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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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 你想改變未來嗎?_(全22話)[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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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 發表於 2021-5-9 16:01:07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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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現代都市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檢視手機,應用程式商店內,是日推薦的首位是一個名為Edit The Future(ETF)的應用程式。

在網絡暢通無阻的情況下,應用程式的下載不消片刻便完成。

開啟程式,欠缺華麗設計的版面上,字眼逐個閃現,組成簡單的一句:

你想改變未來嗎?_

問題的結尾標示仍在跳動,它大概在等待回答。然而,版面的下方只有「進入」的按鍵,彷彿已預設了答案。

確實有人會因為好奇,不論答覆也會按下按鏈。不過奏恩早在同意取得應用程式時,已決定好答案。

進入ETF程式後,出現一列要求授予權限的選項。

逐一點擊選項同意的一格,GPS(全球定位系統)、相片、通訊錄、瀏覽歷史、鏡頭和語音,在全部選項點選同意之前,下方的「確定」鍵一直處於未能啟動的狀態,對上也有提示說明:可能影響程式達至的效果。

假設程式於幾年前面世,這種存取手機資料的形式,恐怕會被視作衣服逐件脫光才能進入場所。如今已成常見的入場程序,人們也變得麻木了,點擊過後甚至記不起當初授權了什麼。

指尖觸踫「確定」鍵的一彈如同反射動作,奏恩不加思索便進入了ETF程式。

接下來是程式使用說明──

歡迎使用ETF!
你的免費試用期為一個月或總字數共五百字,以更快達到者為準。
輸入的未來越清晰,越能具體實現。
不過,你不可以改變自己的未來。_

汗水導致架於鼻樑的眼鏡輕微滑落,奏恩稍為扶穩眼鏡,嚥下一口唾液,然後以倉頡法輸入想改變的未來:

爸爸於晚上七時至七時半回家。_

於這個智能手機才剛流行的時代,奏恩算是少數能夠擁有自己手機的小學生。多得他的爸爸在一間大型的電子科技公司擔任要職,家中的物質條件豐厚,不過亦僅此而已。

由手機上的跳字鐘顯示18:59轉換至19:00彷彿經過了漫長的時光。男孩袋好手機,離開自己的房間向飯廳走去。

飯廳中央的餐桌已有人入座。奏恩站得遠遠,用視線確定一下那人戴著耳機,才放心踏出有聲的腳步。

來到餐桌旁,與奏恩對坐的是他的媽媽。她沒有等他就先開動,雙眼的焦點鎖定於平板電腦上的節目,就連桌上的炒烏冬也是已重複幾天的菜式,全部一如往常。

不過,男孩今晚異常緊張。為了改動一成不變的日常,奏恩於手機安裝了ETF程式,於程式輸入了由他編寫的未來。

奏恩當然也有想過未來根本沒法實現,畢竟網絡上存在不少誇大其功能的程式,去吸引人們下載,再把關注度和所得數據當成商品拿去販賣。

但正因為有或許能夠實現的期待,奏恩才會啟用程式。

執起筷子的手微微抖顫,拖慢了把食物放進嘴的速度。就於此時,大門傳來有人回來了的嘈雜。

直到男孩的爸爸經過飯廳引來更大的注意,面前人放下了耳機,動身往開放式的廚房走去。

時分針於鐘面走到七時十一分,男孩望得瞪堂結舌。把他心神召回的,是媽媽的話,「你也快點吃完,回房溫習吧!」



奏恩編寫的未來實現了。

儘管學校不容許學生帶手機回校,但也阻不了男孩回想昨晚ETF程式達至的效果。

「你們交了報名表沒有?」幾個同學們聚在一起的喧嘩,提醒了奏恩課堂已來到小息時段。同學一個發問,另一個神氣回答,「交了!交了!」

「糟糕了,我忘了在家!」剛把書包內外翻過一遍的同學哭訴。「明天便是截止日了!」

被同學們熱烈討論的報名表,奏恩的手上也有一份。他沒有湊過去,也沒有把報名表交上。報名表上尚欠家長同意簽署,揀選「電腦程式入門」的剔號跟男孩一樣孤單。

媽媽一直沒有讓奏恩參與學業以外的活動,這次報讀興趣班的事,他也未有提及。可是,奏恩覺得今趟值得一試,因為未來曾經有所改變。

時間來到晚上七時,男孩準時現身飯廳。相同的場景,餐桌上卻換上配飯的兩款菜式。媽媽已在椅上等候,雖然依然低頭撥動手機螢幕,卻不見平板電腦,也未有戴上耳機。

奏恩眼前一亮,心想,把興趣班的報名表帶上是做對了。今晚向媽媽申請的話,說不定可以得到與從前不同的結果。

就在男孩準備把攥得皺巴巴的報名表拿出來之際,媽媽突然氣沖沖地站起,把廚房裏預留的餸菜倒進食物盒,然後狠狠地塞進冰箱裏去。

椅腳磨擦地板的噪音、冰箱門被大力關上嘭一聲,的確震懾了奏恩的心靈,但都不及媽媽接下來的話來得尖銳刺耳。「吃得這麼慢,難怪你比同齡的孩子長得矮小!吃不完就給我馬上回房!」

由得一口也未動的飯餸放涼,奏恩握緊手執報名表的拳頭,匆忙地轉身離座,深怕被看見忍不住滑落的淚水。臨走之前,對他的貶損仍窮追不捨地傳來。

「整天陰沈沈的,要是你活潑可愛,你爸便不會總是不回家!」



奏恩透過程式編寫的未來,實現過一次後,家裏的情況依然毫無改善。就算他嘗試以其他的方式增加家人的相見時間,父母的關係如舊僵持,媽媽對自己的言語暴力亦不減。

於是,ETF的程式內,輸入的記錄又多了一項──

爸爸的外遇對象趕快消失。_

如果一句便能抹殺一個人的存在,男孩涉足的恐怕不僅是手機應用程式,而是與魔鬼簽下契約的禁忌儀式。

但現代人又何嘗不是賣了靈魂給手機?奏恩從學校離開的一路上,眼看的人十之八九都在低頭看手機。

奏恩所讀的學校採取冬夏有別的放學時間。氣候雖然已秋意濃濃,仍在實施的夏令時間,讓奏恩早了半小時放學。奏恩的父母只關注兒子的成績,完全沒留意不同的放學時間。

不善社交的男孩不願於學校多加逗留,也不想提早回家,手機又被留在家中,奏恩喜歡到圖書館打發時間。愛不愛閱讀只是次要,走進圖書館的都是會放下手機的人,即使奏恩只是想找個地方休息,也不會顯得格格不入。

由學校步行到圖書館會途經市立的大學。大學雖然採用對外開放的設計,主要的建築群被草木包圍,置身在內大概也有隔絕都市繁囂的感覺。

風吹動寬大的樹冠,沙沙的聲響送別落葉飄至奏恩的跟前。有礙於身高和眼鏡的反光,奏恩也許不能從迷濛的樹影分辨得出大樹的種類,地上散落的橡果卻不會說謊。那麼為何男孩俯身拾起的一點也不像橡樹的樹葉?

「不好了!」此時,橡樹的另一邊有冒失的人追著風在到處收拾。奏恩對比後,發現手上的筆記應該是從那邊飄來的。

與此同時,筆記的主人也留意到呆站樹下的男孩。她大概是這裏的大學生,一身文藝的打扮,頭髮染了現時流行帶點灰調的棕色,彎下身子接過筆記時,用手把長髮繞到耳背,然後不忘感激。「謝謝你!」

奏恩想回話,卻吞不出半字。他一直站在原地,看大學生齊集飛散的筆記,收好手提電腦和書籍後,背起背包準備離去。

男孩的注視恐怕太明顯了,叫大學生臨走前給他一張手稿,以及一個溫暖的笑容。「有興趣嗎?給你一個我寫的故事,如果你喜歡的話,我會很高興!」

那是一個關於透視過去的故事。
主角擁有透視過去的能力,不過作為代價,必須捨棄自己一段珍貴的回憶。
主角因為這個特殊能力,遇上了為獲利而向他獻媚的人。
當他知道自己被利用,甚至做出違法的事,決定不再為他們使用能力,也不再主動與人連繫。
結果惹來覬覦他能力的人不滿,遭到陷害。
若要解開自身的嫌疑,必須再次透視過去。
可惜主角餘下的痛苦回憶,都不能用作代價。
此時,主角一直失聯的家人現身,與主角渡過了美好的時光。
主角成功以此作為代價,透視過去解除了危機。
雖然家人從未要求主角使用能力,他深怕再被背叛,對於家人的好意總是充滿懷疑。
主角希望透視過去,找出家人離開自己的原因。
家人知道後不但沒阻止,甚至說這些日子製造的美好回憶,就是為了讓主角有機會了解真相。
家人的做法感動了主角,他不想失去與家人的美好回憶。
家人卻以回憶可以再製造為由,希望主角看清真相後,再決定他們的時光是否值得珍惜。
最後真相雖然具破懷性,但由於家人已用自己的方法對主角作出了補償,得到了主角的原諒。
主角亦悟出了比過去更重要的,是當下與未來。

它可能不及網絡小說的描述詳細,也不像動漫畫般富有視覺上的刺激。短短的幾百字,卻叫奏恩讀完一遍又一遍。

距離學校的夏令時間完結只剩一星期,難得的半小時自由,奏恩找到比圖書館更令他留戀的地方。

「這個故事……很好看……」本是直率的心情,從奏恩的口中說出來吞吞吐吐的。

市立大學外圍的橡樹下,他重遇那個寫故事的大學生。她席地而坐,隨意擺放的書籍筆記就圍於她腳邊。

「你喜歡嗎?你覺得有趣嗎?那就可以期待它的未來了!」大學生滿心歡喜,男孩的眼鏡背後卻是一臉疑惑。

「我是主修戲劇的,就像你學校的興趣班!」展示男孩面前的學生證上,寫著「紀渡連」是大學生的名字。她還用手按一下啟動中的手提電腦,在以書籍疊起而成的暫時平台上,作簡單操作說明,「這個是故事大綱,故事吸引的話,就會做它來製作舞台劇或電影!」

紀渡連看著專心盯著螢幕的男孩側臉,說,「你也很像故事裏的主角啊!」

「哪可能……」奏恩連忙轉頭,試圖迴避尷尬的對望,卻暴露了泛紅的耳朵。聽慣挖苦的男孩,直覺覺得紀渡連應該正在取笑他。誰知她認真地解釋,「當主角逼不得已作出選擇時,也許會換來外界的對立力量,有時甚至要作出犧牲。不過只要堅定追求自覺的慾望,當故事來到轉捩點,便能顛覆原來的價值取向。」

敲進奏恩耳膜的,盡是專門的詞語。然而,紀渡連的話竟然比她的故事大綱更吸引。她讓奏恩認為,只要成為故事的主角,他也有能力改變自己的未來。

考慮了一個晚上,奏恩鼓起勇氣,向紀渡連作出推介。

「ETF?這是什麼程式?」紀渡連只瞟了男孩的手機一眼,便立即解鎖自己的手機,開始搜尋。

「是編寫未來的程式……」

「啊,看似很有趣呢!讓我下載看看……找不到呢。」嘗試幾個關鏈字的輸入,紀渡連手機中的應用程式商店內,依然不見ETF程式可供下載。「聽說程式上架是與用戶配對的,也有已被下架的可能。」

二人均有點失望,不過紀渡連很快便打起精神。「話說回來,你有這個嗎?我們交換一下帳號!」

在只得寥落聯絡人的社交程式上,奏恩新增了紀渡連的帳號。他開始明白,人們期待新增訊息通知的心情。



訊息的來回通常由紀渡連發起,她不時與奏恩分享腦袋閃過新的故事點子。若果回以表情符號給人敷衍了事的感覺,奏恩短句的回答看似想結束話題的冷淡,但都不減紀渡連的興致。

只是,於等待新訊息的期間,盯著不見更新的螢幕,制止不了耳朵接收房外的嘈雜。

「……都是你的壞榜樣,兒子也只懂玩手機!」

「那你叫我做什麼好!?你每天都去玩到午夜才回家,我一個人對著他,你知道有多累嗎?!」

爸爸早回家的話,父母的對談都只會是爭執。很多時候,他們爭執的原因都會與奏恩扯上關係。如果他真是故事的主角,ETF程式便是奏恩獲得的能力。可是,他沒法於自己的手機上改變自己的未來。而且只有輸入的文字越細膩,編寫的未來才越有望實現。

奏恩想再次嘗試請求紀渡連幫忙。

那棵強壯而常綠的橡樹,大概是靈感之源。奏恩幾乎每次都在樹下找到創作中的紀渡連。她時而翻動書本,執筆寫字,時而像彈奏般敲擊電腦鏈盤,總是無拘無束地擦著草皮,倚偎樹身。

她有時也會露出苦惱的表情,但很快便被豁然開朗取代。單是悄悄於一旁裹足觀看,都能令奏恩覺得,未來或許會有所改變。

「還未好嗎?」今天來找紀渡連的人,不止放學經過的男孩。聽見催促,紀渡連有點手忙腳亂地收拾起來。

走進樹下的是另一名大學生,高大的骨架令文質彬彬的打扮也不失時尚,出手幫助紀渡連整理行裝的舉動更顯其紳士風度。難怪背好背包的紀渡連立即擁上他的手臂。

「謝謝你,臣!我將來一定會包攬所有家務來報答你!」紀渡連的撒嬌逗得人氣憤又好笑,「這是哪門子的報恩?!」

在風吹動落葉翻飛的映襯下,二人逐漸遠去背影彷彿備受祝福的新人,紀渡連閃耀得刺眼的未來使奏恩失去了到達時的幹勁。

要是ETF程式會篩選用戶,無須借助外力換得美滿未來的紀渡連,被排除在外也算是意料中的事。



既然ETF程式沒新的輸入,奏恩回家要面對的,便是父母日復一日不留情的對罵。

奏恩的創意不及紀渡連,他也沒有劇作家的寫作技巧,同一個形式的未來,他試過幾個不同的輸入,寫得較好的一次曾經實現,但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

可能就如父母口中所言,奏恩是一個腦袋不靈光,欠缺天份卻不懂努力,窩在家裏白吃白喝,一事無成的孩子。當年把他生下來,也是多餘的存在。

儘管如此,奏恩仍然很想改變,很想一如故事中的主角那樣,試一次顛覆既定的命運。

仿傚紀渡連,用自己的力量,奏恩心裏默念後,打開了房門。「爸爸,媽媽,你們不要吵了!」

話一脫口,奏恩立即被自己的聲音嚇怕。不過真正叫他畏縮得下意識退後的,是父母驚愕後,衝著他而來的壓迫感。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會再這樣做了!求你原諒我吧!」當奏恩醒覺,哭著道歉,已是被粗暴地趕出家門時的事。



秋去冬來的夜裏頗為冰涼,奏恩不禁打寒顫。

相比起走進室內取暖,他選了一個當風處,任由淚水吹乾時擦紅了臉。

解鎖手機,開啟ETF程式,奏恩用僵硬的手指輸入──

紀渡連與愛人結婚,組織幸福家庭。_

程式無法實現編寫者自身的未來。因此,奏恩把後續輸入到社交程式──

希望來世可以做你的兒子。_

確定訊息發送成功後,奏恩脫下一路穿來的家居拖鞋,小心翼翼地攀上椅子。

沒有遮擋的位置,風吹得更猛。要挺直身子俯瞰五層樓以下的地面,奏恩需要深呼吸幾下才能做到。這個時份、這個高度之下,想不到學校的天台有這麼一個景色。

面對緊閉的家門,男孩試過哀求,試過吵鬧,都是徒勞後,他帶著止不住的抽泣離開。奏恩熟悉的地方不多,當輕生的念頭冒起,即時想起的竟然是他無法融入的群體活動地點。

如此說來,這所學校,甚至這個世界,也沒什麼令人留戀的。奏恩摘下眼鏡,隨便棄於天台,準備翻越圍欄。

就於此時,衣袋裏的手機傳來來電的震動。

拿下眼鏡的協助,奏恩只可看見濛濛的影像。不過,不用清楚看見,奏恩亦估計得到誰會致電給他。

紀渡連的名字在震動完結之前佔據手機螢幕以至奏恩的思海。奏恩不同於其他手機用戶,幾乎不會收到來電的他未有養成即時接聽的習慣。對方恐怕也久等了,手機仍平放奏恩手上,震動便停止了。

可是,紀渡連的聯繫繼續──

你在哪兒!?_
告訴你啊,我下載得到ETF了!你要教我怎用了!_
我在你學校附近,你也在嗎?_

訊息一個接一個於待機摸式下彈出。當奏恩想把它們撥走時,剛巧來電轉至,輕踫螢幕的手指不小心按下了接聽的選項。

「太好了,奏恩!」紀渡連在電話的另一端雖然喘著氣,也難掩其激動,音量大得不用把手機貼近耳邊也能聽到。「……等等我!」

語音剛落,來電者已現身學校的天台。

就連調整呼吸都省略,紀渡連趕在奏恩懂得反應之前,飛奔上去把他連人帶椅拉倒。

「近期運動量不足了!」確切抱緊懷中人,鬆了一口氣的紀渡連不忘吐糟。扶好從顫抖中稍稍平復的小身軀,看男孩哭得亂七八糟的臉還忍不住發笑。

紀渡連拈起衣袖,為奏恩擦拭淚水,讓他把眼鏡重新戴上後,開始請教ETF程式的應用。奏恩亦說出了叫紀渡連安裝程式的目的。

「是因為這樣你才想改變未來嗎?」

奏恩隨紀渡連的視線上仰,這晚的星星彷彿沾染了她語調的憂傷,顯得暗啞一點。對比之下,當她收回焦點,與男孩四目交投時的眼睛,閃爍著異彩。

「我現在已想到好幾個藍本了!關於你的未來,寫好後我再給你選選看?況且我們有一個月的時間。」紀渡連期待著男孩未來,甚至比本人更興奮。「約好了!」

倘若把紀渡連編寫的未來輸入她手機的ETF程式,奏恩說不定能擁有一個嶄新的未來。

可惜在等到紀渡連的未來藍本傳送過來前,奏恩手機的提示功能,已被突發的新聞搶走了當眼位置──

女大學生低頭看手機 
過路時遭車撞 
送院搶救後不治
本文最後由 幽靈 於 2021-6-20 12:1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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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12 10:49:59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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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隨心臟跳動的節奏,一下接一下清脆的單音,於寧靜的環境格外突出。

不知是依戀柔軟床舖上的休息,或是躲避仍未適應的燈光,嘗試張開的眼睛只得一線,眼皮又重重地蓋下。

少了影像的提示,要估計身處的地方有點困難。從腦海追溯過去,卻記不起自己有曾入睡。當逼不得已還是要撐開眼皮,強光和頭痛同時來襲,皺起的眉頭扭曲了少女的臉。

「彩,你醒了?!」床邊傳來充滿驚喜的呼喚,開腔的婦人卻忍不住落淚。她等不及少女回應,便匆匆走出房間。「醫生,病人醒來了!」

接下來一連串的檢查,少女大致上合格。只是當醫生與她核對名字時,有著不容忽視的出入。

「我叫紀渡連。」

「你記得你為何入院嗎?」醫生的態度一直溫和,就連剛才少女答出不同的名字,他和婦人只是默默對望了一眼。可是,少女的不安依然無法完全被抹去。她回答時,目光離不開寫有她名字、出生日期和年齡的手帶。「我被車撞了。」

「我記得當時我用手機搜尋附近戲院上映的電影,抬頭確認了交通燈才走過馬路……」少女說著,本來清晰的記憶開始變得混亂,不自覺想捲縮身子。

醫生認為病人驚慌的表現不再適合整理事情,他以準備離開的身體動作,試圖舒減來自他的壓力。「發生車禍後已經三天,你身上的傷基本上已穩定。只要觀察多一晚,你便可以隨時出院。餘下來的,我們覆診的時間談吧。」

「可以回家了,彩!」婦人安心地撫摸少女的手猶如魔法,讓少女開始記起作為她女兒寧彩的身份。

「醫生說,可能是頭部的撞擊導致記憶混亂,慢慢便會好了!」

媽媽溫柔的語氣、特地向公司請假來醫院接她的爸爸、家門內那間貼滿偶像海報的房間……全都是寧彩意外之前圍繞她身邊的人和物。

不幸遇上車禍昏迷不醒,少女恢復意識後第一時間想起的,是自己作為紀渡連的記憶。雖說腦部受創有機會形成虛構的經歷,少女也漸漸記起,自己真正的身份應該是叫寧彩的初中學生,那一刻的身份認知卻是相當真確。

不僅是車禍發生前的經過,寧彩甚至擁有屬於紀渡連其他人生階段的記憶,若然只被解釋為記憶混亂,寧彩唯有半信半疑地接受。

仔細留意待機狀態下手機屏幕的倒影,這個留著黑色長髮,剛脫稚氣的少女臉蛋,臉型和五官都跟寧彩記憶中的紀渡連毫不相似。

解鎖手機,寧彩嘗試在網絡搜尋關於擁有另一個人記憶的資料。搜尋結果叫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www.xxxyyyzzz.com
轉生經歷

有否想過你可能是另一個人的轉生?靈魂是
循環不息的,當人死後,靈魂重臨世上……


www.abc.efg.org
前世記憶

當你的肉體死亡,靈魂投胎轉世後,前世的記
憶應該被徹底消除。但全球不少案例,證……


「……有關的記憶,或許會在特定的刺激後(例如頭部受創)才會出現……」

寧彩看過幾個網頁的內文,都與自身的情況類似。當她於瀏覽器輸入紀渡連的名字,關於她遇上車禍死亡的日子,剛好是寧彩出生前約一年。儘管依然難以置信,不過少女越來越難否定轉生這個可能。

「彩,你本來就很喜歡這類耐人尋味的設定,是不是你想多了?」

病假結束,寧彩重返校園,她的閨密真奈一有機會便黏著她不放。在寧彩遇上意外後,傷心痛哭得最厲害的便是真奈。如今摯友像是講述小說情節般向她傾訴,真奈不知應否為她擔心。

「對啊!就算真有其人,你也沒法確定那些記憶真是她的過去!」

關心寧彩的,還有與她們一起長大的見言。身為男生,心底裏同樣擔心寧彩能否渡過難關,但相反地,見言當時極力壓抑,盡量保持冷靜,畢竟他還需要安慰真奈。

於記憶出現錯配前,寧彩就跟他們過著平凡的初中生活。這些都是少女真確的親身體驗,所製造的記憶亦無可置疑。

少女稍為收拾心情,現在更逼切要考慮的,應該是追回未能上學這段期間,落後了的課程。



大學每科的上課時間雖然各有不同,午膳時段卻差得不遠。想避開人潮,可以選早一點或晚一點來到飯堂。已經是研究生的奏恩課堂比較少,通常都會等大部份人用膳完畢,才找個僻靜的位置坐下。

不過寧靜很快便被打破。

「找到你了,奏恩!」從後假裝勒住奏恩頸項的邁爾奇,是打擾他用膳的慣犯。

邁爾奇跟奏恩同年,只是染金的頭髮和跟貼潮流的打扮令他看上去更年輕。幾番推遲升學的他,大學仍未畢業,跟奏恩不一樣,他是翹課出來的。

「你都不安裝一個社交程式,很難找你啊!」邁爾奇一邊抱怨,一邊擅自拈奏恩的餐點來吃。

「你不是吃過了嗎?」儘管出言質詢,奏恩並沒有阻止他。這也是他們例行的互動,奏恩繼續靜靜地用餐,邁爾奇則在旁邊看手機。突然,他有所發現,連忙向奏恩強制分享,「這個看似很有趣呢!」

擋在奏恩面前的,是社交平台的現場轉播。直播的用戶是這所大學的學生,根據標題所指,這名大學生將要測試一款應用程式的成效。

「這個ETF的程式近期很紅呢!聽說把願望寫進去便會成真!」深怕甚少上網的奏恩脫節,邁爾奇補上背景資料。

邁爾奇大概還有說幾句,他主修科的班上誰跟誰也試過,結果如何等等,不過奏恩的心思在聽見ETF一詞後,已被直播片段攝走。

「我剛剛在程式輸入了『今天午後有想結識大學生的女中學生出現市立大學門外。』,現在請大家一同見證,未來實現的一刻……」

直播由社交平台用戶的朋友負責拍攝,當他們一邊敘述,一邊走離大學的主要建築群,於鏡頭捕捉得到圍繞大學的綠色邊緣時,移動便停止。

看遠去的人影越來越小,他背著背包,手上還有上一課的筆記,不知前文後理的觀眾可能只把它當作下課離校的普通大學生。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呢_
女中學生呢_
找個人看看也沒有_

隨著時間過去,社交平台上負面的即時回應浪潮一觸即發。就在高企的關注度面臨崩潰之際,畫面迎來戲劇性的轉變。

「大家看!女中學生出現了!」直播的旁白由他的朋友繼續。儘管於鏡頭的角落,只見模糊的人影,站在大學生數步以外的少女,確實身穿制服,背著書包,貌似下課後路過此地。

「難道這真是上天給我的機會!?」走近少女的人開啟了連接手機的智能手錶內的收音功能,務求令觀看直播的網民窺探鏡頭遠處正在發生的事。「不好了,她在哭嗎?!」

快上前安撫她吧_
加分的好機會_
不是想臨陣退縮吧_

手機交託了給友人,網民的即時回應未能及時傳達。可是,大學生似乎也打算繼續行動,畢竟這次測試的未來有否實現,還須看他的搭訕會被接受或是被拒絕。

「嗨,你還好嗎?」提問開朗得奇怪,看來他仍未拿捏好該用的語調。

「抱歉,我失神了。」少女大概在擦眼淚,成熟的回應卻叫搭話的一方頓時語塞。最後竟然是少女主動表示興趣,「你也是主修戲劇的嗎?看你手上的筆記……」

既然如此,男方便不用客氣了。「不嫌棄的話,可以交換聯絡方法嗎?」

「可以啊!」

ETF程式的應用測試直播就這樣完美落幕,網上當然有延伸的熱烈討論,不過奏恩的目光依然定格於直播影像入面,那名站在歷久不衰的橡樹下,為眼前的一片風景靜靜落淚的少女身影。



寧彩把整個衣櫃抽空,試穿配搭過幾個造形後,泄氣地癱臥被衣服堆佔據的床上。

從車禍中恢復意識已過了兩星期,覆診時醫生也重新為患者的腦部做過電腦掃瞄,心理健康評估亦正常,醫學上完全找不到寧彩擁有紀渡連記憶的理由。

也許是寧彩不自覺接觸的資訊加上創造力,才會以為腦海浮現的片段屬於一個已逝世的人。

然而,當少女已接受作為紀渡連的過去全屬虛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把她帶到紀渡連曾就讀的大學。在那裏,一幕幕於寧彩眼前上演的往事,真實得足以震撼心靈。

大學的生活曾經無比精彩,紀渡連在此散發的光芒,耀眼得令人無法聯想它的熱情會有被燃盡的一天。如今回過頭來認清事實,那份揪心的痛如非本人是不可能感受得到的。

儘管如此,紀渡連已死一事也不會改變。就算寧彩真是她的轉生,她亦不可能替紀渡連延續她的未來。就在無力感纏著雙腿、刺激淚腺之際,少女被搭訕了。

男方拿著她讀過的參考書籍,筆記上印著劇本的範本,讓她覺得未來或許能有所改變。寧彩不但新增了對方為聯絡人,她還答應了假日一同外出的邀請。

寧彩本來打算打扮得更成熟,可是,就算穿上襯衣配搭西裝褲,把妝容化得濃一點,都只有裝模作樣的不自然。心態上因紀渡連的經歷而得到蛻變,外表卻如舊是十三歲的少女。就算同行的對象是大學生,受到的對待也在不停提醒寧彩這個不爭的事實。

「你私服的打扮很可愛啊!」

同齡的女生被較自己年長的男生這般誇獎,即使未有被立即攻陷,也大概會怦然心動。他還刻意引領寧彩游走一些時下中學生最愛的飲食呀、玩意呀,寧彩有點抱歉他找錯對象了。

幸而過了不久,時間終於消磨到電影快要開場。寧彩開始談及正題,「這部電影的導演聶臣你認識嗎?聽說是你大學的前輩。」

「他的名字我有聽過,畢竟是我們大學數一數二的名人。」他一邊說一邊撥動手機,神情有點緊張。

當電影可以如音頻一樣迅速下載的年代,加上串流平台和家居高質影音器材的普及,走進電影院看戲已是上一代人的消遣活動。不然的話,只能說與他們同場的人,對電影有一定的執著。

至於這部寧彩即場挑選的電影,看來他未有掌握得很詳細。「他好像也會回校演講,可是我未有去過!」

紀渡連和鄰座的這位晚輩也相差十幾年,他不認識與她同期的人也無可厚非。寧彩只是抱著一絲的希望,要是他對戲劇的熱誠不下於她,說不定他能夠與聶臣連繫上。

四周的燈光逐漸被調暗,接下來的一百二十分鐘,電影院裏的每一個人,焦點將離不開廣闊的銀幕,正好給予寧彩喘息的機會。



「怎麼樣?怎麼樣?《相遇之後》值得推介吧!」電影散場時,身邊免不了擠滿人群。此時,邁爾奇的喋喋不休倒令奏恩感覺安心。「想不到你真的陪我來看戲!雖然我更想約的是小楠,她竟然跟我說聶臣的戲她要自己一個去看……」

據邁爾奇在他身旁多年的理解,奏恩極少參與任何聯誼活動。中學的時候,因為主導權在父母手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可是奏恩成年後基本上完全脫離父母生活,就算到大學畢業仍改不了他孤僻的性格。

邁爾奇是由於已買戲票,卻被意中人拒絕,作了最壞的打算後隨口問問奏恩,誰知奏恩奇蹟地答應了。

「我餓了!你食什麼,我去買一下!」奏恩簡略一句「隨你喜歡」,邁爾奇便如一早知道答案般朝電影院的小賣部跑去。

回復孑然一身的奏恩不禁嘆了一口氣。當初聽見邁爾奇邀約去看的電影,執導的是他大學的畢業生時,竟然冒起了奇怪的念頭──這可能跟紀渡連有關嗎?

其實聶臣當正導演已不是新聞,今天上畫的亦不是他第一部電影。當年紀渡連意外身亡後,奏恩已斷絕了與她的所有連繫。考上同一間大學也不是故意的,倒不如說奏恩總是刻意避開回憶的場地,途經那棵橡樹的路程可免則免。

上次邁爾奇讓他看的網上直播,是奏恩這些年來首度重新注視那一片景象。突兀地出現於樹下的女中學生,叫他十分在意。

「剛才那個女生哭得很厲害呢!」經過奏恩身邊的人,討論的不只是電影的劇情。

剛散場的這部電影,並非悲局收場。人物的關係千絲萬縷,透過鏡頭描寫的感情細膩,觀眾的情緒受到牽動也不足為奇。令她成為眾人焦點的,原來另有原因。

「更慘的是她的男友,用盡方法都搞不好,超尷尬!」

「不要說,他們出來了!」

話題的主角從電影院最後一對離場。女生仍有不明顯的抽泣,男方一如傳言那般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顯得手足無措。

當他們走到奏恩所在的等候區,不遠處的小賣部令男方有得救的感覺。「我去買點吃的,你在這裏等我,好嗎?」

既然陪伴起不了作用,倒不如找個機會脫身。幸好女生也認為需要一個人冷靜一下,「可以啊。」

熟悉的聲線響起,奏恩花了一會兒思考,驚訝地發現,眼前這對不善相處的男女,大概就是當天於大學門前交換了聯絡方法的直播主角。

當天奏恩說不出糾結他心頭的悸動所為何事,此刻身體跑贏了理智。對著女生的背影,他衝口而出說,「紀渡連……」

微弱的呼喚有如幻象,甚至不能確定聲音有否到達目的地。然而,女生應聲回眸。

這個可愛打扮、黑色長髮束於後枕的初中女生,奏恩並不認識。哭腫的雙眼內,少女的詫異不比奏恩少。在任何一方找到一下句前,感覺他們的對望會就這樣一直凝定下去。

由內沒法打破僵局的話,還可以靠外力。

「奏恩,你看!這兒的熱狗超巨型的……」邁爾奇捧來滿滿的一盤食物,成功解除了奏恩的當機狀態。不過熱烈的發言轉眼被清脆的女聲打斷,「奏恩……?你是絡奏恩嗎?」

「寧彩,我選了兩個口味,你要哪一個……」此時少女的男伴回來,為局面添亂。「是你認識的人嗎?」

「他是我哥哥!」寧彩立即上前,捏住奏恩的衣袖,說。「抱歉,不能陪你了!」

對方隨即鬆了一口氣,揚言之後再聯絡,便匆匆忙忙退場。

邁爾奇從餐盤上取了一隻熱狗和一杯飲料,塞進愕然未止的奏恩手裏,先大方表示不打擾二人獨處,然後耳語道,「回校後再聽你報告!」

如此一來,奏恩不得不找個地方,跟寧彩弄清楚狀況。

這一晚,奏恩電腦的瀏覽歷史,新增了搜尋有關紀渡連車禍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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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14 09:58:19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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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授課,講求的是學生自律,不再如中小學般列有白紙黑字的規定,課堂上不可以使用手機。儘管如此,教授離開課室大概是觸動開關的動作,學生開始肆無忌憚地投入無法割捨的網絡世界。

就算奏恩步出教學樓的升降機,看見的也是差不多的光景。唯一的分別是,低頭看手機的人群裏,摻雜了較為稚嫰的一張臉。

上次她來到大學,透過直播引起了大量網民關注。此時換上私服的寧彩,不及人們的手機吸引,注意得到她的只有不禁繃緊眉心的奏恩。

寧彩站在奏恩離開的必經路,不過她也不時留意智能手錶的最新通知。當奏恩想著能否避免被察覺,少女已主動上前迎接。「你都不回我訊息,我唯有來找你!」

「你裝了社交程式幹嘛不告訴我!」等著他的還有邁爾奇。看來在奏恩出現之前,他們已交流了他新登記的帳號資料。「快確認我的好友邀請!」

邁爾奇一頭熱的性格奏恩理應見慣不怪,可是他游說多時想要奏恩下載的社交程式,寧彩在電影院一會便成事,奏恩難免自覺對他有所虧欠。「我上課時手機不在身邊……」

從背包內袋掏出手機,果然不用解鎖,整個螢幕都是社交程式的最新通知。奏恩新增了邁爾奇為聯絡人後,雖然本人就站在面前,訊息立即便傳送到來──

我就說她對你有意思!_
這便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吧!_

跟奏恩相識多年,邁爾奇清楚知道他並沒有什麼妹妹。即使奏恩在他翌日的追問下,強調二人是首次見面,也許是誤會之類,還是阻不了邁爾奇腦內補完。

他本來還未打算放過奏恩,社交程式上仍顯示輸入中,但瞟瞟螢幕角落的時鐘後,他嚇了一跳。「糟糕,我要趕去上課,我答應了小楠幫她簽到!」

「再見,小寧!」

邁爾奇留下二人的熱情告別,怎看也似曾相識。而寧彩似乎也想延續當時的話題。「你少看手機了,是因為我嗎?」

奏恩曾經也是個機不離手的小孩,如今學士學位都讀完了,與他人的即時聯絡,依然僅只撥號通話。如此巨大的反差,說是由於生活上的一次劇變也符合情理。前提是,是次劇變跟面前的少女有關。

「你決定繼續相信你是紀渡連的轉生嗎?」

奏恩當天或許被一時衝動蒙蔽了理智,才會用紀渡連的名字呼叫一名陌生的少女。當他留下來與寧彩一邊飲食、一邊長談,理性的頭腦助他分析,少女錯亂的記憶有可能屬於一種催眠狀態。

「催眠是將暗示化為行動的過程。電視、網絡上的廣告,父母對子女、老師對學生重複的訓話,甚至是自己對自己說出口的鼓勵,也可以成為暗示。」寧彩表示自己可能是紀渡連的轉生後,奏恩曾試圖解釋。

於這個資訊爆炸的年代,人們接觸暗示的頻率上升。稍為想象力豐富的人,配合一個如彈手指聲音的契機,便能為催眠開局。

不過類似的解釋寧彩並非首度聽見,重複而沉悶的理論反而越來越難令她信服。

「關於我為何擁有紀渡連的記憶,我已放棄認真思考!」寧彩高舉雙手作投降狀,然後比劃一個只到她肩膀的高度。「但我確實有印象以前只得這麼高的絡奏恩,戴著眼鏡,一副快要被書包壓扁的樣子啊!」

「你不相信的話,就當我找藉口跟你搭訕吧!」

紀渡連的開朗,配上寧彩甜美的笑容,奏恩已不是第一次為之敗倒。上次的結果是下載了社交程式,今次恐怕也拒絕不了請求。「邁爾奇告訴我,你之後應該沒課,對嗎?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很懷念啊!」領先奏恩幾步的寧彩,忍不住說。

她拜託奏恩陪同前往的,是當年紀渡連有份參與實習的電影公司。雖說只是紀渡連死前那一個暑假的事,實際卻過了十四年。建築物的外觀基本上保持原貌,從大學出發來到門前,時光彷彿倒流回到當年。

「這裏只有一個人的申請,麻煩親友面試完畢後再過來。」與寧彩核對過後,負責接待的職員送客之餘不忘展露職業笑容。即使用心粉上妝容,奏恩依然能憑她的年紀和工作表現,推測得到她資深的資歷。

奏恩本來就是應寧彩的請求,假裝成監護人陪同未成年的少女前來參加演員的遴選。得知電影公司的安排,他反而鬆了一口氣。正當他準備告辭時,腳步卻被接待員叫住。「絡先生,請跟我來這邊。」

「其實這回的遴選還未有適合我的角色,抱歉我擅自幫你報名了!」寧彩趕緊把奏恩拉到一邊請罪。「求求你幫我,我希望有多一次碰見聶臣的機會!」

寧彩拜託奏恩參加的演員遴選,不用說當然是聶臣即將開拍的電影裏所需的角色,身為導演定必列席。不過,就算奏恩答應幫忙,只能在外面等候的寧彩,也不見得可以與聶臣相見。除非寧彩有備而來──

