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卡了嗎？》（01-25）[G]（02/04更新）

　　林家軒每天起床、梳洗完畢以後會換上襯衫與西裝長褲，繫上一條適當的皮帶，將員工識別證掛在脖子上，背上男士用的側背包，裡頭只有一本書、一個皮夾、家裡的鑰匙和一隻手機，輕便的出門。

　　對了，員工識別證總是被他塞在左前胸的口袋裡，他不喜歡別人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在哪裡工作、叫什麼名字。

　　他習慣搭8:12分的那班捷運，從頭數過來第三個車廂，倒不是因為他不會開車，而是因為在上班的尖峰時間開車簡直就是噩夢一場。

　　更何況，他喜歡利用在車廂內的時間閱讀他喜歡的書。

　　經過二十五分鐘的通勤時間，他終於下捷運，提早拿出皮夾裡的1280定期票，以免手忙腳亂的卡在閘門口，擋到後方其他著急的上班族們。

　　他的公司距離捷運站出口只有步行三分鐘的距離，因此他總是不慌不忙的踏進辦公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開機，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不過在這之前，他會趴在桌上打個盹兒，等上班鈴響。

　　蕭堯每天總是關掉一個又一個的鬧鐘，直到最後一個警鈴響起才起床，他用五分鐘刷好牙、穿上筆挺的襯衫與西裝褲、繫上領帶以後帶著公事包匆匆忙忙地出門，他能夠維持著帥氣的外表幾乎是奇蹟。

　　當他連走帶跑的趕上捷運時，他總是會看看手機螢幕，確認加上車程與走路的時間，自己來得及壓線進入辦公室以後，才會鬆一口氣。

　　有的時候錯過了那班車，只好按照遲到的分鐘數被公司扣薪水。

　　經過三十一分鐘的通勤時間，他終於下捷運，刷過1280定期票以後快速地穿過閘門，一面手忙腳亂的掛上員工識別證。

　　他的公司距離捷運站出口只有步行三分鐘的距離，所幸很近，他才有辦法用最後的時間衝刺，進入已經打起上班鈴的辦公室，坐上自己的位置，喘著氣打開電腦，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不過在這之前，他會翹班跑出去外面，買早餐吃。

　　這是林家軒和蕭堯的日常，不過因為小小的一件事，使他們的日常都變得不一樣了。

　　彷彿是他家的貓在對他唱生日快樂般，蕭堯滿二十七歲的這天，他家叫火雞的玳瑁貓在清晨五點像瘋子似的叫了起來，還大搖大擺的踩到他身上，只為了叫蕭堯起來弄罐罐給牠吃。

　　貓叫聲比警鈴聲還有效，畢竟主子都說話了，奴才不得不起床。

　　蕭堯打開貓罐頭，火雞在他腳邊繞來繞去，不停的喵喵叫。雖然很欠揍，但他家的貓真的很可愛。

　　打理好聖上的早點以後，蕭堯又回到床上窩在被窩裡，打算像平常一樣一路睡到最後一個鬧鈴響。不過今天有一點點不一樣。

　　他躺在床上超級清醒，完全睡不著。

　　滑了快要兩個小時的手機以後，蕭堯破天荒的在任何一個鬧鐘響之前起床，開始盥洗，準備出門上班。

　　充足的時間讓他能夠慢慢摸魚，等到他上捷運的時候，已經是8:06分了。蕭堯看看手機，發現自己會比平常早二十分鐘到辦公室。

　　他有些期待，也有些緊張，今天是特別的一天，正好配上脫離日常的作息。

　　蕭堯在捷運上不滑手機，他甚至有一點點嫌棄台灣低頭族的文化。幾年前他在歐洲見識到那些西方人在電車上看的不是手機，而是書以後，就有些崇洋媚外起來。

　　但也許也有一點點健康因素參雜在內，他聽說一直低頭滑手機，最後會導致頸椎長骨刺。

　　他喜歡在捷運上觀察人，仗著自己身高高，他有時會偷偷瞄一眼其他人的手機螢幕顯示著什麼，有的人追劇或動畫，有的人看漫畫或PTT，但最多人是滑SNS。

　　不過兩站以後，他看到了稀奇的場景。

　　一個穿著襯衫，顯然也是上班族的男性上了車，和其他一起上車的人不同，沒有滑手機，反而從包包裡拿出一本英文小說閱讀了起來。

　　蕭堯驚訝的眨了眨眼，他所站的位置靠在車廂的內側，那名男性則是站在門邊，面對著他。

　　蕭堯的視線在其他人身上逗留了一陣子以後又回到了那名男性的身上，然後發現對方看著書，自顧自的微微笑著，臉上還露出一點點酒窩。

　　就決定稱呼他為酒窩男了，蕭堯在心中默默地為陌生人起了綽號。

　　蕭堯到了公司以後，抱著忐忑的心等著自己的主管呼喚他過去。經過萬分的等待，在上午十一點半的時候，他的上司終於叫了他進辦公室。

　　他的調職申請被批准了，從此刻開始，他不再是業務，而是行銷部門的其中一員了。

　　「你花這個下午交接一下工作，」他的上司算通情達理，如果不是的話，也不會放一個好端端的業務去別的部門：「明天去人事處拿文件，到行銷部門找裡面的主管報到。」

　　蕭堯向主管道謝，感謝他這兩年來的照顧後，便去找同事進行交接工作。

　　他並不討厭當業務，只不過同一份工作做久了，還是會膩的。

　　當天傍晚，蕭堯帶著其他業務的祝福離開了待了兩年的樓層，用一顆緊張又期待的心，等著明天的到來。

　　然後清晨五點，他的貓又像鬼壓床一樣踩到他胸口上，喵喵叫的等著他開罐罐給牠吃。

　　　蕭堯不怕冷，在初春的天氣沒帶上外套，只穿著淡藍色的條紋襯衫帶著公事包就出門了。這天也搭上了8:06分的捷運，和昨天一樣的第三節車廂，因為那是距離手扶梯最近的一節車廂。

　　蕭堯在車廂內不滑手機做不了其他事情，通常匆匆忙忙的他在捷運上只能喘口氣，又要趕著跑進公司，現在他悠悠晃晃的，忽然有些好奇自己是否還會遇到酒窩男。

　　他擅自假想著對方的背景是什麼，做什麼樣的工作，個性會是怎麼樣的，看的書又是什麼，為什麼會引人發笑？結果經過兩站後，蕭堯還沒幫人家設定好星座血型，酒窩男手上拿著書，又踏進了車廂。

　　蕭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微妙的覺得自己好像應該上前打聲招呼，雖然他清楚自己並不認識對方。

　　說時遲那時快，酒窩男看著書，竟筆直地頭也不抬就往蕭堯這邊走了過來，打算在他伸手能及的空位上坐下。

　　蕭堯心中大喊著不妙，還沒來得及阻止自己之前就伸出手抓著酒窩男的手臂用力一扯，硬生生的拽到自己胸前。

　　「別坐，上面有飲料啊！」蕭堯在安靜的車廂中出聲提醒，驚到了四周不是迷迷糊糊打瞌睡就是在滑手機的其他上班族們，部分的上班族則是毫無反應，無非是耳機中的音樂音量開的過於大聲。

　　他看得出來自己的舉動嚇了對方一大跳，但無所謂，他相信比起屁股底下濕一片，酒窩男一定比較不介意被陌生男子摸了一把，畢竟都是男生嘛，也沒什麼好害羞的。

　　「謝、謝謝。」酒窩男在駛出車站的捷運上搖搖晃晃的終於站穩身子，定神一看才發現他們旁邊的空位上灑了散發著咖啡香味的拿鐵，不曉得是哪個缺德的乘客，灑了自己早上的提神飲料，還沒清理就下車了，怪不得在尖峰時刻捷運上還會有空位。

　　「沒事。」蕭堯笑了笑，放開抓著酒窩男手臂的手，看著對方彎腰撿起方才嚇得掉到地上的書，順勢瞄了一眼剛好朝上的封面，趁機將書名記了下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這樣感覺很有趣。

　　酒窩男好似察覺到他的視線，連忙把書收到自己的包包裡，耳垂竟然也有點紅紅的。蕭堯暗自覺得這樣的反應也太有趣了，可是為了不要讓對方感到不自在，便掏出包包裡的衛生紙，擦起座位來。乾淨以後，他拉著一旁的欄杆，看著酒窩男，指了指座位說道：「坐吧。」

　　想當然，酒窩男立刻回絕了，嘴上說著怎麼好意思，一面作勢將座位讓給蕭堯。雙方都推辭的結果之下，最後一位老太太說了聲『借過』，坐到了空位上。

　　如果那位老太太是站著的，蕭堯突然很想推她一把，讓她跌──

　　和酒窩男失去了共同話題後，他們便雙雙陷入了沉默，隨著捷運停了又開，開了又停，車廂內的乘客也越來越多，將他們擠到了一塊兒。他們兩個就像正常的上班族一樣，就算面對面站著，誰也不對上誰的視線。

　　但是蕭堯覺得這樣有點可惜，想隨便找件事當作起頭，再次跟酒窩男對上話。他微微低頭，看著酒窩男的頭頂，發現對方的身高比自己矮了些，儘管有些失禮，但或許酒窩男正是自己妹妹口中所謂的不滿一八零就是半殘的身高。

　　蕭堯偷笑了一下，總不能用這種話題當作開頭吧。

　　後來他終於想到了一個很合適的問題，正要開口的時候，捷運又開始減速，駛進車站中。他還來不及將問題問出口，酒窩男就抬起頭──雖然視線依然在迴避他──低聲地說了：「謝謝，不好意思，借過。」然後從蕭堯的身子旁鑽過，混在下車的人潮中失去了蹤影。

　　蕭堯愣了一下，沒有想到酒窩男會是先開口的那個，嘴裡那句『你要在哪一站下車』被吞了回去。但在關門的警示鈴響起之後，他也三步併作兩步的趕緊下了車。

　　好巧啊。

　　蕭堯微微一笑，朝三號出口走去，一面決定等等要在哪家早餐店用餐的同時，心中也想著，如果明天還是搭同一班捷運的話，是不是會再見到他呢？

　　他最喜歡的早餐店今天人太多了，所以蕭堯來到他次之的選擇，一邊等著薯餅蛋與卡啦雞吐司來的同時，一邊拿出手機，叫出博客來的頁面以後，看也沒看簡介的就下單了酒窩男看的那本書。

　　現在下單，明天下午就會到超商了吧？正好進入週末，可以好好看看是什麼樣子的書。

　　蕭堯拿著吸管『啵』的一聲插破了塑膠膜，喝起他的大冰奶來。

　　真期待啊。

　　一大早『又見酒窩男』的趣事差點害蕭堯忘記今天更重要的事情，進公司以後，蕭堯沒像從前一樣用衝的進入電梯裡搭到五樓業務部，而是悠閒地到二樓的人事處辦了正事。

　　他繳回自己在業務部門的員工證，卻因為人事處的同仁搞了個烏龍沒做好手續上的處理，害他等了大半個早上才終於領到印著自己名字的行銷部門員工證，還有應該交給上司的幾份文件。所幸他們有主動通知行銷部，不然蕭堯的名聲可是在第一天就臭了。

　　要知道，他的個性雖然人如其名，一樣的隨便，但他在工作上還是很認真，完全不馬虎的。

　　蕭堯不是第一次上到六樓，但往往都只是來開會、和行銷吵架的，這他是第一次有機會好好的觀察行銷部的裝潢與格局，畢竟從今以後，他就要日以繼夜──應該沒那麼慘吧──的在這邊為五斗米折腰了。

　　業務部和行銷部的風格完全不一樣，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前者的員工老是往外跑，後者的成員則都乖乖地待在公司裡。倒也不是說哪邊的工作比較愜意，畢竟各司其職才是最重要的。

　　行銷部的天花板呈現開放式工業風的樣子，管線暴露在外但整個室內空間卻挑高了許多，牆壁漆成純白色的，並用草綠色作為輔助色裝飾，或許公司考量到這群人都是坐辦公室的，在裝潢上便和業務部不同，設計了整面的落地窗，光線採納的狀況更好。

　　蕭堯踏進行銷部的自動感應式玻璃門後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光景，正對面是落地窗，左側有架高的兩間獨立辦公室，以透明玻璃作為牆面，一覽無遺的同時，讓平面更顯寬廣。

