕的女孩臉上沒有表情,緩緩確認終於輪到她發言之後,便用一種來自中X電信播接時代的聲音,慢慢地說:「你們到底在吵什麼?」

「……」我內心裡湧上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心虛感,在確認過現場竟然沒有人打算解釋這個問題後,只好硬著頭皮執行身為主席的工作。

「理論上,應該,是在,爭論要不要送妳回家。嗯,理論上。」

「但是你們說了很多──不相關的事情,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

我的眼神又開始不由自主的往右上方漂移了。

「那麼,為什麼我不能……」

「這個理由,讓區區來為各位說明吧!」

我掩住臉,順便掩住一聲嘆息。這個世界的貴族,大概從來沒有學會「敲門」為何物吧。

希濟領主甩動一身長及腳踝的豹紋披風,帶著爽朗的笑容,颯爽登場。他不知是習慣成自然,或是有意識地走到了主席台前,一屁股擠走我,兩手便順勢拍在主席台上,身體前傾,銳利地眼神盯住了全場最刺頭的赫拉休伊斐迪南。

「讓我們把所有事情簡單化吧!不需要多麼複雜的原因、也不需要多麼複雜的理由。所有的事情其實都只要一個核心,而我們只需要找到那個核心、解釋它就好了。這位美麗而無助的高貴仕女納妲莉,您所需要的,並不是回應任何人的企盼,而是追求您自己的本心,聽見您自己的聲音,留下來,或跟著勇者們離開。瞧!如此簡單明瞭。」

希濟領主抬起右手,平掌向上,左手覆蓋住他的左胸,動容道:「然而透過這兩次會議,我們也深切理解了神所揀選之人、偉大的光明勇者馬司祰大人亟於保護高貴仕女納妲莉之本心,這是何等赤忱、何等熱切的義舉,區區受此感召,絕不希望拂逆了勇者大人的願望。這該怎麼辦呢?區區所能做的,便是響應勇者大人的號召,如若高貴仕女納妲莉願意留下,區區誓死保護您的安危;如若您想要離開,區區推薦您的安危,由鄙領警備隊副隊長古魯隨隊護送,直到您平安抵家。」

說完,他彷彿對自己的提案非常滿意似的,點點頭,停頓三秒,突然來回看了看我和大學生,沉聲說:「各位受人敬重的紳士們當然能理解區區的一片心意。這絕不是在逼迫各位做出違反意願的決定,相反地,區區只是試著略盡棉薄之力,在簡單的核心問題之前,放上一些更好幫助各位做出決定的砝碼。這個砝碼相信足夠減輕各位的任務負擔,也能使各位更緊密愉快地合作,同時,讓各位──尤其是勇者大人──能夠有更多的時間精力,好好探索這個世界的不一樣的風景,接受不同文化的衝擊,方能不負這虛長的時光。」

我注意到他用了單數名詞……他這是在「表」我嗎?我困惑地歪著頭,連要不要深思他的提議背後有沒有第二層、第三層意思都還沒能做出決定時,希濟領主就自己又去開了另一個戰場。他近乎挑釁地把目光又放回了赫拉休伊身上。

「能夠互相合作,是一件多麼讓人感到愉快的事情啊!區區樂於和所有人合作,同心協力地解決夥伴遇上的困難,一起走在更寬廣的道路上。當然區區知道人各有志,古老名門中的名門、王國暗夜中的警鐘、曦雅克唯一的夜哨、神所鍾愛的弓箭手,斐迪南九世公爵大人心中自有天地。不過,您知道,希濟領的大門隨時為您敞開。畢竟,斐迪南家一門三傑、旁枝子弟人才輩出,各有各的長處呢。您說是吧?」

赫拉休伊眉毛一挑,表情有一瞬間的動搖,仍很快的控制住了。他用著我從沒見過的表情──混了30%厭惡、30%煩躁、30%與生俱來的驕傲、9%自我克制──冷笑道:「勞您掛齒,不勞費心。」