「龐小姐,其實我報的角色下星期試鏡。因為是第一次,我有點緊張,今天可以讓我跟表哥進去嗎?我答應你會安份的!」此時初中生的設定為寧彩的哀求增添感染力,她還刻意走到接待櫃檯的旁邊,給人非正式請求的感覺。「這不是《午後的馬卡龍》裏的咖啡杯嗎!?我也很愛此劇!」

談及櫃檯上的私人物品,接待處的龐小姐雙睛藏不住驚喜,任由寧彩繼續自顧自說精彩劇情。當提到她偏好的角色時,更興奮地搭上話來,「對啊!對啊!想不到他會有冷酷的一面,不過也很帥啊!」

「今天我把這個帶上身了,跟你分享吧!」寧彩從背包裏拿出裝在捲筒內的小型海報,它的價值身為同好的龐小姐最清楚不過。「這是我瞞著父母通宵排隊得到的,可是近日被懷疑了!如果讓他們找到,可能會不再讓我收集偶像物品!」

「龐小姐,是你的話,一定可以好好珍惜它。」寧彩多番想把海報收回,最後忍痛下定決心。「你可以讓我時不時過來探望它嗎?」

熱淚盈眶的少女和她帶來的誘惑均令人難以抗拒,由於擁有共同的話題,二人迅即熟絡起來,寧彩亦不費功夫成功潛入了電影公司。

「幸好她容易心軟的弱點十多年來始終如一,」升降機門關上,只剩二人的空間裏,寧彩終於大方分享她的計謀。「加上我到社交網站做的資料搜集,知道她的喜好竟然跟寧彩有交集!」

她們鍾情的偶像其實不一樣,畢竟屬不同年齡層。只是二人剛好出演同一部電視劇,寧彩於是把自己的珍藏割愛。「那是我辛苦得來的親筆簽名海報!」

初中是追星的年紀,偶像的物品對少女而言,可以重要得不惜與摯友絕交,甚至撕裂家人的關係。奏恩能看出寧彩的不捨。不過重要之物的定義,是會隨成長而轉變。

可以令少女一夜之間醒覺,萌生比崇拜偶像更重要的追求,恐怕是紀渡連的意識。

考慮了一會,奏恩決定開口問,「你很喜歡聶臣嗎?」

升降機穩定上升,盯著顯示樓層的跳字屏幕,寧彩沒與他對上視線。「大學畢業後,我們便要結婚了。」

「那天走進電影院去看《相遇之後》,心想,原來十四年後,他已平步青雲。」

對其他人來說,《相遇之後》可能只是聶臣另一部名作。對紀渡連來說,卻是她和聶臣十四年的差距。

「但劇本裏已找不到紀渡連的痕跡。」紀渡連仍在世的話,她應該在聶臣身邊,用源源不絕的靈感為他創作。然而,如今在他的夢想路上,已沒她的位置。「可是我明明存在啊!」

不論當年聶臣對紀渡連的愛有多深,愛人死後他仍須重新出發。經歷光陰的洗禮,就算他已把她忘記,也是理所當然的。當天看著電影片尾捲動的字幕,少女沒法自制地泣不成聲。

適逢升降機到達指定的樓層,門開的一刻象徵新的展開。寧彩看進奏恩的眼裏時,當時的陰霾已完全消散。「就在那時候,你叫了我的名字。」

提出自己可能是紀渡連轉生的,是寧彩,可是為她證明紀渡連記憶真確的,是奏恩。於奏恩直覺把寧彩當成紀渡連的一刻,轉生成為寧彩的紀渡連便存在。

「我可以稍為努力一下吧!」

即使年上年下的位置對調,不用再抬頭仰望,自信地開步向前的背影,依然叫奏恩移不開目光地憧憬著。



儘管不見嬰兒床,就連懷中的嬰兒都是虛構的,年輕母親把嬰兒從嬰兒床中抱起,搖動安撫的動作足以騙過眼球。

她的孩子大概在哭鬧,年輕母親來回踱步,表情焦急,說話時像極了哀求,「奶吃了,尿片剛換好,你還有什麼不滿嗎?」

她當然等不到回應,唯有把嬰兒放到幻象出來的換片台上,手忙腳亂一會兒後崩潰地轉身。背向嬰兒的年輕母親把手指插進棕色及肩的短髮,靠近的話還可以聽見她的啜泣。

突然,只見她全身一震,是被不存在的聲響嚇倒了,連忙回頭查看。

預先選定的遴選用劇本片段就到此為止。

「遴選時,除了表演技巧,演員的想像力,以及對角色的了解也是評分的項目。」寧彩以前輩的口吻說,「劇本片段只描述了這位母親在照顧嬰兒的途中分神,誤以為他從高處跌下。」

不僅是潛藏劇本片段以外的角色背景,導演對於角色也會有先入為主的印象。要從遴選中突圍而出,對角色的分析等預備功夫絕不可少。

角色年輕、獨自照顧嬰兒但力不從心,意外懷孕的機會較大。所以當她轉身,些微的動靜也驚動神經,以為嬰兒因她犯錯而受傷。奏恩覺得他們在一旁觀看的參選者,她精湛的演技已演活了選定的角色,怎料寧彩未能完全同意。

「她於聽見聲響後立即轉身,是出於作為母親天生的母性。我們還應考慮產後抑鬱的可能。」

「大約有13%至19%的產後婦女會出現抑鬱的症狀,缺乏支援、與伴侶關係欠佳、意外懷孕都是會增加患上產後抑鬱的主要風險因素。」接替寧彩解說下去的,是剛才飾演年輕母親的參選者。「如果惡化成產後精神病,萌生殺嬰的念頭,她可能會故意把受傷的嬰兒排除視野之外。」

對方一副對質的氣勢步到,寧彩還在身高上略為輸蝕,但都不改她對於角色演繹的堅持。「以本片的定位來說,這個設定比較貼題。」

「雖然最後也看導演的取向,他可是聶臣啊,觀眾總是期待他不按牌理出牌!」

「正是的!這段劇本根本是他有心出題。」

本以為二人會為爭論如何演繹這一段戲而吵架,誰知她們越說越投契。

「聽見異動後保持背向嬰兒,是我準備於正式試鏡時的演出。」參選者稱呼自己為靜楠,真實身份還未成為母親的她是一名大學生。演技了得的她原來已不止一次參加遴選。「彩排的時候,周圍盡是對手,他們要抄襲的話,最好給予錯誤示範。」

寧彩帶奏恩來到的,已是預備室外一處寬敞的空間。當年實習時明明比較冷清,想不到舉辦遴選時也避不開所有人。

不過正因如此,奏恩才有機會觀摩其他參選者的彩排準備。

同一段劇目,不同的參選者有不同的演繹也不出奇。可是於奏恩眼前上演的,更多的是同一個演員嘗試用不同的方法演出同一段戲。

劇本上寫著這個時候角色笑了,是由於尷尬而笑得壓抑,還是為掩飾尷尬而誇張大笑,帶來的舞台效果天差地別,甚至可以說是另一個情節。

奏恩想起了紀渡連所說的「故事的未來」。當天從她手上接過的故事大綱,若然被製作成電影,便會由這班對戲劇充滿熱誠的演員,把角色的精彩未來,演活觀眾的面前。

見奏恩看其他參選者的表現看得入神,寧彩與靜楠分別後提議,「我們也來彩排吧!」

奏恩不敢相信,「我不用真的參與面試吧?!」

「機會難得呢!而且我幫你選的角色很適合你!」寧彩立即讓他看手機內已開啟的文件檔案,還體貼地讀出角色要求,「剛投身社會,成熟沉著,知識型。」

「這一段雖說是對手戲,但基本上是對著躲於門後的親人的剖白。」因為是預先分發的劇本片段,為奏恩報名的寧彩自然讀得滾瓜爛熟,手機可以借給奏恩了。「來,先試試朗讀對白!」

劇本由簡單的動作描述,加上台詞和潛台詞寫成。照字朗讀的話,應該不難,可是當奏恩只讀了呼叫對方名字的一句,他便沒法繼續讀下去。

寧彩陪他沉默片刻,然後笑著說,「沒法像文章一樣順暢地讀下去嗎?那表示你有潛質啊!」

「把對白說出口,就會有一種自己便是那角色的感覺。於讀台詞之前會想,我當時在想什麼?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一句?」

奏恩從少便謝絕所有課外活動,演出戲劇的經驗不用說也定必是零。他是敵不過寧彩的熱情才試試朗讀對白,然而,寧彩不但沒把他否定,甚至看穿了他的感受。

手機螢幕上展示的劇本,是一段面對封閉自己的親人的勸說。當中包括不太乾脆的歉意,可以想像關於親人的狀態,他有一定程度的責任。

可是,奏恩所讀的,只不過是故事的其中一個場景。要投入角色的內心世界,必須仿傚靜楠,從場景的細節推敲背景資料。或者可以交給對此早已有所了解的寧彩,「讓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吧!」

角色植真是家中的長子,受盡父母愛護使他性格比較強勢。
一直以來,他提出的要求,渴望得到的東西,很少遇上被拒絕或不能達成的情況。
有一次,身邊的人理所當然地屈讓的發展,觸動了角色弟弟/妹妹的不滿。
雖然衝著他而來的反抗失敗告終,後果卻落在他的弟弟/妹妹身上。

「這反而令他反省自己的行為……」話說到半途,寧彩突然停住。

接下來的劇情,寧彩應該已於腦海編寫好,奏恩好奇令她說不下去的原因。這才發現,四周由於上一輪的遴選結束而變得熱鬧。

「抱歉,我們之後再繼續吧!」匆匆拋下一句,不等奏恩反應過來,寧彩已朝升降機走去。



告別擁擠的環境,寧彩來到的這一層,不見其他參選者。

紀渡連的記憶,有助寧彩熟悉電影公司的內部。可是,上一次來訪畢竟是十四年前的事,為了正確掌握當中的變化,寧彩預先上網作資料搜集。

多得找寧彩搭訕的大學生接納了她的好友申請,她只要於社交平台走訪與他讀同一主科的好友,拼湊大家進入電影公司時的所見所聞,十四年的空白期眨眼間填補完好。

寧彩站到自動販賣機前,可供選擇的飲品款式變了,但類別依然大同小異。輕觸式的屏幕配合她主意已決的動作,購買的過程不消片刻便高效完成。

看著捧在手上的罐裝咖啡,寧彩滿意地上揚嘴角。

享受咖啡的人,可能會把罐裝咖啡視為急速生活下迫不得已的替代品。罐裝咖啡不但沒法透過選擇原豆種類和沖煮的方法,來迎合個人的口味,原豆咖啡沖煮完成的一刻,那撲鼻的香氣亦不是罐裝咖啡可以完全複製。

自助咖啡機問世多年,操作漸趨簡單之餘,沖煮過程中的選擇亦越來越細緻。只要按喜好選擇原豆種類、水量、水溫和沖煮的時間等,便能品嘗自定口味的即沖咖啡。它還擁有應用程式預製和急凍的功能。

好像寧彩身處的電影公司般,每層設有一台這種咖啡機的商用大樓,淘汰了不少自助販賣機內的罐裝咖啡。寧彩也只有來到人流較少的這一層,才買得到心頭好。

然而,她沒有立即拉開拉環,飲用手上的咖啡。站到一旁的寧彩在等人,卻未有約好,所以她沒選當眼的長椅位置,有人走近時甚至特地把氣息隱藏。

同樣受到自助販賣機吸引的人,戴有一副波士頓眼鏡,襯衣外搭一件復古的馬甲背心,打開鈕扣的穿法增添年輕感。寧彩從旁觀察,眼前人的形象與她的目標不盡相符,卻給她似曾相識的感覺。

直到他考慮完畢,準備選擇飲品時,寧彩終於憑他的舉止醒覺,被勾起的印象屬於奏恩將要試鏡的角色植真。

「依你意思去做,我便不會失敗嗎?如果連過程中我也沒法自主,就算成功,那只是你的成功!」寧彩背向植真,念出對手戲中他家人的對白。

當她抽離角色後轉身,對方仍愣住便表示,她已成功博得想要的關注。

「是想出奇制勝嗎?讓你演大學生也許有點困難。」悉心裝扮成試鏡角色的不是其他參選者,而是負責遴選,執導電影的聶臣。

十四年過去,儘管五官輪廓稍被眼鏡掩飾起來,以寧彩的視角,身材也彷彿不太一樣,她還是能認出,面前的男人曾是紀渡連的男友。

這種好久不見的感覺,難免令人緊張。幸而除了電影中的角色,她還可借用寧彩這個毫無破綻的身份去應對。「只挑剔這個嗎?那麼我可以假設,於其他方面,我得到你的認同?」

趁聶臣把初中生的話當作玩笑,寧彩向他遞上了預先買好的罐裝咖啡。「這是回禮!」

聶臣笑了出來,下意識重頭看一次自助販賣機上的選擇,說,「選得真巧!」

「咖啡因和糖份才是重點!」寧彩搶著說。

聶臣並不是喜歡喝咖啡,他只會在需要專注力時,用它來為腦袋補充咖啡因和糖份。正因為了解他的習慣,寧彩才能於遴選的空檔,比聶臣更早來到大樓內唯一出售罐裝咖啡的地方。

寧彩不僅強調她的選擇不是偶然,她更試圖觸碰聶臣心底的記憶。相比她剛才突然的演出,更叫他驚訝。

等待雖然難耐,但聶臣無言以對的反應,反而叫寧彩抱有期待。可惜於聶臣組織得到回應前,思路便被打斷。

「臣,下一節快要開始了!」前來把缺席的導演找回的,是一名把長髮盤到後枕的女子。她成熟的妝容差點兒叫寧彩走漏了眼──站到聶臣身旁的女子,是紀渡連的大學同學妍心。

「失陪了。」聶臣說著,把眼鏡和背心除下交給妍心,捲起襯衣的衣袖,再把腰間內襯的白衣露出來,造型終於與寧彩記憶中紀渡連的男友重疊。

眼看聶臣快要離去,偏偏於這個時候,寧彩的才智被焦急拖累,話已來到唇邊卻未能吐出口。就於此時,聶臣主動回頭,「你叫什麼名字?」

聶臣因為對少女印象深刻,才想記住她的名字。但他想不到,他如此一問,足以抽空少女保持積極所用上的力氣。少女回答時,連禮貌的笑容也假裝不來,「寧彩……」

親口承認了於聶臣眼中自己的身份後,寧彩呆在原地。逐漸遠去的聲音擅自闖進耳朵,鮮明得足以對少女造成追加的打擊。

「你把她帶來的嗎?」

「你想多了。」

「你的的粉絲調查得越來越仔細了。」

「那一定是你向她們提供消息。」

或許是心理作用,聶臣和妍心的互動似乎超越工作上的夥伴。

手機顯示連接的智能手錶就在跟前,手執寧彩遺下的手機追蹤過來的奏恩,選擇暫時躲藏起來。眼睛倒影相同的場景,奏恩露出和寧彩相同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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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15 21:19:56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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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時間倒數開始。

對答題有把握的考生,目光就如飢餓的獵食者,面對獵物時般銳利;稍有猶疑者,渙散的眼神通常附帶一些小動作,在評分結果塵埃落定之前,氣勢已有高低之別。

然而,不論實力,每名考生的瞳孔都映出相同的反光──考試用平板電腦進行。即使是牽涉手寫公式的科目,手寫辨識的技術已進步到準確度高於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只要輸入每個答案的評分標準,內置的系統還可以預算分數。批改試卷的人的工作,便只剩覆核少於五個百分點的遺漏。

配合程式的自我學習能力,舉報的錯誤自動成為下次的參考。這一種算是人工智能的體現,已經說不清是誰輔助誰作業。

負責監考的奏恩,從來習慣於考試進行期間,拿出紙筆把題目重頭研究一次,試試會否得出其他可行的答案。然而,他今天跟考生一樣盯著螢幕,罕見地留意手機的新增訊息通知。

社交程式中,上一次與寧彩的對話已是一星期前。那一天正是他們到電影公司,參加聶臣新戲的角色遴選。

奏恩把遺留的手機交還寧彩後,由於正式試鏡的房間不容許其他人進入,況且寧彩已成功與聶臣見面,奏恩直接放棄了遴選。

查看手機的次數變得頻繁,是近來的事。與其說對新訊息抱有什麼期待,倒不如說奏恩放心不下,當天見過聶臣後一臉難過的寧彩。

大概是奏恩開啟聊天室的規律,被分析為對寧彩的關注,應用程式彈出推薦,吸引他按鍵進入附屬的社交平台。

經過一輪形式上的徵求,不假思索地同意各式各樣的條款和存取權限後,奏恩便可以瀏覽寧彩於社交平台發表的篇章。

最新篇章上標籤的名字,奏恩感覺有點熟悉。配上精緻的甜點當主角的照片,使奏恩想起了離開電影公司時,寧彩踫上剛認識的靜楠。靜楠因為預算會落選,跟寧彩一樣需要恢復低落的心情,於是結伴去散心。

寧彩也有邀請奏恩,不過被他拒絕了。這樣看來,寧彩未有因重遇聶臣而被擊沉。不發訊息過來,大概是相比起奏恩,同樣鍾情戲劇的靜楠,對寧彩或是紀渡連來說,都是更理想的交流對象。

奏恩無意識地撥動手機螢幕。理應沒其他想確認,讓手部的動作維持下去,便可以阻止思緒往不必要的方向跑。

寧彩的社交平台的發表就如一般的中學生,都是一些吃喝玩樂的日常。從網絡,奏恩可以認識到寧彩兩位特別要好的同學,也可以感受父母對她的寵愛。這些都是奏恩憑她的性格可以推想的,儘管在此之前,奏恩不是未曾想過,少女的表現深受紀渡連的記憶影響。

寧彩的家庭照不但為數不少,而且不乏本地和海外旅遊,絕對可說是多姿多彩。要是離開的是寧彩,應該會如紀渡連般,對活著所擁有的充滿不捨。

思考及此,奏恩的手指因為感覺奇怪而停了下來。如果紀渡連真的轉生了,她是由於對生前的際遇有所留戀,所以嘗試接觸聶臣。那麼她的父母呢?奏恩想不起她有提及過家人。

就於此時,手機螢幕轉至考試時間結束的提示。雖然考生的平板電腦會自動把輸入的功能鎖上,看進手機黑色背景的奏恩,依然不得不放鬆眉心,點收電子試卷。

當奏恩最後一個離開房間,媲美主修科的學生,準確掌握他課堂時間地點的邁爾奇,已在門前守候。

「你跟小楠一同試鏡了,怎麼不告訴我!?」怎料他一來便抱怨。奏恩有點反應不來,幾經思索才聯繫得到,靜楠跟邁爾奇同是本校資訊工程系的學生。「抱歉,我沒有想起……」

奏恩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已是常有的事,何況邁爾奇平時纏在他左右滔滔不絕的發言,大部份的目的亦不是要他記住。譬如此刻他沒等到奏恩的道歉說完,一邊跟上奏恩進入升降機,一邊已經毫不介意地重提他看上靜楠的事,以及了解她如何沉迷聶臣的電影等,完全不似想奏恩聽進去。

「電影公司也不是我想便可以帶你進去……」奏恩倒是有認真考慮,要是他知道邁爾奇的意願,該如何協助。

邁爾奇即時被驚醒,反應大於關顧朋友的感受,「對啊,聽說你也是被騙過去?」

邁爾奇從寧彩那邊打探得到上次遴選的事是可以預期的。他既然不是當真來指責奏恩沒把他帶上,也不是來八卦詳情,換言之,邁爾奇是別有用心來套話的。

「你該不會還在生小寧的氣吧?」

奏恩當場愣住,差點錯過升降機門開的時機。他回想起當晚寧彩於社交程式發訊息,再次為擅自代他報名以及中途扔下他一個人致歉。奏恩雖然很快便回覆,不過缺乏半個表情符號點綴的單字,恐怕讓寧彩猜不透他背後的心情。

邁爾奇的發問,正好解釋奏恩等不到新訊息的原因。「我並沒有……」

「看吧,我就說過他哪可能仍然介懷!」邁爾奇轉換說話對象的同時,寧彩從旁走進奏恩的視野。「太好了!多謝你,邁爾奇!」

邁爾奇做了個放心交給他的自信表情。「話說回來,你推薦的《我正準備離開你》用作教材真的一流!我現在跟小楠搭訕,她都不會立刻走開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聶臣的電影粉絲又多了一位。邁爾奇找到了新的聽眾,可是寧彩馬上止住了話題。「它剛好跟即將開拍的新戲同一類型!對啊,奏恩,我是來告訴你,新戲的遴選我入圍了!」

寧彩曾經提過,她也有報名參加聶臣新戲的角色遴選。奏恩已不止一次見識過她的演技,也許只要年紀等外觀因素符合角色設定,相信少有難到她的劇目。

「很厲害呢,恭喜你!」邁爾奇興奮地脫口。相反地,複雜的心情叫奏恩遲遲未能開口道賀。

「我來找你,不太好吧?」

看寧彩的反應,奏恩大概猜到自己現在的表情。直接否定固然是其中一個選擇,可是,周遭的目光逐漸聚集過來,奏恩決定先帶走仍身穿校服的少女。

「你是放學時間過來的嗎?」終於來到大學的外圍,奏恩問。

得到寧彩用力點頭的答覆之前,奏恩一直十分在意,因為上次遴選她是裝病假逃課出來的。「向我報喜的話,發訊息已可。」

「除了你,我沒他人可以分享!」既然是裝病,不用說寧彩的父母對於遴選毫不知情。但她身邊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奏恩手指跟著來的邁爾奇說,「你可以找此人的同學。」

「靜楠的話,」寧彩瞟一眼邁爾奇才繼續,「相處下來,發現她妒忌心挺重的。」

「那麼你的朋友呢?」

關於這一點,寧彩更難啟齒。「其實……」

「混蛋,給我離彩遠一點!」突然,一隻手把奏恩推開。對他散發敵意的一名少年,身穿與寧彩同一所學校的制服。「我們不會讓她繼續受騙了!」

連同少年口中早已貼到寧彩身邊的同伴,奏恩認出是於社交平台見過的人物。加上寧彩一臉無奈,不難估計他們將好友近日的行為,誤以為因奏恩而起。

「我不是說過嗎?他只是陪我,當演員的事絕對是我自願的!」

如果單單因奏恩和她一起參加遴選而起疑,那更莫說寧彩渴望與前世男友再續前緣,此事確實沒法與他們商量。

「至少讓我們留在你身旁吧。」撒嬌的是抱住她手臂的真奈。擋在她們和兩個大學生之間的見言也來插一句,「再怎說,我們在大人面前很吃虧吧!」

寧彩用唇語向奏恩致歉,除此以外她跟奏恩一樣,對於解除誤會,實在無計可施。因此,條件由熱血的少年提出,「我們來決鬥吧!讓我們看看,到底可不可以留你在彩的身邊!」



跳躍的衝力加上旋轉,武器劃下的軌跡耀眼得以為空氣也被它點燃。

接招的一方乖巧不動,估計犧牲不少生命值。誰料到攻擊被完全吸收,就像燃燒為氣流注入力量,配上聲效的烈風從地刮起,一下子把對手彈飛。

再來配搭方向鍵使出連招,緊湊的攻勢容不下半個回血時機,對戰的結果亦在招式華麗完成後,顯示於手機螢幕上。

「……連敗!」現實再難接受,弱者也不得不認命低頭。

在不由得拒絕的情況下,奏恩接受了見言的決鬥提案。決鬥的方法,是各式各樣的手機遊戲。結果見言全輸掉。

「這些遊戲你真是第一次玩嗎!?」

少年的激動不是因為想抵賴,線上對戰是見言的主意,見識過奏恩的實力,他也輸得心服口服。可是,看著這名研究生逐個遊戲程式下載到原本空洞洞的手機,見言想不通奏恩是如何第一次便參透必勝的技巧。

「應該說,遊戲的基本模式沒變?」

隨著科技的進步,電子遊戲當然也日新月異。不過一如奏恩所言,遊戲的動作也許更流暢、畫面更驚艷,連接虛擬實境系統變得簡單如配戴時款的墨鏡,遊戲的基本模式卻離不開分析玩家習慣後,得出最得人心的套路,尤其那些熱門項目。

奏恩就是憑他小學時期打電玩的經驗,加上於邏輯推理上較為出色的頭腦,不論是角色扮演、模擬策略、競速,以至益智的咭牌遊戲,都略勝一籌。

他也嬴得有點不好意思,幸好跟上來的一行人亦熱衷手機遊戲,決鬥的氣氛漸漸變成學生們放學後的聯誼節目,才不致於加劇他與見言的對立。

「奏恩呢?我怎麼不見你?」寧彩盯著手機問對座的奏恩。「我已……」

「再不加把勁,我也超越你了,小寧!」打斷奏恩回話的邁爾奇,把遊戲操作中的手機推向旁邊的寧彩,提醒她大夥兒正在連線的遊戲,其他人都升級的話,她便會被退出共用畫面。

「哼哼,你們不要扔下我!」寧彩可憐地噘嘴。抵受不了她可愛請求的見言馬上靠過來,「彩,你在哪?我來幫你!」

餐廳的廂座掀起一浪浪小型的喧嘩。戰況緊張時,會有熱烈的討論;獲得勝利時,組隊出賽的會拍掌歡呼。寧彩和見言本身是中學生,全情投入手機遊戲也說得過去。出奇的是,邁爾奇的興奮表現亦有過之而無不及,與木訥的奏恩形成強烈的對比。

敗給友人的奏恩帶笑嘆氣。儘管不會主動湊上去,但奏恩並不討厭這種熱鬧。或者說他們能夠打成一片,倒是比遊戲更吸引奏恩的畫面。

廂座裏只有奏恩記起被冷落一旁的飲料。見言帶領他們來到的餐廳,有添飲的服務。就在奏恩打算用設於座位的平板電腦點擊服務之際,身旁的低聲細語分散了注意。

「怎麼辦……?」坐在奏恩旁邊的真奈也有參與線上遊戲。她可能不及她的同學們擅長遊戲操作,相對文靜的少女遇到困難也只是自言自語地擔憂起來。

瞟過她手機的奏恩,一眼便察覺問題所在,「這個時候要用道具……」

「不用你來!」誰知想作出指導的手離目標尚有一段距離,便被從對面走來的見言喝住。少年要不對奏恩的警戒仍未完全解除,要不對青梅竹馬的好友們保護過頭。

話雖如此,當見言湊近時,真奈兩頰泛起的紅暈,彷彿意味著另一種的心情。

邁爾奇雖然跟奏恩同為長輩,不過他是享受遊戲的類型。鄰座的寧彩碰上關卡的瓶頸,都是依賴見言解救。少年就這樣來回廂座的兩面,移動頻密了,便索性站到通道上去。

餐廳的服務生只好從奏恩的那邊接近餐桌,核對過客人的要求後,為寧彩添飲。

奏恩覺得奇怪,平板電腦的指令應該還未發送,同桌的其他人一直沉迷遊戲世界,不見有曾召喚服務。於奏恩仍糾結哪裏搞錯期間,斟進杯中冒煙的熱茶催促他出言制止。「等等……」

與此同時,服務生專注接收耳機傳來的指示,不耐煩地按鍵抱怨幾句後,直接無視奏恩離去。

要是服務生有別的工作,奏恩不便打擾。何況他把熱茶倒進本來盛著冷飲的杯裏已成事實,善後的工作由他抑或奏恩來做也分別不大。

趁寧彩依然手不離機,奏恩用厚厚幾層的紙巾隔熱,拿起金屬的杯子,趕緊把內容換進自己的杯裏。這樣做便不怕有人誤碰而灼傷。

於是,這場決鬥在融洽的氣氛下,無驚無險地落幕。在場唯一有獨立經濟能力的奏恩,亦不介意替他們結帳。

不等因要付款而滯後的奏恩,其他人已走出餐廳,在商場內繼續擴增實境的手機遊戲。唯獨見言站近餐廳門口,雙手交疊胸前,不似是準備向奏恩道謝的姿態。

「剛才真奈說你為彩倒走了熱茶,然後沒跟誰說一聲。」

見言語氣凝重,不善於辯駁的奏恩,對於如何改善他人心底的印象,感到懊惱。直到少年接著說下去,奏恩才知道令他困擾的原因並不存在。

「既然你不是為了裝模作樣給我們看,真奈相信你是真心為彩設想。」見言正式宣布,「你的表現算是得到認同了,不過不代表我會放任你不管!」

原來在奏恩觀察他們的互動的同時,他也被注視著。即使少年仍帶著嚴厲的眼神轉身會合寧彩等人,但總算排除了之前的誤解。

「彩擁有前生的記憶,是真的嗎?」不知何時站到身旁的真奈,帶點憂傷問。

寧彩活潑開朗的性格與紀渡連相似,車禍醒來後,聲稱記起前生記憶的少女未見性情大變。可是,主動接觸大學生,偷偷報名當演員……一連串突然的舉動,的確嚇壞了她的摯友們。

倘若奏恩認識寧彩口中已逝世的人,真奈希望向他求證。

「這個問題,大概輪不到我們回答吧。」奏恩回話時,眼球跟隨遠處在盡情嬉戲的少女移動。她還揮手嘮叨著他們怎麼不趕快過來。

對於無法考證的真實,奏恩有懷疑過,也有相信過。忽而走進他生活的,到底是寄生寧彩身上的紀渡連,或是說著紀渡連生平的寧彩,奏恩經過與她短短的相處,已感覺沒分辨的必要。相信與她一同成長的真奈,感受更深。

「她……紀渡連會不會覺得我們很幼稚?」不知是內斂的性格,抑或害怕面對,真奈的提問聽起來軟弱無力。

紀渡連生命結束時已是臨近畢業的大學生,在她心目中,寧彩的初中摯友們,說不定無聊沒趣。

就如當年小學的奏恩,於大學門前的橡樹下邂逅紀渡連,與她相比,他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孩子。

奏恩已經記不起腦袋有否閃過跟真奈相同的疑問,然而,今天他看得到答案,「如果是她的話,應該不會。」

「真的嗎?太好了。」在少女流露真切喜悅的同時,遠處的對戰也分出了勝負。

「萬歲,是我嬴了!」邁爾奇孩子般叫嚷著。

「好吧,想喝什麼?」雖然見言仍在一旁搜集道具,寧彩似乎甘心認輸。向才剛用過餐的邁爾奇徵詢後,寧彩移步到商場的自助販賣機。

輕鬆完成點購,寧彩俯身打開出貨槽,卻有意料之外的發現──除了她點的,槽內還有一瓶鋁罐飲品。

「呀!」誰知當她打算用另一隻手把它一併取出時,五指傳來的刺痛叫她忍不住叫了一聲。

儘管寧彩沒有孩子氣地因傷吵鬧,聲量也盡量抑壓,也不改其他人聞風趕至。

距離寧彩最遠的奏恩亦無誤動身,他的步速或許不及神經較易被驚動的其餘三人,但並不代表他不著緊。相反地,一個眼熟的應用程式版面,毫不起眼地落於視野一角,卻足以阻擋奏恩前進。

仔細留意,熟悉的不僅是手機畫面,就連手機的主人奏恩也有見過。

「指頭都紅了!」

「這個最好緊急處理一下!」

寧彩那邊的你一言我一語催促著奏恩,分神一剎,在意的身影已不知所終。這個時候,奏恩遺憾自己從不好好記下遇上的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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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16 16:59:40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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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下班時間,大堂閘口前聚集了等候魚貫離開的人群。手機輕碰閘機用作進出記錄的嘟嘟聲雖然不響,配合雜亂的腳步,形成一幕自然的音障,叫人忽略微細的異動。

「剛才明明在啊,真是把我嚇壞了!難道我聽錯?」下午於接待處當值的不是龐小姐,年輕的職員驚魂未定地躲在保安員的身後,指向櫃檯後面懷疑有老鼠出沒的一角。

當保安員尋無所獲,推測可能是大樓導航的輕觸式顯示屏發出令人誤會的聲響時,奏恩已成功避過他們的耳目,裝作自然地潛入了電影公司。

奏恩也沒想過竟然會如此順利。即使他用來入閘的,是上次到訪時安裝在他手機的訪客證,但近場通訊的功能應該早被取消。要是說奏恩潛入的時間碰巧有別的事令職員分神,取消他訪客證的事又碰巧被遺忘,連番的偶然旁人大概會用好運氣來解釋。

不過奏恩有一種雞皮疙瘩的不自在。就如昨天跟大夥兒玩手機遊戲的期間,服務生誤把熱飲添進金屬杯,商場的自助販賣機誤將鋁罐飲品過度加熱,儘管頭一次的危機因奏恩細心留意而得以解除,寧彩最後還是傷及了指頭。

幸而傷勢不重,加上不是少女的慣用手,在商場的服務站處理過後,應付日常生活只餘間歇隱痛。奏恩本來也總算安心,沒想到受傷的翌日,寧彩要參與電影第二輪的遴選。

你知道嗎?彩的角色需要拉小提琴!_
今天她把小提琴帶回校了!_
要不是見言追問,她還不打算告訴我們第二輪面試的內容!_

由於寧彩的角色設定為中學生,電影公司體貼地安排課後的時段接見參選者。當奏恩收到真奈的訊息,趕到電影公司的門口,穿著校服過來的真奈和見言已對摯友勸說了好一陣子。

「你不是說,今次面試只是評估拉小提琴的技巧嗎?應該可以改期吧!」趁寧彩還未踏進大樓,見言不言放棄地說。

「我一定會跟負責人說我的傷,放心好了!」口吻雖說是紀渡連風格的成熟,寧彩一片膠布也不貼的紅紅指頭令說服力大減。

奏恩大概猜得到她的盤算,於是請她到一旁私下說,「如果只是關乎小提琴的拉奏,聶臣在場的可能性也很低吧。」

若然寧彩真的不會勉強自己,本來就算她負傷出席奏恩也覺得問題不大。叫他耿耿於懷的,除了寧彩所受的傷剛好影響她的面試,更重要的是那一看難忘的應用程式版面。

可是,在未敢相信一切的巧合是由一個手機應用程式製造出來的情況下,奏恩嘗試先用別的方法勸阻。

「他會到場啊!」寧彩確信無疑的答法,不用追問奏恩也知道理由。奏恩不禁嘆一口氣才說,「你是用十四年前對他的印象來估計,誰能保證他十四年來從沒有改變?」

「你不是沒變嗎?」這是寧彩基於紀渡連的記憶所作的結論,聽起來卻是年輕人才有的單純堅持。

當然,十四年前的男孩如今長高了,臂膀變寬,聲線變沉,還會長鬍子。換上隱形眼鏡,眼神不再閃縮,說不上健談但可以正常社交。談改變,奏恩的外貌舉止不可能一直不變。

奏恩知道寧彩所言的,是這些以外的某物。但確實是什麼,恐怕連寧彩也沒法具體說明。奏恩亦理不順思路,想反駁,也無從入手,最終只好徒然目送寧彩進入電影公司。

至於現在與寧彩同處電影公司的原因,都怪奏恩不好揭露她對聶臣的執著。

「彩果然有事瞞住我們吧?那麼可以保護她的只有你!」細聲細氣的真奈比寧彩更惹人憐愛,加上旁邊用目光威嚇的見言,奏恩唯有抱著儘管一試的心態,答應了他們跟上寧彩的建議。

這個時候,大樓內走動的人不多。奏恩根據寧彩兩位好友找來的面試通知書,登上大堂中央兩層樓高的自動電梯,順著房間的號碼到達貼有告示的房門前。



人們因為鋼琴音域之廣,封稱它為樂器之王;音色同樣豐富,但奏出的旋律更婉約幻變的小提琴,與其並列為后。

這是就結果而言。倘若把演奏者的付出算進去,鋼琴好比馬戲團內的獅子,縱然獸性難馴,但幾經訓練,要牠做出令觀眾拍案叫絕的表演並非不可能。倒是有如夜鶯化身的小提琴,你只能盡力討牠歡喜,牠或許會考慮獻唱,卻不能指定樂曲。

聶臣準備開拍的電影,需要的不是頂尖的小提琴演奏家──小提琴的音樂可以於電影後期製作加入。既然是角色的遴選,第一輪面試考驗演員的是演技。第二輪評核的小提琴拉奏技巧,特地聘請了音樂老師提供為期三天的指導。演員只須於持琴、按弦和拉弓的動作上做得像模像樣,琴音的輕重、音準、餘韻等相對地無關痛癢。

寧彩本身學過小提琴,屬於父母在她小時候積極提供各類的興趣培養之一。她也有一段時間全情投入去練習,只為模仿沉迷的劇目裏的主人公,奏出當時紅遍網絡的插曲。

第二輪面試的樂譜是寧彩可以應付的程度,就算因傷缺席一堂,對於最終表現亦不會有決定性的影響。同樣地,貴為導演的聶臣,對於戲中小角色的小提琴拉奏,原則上只須檢視指導的成果。

然而,不論是寧彩抑或聶臣,都出席了首堂的指導課。當導師指示各人輪流試奏時,寧彩用受傷的左手提琴,昂然自信地站了出來。

滑動弦上的馬尾毛才剛拉出第一音節,在場的人便立即換上一臉臉的驚訝。當中包括悄然推開隔音門扉,從一線縫隙窺望進去的奏恩。

正正是推想得到寧彩即使受傷了也會全力以赴,奏恩才會答應憂心忡忡的真奈偷偷跟上來。真正叫他吃驚的,是無論琴技或表情,僅看寧彩的演出完全察覺不到,她其實是把指頭的傷口按到回彈的弦上。

知道真相的奏恩固然質疑自己的眼睛。可是,在仍未被告知傷勢的導師眼中,少女的表現也是出乎意料。這並非因為被奏出的音樂驚為天人——一名初中生業餘的演奏,夾雜雜音、虛音或是走音也在所難免。