　　在蕭堯的右側則是幾間標著號碼的會議室，有大有小，方便人們在裡面開會，這也是他之前來行銷部時唯一會待的地方。

　　「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玻璃門在蕭堯身後關起來以後，附近的一名女性職員看到他，立刻踩著藍色高跟鞋走了過來，長長的棕色頭髮紮成了高馬尾，看起來十分精明幹練，不知是真的關心他，還是只是被他的外貌吸引。

　　不是蕭堯自吹自擂，如果以和牛等級來分級的話，那他算得上是A5的級別了。

　　「您好，我是從業務部轉調過來的蕭堯，今天來報到。」蕭堯主動鞠躬，遞出新拿到的員工證以後，自動報上名號來。

　　「啊，你就是蕭堯。」女性職員看了一眼他的證件，再聽到他的自我介紹以後，一改之前的拘謹的態度，連敬語也不說了：「我是美編設計課的課長，我姓呂，雙口呂，叫我呂姐就好。」

　　「呂姐好。」蕭堯突然很想打自己的臉，這名女性絕對、百分之百，不是被他長相吸引過來的，而是以為有怪人入侵啊！

　　「你被編入行銷企劃科吧？我找個人帶你了解一下這邊。」呂姐朝他揮了揮手，帶他走向距離玻璃門較遠的那一半辦公室，一邊走一邊說道：「靠門這半邊是美編設計科，那個是我的辦公室。」

　　呂姐朝第一間玻璃辦公室指了指，然後修長的食指再移到第二間，說道：「你們課長今天出差了，明天才會回來，裡面這半邊在他管轄之下。」

　　蕭堯朝她比的方向大致張望了一下，暗想著呂姐還真是豪氣，介紹環境起來總有種叫他『不必拘束這是我家』的感覺。

　　「欸！小袁，過來下！」這時，呂姐的聲音又吸回他的注意力，一位嬌小的男性職員正要經過，就被叫住，朝他們走了過來。

　　「蕭堯，這是袁紹奇，行銷企劃課的同仁。」呂姐為蕭堯介紹道，然後轉頭對他的新同事說道：「小袁，這是蕭堯，你找個人帶帶他，謝啦。」

　　然後蕭堯就被隔壁課的課長丟包了。

　　「嘿，叫我小袁就好了。」這時袁紹奇的手背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後問道：「逍遙是你的真名嗎？還是是綽號？還有你多高啊？是不是很多妹子追？」

　　……看來是個很沒有偶像包袱的傢伙呢。

　　「是真名，蕭敬騰的蕭，堯是三個土的那個堯，一百八十三公分。」蕭堯禮貌的微笑，伸出手和袁紹奇握手：「然後妹子多多少少有一些。」

　　「欸我只有一六五，你分給我十公分好不？」袁紹奇握著他的手不放，反倒顛了顛腳開著玩笑，看起來並不介意自己的身高。

　　「這樣我就比你矮了。」蕭堯笑了出來，連續兩個人都這麼開朗大方，想來這個部門的風氣應該不錯吧。

　　「佳萱──我們課長──剛好指派我帶新人，走吧，我帶你繞繞。」

　　蕭堯發現兩個課的課長都是女孩子，或許是個充滿女強人的部門呢。

　　袁紹奇帶著蕭堯繞了一圈辦公室，告訴他有關廁所、茶水間、辦公室的潛規則等等的重要事務，像是中午偶爾會訂外送、禮拜五固定會訂飲料、星期幾課上開會，多久部門開一次會、以及他的職位工作內容大致是什麼。

　　「我跟你的職位一樣，雖然才來一年，不過也算是你的前輩了。」袁紹奇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個『耶』的手勢，然後說道：「我們的工作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跟業務吵架。」

　　蕭堯聽到這樣的工作簡介，都不敢說自己從前待的單位是哪個，本來想打哈哈帶過，沒想到袁紹奇露出了微妙的微笑。

　　「大家很期待看你跟你以前的同事吵架，加油喔。」

　　原來大家都已經知道他是從業務部調轉過來的了。

　　而且為什麼工作內容是吵架。

　　蕭堯無言以對。

　　「你不要露出那種表情，你之前不是也會以業務的身分來跟我們吵架嗎？」袁紹奇賊賊的笑了一下，然後突然轉身叫了某個人的名字：「采玲，蕭堯轉來我們部門了欸！」

　　蕭堯順著袁紹奇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一個女職員看著手中的文件，頭也不抬的對著自己比中指。

　　「不要介意，她不是真的討厭你，她對所有人都比中指。」袁紹奇拍拍他的背，安慰道。

　　「好、好喔……？」蕭堯沒有生氣，他是開得起玩笑也放得下的人，只不過他完全不知道采玲是誰，但從反應看來，大概是某個之前跟他吵過架的行銷吧，所以蕭堯只能摸著鼻子黑人問號的回答。

　　袁紹奇帶著他走到一個空位，說：「這是你的位子，旁邊就是我。」

　　「謝謝。」蕭堯笑笑的感謝活潑的同事，說著話的同時就把自己的東西放到從今天開始屬於他的座位上，袁紹奇也在旁邊的位子坐下來，並把椅子轉向他。

　　「不開玩笑了，我所謂的吵架，你應該很清楚，」袁紹奇開始解釋，但看起來還是不怎麼正經：「你們──喔不是，是業務總是怕我們家的書賣不完或滯銷，老是打壓行銷部，不相信我們行銷的手段，印量總是壓了再壓，害編輯部那邊很可憐，都不敢跟作者交代銷售量，所以我們當然要跟業務部爭取，提高印量，但你們──不是啦，我是說業務──又老是搬出一套市場調查的說詞……」

　　突然之間，袁紹奇開始吹鼻子瞪眼睛的抱怨起業務部，而且還一直下意識地把他歸類為業務，最後抱怨總算告一段落，遞給他一本手冊才放他熟悉電腦操作還有認識一些行銷企劃需要知道的基礎知識。

　　「今天應該沒什麼事了，你自己熟悉一下，下班時間到就可以回家了。」袁紹奇交代完最後的事情以後說道：「明天我再帶你跟著我工作。」

　　「沒問題。」蕭堯比了個OK的手勢，正要翻開手冊的同時，袁紹奇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啊！』了一聲。

　　「對了，佳萱下禮拜才會回來，」袁紹奇的旋轉椅又轉了過來面對他：「你那些報到文件要等他出現再處理。」

　　「課長不是明天就回來了？」蕭堯納悶了一下：「呂姐說他明天就回來了。」

　　「喔！呂姐搞錯了啦，這兩天我們療癒的佳萱都不會在辦公室，嗚嗚。」袁紹奇邊說邊假裝吸鼻子抹眼淚，十分逗趣。

　　「感覺你很喜歡課長。」蕭堯挑了挑眉，打趣般地問道：「該不會是辦公室的暗戀？」

　　袁紹奇瘋狂的左右搧著手，猛搖頭地說道：「當然沒有，是大家都很喜歡佳萱，我們課長很溫柔的，跟隔壁課的課長完全相反！」

　　雖然不是戀愛方面，但大家竟然會喜歡上司，而且還被下屬連連稱讚，真的是超奇怪的辦公室氛圍，但也讓他有點期待見到他們課的課長，只可惜要到下週才能見到廬山真面目。

　　不過沒關係，這週末他還是有有趣的事情可以做。

　　他想著購物清單裡的小說，在袁紹奇滔滔不絕讚美課長的同時，神遊般地想起與現在的情境完全不相干的酒窩男，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然後他注意到附近的女職員看著他興奮地交頭接耳，來了，如他意料之內。

　　蕭堯很受歡迎，高中開始就是年級風雲人物，雖然他不是有意為之，但因為身高高，而且又長著一張帥臉，人也很隨興，因此他可以說是男女通吃──實際上他也認為自己是雙性戀，只不過他目前還沒交過男朋友罷了。

　　他把視線收回，重新放到袁紹奇身上，沒有認真聽對方說話的同時觀察了下袁紹奇的外表。

　　嗯，不是他的菜。

　　說到底，他果然還是印象中的自己，外貿協會的一員。

　　然後他眼前又浮現酒窩男乾乾淨淨的外表還有今天早上紅著耳朵的樣子……蕭堯有種坐立難安的感覺，而他也清楚為什麼。

　　果然還是想認識他。

　　蕭堯隔天是被手機最後一個警報鈴叫起來的，他的第一個想法是可惜今天來不及、見不到酒窩男，然後才是啊幹要遲到了。

　　奇怪吧？蕭堯也這麼覺得。

　　因為起得晚，所以蕭堯又滑壘般跑進辦公室，拿起自己的名卡放入打卡機中，『卡咖』一聲，正好壓線打卡成功。

　　他喘著氣來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公事包整理一下衣著以後又成為神采奕奕的帥哥上班族一枚……說過了，他這些行為能維持帥氣的模樣，簡直就是奇蹟。

　　「哇，猛喔。」袁紹奇轉過來看他，讚嘆於他上班的極限運動。

　　「抱歉，我睡過頭了。」蕭堯坐下來，裝作慚愧但其實也沒有那麼慚愧的說道。

　　畢竟他沒有真的遲到嘛。

　　「嘿，不用跟我道歉，我又不是你上司。」袁紹奇舉著雙手故作投降的姿勢，然後放下來，好奇的問道：「你睡過頭喔？那你早餐沒吃吧，有帶嗎？」

　　蕭堯有點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既然人家都問了，他只好硬著頭皮回答：「還沒……我本來打算進公司以後再去買的。」

　　袁紹奇抬起一邊的眉毛，站了起來第一次俯視著他，神情看起來有點嚴肅：「你要翹班去買早餐？」

　　「呃……」蕭堯有點尷尬，心底也有點不快，他翹不翹班關袁紹奇屁事？

　　然後袁紹奇突然伸出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說道：「我要肉鬆蛋餅加雞塊，中杯紅茶去冰，謝謝你了。」

　　幹。

　　原來是要搭順風車。

　　蕭堯身負重責大任的翹班幫自己和袁紹奇買早餐，過了上班的尖峰時刻後，早餐店的人潮都散了去，他也可以去他最愛的夠美味早餐店買袁紹奇的早餐還有他自己的燻雞蛋吐司加一如往常的大冰奶。

　　禮拜五很快地就過了，大部分的時間他都跟著袁紹奇，開始接手一些對方交代過來的小事情，由於他的領悟力不錯，到了下班的時候，袁紹奇還稱讚他幹得好。

　　蕭堯不是那種需要別人稱讚才會認真做事的人，雖然他會翹班去買早餐，但剩下的時間他還是很積極的，他認為那是自己的本分，但誰不喜歡聽到別人的讚美呢？

　　他向袁紹奇比了個『耶』。

　　在下班鈴打了之後袁紹奇說自己要再處理點事情，先放他回家。

　　事實上，袁紹奇是說：「滾！禮拜五就是要開開心心，能多早回家就多早回家！」

　　蕭堯聽了這番話，也決定不多留，鬼知道以後需不需要加班，趁現在還是新人期，趕緊下班吧。

　　更何況他家巷口的全家還有個熱騰騰的博客來包裹等著他呢。

　　蕭堯迫不急待地想要一探究竟酒窩男在看的書，他知道自己的行徑很像跟蹤狂，不過那句話不是這麼說的嗎？人帥真好人醜性騷擾，看在他很帥的份上，他應該沒有性騷擾任何人吧？

　　而且他買書也不是傷天害理的事，多閱讀有益身心健康。

　　等蕭堯活過下班時間的捷運後，他到便利商店領了包裹，買了微波食品回家，在他的套房裡吃起晚餐來，吃飯皇帝大，書可以等等舒舒服服地看。

　　等到他洗完澡，擦乾頭髮以後，蕭堯坐在床上，背靠著枕頭，拿著家裡的鑰匙劃開博客來紙盒上的膠帶，拿出裡面的英文小說。

　　蕭堯的英文不算差，但他沒有把握自己看得懂這本小說，所以他突然也覺得自己有點犯蠢，不過幸好裡面的內容並不困難，他大致上看得懂故事在說什麼。

　　他看了前幾章章節，故事是第一人稱，描寫了主角和家庭成員、朋友之間的互動，一言以蔽之就是人物設定。

　　蕭堯看到差不多十一點就開始打呵欠，最後決定滾去睡。

　　他的這個假日差不多就宅在家啃那本小說，但隨著他越看越久、越看越困惑，最後他不得不在禮拜日下午放下小說，打開電腦的瀏覽器打入幾個關鍵字。

　　『小說』、『男男』、『戀愛』。

　　搜尋出來的結果為他開啟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然後他從一個不是維基百科的百科找到一個關鍵字。