兩大貴族皮笑肉不笑的對峙著,會議室裡所有人頓時噤若寒蟬,就連大學生都被隊伍A的巫師扯衣服阻止他開口。不久後,希濟領主用鼻子哼地冷笑一聲,轉頭再次面對眾人時,臉上已經掛好和煦的微笑:「那麼,區區就靜候各位的好消息了。預祝──各位武運昌隆。」

會議在兩大貴族的暗潮洶湧中,驟然劃下句點。希濟領主突然地出現,又走地瀟灑迅疾,留下大部分人都搞不懂的波瀾。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11-21 13:4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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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爾狐 發表於 2021-7-18 21:2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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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自己的勇者(19)[普](07/18更)

19

午飯後,我陪雙胞胎去做健康檢查,順便讓醫生診斷診斷我的老腰。他們的檢查結果沒那麼快出來,醫生倒是很快就警告我,若不想讓我的腰轉職成氣象台,最好禁止一切負重運動和工作。我摸摸鼻子,在心裡研究請醫生開張職業傷害診斷書的成功機率有多大。

結束檢查後,我們三人沉默的走在回別院的路上。夏日午後的豔陽將周遭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濃墨重彩的鈦金,我踩著投影在地上的榕葉碎影前進,腳步忽大忽小,只要在影子移動的瞬間踩中了光影邊緣,就在心裡給自己歡呼。潔妮一開始還中規中矩的走著她的淑女步,後來看我自得其樂的樣子太帥,也開始小步小步的跟在我後頭踩影子。這種幼稚的行為被傑爾嗤之以鼻,一路吐槽到暫居的客院。

客居的院子裡有個垂滿藤蘿的對外聯絡廊,屋宇後頭是整排高聳的桉樹,溜長的葉子攔住了半截夏日陽光的火力,一陣風過就落了人滿身的檸檬清香。赫拉休伊讓侍從在樹影下擺了張長藤椅,旁邊放上一個小机、幾樣水果點心和涼茶,正將一本大部頭的書蓋在臉上,昏昏欲睡。他右手邊是安潔莉娜,搬了兩張花園椅,扶手相對湊成一張長椅,把整個上半身陷在其中一張椅子裡,蹺腳在另一張椅子上,津津有味的讀著希濟領的藏書。

我看了一圈沒看見納妲莉,正納悶著人上哪去了,就聽見潔妮倒抽一口氣,衝到了某棵桉樹下,對著樹頂結結巴巴的喊道:「納妲莉──下來!太危險了!」

樹上──很高很高的樹上,納妲莉正坐在桉樹的枝椏上,靠著樹身遙望遠方發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納妲莉,瞬間懷疑起這女孩師承不世出的少林掃地僧,其實是金庸沒提到的張三丰師妹吧。畢竟一般人沒練過,怎麼可能徒手爬上那個高度──目測離地十五公尺──還毫無懼色的眺望遠方?而且她聽見潔妮的呼叫聲,也只是懶洋洋地往下瞥了一眼,臉上簡直大大的寫滿了:「危險?那是什麼?能吃嗎?」這幾個字。

兩人就這麼僵持了五分鐘。直到潔妮開口威脅納妲莉,再不下樹,她就去找侍從幫忙帶人下樹,納妲莉始終漠然的神情裡才終於帶上一絲不耐煩,心不甘情不願的挪動了屁股。而後在潔妮的大呼小叫:「不要自己下來!危險!危險危險危險!天啊!」和看戲的眾人眼光包圍中,身手俐落的左手一挽、右手一晃,兩腳交替著煞車控制速度,咻啪啦碰地眨眼間就站穩在地上了。

她拍去手上木屑碎葉、伸了個懶腰,嘟著嘴,充耳不聞潔妮不安的碎念,自己找了個安靜的角落窩住。我拉住了一心還想跟過去的潔妮,回頭就和興味盎然盯著納妲莉研究的赫拉休伊眼神撞在一起。