叫他感到詫異,甚至想出言制止,是由於寧彩選擇了從樂譜的中段開始演奏。

其他人也為少女的自作主張感到奇怪,作為競爭對手的更是不屑她標奇立異的行為,認為她理應被喝止,只有一個人例外。

聶臣提手擋到已踏出一步的導師胸前,省卻語言,那道從未從少女身上移開的視線,已足夠清晰表示他的意思。

如此一來,寧彩的演奏於所有干擾被排除下繼續。由於她不是重頭開始,試奏的一段曲目很快便接近尾聲。

就於此時,一點鮮紅污染了少女的腳邊。

人們很快意識到那是血滴下地面,卻沒法隨即確定源頭。血紅的位置正對持琴的左手之下,手指按過的弦上亦有足以分辨的血跡,但都被懷疑是假象──因為按弦而擦破指頭的寧彩,不聞痛苦呻吟、不見扭曲臉容,她像是著了魔般遵從節拍去協調左右手以至身體搖擺的動作。

配合樂曲的進度,滑落的血增多了。然而,少女依然面不改容,在曲目完結之前似乎不會停下來。直至有人把她叫停,「CUT!」

片場的術語竟然比疼痛更能清醒頭腦,寧彩應聲凝定拉奏動作的同時,之前被拋至雲霄的錐心之痛霎眼間兇狠回歸。「痛……!」

當眾人仍未從染血的試奏反應過來,主動為少女接過小提琴的,是方才決定現場節奏的聶臣。

「跟我來。」聶臣準備和寧彩離開房間。

處理傷口的話,無須勞煩導演,一直待在他身旁的妍心於是追了上來。「臣,讓我來……」

不過聶臣有別的想她代勞。他同時遞上寧彩的小提琴,「這課未完,交給你了。」



提起手腕,內設動態感應的智能手錶自動亮起,顯示手機最新的訊息提示。

手指輕觸預設的簡單回覆短句,不用掏出手機,也避免了語音輸入,寧彩悄悄確認了靜楠「聶臣有否出現」的疑問。

中途退出了小提琴的指導課,聶臣帶領少女走到往下的自動電梯。

自動電梯位於大堂的中央,長度跨越電影公司樓層高度最高的兩層,配合建築物的時尚設計,成為人們進入大樓後的第一個焦點。

高置的空間雖然空曠,來到黃昏時份,徐徐接近那腳下的大堂異常寧靜,就算二人一前一後的站著,對話亦如履平地般自然。

「你有看過《暫存愛》嗎,寧彩?」話題由懷念的寬闊背影傳來。倘若他回頭看,便能察覺少女聽見戲名時的理所當然,以及被稱呼時的黯然失落。

「有啊,刻意把感情分開,讓老掉牙的失憶橋段變得不一樣。不過……」

戲中講述主角把愛放進時光膠囊,然後埋進泥土。十年後女主角因為意外失憶,時光膠囊裏的物品助她喚起往事,卻唯獨記不起愛。反之,沒有把愛暫存的男主角,十年來一直沒有忘記。最終二人迂迴曲折地重燃舊愛。

少女從前世開始便對聶臣的電影深感佩服,語調的轉向是由於相比普通的粉絲,她有多一重的思索。「我倒是期待女主角根本沒有把愛埋下。」

「誰說她曾經愛過呢?」寧彩青澀的一張臉,說著仿如歷盡愛難情傷的感慨,成功令回眸的聶臣,展露喜獲至寶的笑容。「你的帳號可以告訴我嗎?」

「我會把電影的後續發送給你。」

當電影拍攝完成,上畫之前的後期製作包括剪接。最後推出市場的,是情節經過取捨後的故事。既然執導的聶臣揚言電影仍有後續,看來寧彩對於劇情的聯想,就算不中亦不遠矣。

在把社交程式的帳號告知的同時,寧彩也收到手機新增訊息的提示。她這回直接從衣袋掏出手機,可惜聯絡不是來自面前的聶臣。

真的嗎?!_
記得要跟我分享啊!_

寧彩忙著回覆靜楠傳來的訊息,以至沒有跟上聶臣開步走下自動電梯。

突然,恰似懂得挑時候,自動電梯在少女拿開扶手時發生故障,毫無預警的停擺叫梯上的人因慣性衝前。要不是寧彩及時伸手重新扶好,從長長的梯級滾下去,不可能絲毫無損。

聶臣因為加快離開了電梯的範圍,轉身等著與少女會合,才得知事態發生。當他想重返現場協助,電梯忽然重新啟動,迎面推進的梯級阻攔他的前進。

梯上的寧彩仍握著手機,下意識用左手抓住扶手。指頭的傷口本來已令她扶不穩,電梯再起動時的搖晃把少女完全甩開,她整個人即時俯衝向前。

危急之際,將少女的重心臨時轉向的,是一雙從後把她拉倒的手。

跳亂了的脈搏令寧彩一剎以為,身軀連同心臟都滾下了自動電梯。她花上一會才安心確認,失重心的感覺只是她倏然坐下。身下恢復運作的自動電梯如同運輸帶,卻備有散發溫度的背墊。

當得知背墊的真身,少女的情緒再次被激起。「奏恩!?」

寧彩並非不能理解奏恩對她的擔憂,她亦有想過離開時他和好友們仍在門外守候。可是沒料到他會現身此時此地,更莫說被他出手相救。

雙方未及就此交流,自動電梯已將他們送達目的地。

「你是……?」看著奏恩把少女扶起,聶臣在腦內搜索有可能於大樓內出現的人。在他宣布配對失敗前,寧彩搶先說,「他是我表哥,來接我的!」

即使是聽過不少次的胡扯,奏恩依然無法習慣。更何況是聶臣,直勾勾的注視使人擔心謊言要被戳破。不過機靈的少女輕易想出對策,寧彩率先反應,「還是先處理一下傷口吧!」



「讓他來處理比較好吧。」奏恩提出時,寧彩指頭上的傷口已差不多包紮好。雖說把他留下來是寧彩的主意,知道少女的前生和聶臣關係的奏恩,搞不好於錯誤的時候出場。只是剛才緊急關頭,奏恩沒法袖手旁觀。

「不,臣打從一開始便不打算幫我。」寧彩答得輕快。

從離開房間來到存放急救箱的休息室,聶臣連止血的步驟也未有嘗試。他為他們帶路後,也只叫寧彩稍等他一會便離去。少女的心情不沾半點失望,正好表示她轉生前來相見的,依然是她熟悉的聶臣。

「那你為何勉強自己?」

既然讓聶臣為她療傷不是寧彩的計劃,奏恩更加想不通寧彩負傷也要上小提琴指導課的道理。

「我正打算說出我的傷!」寧彩重申她記得自己答應過的事情,只是就勉強一詞,她有不同的定義。「而且我算好了可以拉琴的時間長度,沒有勉強啊!」

少女言談之間總是事事規劃,奏恩聽起來卻是換了形式的亂來。再者,自動電梯上的意外又是針對性的偶然,奏恩不得不循人為的方向作最壞的估計。「除了你的同學,還有誰知道你面試的詳情?」

「傷不要緊嗎?」碰巧聶臣回來,寧彩搖頭,優先回應他的關心。接著,他遞上帶走少女的真正原因。「我想你讀一讀。」

寧彩從聶臣手上接過平板電腦,倒影著開啟中的檔案的眼眸,比電子螢幕更閃亮。「這是……?」

檔案的格式毫不陌生,少女看一眼便確認它劇本的本質。跟隨手指的撥動,閱讀字句便會發現,熟悉的不單是它的寫法,還有它的內容。

「接下來的劇情,你有什麼看法?」當劇本被翻到最後,聶臣急不及待地問。

這回聶臣的聲線竟然不比閃爍的螢幕吸引,寧彩呆在平板電腦的面前,彷彿被藍光鎖住的不是眼球而是靈魂。

時間或許太倉卒,少女未能仔細閱畢原有的故事,但不見她逆向拉動捲軸。是要求太困難嗎?聶臣是對她有所期待,才中止角色的面試,與她討論劇本。

就連少女的側臉,都掛上令人誤以為打算放棄的複雜表情。當寧彩終於開腔,答案卻叫聶臣眼前一亮。「接下來的劇情,必須讓主角遇上更大的衝突。下一個場景將會是主角的家人瞞著他去尋死……」

「臣,課堂完了。」就於此時,妍心來到休息室把導演尋回。儘管和寧彩的談話尚未正式結束,聶臣不覺得被打擾之餘,反而認為她來得正好。

「你把想法輸入到平板電腦後,便可以回去了。」即使這裏不是片場,對於電影的製作,導演有絕對的話事權,尤其當他主意已決。「劇本要改了,妍心,我先回去等你。」

「可是,臣……!」妍心難以置信。剛剛步到便被遺下的她逼於無奈,唯有先弄清狀況。草草打量房間,視野內最叫她在意的,出乎意料地,是寧彩手上的平板電腦。

同為電影人,平板電腦上的劇本大概對妍心來說同樣藏著魔力。然而,妍心的反應稍為有別。雖然只得曇花一現,妍心對劇本有種不知所措的恐懼。

下一刻,她故作鎮定地竭盡禮儀招待寧彩他們,反而顯得格外違和。妍心操作休息室的自助咖啡機,沖製一杯咖啡和一杯熱可可。遞給訪客時,卻不慎弄瀉了。

「抱歉!」妍心立即著手防止污染擴散。傾瀉的飲料沒有濺到寧彩,不過聶臣留給她的平板電腦遭殃了。就算抹掉污漬,熄滅了的電器還是沒法重開。

妍心的失誤,恐怕要向聶臣交代。她卻好像鬆了一口氣,收回平板電腦的同時,換上自己的卡片。「麻煩你直接電郵給我,我會轉交導演的。」

妍心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去。當休息室只剩二人,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心神終於從電子劇本抽回的寧彩。「臣的新戲大概是被它啟發,但寫劇本的是妍心。」

旁觀剛才各人的反應,奏恩不難猜到少女所言。聶臣大概看中寧彩身上擁有他所需要的,妍心卻沒法提供。儘管被前世的同學故意阻撓,以少女的性格應該不會輕易放棄。可是寧彩於回去之前,毫不猶疑地把妍心給她的卡片丟了。

「這樣好嗎?」

「換著是我,才不希望因為這麼一個原因被修改劇本。」果然,消沉的附靈不是寧彩會花時間招待的客人。她選擇不接受妍心的幫忙,是試著把自己站於同等的立場考慮。「尤其那是紀渡連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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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16 17:00:40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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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成名後希望你在身邊』,那不是認定要與你終身嗎?你要答應讓我當伴娘啊!」酒醉的妍心毫無拘束,強行把紀渡連的臉埋進自己的胸懷,情緒高漲地鬧著。

紀渡連不抗拒她整個人靠過來的壓力,她甚至覺得在大學有人讓她分享她和聶臣的戀愛事,那是一份幸福的重量。

紀渡連和妍心於大學時期關係親密,修讀相同學系的二人不論課堂抑或於宿舍範圍都如影隨形,是其他人眼裏公認的好姊妹。

姣好的外容打扮使她們成為男生們熱門的追求對象。平易近人的妍心即使不能當上戀人,也會是逆境中給予支持的義氣紅顏。才華出眾的紀渡連也許會令對方感覺比下去,不過她陽光的性格,任她再高不可攀,亦不過是落下凡間的女神。

當年同樣卓爾不群的聶臣,會選擇紀渡連作為他的伴侶,上演郎才女貌的閃亮愛情,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

可是紀渡連知道她的密友妍心,沒法做到全心全意祝福他們。

「理想的男友也好、優越的成績也好,你統統都不費力氣便弄到手,還不擺架子一副聖女的模樣,你知不知已經有人受不了你的虛偽!」

兩個大學生均鍾情杯中物,她們最愛約在宿舍對飲。妍心的酒量不及紀渡連,喝醉後的妍心經常口沒遮攔,紀渡連聽過她不少抱怨。

「臣是因為覺得匹配才看中你,遲早他再沒法忍受……」

儘管每次酒醒的第二天,妍心都會致歉,強調那些話只是她發酒瘋的胡言亂語,紀渡連其實也有自覺。表面上與所有人夾得來,奮勇進取的她從未遇上她拿不下的挑戰。相對地,紀渡連的身邊不乏眼紅她、因她而怨恨上天不公平的人。

紀渡連從來不為別人的評價而活,而願意待在了解事實卻依然故我的她身旁的妍心,她真心把她當成密友。就算終有一天會被她背叛,紀渡連也無怨無悔。

唯獨聶臣她不可以拱手相讓。

「不僅是朋友,我和家人的關係,亦不如表面風光。」今世備受家人朋友寵愛的寧彩,把紀渡連的鬱悶傳神地逐字吐出。

就像人人常掛嘴邊的天鵝的比擬,當年仍是小毛孩的奏恩只與紀渡連萍水相逢,當然只看得見浮於閃著寶石的湖面,那隻展翅準備一振高飛的優雅白鳥。在透過寧彩的口中聽見紀渡連的家人之前,奏恩沒想過她執著於聶臣的原因,是渴望擺脫掌下緊纏著她,彷彿快把她拉下湖底的渾水。

可惜未及達成心願,紀渡連已撒手人寰。這十四年站在聶臣身旁的人,是妍心。隨著來自紀渡連的光芒打下的陰影退場,妍心終於取而代之成為女主角,若然讓她知道紀渡連轉生重現聶臣的面前,妍心想盡辦法將她排除也是可以想像的。

何況在這個科技發達的年代,排除一個人只須一部手機,簡單如輸入一通短訊。

「抱歉,我讓你擔心了嗎?」少女彎起嘴角,驅散跟她不相襯的陰霾,強調奏恩的憂慮實屬杞人憂天,「就算妍心抱恨,她恨的都是紀渡連,而不是寧彩啊!」

那天奏恩在意外現場瞥見的應用程式版面不是別的,而是當年他求助紀渡連,嘗試用來改變自身未來的ETF程式。為了查清楚程式和意外的關係,奏恩試過重新下載程式。可是這回程式沒有在應用程式商店內出現。他唯有改為於網絡搜尋有關ETF程式的資訊。

搜尋引擎列出的相關項目很多,不過真正能夠解答奏恩疑問的,主要是幾篇散落不同討論區,類似應用教學的篇章。

ETF程式似乎是利用從用戶存取的資料,通過手機和網絡對未來造成影響。用戶輸入的未來實現的效果,視乎程式所得的數據和即將發生的未來之間的關係,以及其受到資訊影響的程度。

換句話說,凡是上線的電子產品,例如手機、電腦等,以至經由網絡操控的各種系統,都可成為程式實現未來的工具。

要是餐廳的平板電腦、商場的自助販賣機,甚至電影公司的自動電梯,均回應了ETF程式的指示,被輸入程式的未來便是蓄意使少女遭遇事故。

雖然寧彩所言也不無道理,不過能夠設計針對她參演聶臣電影的意外,掌握寧彩遴選詳情的妍心有著顯而易見的嫌疑,叫奏恩不禁揣測她的動機。

既然寧彩不認為需要忌諱,奏恩亦不覺得自己有能力說服她,他只好避免讓她單獨行動。幸好寧彩確認自身是紀渡連的轉生後,她的兩位好友真奈和見言已把她牢牢看好,寧彩只有於牽涉紀渡連的事情上瞞住他們行動。於是奏恩主動提出隨行。誰知應約赴會時,他便後悔了。

「這裏是……」奏恩於對街眺望寧彩手指的平房,估計得到答案。「我的老家。」

眼前的平房佔地不算大,設計亦不算新穎。門前的欄柵不見花巧的裝飾,迎接歸家的人的盆栽,也只選常綠的大葉植物。不過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房子都給人簇新的感覺,證明屋主用心打理。

這便是紀渡連的家。少女說過,紀渡連和家人的關係不好,把奏恩帶上,來到舊居,恐怕不是想與家人見面。當他們站得遠遠目送屋裏的人離開,奏恩本來不好的預感更加揮之不去。

「我們不是要進去吧?」

如果少女的目標是紀渡連的遺物,根據往績,她大概會想辦法潛入。就算那兒是她前生的家,身份不再是紀渡連的寧彩踏進家門的話,也算非法入侵民居了。

誰知寧彩罕見地跟不上奏恩的話,呆在原地的她有一張為難的臉。「對啊,總不能就這樣回去。」

少女沒明言她的目的,卻不見她有所行動。奏恩陪她裹足房子的斜對面,眼看朝他們這邊走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身影一行三人,稍為落後的一對男女年紀明顯較大。男的佝僂著身子,五官由於消瘦令他嚴肅的表情刻劃更深。女的戴上似乎是用來掩飾歲月痕跡的墨鏡,叫奏恩聯想起他的母親。領前的男人雙手雖然拿滿東西,衣著卻是與勞動相反的得體,看上去已是投身社會的人士。

三人不快不慢地走著,將要來到奏恩他們佇立的十字路口。只要表現自然,他們不似來監視的跟蹤狂,少女長有的臉孔對來者而言也從不認識,理應不用閃躲。寧彩卻於與他們並列的前一剎,有欠自然地把臉靠向街角的牆壁。

少女突發的舉動喚醒了奏恩的戒心。當他留意他們的存在是否遭到懷疑時,戴墨鏡的女人把步伐停了下來。

「不好了,我把蛋糕遺忘桌上!」

另外兩人也停下腳步,大概在思考對策,首先提出的是她身旁的男伴。「瀧,你先出發吧。」

被建議的男人抽一抽手臂,把盛滿東西的袋子拿穩一點,身體已轉向歸家的路。「今天往雅盧墳場的班次更改了,你們確定沒問題?」

「不是可以於手機查看嗎?那個……該按哪兒?」女人解鎖手機後,把手機連同迷惘一併推給剛掏出老花眼鏡的男伴。

情況不出所料,瀧為之輕嘆。他阻止了老一輩們花上心神的研究,體貼地說,「我跟你們一起回去吧。」

背向而站的寧彩把他們的互動收進耳內,即使他們腳步走遠,也只是靜靜地低著頭。於她再開腔之前,奏恩還以為她忘了他的存在。

「已經可以了。」寧彩的口吻彷彿是告一段落。

然而,不知怎的,奏恩能聽出那不是達成心願的舒懷,而是唯有放棄的無奈。

儘管不清楚寧彩最初的目的,奏恩認為還可以繼續。「去走一趟吧。」

說出口果然叫奏恩自己也感到意外。不過少女與他對上的好奇目光,就像不經意地向他訴說「你做對了」。

於是奏恩補充道,「我想看看紀渡連的墓地。」



「就算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過去,果然還是會在意呢。」在寧彩坦白回紀渡連家的用意時,已是二人搭上前往墳場的公車的事。

若然得到一次死而復生的機會,把痛苦的捨棄,讓精彩的延續,乃人之常情。寧彩決定繼續去愛前世的情人,過去與他一起的甜蜜回憶,是她遭遇挫折時的安慰、重新站起時的動力。沒想到當真正意識到有些事情沒辦法重來時,即使是不討好的黑暗過去,也令人無法割捨地懷念。

「當年我上大學選科,差點鬧出倫常慘劇。」

好比車窗外不斷向後捲動的風景,寧彩用有別於以往敘述故事的方式,有意無意地用輕快的語調,使人未及細味紀渡連有關她家人的往事。

「有我這麼一個反叛的女兒,爸媽的期望都落在我弟身上。」出事的一天,紀渡連剛好跟她親弟紀逸瀧吵架後,奪家門而出。少女不覺得自己值得家人悼念,看見不怨半句幫爸媽拿祭祀用品的弟弟,她百般感受在心頭。「如果我順從,瀧會過得更好吧。」

雖然知道紀渡連下葬的場所,實際的墳墓位置必須到詢問處查詢。依照墳場地圖找尋確實位置所用上的時間,正好使他們與紀渡連的家人錯開。

作為先人安息的地方,墳場內一片空曠寧靜。長空無雲,人們腳下通路之外的位置都讓給了一塊接一塊的墓碑,不見大樹充當的遮陽處,陽光直接打落水漬,使它蒸發前閃閃發亮。

那是墓碑剛剛被洗刷過的證明。除此以外,墓碑上還鑲有紀渡連的名字和生前的相片。

臨時決定來拜祭的奏恩什麼也沒有準備。不過如果讓他準備,他最多會為她帶來祭祀常用的菊花,一至兩棵作為主角的白色,配襯幾棵小的黃色。遠不及面前一對仙鶴般的天堂鳥,於純白的百合襯托下,展現絢麗卻不張揚的色彩,那才是屬於紀渡連的顏色。

她家人的心意不止於此。儘管與花朵的柔美相比,放置墓碑前那個小小的栗子蛋糕,就如提早於秋風吹到前飄落的一片枯葉。既然是要折返取回,不能外購取代,大概是親手製作。

方才紀渡連的父母和弟弟站到墓碑前,應該會想像要是她仍然在世,吃著為她而製的栗子蛋糕時,展露和相中人一樣的笑容。可惜奏恩沒法得出同樣的想像,因為如今站在墓前的少女,一副不堪一擊的鬱結表情。

此時,奏恩認得緩緩靠近的男人是紀逸瀧,於是馬上拉走寧彩。

「我決定結婚了,對象是上次跟你介紹過的。」收拾父母忘了拿走的用具後,逸瀧似乎還有話要對姊姊說。「婚後我會遷出去,沒想到爸媽輕易答應了。倘若是以前,他們肯定每天碎碎念著央我換對象!」

寧彩和奏恩分別躲到紀渡連和旁邊先人的墓碑後,逸瀧一個勁兒自話自說。談起婚事時,就連揚起的眉毛也透露著幸福;得到認可時,手放腦勺,有點難為情。

不過這些少女都看不到。隔著墓碑面對面,她只能聽著熟悉的聲線,變得穩重的同時,喉嚨也乾澀起來。

「所以你不用擔心了,爸媽變了。」逸瀧苦笑了一下才繼續,「當初還怪你幹嘛執著於掌握自己的未來,到頭來你才是對的……」

所謂的祭祀,應該是緬懷過去。無論是向先人更新自己的近況,或是安慰的說話,也不預期得到回應。希望聽過這番話,內心會好過一點的,只限於仍有未來的人。

想到這裏,就連活著的人,都為這種自欺欺人的訴說感到可悲。逸瀧沒有再說下去。

「他不再是那個嚷著『這種親姊我寧可不要』的小子了。」逸瀧離去後,寧彩換了個姿勢,讓墓碑支撐背部。奏恩亦因而看見她大顆大顆落下的淚水。即使奏恩走到她的跟前,她也不打算掩飾,只是用力吸了一口氣,確保有足夠的氣力,抬頭擠出笑容。「留在爸媽身邊的是他實在太好了。」

眼前柔弱的少女,奏恩第一次與她對上視線時也哭腫了眼睛。當時的他,只覺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令人放心不下。現在心痛的感覺如此強烈,即使是怎不懂得安慰人,奏恩只管跟隨冒起的想法,拈起衣袖為少女拭淚。

怎枓這麼一個動作,引出了寧彩原本已止住的眼淚,她甚至忍不住哭出聲音來。

奏恩嚇了一驚,幸好他失措期間,寧彩已扯住衣物主動靠到他的胸腔。奏恩只要把有失協調的雙手輕輕交疊於少女的肩膀,便能把哭得發抖的她擁在懷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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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17 09:34:01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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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想不通,為什麼我要幫忙搞生日聚會!」即使已抵達約定的地點,集合好的人都步進升降機,見言還是忍不住抱怨。

「奏恩說會負責整天的消費!」雖然不至於臉容變色,首次聽聞的奏恩驚訝得不懂怎反應。滿足於好友被捉弄的表情,邁爾奇差點兒笑破肚皮。「騙你的!」

「是邁爾奇幫我們買票的,聽說很不容易!」寧彩提醒見言剛才入場之前,手機接收到的電子入場券是邁爾奇傳送給她分發的。

大夥兒一直向上攀,看顯示屏上層數的切換,這台升降機的速度比一般的快。身處升降機內感覺卻很平穩,專注透明玻璃外高速墜下的景色,反而會令人有視覺錯配的暈眩。

邁爾奇為大家購票入場的,是市內著名的觀光塔。塔高五百米,除了可到塔頂觀光,不同的層數設有形形色色的景點,由休閒娛樂到教育展館,甚至表演場地都有,每天吸引不少人入場。為了讓人們得到最佳的體驗,塔內範圍實施人潮限制,數量有限的入場券常常一票難求。

「我也一直想來看看。」真奈試著安撫仍鼓著腮幫子的見言。本來真奈的聲音已足夠輕柔,當她拉一下見言的衣袖時,他把耳朵湊過去認真聽她的悄悄話。「我們不來的話,初中生便只得彩一人!」

「我就是擔心彩才跟來的!」       

事情的起因,由邁爾奇每年例行的邀請開始。

作為奏恩頭號,也可能是唯一的好友,邁爾奇打從與他相識那年起,於奏恩的生日前後,他都會提議盛大慶祝。以奏恩的性格推想,他的答覆必然是否決,無一年例外。

今年奏恩說要叫上其他人,就算是一直期望他答允的邁爾奇,也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奏恩把當天包括聯絡的事宜全權交給邁爾奇負責,邁爾奇當然不負所託,他甚至用觀光塔的入場券做餌,務求使難得的聚會搞得熱鬧一點。

「靜楠說她在途上了!」寧彩看過最新訊息後說。

「太好了!」至於今天的安排最叫邁爾奇樂翻天的,莫過於靜楠應約赴會。即使靜楠與他們會合後,眼角也沒有瞟邁爾奇一眼,她只顧跟寧彩聊天。

「這樣啊,可能是新戲有其他突發要忙呢。」二人的話題離不開共同喜好。未能於遴選入圍的靜楠,只好依靠寧彩與她分享關於聶臣的事。

不過在寧彩的第一堂小提琴課以後,聶臣雖然有出席餘下的課堂,但已再沒像那一次的交流。丟棄妍心卡片的她連搭上話的機會也沒有,更不用說交給他紀渡連的劇本後續。

奏恩算是有見過靜楠,至於與她素未謀面的寧彩的同學,原本打算互相介紹,一行人還先找個地方坐下。誰知靜楠似乎對寧彩以外的人不感興趣,拉走寧彩刻意站開的高傲態度,惹起了見言的不滿。

「我們也算了,不是你把人約來嗎?原來只是個跑腿?」只要對摯友不構成威脅,見言其實也不屑與她交流。他只是看不過眼,又幫她下單,又為她遞上飲品的邁爾奇。

才剛回來坐下的邁爾奇,游刃有餘地吮一口面前的七彩飲料,才一臉沉醉地解釋,「別只看表面,其實小楠蠻愛撒嬌的!」

奏恩心想,邁爾奇大概又要開始如數家珍地細說他對靜楠的鍾愛。怎料他頻密回頭,一見她和寧彩的話題完結,便立即飛奔過去。

「你們為何仍呆坐這裏?演唱會開始之後便沒時間玩了!」重返大夥兒這邊的寧彩這樣提醒。然而,稍後進場看演唱會的,其實也只得她、靜楠和邁爾奇。

於觀光塔舉辦演唱會的樂隊雖然頗有人氣,就算是上網搶購門票有一手的邁爾奇,也只成功買下三張。不過樂隊並非是誰所愛,能令邁爾奇多一個誘因讓靜楠答應出席聚會,是由於表演的場地曾經是聶臣的電影取景的地方,對聶臣的粉絲來說,是相當吸引的朝聖地。

因此,其他人不及寧彩著急,可是總不能讓她孤單一人。寧彩首先看中的,是不遠處的虛擬實境角色扮演遊戲。當參加者戴上輕巧的實境視鏡和動作感測器,旁邊實體大小的螢幕放映遊戲中的實況,就連奏恩也忘記自己原本是今天的主角。

「謝謝你,那天之後一直想當面向你道謝。」留下來陪伴奏恩的,是不擅長電子遊戲的真奈。

那天奏恩偷偷溜進電影公司,出手救了差點滾下自動電梯的寧彩,當時的驚險情況真奈聽她好友說過。整件事其實也多得真奈最初的建議,奏恩不覺得是自己的功勞。「只是碰巧。」

「這可難說呢。」真奈的一句饒有深意。在奏恩的細味得出結果前,寧彩已從遊戲中走回來。「真奈,換你來了!」

「我不行!」遠望仍在奮戰的見言,真奈已想退縮。不過在寧彩的極力哄勸下,戴上裝備的真奈在見言的親身指導下開始遊戲。

「如果是寧彩的年紀,我也會喜歡上見言呢!」少女這般明目張膽地以前生的視角表達,也只有與奏恩獨處時。

身高和體魄尚有發展空間的少年,也許有時還有年少氣壯的衝動。但只要是他珍惜的人,必定受他風格的溫柔體貼看待。只是對於死時已是大學生的紀渡連而言,初中的見言始終當不上她的戀愛對象。

更重要的是,看著與她同是青梅竹馬的二人,遊戲期間親密的身體接觸,少女需要一個全心全意祝福他們的理由。「幸好我記起了!」

紀渡連喜歡的人是聶臣,奏恩最清楚不過。他為有一剎冒起別的念頭的自己感到可笑。

「我們也去逛逛!」遊戲可以讓給兩位好友,寧彩卻不打算靜靜讓光陰流過。了解奏恩沉靜的性格,寧彩努力挑選那些他會接受的活動。

他們搭乘特快的升降機,根據升降機內輕觸式顯示屏的推薦,步出不同的層數遊覽觀光塔。參加過一個對象偏向兒童的工作坊,看完一齣立體影院的節目後,他們回到原本的樓層。

「看,這兒可以直望地面!」

觀光塔的其中一個賣點,是它能憑肉眼看穿的玻璃地板。五百米的高度往下望,地上的車輛小如蟻螻。

儘管不如一旁的小孩們般,在玻璃之上興奮地跑跑跳跳,隔著玻璃如同浮於半空的寧彩,雙眼閃閃發光。

對比之下,拒絕站近玻璃的奏恩表情有點勉強。

「難道你害怕?」

自奏恩自殺不遂的那刻起,他便畏懼高的地方,今天到訪觀光塔亦不是他的意思。不過塔內全是室內範圍,而且提出的邁爾奇有他的眾多考慮,奏恩不好反對。只要遠離看得出高度的地方,奏恩覺得問題不大。

「是因為那時的事嗎?」寧彩一邊說,一邊靠近。對上的眼神不乏同情,可是在她拉動奏恩的一刻,混身不容反抗的蠻勁。「不用怕,你試試看,非常安全!」

料不及少女的動作,奏恩向前踏了一步。即使與玻璃地板依然有一段距離,已足夠叫他臉露難色。奏恩隨即往後使力,配合不願放棄的寧彩,演變成二人的拉扯。「我被車撞死,也不會一直害怕過馬路!」

「別鬧了!」奏恩的呼喝凝定了一切。

嬉戲的孩子慌忙跑回父母的身邊,觀光的情侶應聲察看,但很快別過臉,請靜楠稍等的邁爾奇罕有地找不到適合的詞彙,見言和真奈因為方才仍置身虛擬遊戲當中,正有說有笑地過來會合……

奏恩感覺自己的聲音相當陌生。他已記不起上一次失控已是何時的事,是初中時書包的內容被同學全倒進河裏?抑或鄰居深夜傳出擾人的噪音時?當意識到當下的情緒叫生氣時,他旋即後悔。

彷彿奏恩衝口而出的不僅是字句,還有恐懼,然後全跑進寧彩的眼眸裏。

「差不多是時間進場了!」邁爾奇試著若無其事地找個藉口打破僵局,幸而效果不錯,寧彩一聲不響,乖巧地跟著他離去。



你怎麼搞!?_
你的回覆也太簡潔了吧!?看不懂!_
我現在帶小楠入場_
完場後你再跟我說!_

奏恩回到座位,就算來自邁爾奇的訊息已暫告一段落,他依然握住手機。

見言和真奈決定在等寧彩的這段期間,四處逛逛。不知不覺太陽降至西斜的角度,金黃的色調一大片沾染只剩一人的廂座,即使不是陰影處也顯消沉。

要是仿傚邁爾奇,給寧彩發一通訊息,大概比面對面溝通容易。不過,他該輸入什麼?至少欠她一個道歉吧,看她最後的表情反應肯定有被嚇倒了。然後呢?需要解釋嗎?渴望挽回什麼,奏恩已多年沒有想過,何況是如何成功做到。

當他獨自苦惱,掙扎於已輸入的訊息送出與否之際,收取人已來到面前。

「我把位置讓給邁爾奇了,原來只有我和靜楠的座位相連。」寧彩背著窗外的天空而站,截斷了夕陽的照射讓人看不清她的眼神表情。

演唱會的門票採取實名制,座位於購票時已劃好。雖說寧彩入場的話,還是可以與邁爾奇調換位置。可是相比到訪電影的取景場地,少女於會場外有更叫她在意的事情。

「我可以坐下嗎?」

少女突然的出現已叫奏恩感到驚訝,所以當她指著本來屬於她的座位提問時,他反而稍為收復了心情。得到奏恩點頭同意,寧彩也變得開懷,還用餐點區的手機程式點了兩杯新的飲料。

「我呢,就是經常不自覺誤踫別人的逆麟。」寧彩首先開腔,「抱歉呢!」

「我才是,反應過度了……」

她輕輕搖頭,「你發怒不可怕,我更怕把你氣走……」

或許奏恩對於眼前的少女到底是否紀渡連的轉生仍存有懷疑,就少女而言,與奏恩的交流是她曾為紀渡連的證明。若然失去與奏恩的連繫,紀渡連的記憶只淪為寧彩的妄想。

難怪之前她也托邁爾奇打探他有否生她的氣,想不到凡事勇往直前的少女,也有令她打從心底感到害怕的事。

奏恩覺得他也可以坦率一點。「我比較克服不到的,是你的死。」

那一天,那個摘下眼鏡攀上椅子的男孩,根本沒有從高處墮下。奏恩恐懼的不是俯瞰腳下後,那頭暈目眩的瀕死感覺。置身高處,湧現他腦海的是於小學的天台見紀渡連的最後一面。

得知紀渡連的死訊後,奏恩已刪掉與她相關的ETF以及社交程式。選擇逃避事實的他患上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每逢站近高樓的邊緣,不安感都會肆虐他全身。由於奏恩從沒跟他人傾訴,就算症狀襲來,旁人也假設他畏高而已。

「因為這份恐懼,我再不能自尋短見。」過去的奏恩仍然沒法看見未來,曾經受如此的症狀困擾,現在竟然有得到救贖的感覺。

奏恩從衣袋掏出小小的包裝袋,裏面是一口裝的栗子零食。「實際要準備什麼,我不太有經驗。但恐怕只有我可以跟你慶生。蛋糕的話,稍後我的那個可以給你。」

接過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禮物,少女完全難以置信。奏恩提及的,是上星期他陪她回老家的事,那天是紀渡連的生忌。當時她的心情夾雜與家人的生離死別,如今再受到祝賀,少女已經可以陶醉於單純的喜悅中。「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邁爾奇為你搞生日聚會的嗎?」

「謝……」當她想道謝的時候,見言和真奈逛過回來了。「彩,你怎麼在!?我正想著你可能沒機會玩那個……」

沒讓人插話的餘地,三個初中生已離席開始他們下一回的玩樂。奏恩鬆了一口氣,他不擅長應對類似剛才的尷尬場面,可以確定他和少女已和好便足夠。

接下來,他們一直遊玩至演唱會結束。在邁爾奇捧上插著蠟燭的蛋糕時,眾人才重新想起今天聚會的主角。

「先來許願!」

生日時,合上眼,默念願望後,吹熄蠟燭願望便會實現。像這般哄小孩的達成願望方式,奏恩曾用手機試過,結果呢?

「你許了什麼願?」

「我想……」

「停停,說出來便失效了!」

「那麼快來吹蠟燭,一、二、三……」

蠟光於吵鬧之中熄滅,不過奏恩的位置在他用氣之前被搶走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當成是自己生日了!」

寧彩偷偷對奏恩打了一個眼色。她淘氣的笑容,便是剛才未說完的道謝後續。

至於奏恩希望還紀渡連一個未來的願望,他還是先藏於心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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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17 09:35:00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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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恩,你老實答我,你到底跟小寧發展到什麼地步?」

幸好奏恩進食的速度比較慢,才不至於因邁爾奇的問題被落到喉嚨的一口噎住。他下意識用咳嗽清一清聲線才答上,「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別打算耍我了!遊觀光塔的那天晚上,你們吵架後眉來眼去,關係比之前變曖昧了。」邁爾奇一貫吃著奏恩的午餐,一廂情願地確信他這是迴避問題,就如確信他接下來不會有吃得完的胃口般,「沒關係的,我相信你不會輸給初中生!」

「像小楠和我那樣,絕對是渡過了難忘的一晚!」不再強求奏恩的回應,邁爾奇自動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對方連珠炮地不斷放送個人的話題,不過對奏恩來說,相比起分享自己的事,他更適合當一個聽眾。

「有用ETF購票真是做對了!」邁爾奇話一脫口,便立即用手摀住嘴巴,彷彿不小心透露了什麼天機。

可是,看奏恩停住動作,瞪著他不放,就知道ETF三個字已清晰地敲進他的耳膜。

邁爾奇是覺得有點遜,想了想又認為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於是在手機開啟了程式,大方地與奏恩分享。

單調的主畫面,閃動的標示被預設好用戶一進入程式,便待命於輸入的空欄裏。輸入的方式接受不同的打字方法以及語音轉換,空欄的上方是已輸入的歷史,如同簡化版的聊天室。

程式的版面跟奏恩十四年前使用過的幾乎一模一樣,倘若其他方面也沒重大改動,邁爾奇應該是因為渴望改變他和靜楠的未來,所以成功取得傳說中的程式。

翻看邁爾奇的輸入,他大概是隨心把想實現的事情雜亂無章地打進去,以至右上方的字數總計距離上限只餘二百多個。反觀只是扣減幾天的日數,他明顯把實現未來的可能全用於購買觀光塔的門票。

如此簡單便可以改變未來的程式,除了安裝時必須授予的存取權限,看不出有其他有利可圖的使用方法。手機應用程式可以提供的服務,通常是與它能獲取的至少對等的價值。雖說從用戶存取所得的資料,就算只得觀察和追蹤發生的事情,也會有不少的機構花錢購入,作各種分析和研究用途。ETF程式真正收取代價,恐怕是於免費試用期屆滿之後。

網上沒一個篇章介紹ETF程式試用期後的操作,亦沒列出試用期後的收費。這個現象很不常見,程式開發商一般都希望用戶替他們於網上免費宣傳,從而吸引更多的下載度。網上欠缺這一部份的資訊,要不是程式開發商認為會影響用戶或潛在用戶,因此刻意隱瞞,要不便是經過網絡審查後,其內容有必要被過濾和刪除。

同一道理,奏恩在網絡上找不到利用ETF程式操作類似寧彩遭遇的意外,又是否代表他可以把它當成幫助用戶達成戀愛願望的無害程式,放下對它的戒備?