　　酒窩男是個『腐男』啊。

　　週一早上，蕭堯又起晚了。火雞擺出嘲弄似的表情，在他的床邊坐著看他，蕭堯對著貓碎念：『為什麼不早點叫我起床』，一方面又覺得怪一隻貓實在是不可理喻的行為。

　　雖然起得晚，但蕭堯還是有點時間買早餐再衝進辦公室打卡。袁紹奇再次用認可的鼓掌迎接他，然後在他氣喘吁吁撥著頭髮的時候說道：「帥哥果然就是不一樣，頭髮亂看起來還是有型。」

　　蕭堯微笑了一下，向袁紹奇說早安，發現自己還有點時間吃早餐。

　　「對了，你還沒加入我們課的line群組吧？我把你加進去。」袁紹奇邊說，邊拿出手機打開line，示意要掃他的ID條碼，然後提醒他：「佳萱說九點十分要開會，應該不會太久，你早餐等一下再吃，我先帶你去打招呼。」

　　蕭堯這才想起來他還沒看過他們課長的廬山真面目，轉頭過去，剛好看見玻璃辦公室裡，一名耳下短髮的女性正在和另一名男性職員講話，頭髮染成淺咖啡色，長的還挺可愛的。黑髮的男性職員穿著白色襯衫，剛好背對他，看不到長相。

　　「那就是課長？」蕭堯轉頭問袁紹奇，後者抬頭看了看他指的方向，心不在焉的回答『是啊』以後又回去忙著把他加進課群組裡。

　　等群組的事情搞定以後，袁紹奇就領著他去拜見課長。蕭堯整了整外表，帶著報到的文件，跟著袁紹奇踏進課長辦公室。

　　因為課長面對著他們，她便首先和袁紹奇道早安：「小袁早安。」然後才對蕭堯投以好奇的視線。

　　「嘿，早安。佳萱，這是蕭堯，上禮拜從業務部轉來的。」袁紹奇和課長打完招呼後說道。

　　然後原本在低頭看一份文件的那位男職員轉了過身，問道：「你打卡了嗎？」這才抬起頭，看向他們。

　　蕭堯看見發言的人的長相以後愣在原地，招呼的話梗在喉嚨裡說不出口，只能口吃的回答：「打、打了。」

　　是酒窩男。

　　酒窩男似乎也認出他來，因為對方頓了頓後才帶著詫異的語氣說道：「歡迎。」

　　「謝謝。」他對著酒窩男說道。

　　「子瑜，妳先出去吧。」酒窩男反應過來以後，轉過身對著課長……指示？然後走幾步便把手中的文件放在辦公桌上。

　　被叫做菜市場名子瑜的短髮女性朝他們點了點頭以後，拉開玻璃門走出課長辦公室，蕭堯困惑了片刻，直到酒窩男朝他伸出手，說道：「你好，我是林家軒，家庭的家，車干軒。」

　　蕭堯震驚的握住對方的手，這才當頭棒喝的意識到，是家軒，不是佳萱啊！他回想了一番，才發現袁紹奇從來沒有提過課長的性別。

　　「課長好。」蕭堯回過神來，立刻故作鎮定的微笑，鬆開林家軒的手以後就將手中的報到文件遞上前：「請課長過目。」

　　林家軒溫和的笑了一下，接下文件的同時說道：「叫我家軒就好了。」

　　「看吧，我就說我們家軒最溫柔了。」袁紹奇用手肘擠了擠他，低聲說道，但想當然還是被林家軒聽到了。

　　「小袁，這裡沒你的事了，先出去吧。」林家軒沒有生氣也沒有不開心的樣子，只是笑了一下，完全沒有課長的架子，低頭開始看蕭堯給他的報到文件。

　　「謝謝家軒。」雖然是直呼名諱，但袁紹奇還是在踏出辦公室的時候朝他們課長點了點頭。

　　辦公室裡陷入沉默，蕭堯細細地觀察林家軒的側臉，身為顏值狗的他真的很喜歡林家軒的長相，乾淨的皮膚、高挺的鼻梁和長長的睫毛，長得有點陰柔，卻完全不像女性。

　　蕭堯很想再看一次林家軒的酒窩，那是他的弱點。

　　「這個我晚一點幫你處理，我們先去開會。」林家軒快速的瀏覽過蕭堯的報到文件以後，遲疑的看了看手錶以後決定道。

　　「好的。」蕭堯點了點頭回答，轉過身，手搭在門把上打算替林家軒開門。

　　「你有什麼問題想要先問嗎？」林家軒將文件放在桌上後，朝門口走來，一邊問道。

　　「有。」從蕭堯從震驚中恢復以後，一直在等這個問題。他遲遲不打開玻璃門，直到林家軒來到他身邊，用疑問的表情看著他。

　　蕭堯一邊嘴角挑了起來，顯得有點輕浮，他稍稍低下頭侵入林家軒的個人空間，在對方耳邊輕聲問道：「What if it’s us那本書，你看到哪裡了？」

　　林家軒倒退一步遠離他，滿臉脹紅的摀住自己的耳朵，表情瞬間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

　　「靠北。」髒話從據說很溫柔的林家軒口中噴了出來。

　　蕭堯的笑容變得更大了，他好心情的說道：「我看到第五章了，很有趣喔。」

　　林家軒惡狠狠地瞪著他，語氣變得極差，和方才對待其他職員的態度完全相反：「你想衝三小。」

　　看林家軒的反應就可以知道，對方絕對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自己的嗜好。蕭堯聳了聳肩，說道：「別擔心啦，課長，我誰都不會說的。」

　　林家軒深呼吸了幾下，臉上又出現原本溫和的微笑，卻還是咬牙切齒的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喔。」蕭堯敷衍了一下，覺得暫時玩夠了，這才拉開玻璃門，讓林家軒匆匆忙忙地走出去。

　　他跟在林家軒背後，看著比自己略矮的身高，視線一面掃過林家軒的背脊來到腰身的地方，白色的襯衫塞進西裝褲頭，再重新往上，打量泛紅的脖子和耳垂。

　　看來林家軒並沒有忘記那天發生的事情。蕭堯的嘴角忍不住又揚了起來，總覺得他在行銷部的每天都會過得很有趣。

　　蕭堯坐在會議室離林家軒最遠的那個位子上，他盯著站在白板前面聽同仁報告行銷策略的林家軒。蕭堯耳朵裡聽著報告內容，腦袋裡則是想著林家軒通紅的臉。

　　啊，不要覺得他上班不認真，他還是一心二用的在認真作筆記的。

　　其實他並不是故意惹林家軒生氣，只是這樣感覺很好玩，而且林家軒用了截然不同的態度面對他，這讓他覺得自己很……特別？

　　彷彿他跟其他人不一樣，只有他知道林家軒不想暴露的嗜好，或是藏在溫柔微笑底下的個性。

　　蕭堯在筆記本上又記下一筆，然後沉浸在思考中。

　　散會了之後，他又被叫到課長辦公室裡，林家軒坐在辦公桌後面替他的文件簽章，這次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說話則是不冷不熱，就像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蕭堯可不想要把事情當作沒有發生過一樣。

　　「課長。」蕭堯接過林家軒簽好的一份文件，用著聽起來很誠懇的語氣說道：「我真的不會跟別人說，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聽起來是很誠懇，但是笑容卻有點過度，誰都會懷疑他背後真正的想法。

　　他只是很開心。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林家軒頓了一下以後把所有文件整了整，舉起來，帶著淡淡的笑容抬頭看著他，再一次用一樣的話重複回答，然後用對待其他同事一樣的語氣說：「還有叫我家軒就好了。」

　　蕭堯伸手拿過林家軒遞出的文件，笑的連眼睛下的臥蠶都浮了出來，說道：「謝謝課長，如果課長沒事要另外交代的話，我就去熟悉工作了。」

　　擺明了就是不聽話。

　　蕭堯轉身準備離開辦公室，但他的手還沒碰到門把，就被林家軒叫住。

　　他計謀得逞般的轉過頭，看向右後方，林家軒還站在辦公桌後面，但雙手撐著桌子的邊緣，雙唇緊抿著，盯著他的眼神有些惱怒。

　　林家軒走到玻璃牆的旁邊，然後將掛著的百葉扇放下，拉了起來，轉過身再也不隱藏自己的情緒。

　　「你他媽的想幹嘛？」惡狠狠的髒話從林家軒的牙關中擠出，但蕭堯彷彿有髒話防護罩般把所有的三字經彈掉，臉上依然維持著燦笑的表情。

　　「我真的沒有想做什麼，課長您想太多了。」他微笑的說，雙手無奈的攤開來：「我一個人知道課長的小祕密就足夠了。」

　　「你什麼意思？」林家軒不客氣的嗆了回去，林家軒越生氣，蕭堯越開心，他面對的是真實的課長，而不是在其他人面前裝的安安靜靜又溫柔的假人。

　　雖然他認識林家軒才一個早上，但已經立刻迷上了對方這種反差的個性。

　　「我是認真的。」蕭堯撤下了臉上輕浮的表情，將自己的真心話說出來：「我很高興能看到課長不同的樣子，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滾出去。」林家軒完全不領情，嘶聲不禮貌的將蕭堯趕出辦公室。

　　蕭堯又笑了一下，然後抱著文件打開辦公室的門，離開前，丟下了一聲：「謝謝課長。」

　　林家軒對他比了個中指。

　　蕭堯關上門，想到昨天的采玲，忍不住好奇明天又會是誰對他比中指。

　　結果還沒到隔天，中午的時候，林家軒就對他比了第二次的中指。

　　「我只是想知道你中午想吃什麼。」蕭堯拿著菜單，無辜的對著林家軒粗魯的表現說道：「還有有沒有什麼推薦的男男戀的漫畫。」

　　「出──」林家軒趕人的話說到一半，辦公室的玻璃門就被敲了兩下。百葉窗放下的話，從玻璃門的角度看不到林家軒座椅的位置，所以他還有時間放下手，收拾好表情，並用沉穩的語氣說：「請進。」

　　進來的人叫立杰，蕭堯不記得他的姓氏了。立杰向林家軒揮了揮手，說明了自己打擾的原因：「家軒，蕭堯自願以後負責來問你午餐要訂什麼，再麻煩你跟他說。」

　　「……我知道了。」林家軒頓了一下以後才回答。蕭堯微笑的站在旁邊不說話，完全可以想像此刻林家軒心中用了多少髒話罵他，說不定罵到他的祖宗八代去。

　　立杰離開後，他聽到林家軒小小說了幾個字，他百分之百確定那是三字經。林家軒伸手向他要菜單，但蕭堯不肯遞出去，賴皮的說道：「推薦的漫──」

　　林家軒放下手，立刻打斷他：「大不了不吃。」反正他吃東西很隨便，常常不把便當吃完就放著，不吃根本也不算什麼。

　　蕭堯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將菜單遞給林家軒，說道：「今天吃陳家排骨便當。」

　　林家軒沒有接過菜單，就放下手直接說：「幫我點招牌飯。」

　　「課長喜歡吃排骨啊？」蕭堯笑了笑，但林家軒坐了下來，躲到電腦後面敲起鍵盤才說：「沒有。」

　　「那課長為什麼──」蕭堯話還沒問完，林家軒就抬頭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蕭堯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我知道，『滾出去』對吧？謝謝課長。」

　　蕭堯出了林家軒的辦公室以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袁紹奇問林家軒飲食的喜好，然後得到『家軒都隨便吃，但我們出於禮貌還是要問』的回答。

　　「既然你從今天開始都負責問家軒要吃什麼，」袁紹奇左右轉了轉旋轉椅，一邊划著手機，說道：「你可以自己慢慢挖掘吧。」看起來並不是很在意蕭堯問這些話的原因。

　　蕭堯從自己的辦公用品中抽出一本他還是業務時廠商送的空白筆記本，然後在上面寫下了日期、陳家排骨便當，以及招牌飯。

　　午休快結束的時候，袁紹奇跟他說家軒有睡午覺的習慣，要記得去幫忙收吃完的便當盒。

　　蕭堯看了看林家軒用餐後的便當盒，處理完廚餘以後，回到座位上然後又攤開了他的筆記本，在招牌飯旁邊再寫上了幾個字。

　　『不吃茄子』

　　蕭堯的工作能力很不錯，因為如此，他每天有很多精力惹林家軒生氣。

　　但他也花挺多時間討好林家軒，只是他的課長不領情。

　　或許是因為蕭堯知道他的秘密的原因，林家軒對誰都好，就是對蕭堯不冷不熱，甚至是能不理就不理。

　　這時就不得不稱讚一下蕭堯熱臉貼冷屁股的功夫了。

　　「課長，我幫你點了豬排厚切咖哩，不要紅蘿蔔。」蕭堯門也不敲的晃進林家軒的辦公室，同事們已經對他這種行為見怪不怪了，還以為林家軒跟蕭堯的感情很好，恕不知林家軒已經眼神死到懶得管了。