我嘿嘿一笑,他朝我揚起一邊眉毛,我們交換了個眼神,赫拉休伊又躺回椅子上。

「我真的會被妳嚇死,妳知道嗎,這太可怕了,爬那麼高、還不做安全防護、萬一摔下來怎麼辦?又不是男孩子,受傷了留下疤痕來還要想辦法除疤,這麼麻煩!重點是,妳是女孩子,怎麼可以爬這麼高?平常總是穿著褲子跑來跑去就算了,妳長的這麼好看,換一條裙子、把頭髮綁起來,像安潔這樣,舒服地坐著看書不好嗎?有些事情女孩子還是要有女孩子的樣子……」

安潔莉娜白眼已經上下左右翻轉720度了,她放下書──我瞄見書名是《性別打結》──壓著聲音說:「拜託,潔妮,冷靜一點。她只是爬個樹而已,她也沒有自稱森林王子……噢,森林公主,只穿著一條內褲,抓著藤蔓喔嗚喔喔──的從這裡蕩到那裡。這沒有什麼。誰沒爬過樹。」

潔妮震驚的張大了嘴,說:「『爬個樹而已』、『這沒有什麼』?妳真的這樣想?我的天啊,這『很有什麼』好不好!女孩子爬樹能看嗎?那麼粗魯沒禮貌的動作,還容易被人看光光,要怎麼留點名聲給人家探聽?而且我剛剛看到妳就想說了,妳一個女孩子,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腳蹺在椅子上真的不好看;頭髮也沒有好好紮起來。妳要知道,一個人的外表就是她的內心精神的展現,如果一個人──尤其我們女孩子──不把自己的外觀打理好,自己看了不開心,別人看了要怎麼對妳有好感?再說妳講話有時候真的太尖銳了,那麼衝,雖然妳沒有那個意思,但人家有時候聽了就是不開心,委婉一點,好不好?女孩子要溫柔一點,不要那麼有脾氣,要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緒……」

「閉嘴,潔妮。」傑爾將赫拉休伊的涼茶塞進安潔莉娜手裡,撈過點心堵到潔妮的嘴中,煩躁地說:「妳這些觀念到底怎麼來的?妳是和我一起出生的吧?但我不記得我兩個禮拜前剛過完我的80歲生日啊!」

潔妮不服氣地瞪大眼睛,試圖快速吞下散發著香甜杏仁味的糕點,含糊地說:「那是因為你平常太不注重儀態了!」

眼看兩人又要爭吵起來,我趕緊補了一盤綠豆糕到潔妮嘴邊,隨便找了個話題岔開:「沒事、沒事,吃點棋盤降降火氣。呃,我是說綠豆糕。那個,我有個小問題可以問一下嗎?傑爾?就是啊,早上那個,希濟領主後來不是出來刷仇恨值嗎?他最後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傑爾沒好氣地「堵」了一句,「什麼什麼東西?」潔妮順從地嚥下綠豆糕,但看起來還是有話要說的樣子。我搶在她開口之前說:「就是他跟赫拉休伊說的那些。聽起來還可以啊,但是為什麼赫拉休伊生氣了?」

現場一下子安靜下來,我眨眨眼睛,後知後覺地想到,八卦主角就在現場,我居然直接跳過了他,去問別人。

呃,呵呵。

果然青蛙公爵臉上掛著冷颼颼地微笑,對我招了招手,儒雅地點著他隔壁侍從新擺上的花園椅。

我夾著尾巴過去坐下了。

傑爾火上加油地問:「你怎麼知道他生氣了?」

我縮縮脖子,瞄了一眼赫拉休伊,衡量幾秒鐘說實話和話唬爛的結局後,我伸出雙手,調整了一下臉部肌肉。

「就是、那個、其實滿明顯的啊,他生氣的時候,那個眼睛會這樣變得長一點……心情不錯的時候,眼睛的弧度會這樣彎起來……啊他暴躁的時候那個下巴的寬度會稍微縮一下,我猜是因為下顎骨頭往前移動了幾mm的關係……嚇!」

赫拉休伊突然一巴掌往我臉上蓋了下來,接著就聽見他硬梆梆的聲音,說道:「承蒙勇者大人對在下的無微不至關心,在下惶恐不已。」

「噢。」

我乖乖點頭,青蛙公爵咻地把手縮了回去,臉撇向一邊。

我掙扎了一下,在眾人的笑聲中,試著挽回局面:「那個、我、我職業病,不是故意那個你的、就是職業病所以對那個長度稍微敏感了一點點……」

「啊哈哈哈哈哈!」

「……」

──傑爾,你知道你現在看起來特別讓人想揍你嗎?