「怎麼了?心動的話,你也可以試試安裝啊!說不定可以使你和小寧的關係大躍進!」對於奏恩的專注,邁爾奇得出另一番的演繹。

ETF程式其中一個使用細則,是用戶不能改變自己的未來。作為真實用家,邁爾奇卻示範了如何實現涉及自己的未來。「要有什麼技巧嗎?」

「這不是很簡單嗎?只要創造一個想要的環境,然後自己走進去便行!」

奏恩把邁爾奇編寫的未來重頭讀一遍。

不如奏恩小時候般直接將願望打進去,也不如當天成功跟寧彩搭訕的大學生那樣,只輸入結果,然後等程式為他們實現期待的未來。邁爾奇手機上那幾段看似不著邊際的文字,其實是對程式下達的清晰指令。

大型機構的網站安全措施通常比較嚴謹,很難想像它們會輕易比一個不收取代價的程式入侵。更簡單的方法,應該從安裝應用程式的手機用戶入手。假設ETF程式能影響現有用戶,就算程式不在啟用中也可對系統發出指令,尤有甚者,程式於卸載後仍留存於系統中,邁爾奇只要指示程式於他指定的時間和區域發生網絡堵塞,便能大大提升處於影響範圍外的他登入網站的機率。

邁爾奇是不經意運用了他主修科的知識,加上他的邏輯思維,把ETF程式當成信手拈來的工具,創造合適的台階,讓他可以輕鬆地通往自己想要的未來。

此時,窄小的彈屏打擾了奏恩瀏覽程式的輸入歷史。「你有新訊息。」

「真的假的!?」邁爾奇抬起手腕,緊接收回手機以語音輸入,「真可惜呢!」

奏恩的手機同一時間收到訊息,原來是寧彩於他們共同的社交群組發言,說演員的試鏡最終落選了。

然而,未及消化上一道消息,寧彩私下發過來的訊息,為奏恩帶來前者無法比擬的震撼。



「要是出了任何狀況,請高聲呼叫。」奏恩最後叮囑。而真奈明顯仍未捨得放手,「有機會的話,記得給我們發訊息報平安!」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孩子,我是懂分寸的!」寧彩說得理直氣壯。

無可否認,面對夢寐以求的邀請時,少女相比同齡的人多了一份考慮。

我收到聶臣私訊_
他想約我單獨見面,我可以借用你的住所嗎?_

作為電影界頗負盛名的才俊,聶臣的私生活定必受盡關注。一般約在廣場、商店街、咖啡室⋯⋯是不可能的。加上他大概會談及新戲保密的劇情,寧彩本來獲邀到聶臣指定的酒店房間。

就算深信是紀渡連的轉生,未成年的寧彩獨自前往酒店赴約始終有欠恰當。於是她向聶臣反建議。

「你被發現獨自來我這邊的話,也不是什麼好的傳聞。」

奏恩在大學研究生的工作,原本提供宿舍住宿。可是除了工作時間,奏恩不習慣額外的社交。經濟能力許可下,他於大學附近的公寓租了個單位。

了解奏恩一個人生活的寧彩,希望他可以讓她和聶臣在他的住所會面。她亦答應了奏恩開出的條件——把見言和真奈叫上。

「別磨磨蹭蹭!我們趕快躲好吧,不然要被發現了!」不僅沒有其餘兩人的嘮叨,見言一邊邁向他們即將藏身的地點,一邊催促依然站在門口的真奈和奏恩。

「見言,你都不擔心嗎?」真奈輕易勾起對方同理心的憂心表情,奏恩曾經見過。今趟困於秀氣眉心的,還有不解。「剛才彩提起聶臣的事時,你都不驚訝?」

既然把寧彩的摰友們牽涉在內,少女便不得再對他們隱瞞她對聶臣的感情。剛才在奏恩居住的單位內,寧彩已一五一十向他們交代紀渡連跟聶臣的前世今生。

「彩那些奇怪的舉動,如果背後不是這麼一個原因的話,反而更難以解釋吧。」看似不懂男歡女愛的見言一副看透世事的態度,一向心思細密的真奈都被比下去了。

不過,閨密的感情對象,似乎才是令真奈彆扭的著眼點。「那你呢?讓他們增進感情也可以嗎?」

躲於單位同層的梯間只得三個人,要是真奈不是問見言,接下來要回答的人非奏恩莫屬。近日衝著奏恩而來的提問,彷彿有著同樣的大前設,經常令不善辭令的他無言以對。此時單位門外的動靜,令奏恩得以解救。

按下奏恩住處門鈴的人一身休閒的打扮,儘管外披一件格子款式的襯衣,連帽衛衣配短褲不切合聶臣的衣著風格。它們大概跟鼻樑上鏡片僅大於眼球的墨鏡一樣,是喬裝的一部份。

在寧彩應門後,聶臣便進入了單位。

「怎麼你不用智能家居?」把探頭窺看的身子扭回來,見言抱怨。「雖然讓他表露真面目後,彩便可以對他徹底死心。但如果有個攝錄鏡頭,必要時操作家電,甚至發個聲音喝止,我們就不用在此呆等。」

流行多時的智能家居,的確即使是租出的單位也可能擁有。不過對於手機應用程式本來就不多的奏恩,選一個傳統的單位還可以省下租金。

例如等候的期間,爭取空檔操作手機的,也只有見言和真奈。

「啊,原來這個導演已非第一次密會女性。」見言對著網上的傳言說,「不過既然他賣座的都是愛情電影,不難想像他是談情高手吧。」

其實早在奏恩提議把他們找來之前,見言現在瀏覽的網址他都有查看過。雖然大部份都是女方單方面的陳述,當中多少真實、多少是粉絲的幻想實在無從稽考。可是這些傳言全數是正面的評價,就算最後無一抓住男方的心,也猶如經歷了電影情節般的缺陷美。

真相或許與見言所言恰恰相反,聶臣是由於他高招的談情技巧,才能令他的電影成為膾炙人口的愛情故事。



「抱歉,遲了發給你《暫存愛》的後續。」除了歉意,聶臣的語氣包含更多的,是對方肯定會原諒自己的自信。

「果然是出人意表卻又令人滿意的結局!」

寧彩雖然已於第一堂的小提琴指導課,把社交程式的帳號告訴了聶臣,直至幾日前他才新增她為聯絡人。不過,了解聶臣個性的少女,一早預知得到他只會按自己的節奏辦事,一直不太在意的寧彩幾乎忘記了他的約定。

這次的會面也是,與其猜測聶臣的目的,倒不如將一切當成驚喜來享受。

寧彩用單位內僅有的廚具,倒了杯熱水招呼摘下墨鏡、席坐地板的聶臣。他們從日常興趣到故事創作開始閒聊起來。

當她差不多意會得到他的用心,寧彩好奇地問,「別人的經歷是你的靈感嗎?」

作為時下的年輕人,寧彩對網絡上關於聶臣的傳言有所聽聞亦不出奇。本來愉快的氣氛被冷卻了一點,不過相比起尷尬的沉默,更似電影開場之前的屏息以待。

「你有曾擁有⋯⋯不,有曾見過一種名水晶球的玩意?」聶臣於他們面前的几子上,用手比劃一個掌心大的球體。「對你來說,可能比較懷舊!」

「試想像你身處在內,當有人把水晶球倒轉,在你的四周便會落下反射出幻彩的銻紙碎片。」

由懷念的聲線和搶眼的手部動作牽引,少女跟隨聶臣進入了水晶球的世界。翻飛身旁的紙碎如七彩的飄雪,又如點亮了的花瓣,沒一片相同,每一片都彷彿載有不同的故事。

「可是,如果沒有人再把水晶球倒轉,所有的紙碎最後會沉睡於地上。」

失去動感的光芒就如電量耗䀆的燈泡,密鋪腳下只是待回收的過時物品。直到聶臣反豎起兩根手指,模仿人們走過。「除非有誰經過,或是彎下身子一把抓起紙碎,高舉之後放手,讓它們從頭降落。」

腳邊翻起的紙碎令寧彩聯想海邊嬉水時濺起的浪花,當聶臣伸手到她頭頂時,撒下來的有如派對用的拉炮。少女樂在其中問,「所以你在找幫你倒轉水晶球的人嗎?」

誰知把手收回的聶臣,語帶憂傷地搖頭,「水晶球已破碎了。」

即使重新倒轉,靈感源源不絕從天而降的景色也不能復再。購置一個新的也許比較容易,少女卻在他的身邊俯身去拾水晶球的碎片。「那便把它修補啊!」

「就像那部未完的劇本一樣。」那天的劇本、今天的水晶球,倘若都因紀渡連的逝世而缺了一角,少女希望傳遞給聶臣,一切還可以延續下去。

寧彩每一次與別不同的回應,都會逗得聶臣掛上迷人的笑容。「我還以為你要向我申訴妍心把平板電腦弄壞呢!」

「關於電影的事,你總是硬板一塊!」被他提起,少女按捺不住要教訓,「就算想精益求精,也可用別的口吻請妍心改劇本吧!」

一名大導演竟然被初中生義正詞嚴地挑剔,如此場面常人只預計出現於某整人節目。聶臣即時的錯愕很快便被乾脆不去壓抑的大笑取代。

「抱歉,這是成名後的壞習慣!」

不是的。

少女差一點便把話說出口。她結舌是因為,此刻的聶臣與回憶中紀渡連的男友何等相近,同時又是何等的遙遠。她愣到他轉換話題也仍只能迷迷糊糊的應對。

「你說這是你表哥的家,跟我想像的很不同呢!」聶臣指一指過份簡約的單位內,唯一的書架說,「我還以為你對戲劇的興趣是受他薰陶。」

聽聶臣這麼一說,寧彩站了起來,認真打量奏恩起居的地方。單位裏只得必須的家具,不見多餘的雜物。書架的底層放了兩個不同大小的紙箱,看似搬過來後一直沒有解封。實際放置的書本統一是數理的類型,難怪聶臣一眼便看出奏恩大學主修的科目。

「我也是第一次看見⋯⋯」深怕自己下意識的嘀咕被懷疑,寧彩即時補充,「我的意思是他獨立生活後第一次過來!」

聶臣也沒在意,順應少女的興致動動身子。「我也可以參觀一下嗎?」

雖說是參觀,有限的空間內,吸引二人的也只有最初留意得到的書架。為了加強收納,書架的高度十分接近天花。儘管藏書量不足以放滿整個書架,沒有一層是空置的。近頂的一層上,厚厚的參考書分成三冊,其中兩冊之間似乎隔著什麼使書脊不如另一邊的緊緊靠攏。

寧彩掂起腳尖,隱約看見陷進去的是一本以騎馬釘裝的簿子。似乎不把它拿出來,是沒法確認其本質的。於是她舉手讓身軀盡量伸展,勉強捏住了簿子的邊緣。

兩旁的參考書把簿子夾得很緊,少女維持的姿勢亦不好使力,簿子安如磐石,一動也不動。那個大概是不常活動的位置。

寧彩先把手腳重新放下,休息片刻後一鼓作氣,借助直起身子的彈力,終於成功拿下書架高層的簿子。怎料脫離高處的,還有與之相連的幾本參考書。

「小心!」

少女本能地轉身,為免被重重的書本砸傷,得手的簿子都甩到地上。然而,不論是騰空出來保護頭顱的兩手,或是身體的其他部份,均沒有被擊中——重物撞落聶臣的身上彈開了。

「你沒事嗎?」雖然不是什麼重傷,疼痛的感覺難免殘留,聶臣未有即時從寧彩的身後移開。他的胸膛貼近得傳來較高的體溫,稍稍低頭靠到耳邊的慰問令人心癢。少女有點分不清心房感覺得到的跳動,到底來自驚險的突發,抑或從前生帶回來的身體的記憶。

只要回頭把視線對上,應該可以確認了。偏偏在這個時候,眼球有別的焦點,寧彩無法把它視作不見。

對於少女有著莫名引力的簿子,掉落時有一頁脫出。仔細察看,那一頁不是來自寫有絡奏恩名字的小學練習簿。它只是被夾到簿子裏,一張只得幾百字的手稿。瞥一眼,內容未必能立即掌握,字跡卻一目了然,尤其當寧彩曾為此字跡的主人。

「寧彩?」一直只見頭髮的聶臣沒從得知寧彩的表情。儘管她此時的困惑比他更甚,恐怕不是看一眼便能看透箇中原因。

當聶臣準備追問之際,他智能手錶亮起的來電顯示,名字召回寧彩的注視,同時給予了聶臣一個不能不接聽的理由。「失陪一下!」

「⋯⋯可以理解的。你先整理一下,妍心⋯⋯我現在回來。」

奏恩借出的單位幾乎是全開放式,基本上沒地方可以秘密通訊。只要不是聶臣刻意掩飾,他的每一句寧彩都聽得見。聶臣掛線後,禮貌地協助她收拾一地凌亂的書本,便先告辭了。

雖然提出的人是聶臣,他卻於臨別時有失以往一貫的灑脫。「我可以再約你嗎?」

「你不是有我帳號嗎?」

就像提了個古怪問題,不過不足以令聶臣感到尷尬。本以為他的從容由於他的歷練,但原來相比起接下來的提問,再平凡不過。「如果都是約在這裏,下次可以叫上你表哥嗎?總覺得要當面跟他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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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17 09:35:59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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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送你!」寧彩率先踏出單位的大門。她聰明的舉動,使本來明目張膽地監視的人們,及時退回轉角的梯間。

「想不到他這麼快便離開!」不一會後再回頭,見言偷瞟多一眼聶臣的背影說。同樣放下心來的,還有對著手機螢幕鬆一口氣的真奈。「那就好了。」

接著便等寧彩與他們聯絡,確認可將單位交還予奏恩。

於等候的期間,年輕人習慣性用手機來消磨時間。為免錯過寧彩的訊息,奏恩也跟著掏出手機。不過,無論與他人的連絡,或是浩瀚如海的網絡,他從來就沒什麼關注,手機上的應用程式大部份都是近期才安裝的。解鎖手機後的姆指沒什麼落點,奏恩忽發奇想,點擊進入了應用程式商店。

商店的是日推薦,排行較前的幾個均是遊戲程式,大概是根據奏恩早前的下載歷史篩選出來。奏恩把它們略過,因為他真正想找尋的,是用來改變未來的ETF程式。

當年的紀渡連也並非一次便成功下載ETF程式,儘管不完全了解程式與用戶配對的詳細標準,奏恩認為可以重複嘗試。

就於奏恩在搜尋欄輸入應用程式的關鍵詞之際,不遠處傳來一聲隆然巨響。

聲響彷彿是重物從高處墜落引起,又像槍聲,也像爆炸。腳下沒明顯的搖晃,只有背靠的牆身傳來微微的震動。直至單位的那邊飄來燒焦的氣味,奏恩他們才確定突發的本質。

本能的危機意識叫他們不再躲藏,跳出走廊一看,發生爆炸的不是奏恩所住的單位,門外不見火光,可是濃煙已烏雲般逐漸密佈他們頭頂的天花。

「你們先從樓梯往下逃!」奏恩對見言和真奈指出公寓的緊急逃生路線,自己卻打算走向走廊的另一端。「對面的空地便是集合處……」

語音剛落,響徹整棟公寓的警報聲阻礙了再多的交談。

從奏恩的單位離開,步行十數步後,還要拐個彎才到達升降機處。計算寧彩的步速,她和聶臣應該已遠離起火單位。不過二人不在視野範圍,趁著情況尚未失控之前,奏恩仍想確認一下。

加上唯有奏恩這樣做,見言和真奈才願意先逃到地面的集合處。要是寧彩他們已經到達地面,那兒便是大家會合的地點。

奏恩租住的單位位於低層,就算走樓梯上落也不困難。除了剛才他們躲藏的一邊,走廊的另一邊也有逃生梯,假設升降機於火警期間停止運作,滯留公寓裏的人基本上仍很安全。

當奏恩跑過了走廊,逃生梯的那邊間斷出現踏著急步但有序往下撤離的人們,可惜全是陌生的臉孔。被唾棄的三部升降機,其中兩部已抵達地面,只得一部的層數顯示停留在二樓。

奏恩盯著那個閃爍的二字,心跳比奔跑時加快一些。然而,升降機紅色的提示燈已亮起,不管奏恩盯多久,樓層顯示屏的數字亦不會改變。

由寧彩起步到奏恩追過來,相隔一段時間,他們很大機會已抵達地面。但等不到手執的手機傳來為少女報平安的訊息,奏恩不由得緊張起來。

升降機內設有警鐘,要是有人被困,應該會響起以之識別的音頻。此時濃煙已湧至,繼續留守起火層也不是辦法,奏恩決定跟隨其他人走下樓梯。

「請到對面的空地集合!請到對面的空地集合!……」位於公寓地面的保安處,保安員正協助住客逃生。由於火警的規模不大,在場的人都非常冷靜,奏恩焦急的表現反而有點唐突。「請問升降機內有人被困嗎?」

「放心,我已看過閉路電視!」保安員是一名頭髮花白的大叔,恰似歷盡滄桑的他反過來安撫,「雖然它停在二樓,但裏面沒有人!」

既然如此,奏恩還是先到集合處,寧彩說不定已跟見言和真奈會合。可惜事與願違——

「彩呢?沒跟你在一起嗎?」眼看奏恩單獨趕過來,真奈加倍擔憂的表情反應,表示他們沒有比他更早遇上寧彩。

手機裏的社交程式顯示,寧彩的帳號未能收取他們發送的訊息。就算直接撥號過去,她的手機也在無法接通的狀態。

放眼他們離開的公寓那邊,疏散的人流幾乎斷絕。因為火場局限在發生爆炸的單位,單位的住客很快被聯絡上,事發時單位空無一人,趕至的消防隊伍只主力滅火。

到底到哪兒去?思考著這個問題的奏恩,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場意外也是運用ETF程式的力量觸發,而被輸入的是少女的未來。奏恩頓時背脊發寒,不禁朝最壞的方向設想。

「等我去找她!」即使不如奏恩想像有人惡意為之,僅是寧彩失聯也叫見言無法坐視不理。少年說罷朝公寓跑回去。遠看他站於消防拉起的封鎖線外,掀拳裸袖地與保安員理論,驅使奏恩也趕緊設法採取行動。

他把焦點收近身旁,這才驚覺神色倉皇的真奈一直在操作手機。本以為牽涉她閨密的安危,柔弱的少女定必驚慌失措。誰知真奈比奏恩更快行動,然而,手機中途彈出的一個畫面,令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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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要繼續使用,請支付代價_

版面上只剩一個按鍵。即使捧住手機的雙手都在顫抖,真奈沒有考慮太久,指頭準備好要按下去。

「不要!」

緊接呯嘭一聲,是奏恩喝止的同時出手推跌了少女的手機。猶如當頭一棒的聲音叫真奈心頭一顫,然後淚水決堤般湧出。

代入旁人的角度,真奈是被奏恩欺負了。就算當初奏恩認為無論如何都得制止她,這樣一來,他也感覺心虛。可是,莫說是給予安慰,奏恩連幫她拾回手機也做不到。

奏恩害怕的不是手機摔壞了要賠償;倘若摔壞了或者更好。他真正害怕的,是真奈重獲手機後,會為繼續使用ETF程式而同意支付靈魂的代價。

身上的力氣跟著眼淚一同被消耗,真奈軟弱地捲縮身子。幸而在她倒下前一刻,見言回來了,他還帶上了消防員護送離開的寧彩。任腳步再不穩,真奈依然立即上前緊緊擁著寧彩。

雖然仍未搞清寧彩失聯時的經過,不過察看她絲毫無損,繃緊的神經一下子鬆懈,換奏恩腿軟癱坐地上。

專注於三人在不遠處感人的重逢,以至奏恩未有著意,與寧彩一起離開公寓的聶臣,已來到他的旁邊。

「我記得你是寧彩的表哥,沒有錯吧?」

除了墨鏡改掛胸前,連帽衞衣外的格子襯衣不見蹤影外,聶臣的裝扮跟離開單位時相同。可是,他站立俯視坐了下來的奏恩,給奏恩一份前所未有的威逼感。奏恩甚至覺得,他接下來的提問,刺激心臟的程度,跟方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紀渡連,」奏恩的呼吸跟聶臣的話於同一拍迎來短暫的停頓,「我大學的同學,你認識嗎?」



「幸好電視機你還是有的!」見言操作由他帶來的便攜式遊戲機,純熟地把遊戲的畫面通過無線配對,用電視的螢幕投影出來,途中不忘揶揄開放單位予他們享樂的奏恩。

電視機是租住單位時業主提供的,奏恩除了收看時事資訊外,其他時候很少使用。像見言那麼一個初中生,設置好遊戲主機和電視螢幕後,用手機應用程式再變出兩個額外的控制器,叫一向落伍的奏恩為之驚嘆。

相反,與見言一起長大的寧靜見慣不怪。她倒是佩服見言,不僅率先體貼他們的感受,還能第一時間落實轉換心情的提案。

「來吧,真奈!這個跟你上次在觀光塔玩的一樣,是它的家居版!」就連真奈抗拒電子遊戲的原因,見言都幫她想好了。大夥兒投入遊戲後,很快便將早上寧彩送聶臣離開後膽戰心驚的經歷置之腦後。

寧彩被消防員救出後,才得知同層的單位發生爆炸導致火警。事發時她和聶臣已走進升降機,被觸動的火警系統停止了升降機的運作,所以他們被困在內。

至於當時未能察覺有人被困,是由於除了閉路電視,就連寧彩嘗試按下的警鐘,以至升降機的後備電源也同時故障。一連串若計算正常機率接近不可能同時出現的巧合,今回不止奏恩,寧彩當刻也不禁起疑。

加上真奈向他們坦白了曾用ETF程式改變未來,寧彩不能再否定奏恩的憂慮。

雖然被奏恩推跌地上,真奈的手機只是外殼破裂,其他運作大致上正常。據說這次家居意外,是單位內所有連接智能系統的電器同時錯誤啟用,超過了可負載的狀態,造成短路引發小型爆炸。真奈的程式輸入記錄中,當然沒有導致意外的相關指令。反而是寧彩失聯後,真奈輸入火警受控和消防重開搜索的未來,說不定改寫了寧彩本來更壞的結局。

然而,真奈利用ETF的程式編寫了寧彩和聶臣的密會盡快結束的未來後,火警的發生令她一心只管寧彩遠離危險,避到安全地方去。以程式可操控的範疇估計,寧彩當時置身停止運作的升降機內,或許是真奈輸入的未來實現的其中一種形式。

真奈感覺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而內疚不已。翻看她最初的程式輸入,包括於電影公司製造機會讓奏恩跟上參與小提琴課的寧彩,當寧彩遇上意外時英雄救美,以及二人獨處的時間,由始而終真奈只想閨密可擁有一個美滿的未來,她沒料到程式對現實可能造成她沒法承擔的影響。

儘管奏恩依然在意令寧彩接連遇上意外的真兇,寧彩顧慮到真奈的心情,決定淡化事件。她憶述了被困升降機的期間,她和聶臣的對話。

「如果這不是意外,將會有什麼發生?」當求助系統失效時,寧彩身心無法避免地陷入不安。是聶臣放下開啟了照明功能的手機,邀請她跟他一起坐下來,脫下外搭的襯衣為少女披上,寧彩才能以討論電影劇情般的輕鬆心情,與他閒聊起來。

「那麼我們注定凶多吉少。」聶臣誇張的口吻類似演技,刻意令寧彩聽出那不過是開玩笑。「抱歉把你牽涉在內。」

「你能肯定是衝著你而來嗎?」寧彩忍不住嘲弄他的自命不凡。

「如果是針對你的話,計劃便走偏了。」聶臣氣定神閒地解釋,彷彿他就是劇情發展的主宰,「想剷除你的人,多半是因為我。要是我們一起遭遇不測,變相是殉情了,兇手會給你這麼好的事嗎?」

「所以你不用擔心了!」寧彩與奏恩分別時重申。就算今次失火和升降機故障實屬人為,兇手的目標也可能不是寧彩。聶臣早在事情鬧大之前低調抽身,危險大概已跟隨他遠離寧彩。

真奈手機上的ETF程式,也於截圖保留輸入歷史後,徹底刪除,已經無須擔心真奈再試圖向程式支付代價。為了疏導真奈的情緒,寧彩今晚也打算到真奈家留宿。二人互相看顧,似乎確實不會鬧出什麼事來。

「女生有女生的一套,你不知道嗎?」見言明顯比奏恩更放心,已經分不清誰較為年長了。「相信她們吧!」



「很舒服啊!」寧彩稍為仰頭,眼睛都瞇起來了。「每次讓真奈你幫我吹頭髮,我都覺得很幸福!」

「那麼你要快點找到願意每天幫你吹頭髮的人啊!」真奈於等候寧彩洗澡期間,已把頭髮吹乾了。她把吹風機放好後,直接坐到床上,寧彩便變成一隻撒嬌的貓咪黏了上去。「你不可以嗎?」

「我才不要!」真奈堅決反抗,卻因為太溫柔,反被寧彩推倒床上。二人與枕邊人對視後,房間隨即響起治癒魔法般,一陣少女們的笑聲。

「彩,你記得上次留宿時我們的話題嗎?」即使不是本意,真奈發問時的聲調,就像夜裏的風,輕輕一吹,心頭跟隨彎下的花莖軟化。等到寧彩回話,花朵又重新挺直來迎接朝陽,「記得啊!」

「想嘗試的新髮型、暑假旅行的地點,最後還聊到喜歡的人呢!」寧彩細意回味的同時,真奈腼腆地挪開視線,「當時我所說的人,是見言啊。」

垂落的髮絲剛好圈起緋紅的臉,此刻的真奈惹人憐愛得表白也絕對會成功。就連寧彩也怦然心動,忍不住按住她的肩膀說,「那麼我也跟你坦白好了!」

「我所說的是二點五次元的對象啊!」寧彩為自己當時的惡作劇噗嗤一笑,於是真奈也笑著原諒了她,「我就知道!」

「彩,」真奈嬌氣地呼喚一聲,然後鑽進了寧彩的懷裏。「就算你記起前生的記憶,你依然是彩真是太好了!」

真奈用的洗髮水,總是殘留一股淡淡的幽香。不過今晚的味道好像濃了一點,從懷中人的頭蓋揮發,燻濕了寧彩的眼睛。等到鼻頭都有點酸,寧彩心裏大人的靈魂立即嚷自己要振作。

「其實今天於升降機內,接下來我們還有話……」

手機的照明十分足夠,驅散了因為後備電源沒法正常啟動的黑暗,不過亦僅止二人靠攏而坐的範圍。當寧彩把目光投向應該是升降機門的方向,那兒只有深邃得不敢接近的黑。

「……要是我們一起遭遇不測,變相是殉情了,兇手會給你這麼好的事嗎?」

寧彩其實沒想過他們會難逃一劫,可是聶臣的說法,令她想起了一個人的死亡。

「死去的人,不是會佔據內心一個特別的位置嗎?」

平板電腦上開啟著的劇本、那個雖然破碎了卻仍然沒法取替的水晶球……即使聶臣未能看穿少女是紀渡連的轉生,紀渡連於他的過去中是沒法抹去的曾經存在。少女想知道,現在的聶臣到底怎樣看已經死去的紀渡連。

「再特別,也不會再有任何可能。」聶臣大概把焦點落在少女身上,不過她不敢確認。她寧願周遭的黑暗擴張過來,當戰慄的感覺超越一切,便無暇面對其他的心情。

「人是抗拒不了展望未來的。」聶臣的聲音靠得很近,當寧彩驚訝地把臉轉過去時,二人的距離已近得沒法對焦。「如果你覺得冒犯,請把我推開。」

在二人密會開始之前,真奈已知閨密對前世的情人餘情未了。一直默默聆聽寧彩的憶述,來到聶臣將要吻下來,真奈很快察覺到寧彩無法輕易說下去。「不論你最後接受還是拒絕,那可是你心底的意願啊!」

真奈的話點醒了寧彩。

自重拾前生的記憶起,寧彩沒打算與摯友們商量紀渡連和聶臣的事。一方面是不希望他們過份擔心,另一方面是她認為大人的戀愛,用中學生的價值觀未必能完全理解。結果原來是少女自視過高了。

「真奈……」這次換寧彩對真奈撒嬌。

「怎麼了?」真奈早已從寧彩的懷抱脫出,流露著好奇的瞳孔彷彿看多眼便會被迷惑。「我可以跟你談我的感情事嗎?」

「可以是可以,」戀愛中的少女不論年紀都特別可愛,真奈忍不住要調侃,「不過,我可是有偏好的!」

終於,寧彩展現這天最開懷的笑容,「也好,來試試說服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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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18 08:36:31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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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恩拈來一張平時算術用的草稿紙,打算整理一下近月來發生的事。

得到真奈親述ETF程式的試用體驗,奏恩更加肯定寧彩之前遇上的意外,當中惹人發毛的眾多巧合,絕對有可能由程式造成。就算程式本身會過濾一些惡意的未來,只要不直接輸入結果,仿傚邁爾奇指示程式一步步實現達至結果前的每項過程,甚至連用戶的未來也可以改變。

接受了意外是有人用ETF程式蓄意為之的假設,接下來奏恩嘗試推理兇手的動機以及真面目。

紙上以鉛筆拖出的一手字難免有點潦草,字體的結構比例卻幾近完美。無須尺一類的工具,寧彩被捲進去的三次事故:飲品過度加熱、自動電梯以及升降機的故障,等距地劃在紙張的開端。

首次事故時奏恩瞥見的疑兇身影,其身份他到目前也不見頭緒。要是兇手真的一如奏恩所料,輸入程式的未來是過程而非結果,為了確保事件不偏離本意,往後兩次事故發生時恐怕也在現場。就算不是親自到場,亦得設法掌握現況。

在電影公司那天,妍心陪同聶臣出席寧彩第一堂的小提琴指導課。寧彩在奏恩借出的單位與聶臣密會時,催促聶臣離開的也是妍心。妍心有可能抱恨於少女,也許已是前世的事。可是,寧彩演員遴選時出眾的表現,加上聶臣對少女的關注,都可以成為妍心加害於她的動機。

奏恩於手稿上其中兩欄,寫下了妍心的名字。然而,當他準備繼續落筆之際,筆尖和他的思緒一同懸於第一次事故之上。

第一堂小提琴指導課前,妍心應該未知聶臣打算讓寧彩繼寫紀渡連的劇本,她當刻有欠協調的反應便是最好的證明。如果只是因為少女之前於電影公司的低層埋伏過聶臣,一般成年人會遷怒至將對方導向毀滅的未來嗎?

再者,自動電梯的意外也有機會是真奈希望奏恩對寧彩英雄救美,而間接指令程式實現。刪去這一欄的疑兇名字,餘下的升降機事故會否一如聶臣所言,惡意的指向不如奏恩最初的假設?

寧彩對於分享她和聶臣獨處時的細節,似乎仍有所保留。儘管奏恩認為當中或許有更多線索,助他看清一連串事件的全貌,他並無主動提出的打算。因為奏恩也未有跟少女坦白,當天聶臣私下問他的問題。

「……紀渡連,我大學的同學,你認識嗎?……」

聶臣即使不看穿也至少記起少女前生的事,這符合寧彩原來的期望。儘管如此,聶臣覺醒以後,提問對象也應該是寧彩才對。奏恩直覺聶臣的提問不單純,那種翻腸攪肚的感覺像極了不安,他卻未能組織得到合理的解釋,尤其當他不誠實作答。

筆桿依照主人的意思在草稿紙上勾出聶臣的名字,奏恩接著用一個圓把紙上所有的文字圈起,聶臣便成了能夠連結所有人和事的圓心。

就於此時,奏恩的手機提示,他收到寧彩傳來約他見面的訊息。



「約你來這裏,可以嗎?」儘管少女已不是首次穿校服來大學找奏恩,她亦於早前收到他答允的手機訊息,寧彩下課後親臨舊地時依然有所顧慮。

這裏是大學接壤鬧市的綠化範圍,當年的紀渡連就在此遇上放學經過的男孩。十數年後角色互換,那棵仍然屹立的常綠橡樹,對於長成的奏恩來說,再不如從前那樣遙不可及。

就算不是局限社交程式上的文字、語音或表情符號,面對面時奏恩仍不太擅長表達自己。為了讓寧彩釋懷,他決定以開玩笑的口吻回應,「只要不是天台。」

平時的少女總能看透奏恩的心意,然後報以一個燦爛的笑容。不過今天的她表現有點緊張,從背包珍而重之地掏出泛黃的手稿時,就像孩子向父母遞上剛派發的試卷。

接著,寧彩為考獲零分而膽怯地請罪,「抱歉這個我當天拿走了。」

奏恩還以為是什麼家當被盜取,寧彩借用他的單位密會聶臣後,偷偷帶走了掉在她眼前的一張紙。紙上手寫著一個約五百字的故事大綱。

霎時恍然大悟似的,既然少女與聶臣獨處期間發現了手稿,奏恩料想得到他們已經相認的可能。所以聶臣的提問是意圖釐清他和少女的關係。

那張手稿已是奏恩唯一留存下來他和紀渡連的連繫,既然他對聶臣表示不認識紀渡連,它不應該再由奏恩擁有。這便是他一直未敢伸手接下的理由。「那本來就是你的。」

「你記得這個故事……」

那是奏恩失意時,讓他感覺未來或許能有所改變的故事。最後奏恩沒法跟故事中的主角一樣,被賦予力量、顛覆最初的價值取向。可是,主角如何以美好的回憶作為代價,窺視不為人知的過去,以創造想要的未來,奏恩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

少女的聲線難得軟弱下來,奏恩分不清是否疑問句。當他苦惱著如何回應之際,寧彩緊接的喃喃自語,有一份擔憂即將要失去什麼的哀慟,「我卻竟然忘了……」

紀渡連的手稿,存放於書架上兒時那本練習簿內。那兒不是一個當眼的位置,卻不如其他舊物品被封存底層的紙箱裏。奏恩一方面把它排除視野之外,一方面把它安置在一個隨時可以翻看的地方。

少女突然的感觸,使奏恩還是想繼續珍惜。他輕柔地從她的手上接過手稿,「我可以留住它嗎?」

「手稿將來可能不會有了……」奏恩試圖淡化他的執著,正打算舉例一些電子記錄,說明紙筆漸漸被淘汰。誰知寧彩激動反應,「不!我會寫!」

「我會繼續寫故事給你……」

那是當然的,要是少女選擇了回到聶臣的身邊,延續紀渡連的未來,將來她會有更多更多的創作。一個接一個的故事,會被製作成電影,編排成舞台劇,名聞遐邇地廣傳。奏恩彷彿重見當天落葉翻飛的背景下,挽著聶臣手臂的紀渡連的身影。

而他,只要默默轉身離開便可。然而,定神看面前一眶感受卻難以說清的少女,是放不下或是不捨?有什麼勒緊心頭,叫奏恩成熟應對。「那麼我會期待故事的未來。」

「奏恩,我……」寧彩還有話,卻被只顧看手機無視前方的人差點兒撞上。是奏恩上前為她擋下了衝擊,對方握不穩的手機都甩到地上去。

「不好意思!」手機的主人大概是這裏的學生,替他拾起手機的寧彩本想禮貌地回一句「不要緊」,卻被手機上的直播刺激了神經。

直播的地點無疑是這所市立大學,標題和線上的討論都圍繞其中一座建築物的天台,圍欄以外坐著一名棕色短髮的女大學生。

寧彩一眼把她認出,「……是靜楠!?」



升降機只能到達大學教學樓的頂樓。連接頂樓和天台的樓梯,級數不多,卻是奏恩攀過最費心神的路程。他的體能同時受到拖累,明明步幅比寧彩闊,卻一直落後。

原是上鎖的金屬門輕易被推開,流進的氣流和亮度明顯有別的日光,叫奏恩差一點退後腳步。男孩走上學校天台企圖結束生命的過去,毫無延誤地強制回溯。不同的是,相對當時的孤單昏暗,尚未入黑的門後早已站有湊熱鬧的人。

人們每一個都握著手機,有做直播的,有拍照上傳的,也有以訊息把現況廣傳開去的,就是沒一人像剛到步的寧彩般,大膽走近天台的圍欄。

寧彩沒有錯,那名坐在圍欄以外,盯著擺放身旁的手提電腦,留有及肩棕髮的大學生,就是靜楠。雖然剛才加快腳步趕過來,少女理應已於升降機內平息喘促,但她還是深呼吸,冷靜下來後嘗試吸引靜楠的注意。

「宇兒,請聽我說!記不起當初的感覺不是你的錯!我只想珍惜現在的你……」有別於直呼其名,寧彩配合手提電腦上放映中的影像,讀出電影裏的對白。

把說話的節奏和語氣都完美複製的,不僅是寧彩。

「那我怎知道你愛的是不是以前的我!?」相隔高一米半的圍欄,大學生與寧彩四目交投時,她的身份已不是靜楠。

寧彩成功挑起了靜楠的表演慾。可是說到底這不是片場或舞台,她們無須刻板地演下去。因此,下一句對白由她們共同念出,「你不是再度愛上我了嗎?一樣的……所以都沒分別了……」