　　如同講幾百遍，蕭堯還是叫他課長一樣。

　　自從蕭堯開始頻繁出入自己的辦公室以後，林家軒的百葉窗基本都是遮起來的，以免自己在蕭堯的挑釁之下失態，被其他同仁看到。

　　所以他現在才有辦法指著門，直接說道：「出去。」

　　蕭堯在遞給他便當的時候，底下墊了一本BL漫。

　　「我好不容易偷渡來給你的，課長確定不看嗎？」

　　林家軒其實有瞥到一眼書脊，他已經看過了。他從過去的時間裡已經深度的體會到蕭堯的不屈不饒還有討好他的堅定意志。

　　雖然他覺得自己是被下屬玩弄，但蕭堯也確確實實沒有把他是腐男的事情透露出去。

　　想到這裡，他的態度也不禁退讓了一小步，他並不討厭蕭堯，只是偶爾會覺得對方很煩，總是如此毫無顧忌地戳他心頭裡的弱點。

　　「我已經看過了。」他實話實說後接過便當，但沒有從蕭堯手中拿過漫畫。

　　蕭堯聽見林家軒難得給他正面的回覆，高興到咧嘴笑了，乾脆地收回漫畫，不再打擾林家軒。

　　他出了林家軒的辦公室，漫畫還拿在手上，一點也不在乎的當扇子扇臉。當他走回自己的位子上的時候，聽到幾個美編設計科的女孩子看著他正在竊竊私語，蕭堯不當一回事的坐下來，他知道自己的容貌是很多人會喜歡的樣子，只不過這次他錯了，不是因為他的長相而引人注目。

　　「那個……你叫蕭堯吧？」果不其然，過了不久，一個女同事像是被派為代表班，從美編設計科走過來向他搭話：「我叫李茹穎。」

　　「你好，請問怎麼了嗎？」蕭堯擺出從前慣用的業務笑容，對方立刻羞紅了臉，真是屢試不爽。

　　「那本漫畫……」但出乎意料的，李茹穎指著他桌上的BL漫，遲疑地問道：「是你的嗎？」

　　「噢，」蕭堯笑了一下，原來是因為這件事來找他，「是的，昨天剛買。」

　　李茹穎看起來有點興奮，說道：「原來你是同好嗎？這本昨天新發售，你竟然已經買到了！」一邊說道，一邊朝方才那幾個女同事比了個讚，然後才跟蕭堯說：「那邊那幾個女生，我們都喜歡看BL，有空可以跟我們交流一下。」

　　「好啊，沒問題。」蕭堯真摯的點點頭，雖然他是因為林家軒才對BL起了興趣，但他不否認他真的蠻喜歡兩個人不顧性別，只想跟對方在一起的愛情故事。

　　但其他重口味的內容他還要慢慢接觸，不好一次level up的太多。

　　蕭堯還沒想過會因為這個嗜好而在公司交到一群女性朋友，而且不是衝著他的長相而來，但從此以後，那幾個女生有事沒事就來分享新書或是連載，讓他各方面的對BL長知識。

　　也因為如此，他可以向林家軒提的話題就更多了。

　　「課長，你有看過最近新連載的ABO嗎？是獸人Alpha跟人類Omega喔，還沒想過作者還會更新呢！」

　　林家軒接過蕭堯又遞過來的便當，嘆了口氣扶著額頭，有氣無力的說道：「出去。」

　　蕭堯沒有聽話，依然在他面前兜兜轉轉的就是不肯離開，直到林家軒受不了，終於回答他早就在追連載以後，蕭堯才又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離開。

　　林家軒嘆了一口氣，他實在不太會說謊，特別是面對蕭堯這種死纏爛打的個性，最終他都會屈服，從實招來。

　　他也很困惑，到底為什麼總是願意順著蕭堯的計畫走。

　　大概是對方太會盧小吧。

　　林家軒打開便當盒，發現裡面的咖哩沒有紅蘿蔔。

　　好啦，他還是不討厭蕭堯，至少細心這一點他確實不討厭。

　　林家軒不喜歡員工加班，因為他自己也不喜歡加班。但身為課長，總不好下屬還沒下班，自己先走了吧？因此他到六點整點以後都會走出自己辦公室，開始趕下屬回家，還會提醒大家要記得打卡。

　　幸好美編設計課的女強人呂姐趕著回家，跟他有一樣的想法，因此他們的辦公室總是全公司最早淨空的空間。

　　這是蕭堯待了沒幾天就發現的下班常態，常常還沒六點，就有人開始收拾東西關電腦，就只等整點林家軒出來，催促大家打卡回家。

　　所以蕭堯開始有事沒事故意不打卡回家，這樣隔天才能帶著出勤卡去找林家軒，請他這個做上司的簽名以證明蕭堯沒有翹班。

　　「你不要一直這樣。」一個早上，林家軒看不下去，替蕭堯第n次在出勤卡上簽名以後，無奈地說道，他當然知道這是蕭堯多來找他的藉口，但無論如何，這對蕭堯的出勤表現還是不太好：「人事部那邊都會有紀錄的。」

　　蕭堯拿回自己的出勤卡，笑說：「課長這是在關心我嗎？」

　　林家軒被他這樣一說，臉就立刻脹紅，說道：「才沒有，我是擔心我們課的名聲，你們一個個一天到晚給我忘──」

　　蕭堯還沒來得及繼續『調戲』林家軒，袁紹奇也帶著出勤卡一臉苦喪的敲門走了進來，嘴上還一邊抱怨：「家軒──我們公司明明不小，為什麼還在用出勤卡，怎麼不換成感應員工證──」

　　林家軒打住原本說的話，溫和的笑了一下，接過袁紹奇的出勤卡，在上頭簽了名以後，開玩笑道：「公司沒錢，再說，換成感應的話你會比較記得打卡嗎？」

　　切換表情的技巧高明到蕭堯都嘆為觀止。

　　袁紹奇乾笑了幾聲，沒有明確回答，丟下『謝謝家軒』以後就溜了出去。

　　蕭堯看著林家軒，林家軒看著蕭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直到蕭堯主動開口說道：「就算換成感應，我也還是不會乖乖打卡的。」

　　林家軒翻了一個大白眼，又是老話一句：「出去。」

　　蕭堯拎著出勤卡走出他的辦公室以後，林家軒吐了長長一口氣向後靠在椅背上，每次跟蕭堯在一起，他都會無法維持自己的形象，好幾次差點就被其他的員工撞見自己的真面目。

　　其實遇見蕭堯以後，他開始也有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每天都要像戴面具一樣演著不是自己的一個人。

　　林家軒甩了甩頭，他不喜歡想這件事，這是他心底深處不想碰觸的議題。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電腦，開始一天的工作。

　　但在這之前，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今天中午有個午餐會議，看來今天不會被蕭堯打著轉問他午餐要吃什麼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但他只是覺得沒有為他量身打造的便當，很可惜。

　　絕對不是因為中午不能跟蕭堯互嗆的原因而感到可惜。

　　林家軒除了中午的會議以外，一忙就忙到了傍晚，等到他回過神，已經快要到下班時間了。他伸了伸懶腰，有點疲憊的慢慢踱步出了自己的辦公室。

　　正好逮到就要離開蕭堯。

　　「蕭堯！等一下！」林家軒一急之下就脫口而出，叫聲橫跨了整個辦公室，引起好幾個同仁回頭。

　　林家軒臉紅了一下，心中暗自斥責了自己太著急，連忙走到門口，看著一臉心虛又帶著微笑的蕭堯。

　　「你打卡了嗎？」林家軒顧及到一旁的同仁，只好擺出一臉關心，耐著性子問道，心裡卻想掐死蕭堯。

　　蕭堯沒有說話，只是笑容更擴大了一點，這才到出勤卡鐘旁乖乖地打了卡，然後又朝他走了過來，一邊朝他朝了招手。

　　林家軒以為蕭堯還有什麼正經的事跟他說，但突然之間蕭堯低下頭，高度正好湊到他耳邊：「順路一起走嘛，課長？」

　　氣息吐在林家軒的耳邊，使他嚇得頭一縮，摀著耳朵就往後踏了一步，髒話又差點噴出來。

　　蕭堯直起身，低聲笑了幾聲，雙眼發著光，像是孩子發現了新玩具一樣，然後才收斂了自己興奮的表情，朝他揮了揮手，說道：「課長掰掰。」

　　林家軒紅著臉愣在原地，直到有其他同仁離開時跟他道再見，他才反應過來，轉身回去繼續趕下屬回家。

　　「課長，明天要不要一起去CWT？」蕭堯把便當遞給林家軒，順便隨口問道，但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對林家軒來說可是意義非凡，以至於他手抖了好大一下，差點把便當給摔了。

　　他想去同人展很久了，但腐男一個人逛同人展怎麼逛怎麼引人注目，雖然兩個人不會比較好……但好歹有個伴，不至於讓他這個隱藏性腐男太孤單。

　　蕭堯跟他說過很多亂七八糟的話，大部分不是讓他翻白眼，就是讓他翻更多白眼，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蕭堯口中說出的話很令人心動，不由得認真考慮起來。

　　蕭堯見狀，也覺得有戲，連忙誠懇地加了一句：「我可以幫你排隊還有提東西。」

　　他從女孩子們那邊聽來的，逛同人展有如打仗，多一雙手是一雙手。

　　林家軒一聽，內心更加糾結，糾結到表情都皺在一起。

　　「好啦課長，你也知道自己很想去。」蕭堯舉起手伸出食指，猶豫了一下後輕輕按上林家軒的眉心，像是要把那邊的皺褶都撫平般，語氣也變得溫柔了點，沒有先前的隨意：「走吧？我們一起去。」

　　林家軒忙著認真思考，沒有躲開他的手，任由他碰觸。

　　蕭堯忍不住有些感動，有種餵了很久的野貓終於讓他稍微摸摸的感覺。

　　最後，林家軒的手分心的輕輕地揮開了他的手，嘴上終於答應：「好，我們一起去。」

　　語氣有點破罐子破摔，但沒辦法，林家軒想去同人展想去的不得了，哪怕跟蕭堯一起去是個天大的錯誤，他也想要親身逛逛看展場，而不是永遠等通販。

　　蕭堯差點蹦起來，開心的咧嘴笑，然後竟然就從西裝褲的口袋裡掏了兩張CWT的票券出來，一張遞給了林家軒。

　　「你算好了我會答應？」林家軒第一次拿到實體票券，又驚又喜，但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麼中聽。