我咬牙忍著想助他一腳之力,在地上滾好滾滿的衝動,抹了抹額際冷汗。

安潔莉娜揪住了傑爾,插著他腋下把人從座椅邊緣拉回去,但她自己也是笑得肩膀抖動不已,揶揄我道:「沒錯,職業病,這一定是職業病,雖然句子聽起來很奇怪,不過這也是職業病。身為一個勇者,在正確的時機挑起別人的好奇心是正常的!」

赫拉休伊終於把頭轉回來了,他輕飄飄地哼了一聲,充滿警告意味:「吉瑞爾˙克里。」

青蛙公爵的面子還是很大的。傑爾用拳頭堵住自己的嘴,忍了半天才把氣喘順了,拍拍胸口,用還有點不穩的聲音問:「啊?你要我幫你解釋嗎?」

公爵驕傲的下巴抬了45度。傑爾理解地點點頭,開始幫我科普。

「你哪裡不懂?」

「呃,斐迪南家一門三傑什麼的。不是在稱讚赫拉休伊他們家嗎?」

傑爾鄙視地看了我一眼,但在發現潔妮、安潔莉娜和被八卦吸引而靠過來的納妲莉也都是滿臉問號,不由得嘆了口氣,抬手示意侍從們退出院子。

「那是諷刺。非常污辱貴族的諷刺。一門三傑不是用來形容斐迪南家的繼承人們的能力,而是……」他用手指扣扣下巴,思索了一下接下來的內容:「在我們這裡,動物型態也是非常重要的,評斷他人價值的標準。甚至在某些時候,動物型態的評價,比你的人類型態的評價是更重要的,會跟著你一輩子……決定你將來的際遇好壞……他人對你的認可……或是你對自己價值的判斷、決定你能擁有什麼、不能擁有什麼──決定你是誰。所謂『一門三傑』,對斐迪南家更是一種毫無善意的讚美。」他再度嘆了口氣,「『古老名門中的名門』,你知道吧。來自歷史所賦予一個家族的古老權力、財富、魅力,這就是『名門』吸引人的地方。但是如果當這個家族的主要繼承人的動物型態是青蛙、麻薩末魚、草花蛇,而其他名門最差還是隻鬥雞或海葵魚呢?」

我愣住了,忍不住看向赫拉休伊。青蛙……我咬了下嘴唇,吞回了那個稱呼。赫拉休伊正面無表情地盯著傑爾,但眼神卻毫無掩飾地穿過了他,落在了另一個世界。那個樣子,就像是一枚拋磨的非常完美、金工細膩、總是被人稱讚的黃金工藝品,充滿自信地走上了斷層掃描儀,原本想的是證明自己不凡的身價,卻被人發現原來看著是精密鑄造出來的實心工件裡,其實是大大小小的不規則砂孔和鑄孔;看起來漂亮的表面,是用焊補加精磨的方式去遮掩出來的──於是人們連材質槍都不用打,就知道了這是偽造的黃金、調整了成份和色澤的黃銅製品。

「實力能夠說話,」傑爾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手掌,自言自語似的說:「但是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無論你的人類型態有多麼完美,青蛙和魚要如何離開水?草花蛇不要說攻擊性,就連觀賞的價值也……」

傑爾閉上嘴巴,伸了個懶腰。

我想起這孩子前一陣子才知道了自己的動物型態,思緒一轉,又意識到好像聽誰說過,赫拉休伊小不了我幾歲。也就是說,他目前為止的人生中一半是期待,剩下的一半、往後的更長的日子裡,都是這樣的……