電影的劇情來到男女主角終於解開了彼此的心結,二人在柔美的背景音樂下帶淚相擁。倘若於電影院內,觀眾的情緒從澎湃的高潮段落得以舒緩,裹足金屬門前,凝望現場的奏恩卻不禁嚥下一口唾液。

在不了解靜楠危坐天台的原因前,任何人的任何舉動都有機會刺激她。寧彩應對事情總是出人意表,加上她非一般的行動力,時常叫奏恩為她捏一把冷汗。

靜楠輕輕一嘆,嘴角一抹冷笑的弧度。「楊利真是愚蠢,不管宇兒有沒有失憶,用十年去等一個可能不會再愛自己的人……」

「就是想看角色奮鬥至結果,我們才期待電影製作完成,不是嗎?」聽見靜楠的評語,寧彩乘機將話題延伸至討論眼前的危機,「你不想知道聶臣新戲的完整劇情嗎,靜楠?」

從這裏躍下,靜楠便香消玉殞。之前參與角色遴選的電影,她只看過斷斷續續的劇本。故事的發展、角色的結局……現在不保命的話,是等不到正式公開之時的。

寧彩的問題提醒了靜楠,不過叫她恍然的,不是自殺後的悔不當初。「對啊,你也被聶臣叫出來了。最後他選擇了你……」

寧彩應聲愣住。靜楠的話的資訊量,遠比當中的字數多。在她思考得到如何反應前,手機收到靜楠傳來的網址連結。

「不過聶臣的新戲不會上映了……」靜楠毫不可惜地說。

一直旁觀的奏恩也掏出了手機。儘管沒收到靜楠想寧彩點擊進入的連結,奏恩憑她們的對話,於搜尋引擎輸入聶臣的名字。果然,置頂的幾則都是今天的即時消息。


www.abcnews.net

大導演捲入桃色醜聞

以十四年前痛失摯愛為由,與不同女性不正
當來往,至今已有五名受害人願意作證⋯⋯

www.xyz.daily.com

多名主角演員考慮辭演

受害人擬集體提告,演員擔心影響電影製作時
間表。多名演員考慮辭演,包含新進童星⋯⋯


奏恩速讀了內容,發現報道中聲稱被聶臣狎玩的女性,大多是奏恩之前搜尋過,親述與聶臣密會經歷的人。上次的瀏覽結果,明明是一致正面的評價。如今就像被誰鼓吹,風向一時之間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這樣一來,不單是靜楠尋死的因由,靜楠關於聶臣的發言,以至網絡上突發的負面評論,疑團越揭越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能再以聶臣相關的談話內容,作為勸阻靜楠的方法。

最壞的估計是,寧彩本身已足以刺激靜楠的情緒。奏恩無比渴望邁爾奇能現身當場,怎料他偏偏於此時無法被聯絡上。

就算收不到奏恩的通知,以邁爾奇離不開網絡的生活習性,於這種危急關頭,他遲遲不出現實在不尋常。更何況事件牽涉他的心上人。奏恩不安的程度,已超越他置身天台的恐懼。

所以當好友以奔跑的速度與他擦身而過,奏恩有伸手把他抓住的衝動。

「小楠!」邁爾奇停在比寧彩更接近圍欄的位置,用他一貫興奮的聲線,開始他口若懸河的發言,「我看你已讀我發的訊息,不過華倫里納莊園用的竟然不是電子門票!這也沒法子,畢竟是文化遺產,那個年代好像連手機也沒有……」

雖然不知邁爾奇手上的門票是否他遲到的理由,他全然無視靜楠身處險境的介入方式,叫奏恩重新緊張起來。

作為他的言談對象,靜楠更是聽得比平時心煩。「……都沒關係了。」

「也對!」邁爾奇尷尬得失笑。不過對他來說,靜楠的回應跟平時並無兩樣。他迅即回到重點,「那麼你想約在哪個時候?」

「我已不要到取景地朝聖了!」靜楠喝出目前為止最大的反應。

在場圍觀的閒雜人等也認為現場的平衡點已被破壞,彷彿在看雜技表演般期待麻痺神經的驚險場面。要不是胸口的跳動,奏恩以為自己的心臟跟呼吸一併停止。寧彩甚至準備採取行動。唯獨邁爾奇露出自信的笑容。

「換言之,不是不要跟我約會吧?」留意得到圍欄於接近靜楠的一段,有一個明顯的缺口,邁爾奇不慌不忙地踏步過去。「我就最愛跟小楠約會了!」

他半身探出欄外,一手抓住圍欄,一手向靜楠提出邀請,「票都買好了,你不討厭的話,我們一起去!」

太陽開始西沉,根據座向,日照的角度覆蓋不到教學樓的天台。邁爾奇的服飾打扮雖然新潮,但隨意的風格沒一個地方閃閃發光。儘管如此,於靜楠的眼中,此刻的邁爾奇有著莫名的吸引力。他染金的頭髮有如柔和的夕陽,告訴她這天辛苦了,已經可以休息了。

靜楠仿傚他抓住身後的圍欄。幹練的連身褲衣著,就算在當風時也不成累贅。她收起懸空的雙腳站起的動作,卻沒法做得乾脆俐落。幾經掙扎站好後,靜楠只要伸手便可觸及邁爾奇的一隻。

於最後關頭阻止二人接觸的,是一串風鈴般的提示聲。

瞟過智能手錶的通知,靜楠立即解鎖手機。半自願被灌輸的資訊,帶給她的衝擊竟然超過跟寧彩或邁爾奇的互動,一下子把她推向崩潰邊緣。

靜楠手機上的內容大概叫她比死更難受,她螢幕反照下的臉容湧現強烈的自我厭惡。這比任何情況更叫邁爾奇著急。「小楠!」

「別過來!」靜楠迴避試圖進一步靠近的邁爾奇。

驚險的情況急轉直下,圍欄外的位置本來就不多,要是雙方繼續堅持,二人均有危險。

就於此時,雖不至把邁爾奇拉回圍欄內,但肩膀傳來的壓力,成功叫停了他的衝動。

「我們接力吧。」回頭一看,前來搭話的人邁爾奇不認識。他的身份由隨後的寧彩補上,「他是警方的談判員。」

「電影結束前,靜楠應該不會妄動,你稍作休息吧!」寧彩的話,要靜楠聽進去或許很難,不過說服邁爾奇還是可以做到的。既然專業人士已到場,他們先退到奏恩所在地。

剛才寧彩和邁爾奇上前與靜楠周旋期間,奏恩已與在途上的警員以手機應用程式聯絡上。多得奏恩提供的現場資料,談判員於邁爾奇退下後,便即時展開危機處理。

「邁爾奇,靜楠到底怎麼了?」寧彩憂心地問。

企圖自殺者通常會於事前出現徵兆,他們三人中,最有機會察覺的便是靜楠的同學邁爾奇。課堂以外,相信他對她也投放相當的關注。然而,邁爾奇臉掛前所未見的困惑表情,「我也是近日才得知,小楠比我更早啟用ETF程式。」

他口中的三個首字母,勾起了寧彩和奏恩的共同回憶。奏恩更是經此一提,終於記起當天開啟著ETF程式的手機主人,就是靜楠。不過,現在不是清算的時候,奏恩有更在意的,「你知道試用期後的代價嗎?」

奏恩所住的公寓發生家居失火事件那天,奏恩清晰看見真奈手機的ETF程式字數輸入到達上限時,要求用戶支付靈魂代價的版面。程式具體想從用戶身上得到什麼,沒有點擊確定鍵的他們無從知曉。

若然靜楠自殺的想法事出突然,加上邁爾奇在游說的關鍵時刻受到阻撓,奏恩無法排除程式干涉的可能。然而,三人未及討論奏恩的假設,警方談判組的一員前來接觸。

「她戴上了無線耳機,面對面的交談變得沒辦法了。手機訊息的話,她會回覆嗎?我們會從她的回應中尋求介入點。」

寧彩和邁爾奇同時操作手機,換來的是同樣無計可施的表情。「她連訊息也不看!」

「聶臣的電影快要播完了……」儘管相隔一段距離,寧彩仍可用手機內置鏡頭的對焦功能,觀察靜楠手提電腦的影像。

幸而接踵而至的不止壞消息,留在奏恩他們這邊的警員獲通傳,「消防已到!」

「由確認位置到完全打開救生氣墊最長十分鐘,你們想到什麼可以拖延時間嗎?」

「《暫存愛》!」寧彩第一個想到,「那部電影的後續!靜楠說了宇兒可能不會『再』愛楊利,她應該未看過!」

靜楠正在觀看的電影,正好是聶臣之前提到擁有後續的那一齣。倘若能讓她緊接看下去,時間便足夠消防於地面做好安全措施。可是站在警方的立場來看,那並非最佳方案。

「先不說向法庭申請緊急許可,要入侵當事人的電腦遙距操作,他們不在現場幾乎是不可能的吧。」

看本來打算集思廣益的一方二人在交頭接耳,寧彩的期望落空了,讓本來的焦慮翻了一番。這次輪到她被拍肩膀。「交給我,小寧!」

邁爾奇說罷,在警員們視角的盲點,從隨身袋拿出手提電腦開始作業。

靜楠的電腦用的是大學的無線網絡,同為此所大學學生的邁爾奇,立足同一個網絡上,要入侵靜楠的電腦不是不可能。不過一如警方所言,入侵別人的電子裝置是違法的,而且為了確保在限時之內取得電腦的控制權,邁爾奇決定借助ETF程式實現未來的能力。

只要程式在網絡和靜楠的電腦製造保安漏洞,邁爾奇便可依循缺口鑽進電腦系統。接著再將寧彩發送過來的電影後續剪接到原來的影像檔案,拖延時間的計劃就此完成。

電影的播放剛好來到片尾捲幕,望天陶醉散場音樂的靜楠注意不到電腦的異樣。這是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計劃絕對不可有差錯。

誰知一直用手機遙距監察的寧彩,驚覺靜楠電腦的電源餘量正急速下降。「靜楠的電腦有點不妥……!」

「邁爾奇,還未好嗎!?」

其實在寧彩提問的一刻,電影的剪接已經辦妥。可是電源一直異常消耗下去的話,根本等不到後續開始播放。一切重回起點,讓人思考的時間卻猶如覆轉的沙漏在倒數。

論方法,邁爾奇手上還有ETF程式,不過必須盡快輸入能夠改變靜楠未來的關鍵過程。怎料阻擾他的,竟然是程式的彈屏,以及單一的按鍵——

同意支付靈魂代價

「不!」一旁的奏恩再次試圖制止別人誤用程式。不過今回在奏恩行動前,邁爾奇高舉手機,奏恩只能牽制他雙手的動作。「別阻止我!我一定會救回小楠的!」

「我不可以讓你這樣做!」如果靜楠的自殺念頭,是由於她支付了靈魂代價而受到程式煽動,就算是為了救靜楠,奏恩也不可能讓邁爾奇重蹈她的覆轍。

邁爾奇猛然掙扎,對踫奏恩的動作,終於握不穩手機。趁奏恩一剎鬆戒,邁爾奇爭脫開他的糾纏後,一個勁兒撲向地上的手機。

奏恩亦不知何來的極限爆發,趕在邁爾奇的手踫到手機前,用整個人的重量把他壓下。

「你就別管我了!」邁爾奇勉強轉身,嘗試推開奏恩,卻被抓住了手腕。「我怎可以……」

拳頭不管用,邁爾奇改用肘、用腳,奏恩極力阻擋,轉眼演變成兩個男人的毆鬥。即使被擊中了,奏恩也不打算放手,在最不適當的時候頑固得把人逼瘋,邁爾奇不再跟他客氣。

「我跟你說實話好了,我由始至終都沒有把你當朋友!」話語一直是邁爾奇的專長,此時用作武器對奏恩造成確實的傷害,繼而窒礙了他的反應。「你不是沒朋友嗎?你不是受欺凌嗎?我是為了救世主姿態的優越感,才站到你身旁!」

「你這個孤僻怪!書蟲!噁心死了!你以為我真心想跟你做朋友嗎?別傻了!」邁爾奇的聲調越罵越響亮,儘管奏恩一直沉默,引起的騷動已令眾人的焦點由天台的邊緣轉至他們身上。「我才不要跟你這種人做朋友!」

不論邁爾奇坦白於他眼中他是何等一文不值,奏恩仍把他拑制住,欠半句反駁。如此一來,邁爾奇歇斯底里的叫喊,像極了哀求。「所以別管我了!」

就在他們身心都扭作一團之際,重物墜地的一響,聲音不需要很大,已足夠震撼心靈。

移動頭顱察看,圍欄外的那邊,只剩黑屏的手提電腦。
本文最後由 幽靈 於 2021-5-18 08:3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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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18 08:37:36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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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樣才算得上是朋友,奏恩不太清楚。

他第一次與邁爾奇同班是中二那年。主動前來搭話的是頭髮仍是黑色的邁爾奇,分組活動時,拉奏恩跟他同組的也是他。上完體育課,出言把故意藏起奏恩校服的同學罵得狗血淋頭的也是邁爾奇。升上高中二人編入不同的班別,課堂以外的時間跑來找奏恩打發時間的,同樣是他。報讀大學亦是邁爾奇央奏恩先報上他的選擇,才隨隨便便地在同一所大學選個學系修讀。

如果邁爾奇的行為是視奏恩為朋友,倒是奏恩什麼也沒有為他做過。如今在靜楠墮樓的現場,邁爾奇親口否認他和奏恩的朋友關係,或多或少推翻了奏恩一直以來的想法。然而,相比起跟邁爾奇絕交,一個奏恩連名字和臉貌也未具體連結的人的逝去,竟然叫奏恩久久未能鬆開蹙起的眉心。

「你們經歷艱難的一天了!放心,你的朋友在隔壁的房間,只需記錄你們的所見所聞後,便可以一起回家!」

經負責自己的警員一提,奏恩終於明白那捏緊他心頭的難受,是出於對邁爾奇的擔憂。

大學教學樓的天台上,無論是奏恩等人抑或警方也未能阻止靜楠一躍而下。終於擺脫奏恩的邁爾奇,最後拾回自己的手機。對於他手機上出現支付靈魂代價的應用程式版面,沒誰再說一句。

他們被帶到警局時,天色已完全入黑,失去陽光的照耀,令人有氣溫稍稍下降的錯覺。獲安排單獨等待的房間雖然也是四面冷冰冰的金屬牆,職員為奏恩奉上的熱飲,單單是飄昇的熱氣也散發暖意,進來的警員亦刻意避開對座的位置,有效舒緩了奏恩的不自在。

「讓我先複述一次這個案,過程或許使你重現剛才的情緒,請盡情發洩出來,無須忍耐。」

坐在奏恩轉角左邊的警員留有一頭烏黑的長髮,應該已是當母親的年紀臉貌卻不需多餘的脂粉。就算身穿全套正裝配高跟鞋,胸前掛著名「向悠」的證件上備有警員編號,她親切的態度完全不給壓迫感。

「個案危坐天台時,你和隔壁的二人曾嘗試勸阻。可惜最後在消防的安全氣墊完全打開前,她已躍下,當場不治。」向悠讀出平板電腦上的資料,同時啟動錄音的功能。「你跟個案賈靜楠是什麼關係?」

「她是……朋友的意中人。」奏恩的回答於中途突兀地漏了一個拍子。

「你當時為何在現場?」向悠的提問清晰,答案亦理應毫無難度,不過直覺告訴奏恩,事情的發展有點不對勁。他好一會兒才能答上,「看到網上的直播,我們便來了……」

「之後你為何跟邁爾奇大打出手?」相反向悠的追擊越來越緊逼。

當奏恩意識到他是被視作疑犯來盤問時,原是人畜無害的女警已經冷不防站起,雙手撐直桌上,以居高臨下的視線鎖定奏恩的身心。「你上次使用ETF程式是何時?」

儘管奏恩頓然感到喉嚨乾涸,卻不敢嚥下唾液。他確實曾懷疑靜楠自尋短見的背後,有ETF程式在作祟。不過他萬萬想不到,他出手阻止邁爾奇的舉動,會被分析為間接造成慘劇的動機。

「你被懷疑促致賈靜楠的自殺。想洗脫嫌疑,便交出解鎖後的手機!」在奏恩無從應對的期間,向悠已把奏恩有機會干犯的罪行說得言之鑿鑿。

加上那股跟她外表成強烈對比的氣勢,奏恩根本沒反抗的餘地。他用冒汗的掌心掏出手機,解鎖後在向悠遞上的電子同意書上簽署。

就在向悠解除了奏恩手機內的自動屏幕鎖定後,審問室的門突然被打開。「抱歉,要你久等了……」

準備進入的警員手仍放門把,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向前輩,你怎麼在﹗?」

「我擔心你一個人處理不來,凜!」門破開的不僅是只得二人屏息凝氣的氣氛,還有女警盔甲般的氣場,向悠回話的語調回復最初的和善。「既然你來了,接下來便交給你!」

見向悠快手把奏恩的手機收入透明的證物袋,激起凜第二輪的驚訝,「向前輩,請告訴我你有搜查令!」

向悠搖一搖凜所指的證物袋,順道舉起平板電腦,「他已簽署同意了!」

「你怎能……」對著理直氣壯地耍手段的前輩,凜只能手掩困擾的表情。

「我明天就會歸還!你不是要約他作事後講解嗎?」

凜無可奈何,還是先做好自己的本份,「我和這位向警員來自談判組的研究及發展組。因為你目擊了自殺個案,我們想約你明天這個時候,參加事後講解⋯⋯」



「我沒聽你說另一個學生已離開!?」送走了奏恩後,向悠擺起前輩的架子向凜抱怨。

「還未調離前線時,向前輩你不是經常強調,危機發生後二十四小時內,情緒難以平復嗎?」雖然掌握專門的談判技巧,轉到後勤的凜才發現,有時候同僚比個案更難溝通。他拉下侷促的衣領說,「我明白沒足夠證據難向法庭申請搜查令,但倘若那些學生本來沒接觸,卻因為你奇怪的一問開始誤用程式,那怎麼辦?」

「總比有漏網之魚好!」向悠嘆了一口氣,證明她心底裏是認同凜的,不過她有她的執著。「而且教育不是你的職責嗎?」

這是換個說法的「麻煩幫我收拾爛攤子」,凜開始希望向悠能成功從充公回來的手機內找到程式干涉的證據,那麼明天的事後講解或許會比較好過。



奏恩是凜警員最後一個見的目擊者,他準備離開警局時,接待的地方只見罕有地消沉下來的寧彩。不過留意到奏恩的目光仍在搜尋時,寧彩試著暫停導致她心情沉重的思考。

「邁爾奇離開時不願多談,今晚我再上線找找他吧。」平日明亮的眼神此時藏有明顯的疲累,可是寧彩依然對奏恩作出承諾。除了邁爾奇,她也想到自己會是奏恩另一個關心的對象,「我的父母來接我了。」

櫃檯的那邊,寧彩的父母正在辦手續。即使是紀渡連的轉生,少女始終未成年,警方第一時間聯絡上她的家人。

經過今天,奏恩幾乎可以肯定靜楠就是引發一連串針對寧彩的意外的兇手。寧彩的指頭被灼傷那天,她握著ETF程式啟動中的手機躲於不遠處。了解演員遴選詳情的她,也可透過社交程式掌握寧彩於第一堂小提琴課的行程。她跟邁爾奇在資訊工程方面有著同樣的理解,要指令程式作出連自己的未來都能改變的事件並非難事。

靜楠墮樓前與寧彩的對話,以及網絡流傳關於她和聶臣的惡意攻擊,都在說明嫉妒便是她加害寧彩的動機。

儘管靜楠的消失不是最理想的解決方法,不過寧彩應該不會再有即時危險,奏恩可以安心把少女交給她的父母。「我先告辭。」

誰知當奏恩轉身,少女拉住他的衣角。

她恐怕在哭。但當奏恩慌忙轉身,寧彩已放手,視線無焦點地打落地上,雖不見眼淚,卻一臉極力抑壓的難過。

奏恩的手不由自主地起動,就在它想做點什麼之際,少女被抱住了。

「彩,沒事了!」寧彩的媽媽過來緊緊地擁著她,少女也在母親的懷裏重拾力量。她的爸爸隨後,察覺得到妻子太急切關顧女兒的遺漏,問,「這位是?」

「他是我的朋友!」寧彩第一時間回答。

奏恩聽過少女多次介紹自己,幾乎每次都是謊言。縱然未弄清寧彩的真正心意,聽見她這般介紹自己,奏恩的心頭有著什麼在擴散。

寧彩一家幾句客套的說話後先行回去。看著少女的背影,奏恩感覺心底一部份的憂慮已隨她而去。



奏恩租住的單位仍沿用舊式的門鎖,相比起近場通訊的嘟一聲,扭動鑰匙的動作更有打開家門的實感。

奏恩已獨立生活了好一陣子,回家時屋內沒他人迎接是平常事。面對習以為常的空房,今晚卻彷彿格外空虛。

桌上還放著離開前的草稿,如今連串針對寧彩的意外,已可寫上靜楠的名字作結。靜楠操作ETF程式已得到邁爾奇確認,可是程式促致她自殺身亡終歸假設,要證實恐怕要等警方的調查。

這叫奏恩想起自己被扣押的手機。談判組其中一項重任是緩和危機中個案的情緒,想必他們也深明什麼狀況可以把人逼至絕境。剛才於警局的審問室內,根本容不下理性分析事態的思考,奏恩只能乖乖就範。

現在他才發覺身邊沒手機的話,其他人便沒法跟他聯絡。

有別於大多數人,這些年來奏恩只換過一次手機。舊的一部是小時候爸爸給他買的。念大學時因為課堂需要,換了與新一代應用程式相容性更高的款式。仍在使用中的一部,直到明天約好的事後講解之前,都不會重回奏恩手上,他只好試用舊手機。

奏恩動身從書架底層抽出大大的紙箱。舊居搬過來的物品大部份都存放在內。撕開封條,放得不滿的各樣物品顯而易見。當年的手機還不支援無線充電,幸好奏恩把充電線也打包了,舊手機很大機會仍能運作。

距離電量足夠啟動手機尚有一段時間,奏恩卻好像從眼熟的黑屏看見ETF程式的版面。這部是他曾用來實現未來的手機,早在紀渡連車禍喪生後,程式已再沒有新的輸入,更莫說出現試用期完結後,要求支付代價的版面。

到底向警員為何提起ETF程式?難道她也懷疑此程式與靜楠的死有著什麼關係?奏恩當時太著眼於自身的疑點,即使他有著同樣的想法,亦無法做出合理的反應。

奏恩記得當年已經刪除了手機上的ETF程式,不過若然有錯,重新運作的舊手機也許能為他提供更多的線索。

適逢此時,充電中的手機亮起螢幕來。奏恩有點緊張地解鎖查看,果然已找不到ETF程式。十四年前的手機資料沒有雲端備份,要復原已刪除的項目,就算不找專門的收費服務,大概也要找邁爾奇想想法子。

想到這裏,胃部傳來一陣刺痛,提醒奏恩時候不早了,還是趕快與寧彩恢復聯絡。他立即到應用程式商店下載了社交程式。誰知安裝途中,奏恩想起他根本不知其他人的帳號。他一路以來都是被動地與別人連繫上。

幸好奏恩不至失了方寸,這年代的電子裝置都是共用同一個帳戶,就如不同的分身,只要他開啟手提電腦,用電腦啟動程式,資料便自動從雲端下達。

儘管密切關注新訊息傳來與否,要奏恩主動發訊依然很難。不過單單查看二人的上線時間,也總算叫他的胃暫停了扭動。

既然是手機的分身,除了接通社交程式,奏恩還可以用電腦上網搜尋。本來他想找多一點關於聶臣風評下跌的消息,然而,搜尋引擎彈出的瀏覽歷史,有更觸動奏恩的字眼——

大學生車禍 手機_

那是與寧彩首遇的一晚,奏恩為了搞清楚事情而做的網絡搜尋。他還記得當時他用紙筆在草稿紙上做了整理,應該就平放在書架最上層的空位。可惜當奏恩走近書架,不管用眼看抑或用手摸,原來的位置什麼也沒有,恐怕是掉進背後的狹縫了。

當時的奏恩是由於寧彩深信自己是紀渡連的轉生,他希望確認一下他擁有的紀渡連的記憶,會否如他所言只是不知何時接觸過的催眠暗示。他對照了不同傳媒的報道,列出了車禍發生前後最有可能的時間線。

證明了紀渡連不是奏恩的憑空想像當然是好事。然而,如今翻看當天的瀏覽記錄,奏恩竟然有不一樣的驚人發現,讓他再次想把胃的內容全吐出來——

當年紀渡連遇上的車禍,也是充滿巧合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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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19 09:55:46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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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一個晚上,奏恩當然不奢望邁爾奇主動跟他聯絡上,可是寧彩也似乎未能與他深入交流。她只叫奏恩放心交給她後,便沒關於邁爾奇現況更詳細的報告。

奏恩今天只有早課,下課後仍有邁爾奇於課室外守候的錯覺。不過連他主修科的上課地點也不熟悉的奏恩,留在大學範圍恐怕亦不會與他踫上面。

剛好這天奏恩還有想確認的事情,傍晚參加警方的事後講解前,他決定到訪一個地方。

對街的房子依然簇新,門外的大葉植物於正午的日照下更顯朝氣。除了簡潔的欄柵內多放置幾個搬運用的紙箱,房子的環境和上次奏恩跟寧彩前來時一模一樣。

奏恩來到十四年前紀渡連的住處。寧彩說過紀渡連遇上車禍的那天,她與弟弟逸瀧在家爭執後奪門而出。

根據奏恩翻查車禍的報導以及肇事司機法庭上的記錄,紀渡連應該就在離家後流連街上的期間,越過馬路時被一輛行駛中的貨車撞斃。

意外發生後,貨車司機接受身體檢查,證實當時的駕駛狀態正常。事發的一刻雖然按鍵接聽了一個未知的來電,但由於司機配有無線耳機,貨車行駛時並沒有手持手機,不算違規。

有目擊者稱,當時的行人過路燈比平常提早轉到代表安全的綠色,不過因為留意得到車輛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所以不如紀渡連般走到繼續行駛的貨車前。

除此以外,網絡也有記錄出事地區曾發生網絡堵塞,時段與紀渡連在馬路上低頭看手機的時間吻合。

儘管未有親身實證,奏恩已多次見識ETF程式通過網絡操作未來。當年車禍的背後,以上的巧合若沒其他合理解釋,紀渡連的死便有可能像靜楠借助ETF程式針對寧彩一樣,是某人設計的意外。

接受車禍是人為造成的話,兇手就必須掌握紀渡連的實時位置。紀渡連當年離開家門後的行蹤,她的家人或許清楚。

話雖如此,站在房子對街的奏恩躊躇不前。

先不談重提紀渡連的死對她家人造成的傷害,奏恩本來就不是跟誰也可侃侃而談的人。待下一次把寧彩都叫上,可能是更好的選擇。

然而,在找到更明確的證據之前,奏恩暫時不希望少女牽涉在內。因此,不管心底的矛盾,腳步依然把他帶到房子的大門前。

奏恩距離可以按下門鈴尚遠,他還在考慮措辭,大門卻於此時從內打開了。

步出的人被大大的紙箱阻擋臉容,紙箱盛載的物品似乎很重,搬運的人小心翼翼,來到差不多門外的梯級時還吃力地扭動身子察看。誰知因而失了平衡,紙箱朝向奏恩的正面倒下。

幸好奏恩的臂膀比對方的寬,一下便把箱子穩接下來。可是當他還要伸手把箱後站不住腳的人一併扶住時,紙箱的角擦破了他左邊的額頭。

「不好了!」嚇壞的是紀渡連的母親,她仍抓住奏恩充當的扶手,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直到她的老伴聞風趕至,才連忙請奏恩進屋內。

「抱歉,要你幫忙,還弄傷了!」雖不至熱情好客,老夫婦為奏恩處理傷口之餘,亦盡禮儀奉上熱茶。

屋內貫徹屋外的簡約風格,雜物主要圍繞地上敞開的紙箱,看來還在收拾。家中有客人,二人手頭上的工作都停住,女主人更坐到角位相連的沙發位置,完全不讓奏恩感覺侷促。

儘管事出突然,這是難得的好機會,奏恩克服內心的掙扎,聲線跟目光一同放下道,「其實我之前受過你女兒的幫助……」

對方沉默半晌,回話的音量甚至比奏恩更微弱,「那是逾十年前的事吧……」

奏恩不敢察看婦人的反應。若然他抬頭,他大概會感到後悔而不再追問。「我想問一下當天紀渡連離家的情況……」

「剛才你已還我家人情,我認為你可以離開了!」一把嚴厲的男線提醒,由無禮的客人口中吐出已逝世女兒的名字,他已在旁聽見。

奏恩預想的情況還是出現了,他亦不擅長扭轉對方對自己的印象,一籌莫展的他理應依從紀渡連的父親所言,唯有離去。然而,如今的僵持也意味著奏恩已沒下次機會。

就在他陷入苦思,良久沒法動身之際,大門那邊傳來動靜。

「發生什麼事?」回家後,從父母的臉色察覺不妥,逸瀧繃緊眉心問。

「紀渡連……」奏恩聽過逸瀧在紀渡連的墓前的話,決定放手一搏。怎料話未說完,他的父親強硬要求,「瀧,送客!」

逸瀧曾經對父母唯命是從,不過當天的男孩已長成,快要成家立室的他有別的心思。「你是誰?」



由於逸瀧的介入,針對奏恩的逐客令得以遲延。

旁觀逸瀧和他父母的談話內容,他應該正為早前墓前提及的婚事,作搬家的準備。剛才跟上貨車走了一趟新居,兩老按捺不住要幫忙,才險些釀成意外。

待逸瀧先請父母避席後,奏恩娓娓道來到訪的目的,但當然不包括人為意外的懷疑,以及紀渡連轉生的事。

逸瀧雖然不如他的父母般堅決拒絕奏恩的請求,雙手緊握與之對坐的逸瀧,投向奏恩的眼神不算友善。

「我可以理解你對我姊的關注,但背後有著非得重提舊事的原因嗎?」逸瀧刻意停頓,好讓對方思考自己的行為有多魯莽。「那段回憶,對誰來說,也毫不輕鬆。」

當他判斷被他盯住的男子謹慎的點頭答覆並非戲言後,逸瀧開始憶述無法改寫的那一天——

時間回到大學最後一年的寒期前夕,紀渡連難得從大學的宿舍收拾細軟,搬返家裏等待新的學期展開。

紀渡連的父母均是專業人士,退休前她爸爸是醫生,媽媽是專科護士。她深得優良遺傳,小時候便聰明睿智,父母都期望她畢業後投身相關的專業。可惜當她升上高中,開始為未來選擇修讀科目,紀渡連和父母的意見出現嚴重的分歧。

「編劇什麼的,當興趣便好,求學的時間是寶貴的。倘若花費光陰追尋這類虛無縹緲的,回過頭來便會發現是浪費青春!」起初比較溫和的母親總是好言相勸,可是聽進紀渡連的耳內彷彿活在井底之蛙之言,彼此永遠無法互相理解。「我的未來由我來選擇好了!」

最後紀渡連一意孤行考進大學的戲劇課程,長期住宿的她與家人見面的時間少之又少。這次終於留在家一段較長的日子,當父母的還是心軟希望放下身段與女兒重修舊好。

「你還有一個學期便畢業了,開始認真找工作了嗎?」紀渡連的媽媽趁女兒從行李箱卸下行裝時,端來熱茶點心藉故問。

「我們這一行通常由打雜做起,等到創作受人賞識,累積人氣,便有機會跟著名的製作人合作……」言談之間,紀渡連選擇的未來是她父母預想的艱辛,她的口吻卻是雀躍地期待。誰料惹來一盤冷水,「幾年的大學還未胡鬧夠嗎?!」

原本悄悄站在女兒房門外的父親,聽見紀渡連的答案後忍不住開口,「已經不是要你當上專門的職位,至少給我好好養活你自己!」

紀渡連翻白雙眼,正準備反駁,卻被母親搶先了。她站到丈夫和女兒之間,試圖緩和劍拔弩張的氣氛,「不急著找工作也可,修多一個實用的學科怎麼樣?現在很多工作都看學歷……」

紀渡連深呼吸一口氣。可以的話,她也不希望重演她剛進大學時的吵鬧場面。「你們知道怎樣的故事才能賣座?」

「觀眾想看的,是角色為了自身的追求,於壓力下如何出作切合其本質的選擇,而不是陳腔濫調地重複別人的人生!」紀渡連渴望成為她筆下故事的主角,卻換來父親門框也似快被震脫的關門一響。

怒氣沖沖的爸爸的確嚇人,不過逸瀧可說是見慣不怪,當時仍不理解紀渡連的執著的他,相比起同情,更認為親姊是自討苦吃。直到他稍後向父母提起他初中修學旅行的事,逸瀧徹底覺得違抗父母根本是紀渡連的錯。

「你之前不是答應了嗎?!」也許是受紀渡連的氣勢感染,這天的逸瀧也不想輕易放棄。沒料到一對子女相繼反抗,絕非父親的尊嚴可以容許,「這是為你的未來最好的安排,面試成功的話,到時你想去哪旅行我都讓你去!」

逸瀧爭取的修學旅行,已是完成爸爸開出的條件,考試成績達標才得到的允諾。如今他出爾反爾,不難估計是剛才紀渡連給他的刺激所致。

可是無論如何,父親的決定是絕對的。他跟他姊姊不同,逸瀧從不偏離父母的期望。自身的經驗加上紀渡連的樣板,逸瀧知道順從的話,有時候反而可換來適量的自由度。

這次只是被紀渡連引起的風暴擦邊掠過,便弄得逸瀧遍體鱗傷。他把自己關進房間裏,臉上滿是不甘心的淚水。

就於此時,手機傳來一個接一個的最新訊息——

瀧,在打電玩嗎?_
我今晚不想在家吃飯,我打算出外,你來嗎?_
我請你吃好的!_

面對置頂名為姊姊的聊天室,逸瀧一邊說一邊輸入訊息——

「饒了我吧……」

饒了我吧_



不同的感受於腦內連環炸開,逸瀧本想不再理會,紀渡連的輸入卻沒有停止——

怎麼了?_
心情低落?_
是剛才的嘈雜嗎?_
一定是爸爸說什麼了,不要管他!_

那我可以怎樣?!_
學你逃走嗎?!_
爸爸媽媽只剩我一個兒子,我可以就這樣逃走嗎?_
我走了,你會回來嗎?_
未來什麼的,我都妥協了,就因為你回來了,我連眼前想要的機會都溜走了!_


完全不給她回話的機會,逸瀧一口氣把長久憋在心底的不滿化成咄咄逼人的訊息。

明明只是線上的爭論想不到也牽動身心,看對方的帳號沉靜下來,恐怕是放棄了,逸瀧手放胸襟嘗試調順呼吸。

誰知房門突然被敲響,還不及應門紀渡連便連同一句「我進來了」現身逸瀧的面前。

「瀧,你有你想要的未來吧?我幫你跟爸媽說……」儘管紀渡連的不請自來大概是出於對弟弟的擔心,但她真正貿然闖進的,不是逸瀧的房間,而是他心靈的安全區域。

「幫我?」原是坐在書桌前的逸瀧倏地彈了起身,紀渡連的好意反倒叫他怒不可遏,「這個時候你才裝大姊嗎?!你有成功說服過他們嗎?你有能力幫我的話,你便不用像現在般有家歸不得!」

「不僅是爸媽,我也當這個家已沒有你!」

「你怎麼這樣說,我可是你親姊……」

「這種親姊我寧可不要!」

逸瀧的咆哮多少摻雜了對父母的敢怒不敢言,不留情的言語攻擊跟眼眶的淚水一樣不由自主地飛脫出來,根本不等他看清全盤承受的紀渡連是哪種心情。

在那之後,紀渡連拒絕逗留這個沒誰歡迎她的家。

既然紀渡連是跟逸瀧反目後離開,她之後的去向逸瀧無從得知。即使他忍痛重溫當天的情況,亦看似觸碰不到奏恩追尋的事件真相。然而,當中可能存在可疑之處。

「她為何一定要回家?」

綜合寧彩和逸瀧所言,大學時期的紀渡連盡量避免與家人相處,喪命前的寒假也是她頭一次準備回家渡過。到底是什麼原因促使她寧願忍受與家人的惡劣關係,也不得不離開她寄宿多年的大學生活?

「恐怕是不能到往常的落腳點吧。」

當年紀渡連租住的大學宿舍,每逢長假期便強制學生退宿。這樣做除了鼓勵學生參與家庭活動,同時可優化宿舍的管理。紀渡連每次於退宿的期間,都一直借宿她密友妍心的家。如果回家是由於她別無選擇,可以想像這次假期妍心給了紀渡連與以往不同的安排。

「這已是我所知的全部。」逸瀧稍為鬆動了僵硬的肩頭,對他來說,單是憶述也像是完成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很感激……」反之,奏恩嚥下一口唾液才繼續,「你聽過ETF程式嗎?」

逸瀧一剎錯愕,程式的名字彷彿又勾起了他額外的回憶,「這跟姊姊的死有關嗎?」

逸瀧的一句近乎是反問,因為他根本不用抬頭去看奏恩的回覆。他委曲身子讓失色的臉容埋於緊扣的雙手後面,似笑非笑地嘀咕,「是這樣嗎……?!」

「原來如此!原來是我!」他重新抬頭才揭露,聲線的抖動是出於和失笑相反的情緒。儘管奏恩未能清楚把它界定,不過紀渡連的死或許跟ETF程式有關的這一項假設,比起僅只提及她的死為逸瀧帶來更大的衝擊。

逸瀧看進他眼內時的揚言,叫奏恩不禁心頭一顫,「我姊是我殺的!」
本文最後由 幽靈 於 2021-5-24 09:2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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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24 10: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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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姊是我殺的!」

忽爾被告知紀渡連的死也許跟ETF程式有關,逸瀧的確感到驚詫。然而,當他親口承認罪行時,神情語氣相當冷靜,彷彿經過思前想後,他必須為致命的意外負責是相當合理的。

儘管逸瀧當年安裝ETF程式的手機早已棄置,他記得於紀渡連離家後,在程式輸入了——

紀渡連以後不要回家_

渴望程式為他實現如此一個未來,當然純屬年少輕狂的一時意氣。奏恩亦認為不夠具體的輸入難以引發構成重大後果的未來。雖然仍難排除逸瀧的參與間接導致車禍的可能性,為免突然的造訪進一步影響他即將展開的新生活,奏恩選擇否定是他殺死紀渡連的假設。

手機輸入一通短訊便能殺人,逸瀧也是首次聽聞,加上奏恩鄭重地重申,他總算暫停責怪自己。他於奏恩臨走前,寫給他新居的地址,希望他查明真相後,雙方可以再次會面。

還不曉得獲得的線索是支持抑或推翻最初的假設,奏恩就這樣離開了紀渡連的老家。

考慮到受著程式干涉的未來,有機會同時由不同的用戶各自的輸入交錯而成,奏恩嘗試回想最後一次見紀渡連的經過。

跟逸瀧核實過紀渡連出門的時間,她應該是與弟弟爭執後才收到奏恩的訊息,繼而趕到他小學的天台。小學的他在準備墮樓輕生之前,用手機編寫了讓紀渡連與愛人共諧連理的未來。就算主角沒錯,也很難想像這麼一個輸入與之後發生的車禍能扯上什麼關係。

另一個可能的程式用戶,便是紀渡連的大學同學兼密友妍心。當年妍心為何一反常態拒絕紀渡連的留宿,她所作的這個決定跟紀渡連回家促致磨擦,最後走到事發的現場到底有沒有關連?