　　「我沒有啊。」蕭堯笑笑的老實說道，一面把自己的票收回去，聳了聳肩：「我只是抱著你會願意跟我一起去的希望而已。」


　　蕭堯被惱羞成怒的林家軒趕出課長辦公室，回到位子上時雀躍的心情難以掩飾，一旁的袁紹奇一眼就看得出來蕭堯身上發生了好事。

　　「你幹嘛？看起來一臉爽樣。」袁紹奇手上拿著兩杯大家一起訂的飲料，將其中一杯放到蕭堯桌上的時候這麼說道。

　　蕭堯臉上故意露出神神秘秘的笑容，旋轉椅轉了過去面對美編設計科的方向喊了下：「茹穎，你明天會去CWT吧？」

　　李茹穎的便當正好在微波，原本在和同事聊天，一聽到關鍵字，立刻豎起大拇指回答：「當然！」

　　蕭堯好心情的比了個OK，說道：「有緣相見。」

　　然後他的椅子就被猛地轉了回來，袁紹奇帶著魔鬼般的表情籠罩在他上方，齜牙咧嘴的問道：「你為什麼會認識隔壁科的李茹穎？你們要去哪裡？」

　　蕭堯一看袁紹奇的態度就知道案情並不單純，立刻撇清關係：「欸，只是剛好要去同一個活動而已，她要跟她的朋友一起去，跟我沒關係。」

　　「是嗎……」袁紹奇縮回自己的位子上，但還是瞇著眼睛看著他：「你跟她之間沒關係吧？」

　　「沒有，就剛好有共同興趣而已。」蕭堯保證，然後因為放鬆了警戒，不小心說溜了嘴：「而且我有喜歡的人了，他──」

　　啊，太大意了。

　　「你有喜歡的人？」袁紹奇嗅到八卦的味道，抓緊機會打聽：「你沒有女朋友嗎？還在追？」

　　「嗯……我沒有女朋友。」蕭堯想了一下要怎麼回答，最後乾脆把事情交代的七七八八了：「還在追，然後是男的。」

　　「你是GAY？」袁紹奇愣了好大一下，沒想到蕭堯會這樣冷不防地出櫃。

　　「不是。」蕭堯搖頭，說：「我是雙性戀，只是以前都只交女朋友而已。」

　　「是喔。」袁紹奇點了點頭，然後突然問道：「帥嗎？」

　　蕭堯一時反應不過來，沒想到袁紹奇接下來會問的竟然是這個，看來很直接接受了他的性向。他笑了一下，想著林家軒臉紅一臉不樂意的樣子，特別開心地回答：「超可愛。」

　　「唉呦你不要露出那個表情。」袁紹奇刻意抖了抖身體，說道：「太肉麻了，超噁心。我不要理你了，免得我吃不下飯。」

　　「我沒有強迫你聽。」蕭堯笑出聲來，他轉回去面對自己的桌子，打開了便當打算快速吃完他的午餐然後爽爽的睡一頓午覺，醒來以後他又可以去林家軒的辦公室收便當了。


　　林家軒起了個大早，梳洗完畢以後換上了便服，他不是私生活活躍的人──簡單來說就是宅，但像模像樣的便服還是有的，黑色素T加上白色長褲與帆布鞋，看起來還挺潮，穿上去以後，配上乾乾淨淨的臉蛋，就像大學生一樣。

　　他背上休息日時使用的側背小包，不同於上班日，他的包包裡塞了購物袋以及兩個夾鏈袋，一個裝了百元鈔，一個則是五十元及十元的銅板。

　　完全是準備好戰鬥裝備的狀態。

　　猶豫了一下後，林家軒還是決定戴上口罩再出門，以免遇到公司裡的同事，根據蕭堯的消息，隔壁科也有女孩子要參展。

　　他和蕭堯約好七點排入場，這已經是他所能接受的最晚的時間了，可是蕭堯還是遲到了。

　　『課長對不起！』電話中傳來急急忙忙的聲音，蕭堯說自己快到了，但還是請他先去隊伍末端排隊。

　　「不用你說，我已經在了。」林家軒老大不爽地回答，雖然他並沒有真的生蕭堯的氣，但難得的休息日，不用在公司裝溫良賢淑，他當然能多灑脫就多灑脫。

　　蕭堯急匆匆的趕到以後，很快地就找到了林家軒的位置，他們向隊伍後方的人打了聲招呼以後就稍微解壓縮讓蕭堯插進隊伍裡。

　　蕭堯一和林家軒碰面，各方就傳來種種的耳語，包括『欸你看有男生一起來逛展』、『乾是不是CP啊』之類的，讓林家軒羞到耳根子都發紅了。

　　他轉頭正要不分三七二十一把問題怪在蕭堯身上的時候，看見蕭堯的打扮就愣住了。

　　蕭堯很帥。

　　是真的真的很帥，就連身為男性的他看見都會覺得帥的地步。

　　平常瀏海梳起來的樣子看起來很穩重，但此刻自然地垂下，因為方才的趕路有些凌亂，帶著慵懶的感覺，卻不讓人覺得他頹廢。

　　蕭堯個子高，所以普普通通通的衣服穿在身上卻有一種模特兒的感覺，白色的素T配上黑色的長褲，和他的顏色正好相反。

　　看到這樣的配色，林家軒瞬間理解為什麼一旁的眾多腐女會這麼說了，假如他的CP有這樣的配色打扮，他還不推爆。

　　蕭堯像個沒事人一樣，只是從包包裡拿出一瓶水，喝了一大口後遞給林家軒：「喝嗎？」

　　而他則是自然的接過以後拉下口罩灌下去，然後才聽到旁邊的女孩子倒抽一口氣，尖聲地說道：「間接接吻！」

　　林家軒差點把嘴裡的水全部噴在蕭堯身上。

　　他後悔了，果然不該跟蕭堯一起來的。

　　蕭堯心有餘悸地坐在四樓看台上，放眼望去，三樓的人潮還密密麻麻像螞蟻一樣，連紅地毯都幾乎看不見。

　　林家軒去投販賣機了，明明他水還剩一點，但林家軒卻怎麼樣都堅持要自己去買一瓶，他也就由著他去。

　　蕭堯的目光落在他腳邊的購物袋上，沒兩秒就俯身伸手進去，打算趁著這個機會看一下他都幫林家軒買了什麼。

　　「幹三小？」

　　一陣冰涼貼到他的脖子上，嚇得他腦袋一縮，手也從袋子裡抽回來。

　　「我沒有要偷看。」蕭堯轉過頭不打自招，看著林家軒站在階梯上一手拎著一瓶無糖綠茶，拿來冰他脖子的那瓶還作勢要遞給他。

　　「你看啊。」林家軒把飲料遞給他以後，扭開自己的寶特瓶蓋，拉下口罩仰頭就灌了好幾大口的綠茶。

　　蕭堯看著林家軒的脖子還有喉結──不是，是看著林家軒，真的思考剛才的對話怎麼聽起來有點色。

　　還是是因為身處在這個充滿黃色氛圍的體育場內，他的腦袋也變得不斯文起來了？

　　林家軒重新戴回口罩以後把飲料放在地上，踢了踢蕭堯的腳要他坐進去一格，坐下以後竟然就伸出一隻手摸上他的臉。

　　「你怎麼有點臉紅？」林家軒問，一面為蕭堯敷衍的搧了兩下風：「是不是太悶了？」

　　蕭堯臉紅更甚啊。

　　他伸出手抓住林家軒的手腕，在林家軒疑惑又帶點不耐煩地凝視之下有點口吃：「課、課長，問問題就問問題，不要動手動腳，我──」

　　「欸是蕭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後面幾排的地方傳來，能在這鬧哄哄的體育場內叫住他也不容易。

　　林家軒立刻抽回自己的手，眼角看見一個女孩子朝他們的方向招手，他頭立刻低了下來緊緊縮著。隨著李茹穎小步小步跳下階梯，林家軒的心臟也大力的鼓動起來。

　　完了，要被發現了。

　　突然之間，他的視線一暗，頭上被套上了一頂鴨舌帽，他驚訝地抬起頭，發現帽沿之下的視野中，蕭堯對他眨了眨眼，做出『噓』的手勢，嘴角還帶了個微笑。

　　林家軒瞬間安心下來。

　　他竟然感到安心。

　　搞三小？

　　蕭堯眼看林家軒的臉幾乎被妥妥當當的遮了起來，就主動站起來面對李茹穎原本來的方向，和另外兩個同事遙遙遠遠的打了個招呼。

　　不出他所料，李茹穎來到他面前以後就對他身後的人影投了兩眼，但蕭堯只是不著痕跡的動了動，擋住了大部分的林家軒。

　　「我朋友，他恐女。」蕭堯簡短的解釋，想說等一下可能會被林家軒狠狠地修理一頓。

　　「哈！恐女還來CWT，辛苦啦。」李茹穎大笑了一下，放棄追問和蕭堯一起來的人是誰，而是遞給他一張漂漂亮亮的明信片：「給你，認親卡」。

　　「哇。」蕭堯驚訝地收下明信片，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之前那些女孩子們有說過CWT上，網友或朋友之間會有這種小儀式，沒想到他也有一份：「對不起，我什麼都沒準備。」

　　「喔，沒關係啦，我超多，發不完。」李茹穎笑嘻嘻地擺了擺手，再跟他小聊一陣以後就無害的離開了。

　　蕭堯坐回位子上，在林家軒的面前特意炫耀著剛拿到的明信片，說：「看到沒，課長？我有認親卡欸。」

　　「不稀罕。」林家軒臭著臉回答，他還沒忘記蕭堯說他恐女的事情。

　　但其實他超羨慕的，因為他從沒見過網友，所以也從沒和任何人交換過認親卡或任何類似的物品過。

　　蕭堯看見林家軒的眼神，還是默默的讀懂他心裡想的事。他心裡嘆了口氣，但臉上卻忍不住揚起的小小的微笑。他右手在林家軒的頭上拍了兩下，說道：「好好戴著，特地為你買的。」

　　「什麼？」林家軒愣了一下。

　　「就當是送你的認親禮。」蕭堯賊兮兮地笑容擴大了，他刻意討好林家軒的說道，語畢還輕輕地打了一下鴨舌帽的帽沿：「戴著，拿掉說不定就被認出來了。」

　　林家軒有點不好意思，可是想了想還是覺得蕭堯說的對，說不定一不小心就又碰上他們公司的人，所以他最後還是聽從蕭堯的建議，沒有把帽子拿下來，但還是嘴硬的說：「多少錢？我給你。」

　　蕭堯想了想，然後伸出手說：「十塊錢。」

　　「不要鬧。」林家軒翻了個大白眼，手放入隨身包裡拿出戰鬥物資，又重複了一次：「多少錢？」

　　蕭堯手放下來，歪著頭說：「五十元？」

　　林家軒看蕭堯是不打算按照他的話去做了，也就無奈地拿出五十元硬幣，讓笑嘻嘻的蕭堯拿走。

　　他已經習慣蕭堯魯小的個性了，不早點按照他說的話去做，只會沒完沒了，說不定蕭堯還會講一堆脫離主題的五四三，最後扯遠到他根本忘記原本在討論的事情是什麼。

　　「課長，借我看一下你買了什麼好不好？」蕭堯回歸到林家軒剛回來時被抓包的事上，這次光明正大地問了，然後遞出自己買的東西，說道：「交換。」

　　「你也沒買什麼吧。」林家軒任由蕭堯探索自己袋子裡的東西，然後接過蕭堯遞給他的一包牛皮紙袋，那是蕭堯在某個攤位上買明信片附的。

　　然後他發現那包紙袋裡裝滿了一堆明信片、小卡跟貼紙，超多，各式各樣都有，難怪這麼厚。

　　「你買這麼多幹嘛？」林家軒傻眼的問道。裡面還有進擊的巨人的奇形種小卡，買這種東西到底是為什麼？

　　「喔，沒什麼啦，看了可愛。」蕭堯頭也不抬就回答，埋首在他買的東西裡。

　　「蕭堯。」林家軒聽出蕭堯的語氣奇奇怪怪，便難得正經地叫了他的名字，而不是叫他『喂』，他揮了揮手上的一疊紙片，抱怨似的說：「你都知道我的事情了，難道不應該回饋一下？」

　　蕭堯還是沒抬頭，喃喃地說道：「你是被我發現的，又不是主動跟我說……」

　　林家軒聽了就不甘了，用手肘一直撞蕭堯的肩膀催促他，蕭堯這才抬起頭，不情不願地說：「好啦好啦，我會寫手帳，貼紙是拿來貼手帳的，明信片拿來貼牆，這樣可以了吧？」

　　「哇靠。」林家軒聽了，便噗哧一聲笑了：「你這麼少女心喔？還拿明信片貼牆，有沒有這麼可愛。」

　　「課長沒資格說我少女心啦。」蕭堯看見林家軒難得對他展開笑顏，心裡覺得告訴林家軒他的秘密完全值回票價，但還是壞心地拿起一本粉紅色封面的同人誌，說道：「你看到這個沒？這個，多粉紅。」

　　林家軒罵了一聲幹就把本子搶走，連帶把蕭堯腿上的整個購物袋拿回來。

　　「欸不要這樣──」蕭堯見狀就鬧了起來，他是真的想跟林家軒拿幾本本子來看：「借我看啦課長──」

　　林家軒買的本子比例大約七比三，七是同人誌，三是原創本。他老早就注意到蕭堯不看同人誌，所以在蕭堯鬧了兩三下以後，就被煩得受不了，自動拿出袋子裡的幾本原創本，有厚有薄，問道：「哪本啦？煩死了。」

　　「這本，謝謝。」蕭堯立刻從他手上抽走一本小薄本，林家軒看了一下，是一本書名很智障的本子，內容是兩個男大生與一家早餐店的故事。

　　「這個在網路上已經完全公開了，你看網路上的就好了啊。」林家軒笑他傻，蕭堯卻搖搖頭：「手裡拿著比較實在。課長難道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買的嗎？」

　　蕭堯的猜測準到林家軒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好揮揮手由著他，然後看蕭堯背往後一靠，看起本來。