我忽然覺得有點難受,想伸手過去拍拍赫拉休伊的背時,看見對公爵大人露出同情眼神的潔妮和安潔莉娜正雙雙扭頭去研究院子裡的植物生態。

赫拉休伊對她們露出了可怕的眼神。

於是我伸出去的手縮回來,搓了搓自己的下巴,平靜地挨下了公爵大人橫掃過來的眼刀。

「所以,也就是說,那個天賦都點去刷仇恨的領主,他是故意激怒赫拉休伊的,嗎?」

公爵大人輕輕地呵了一聲。

傑爾笑道:「瞎子都看得出來,這位侯爵大人顯然是打算讓我們的公爵大人快點選邊站。只是他的話術實在讓人非常意外,竟然粗糙成這個樣子,我簡直都要懷疑他的文膽和智囊團是不是集體放假去了。一般來說,按照貴族不講人話的習性──對,斐迪南,我就是在形容你平常撐著的那個死樣子──想威脅另一個貴族選錯邊站的下場,不會說得如此明白。希濟侯爵大概也是有點緊張了。」

「嗚、哇……」我深呼吸一口氣,再N次地打從心裡欽佩起這些貴族,想搞個叛亂還要隨時注意儀態用字遣辭也太累了吧。但話又說回來,沒有希濟侯爵跳出來攪亂這池裡的水,我也根本沒想過還能有這麼八點檔的劇情,出現在赫拉休伊身上,難怪他內心戲這麼多,原來都是從小環境所逼……

赫拉休伊大概看出了我內心所想,睨我一眼,哼聲說道:「從古至今流傳不已的各種市井傳說與戲劇,皆清楚說明了豐沛旺盛的想像力,足以軟化顛簸艱困的人生中所有的風霜刀刃,使人在面對過於尖銳的人生現實時,有一方自成規則的避世仙境以舒緩痛苦與悲憤。然而勇者大人若能稍微的將在下的形象從您的彼世樂園中摘除,在下不勝感激。」

「……」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有些話我就直說吧,赫拉休伊。我嘆口氣,直接忽略了他最後一句話,誠懇道:「拐彎抹角的說自己有腦ㄉㄨ……存在於幻想中的樂園是很好的事啊。人生嘛,有點苦短,活到老就要想辦法笑到老,我是這樣想的啦。可是,」我頓了頓,嚥下某些話,換了一種句型,繼續說:「我忘記是我們那邊哪個哲學家說的了,『人世間最高的幽默,乃是幽自己的默』。作為總是被你重點關心的客體對象,聽到你終於願意承認自己的不足、放下你的貴族架子,我真的、真的、真的打從心裡替你感到開心。」

公爵大人額角抽了一下,迅速的瞥了傑爾一眼。死小鬼立刻雙手高舉,做了個「不是我教的」的手勢,瘋狂搖頭。於是赫拉休伊又轉回來盯著底氣迅速流失的我,沉默良久,方勾起嘴角,假笑道:「古有哲人言:『人生在世有白首如新,亦有傾蓋如故』。在下對勇者大人一見傾心,相交至今更是深感與勇者大人緣份深厚,彼此默契有如受吾神祝福的雙生子,心領神會不須言語。不料如今看來,這竟是在下一人的錯覺而已。」

說著說著,他眼皮微微一垂,扭頭看向院中某個角落,露出了些微的隱忍、壓抑著的傷心和惆悵。這演技……要不是他後面轉了個180度大彎,媽的我都要撲上去痛哭流涕說我錯了原諒我吧!

「雖然如此,來自勇者大人的關懷,在下仍是不勝感激的。然而斐迪南家不會畏懼來自他人的威脅、也鮮少接受來自他人的同情,這是吾等的任性,也是吾等的驕傲。所謂人生,百年時光也只如白駒過隙,眨眼即逝,能追求者、所欲求者,不外乎己身之驕傲。在下有幸,享有厚實資本,得以無懼外界毀謗褒貶,戮力追求一己之願望,放肆縱橫於塵寰瑣碎之間。既如此,豈不是更需把握時光於此泥濘世界,而不在痛失良機後方才悔不當初,惋惜曾有的一切。」