既然聶臣是紀渡連大學畢業後的結婚對象,未能到妍心家裏留宿的她為何寧願選擇回家,也不向他求助?

奏恩思考的期間,已於約定的時間來到昨天與寧彩分別的警局。關於紀渡連生前的疑團,問少女的話大概最為直接。不過向誰套資料依然是難倒奏恩的一大挑戰,尤其當他仍在權衡應否對寧彩坦白程式和私下接觸逸瀧的事。

誰知原本必須下決定的時機並沒有來臨,寧彩沒有出席警方的危機事後講解。

「怎麼只得你?!」即使換成佈置溫馨的接待室,背部依舊散著柔情的烏黑長髮,站在講解員旁邊的向悠散發一股早令奏恩留下心理陰影的氣勢。

向悠只是下意識把問題指向席上的唯一參加者,手機還在她手上的奏恩可是想聯絡其餘的二人也不能做到。她確實的提問對象是是次講解真正的負責人凜警員。

「這本來就不是強制參與的環節⋯⋯」凜似乎還有「來的也是因為要討回手機」一句,但他認為把話嚥下比較能夠避免不必要的危機,於是直接開始他本來的工作,「歡迎你出席這次的講解!其實沒什麼特定的議程,請隨意一點!」

「你於抵達時填寫的問卷,經過計算分析後情緒的波動屬於正常的水平,就算之後偶爾仍會因為憶起事件而影響心情也不用擔心!」凜給人年青才俊的感覺,跟他的前輩一樣身穿代表專業的正裝、頸掛警員專屬的職員證,放下剛才奏恩輸入資料的平板電腦,刻意選取與向悠有別的坐姿,比較符合他們研究及發展組危機預防教育的角色。

「不如試說說當下令你最困擾的事情是什麼?」凜坐下時背部沒有貼上椅背,他把整條前臂自然彎曲平放桌上,身子挺直傾向奏恩,嘴角掛有令人難以抗拒的微笑。若不是早知他警員的身份,奏恩大概會誤認他為駐局的社工。

不過,奏恩還未能做到敞開心扉的交流。他瞟一眼站於凜身後的女警才有口難言地開腔,「她……靜楠的死是由於ETF程式嗎?」

昨天向警員質疑奏恩促致靜楠自殺時,她曾問起ETF程式。既然她已查看過他的手機,奏恩的嫌疑應已消除。因此,當下最令奏恩困擾的,便是警方主動提及程式的原因。

「我們明白你或許未能接受她在你的眼前自殺……」凜本來想為前輩濫用職權的事打圓場,怎料被從後監督的向悠狠狠打斷,「為何你這麼認為?」

口吻依舊是憑她的形象難以想象、足以震懾犯人的質詢,可是向悠瞪了張口結舌的奏恩一會後,態度突然軟化下來。

「分析近年呈上升趨勢的自殺個案,尤其15至24歲的年齡層。程式的干涉的確是我們其中一個調查方向……」她開始細心解釋對ETF程式關注的由來,這叫身為同僚的凜也感到驚訝。「可惜我們在回收的自殺者的手機裏,找到的只有無法復原,已刪除的ETF程式。」

若要查明自殺個案是否程式導致,最佳的方法莫過於檢視屬於個案的手機。就算是已刪除的資料,以警方相關部門的能力,理論上是可以復原的。然而,ETF程式不僅於個案自殺成功後自動從個案的手機上消失,它甚至如破碎的玻璃般散落一地後,被徹底打掃乾淨,就連把零碎的內容拼湊完好的機會也欠奉,只剩曾經安裝的記錄。

雖說不涉及重大機密,把警方調查上遇上的瓶頸,開誠佈公地如實說出,凜真希望前輩趕快為此冠上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慶幸的是,儘管向悠屢屢叫凜在一旁為她乾著急,不過她從不令他失望。

「我們在你的手機裏找不到曾經安裝程式的痕跡,如果你能提供資料,我們便可作更深入的調查!」她拋出的是誘餌,於談判組擁有一定資歷的向悠深明對立從來不是理想的溝通環境,就由她先放下身段與對方結為同盟。

然而,女警釋出的善意,使奏恩放膽表達更多,「如果我就是促致靜楠自殺的人,你將失去決定性的證據。」

向悠的陳述,的而且確解釋了充公奏恩手機的必要性。可是向悠不是循正常的程序獲取手機資料。即使奏恩已簽署同意,只要說明簽署的一刻雙方立場不對等,有損奏恩一方的利益,獲得的證據也沒法正當地呈堂。

在考慮結盟之前,奏恩趁機說出昨晚未能說出的。

事到如今,向悠亦不打算拐彎抹角,「根據你們在現場的表現,促致他人自殺的嫌疑基本上得到排除。」

「那為什麼……」

「曾使用ETF程式,就算不是促致他人自殺,也或多或少於手機輸入過不能見光的未來吧?」向悠理所當然地反問,使奏恩想像得到曾經有人因而拒絕交出手機。

那些不能見光的未來,包括邁爾奇於大學教學樓的天台,用程式入侵了靜楠的手提電腦。幸好奏恩及時收起因心虛而動搖的神情,而且女警現在對他糾纏不休,便足以證明警方並沒有以對待他的方法,重施故技取得邁爾奇的手機。

「我們想要程式操控未來的證據。即使多麼無關痛癢,只要程式可以實現自殺個案中曾出現的情況,我們便可向法庭申請搜查令,於死者的雲端備份取證。」向悠重申。

「你們也沒法下載程式嗎?」奏恩戳到了警方另一痛處,但提問中的字眼,叫向悠流露雖已盡力掩飾,卻仍不難察覺的中獎心情。

「綜合過往的調查,程式似乎會篩選用戶。它以青年人、網絡活躍使用者為目標,某些人的應用程式商店永不顯示程式可供下載,當中包括成年人、甚至有機會將之抹殺的機構相關者……」向悠刻意一邊說,一邊用眼神和手勢歸類。目光最後落在奏恩身上說,「以及曾經安裝過程式的用戶。」

換言之,奏恩的手機不見曾安裝程式的痕跡,並不表示他不曾下載。倘若屬實,向悠更要放長線釣大魚。

「既然可疑,為何不把它禁絕?」意識得到對方的心思,奏恩不客氣地追問。

「我們追查得到它的源頭時,它已偏離了最初發佈者。它就如寄生網絡的意識體,我們只能設定新的規限阻止它上架。」

「可是每天上架的程式太多,機械的審核難免有所遺漏,加上它接近人工智能的自我學習能力,一旦抓到突破口,它便出現於潛在用戶的應用程式商店內。」

奏恩從沒閃過故事主角般擊退大魔頭的偉大想法,他一直追根究底只是想把身邊的人排除危險之外。由一些皮外傷到有可能致命的意外,最後目擊靜楠自殺身亡,奏恩已深刻感受過程式的可怕。如今得知警方亦對它束手無策,奏恩感覺被他踩住尾巴,躲於陰暗處魔物的真身,恐怕如混沌般無孔不入,卻同時有方法令渴求它的人對它黑漆漆的本質視而不見。

這便是奏恩另一樣糾結的事情,「你聽過靈魂的代價嗎?」

如果程式只是依從用戶的輸入,透過它對網絡的影響造成意外,定罪下來程式只是幫兇,真正惡意的源頭依然是握著手機的人。然而,如果人命的傷亡是由於程式對用戶收取代價,它便成了惡意的本身。

不論是向悠抑或一直沉默的凜,聽見奏恩的問題均面不改色,顯然並非首次接觸這個荒誕的名詞。

「假設程式確實可以因應用戶編寫的未來操控網絡,對於最有機會成為網絡成癮者的一群來說,已是最能構成傷害的武器。」向悠回話時也相當謹慎,是偵探於謎底揭開前專業地秉持的無罪假定。「倘若靈魂的代價屬實,說明程式除了操控網絡,它還在測試可以操控人心到哪一個程度。」

自殺者之所以尋求短見,常見的原因是面臨的危機令當事人感到進退兩難,一方面認為危機無可避免,一方面卻又對現況喪失了控制力。ETF程式於安裝的一刻要求用戶同意授予存取權限,程式透過分析用戶依賴手機進行的各項日常數據,嘗試為用戶量身裁制出兩難的局面並非難事。如此一來,標榜能改變未來的程式,於試用期結束後,用戶支付靈魂代價,便相等於親手為自身的未來寫上句號。

「你也在意賈靜楠自殺的真相,對嗎?」向悠相信上述的資料已足夠對方感受她的誠意,是時候把投放出去的主導權慢慢拉回,「有你的合作的話,或許能避免類似的事情繼續發生。」

還套著透明證物袋的手機與女警的邀請同時來到面前,需要奏恩做的事情十分清晰,他也覺得這不失為一個跟邁爾奇重新聯絡上的契機。不過奏恩不感樂觀,「邁爾奇大概不會回覆我……」

手機在警方手上時,估計斷絕了網絡。當奏恩按鍵啟動手機,重新連線的社交程式不見新訊息。面對邁爾奇的帳號,奏恩仍然沒勇氣做確認上線時間以外的事。與寧彩的聊天室也只有昨晚的輸入記錄。

唯女警殷切的注視對奏恩構成一定的壓力,他只好拜託寧彩代他聯絡邁爾奇。然而,對於手機的提示一向反應迅速的寧彩,此時偏偏對奏恩的訊息已讀不回。

「就算已刪除程式也可,仔細想一想,在你認識的人當中,還有誰曾安裝ETF應用程式?」

回想上次阻止她繼續使用程式的窘境,奏恩已不想真奈再捲入更可怕的事情。不過奏恩有點在意寧彩缺席警方的事後講解,如果只是拜託她找寧彩或邁爾奇,應該還可以的。

奏恩於是發了訊息給真奈,於這個放學時候,中學生果然秒回——

你跟邁爾奇或寧彩聯絡上嗎?_


咦,你不是跟彩在一起嗎?_
她跟我說去見聶臣了!_

這樣啊 _


奏恩的回覆才剛送出,手機的螢幕便轉為真奈的來電顯示。

「彩真的沒跟你在一起嗎?那麼她是單獨去找聶臣了?!」電話裏頭的真奈頗為焦急,加上她突然致電過來,嚇得奏恩有點失措。可是他很快冷靜下來,認為真奈帶來的消息合符情理。「他們好像相認了……」

「咦?」

「這種時候她待在聶臣的身邊也不出奇吧。」

今早出門前,奏恩用電腦上網搜尋了聶臣的最新消息,昨天的負評持續。這恐怕是聶臣專業生涯首次碰上的低潮期,作為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前女友轉生,寧彩從旁扶持也是可以想像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真奈卻不能同意,視像通訊的話,可見她蹙起眉頭後恍然,「彩跟你說過嗎?」

「……」

「她並沒有選擇聶臣!」
本文最後由 幽靈 於 2021-5-24 10:1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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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26 10:32:48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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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你最後接受還是拒絕,那可是你心底的意願啊!……」

於那部將光明連同外界隔絕,硬生生把人困住的升降機內,莫說是聶臣打落她臉上的氣息,寧彩甚至無須真實觸碰,也感覺得到氣流從體溫較高的男人身上瀰漫過來。

如果真的有所謂身體記憶,對準少女的唇瓣主動湊近的聶臣,散發一股熟悉得叫寧彩心癢難搔的氣味。

即使聶臣已清楚說明,他早已放下過去展望未來;即使在他眼中,少女只是以寧彩的身份存在,能夠再度與聶臣相愛,理應是紀渡連轉生後的夙願。

然而,就在兩對唇觸碰之前,少女推開了聶臣。

那可能只是下意識的動作,就連寧彩也說不出拒絕的理由,於是她找了真奈傾訴。

「你喜歡我怎樣稱呼你的前生?」真奈耍弄般擺出初次見面的態度,一雙貓眼卻流露認真。寧想了想才回答,「紀。」

「紀,」被真奈換了方法稱呼,少女感覺有一閃電流竄過心胸。「在你看來,聶臣有沒有改變?」

「沒有。」這是少女認真思考後的答案。

「那麼改變的人是你啊!」

雖說真實的時間已過十四年,少女擁有紀渡連的記憶,斷層於她遇上車禍身亡的一刻。倘若真奈所言的改變,非指以寧彩的姿態轉生後的年齡、外貌和聲線,那大概便是寧彩記起前世記憶後經歷的什麼,令她改變對聶臣的想法。

與真奈的夜話吹開了曾遮掩少女心底的迷霧,當視野重現澄明清晰後,寧彩約了奏恩出來。

少女拿著她從奏恩住所帶走的手稿,手稿上的故事是她前生所創作。它就如鎖於腦內一角的備用記憶,不刻意走近是不會輕易把它想起的。但當少女瞥見就算只得一句的內容,鎖頭解開後潛藏的意念便如浪湧至。

那是一個關於用美好的時光作為代價去透視過去的故事。故事的主角經歷難度不斷增強的衝突後,最終由執著於過去,領悟出珍惜當下和未來的重要。身為故事的作者,紀渡連生前也是一個不拘泥於過去,任何時候都翹首向前的人。當年她擺脫父母的控制,選擇了自己的未來,鍾情聶臣亦是期待將來與他編織美滿的家庭。

可是轉生過後,少女為了追尋過去,不僅讓自身多番置身險境,她甚至差點令真奈為她付上靈魂的代價。

「……人是抗拒不了展望未來的……」

聶臣的話提醒了寧彩,一直受著過去的束縛不符合紀渡連的個性。就少女而言,聶臣是前世的情人,每當她注視著他時,視線的兩側彷彿架起屏風,讓她看不見本來擁有的。在聶臣的心中,紀渡連也不過是已經逝去的舊情人。寧彩已不想再為延續本來就不可能的紀渡連的未來,而犧牲現有的一切。

就在她下定決心之際,少女發現被過去束縛的不止她一人。

向奏恩坦白她拿走了手稿,對寧彩來說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如果她不是紀渡連的轉生,屬於寧彩和奏恩的兩道平行線,能夠交集的機率接近零。寧彩借他的名義參與演員遴選、埋伏聶臣,找他相伴尋訪紀渡連的舊居和墓地,以至借用他的住所密會聶臣,全都因為奏恩過去與紀渡連曾相識。

因為奏恩默許了少女是紀渡連的轉生,這些日子寧彩就用此無形的枷鎖,把他理所當然地拴在身邊。

那張泛黃的手稿象徵著奏恩與紀渡連的連繫,要是奏恩放棄取回,寧彩打算就此退出奏恩的世界,不讓過去繼續成為他的束縛。少女以為做好了覺悟,誰知當奏恩雙手保持下垂,「那本來就是你的」一番話不是打進耳膜而是心房,她幾乎想把手稿粗暴地向他塞過去。

那才不得不承認,寧彩心底裏頗有信心奏恩會取回手稿。手稿不是放在不拆的紙箱內,雖然放置高位但若然想翻看也是伸手可及的範圍,不難見奏恩對它有所留戀。

到頭來寧彩並非她所想的先人後己,更差勁的是,她只是狡猾地希望由對方作決定,從而導向自己想要的結果——她其實不想離開。

所以當奏恩伸手將手稿接下,少女激動不已。誰想到寧彩妄然追回過去的後果,會以更震撼的形式出現。

「日前的升降機事故果然是衝著我而來,把你捲入危險,容我正式向你致歉!」姑且勿論吐自聶臣口中的是否客套話,寧彩不能完全同意他的說法。

聶臣的負評事件,寧彩已上網查過。曾在線上炫耀自己跟名導演密會的女性,口風差不多於同一時間突然轉向固然奇怪,更奇怪的是這些女性在各個討論區都一面倒針對聶臣身邊的一位女性,那便是靜楠。

粉絲的目擊證詞、有心或無意拍下的照片……從網絡上對於靜楠行蹤的流傳,都能看出她這陣子跟聶臣相當親近。人的妒忌心大概跟她對對象投放的愛程度成正比,似乎得到聶臣特別待遇的靜楠,在其他狂熱粉絲的眼中是何等不可饒恕。倘若寧彩私下接觸聶臣的事也曾於網絡著跡,如今受盡毒舌的言語欺凌的主角恐怕換成是她。

網絡以外,寧彩亦沒有把當天密會聶臣的事告知靜楠,可是憑她天台上的發言,少女的出現似乎破壞了她和聶臣之間的關係。就算撇除ETF程式的干涉,寧彩為了延續紀渡連的愛情而接近聶臣,已足夠成為促致靜楠自殺的間接原因。

倒數程式一個月的試用期,剛好是靜楠與寧彩在電影公司首次認識的日子。靜楠下載程式很大機會是為了阻止寧彩與聶臣相好,假如寧彩從沒想起前世的情緣,靜楠便不會為此結束自己的生命。那就如親手奪去了靜楠的未來,少女沒法停止譴責自己。

「與其他女性的關係,可能我一直都處理得不好。但我唯獨不希望令你誤解。」聶臣沒將升降機內寧彩的反應視作正式的拒絕。這也是他把少女約出來的原因。

本來不想應約的寧彩仍穿著校服,放學後來到聶臣提議的見面地點——他們的母校。

現在醜聞纏身的名導演更需要留意旁人的目光,於是他換上汗衫、運動褲,把平時蠟起的髮型向下梳,棒球帽壓下的劉海幾乎完全遮蔽右眼,以不起眼的宿生喬裝避開人潮,鑽進本來預約好取景,卻因導演出事而停工的大學劇場。

「抱歉,我不能夠留在你身邊。」寧彩身處此地也毫不陌生,紀渡連的大學課程包括舞台訓練,地點雖然是聶臣定下的,少女特地選了後台的主休息室,除了空間足夠二人保持距離,它也是唯一一間設有兩個出入口的房間,表明她一早打算拒絕聶臣的決心。

「也對。就算網上的風評背後受人操作,也有屬實的部份。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亦不輕易獲世人所接受。」絕代的才能、帥氣的外表、紳士的性格……在大部份人的心目中,聶臣是只可遠觀的理想情人。即使明知是逢場作戲,被拒絕的機會也少之又少。然而,面對寧彩的決絕,他仍然遊刃有餘地應對,「不過,如果不是寧彩,是紀的話,你可以接受現在的我嗎?」

記憶中上次聽見聶臣的呼喚,感覺不是很久以前的事。要不是休息室的牆身掛滿鏡子,多角度照出束著黑馬尾的初中臉孔,少女會以為自己與同期的聶臣正等著上大學的演技課。

少女盯著鏡中人半晌,便害怕得移開了視線,在聶臣再開腔前也未能整理好思緒。

「你果然是紀嗎?」聶臣說著,腳步已開動去縮短彼此的距離。「雖然難以置信,但這顯然是最好的解釋。」

所以聶臣終於察覺了,一直找機會接近他的少女,是紀渡連轉生的事。不過偏偏是寧彩已選擇放開過去的時候。如果是紀渡連的話,在聶臣墜入人生低谷的此際,的確不可能忍心將他置之不理。

那麼少女應該拋開寧彩的身份,接受聶臣去延續紀渡連的未來嗎?就如她迴避鏡中的影像一樣?就在她不能自拔地陷入苦惱期間,聶臣已來到面前。

他蹲下身子讓少女不用抬頭,與她對上的眼神是紀渡連記憶中令人迷戀的自信。「有你在我身旁的話,我們的製作掀起的話題,一定可以超過那些流言蜚語。」

根據網上的傳聞,聶臣因為與紀渡連的一段因死亡而被逼終結的關係,成為他沒法認真投入下一段感情的原因。雖然這亦有可能是聶臣的糖衣毒藥,助他以受害者的姿態去博取同情。但用他水晶球的比喻,他似乎也不認為有別人可以取代紀渡連的位置。

好比當年聶臣希望成名後紀渡連可以留在他身旁的約定,少女想起了用她腦內無窮無盡的主意構想一個接一個的故事,組成她所期待的璀璨未來。

可惜她創作的對象已換了人。

寧彩正視倒影聶臣眼眸,那稚嫩的一張臉,已不見迷惘。「我來是因為你說要談談關於奏恩的事!」

現在回想,那可能只是聶臣希望寧彩赴約的籍口。然而,對於少女的堅持,聶臣表示尊重。他重新挺直身子,從容地從衣袋掏出一張泛黃的草稿。「絡奏恩,我沒去核實他和寧彩的親屬關係。不過請你小心此人,紀。」

紙張的款式和陳舊的程度均很眼熟,上面的筆跡總覺得在哪兒曾經見過。寧彩接過草稿時仍一頭霧水,直到她一邊默讀內容,耳邊一邊響起聶臣的推論,臉容才跟著心頭冒起的困惑,不自覺地扭動。

「當天它隨散落的書本掉到我的面前。我記得當年你準備與我碰面,卻臨時推遲,說要趕去市立小學見一個人。」縱使寧彩未有直接承認她是紀渡連的轉生,聶臣毫不懷疑地把少女視作紀渡連來交流。

臨死前的細節被舊事重提,雖不如奏恩一般患上創傷後壓力症群,少女仍聽得雞皮疙瘩,尤其手上的草稿詳細列明紀渡連遇上車禍前的每一個時間點,竟然跟聶臣接下來的補充,交編出不得了的結論。

「我稍為了解了你提過的ETF程式,如果這些全是曾被輸入的未來,你的死或許不是意外。」



對寧彩說出了對奏恩關注的原因後,聶臣沒有阻撓少女離開。於這個敏感時期,聶臣更加不適宜與她一同步出劇場。告別這座在大學裏自成一角的獨立建築,寧彩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踱步。

主要的上課時間已過,傍晚時份的大學冷冷清清的。紀渡連死時距離畢業只剩一個學期,熱衷校園生活的她對於大學的一草一木都瞭如指掌。儘管十四年過去,當年的空曠不難見新增的建設,只是從劇場回到入口的綠化範圍,理應不似寧彩如今這般迷失。

前世遇上的車禍可能是ETF程式引起,對少女來說固然震撼。可是叫她更在意的,不用猜想必定是聶臣提出有關奏恩的嫌疑。

少女記憶中奏恩曾使用ETF程式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至於在紀渡連把他從小學天台的邊緣拉回來,二人分別之後,小學生於程式的輸入就不得而知。

寧彩萬萬想不到,在她從奏恩的住所拿走紀渡連手稿的同時,聶臣也拿走了關乎她的死的草稿。聶臣強調奏恩或許對寧彩構成威脅,無論她相信與否,聶臣的言論好比投石,擊起湖底的混濁已叫少女不懂怎回覆奏恩傳來的訊息。

寧彩亦有點慶幸缺席了警方這天安排的危機事後講解,在搞清令她心神不定的所有事情之前,寧彩暫時不想與他見面。

不過只是手機發送訊息的話,以寧彩對他的了解,奏恩大概不會頻密聯絡。仔細考慮後,寧彩重開與奏恩的聊天室。然而,就在她準備回覆之際,肩膀傳來的輕輕一拍叫她狐疑地轉身。

「小寧?真是你啊,我還以為認錯人了!」邁爾奇小聲吐出他對少女的專屬稱呼,把臉看真後回復以往的熟絡,反而是寧彩笑得有點牽強。「邁爾奇……」

「你怎麼來了?奏恩的話……」他本想一如既往詳述奏恩的行程,話到半途卻被生硬地吞回去。

邁爾奇的臉色突然變沉,令人懷疑剛才招牌的開朗其實是裝出來的。雖然寧彩也不在狀態,但尷尬總得有人來紓解。「我不是來找他的。」

「也是呢。」一句含糊不清的回應後,邁爾奇搔一搔頭,鼓起勇氣邀請,「要到咖啡室坐坐嗎?」

這個染金髮的超齡大學生其實頭腦不錯,不過他經常蹺課、欠交論文,甚至缺席考試,他總有各式各樣的理由儲不夠學分畢業。邁爾奇留在大學的時間可能比紀渡連當年還要長,帶著身穿校服的初中生,他不費功夫便找到適合低調相處的位置。

「這兒的曲奇朱古力奶昔很讚!」見寧彩拿著下單的平板電腦發呆,邁爾奇體貼地推薦。少女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完成點擊。

平常不論跟誰聊什麼話題都駕輕就熟的二人,此時就像初次約會的青澀戀人,心思都在斟酌該怎開口。可是他們苦惱著的,並非找話題,而是如何真誠懇切去表達。

「十分抱歉!」率先開口的是寧彩,她下意識低頭,逃避對方的視線的同時,藏起難過的一張臉。「關於靜楠的事……」

「應該是我向你道歉!」邁爾奇插話時習慣性以笑遮醜,不過那笑容違和地悲傷。「我看過小楠的雲端備份,發現你一直受到傷害……」

關於轉生的事,以至她和聶臣的感情瓜葛,邁爾奇一無所知,沒法阻止靜楠從天台躍下亦不是寧彩一個人的責任,他在網絡查到的反而是靜楠利用ETF程式危害寧彩。

更改餐廳傳至服務生的添飲要求,在少女點購前指令自助販賣機掉落過熱的罐裝飲品,調整電影公司自動電梯的晚休時間,干預聶臣新戲的製作過程防止他和寧彩再多的接觸,操控奏恩鄰居的智能家電導致火警,擾亂升降機警鐘、後備電源和閉路電視畫面……一步步清晰地輸入程式的未來,不管邁爾奇如何不想承認,靜楠對聶臣的執迷已釀成一種毒,碰上程式賦予她的能力,使她處心積慮試圖把寧彩排除。

因此,邁爾奇不可能因為靜楠的死而遷怒寧彩。如果要他恨的話,他大概更恨沒法改變她心意的自己。

「所以靜楠的死是由於她以靈魂作為代價,支付給ETF程式嗎?」寧彩估計這便是邁爾奇查看靜楠雲端的原因。縱使他顯然未從心上人的死恢復過來,考慮到邁爾奇手機內ETF程式的試用期也屆滿了,寧彩趁機評估他繼續使用的風險。

「小寧,它已不止一個手機應用程式……」邁爾奇表情加倍扭曲地說。

靜楠的雲端內除了針對寧彩的意外的輸入歷史,邁爾奇還找到她在試用期快將完結前,多番嘗試令聶臣與她私下會面。只要比對網上相同日子不同人的見聞,便可重組得出寧彩借用奏恩的住所密會聶臣之前,靜楠成功拉近了自己和聶臣的距離。

可是ETF程式是不可以改變用戶的未來的,聶臣在故障的升降機與寧彩一起逃過一劫後,就算靜楠利用程式規劃好有利自己的未來,她卻沒法改變聶臣拒絕她的決定。

就在她和聶臣的關係得不到進展的同時,程式的試用期屆滿,靜楠在支付靈魂代價後,於手機輸入了聶臣身敗名裂的未來。她如舊具體地操控網絡,散佈關於聶臣的負面評價,輕易把當紅大導演的專業生涯推至絕境。

奇怪的是,邁爾奇在備份到雲端的程式資料內,發現一些已刪除的輸入記錄。復原後的資料,跟靜楠的輸入出現相同的字眼,就如把編寫的未來複製再重新貼上,唯一有別的是人物改成靜楠。

ETF程式的使用細則列明,用戶是沒法改變自己的未來的,即使不談靜楠為何輸入讓自身陷於網絡欺凌的窘境,如此直接指名的未來亦理應不被實現。唯一的解釋是程式企圖營造使靜楠放棄生命的兩難局面。

更甚者,於靜楠企圖自殺的現場,阻延邁爾奇到場,動搖她握上他伸出的救援之手,以至加速手提電腦的電量消耗,全都是複製靜楠原本的輸入再重組成一個促致她自殺的未來。

這一切聽起來就像科幻小說的劇情,換著是以前的邁爾奇,一定因故事充滿創意而感覺有趣。要他沒根據地相信一個手機程式會攝去靈魂,恐怕會換來他的嬉笑怒罵。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他只能無奈接受。

邁爾奇從隨身袋拿出一部手機,以及一條鑰匙。「可以拜託你把它們交還嗎?」

「這是……」寧彩對眼前看似年代久遠的手機印象模糊,邁爾奇深感愧疚地開始解釋。「有一段時間我經常借宿,後來我索性配了備份鑰匙。」

寧彩總算明白,令邁爾奇沒法爽快而談的話中主角,是彼此仍心存介蒂的奏恩。不過他應該已明瞭當天他竭力阻止他的苦心,他激動脫口的辱罵也許騙得到奏恩但騙不到她,寧彩知道他不是真心的。「你親自交還的話,說不定是和好如初的機會!」

「我是心存憤恨才擅自闖進他家,用他的電腦查看小楠的雲端,還拿走了他的舊手機……」邁爾奇再度語塞,彷彿他最感自豪的言語也不足以表達他心中翻雲覆雨的感受。他越說,身體和聲線越是畏縮。「我對他說出那些話,我已不知該拿什麼臉目去見他……」

面對同時喪失至愛和摯友的邁爾奇,寧彩不忍如實相告她也未必與奏恩碰面。然而,如果他帶來的是奏恩十四年前使用的手機,寧彩靈機一動,反倒有事想拜託他。「你可以復原此手機的ETF程式資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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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27 10:10:07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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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親姊我寧可不要!……」

這是紀渡連聽見家人的最後一句話。

在紀渡連墓地偷聽過逸瀧的告白,少女其實已不像當初那般介懷。不過當寧彩再回到紀渡連的家門前,腦袋浮現當天的情景,感受又重新湧上心頭。

聶臣於大學劇場交給她的一張草稿紙,看得出長久暴露空氣以至的泛黃,摸上去有磨砂的質感,彷彿指頭一捏便碎的脆弱。讀著紙上列出的詭異巧合,寧彩已分不清鼻頭軟弱的感覺是否只因紙張酸化而隱隱約約縈繞的氣味。

紙上的筆跡相當工整,灰調的鉛筆字瞥一眼便使少女聯想起,當天掉落屬於奏恩的小學練習簿封面名字的一欄。在這個電子輸入代替書寫的年代,寧彩留意得到奏恩家中擺放隨手位置的紙筆,對於他的一手字有特別深刻的印象。她無法輕易否認紙上的內容出自奏恩的手筆。

為了查明紀渡連的死,寧彩趁與聶臣會面的翌日是週末,準備從離家開始重覆走一遍到達車禍現場。

少女記得當時她抱著悲憤的心情,背向家門頭也不回地一直快步走。沿途用手機發訊息找聶臣訴苦——

我已待不下去了!_

很想快點有自己的家!_


你還好嗎?被罵得很慘?_
臣,我們已是應屆畢業生,應該可以找到相關的兼職了_

畢業後就可以搬出來,對嗎?_



嗯_
今晚共進晚餐,如何?_
你還在家附近嗎?我到圓形廣場等你_

等等!_

抱歉,我可能來不了!_



你有急事嗎?_
紀,我打算跟你談我們的將來_

之後再談!_


紀渡連就在跟聶臣訊息往來的期間,收到奏恩尋死的暗示,慌忙趕到市立小學的天台。

週末的小學也是空無一人的,不過當年入黑的氣氛,心臟跟上步速跳瘋了,紀渡連覺得闖進的猶如修羅場。

仰望多一眼她和奏恩看見同一片天空的位置,如今已迎來無數次的光明,少女稍為放鬆了眉心,繼續重踏紀渡連的足跡。

聶臣當年通訊的意思,大概是準備向紀渡連求婚。紀渡連夢寐以求的情節,卻被她草草推卻。與仍是小學生的奏恩分別後,她後悔不已,立即補發訊息,解釋奏恩於小學天台試圖結束生命,以及懇求聶臣讓她贖罪,請看電影。

聶臣亦相當明白事理,說依舊在圓形廣場等她,視乎電影入場的時間決定晚餐的先後。紀渡連心中暗喜,感覺事情開始變得順心。儘管聶臣這些年來都以家庭環境不方便為由,拒絕她借宿,但既然他有意與她成婚,這晚的相處進展不錯的話,說不定不需要回到那個容不下她的家。

然而,擁有前生記憶的少女知道,紀渡連期待的未來根本沒有實現。

寧彩來到紀渡連遇上車禍的交通燈位,警示的紅光被日照沖褪強度,少女卻感覺比當年更要刺痛眼睛以至頭顱。導盲的聲響劃一節拍地敲擊耳膜,不消片刻便麻痺了神經,當行人過路燈轉為綠色時,寧彩走到馬路的中心茫茫然停下腳步。

身邊的人潮陸續散去,閃動的綠燈在催促還在過路的人,等著起動的車輛就蠢蠢欲動地停於兩旁。少女的雙眼找不到焦點,她試著回想車禍發生的一刻,卻因而被曾避不開的陰影纏住雙腿。直到行人安全過路時間完結,車輛司機煩躁的響號聲此起彼落,寧彩依然動不了分毫。

「彩!」及時把她拉回行人路的,是突然現身的見言。「你怎麼了?」

寧彩也被自己嚇倒,幸得好友溫柔地關心,總算能收拾心情輕鬆應對。「對不起,我算錯了過馬路時間,還以為轉紅燈前我會過到去呢!」

「給我適可而止了!」誰知反而激怒了見言。「你到底是為了什麼瞞住我們,打算所有事情都自己解決?!」

就算擁有紀渡連大人心智的少女,也被罵得一剎魂飛魄散。也許正因為見言一直體貼包容,此刻勃然大怒才讓寧彩意識得到事態的嚴重。不過她依然希望大事化小。「抱歉,讓你們擔心了,我已經沒事了!」

見言大概從真奈口中得知寧彩對於去見聶臣一事含糊其詞,刻意令她誤會奏恩也一同前往,他們才放心不勸阻。昨晚跟奏恩確認過後,真奈即時求寧彩解釋。可是寧彩除了不斷道歉,只一直避而不談她和聶臣的見面內容。真奈本來以為與寧彩前世有關的事,少女較願意為奏恩敞開心扉,怎料她拒絕了與他相見,只管不停強調事情無須擔心。

「真奈哭了。」見言此時也感受到真奈當時的無奈。「你跟她說過,為了珍惜屬於寧彩的幸福,決定不再執迷於過去。」

寧彩想像得到真奈跟見言哭訴時,當中包含閨密對自己的不信任,明知她身陷危機卻無能為力,甚至懷疑推心至腹的話原來是謊言。

「那是真的……」話一脫口,淚水便湧上眼眶。

少女受夠了為追尋過去,令身邊人受傷,甚至已有人因而犧牲了。她是一心想跟過去劃清界線,可是當她立下決心,聶臣便把她喚作紀渡連,再將她無法置若罔聞的餌放到她面前,她只能被他拉回前世不再絢爛奪目的人生。

不是她沒法捨棄過去,而是過去緊纏住她不放,彷彿陷進泥濘,少女越是想掙脫,身心越是往下沉。

「真奈相信你。」見言的態度被寧彩的眼淚軟化,不過他不敢放下語調。他要堅定的言詞成為少女的救贖。「既然真奈相信你,我也相信你。換言之,在放開過去的前提下,你依然單獨去見聶臣,那肯定有問題!」

這才是寧彩未能矇混過去的真正原因。由始至終叫真奈忍不住悲傷的,不是寧彩的背叛,而是深切的擔憂。

「彩,我們一起解決吧!就算我和真奈能力有限,你還可以依靠那傢伙!」

「不!」還以為見言已成功說服寧彩,誰知當他一提及奏恩,寧彩之前的猶豫頓時消失不見。「我不想你們再因紀渡連的事受到牽連!」

「特別是奏恩……」

「聶臣私下找你,就是要談那傢伙的事嗎?」見言一副意料之內的口吻問,使寧彩覺得沒辦法再隱瞞。「臣跟我說,當年的車禍,是由奏恩引起……」

「你相信這是事實?」

「當然不相信!」寧彩直接答上。激烈的否認恰似耗盡了少女的力氣,寧彩接下來的發言沒法避免變得沙啞。「臣甚至拿出了證據,如果他有心誣衊奏恩,我更加不可讓他陷入危險!」

「他本來不應該受到牽連,就因為我是紀渡連的轉生……」

「你是彩!」見言雙手扶好看似快倒下的寧彩,看進她一雙淚眼說,「就算你有前生的記憶,在我和真奈的眼中,你是寧彩!」

捉緊她肩膀的手傳來的微熱促進了淚流,寧彩要用力眨眼才能逼走眼淚看清眼前人。少女曾經無比渴望有誰確認她紀渡連的身份,如今她卻十分需要像見言一樣認為她不是紀渡連的轉生也可以的人。