　　林家軒觀察了蕭堯一陣子，看著蕭堯邊看書邊微笑的樣子，忍不住就問了一句：「你陪我來，開心嗎？」

　　蕭堯愣了一下，從書裡抬起頭來，看著林家軒，四五秒後，臉上才彎出一個安撫地微笑，回答：「開心，怎麼了？」

　　林家軒搖了搖頭，打開一本清水漫本，面無表情地說道：「沒什麼。」

　　在很悶的四樓看台上，他們兩個就各自看著本子，各自姨母笑。

　　他沒有說謝謝，蕭堯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道謝。

　　蕭堯原本以為經過CWT的事件以後，林家軒對他的態度會好一點，但沒想到週一對方一改之前的不理不睬，竟然越發像隻刺蝟了。

　　在他眼中這是件好事，因為現在林家軒會在意他了，是隻可愛的、氣噗噗的刺蝟，他深信林家軒只是害羞而已。

　　CWT結束的那個晚上，林家軒回到他的租屋處，只是一個套房，不大，但有獨立衛浴、足夠放下一張雙人床、一張書桌、一個放滿宅書的書櫃，以及地上的IKEA小方桌，房間角落還有一台老舊的小冰箱，嗡嗡地運轉著。

　　他坐在床上，愣愣地看著蕭堯送給他的鴨舌帽，想著蕭堯今天的穿著、為他擋人的舉動，還有專注地看著同人本的側臉，一面思考自己已經老大不小了，早就懂得調適自己的心情，不要隨意受到他人的影響，但他為什麼還會這麼在意蕭堯的一舉一動呢？

　　更何況今天一整天，蕭堯都沒有刻意的挑釁他，甚至比平常正常穩重了許多，他不懂為什麼自己心底還是有一點悶悶的感覺。

　　最後他決定放棄思考，熬夜看完戰利品以後洗洗睡。

　　週一，當他看到蕭堯睡眼惺忪但又瀟灑地衝進辦公室打卡的時候，他第一次想要主動過去和蕭堯打招呼，而不知為何，這讓他非常不爽，不爽到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所以他就把氣撒在蕭堯身上了，不過蕭堯還是笑嘻嘻地，看起來完全不在意，所以林家軒的心情從不爽變成不耐煩，一直到接近中午的時候，發生了又讓他更加在意蕭堯的事情。

　　林家軒踏出辦公室，要找下屬談論某個案子。行銷課的某個角落聚集了一小群人，林家軒從老遠的地方就聽的到他們在討論要點什麼當午餐。

　　「不要啦，課長不吃魚。」

　　突然之間，林家軒聽到蕭堯的聲音特別清楚的傳了過來，引起了他的注意，然後是其中一個同事大嘆可惜的聲音：「真的假的，這間的豪華四重奏超好吃的說。那要幫家軒點什麼，你要去問嗎？」

　　蕭堯剛好面對他的方向，於是林家軒看到蕭堯搖了搖頭，指了指菜單上的一角，說：「不用問了，就這個吧，不要放牛蒡。」

　　林家軒皺了皺眉，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跟蕭堯提過自己不吃牛蒡。

　　「哇，你真的很懂家軒的喜好。」一個女孩子笑了起來，而蕭堯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林家軒的心思有點被擾亂，於是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打算下午再找下屬討論。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開始回想上次蕭堯來問他中午要吃什麼是什麼時候的事，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蕭堯已經調到自己課至少兩個多月了，這期間他只注意到蕭堯是如何天天變花樣的惹惱他，卻沒有想到這種小事已經成了常態。

　　中午的便當是炸雞腿飯，沒有牛蒡。

　　儘管蕭堯還在他面前念著想要跟他借CWT上還沒看過的原創本，但林家軒只是掀開便當蓋，愣愣地看著裡面的料，沒有理會蕭堯。

　　等他回過神來抬頭看向蕭堯，對方已經在他面前安靜一陣子了，眼神帶了點疑惑與關心，還沒等蕭堯問他『怎麼了』，昨天沒說出的話就脫口而出。

　　「謝謝。」林家軒說道。

　　這次換蕭堯愣住了，眼睛稍微睜大了一點，然後才慢慢露出了一個微笑，笑的可以看到眼下淡淡的臥蠶，是很好看的笑容。

　　這家伙以前笑起來是這樣子的嗎？

　　「不客氣。」蕭堯對他說道，語氣相當溫柔。

　　家軒表示自己之後會把自己看完的原創本帶過來，然後一如既往的叫蕭堯滾出自己的辦公室。

　　但這次，他望著蕭堯的背影，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蕭堯，你要不要筷──」

　　不知道是誰在叫他的名字，但蕭堯沒有理會，只是繃著一張臉快速地往洗手間的方向前進。他衝進了隔間裡，『砰』的一聲，用力的關上門，然後雙手捂住了發燙的臉。

　　什麼啊。

　　這不是超可愛的嗎？

　　坦率的林家軒是某種人型武器，注定要來毀滅世界的吧？

　　蕭堯的激動指數從滿分十分降到八分以後，他蓋上馬桶蓋，坐上去然後回想林家軒跟他說『謝謝』的樣子，大概在腦中回放了有二十遍。

　　他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拳頭緊緊地握起來想要用力捶上什麼東西來發洩心中澎湃的情緒，但身在一個廁所隔間裡，他實在不好弄出任何動靜，所以他只好忍耐、忍耐再忍耐，直到他的表情恢復正常，心臟也停止狂跳以後才走出隔間。

　　「蕭堯，你怎麼了？肚子痛嗎？我看你在廁所待了很久。」袁紹奇平時神經粗的很，偏偏在奇怪的事情上面就很觀察入微。

　　管人家在廁所裡待了多久，莫名其妙。

　　「喔，對啊，可能是早上的奶茶害我拉肚子。」

　　他是個鐵胃，但這種話講出來誰都會深信不疑。

　　「那你午餐……」袁紹奇臉上露出關心，指著蕭堯桌上的鮭魚親子丼。

　　「還是不會分你。」

　　「一片就好。」袁紹奇斬釘截鐵的保證。

　　「不要。」蕭堯從抽屜裡拿出自己的環保筷，夾起厚厚的生魚片，沾上醬油配芥末，飛快地送入口中，咀嚼完吞下以後說道：「既然這麼想吃鮭魚，為什麼不自己點一份？」

　　「因為我更喜歡鰻魚。」此刻袁紹奇決定放棄糾纏蕭堯，朝自己的浦燒鰻魚飯大動干戈。

　　蕭堯笑了幾聲，繼續吃自己的飯，心思卻飄到了林家軒的辦公室裡，擔心著壽司店的炸雞腿會不會不好吃。

　　其實上班族的日常就是這樣，禮拜一痛苦的起床，禮拜二痛苦的上班，禮拜三已經滿心疲憊了，禮拜四的唯一動力就是明天是禮拜五，禮拜五只想著下班就是週末。

　　所以他們辦公室的禮拜五才會順理成章一定要訂飲料，慶祝嘛，慶祝。

　　其實上班族的日常也是這樣，到了禮拜五下午，你就會回頭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又撐完了一週。

　　下午的某個時間點，『鶴茶樓』三個字在line群裡跳了出來，緊接著是外送平台的連結網站，蕭堯飛速的下訂復刻胚芽奶茶去冰半糖，在袁紹奇還在一旁糾結要喝綺夢紅茶還是舶來紅茶的時候，他盯著林家軒在群組裡回復的『Pass』，一邊想著林家軒從早上開始就不太對勁的臉色。

　　「小袁，課長今天怎麼了嗎？」蕭堯的頭從螢幕前抬起來，旋轉椅往旁邊一滑就輕輕撞上了袁紹奇的椅子。

　　「嗯？」袁紹奇終於決定自己要喝什麼以後，開始糾結甜度冰塊，但還是思索了一番，說道：「沒吧，看起來就有點累而已。」

　　「是嗎……」蕭堯聽了以後點點頭，但他怎麼想都覺得不對。林家軒雖然挑食，但基本上肯吃的東西都會吃完，可是今天中午他去幫林家軒收便當的時候，裡面的飯菜還剩了一大半。

　　他應該要那個時候就注意到的。

　　「我去一下便利商店，有人找我的話－－」蕭堯站了起來，只拿了手機和錢包。

　　「翹班？放心，哥罩你。」袁紹奇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但補充了一句：「幫我買洋芋片。」

　　蕭堯翻了個白眼就走了。

　　便利商店店員的『歡迎光臨』朝氣十足，蕭堯快速的走道冷藏櫃前，視線掃了一下就找到他的目標，他打開冷藏櫃的門，冷氣撲的他滿臉都是。

　　蕭堯抱著一公升的寶礦力往櫃台走，遲疑了一下以後，還是經過了零食櫃，從上面拎了一包洋芋片才去結帳。

　　當他把洋芋片放在袁紹奇面前時，他突然想到這傢伙下午有飲料喝有洋芋片吃，好像有點過於愜意了。

　　「耶謝謝堯哥──」

　　袁紹奇打開洋芋片包裝袋的時候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納悶地問道：「你在幹嘛？」

　　「沒幹嘛。」

　　蕭堯回道，但手上拿著的黑色奇異筆還是在寶礦力的瓶身上撇來撇去，冰冰的寶礦力瓶身上一直有水露結成，他只能用衛生紙一邊擦，一邊寫。

　　袁紹奇放下洋芋片，兩隻手伸出爪子正要進攻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喊了聲『飲料來了！』他回頭朝那個方向看了一下下，但就在這幾秒的功夫內，蕭堯已經把筆丟回了筆筒裡，抱著寶礦力雙腳一蹬，把椅子滑到離他老遠的地方了。

　　袁紹奇評估了一下，他對那瓶寶礦力的好奇心不敵他想快點拿到飲料的欲望，所以他只是搖了搖頭起身去拿飲料，放任蕭堯逍遙去了。

　　蕭堯站起來將椅子推回桌前，從抽屜裡摸了個東西出來，然後一手握著那個東西，一手拎著那瓶寶礦力往林家軒的辦公室走去，心中有點忐忑。

　　林家軒不在辦公室裡，這讓蕭堯鬆了一口氣，他其實有點擔心林家軒會不會當面拒絕他的好意，他真的不確定，所以現在這個樣子剛剛好。



　　林家軒坐回自己的辦公椅的時候，頭已經暈到不行了，他幾乎是靠意志力撐完下午的會議的。距離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他盤算著自己下班後是要回家吃個成藥就好，還是在回家的路上去人擠人的診所看醫生。

　　他疲憊的要往辦公桌上趴，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桌面擺著不屬於他的東西。

　　一盒止痛退燒藥還有一瓶一公升的寶礦力，瓶身上的水珠已經流了下來，在他桌上形成了一小攤水。

　　『Dear 課長，早日康復』

　　瓶身上寫著幾個字，後面還畫了一個可愛的笑臉。

　　是蕭堯。

　　都說生病的人特別脆弱，情緒容易有很大的起伏，果然不是假的。出社會、離家以後，就算生病了也不會跟家裡說，總是一句『我很好』代替一切不舒服，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直接的關心他了。家軒鼻酸了一下，掰出一顆藥以後，扭開瓶蓋，配著寶礦力吞了下去。

　　「蕭堯，還不下班嗎？」經過他的同事一一問道，而他一一的回答：「要走了。」但卻遲遲沒有離開，只是在門口來回踱步，一直到林家軒慢吞吞地從自己的辦公室走出來。

　　「我送你回去。」蕭堯向前走了幾步，到了林家軒面前，用著肯定句說道，沒有商量的意味。他打量了一下林家軒的臉色，發現比中午好了一些，多少放鬆了一點點，但也只有一點點而已。

　　「你打卡了嗎？」林家軒懷中抱著那瓶大到他包包裝不下的寶特瓶，垂著視線問道。

　　「嘖。」蕭堯不開心地踱步往打卡機走去，口中喃喃說著『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個』。

　　打卡完，蕭堯回到林家軒跟前，正想念自己的上司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的時候，發現對方還是盯著地板，睫毛低垂著，顯得特別長，特別好看，略帶病容的臉也特別可憐，讓他的語氣忍不住軟了下來。