幸好我的理解能力還沒被美色蹂躪到再起不能的程度,我簡潔的轉譯了赫拉休伊的話給突然對希濟領特產點心產生莫大興趣的安潔莉娜、潔妮和納妲莉後──「榮華富貴都是幻影,我就囂張,咬我啊?人生在世不趁著有本錢囂張一波趕快囂張夠,還等什麼,等幻影泡泡都消失了才來悔不當初嗎?」──除了傑爾,每個人都是一臉急需哈姆力克法急救的表情,瞪著臉色恢復平常的赫拉休伊。

「咳咳、總之,雖然聽不懂,但我們還是先討論一下目前最急迫的問題吧。」安潔莉娜長嘆一聲,果斷的跳過了希濟侯爵帶來的愚蠢問題,直接進入了關於納妲莉去留的這件事,「納妲莉,希望妳不會覺得被冒犯,但我想妳心裡可能也不會太開心吧,畢竟開了兩次會議,結果都沒聽到妳的想法。我想知道妳是怎麼想的。」

納妲莉歪著頭,回應著安潔莉娜的直率眼神中明白寫出滿滿的問號。後者無奈地用手指捲了捲垂到了脖子邊的一綹長髮,塞回耳後。

「妳願意留下來,等待希濟侯爵大人幫助妳回家,或是跟著我們一起離開?妳可能知道,我們這幾個人有個奇怪的任務必須完成──雖然我沒有很想完成它──跟著我們一起行動,某種程度上雖然妳有行動自由,但果然還是同進退會好一點吧?但如果妳選擇留在這裡,一開始我以為,靠公爵大人的面子,妳應該可以有還不錯的待遇。可是早上侯爵先生也說了,他有個大計畫,而且看起來還是和公爵大人不同立場。所以妳留在希濟領說不定也是不怎麼樣。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妳選擇了和我們一起走,我們應該就甩不掉另外一位勇者大人了──算了,這是小事,不要因為這個原因去影響妳的決定。」

她誠懇地看著納妲莉,說:「我希望妳能安全,但選擇權在妳身上。」

納妲莉仍舊一臉冷漠,好像安潔莉娜正在商討的事情和她毫無關聯。這種態度讓潔妮幾次忍不住想要插嘴,都被我示意她稍安勿躁的手勢給阻止了。

「你們的任務是什麼?」

沉默良久後,納妲莉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

我們的「任務」是什麼呢──我搓著腦袋,心裡千迴百轉的答案還來不及出口,旁邊已經有人先回答了。

「拯救公主大人!」

「我、千百個、不願意的、公差。」

「你們的回答也太現實了吧。那我就浪漫一點好了:我不想一輩子被困在鄉下,而且有些人生的答案必須出來流浪才能找到。我是出來尋找答案的。你們兩個呢?」

我「俗」了一下,縮了縮肩膀讓公爵大人先回答。赫拉休伊恨鐵不成鋼的刮了我一眼,冷淡道:「大抵是害怕來自遠方的客人『出師未捷身先死』吧。」

「咳咳咳咳!啊!咳咳咳咳……欸喀喀咳咳……」

──誰!誰學過哈姆力克法的!點心!這點心!有毒……

我風雲變幻的臉色徹底引起了納妲莉的興趣。她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轉了過來,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我。

「我……那個……我……想回家。」

「回家?為什麼?」

「因為、因為什麼?」我糊里糊塗地反問。

「這裡不好嗎?」

「沒、沒有不好啊。」

「那為什麼想回家?」

「就是想回去……」

「因為你的家比這裡好的關係嗎?」

我瞪大眼睛,下意識想要反駁納妲莉,但快到嘴邊的句子最終卻被吞回肚子裡。

「也、也不是這樣說。」

「你不喜歡這裡嗎?」

「沒、沒有。這裡滿不錯的,沒什麼適應不良的地方。」

「你在這裡沒有朋友嗎?」

──喝!這什麼陷阱題!