「我相信那傢伙也是!」即使毫無根據,見言依然確信,「你不是他的過去。」

「如果他,我和真奈,因為你的事而遇上危險,都是因為你是寧彩!」



收到見言傳來寧彩正在橫過當年紀渡連遇上車禍的馬路,奏恩一方面放心地鬆了口氣,一方面憂心地緊皺眉頭。

昨晚跟真奈聯絡過後,奏恩和寧彩恢復訊息上的來往,不過內容觸不及與聶臣私下會面的重點。依照真奈的說法,若然少女已放棄與前世的男友再續前緣,她赴約的原因必定事關重大,加上她刻意隱瞞,奏恩理解真奈的焦急。

要問出真相的話,還是交給寧彩的好友比較有機會成功,奏恩決定專注調查紀渡連的死因。他憑對數字的敏感度,回憶當天見過卡片上的電話號碼,嘗試聯絡當年車禍的另一個關鍵人物妍心。

不明的來電加上時候已晚,妍心辦公電話沒人接聽是意料中事。奏恩只是留了言打算第二天跟進。誰知今天一大早,見言便現身他家門前。

受夠了寧彩隔著手機敷衍了事的溝通,見言認為必須面對面談,可是得不到答允。寧彩和聶臣密談的事,奏恩也許會有頭緒,於是他直接找上門。告知寧彩可能重返前生車禍現場的,便是奏恩。

起初奏恩並不願意透露紀渡連的車禍可疑之處,卻因為他在見言面前接聽一通來自電影公司的電話,被見言以不下於向警員的威逼下只好招供。

結果見言在肇事的馬路找到寧彩,聶臣顯然跟寧彩提過當年車禍發生前的事。奏恩其實希望跟見言一同找寧彩問清楚,但他必須前往會晤另一個接近真相的人。

利用妍心發送過來的電子通行證一拍,大學劇場後台的大門於奏恩的面前自動開啟。

雖說聶臣等待開拍的電影由於網上鬧得熱烘烘的緋聞暫停製作,奏恩沒料到妍心會因為他的留言主動聯絡,甚至提出於大學會面。在靜楠真兇的身份揭露之前,寧彩捲入的意外,妍心有著針對紀渡連的動機。如果寧彩重返車禍現場是因為聶臣的話,言則不止奏恩覺得紀渡連的死因存疑。

妍心的爽脆反應,到底是感同身受,抑或涉及意外的發生,奏恩只能走一趟去搞清楚。他查過今天妍心以舊生的身份租下了劇場,單一的腳步聲於空洞的通道迴響,沿路跟著指示前往主舞台都不見一人。

來到登台前的岔口,供奏恩選擇的是一上一下的樓梯。向下的一段標示通往台倉,俯視梯級的盡頭一片漆黑,不在使用中不亮起一盞燈也非常合理。然而,攀至主舞台的道路亦欠清晰的照明,感覺是劇目準備開場前讓移動的佈置逃過觀眾視覺的刻意安排。

走畢樓梯,舞台中央滲著的微黃終於讓奏恩看清顏色深沉的地板。面向觀眾席的大幕卻關上了,即使是從未踏足過舞台的奏恩,也像即將出場的演員般,緊張得嚥下一口唾液才能開步穿越後舞台。

「你就是絡奏恩?」相比之下,早站在台上僅有射燈的位置等候的妍心,好比老練的演員,自信響亮地發聲。

這個把長髮盤到後枕,打扮比記憶中的紀渡連成熟的女性,奏恩也只見過兩次。其中一次還要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另一次妍心的注意力恐怕全放於試圖續寫紀渡連的劇本的寧彩身上,此時她的疑問句實屬正常,奏恩卻感到意外——他有想過聶臣或許跟妍心一同出現,就算沒有,以二人的關係,她至少有所聽聞。

他謹慎地點頭後說,「我想問有關紀渡連喪命當天的事……」

「當天的事,你比我清楚吧。」妍心語調強硬。

奏恩於電話留言以及早前的通話解釋了他對紀渡連的關注,是由於小時候受到她的幫助,直至近期才於大學接觸與她相關的種種。紀渡連遇上車禍的當天,奏恩曾與她踫面。

同樣的理由,奏恩向逸瀧交代過後,儘管他對於重提姊姊的死仍有心理負擔,逸瀧顧及奏恩當年比他還年幼,了解紀渡連死亡的過程有助他疏導情緒,加上父母對於已故女兒的事不願多談,跟奏恩憶述姊姊生前的片段,對逸瀧來說也算一種慰藉。

可是妍心不同,與奏恩對立於舞台上,抗衡的姿態彷彿不希望車禍的真相被查明。

「紀本來是不會途經出事地點,依你所言,是因為你嗎?」

「我……」紀渡連離家流連,也許是由於與家人起了爭執,但倘若她並沒有走一趟奏恩的小學,也許不會遇上意外。對於妍心的指控,奏恩無從辯駁。

舞台的大幕用上隔音的布料製成,妍心的質問於廣闊的台上擴散卻缺乏半點回音,有種空氣同被隔絕的侷促感。

如此一來,莫說是證明妍心有份導致紀渡連的死亡,奏恩反而成為被怪罪的一方。

然而,就在奏恩苦無對策之際,妍心自動推翻了自己的推論。「這樣說來,令她有家歸不得的,可能是我的錯!」

「如果我可以依舊收留她,紀亦不會途經那兒……」舞台的射燈是為了照亮演員的五官而設,只要妍心不踏出燈光的範圍,她難過的臉容清晰可見。

對方突然放下了戒備,奏恩抓緊機會問,「是什麼原因沒法讓她借宿?」

妍心不太高興地盯著他,不過自己明明有能力卻未能阻止悲劇發生的內疚猶存,她勉為其難地回答,「當時我家因為樓上緊急維修淋浴間,弄穿了水管,污水不斷滲入,我們也只好撤離。」

這證實了逸瀧對其姊的理解,當年紀渡連是由於突發情況,沒法一如既往於學校假期留宿密友的家。可是單憑妍心的憶述,難以確定這類巧合與ETF程式的關係。奏恩轉而追問,「她有機會去找聶臣嗎?」

「你果然是為了不讓她去找臣……」妍心用詭異的低語答非所問。

「咦?」奏恩還以為自己聽錯。情況應該恰恰相反,妍心才是有可能妒忌紀渡連,而不想她和聶臣在一起的人。

「當年你用過ETF程式,對嗎?」當奏恩不明白為何自己成了事件的核心人物,妍心為他帶來意想不到的解釋。「紀與你分別後,你於程式輸入了怎樣的未來?」

「交通燈故障、紀和肇事司機一刻分神……」這些奏恩本來打算從對方身上找出可疑之處的巧合,被妍心搶先說出來。一切就如同她一早清楚車禍並非單純的意外。

「我沒有……」把否定的一句吐出口,奏恩總算冷靜下來。他記得讓紀渡連與愛人組織幸福家庭已是他最後用程式編寫的未來。要是促成意外的指令不是來自奏恩的手機,眼前人的嫌疑最大。「是你輸入的嗎?」

但見疑犯從容地掏出手機,簡單操作後把螢幕展示出來。

「曾安裝程式的人是不可以重複下載的。」手機上是應用程式商店的版面,選好的ETF程式在妍心輕觸點擊後開始下載。「你也來證明吧!」

就連警方也相信ETF程式會篩選用戶,妍心此時能夠成功安裝,用來澄清當年利用程式製造危害紀渡連的未來實屬有力的證明。雖說未見程式可供下載的原因還有別的,竭力抑壓慌亂的奏恩掏出手機的動作,揭露了本人也打從心底不認為奇蹟會出現。

下載程式的帳號是相通的,只要是同一個帳號,不管換掉多少部手機、哪一台的電子儀器,在媲美人工智能的程式眼中,你依然是你。只此一次的程式下載機會,奏恩小學時已消費掉。

「果然如此……」對方的動搖就妍心看來等同於默認,她有一種事情終於水落石出的暢快。

「不可能……」反之,奏恩性格使然的畏縮聲線,聽起來已像有罪,變相助長了對方的氣勢。

「你忘了嗎?也可能呢,人於危機發生後72小時,大腦便會啟動自我保護機制,刪除對自己有害的記憶。」

就於此時,圈起台上二人的追光毫無預警地熄滅,一幕遍佈整個舞台的立體投影緊接於下一個瞬間呈現。奏恩未及留意周遭忽然切換的場景,已被腳邊逼真的影像嚇得後退至失衡。

那是奏恩曾就讀小學的投影,立體透視的輸出方法使人猶如置身入夜後的天台,閉起的大幕方向可以眺望市內的景色。從舞台的中央架起的圍欄向下望,是足以叫已長大的男孩目眩的高度。

原是靜止不動的空氣彷彿也在重演當天的無情寒流,如今直接吹襲心坎。奏恩惶恐地遠離天台的邊緣跌坐地上,他清楚記得當年已一心投向圍欄另一邊的自己被及時趕到的紀渡連救下,於現在差不多的位置與她討論用ETF程式改變未來的可能。

不過,那之後呢?由二人分別,直至得知紀渡連身亡的消息,奏恩驚覺其中一段記憶空白期。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自己何時重新操作已收好的手機,就連ETF程式被刪除的片段也頓時變得模糊。

頭腦傳來撕裂的感覺。奏恩一方面設法回憶,一方面嘗試迴避他曾於手機輸入妍心所言的未來的可能。就在由內鼓脹的痛楚變得難以忍受,手上阻擋他雙手抱頭的手機突然傳來訊息——

你在哪兒?_
你在大學劇場嗎?_
我沒法進去,你可以出來嗎?_

即使換了內容,聯絡人的名字也不一樣,連續彈出的最新通知,甚至隨後的來電顯示,一切一切都像過去的重播。手掌傳來的震動同時驚醒了奏恩。

「想起來嗎?!你是愛上了紀,卻沒法得到她,因愛成恨,於是利用程式實現導致紀喪命的車禍吧!」

那段記憶的空白期開始重組,當天答應為他編寫未來的紀渡連成了照亮男孩心底的一顆星。男孩從來沒有如此渴望得到某東西,他覺得只要把它據為己有,他的未來便不會再黯然無光。可惜那顆星總是遙不可及,它亦是深邃天幕的一部份而不屬於任何人。

當男孩想起受它照耀的不止他一人,他跟蹤紀渡連,解鎖手機,於ETF程式輸入了導致車禍的一連串巧合。

「不是因為你,紀便不用死!」讓事件於腦內重演的,還有妍心。她強忍的淚水令一雙眼眸閃爍,配合煽情的台詞,造出撼動的舞台效果。

此時,舞台的大幕徐徐升起。當眼球尚待適應較暗的光源,來自觀眾席的應援聲提早而至。

「奏恩!」

除了焦急的語調,發出呼喚的人影以至聲線都不與回憶重疊,卻把奏恩帶回刻骨銘心的一刻。透過遮掩扭曲臉容的指縫窺看,奏恩也將寧彩看成是當年的紀渡連。

「是我……是我殺死紀渡連的!」

本文最後由 幽靈 於 2021-5-27 10:1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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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27 10:16:53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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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見那傢伙吧。」見言溫暖的指頭來回拭擦寧彩已大致止住的眼淚。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孩,不知何時已變得相當可靠。「他也在調查當年的車禍,現在應該身在大學的劇場。」

「什麼!?」叫少女感到驚訝的,不僅是奏恩對紀渡連死亡真相的關注,更重要的是地點。「會是臣嗎?」

寧彩昨天才於大學的劇場見過聶臣,倘若奏恩是為了追查紀渡連的事而赴會,她有不好的預感。她拜託社交程式內那個主修戲劇的大學生,幫忙查詢大學劇場的租用情況,發現租用者是舊生妍心。

當他們趕到大學,寧彩發過訊息,甚至直接致電奏恩,但也得不到答覆。這叫少女更著急,為了跟他聯繫上,任何可行的方法她都願意嘗試。於是,她開啟了手機內置頂名為聶臣的聊天室——

你知道妍心今天租用大學劇場嗎?_


嗯_

我昨天遺下了東西,可以請你給我通行證嗎?_


儘管未知他對於奏恩在場的事是否知情,沒想到聶臣不消一會便把劇場的電子通行證發送給寧彩。

「見言,我……」在啟動劇場觀眾席的入口前,少女掙扎著如何顧慮摯友的心情同時不讓他捲進危險。誰知就於此時,手機響起來電鈴聲。

察看來電顯示的名字,寧彩一臉疑惑。直至就站於面前的來電者解釋,「只要保持通話的狀態,出了什麼狀況或是通訊中斷,我便去找人支援!」

大學的劇場主要供學生使用,只能容下三百人的觀眾席,寧彩與見言分別後一下子便走完。於關上大幕的台前等著她的,是已卸下宿生喬裝的聶臣。

「你找回你的東西了嗎?」換上他風格的斯文打扮,用令人心動的沉穩嗓音表達關顧,十四年的光陰只令他本來的成熟更添魅力。不論有沒有前世的記憶,少女抗拒親近聶臣的理由,一般估計都只會是忸怩不安。

然而,被聶臣當成疑犯的奏恩,因為電影公司的一通電話後失去聯絡,現身於此的聶臣越是若無其事,寧彩越是沒法說服自己這一切純屬巧合。

寧彩嘗試稍為平復心頭越來越亂的跳動,直接問,「我是來找奏恩的!」

「我想也是呢……」觀眾席只亮起打落通道的暗燈,話中有話的聶臣就算表情有變,細微的話是不輕易被察覺的。加上面向的舞台隨即升起大幕,寧彩全副心思轉移到台上。

「奏恩!」舞台與少女的立足處高出逾一米,不過依從直覺跑過去,眺望舞台深處的寧彩沒有認錯,她要找的人就萎靡地席坐地板上。

「是我……是我殺死紀渡連的!」

少女愣住了。她一直確信奏恩不可能與紀渡連的死有關,她本應花上半晌便從台上立體投影的景色,以及握著手機站於一旁的妍心推理得到他如何被誘入絕境。

在她的眼中,如今瑟縮台上難過得想哭的男人與記憶中的男孩何等相似。當年跑盡五層的樓梯,眼看男孩危站天台的邊緣,雖然混身快將失去什麼的恐懼,但只要不顧一切伸手就能抓住。

此刻奏恩親口承認自己對紀渡連的死的責任,二人台上台下的距離,竟似沒法觸及的遙遠。少女覺得就算不是死亡把他們分隔,她也將永遠失去他。

寧彩的惶恐失措,在聶臣看來是受到難以接受的真相狠狠打擊。在此之前,零碎連接到奏恩身上的只是疑點,如今由他於射燈下剖白出來,就如一拉便把紙屑還原的戲法。

就於聶臣準備上前安慰之際,少女進一步湊近舞台,雙手用力扶穩台邊,總算讓一片空白的腦袋清醒過來。

「當年涕泗縱橫的男孩,哪有能耐把我抹殺?」寧彩聲線略帶抖動的揶揄,成功把處於崩潰狀態的奏恩拉回一點。可是僅止一點。「我用了ETF程式……」

「我真心想過,要是你不回到聶臣身邊便好……」奏恩坦白自身的罪行時,音量一句比一句更接近喃喃自語。面對反覆回顧後越見清晰的事發經過,他快要喪失舊事重提的勇氣。

「這是你當下的感受啊!」對比之下,寧彩提高聲量時,已不見最初的心緒不寧。「就像你提過的催眠術!你近日不是不斷搜查有關車禍的資料嗎?網絡的暗示摻雜你現在的想法,才令你誤以為車禍由你造成!」

網上搜查的資料、走訪紀渡連的舊居⋯⋯一步步拼湊完好的過去,不知不覺於奏恩的腦袋埋下暗示。當舞台的立體投影使他重返與紀渡連最後見面的一幕,回憶的衝擊成了催眠開局的契機。這的確是另一個合理的解釋,寧彩提出的新觀點形成一條渠道,疏導了奏恩部份的情緒。

「想起來了嗎?當年你曾輸入的簡單未來也難以實現,何況是導致車禍的一連串巧合!」寧彩順著漸漸明朗的形勢,像描述故事情節般,興致高漲地繼續,「你不是等著我寫給你不同的未來嗎?哪可能轉頭便決心把我剷除?」

「只要邁爾奇復原你舊手機的程式輸入記錄,便能證明這一切!」若然由假設建構而成的推論不夠紮實,少女還打算搬出客觀的證據。怎料為了趕緊化解奏恩的忐忑,寧彩急著前進反而衝過頭了。

在奏恩翻出舊手機的第二天,出席警方的事後講解後回家,舊手機已不知所終。雖說奏恩的家沒一樣看似能賣出好價錢,入屋盜竊的話,只拿走舊手機也十分吊詭。要是拜訪擁有備份鑰匙的邁爾奇,更好解釋盜賊何以臨走前,體貼地把大門重新鎖上。

換言之,早在奏恩深信自己用ETF程式促致致命車禍之前,少女已對此抱有懷疑。即使她剛剛推翻了他遭誘導的自招,亦不代表她不曾動搖。不過,叫奏恩再度繃緊眉心的,不是寧彩對自己的不信任。

「所以是因為我的嫌疑,使你避開他們嗎……」

決意不再沉溺於過去的少女,不惜傷害關心她的人,瞞著摯友們獨自會晤聶臣,全因要暗地裏追查奏恩與當年車禍的關係。湧現奏恩心頭的愧疚並沒有減退,只是對象由紀渡連轉移至寧彩而已。

「不是的!……」少女激動的反駁傳不進奏恩的心扉。

歸根究底,當初正是奏恩用紀渡連的名字呼喚了她,她才確信自己是紀渡連的轉生。把少女拉進不得不犧牲現在甚至未來,名為過去的泥沼的人,就是奏恩。

「我是你必須割捨的過去……」奏恩於台上只是退後多分毫,他卻又回到少女怎努力也沒法追上的遙遠。

「第二幕。」與此同時,舞台之外響起被人遺忘的細語。那大概是刻意避開人們耳目的指令,發出的人卻要冒險重覆,「妍心?」

被催促的妍心偷偷做一些操作後,舞台的立體投影效果以至全部燈光即時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於黑暗中悄然響起機關啟動的低頻噪音。

「不!奏恩……」熟悉舞台裝置的寧彩立刻慌張起來,她摸黑跑到舞台的右邊,毫無猶豫地攀上台階。她要找的人在觀眾席滲入的微光映照下,消失得幾乎不見痕跡。

「危險!」少女想進一步接近奏恩原本的位置卻被拉住了。「放開我!」

制止她差點跌進舞台中央,那下降中的升降台的手力氣很大,寧彩甩不掉。對方還順勢把她擁在懷內,儘管不想承認,那毫不陌生的懷抱成功令少女冷靜下來。

「不管真相如何,他說得對,他退出是為了雙方好。」聶臣的耳語所言非虛,不僅是追尋前生的少女把奏恩強留身邊,奏恩同時是少女沒法擺脫過去的因素之一。

此時,舞台的射燈重新亮起,台上清晰可見的,除了回復平坦的地板,還有踏著躊躇腳步接近的妍心。

「你是……紀?騙人的吧……」妍心的神情語調充滿驚恐,可以想像剛才叫她呆愣的是同一個原因。

寧彩感覺思路有點跟不上,在她說得出心中的鬱結前,聶臣率先反應。他鬆開了胳膊,半蹲下身子重現當年與紀渡連的身高差距。「對,若不是當時的車禍,你本來應該留在我身邊,紀。」

少女曾經很迷戀聶臣流露著深情的眼神語氣,尤其當她便是這份情的所向。但這一刻那好比高明的掩眼法,寧彩只急切想看穿隱藏背後的到底是什麼。

「妍心不知道我是紀的轉生?難道……!」寧彩掏出手機,快速發送了一條訊息。它緊接出現於妍心手執,那部螢幕仍停留在ETF程式版面的手機內。

少女心頭一顫,因為她發訊息的對象是聶臣。

不管是寧彩抑或紀渡連,對於聶臣來說都能帶給他文思泉湧的靈感,是他創作不可或缺的存在。為了把她留在身邊,聶臣有充足的動機分開寧彩和奏恩,特別於他聲名大跌的這個時期。可是妍心不同,若然她在此之前不被告知少女是紀渡連的轉生,就算有聶臣交給少女那張泛黃的所謂證據,她有可能只為了重建聶臣的名望而誣衊一個當時只得十歲的男孩殺人嗎?

邁爾奇曾嘗試用最直接的方法,在奏恩的舊手機重新下載ETF程式,希望重現當年的輸入歷史但失敗。程式不容許用戶重複安裝,也符合它試用期的設定。此時的妍心與聶臣交換手機以下載ETF程式、她從寧彩與奏恩的對話得悉轉生一事後面如死灰的表現⋯⋯種種的現象顯示,答案似乎只得一個——

「當年利用ETF程式的人,是你嗎?」把罪名扣到前世好友頭上時,少女的聲線無法避免變得沙啞。可是真正深受打擊以至乏力跪下的,是再次聽見紀渡連以陌生的臉孔用陌生的聲線呼喚自己的她。「妍心⋯⋯」

「你果然是紀的轉生。」儘管讚賞的口吻依舊,聶臣收回跟少女的身體接觸,退一步拉開了彼此的距離。「對於戲劇性的發展,總是超乎常人的敏銳。」

「不過你就是不會凡事揣測。」

紀渡連擁有劇作家的天份,她總能為故事的下一個情節提出無限個可能。要創作觀眾滿意的劇情,不可能只管把天馬行空的發展牽強添加上去,她必須於眾多的情節中找到最出人意表卻符合邏輯的一段。只要她有心對掌握的現況抽絲剝繭,她能輕易重組事情的發生甚至推測未來。

與她的才華不分伯仲的聶臣亦然。正因為隨性的紀渡連不及他擅於心計,於看清事實之前她已香消玉殞。

「你還記得當年寒假前我們考核劇目的慶功宴嗎?妍心那一晚喝醉了,對於在ETF程式輸入她家樓上住戶的裝修事故說漏了咀。」

自己編寫未來實現的一刻,妍心其實有點心慌。當時她看紀渡連事事一凡風順,只是鬧彆扭般將惡作劇打進程式的輸入欄,她沒很強烈的期望事件真實發生。

因此,得知紀渡連寒假期間要暫時搬回家時,感到驚嘆的人是聶臣。

「你甘心一直委曲求全嗎?只是稍稍挫一挫紀的銳氣,讓她再無法不費吹灰之力寫出完美的故事,那便足夠。」

聶臣最後成功游說妍心於她的手機程式輸入他編寫的未來。事發當天,他憑來回的訊息,掌握紀渡連的行蹤,再指示妍心輸入如劇本般詳細的過程,紀渡連便於指定的地點準確遇上車禍。

聽著聶臣直白地敍述如何將自己抹殺,少女瞪目結舌。真相遠遠超出她的預期,她開始懷疑現在站於她眼前的聶臣,是否當年與她相愛的聶臣。

「你不是說過,成名後希望我留在你身邊嗎?」就算回憶有錯,寧彩把聶臣跟她的重申複述一次。

「不論是以前的你或是轉生後的你都擁有不可多得的才華,談戀愛的經驗也是不錯的靈感來源,我的確很需要你留在我身邊。」每次聶臣誇獎她,少女總能感受他對她的重視。可是這一次,即使眼神語氣不變,她也沒法從中找到愛。「但越臨近畢業,你想與我組織家庭的渴望越大。觀人於微的你深明我不會為家庭放棄前途,我知道你想改變我的想法。不過,紀,在我等不到你的想法改變時,我是會放棄的。」

「所以你當時關於未來的訊息,並非打算向我求婚嗎?」

「本來你依著我的劇本走,誰知絡奏恩的事節外生枝。為確保你途經事故地點,那是個不錯的誤解。」

奏恩說過,沒誰能擔保一個人十四年來也沒變。可是他估計錯了,聶臣沒變,早在十四年前,他已不再愛紀渡連。就連當年男孩在程式的輸入,都只淪為聶臣所導向的未來的鋪陳。少女甚至開始弄不清楚,聶臣一直對她抱有感情,到底是不是愛。

即使喉嚨乾涸,寧彩都不敢嚥下一口唾液;她的雙眼因為忘了眨動,過度用神的刺痛已牽動頭顱卻擠不出半點眼淚。不過聶臣給她糾結的時間不多,他提起手腕,於智能手機開啟了ETF程式的輸入。

「好吧,聰明如你,一定知道我的下一步。」聶臣說罷,用語音輸入,指令程式為他實現,舞台升降台故障的未來。

本文最後由 幽靈 於 2021-5-27 10:1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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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30 13:05:15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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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置舞台中心圓形油壓的升降台,把奏恩帶到舞台下方位於台倉的陷阱室。

為免影響舞台效果,樓高三米的陷阱室內不設照明。光源主要從伸延至頂的伸縮閘門交叉而成的菱格滲進,台倉未見亮起一線燈的此時,奏恩的周圍一片漆黑。

然而,奏恩沒有於升降台抵達地面的一刻,按下閘門的開關離開陷阱室,維持席坐升降台的他甚至沒有啟動手機的照明。

經歷攀登小學天台尋死未遂後,奏恩雖然畏高但不怕黑。反之,人們常常急於驅散的暗黑魑魅,他並非首次主動親近。

儘管小時候擁有自己的房間,男孩更愛躲進足以藏好他細小身軀的衣櫃裏。關上無縫設計的櫃門後,眼皮不用蓋起來亦能謝絕光芒,就連不由自主地傳進耳朵,父母在客廳吵鬧的聲響也銳減。

小學時,操場上自由活動的時間,他總愛站到遠離人群的陰影處。升上中學,他能熟練地隱身及人高的儲物櫃內,這樣愛欺凌他的人便不會找他麻煩。

正如現在奏恩深感不僅是紀渡連的未來,他甚至毀掉寧彩的當下,他簡直想從今以後消失人前。

有別於劇團使用中的繁忙後台,空蕩蕩的環境使寧彩氣呼呼跑來找奏恩的嘈雜格外突出。相比之下,僅靠智能手錶照亮的少女側臉如夢似幻,讓奏恩再現回到過去的幻覺。直至她開啟了台倉的燈管,那個染髮的女大學生就像被按下刪除鍵,瞬間只剩不留痕跡的空白。

寧彩嘗試操作閘門的電動開關無果,果然聶臣的恫嚇不是虛張聲勢,就如她剛才啟用智能手錶的電筒時,發現與見言的通話不知何時中斷了。只要聶臣再用程式改寫劇場的閉路電視影像,即使見言察覺不妥,一時半刻也難動員其他人前來支援。

縱然被困陷阱室的奏恩詭異地平靜,聶臣肯定存心對他不利,少女只想盡快去到奏恩的身邊。她記得緊貼升降台半月邊緣的閘門,基於安全理由可以改為手動操作。寧彩踮腳借用身體的重量使勁拉下手掣,成功轉換了操控模式。

接下來,只要握著把手推動,便能消除二人之間的阻隔。誰知那道是她身高一倍的鐵壁不是少女用力就能順暢推開。

「奏恩,快點出來⋯⋯」寧彩對著閘門多番使力,加上緊張的心情,說出請求時上氣不接下氣的。不過莫說是從內合力打開缺口,奏恩連燈光照到的地方也未有移動過去,一直只留在最深入的陰暗處。

「你已不再需要向我伸手⋯⋯」要拒絕少女曾帶給他的光輝難免令人悲傷,可是奏恩知道只有解開兩道糾纏的平行線,才最能維持平衡。「我不是你該花心思在我身上的人⋯⋯」

陷阱室內外光暗的分界線,好比當天那棵為大學截斷城市喧繁的橡樹,沐浴於日照的嫩綠草皮是最能襯托紀渡連的舞台,媲美多角度射燈的陽光在她的腳下甚至沒有留下陰影。而奏恩只是站在樹蔭下偷偷窺看的陰沉男孩,本來有幸心存驚嘆便理應知足。

身為故事中的路人甲,即使奏恩偶爾出現於紀渡連的世界,她也只該任由他擦身而過。二人最初的相遇已是錯誤。

黯淡星空作背幕的小學天台不是紀渡連應該涉足的場景,十四年前喪命的人應該是奏恩而不是她。他還可笑地許下願望,說什麼還紀渡連一個未來,根本打從一開始抹殺少女未來的人就是他。

「不是的!」寧彩感覺高聲呼喊連隨的爆發力彷彿擴大了閘門的裂口,她一邊反駁一邊將找來的金屬板車,勉強嵌入的話便成了不錯的槓桿。

「我啊,就算得到身邊所有人的艷羨,也得不到唯一的密友的祝福;就算寫出的故事感動世人,也沒能說得動家人,還選擇了逃避;以為終於找到了歸宿,結果連他的愛是偽裝的也不察覺。不論是前世抑或今生,我都為了未來和過去犧牲了本應好好珍惜的當下⋯⋯」

「但你不同!無須我重演紀渡連的語句或習慣,你一眼便給予我肯定。就算合計前世今生我們相處的日子屈指可數,就算可能是謊言,你也無條件地接受我的任性。你在我身陷危險時不會放我不管,在我快樂時真心樂意與我分享,在我崩潰時默默為我拭淚⋯⋯」

「不論十四年前抑或現在,你都有能力去編寫由眾多的當下鋪設而成的未來。你根本不需要ETF程式的力量,所以就算沒邁爾奇復原的舊記錄,我也毫無疑問地相信你!」

寧彩的感言好比劇目中最精彩的台詞,輕易撼動奏恩的心靈,相隔十四年再把他從迷失中拉回來。奏恩亦知道她並無戲言,早在少女仍是紀渡連的時候,即使那個看似快要被書包壓扁的男孩多弱小多沒存在感,在她的眼中都如故事的主角般強大。

為了確保自己的心意無誤傳達,寧彩用上了全部的感情,鼻頭不禁變酸,眼淚也快要掉下來。可是看奏恩蠢蠢欲動,似乎準備改變留下來的主意,少女立即收拾心情,繼續對卡在閘門的板車加倍施力。雖然要寬闊得讓成年男人通過尚有一段距離,板車於陷阱室撐開的缺口已足夠寧彩探進半身。

少女一如既往於決心行動時全然無視也許會落到她身上的後果,決定接受她援助的奏恩再不敢怠慢,他也握上了設於陷阱室內的閘門把手。然而,就在他準備拉動之際,身下的升降台突然起動。

升降台的速度是可以調較的,企圖分開寧彩和奏恩的上升速度不快,不過其中一個車輪已踏進台面的板車受到牽動,逐漸離地的金屬支架不穩地晃動,增加了人們從裂口通過的難度。

寧彩趕緊按下緊急煞停掣,可是這次並不奏效。從沉淪中抽身,回復理智的奏恩知道,這類不㝷常的巧合背後,通常有一個可怕的原因。他省卻了再多的考慮,出手嘗試把少女推離運作中的升降台。怎料少女更敏捷地拉住奏恩的手一躍,竄進了陷阱室裏。

面對寧彩一臉終於抓到人的喜悅,奏恩多想抱怨她的魯莽,不過如此的狀況表示,他不得不找辦法解決危機。更悲觀的是,頭頂舞台的伸縮地板遲遲未有打開,按升降台繼續向上推進的速度估計,不到數分鐘,陷阱室裏的二人便會被壓扁。

「你還可以用ETF程式改變未來啊!」

突如其來的建議不失為一個好方法,尤其當眼前的危機極有可能由ETF程式造成。可是提出的是踏著從容腳步現身台倉的聶臣,奏恩和寧彩不禁起疑。

危急關頭,更大機會成功安裝ETF程式的寧彩,不消半晌便克服心魔,掏出手機搜尋程式並進行下載。同一時間,奏恩在思考其他可行的方法。他不留餘力地從被升降台拖拉至毀壞的板車上拆掉一節,豎立台面和舞台地板之間試圖阻延兩者持續逼近。當平穩接近的兩個面因而相連,升降台似乎真的停了下來。

可惜當空間擠壓至二人無法挺身而坐時,板車的殘肢沒法承受升降台的壓力,壓毀的一刻產生突然而猛烈的震動,使寧彩失手,就這樣連於手機輸入能夠改寫他們未來的機會也滑出陷阱室的閘門以外。

「升降台停止運作。」就於此時,一直旁觀的聶臣,對準智能手錶以語音輸入,解除了被困陷阱室二人的即時危險。「你還未可以去死,畢竟沒誰知道失去機主會否影響程式實現未來的效果。」

聶臣俯身去拾寧彩掉落,仍亮著ETF程式版面的手機。這便是他令奏恩身陷險境,再刻意提醒少女借助程式力量的目的。他純熟地操作,不一會兒後,寧彩的ETF程式已有滿滿的輸入歷史。

「繼續使用的話,便得支付代價。」當手機回歸不得已彎身下跪的少女面前時,手機的螢幕閃著同意支付靈魂代價的確定鍵。

剛才迫於眉睫的危機確實令心胸猛然起伏,程式彷彿伸出爪牙誓要把靈魂拉進手機,亦叫寧彩咬緊牙關才止住抖顫。可是,這些都不及聶臣的一言一行帶來的心寒感覺刺心刻骨——不論少女的前世今生,他對於將其抹殺,總如劇情所需般冷靜地編排。

與此同時,升降台再次起動。任憑二人用身體抵擋,也影響不到它上升的速度,正正具體說明,他們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聶臣的主意。

「臣,我可以把往後的故事點子全獻給你!只要不刪除程式,你隨時可以把我剷除!但已與奏恩無關,求你停手!」寧彩激動地提出交涉條件。

「等⋯⋯」她打算犧牲自己換取他的安全,奏恩當然不會同意。沒料到聶臣對於少女的提案態度正面。「的確,留他一命,以他來威脅也許比你的命更能讓你乖乖臣服。」

「不過,紀,你應該很清楚,一部電影是不可能不斷製作續集。」

「同樣的角色,新的衝突必須超越之前的強度。故事在最高峰的時候落幕,為之圓滿。舊人物不退場的話,便沒法開展新的篇章。」

「如果你也認為此時此地並非理想的落幕場景,向程式支付代價吧!我會像紀當年那樣,為寧彩編寫,與你最相襯的非凡結局。」

升降台配合聶臣的言論移動緩慢,就像刻意給予少女足夠的時間考慮。這也表示他很有信心寧彩面對兩難的局面,必定作出他所安排的決擇似的。

寧彩第一時間搶走台面的手機,忽然間她害怕的事情,由自身被聶臣再次抹殺,變為奏恩出手阻止她繼續使用程式。

看出少女的心思,相比真奈和邁爾奇,寧彩事在必行的性格,叫奏恩更不敢輕舉妄動。不過,先不談奏恩根本沒能耐說服她,對於弄停升降台他亦束手無策的情況下,即使只令寧彩一個人脫險,也得依靠ETF程式的力量。

奏恩深呼吸一口氣,逼使自己冷靜下來。既然聶臣說過不清楚手機主人死後,程式實現未來的效果會否受到影響,比起讓寧彩喪命於陷阱室內,他應該更希望她按下程式支付靈魂代價的確定鍵。

雖然也不能排除他等不及她作決定的時候,奏恩趁聶臣改變主意之前,扭動身子,開始查看頭頂伸縮地板的機關。開關或許與網絡掛鉤,但實際運作也得依循原始的機械學,當中說不定存在可以扭轉局面的部份。

就在奏恩屏息摸索之際,舞台的地板徐徐打開。

逐漸擴大範圍的燈照難免使升降台上的二人頓然感覺刺眼,不過光明的一方正是他們終於可以逃過一劫的出路。

「妍心!?」聶臣把不滿的視線投向進入台倉的樓梯方向,寧彩未有向程式支付代價便脫險的情節,顯然不在他的劇本之內。

「你跟我說過,只要消除自身的嫌疑便好,你沒說過要把他們抹殺!」

十四年前促成致命車禍的責任,於密友轉生的少女面前被揭發,重新振作的妍心依然手執聶臣的手機,用裏頭的ETF程式干預了聶臣想要的未來。

「你以為只要把罪行嫁禍給絡奏恩便足夠嗎?」聶臣離開角色已退場的陷阱室閘門前。除了剛才一發的怒氣,他的言談舉止依舊沉著。相比之下,妍心卻對於他的步近,膽怯得連拔足而逃的勇氣也沒有。

「寧彩是紀的轉生,她的才能很快便會展現人前,到時候你有信心超越她嗎?」

「在紀死後你努力得到的,於電影界的地位、我身邊的位置⋯⋯將再次失去,這樣也沒所謂嗎?」

妍心改用雙手攥手機,才掩飾得了內心動搖以致的抖動。在她吐得出半字前,聶臣已來到她的跟前。

「就如當年的車禍一樣,那只會是一個不幸的意外。我們只是用手機記下各個巧合。」他伸手按下仍在妍心手上,那部亮著ETF程式版面,本來屬於他的手機。然後把唇湊近她的,近得幾乎貼上。「未來我已編寫好了,只等著你和我一起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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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5-31 13:52:42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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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奏恩見過最近似神明顯靈的光明。於性命攸關的瞬間,他甚至不在乎它可能只是幻象,只管抓緊這突如其來的希望,更莫說是深究它出現的原因。

幸好當頭頂的伸縮地板打開至足夠他和寧彩逐一穿越,雙腳重踏明亮的舞台,便能確定他們成功脫險。

早在升降台升至與舞台的台面同一水平前,二人已急著離開困住他們的移動牢獄。由於難以推測升降台填平舞台中央的凹陷後,會否繼續上升,最好還是盡快遠離。退回後舞台的話,通往出口的樓梯連接台倉,說不定會與聶臣和妍心踫上。

如此一來,奏恩和寧彩便不用考慮,站穩後第一時間朝舞台面向觀眾席的一方邁步,他們打算利用設置兩旁的其中一條下台階離開。

誰知起動不到半步,劇場內的燈照全數同時熄滅,要不是頭顱仍能愴惶地自由轉動,還以為被誰突然用布段蒙起雙眼。劇場確保表演不受日光打擾的設計,令此時仍留在舞台上的二人猶如墮進無盡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眨眼之間被奪去了視覺,不論心臟抑或耳朵都變得相當敏感,當悄然運作的滾軸傳來若有若無的啁哳聲,一剎拉緊了兩位被逼假戲真做的臨時演員的神經。

就算憑經驗估計得到台上異動的寧彩,也因為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在滑動的布幕觸及身體時作出閃避。從踫撞的力度和接觸上的質感推斷,被操作關上的應該是舞台的大幕。只要更深入舞台閃躲,便能避免不慎跌落觀眾席那邊。