　　「走吧。」最後他只說了這兩個字。

　　雖說蕭堯想要送林家軒到家門口，但林家軒說什麼也不肯，堅持自己吃藥後已經好了很多，從捷運站走回家絕對沒問題，而且還主動讓蕭堯摸他額頭，證明自己沒發燒。

　　照理來說蕭堯能有機會碰觸林家軒，應該是讓他心動不已的時刻，但他只在乎林家軒的皮膚到底有沒有發燙。

　　經過再三確認林家軒絕對有能力自己走回家後，蕭堯在閘門內像老媽子似的叮嚀了好幾次：『到家一定要傳訊息說一聲』，招惹了很多路人的視線。

　　林家軒抱著寶礦力站在閘門外，覺得無敵丟臉，但也知道蕭堯只是擔心他，所以還是舉起手稍稍向他揮別，轉身往手扶梯的方向走去。

　　蕭堯多搭了兩站才下車，從捷運站走回家的過程中不停地查看手機，一直到他快到家，才有line的通知跳出來。

　　『到家』

　　『今天謝謝』

　　蕭堯在人行道上停下腳步，看著兩則短短的訊息，嘴角微微的勾了起來。

　　『不用謝，好好休息喔』

　　他看著手機螢幕，然後突然想到這是林家軒跟他第一次的私人訊息，以往都是在群組中傳訊息，都是公事。

　　蕭堯一秒都沒有遲疑，立刻截圖保存，才把手機丟回口袋裡。

　　林家軒到家的第一件事當然不是傳訊息給蕭堯，他把那瓶寶礦力放在床邊的地上，垂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成藥丟在枕頭旁邊，將身上的衣服全部換成舒適的睡衣以後，鑽進被窩裡，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然後才拿起手機。

　　他點開line的介面，從群組裡點開蕭堯的頭像，然後跳到個人聊天室。他望著輸入文字的方框，發了很久的呆。

　　今天的蕭堯特別不一樣，沒有開他玩笑，沒有戲弄他，沒有講著那些垃圾話，而是認認真真的關心他。他走出自己的辦公室的時候，從大老遠就可以看見蕭堯略帶焦急的表情，像是……像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上似的。

　　隨著他越走越近，他越來越不敢看蕭堯的臉，最後只是低著頭站在他旁邊，然後聽蕭堯輕輕說了句『走吧』。

　　一路上，他無數次用眼角餘光觀察蕭堯，就算只是側臉，也看得到他嚴肅的樣子，跟他平時嘻皮笑臉的樣子大徑相庭。

　　蕭堯在巔峰時刻的捷運上也處處為他著想，堅持要走到列車頭，原因是人必較少，堅持要他站在角落，默默地用自己的身體擋掉擠過來的人，留給他多一點空間。若不是他更堅持，估計蕭堯會一路送他到他家樓下。

　　一般下屬不會這麼對待上司吧。

　　林家軒還拿著亮著的手機，一隻手摸上自己的額頭，昏昏脹脹的腦袋大張旗鼓地宣告下午的那顆藥已經過了藥效。他不得不起身再吞了顆藥丸，又躺了回去。

　　重新拿起手機以後，林家軒的拇指在手機介面上的鍵盤上點了起來，打了好一長串的句子，刪掉，換了種說法，又是一大串文字，然後刪掉。

　　他懊惱地看著空白的欄位，最後只彆扭的傳了兩個簡短的訊息，用六個字取代他想對蕭堯說的話、以及他想問蕭堯的問題。

　　有些事情他不知道怎麼問出口，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答案。

　　林家軒在送出訊息後立刻把手機設定成勿擾模式，塞到枕頭底下，抱著『算了』的心情閉上眼睛。

　　那人平時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卻在這種時候換了一個樣子。

　　林家軒吞了吞口水，喉嚨隱隱作痛。

　　他好像弄懂了點什麼，但沒有勇氣面對。

　　秉持著小感冒不需要看醫生，只需要多喝水、多休息，感冒自然會好的精神，林家軒睡掉了整個六日，而他的感冒也確實好轉了，燒退了，喉嚨不怎麼痛了，到了禮拜一只剩一點點咳嗽。

　　蕭堯到公司後直接進了他的辦公室隔間，連包包都還背在身上。林家軒瞥了一眼電腦螢幕上頭顯示的小小時間。距離開始上班還有好一段時間。

　　「課長，你──」

　　「先去打卡。」電腦前的林家軒揮了揮手，想不去看蕭堯的臉，但那張臉上的關切讓他不在乎都難，於是他停頓了一下，才緩緩地說道：「我沒事。」

　　「喔、喔！」林家軒的語氣略帶了幾分安撫的味道，蕭堯眨了眨眼有些訝異，視線掃過他全身，用自己的雙眼確認他氣色還算不錯以後，才鬆了口氣似的掛在他的門把上：「因為課長都沒回我訊息，所以我以為──」

　　「你照三餐傳，我會回才有鬼。」

　　蕭堯沒有關門，所以這句話林家軒只小小聲地說，但蕭堯還是聽得清清楚楚，裡面微微透漏的埋怨與困擾在此刻令他笑了出來，覺得林家軒果然恢復了正常，這才像軍人般立正，右手舉在額前，報備的說道：「沒事就好，那我遵照您的吩咐打卡去了，謝謝課長！」

　　「什麼我的吩咐，你本來就該打卡，等一下被記成遲到。」林家軒冷冷地說道，沒給蕭堯好臉色看，但蕭堯還是在他又開始敲鍵盤的同時雀躍地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林家軒在蕭堯離開的時候，有一瞬間面上露出複雜的神情。

　　接下來蕭堯乖乖巧巧的，沒有再作祟，來問他中午要點什麼吃的時候很規矩，沒有拿什麼單行本的發售日煩他，但他這樣只讓林家軒覺得有點不痛快。

　　就有點像他心底某個角落裡卡了個小小的東西，不怎麼引人注目，卻還是存在在那裡。

　　直到午休時間結束，蕭堯幫他收完便當離開辦公室隔間時，林家軒終於忍不住了：「蕭堯，回來。」

　　「怎麼了？」蕭堯一腳已經踏出辦公室了，但又縮了回去。他低頭望了一眼吃得乾乾淨淨的便當盒，疑惑地說道：「應該沒有課長不愛吃的東西啊？」

　　「不是這個……」林家軒皺了一下眉，片刻之間有些恍神，思索著自己為什麼叫住蕭堯，為什麼叫住對方以後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視線落在蕭堯手裡的便當盒，裡面空空如也，如同他的腦袋裡等待組織的話語一般。

　　「抱歉，我忘記原本要說什麼了。」林家軒最後揮了揮手，喃喃的說道，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課長。」

　　林家軒聽見蕭堯的聲音，抬起眼就發現蕭堯歪著頭淺淺的笑著走到了他面前，動了動唇說：「下班以後要一起走嗎？」

　　林家軒愣了一下，心底卡著的那個小東西騷動了起來，令他無法忽視。

　　「你就不怕我把工作塞給你，讓你加班加到走不了？」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蕭堯笑出聲來，聳了聳肩不以為意地說道：「我相信我們課長大人不會這麼小家子氣。」

　　誰是你們課長大人？林家軒正要開口，話就被蕭堯牢牢實實的堵了回去。

　　「就算你真的把工作塞給我，為了跟你一起走，我拚死也會準時做完。」

　　林家軒閉上嘴巴，蕭堯笑著說這種話的時候，他是真的不知道對方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只是被愚弄了。

　　「或是我會推給小袁做。」蕭堯滿不在乎的說道。

　　袁紹奇在自己的位子上正要趴下來午睡，冷不防地打了個大噴嚏。

　　林家軒看著蕭堯的雙眼，過了好幾秒後才把目光移開，嘴上沒有說話，但還是淺淺的點了點頭。

　　蕭堯只說了聲『那我走了』就出了他的辦公室，留下他一個人站在辦公桌前。

　　心如亂麻。

　　蕭堯希望他的眼睛沒有出賣自己。

　　希望滿心的期待有好好藏住。

　　他忐忑的心臟在林家軒點頭的剎那幾乎要爆開來，特別是當他察覺到林家軒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厭煩的時候，他差點要仰天長嘆。

　　下午的時間像烏龜一樣用爬的，好不容易爬完了，蕭堯也磨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耐性，但還有最後的百分之一，他樂意留給林家軒。

　　袁紹奇和大多數的同仁一樣踩著下班的時間點收拾東西、關機，但今天他用困惑的目光看著蕭堯慢悠悠、不著不急的坐著，連電腦都沒關，甚至開起PTT逛媽佛板。

　　「你幹嘛？」袁紹奇按耐不住，走之前忍不住就問了一句：「不回家嗎？」

　　然後就看到蕭堯的視線往哪處快速瞥了一下，又回到PTT的黑色介面上，帶著懶洋洋的語氣說道：「回啊，等等就回。」

　　袁紹奇看得出來蕭堯不想多說話，知道自己再好奇也打聽不出什麼來，蕭堯平常很好親近，但最近偶爾會像現在這樣，像是藏了什麼秘密，不想講，不想說，可是臉上的表情略帶愉悅，心情好到誰都看的出來，只不過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賀……喔……」袁紹奇的尾音拖的老長，想拖出個解釋，卻也明白大概是徒勞無功，蕭堯還是緊緊閉著嘴巴當鄉民，但留了個勾著的嘴角。

　　等到袁紹奇走了，等到部門空了，等到整間大辦公室都沒了人，蕭堯帶著他百分之一的耐性背起背包，走到架高的玻璃辦公室前，沒有走上去，而是在階梯下靜靜地等待。

　　林家軒出自己辦公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蕭堯。

　　側著身子，臉微微仰起面對著他，目光裡似乎帶著些許溫柔。這是個新鮮的角度，蕭堯比他高上些許，他從來不曾以這樣的視角看著對方，看著看著，發現蕭堯英俊的容貌依然無懈可擊，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走嗎？」

　　蕭堯伸出拇指朝大門比了比，林家軒回過神走下那兩階階梯，又回到平常熟悉的視角，蕭堯的一雙眼睛沒有什麼特殊的神情，而是普普通通的看著他。

　　「啊，對了。」下一秒，蕭堯露出想起什麼的表情，朝著遠處的打卡機走去，說：「差點忘了。」

　　『喀擦──』

　　林家軒跟了過去，站在一旁，看著發出聲音的機器，自己的話幾乎淹沒在那小小的聲響中。

　　「為什麼要一起走？」

　　蕭堯抽回自己的出勤卡，頓了頓後側過身子，讓林家軒重複跟他一樣的動作。

　　他瞇著眼睛看著他，略帶戲謔地說：「因為順路。」

　　林家軒把自己的出勤卡放回原位，不招呼一聲就邁開步伐往門口走去。

　　因為順路？

　　林家軒抿了抿嘴唇，不置可否。



　　算上那天，連續三天，蕭堯都耗著時間，跟林家軒等辦公室淨空以後才走，但也多虧這樣，蕭堯天天打卡下班。

　　他們在回家的路上交談並不多，各自滿懷心事。

　　週四，蕭堯煎熬的過了大半天，拖到不能再拖了，才走向林家軒的辦公室。

　　他靠在辦公室的門框上，雙手環抱著胸口，看林家軒背對著門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正在從座位後方的書櫃上翻找文件。

　　林家軒的袖口捲了起來，露出白皙的前臂，雖然白皙，但不顯瘦弱，襯衫領口遮掩著的脖頸也在他左右轉頭尋找東西的時候露出緊緻的線條。

　　蕭堯看著這樣的林家軒，將視線緩緩向下，來到對方的腰際，襯衫整整齊齊紮進西裝褲那處。他很想將衣服的下襬抽出來弄亂、弄皺，看那樣的林家軒是否還會像現在一樣，渾身散發禁慾的氣息。

　　他又在原處逗留了一會兒，才敲了敲門框說：「課長。」

　　林家軒的肩膀抖了一下，看起來是嚇到了。果不其然，林家軒轉過頭，就是頂著一個大白眼。蕭堯忍不住笑了出來，一邊走進辦公室，一邊輕描淡寫的說道：「如果我旁邊還有其他同事，你的面具就戴不住了，課長。」

　　林家軒的表情瞬間變得有點古怪，蕭堯不是沒有注意到，只是他選擇不詢問。

　　他固然喜歡林家軒唯獨在他面前展現不同性格的樣子，但也好奇是什麼原因讓對方有這樣截然不同的樣貌。

　　「你想幹嘛？」

　　眼前的林家軒清了清喉嚨，把不自在的情緒收了起來。蕭堯裝作沒有察覺，林家軒好不容易才對他熟悉一點點，他不想輕舉妄動，以免把人嚇跑。

　　「我來跟你說一聲，今天不能一起走。」蕭堯故作輕鬆的說道，想藏住話語背後的可惜以及小心翼翼窺探林家軒表情的視線。

　　但林家軒沒有什麼反應，只是點了點頭，說了聲：「知道了。」

　　蕭堯心中有點不是滋味，他往前走了兩步，手撐在辦公桌上，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凝視著林家軒的臉，和對方默不作聲的對看幾秒以後，才說道：「你不問我為什麼嗎？」