我趕緊把貧乏腦子裡所有有關友情的詞彙都拿出來,拚命堆到了所有我認識的人身上,成功換到了感動的一塌糊塗的眼神一枚、白眼三枚和納妲莉困惑的下一個問句。

「你在這裡沒有事做嗎?」

「當然有!有、有吧。」

「你在這裡有朋友、有事情必須完成、這裡的生活也沒有比原本的世界更糟糕。那麼,留下來不好嗎?為什麼還想要回家?」

──如果事情……或者人心都能那麼簡單1+1=2就好了。

我苦笑一下,把臉埋進微微發抖地手掌心裡,用力搓紅了臉頰。

──對啊,我也想不透。在這裡還算有朋友吧、還算有個任務要跑腿吧、生活的也很悠哉愉快吧。相比起來,原本生活的世界絕對他媽的糟透了。一天到晚除了機械陀螺式四點一線連成面的,周旋於加工不完的料件、填不完的表格、改不完的加工條件、聽不懂人話的上司同事之間,日復一日的早起上班身心俱疲的下班,看到床就能不省人事到天亮。用著努力精進工作技術和工作責任作為理由,猛然回頭才發現已經和整個世界脫節不知到哪裡去了。沒有同學朋友能夠聊聊、曾經燃過宇宙的嗜好也早就沈積成了機械水槽最底部的油屑污泥,定期清理出來的時候只會被那股發酵臭味直接擊倒,再起不能。就算久違的和家人坐在一起吃個飯,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能說什麼。

──如果姊姊還在就好了。

──但是!如果沒有那些幹你媽的嗶──的東西就好了。

我重重吐出一口氣,茫然地抬頭瞪著高聳的樹梢。

──即使是這麼糟糕的生活,為什麼我還是想回去?

「大概是因為……」

赫拉休伊突然對我的後腦勺施以重重的一巴掌,直接壓下了所有我將說未說的迷惘。

他淡淡地說:「因為旅行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正如吾世經常有人負笈前往彼世增廣見聞,勇者大人自然也是為了在獨屬於他自己的智慧捲軸上增添各種色彩而來。當漫長的鐘聲響起時,勇者大人便會啟程,前往下一段想必更為精彩的冒險旅程。畢竟,勇者大人不屬於這裡。」

我感覺到他的手指在我髮間略動了動,像是想摸摸我的頭卻又戛然中止。而後他很快放開了我的腦袋,我用眼角餘光看見他端正臉色,強硬地結束了這個問題串。

「安潔莉娜,在下必須對妳的觀察能力致以高度的敬意。妳提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亦即當納妲莉選擇和我方一起行動,則隨之而來的是行動如雷霆般迅捷有力的那位勇者大人,將會以他超乎常人的韌性,與我方同行。然則,若納妲莉選擇留下,恐怕也無法真正意義上的『接受』希濟侯爵的保護。更有可能的是,那一位勇者大人會致力於邀請納妲莉加入他們的隊伍。」

「他腦子到底有什麼問題?」

傑爾精準地吐槽,換來赫拉休伊文雅地一聳肩。

「在下不便臆測。」

「這樣聽起來,納妲莉,妳還是跟我們一起吧。至少我們不囉唆。」

「馬司祰大人也是一片好心!安潔,拜託妳不要這樣隨便貶低別人!」

「那如果我們提早出發,甩掉他們呢?」

傑爾對我露出慈祥地微笑。

「隊伍A連賣身契都簽好了,整個希濟領從老大到水溝裡的老鼠都是他們的人,親愛的伊安,用你中過箭的膝蓋骨回答我,我們的行蹤瞞得過他們嗎?」

「你竟然記得我的名字!」

「咳咳、勇者先生,你的重點不太對。」

「噢、啊、哈哈……那個、納妲莉,妳覺得呢?」

納妲莉的臉上還是她那副招牌的茫然表情,但似乎已經想通了什麼關節,這次她眼中逐漸亮起一些跳躍的小光點,眉頭鬆開來,帶上了一抹微笑。

「我不記得很多事情,所以──就麻煩你們了。」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爾狐 於 2021-11-21 13: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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