然而,緊接響起二重甚至三重的細碎音頻,令人更難洞察身邊的變化。第二道布幕擦身而過時已不容許寧彩作理性分析,她唯有本能地躲開,腳邊卻因而踏著地面的不平,整個人一下子失衡。

「呀!」

「連/寧!」

自身的叫喊摻和奏恩那未能辨清的呼喚,激勵了寧彩伸出手於絕望中拼命搜索,最終的結果卻因突然重新亮起的舞台燈光,使少女不由自主地用力緊閉上眼而沒法即時確認。

「呀哼⋯⋯」奏恩的痛苦呻吟叫寧彩猛然瞪眼,她驚覺自己又重回陷阱室,不過今回不是穩實著地,而是一手被奏恩握著,整個人懸掛半空。

原來剛才少女踏空的,是於黑暗中重新下降的升降台。奏恩依循驚叫聲的源頭,及時抓住寧彩的手。可是於缺乏半個影像的情況下,奏恩幾乎被少女毫無預警地完全拉下,儘管被逼伏到地上的成年人體重成功避免了二人雙雙掉進三米深的凹陷,他右肩卻由於猛烈的拉扯疼痛得再用不上力。

各項的舞台機關於升降台降至最底時靜止,空間剩下稍作歇息的二人粗糙的呼吸聲。雖然奏恩或未可以立刻把寧彩從墮下的邊緣拉上來,兩隻手牢牢緊扣,大概沒有即時的危險。他咬緊牙關調整身子,嘗試讓另一隻手也觸及少女。可惜無論是原先握著的她的手腕,或是她最大伸展去遞上的另一隻,都像同極的磁鐵,總在最接近的關頭遇上極限而退開。

本來就這樣屢試不果,已令他們越來越緊張,同一時間,舞台傳來不陌生的動靜,催促二人趕緊思考。

「放手吧,奏恩!這個高度不足以致命!」為了增加說服力,寧彩已盡量從容,看在奏恩眼內卻只是強顏歡笑。「不⋯⋯」

叫少女情願墮下受傷也要放棄被拯救的,是逐寸向奏恩拉直的手臂逼近的舞台伸縮地板。就算他此時選擇不放手,當舞台地板完全閉合時,胳膊被夾斷之前,奏恩恐怕已因無法忍受的強烈痛楚再握不住寧彩。

但寧彩見識過他的固執,明白他仍不想放棄,即使少女的結局一樣,奏恩也不會輕易同意。他大概仍在籌謀阻止地板徹底關上的可行方法。不過她更了解若果啟動舞台裝置是聶臣的意思,手持ETF應用程式的他,不可能會讓奏恩如願以償。

思前想後,此時能夠利用程式力量的人,不止聶臣一個。寧彩用空出來的手,從衣袋裏掏出手機。只要按下支付靈魂代價的同意鍵,之後的輸入使用語音轉換的話,即使是單手也可以做到。

「不!你並不需要使用程式!」連寧彩的手也沒法觸碰的奏恩,為今之計唯有出言制止她的壞主意,語調是前所未有的激動。

本來奏恩的反對就在寧彩的意料之內,倘若可以令他因而放手避免受伸縮地板所傷,那會是個不錯的威脅。然而,經奏恩如此一提,寧彩發現她渴望程式為她實現的不止於此。

「如果成功下載程式,是因為我有想改變的未來,我想改變的是你的未來!」跟十四年前一樣,紀渡連是因為想拯救自尋短見的男孩,準備為他編寫美滿的未來,才能於應用程式商店搜尋得到ETF程式去下載。

少女支付靈魂代價的決意比原先更大,一直緊扣的手亦開始跟隨沾滿皮膚的汗水滑落,不管她哪一個選擇,奏恩都不可能妥協。

「我已經有力量改變自己的未來,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奏恩喊得聲嘶力竭。

十四年前,那個摘眼鏡、跨越天台圍欄的男孩,理該一早放棄了改變自己的未來。當年的他,即使獲得程式的力量,亦沒法實現自己想要的未來,甚至換來了紀渡連死於非命。這些年來,奏恩汲取了教訓,他不再為爭取什麼而竭盡心力。

到底是由何時開始,奏恩再有無論如何都想做到的事情?由最初憐憫那個哭腫眼睛的少女,到希望為她排除傷害,現在他已不願放手。從與寧彩相遇的一刻開始,奏恩已重新擁有無論如何都想得到的什麼。

他忍痛用負傷的手從手肘用力,成功拉近了他和少女的距離,左手便幾乎可以觸及她的手腕。「我還要守護你的未來,把手給我!」

直到剛才為止,寧彩還覺得握著手機的手很累,手上的手機非常沉重,彷彿輕輕的一滴水便能將之擊落,一時的鬆懈也可能導致失手。但當強忍的淚水終於超出負荷地流落,下墜的身子有了輕飄飄的感覺。當年哭得一塌糊塗的男孩,想不到如今已有足夠的力氣,去背負自身以外的人的未來。透過浸泡淚中的視覺,她反而更能看清捨棄靈魂之外的別的方法。

少女收好手機,伸手去抓延續她的未來的那一隻。



「對不起,彩!我……」在見言尚未開口前,單憑少年扭曲的表情,已深感他的愧疚。換著是平時的寧彩,一定會倒過來笑著安慰「我現在不是絲毫無損嗎?」

然而,這次的經歷遠遠超出了少女的承受範圍,尤其把她絲毫無損地救出的奏恩,此時仍於手術室內接受治療。

不久前的大學劇場內,奏恩使勁把危掛陷阱室的寧彩拉回舞台後,救援人員很快來到。根據入院後的醫護交代,奏恩因為多個肩旋轉肌腱撕裂,需要進行緊急的修復手術。

儘管二人離開劇場時,已不見聶臣的蹤影。聶臣大概希望親眼見證少女向ETF程式支付靈魂代價的一刻,奏恩接受的手術亦無致命的風險,寧彩應該可以稍為放心。不過她依然守候手術室門外,希望治療結束後第一時間與他相見。

「見言,可以拜託你買些小食回來嗎?」自責於危急關頭沒法待在摯友身旁的,其實還有真奈。可是見二人各自被陰霾困住前進的腳步,她溫柔地請退了見言。

關於劇場內的舞台事故,就算是面對趕過來的父母,當中的前因後果寧彩也難以啟齒。他們體諒女兒的情緒有待平復,尊重她留下來的決定,把她交託給見言和真奈。

答應了他們會把她照看好的真奈亦是一個體貼的女生,相比起向寧彩問個究竟,她選擇默默陪伴,坐在旁邊的座位,緊握寧彩用力交疊去掩飾顫抖的手。

溫暖從真奈的手傳了過來,讓寧彩明確感到她的未來並沒有在大學的劇場終結,她亦不會再考慮向程式支付靈魂代價。

就於此時,妍心放輕腳步來到她們的面前。

這名成熟打扮,此時散著長髮的女子真奈首次遇見。她佇足對她們投放相當的關注,卻不作一聲。真奈嘗試打破那詭異的沉默,「請問……」

「可以讓我們獨處一會嗎?」妍心明顯有目的而來,然而,不單是讓真奈離席的請求由寧彩提出,接下來也只是寧彩一個人的發言。「謝謝你出手相救!」

少女由衷的感激,叫妍心十分驚訝。於是寧彩補充道,「直到最後,你也緊握臣的手機,對吧?」

妍心趕到台倉與聶臣對質時,他提到寧彩作為紀渡連的轉生,或許會再一次用她的光芒將她一切努力都掩蓋,叫妍心動彈不得。多年來留在聶臣的身邊,她的才能沒法跟紀渡連相比的言論如同咒語,明明缺乏客觀的比對,紀渡連死後甚至令她變成永遠沒法超越的存在。

當聶臣再用智能手錶,向ETF程式進行語音輸入,關上舞台所有的照明,拉動布幕,使升降台下降同時阻止伸縮地板正常運作,妍心只能袖手旁觀。直至陷阱室的那方傳來猶如當頭一棒的叫聲——

「⋯⋯連/寧!⋯⋯」

當年的致命車禍,妍心只是依照聶臣的指示,於她手機內的ETF應用程式輸入連串的巧合。要是她確信聶臣是真心想促致紀渡連的死亡,以及程式實現未來的能力,妍心一定不會協助聶臣編寫他想要的未來。

這些年來,妍心一直為密友的死感到自責,在她夜半因為惡夢驚醒,強烈的愧疚壓迫她喘不過氣來時,是聶臣重複向她強調人死不能復生,任她怎煞費苦心找辦法補救,也只會是徒勞。

十四年後,聶臣試圖重演他抹殺紀渡連的計劃。當寧彩的性命在她的眼前危在旦夕,妍心下意識推開了聶臣,於他阻撓之前,緊急用手上的手機輸入奏恩及時救助,以及重啟舞台燈光的未來。

面對妍心的反抗,聶臣依然冷靜。他以語音輸入,連接手機的智能手錶無誤把關合舞台地板的指示傳送到ETF應用程式。於妍心解除了智能手錶的配對後,聶臣亦不改游刃有餘的態度反問,

「讓他們逃脫後,當年車禍的疑點便會被追根究底。到時候你打算認罪嗎?即使判處誤殺,也等於親手斷送你自身的未來。」

妍心頃刻猶疑。儘管她不認為殺人後可以恢復以往的平穩,但紀渡連的死真是全是她的責任嗎?當年的車禍或許真是單純的意外?即使手持可以改變未來的手機,妍心仍不知自己該怎樣做,就如當年車禍發生後,背負可能要為紀渡連的死負責的創傷,亦是由聶臣告知她如何活下去。

最後讓妍心成為寧彩口中的救命恩人,多虧奏恩確信有能力改變自己甚至別人未來的一句。

跟聶臣為了爭奪安裝有ETF程式的手機而追逐,弄散了髮髻的妍心看上去比較年輕。她開步越過寧彩,走到背對背設計的後排座椅,卻沒有坐下。

「那是我該償還你的……」選擇不與少女面對面交談,妍心無法否認其一是為了更易把話說出口,其二是她可以更好想像她談話的對象是已故的友人。

「當年車禍,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可以去自首。」在寧彩視野不及的背後,妍心用力捏住自己的手臂,克服了內心的掙扎,道出她來找少女的原因。「我並不奢求你的原諒,我只想讓你知道,我並不想你死……」

拉開了與聶臣的距離後,妍心一直緊握聶臣的手機。這樣一來,除了阻止了他於奏恩成功救出寧彩後,輸入更多更壞的未來,還成功把他引開到沒法掌握他們實況的位置。妍心甚至借助ETF程式的力量,將救援人員帶來事故的現場,全因她有想傳達的一番話。

依從聶臣給她的劇本,妍心於虛幻的舞台上把當年程式的操作轉嫁給奏恩,但讀出的對白不盡是謊言。她也許未有足夠的覺悟去對當年致命的車禍負責,當年的她也確實嫉恨過好友的才華,可是只有延續紀渡連轉生後的未來,她才終於可以對紀渡連坦白她的心聲。

細聽妍心告解一般的話從身後傳來,少女歪頭莞爾。

「妍心,我們有沒有吵過架?」妍心一語不發,就算她點頭,寧彩也看不見。不過她猜想得到她的表情。「我最近看見一對好友大鬧了一場,大得要絕交的那種。」

「他們最後怎樣了?」妍心順應少女的意思追問。

「還不知道呢!」寧彩的語調重拾開朗,有種期待故事發展的興奮。「未來的事,誰說得準!不過我不認為吵架一定是壞事。」

明明是奪去了紀渡連未來的意外,莫說是怪罪於妍心,少女只把它當作朋友間常有的意見不合的爭吵。當事人出乎意料地輕鬆接受自己的死亡真相,沒想過得到原諒的妍心反而霎時不懂怎反應。

「你仍打算留在臣身邊嗎,妍心?」寧彩眼尾瞟向後問。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為創作去取材?那個關於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又稱人質情結。被害者在恐懼加害者的脅迫和威嚇的同時,對加害者的觀點和想法產生認同,甚至同情加害者的處境,加以協助和配合。

紀渡連死後,聶臣需要妍心代替她助他登上大導演的寶座。對妍心來說,這是對她的能力最大的肯定。但他同時不斷以在世時的紀渡連提醒,妍心此時此際的名譽和地位,是他誘導她抹殺密友而得到的,她的未來只能為他而創作。

聶臣用他籠絡人心的技巧,精神上支配妍心,令她對他產生依賴,把她如同人質般拴在身邊。即使不見物理上的束綁,妍心也逃走不了。

無須親眼目睹,了解此症以及熟悉聶臣的寧彩能輕易想像妍心和他的扭曲關係。

「何況我和他是共犯,不是說離開便可以離開。」推測少女的沉默大概是出於對她的擔憂,妍心稍為提起精神補充。「臣的程式輸入已達字數上限,我還等著看他支付靈魂代價後的下場呢!」

這正好解釋明明目的未達,聶臣何以暫時退場。妍心趕在他奪回手機前,於ETF程式詳細輸入了寧彩和奏恩逃過一劫的未來。加上較早前聶臣吩咐妍心利用程式抹去她於舞台事故中的操作,聶臣的手機程式也停在等待用戶支付靈魂代價的版面。

「啊,很想買醉!」寧彩懶洋洋地伸展身子,把腰上至脖子向後翻到看得見妍心的背影,一臉淘氣地等待回應。

人越大,心智越趨成熟,淚腺的敏感度卻與之相反,退化般逐漸減弱。不管內心的感受翻騰如激起巨浪,都沾濕不了蹙眉下的雙眼。妍心開腔時連本應強硬的嘲諷,也聽得出的乾澀。「等你成年再說吧!」

雖然痛心密友未能掙脫聶臣對她的影響,不過妍心繼續待在他的身邊,對寧彩來說算是穩妥的保障。手術室門外亮起的提示燈於此時由紅轉綠,令寧彩加倍安心。

「小寧!」緊接妍心離開來到的,是踏著急步趕至的邁爾奇。

抵達醫院後,寧彩已用訊息與邁爾奇交流過。邁爾奇受寧彩所託,復原奏恩舊手機的資料。收到奏恩受傷入院的消息時,邁爾奇正翻看成功重現的ETF程式輸入歷史,當中果然沒有紀渡連當年遇上的車禍的巧合。

聶臣拿出聲稱是奏恩十四年前編寫的事發經過,其實是奏恩首遇寧彩後,為重組事件所做的筆記。稿紙上的歲月痕跡,也只是聶臣用舞台道具技術造舊而成。

在奏恩的住所偶爾發現的草稿,叫聶臣開始懷疑奏恩為了查明紀渡連的事而派寧彩接近他。若能令她轉而投靠自己,聶臣還可善用寧彩的才能。他悟出少女實為紀渡連的轉生,恐怕是他聲名狼藉之後的事。

「他的父母果然沒有來……」邁爾奇一副意料之內的口吻嘆息。

手術室外的兩排座椅上只得寧彩一人,剛巧不約而同地準備返回她身邊的一行人,也只見少女的父母和好友們。

「小寧,你先回去吧,接下來交給我!」縱然他和奏恩應該仍處於絕交狀態,邁爾奇得悉少女的經歷後,毫不猶疑打算扛起關顧奏恩的責任,好讓她休息。

誰知當奏恩被推出手術室,幾個制服有別於醫護的人比寧彩他們更快上前接觸。

眾人本能地凝住了腳步,除了因為事出突然,還因聯繫得到制服人員隸屬警方後,心頭湧現的不祥預感。

「啊,你是與絡奏恩同行的那位!」一同步出手術室的醫護,於臉露難色的寧彩準備開口前,搶先拜託她,「可以麻煩你聯絡他的家人嗎?」

奏恩入院時清醒,不過手術需要全身麻醉,以防突發,醫護已取得他家人的聯絡。可是一如邁爾奇對他家事的了解,就算醫院一方發訊息通知了發生兒子身上的意外,他的父母也沒有任何回覆。醫護亦表示手術成功,換言之,他們還有別的事情急需與奏恩的家人聯絡。

「什麼回事?」寧彩戰戰兢兢地問。得到的答覆一剎推翻了之前可以暫時放心的假設。「他似乎被控不止一項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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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6-1 09:40:23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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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溫馨安逸的家,想不到倒影於手機黑屏的少女臉孔上,繃緊的眉心不見得有所舒緩。

在醫院手術室外,奏恩被捕的消息傳出後,眾人都以為寧彩會堅持留守。完成手術的奏恩被轉到拘留病房,還需時從麻醉藥誘發的昏迷中甦醒。在聽取他的意願之前,警方不能將拘捕的詳情告知非家屬的寧彩一行人。

雖說邁爾奇已答應了會代為跟進奏恩的情況,未成年的寧彩也不大機會獲准單獨與他見面,相比起動用她的機智尋求突破,寧彩甚至無須身邊人好言相勸,主動提議回家等候邁爾奇的聯絡。

當握著的手機閃起最新訊息的通知,傳來的震動叫寧彩誤以為是電擊扎痛了心臟。

他只給我一封這樣的電郵_
這算什麼意思!?可惡!_

查看邁爾奇與怒罵同時發送過來的螢幕截圖,那大概是奏恩於警方的拘留下與邁爾奇的唯一聯絡,電郵的內容卻只得「請叫寧彩不用擔心」一句。

故意對自身的控罪絕口不提,任誰都會因胡思亂想得出的各個不確定性感到憂慮。然而,奏恩特地於電郵中指名她,印證了寧彩即使多不想面對,也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用程式編寫的未來實現了_


咦?_



奏恩大概也猜想得到_

不說出真相是為了我_


得悉奏恩突然成為嫌疑犯的一刻,寧彩的直覺指示她開啟手機內的ETF程式。撥走同意支付靈魂代價的確定鍵,少女翻看程式的輸入歷史,驚覺聶臣用盡五百字的字數上限,編寫的除了重建自己名望的指令,還有奏恩被警方懷疑與靜楠的死有關的未來。

靜楠的自殺過程變得不可挽救,全因程式於背後操控,收取她的靈魂作為試用期過後繼續使用的代價。程式的干涉通過網絡進行,若要捏造指向奏恩的罪證,利用程式的話可說是輕而易舉。

警方進入醫院展開拘捕,表示他們已掌握明確的證據。要消除奏恩的嫌疑,最直接的方法莫過於向警方交出寧彩的手機。只要警方搜得的證據與程式的輸入吻合,加諸奏恩身上的罪名便得以撤銷。不過這樣也意味著,表面上意圖加害奏恩的寧彩將受到批判。

關係到犧牲自己救回奏恩的決定,寧彩再一次變得沒法對摯友們敞開心扉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故且勿論奏恩根本不會追究少女的所為,倘若定罪下來,類似的誹謗只屬民事過失,後果與奏恩或會被控的刑事罪行輕微得多。

真正叫寧彩隱瞞ETF程式的輸入歷史,於最心煩意亂的關頭捨棄窩心的陪伴,一個人關在房間裏,是由於聶臣用她的手機編寫的未來,還包括差點搞出人命的舞台事故。

就不能把那個什麼『神』揪出來逼他招供嗎?!_

聶臣一早計劃抹殺寧彩和奏恩二人,不難推測他已善用兩部手機的ETF程式,巧妙地篡改他於事發時曾在場的事實。就算聽取邁爾奇的建議去找聶臣對質,亦是正中他的下懷讓他可以進一步逼使寧彩為了扭轉被他搞砸的未來,在他面前支付靈魂的代價。

緃使不願意辜負奏恩決心守護她的未來的心意,寧彩其實已準備好代奏恩扛起蒙上陰影的未來。她卻有更深層的考慮——

臣的目的就是要我艱難地作出選擇_


寧彩手機的ETF程式內,關於舞台設備的一連串故障,還有有利妍心卸去責任的記錄。這正好解釋為何作為租用者的妍心,於協助救援人員進入大學劇場後依然可以全身而退。

要是少女公開手機應用程式的操作,受到警方質疑的,便不止寧彩一個。

對著仍是初中生的青梅竹馬,要說出事實的全貌,寧彩仍有保留,不過她不再自負地打算一個人解決。把前生的孽緣和今世的經歷向邁爾奇全盤托出後,寧彩希望他同意她別無他法。

當寧彩結束聊天室的訊息輸入,邁爾奇罕見地未有即時回覆。社交程式的設計讓用戶知道對方有否在線,訊息是否已讀,或對方正在輸入中。只由文字和表情符號組成的對話氣泡,卻無法傳遞對方到底抱著什麼心情凝視手機的螢幕。

因此,當未能預先憑眼神表情洞察的回應傳來,少女更是動搖。

他是為了保護你吧,那麼不要讓他的努力白費!_
當然也不能眼巴巴看著他的未來被程式毀掉!_
既然對他的指控只是程式的操作,當中一定存在破綻!_

若能同時守護被捲進渾水的每個人的未來,寧彩當然求之不得。當初找邁爾奇商量的決定正確,作為奏恩多年的好友,少女預計邁爾奇比真奈和見言更著緊奏恩的安好,他對於程式的運作也有更透徹的了解。

話雖如此,那可是著名大導演,利用程式精心編排,罪行被揭發的過程。想從中找出警方也察覺不到的破綻,首要掌握現在不利於奏恩的證據。而這麼一個機會,竟然以一通來電的邀約,適時來到。

「很感謝你應約而來!雖說是補上的危機事後講解,其實是想向你交代賈靜楠的自殺調查結果。」

靜楠攀上大學教學樓自殺的那一天,寧彩由於目擊事發經過,甚至曾認圖阻止悲劇發生,警方談判組建議她參加翌日舉辦的事後講解。最後寧彩因為會晤聶臣而缺席了,警方的聯絡看似理所當然,但她記憶中當天負責接待她的,並非面前這名黑髮披肩的女警員。

接觸警方是確認奏恩控罪狀況的最直接方法,由警方主動提出更是求之不得。可是經歷過近期的種種,寧彩已不能再輕易把這類奇蹟般的巧合視作好運。要不是對方出示「向悠」的名字上附有照片的證件,讓她仔細核實警員的身份,這次約在警局以外地方的非正式會面,寧彩還以為又是誰於暗中安排。

「我們相信個案是因為沒法引起她傾慕的人的注意,所以尋求短見。而她迷戀的對象是導演聶臣,我知道你跟她曾一同參加他電影的演員遴選,因此希望關心你的情況!」向悠態度親切地表明來意。

警方的聯絡似乎一如向悠的職位,只為危機處理的善後工作而來。只要不主動提起,寧彩應該仍能避談聶臣於她手機的輸入。

少女稍為放下戒備,但她還得套取有關奏恩控罪的情報。「靜楠投放在電影的心思有時候是有點過火,不過這真是導致她自殺的原因嗎?」

配合還未從朋友的死完全復原的難過表情,寧彩把話題轉換得自然。她對自己演技的自信令她沒發現,擁有豐富談判經驗的女警憑一句便取得不少的資訊。

向悠銳利的目光切換成笑眼僅須一瞬間,好比驚覺幼兒塗鴉地板的慈祥母親,包容她的頑皮之餘,還準備讚賞她的藝術感。「根據報告,當時個案其實想回心轉意,但於最壞時機傳來的網絡通知,重新刺激她的情緒。」

「那些網絡欺凌其實是可以避免的吧?」寧彩抓緊機會問。

「除非欺凌者威脅傷害他人身體、名譽或財產,否則很難定罪。」就算意會得到少女的潛台詞是有人得為靜楠的死負責,向悠依然耐心解釋。

這跟寧彩最初的想法有出入。她的手機ETF程式內,的確被輸入了流言由奏恩散播的描述,沒料到竟然非直接與靜楠的死扯上關係。幸好眉頭緊皺可被解讀為為靜楠抱不平,不然的話,少女迴避視線的沉默足以惹人懷疑。就如她因女警接下來的一句,慢了一拍才把動搖的神情收藏好。

「可是,倘若有人透過網絡協助、教唆、慫使或促致他人自殺,便涉及協同自殺的刑責。」

換句話說,只要證明靜楠於天台邊緣握上邁爾奇的手前的手機提示、趕不及播放電影後續的手提電腦電源耗損,以至消防由到步至展開救生氣墊受到的阻延,全發自奏恩的手機,奏恩干犯的便會是協同自殺,甚至誤殺或謀殺的罪行。

寧彩應該早有預感,聶臣的劇情編排,是無可挑剔的。既然他計劃要她和奏恩為選擇付出最大的代價,他必須把他們面對的風險設計得徹底。寧彩只是抱有一絲希望,在讀著手機程式的輸入歷史時,不自覺低估了連串指令的嚴重性。

寧彩竭力掩飾內心的掙扎,在向悠再次開腔之前,都彷彿在靜候她下定決心,為了證明奏恩的清白,主動交出手機。

等到少女的冷飲凝結杯身的水珠超載滑落,向悠試圖突破現狀。「我們收到多個論壇的舉報,就在個案決意輕生之前,網上針對她的惡意留言,均來自同一個IP位址。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不需女警明言IP位址誰屬,寧彩甚至不需翻看手機,亦能確定奏恩的手提電腦就是留言轉發的起點。警方掌握的,恐怕是程式虛構於他的雲端備份,干預靜楠自殺過程的指令。除了這個符合早前預測的事實,直到目前為止,寧彩也找不到邁爾奇所言的破綻。

然而,太早放棄與寧彩的性格相違背。她決定放手一搏,「我聽說靜楠死前沉迷一個叫ETF的手機應用程式,會與它有關嗎?」

寧彩巧妙的反問,聽起來就像她只聽聞過程式的名字。向悠基本上不能時光倒流先問少女有否曾使用ETF程式,所以無從推測真偽。不過少女的冷靜對答被看在眼內,向悠對於答案有高成數的把握。

「確實有可能由程式造成。」向悠保守地回答,接著卻以此為前設,繼續為少女帶來思考上的衝擊。「但疑犯選擇認罪的話,警方便不會再深入調查。」

「不過我們在賈靜楠的手機或雲端都找不到程式輸入的記錄。如果你有資料可以提供,能幫上一大忙!」對這次的談話對象引導做得差不多,向悠換上爽朗的語調道出此次會面的真正意圖。

本以為少女就算不如實相告,思緒紛亂的她也會洩露多少,讓向悠再次找到介入點。誰知她只是不明顯地上挑眼眉,眼神比剛才清澈。「抱歉,我不太清楚。」

向悠難得地沉思。與她對座的少女應該感受得到她的注視,她深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向悠的觀察。可是,單獨赴會的她仍能鎮定地應對,簡直不像是初中生會有的表現。

正當寧彩也擔心女警的反應是否表示自己已被懷疑,向悠卻展露滿意的笑容。見少女一臉疑惑,向悠悠閒地嘗一口杯中的咖啡才繼續,「你相信這種簡便改變未來的方法嗎?」

在此之前的問題,寧彩都需要時間思考合適的答案。唯獨這一題,現在的她能毫無猶疑地作答。

「未來應該是由無數轉眼便變成過去的當下交織出來的。於到底需要付出什麼也不明的情況下,換來的真是你想要的未來嗎?」

這回輪到向悠感覺眼前一亮。恰似找得志同道合的人,她滿腔熱忱地再向寧彩提出請求,「最後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

本文最後由 幽靈 於 2021-6-1 09:4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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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6-1 09:44:58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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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一夜的輾轉反側,奏恩今早被逼醒來時,有一種仍受睏意支配的迷幻感,就像剛從手術中的麻醉狀態恢復過來。不同的是,昨天睜眼迎來統一亮度的病房照明,今天都顯得黯然失色。

右手肩袖撕裂的修復手術過程順利,醫生為甦醒的奏恩作基本檢查,確定情況穩定後,登門探訪的想不到是陌生的臉孔。幸而進入手術室前,他已確認陪同他來到醫院的寧彩並無大礙。手術成功也代表暫時沒有叫寧彩重新考慮支付代價續用程式的誘因,接下來他要面對的,只要想出不影響少女未來的方法便可。

邁爾奇提出的接觸請求來得正好,他大概可以代為傳達奏恩渴望令寧彩安心的訊息,見識過程式如何扼殺用戶靈魂的他,也能成為制止寧彩誤入歧途的阻力。不過,面對面的話,自從靜楠自殺現場鬧翻後不見聯絡的二人,奏恩懷疑能否若無其事地交談。於是他拒絕了會面,只向警方要求對外發送一封電郵。

之後協助警方落口供,等待他遵從法庭的搜令交出手提電腦和手機的調查結果,奏恩除了思考如何在不讓寧彩涉案的情況下,配合聶臣的劇本而感到徬徨外,對於控罪不太憂懼。他反而認為全盤接受聶臣為他編排的困境,他便不會加以追擊。這是奏恩中學時代試過反抗,也試過讓欺凌者如願,憑經驗得出的結論。

最後警方在他的雲端備份找到他用ETF程式於靜楠的自殺現場進行干預,也是奏恩可以預期的。直到曾以同一罪行唬嚇他就範的向警員出現,來自過去的焦慮彷彿從心底被割開的裂口無法忽視地滲出。

「想不到你真的促致賈靜楠自殺!當天從充公的手機也查不到程式的安裝痕跡,手法很高明呢!」向悠用追查多年的通緝犯終於落網的口吻揶揄。

女警進入拘留病房時把同行的凜留在門外,唯一帶來的平板電腦被閒置一旁,奏恩也許可以把她的來訪視為非正式的安排。關於雲端備份出現ETF程式輸入記錄,推測得到的真相,他決定保持緘默。可是,當警方有需要重組案情,到時候便真正考驗他的應對。

無言以對是審問疑犯時女警常常遇到的反應,對方木訥寡言的性格她也略有所聞。向悠一副意料之內的表情,不等奏恩說出口,也能看穿他的心思。

「相識一場,讓我提醒你,給假口供或會被控防礙司法公正。如果作假的原因是包庇真兇,還有機會觸犯串謀的罪行。」

奏恩拘束地試圖鬆動身子,可惜負傷的右手仍要用手臂吊帶固定,左手則被手銬鎖於病床的扶手上。於手腕留有僅餘虛位的碰撞,傳來硬梆梆的金屬質感與女警的話冷冷地一唱一和著。

然而,用言語使對方動搖是向悠的游說技巧。奏恩已準備為守護寧彩的未來承認控罪,最終於法庭上朗讀的是哪個名目,也不改他的決心。

「不論哪一條罪,定罪下來除了監禁,還會留有案底。訴訟的費用,亦會成為債務。」分析著奏恩身心每一個微細變化的向悠單方面繼續,「儘管不是所有職位謝絕更新人士,但人們的看法是阻止不了的。把這類標籤效果計算在內的話,便大大影響就業。」

身陷囹圄雖然會喪失自由,可是除非被判終身監禁,刑期總有完結的一天。相比之下,刑事記錄得以撤銷的人屬於少眾,成功率還要視乎干犯的罪行和判刑的結果。案底的影響近乎終身,即使奏恩不計劃移民、不選擇擔任需要無罪證明的職位,一如向悠所言,人們難免有先入為主的陋習。一旦於別人的心中留下了負面的印象,奏恩沒信心可以令其改觀。

再者,身為研究生的奏恩完全沒接受父母經濟援助,一般的收入水平僅及覆蓋他獨立生活的開支。就算他並無額外的花費,大學畢業後工作兩年,扣除償還的學費基本上零儲蓄。倘若法庭判處奏恩為訴訟費的支付方,出獄後的工作機會對他來說更為重要。

麻醉藥的副作用應該早已過去,奏恩卻忽然覺得噁心頭痛。醫護為他設置了病人自控的定量式止痛藥輸液,舒緩手術後的痛症。但不知是否已超出劑量上限,任奏恩重複按鈕,就連安慰劑的作用也沒有。

在奏恩扭曲臉容的同時,向悠提著平板電腦,從床尾逐步走近。「明天上庭,你是打算認罪,對嗎?」

鎖定他的犀利眼神,奏恩只是偷偷一瞟,便不敢再跟它對上。當女警推動病床的桌子,調較適合的角度把平板電腦架到他面前,明明黑漆如鏡面倒影的屏幕,奏恩竟然有被審犯的大光燈猛照的錯覺。

「麻煩你先在此承認一次你的控罪!」向悠說罷,開啟了連接通訊程式的平板電腦。

看見女警為他安排的視像通訊對象時,奏恩驚訝得忘記了呼吸。

「奏恩,你沒必要認罪!」

就算傳來熟悉的聲線,奏恩仍反應不來,不僅是由於他不敢相信突然要他面對的人是寧彩,更由於他寧願螢幕上的只是藥物而致的幻象,或是夢境也好,奏恩就怕於現實說不過她,最後寧彩為了消除他的嫌疑,換她來頂罪。

奏恩遲遲不回應,加劇了寧彩的焦急。

「只要證據有可疑,罪名便不成立!」

顧慮到這是警方批准的視頻,寧彩無法把話說清。因此,奏恩有自己一套的解讀——寧彩打算用盡方法為他脫罪,而她手上的確有足以推翻他控罪的證明。換句話說,少女打算犧牲自己換取奏恩光明的未來。

奏恩於是深呼吸一口氣。

「這些可能是你所說的……主角在慾望得到滿足之前,會遇上的對立力量?結果未必盡如人意,但我仍可決定接下來的每一步。」話雖如此,此時選擇絞盡腦汁、笨拙地表達,連奏恩也想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目光偏移平板電腦,他勉強地接著說,「何況定罪之後的未來,其實跟我本來的分別不大。即使不被關在牢裏,我也是窩在家,外界的接觸可免則免。若不是與人即時聯絡,網絡的存在亦可有可無……」

「不一樣的!」

奏恩本來就不擅辭令,就算不被寧彩激動地打斷,不穩的聲線令人有隨時收音的感覺。料想不到的是,通訊另一端的少女,聲帶也被強忍的淚水浸壞了。

「當年你為我編寫了美滿的未來,你卻等不到我給你寫的……但我現在想好了!你的願望會實現,於將來我結婚了,我將組織幸福家庭……」寧彩一邊勾勒未來的輪廓,一邊落淚。理應是少女更珍惜自己的允諾,奏恩聽得悲喜交雜,因為他猜對了話語的後半。「到時在我身邊的人是你啊!」

奏恩多想伸手再一次為少女拭淚,奈何雙手的狀況讓他更深切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他甚至連簡單答上話也做不到,只能握緊拳頭。

面對奏恩的手足無措,寧彩反而鬆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你應該說『等我』啊!」好比捉弄成功的孩童,寧彩趕在奏恩反應得來前,破涕為笑地補上,「我等你。」



「我不明白,向前輩。」離開奏恩的拘留病房,凜跟隨向悠的步伐,確保聲音傳不到重回駐守門外崗位的同僚,才謙卑地開口問。「程式與青年人自殺有關的證明理應到手了,為什麼仍要見他?」

「你就不在意他突然認罪的原因嗎?」向悠爽快反問。

「也用不著濫用職權……」凜嘟嚷著,卻都被聽見。「我只是拜託負責這次案件的同事!」

隸屬談判組的向悠和凜並不是奏恩一案的負責警員,向悠只是靠人脈關係,用她的拿手好戲對同事施以威逼利誘,成功接觸奏恩。事實也沒有所謂後補的事後講解環節,她只是從凜上次整合的檔案取得寧彩的聯絡,私下約見。

「如果他真的細密計劃抹殺賈靜楠,為何只抹去程式安裝的痕跡,而於網絡留下這麼多罪證?」

奏恩的手機記錄和雲端備份的出入固然叫向悠起疑,她亦深信自己當天的判斷沒錯,有份勸阻靜楠自殺的三人都不是促致她自殺的兇手。更有趣的是,她與寧彩會面後發現,這名心智成熟的少女,明顯有事隱瞞,卻沒擔心被揭發的惶恐。向悠估計少女與她利害一致——那便是不希望奏恩受冤。

可是凜不完全同意,「也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令他良心發現?」

「凜,你負責過這麼多個案,就分辨不到自我犧牲的原因嗎?」向悠忍不住停下腳步,深深嘆氣。

與自殺個案談判的經驗,凜或許比他的前輩少。不過二人處理的危機中,當事人都因各式各樣的原因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如今奏恩決定認罪,親手斷送自己的前途,其實跟自殺的個案差不多。

向悠能夠看出,奏恩自我犧牲的原因,並非為了自身犯下的錯誤而贖罪。

「不過這次的通訊,似乎令他更覺少女的重要,明天他還是會認罪吧?」理解前輩的執著後,凜帶點可惜地說。

向悠以她作為警員的偵探能力,準確推論出寧彩便是奏恩選擇認罪的原因。一直在虛掩的門外旁聽的凜,認為少女表白心跡,只會加強奏恩守護她未來的決心。

然而,向悠不改自信地重新開步。「我認為未來已有所改變呢!」

凜本想再度抱怨前輩總是深信直覺什麼的,不過他無可否認,向悠多次憑她對個案內心想法的掌握,逆轉不少凜以為不可挽回的局面。

為免前輩更多的揶揄,凜把焦點一轉,「希望經過這次事件,真的可以杜絕程式!」

「這是不可能的。」

「也對……咦!?」

向悠應該是為了制止程式繼續造成悲劇,才插手其他部門的案件。凜一心以為終於得到認同,誰知她斬釘截鐵的回應,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程式只是實現用戶輸入的未來。能夠牽連至危及人命的操作,全因這些年來,它透過分析人們的行動和結果,學懂改變未來的方法。」向悠體會凜的心情,補充道。「它只要隨便從龐大的數據庫找找,想要怎樣的未來也能實現。人類該慶幸它沒私慾,程式暫時依然是被動的,即使操控人心,也等用戶按下同意鍵。」

正如如今被控的,是懷疑利用程式促致靜楠死亡的奏恩,法律懲治的只是手機的主人。只要惡意的源頭不滅,即使屢屢受到審查而下架,程式也能以媲美人工智能的學習能力無限重生。

「只要人們仍以為可以毫無代價,用一部手機便能改變未來,這類的程式是不會徹底消失的。」向悠只是居其位盡綿力去拯救受程式所害的年輕生命,而她亦有責任提點較容易迷失的後輩,「教育不是你的職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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