　　這次林家軒皺起了眉頭，像是不理解似的回覆：「那是你的私事，跟我無關吧？」

　　「喔。」蕭堯突然之間感到有點煩悶，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敲了幾下以後，才收回雙手，說：「那就這樣，我先走了。」

　　「嗯。」

　　林家軒應了一聲。

　　蕭堯轉過身，在心中嘆了口氣，但就在他要踏出辦公室的時候，林家軒叫住了他，聲音裡帶著不確定與猶豫。

　　「子瑜今天提醒我明天晚上有聚餐……你也會去嗎？」

　　蕭堯頓了頓，回過頭的時候臉上又掛上方才消失的微笑，他站在門邊，拐著彎悠悠然的回答：「課長去的話，我就去。」

　　林家軒臉上的表情沒怎麼變，但是嘴唇抿緊了點，片刻以後，才又開口，聲音有些小聲，但蕭堯聽的真切。

　　他看著林家軒，勾著嘴角點點頭，然後腳一跨就出了辦公室，心中只出現片刻的沮喪已然一掃而空。

　　蕭堯回到座位時，同部門的余子瑜正站在袁紹奇的位子旁邊聊天。一看到他，袁紹奇立刻豎起手指指著他：「出現了，堅決要回家自己享受Friday night的男人。」

　　身為召集人的余子瑜正是因為聚餐的事情來找蕭堯，連忙出聲勸說：「蕭堯，明天的聚餐你真的不去嗎？是公司經費喔，不去很可惜欸。」

　　他笑盈盈地看著余子瑜，打臉自己說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是去一下好了。」

　　「好耶！人越多越熱鬧嘛！」余子瑜見蕭堯痛快的答應了，也開開心心的離開，說服其他還沒決定是否出席的人去了。

　　「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你不是要享受自己的happy Friday night嗎？」袁紹奇的注意力回到工作上，隨口一問，並沒有特別在意。

　　「就突然覺得跟大家去聚餐好像也不錯。」蕭堯說道，嘴角浮現一抹笑容。

　　他的眼睛也盯著螢幕看，但卻心猿意馬。

　　『──那明天一起出發。』

　　林家軒的聲音還在他耳邊繚繞。

　　「幹都你啦，不是你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回家了。」蕭堯心情好歸心情好，但走出公司看到自己的摯友在人行道上划手機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以這樣的開場白招呼對方。

　　「什麼鬼，你上禮拜就說今天可以約了，現在是在發什麼神經？」他的好朋友黃禮函將手機塞進口袋裡，不惶多讓的以同樣沒什麼禮貌的態度頂了回去。

　　「吃伊藤家，你要請客。」蕭堯牛頭不對馬嘴的說，拎著包就往公司附近的一家居酒屋走去，那家居酒屋開在小巷裡，特別好吃，但鮮少人知道，是他的業務同事先前帶他去過，他才知道的小店。

　　黃禮函三步併作兩步地跟上他，不敢置信地說道：「當然不要，你賺的比我還多，要請也是你請我。」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講著沒營養的話，走了幾分鐘就推開路邊一扇不起眼的門，門邊只有一個在暮色下發著鵝黃色亮光的招牌，上頭寫著『伊藤家』。

　　服務生以日文說著『歡迎光臨』，領著他們熟門熟路的走到吧檯最邊邊的老位子就坐。

　　黃禮函翻開桌上擺著的菜單本，比劃了一翻：「從這裡到這裡，各上一份。」

　　「好的，老樣子一杯冰啤酒和一杯可爾必思嗎？」服務生彎著腰，對他們點餐的模式甚是習慣。

　　「怎麼樣，今天要不要來一下不醉不歸？」黃禮函的手肘往蕭堯身上輕撞了兩下，促狹地問。

　　「我一杯啤酒哪能醉。」蕭堯抽走菜單，交給一旁的服務生：「對，老樣子就好，謝謝。」

　　服務生離開後，蕭堯轉過頭，看著黃禮函就說：「你那什麼表情？」

　　黃禮函理直氣壯地回：「看你在放屁的表情。」

　　蕭堯正想頂回去，黃禮函就不客氣的說：「別忘了上次跟我老婆吃飯，你把他當成蘿拉，躺在我老婆腿上躺了老半天不起來，那是我老婆欸，要不是知道你喝醉是什麼樣子，我早就砍了你。」

　　蕭堯面有菜色的想起上次聚餐，他把黃夫人誤認為在座的另一位老朋友，黏著人家黏了大半個晚上，酒醒了以後才發現躺錯大腿。

　　那位老朋友在他稍微意識清醒一點以後還故意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問道：「要換躺這裡了嗎？」

　　什麼看戲的損友嘛這是。

　　認識他久的人都知道蕭堯對肢體碰觸的界線沒那麼嚴格，或者說過於寬鬆了，不管性別，他有事沒事就跟人勾肩搭背，剛開始會有人嚇到，以為自己被騷擾，但久了發現是蕭堯的習慣，也就不以為意。

　　當然如果有人跟蕭堯反應，他也會特別注意，不過對大多數人，他還是怎麼自然怎麼來。

　　但喝醉酒後就另當別論，論自制力、判斷力，他全無。

　　「不好意思，先為兩位上飲料喔。」手腳麻利的服務生問都不問就將一杯盛著黃澄澄液體的啤酒杯放在黃禮函面前，然後將裝著白色液體的流線瓶身放在蕭堯面前，是真的很熟悉他們的習慣。

　　蕭堯看黃禮函舉杯喝了一大口啤酒，才憋出一句：「……至少兩杯。」

　　黃禮函『哧』了一聲，完全不認同。

　　隨著串燒逐漸在桌上排排站，他們兩個邊吃，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互相交流著近況。兩人是認識十多年的朋友了，從上次見面到這次見面發生了什麼事總是會交代的清清楚楚。

　　林家軒的事情終究被蕭堯提了出來。

　　「對了，我有喜歡的人了。」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讓黃禮函嘴裡的蔥香里肌捲差點噴出來奔向自由。

　　蕭堯在解釋他如何認識林家軒的時候，稍微包裝了下，雖然或許沒有這個必要，但林家軒極力隱藏的興趣，他不想要由自己嘴裡說出，即便是講給不認識林家軒的人聽。

　　捷運上的書沒有特別提書的類型，CWT換成了華山特展，BL漫畫的分享則成了恐怖漫畫的交流。

　　蕭堯說起謊來面不改色，心裡毫無芥蒂。

　　聽完上週五林家軒發燒的事，隨之而來每天下班一起搭車回家的環節後，黃禮函想了想，說道：「難怪你今天見到我的第一件事是罵我髒話，原來是因為不能跟喜歡的人一起回家。」

　　蕭堯握著可爾必思，拇指在冰涼的瓶身上蹭了兩下，才佯裝大度的說：「沒關係啦。」

　　「小心眼，重色輕友。」黃禮函一秒識破他的表現。

　　蕭堯面癱的看著對方，他這不是來赴約了嗎？

　　黃禮函笑了笑，然後問：「有信心嗎？」

　　他十幾年看過來，蕭堯屁股後面總是有一票女孩子跟著，雖說有幾個成功上位，但從不是靠蕭堯自己追來的，他相信自己比蕭堯還更有追女孩子的經驗，至少他老婆是個成功案例。

　　「不知道。」果不其然，蕭堯在沉默片刻後低聲說道，戳著盤子裡的玉米筍，有些心不在焉：「順其自然吧。」

　　「不要玩食物。」黃禮函看著他手上顯示著焦慮的小動作，然後輕快地說：「忘了問，你們課長男的女的？」

　　蕭堯的手停滯了一下，在這種時候他才會想起黃禮函對自己有多了解，儘管他一直以來交的都是女朋友，但如果他沒有提，黃禮函永遠不會先入為主的代入性別。

　　「男的。」

　　「喔。」黃禮函點了點頭，竹籤伸過去把蕭堯面前飽受摧殘的玉米筍送進自己嘴裡，咀嚼的同時口齒不清的又問了句：「比你大？」

　　「對。」

　　「你有照片嗎？」

　　蕭堯想了想，拿出手機翻開相簿，找出之前某次例會的照片。當時他拍了投放著簡報的銀幕，剛好拍到了林家軒。他把手機放在桌上，推到黃禮函面前。

　　黃禮函盯著手機螢幕，兩隻手指在介面上滑動把照片放到最大，讓林家軒的俊容佔滿了整個畫面，然後仔細的研究了好一陣子。

　　最後他一聲不吭的按了關閉螢幕的按鍵，抬頭看向蕭堯，滿臉凝重。

　　「蕭堯。」

　　「嗯？」

　　「你配不上他，沒有希望了，你換一個吧。」

　　「……幹勒。」

　　蕭堯一把搶回了自己的手機。

　　什麼叫做爛朋友？

　　這就是了。

　　「我開玩笑的。」黃禮函頂著一張看起來完全沒在開玩笑的臉說道，特別欠揍。

　　蕭堯盯著黃禮函，說：「你下次來我家，別想摸貓。」

　　「我不去摸火雞，火雞也會來蹭我，你家貓有多博愛，你自己清楚。」黃禮函又喝了一大口啤酒，等他放下杯子後，杯底只剩一層薄博的液體。

　　蕭堯想說點什麼，可是他張了嘴，又只能閉上。

　　說的挺對。

　　臭貓。

　　黃禮函掃了一眼桌上吃得差不多的食物，把啤酒杯推給蕭堯，起身說：「幫我喝完，我去外面等你，先抽根菸。」他伸出兩隻手指，在嘴唇前比了兩下。

　　「我覺得你該戒菸。」蕭堯拿起啤酒杯，忍不住說了一句。

　　「我覺得你該練個酒量。」黃禮函拍了拍他的肩就往門口走，回頭留了句：「記得結帳。」

　　蕭堯吞著一口好好的啤酒，卻被黃禮函氣到嗆了氣管。

　　蕭堯綠著臉從伊藤家出來時，黃禮函還在只有昏暗路燈亮著的巷子裡吞雲吐霧。

　　「對了，這件事你跟蘿拉講了嗎？」黃禮函朝他揮了揮手，一點火光像隻螢火蟲在他指間舞動，「你跟你家課長的事。」

　　蕭堯原本想念一下黃禮函佔他便宜的事，但聽見『你家課長』四個字，又覺得十分受用，於是默默地在心裡原諒了這個損友，回答：「還沒。」

　　「先別，我們的羅大醫師最近因為男朋友的事又跟家裡吵架了，大概暫時沒有心力管別人的戀愛。」黃禮函跟著他一起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

　　蕭堯挑了眉，想起觀念傳統的羅家二老，沒什麼好氣的問道：「老生常談？」

　　「對，老生常談。」黃禮函低頭把抽完的菸收進隨身的煙蒂盒裡，兩人一路上聊著因為羅爸羅媽不同意蘿拉跟薪資差距太大的幼教老師交往，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這段已經長跑十年的愛情才能開花結果，原本不到十分鐘的路程被他們慢條斯理的步伐走到了近二十分鐘。

　　期間蕭堯感嘆跟幼教老師相處後，只要是人都會喜歡對方，奈何羅家家長不給機會，黃禮函則是又對幼教老師找對象的眼光進行了一番質疑。

　　講到找對象的眼光，話鋒又拐回林家軒身上。

　　「你喜歡他哪裡？」此時他們已經站在捷運月台上，黃禮函抬頭望著電子螢幕，確認還有多久捷運到站。

　　蕭堯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裡，視線低垂著，思考了幾秒就說：「他對大家都很溫柔，但在我面前特別不一樣，會展現彆扭、傻氣的一面，逗他生氣很有趣，他生氣的樣子也很有趣，也很可愛。」

　　能把林家軒劍拔弩張的態度和臭死的嘴巴形容成傻氣，蕭堯也是不容易。

　　「認識你這麼久了，我怎麼沒印象你喜歡虐人。」聽過他和林家軒認識的過程與相處的經驗，黃禮函看向蕭堯，對方臉上的神情讓他略為感觸，但他還是說道：「你這人偏變態。」

　　蕭堯自動自發忽略了黃禮函的點評，微微一笑不緊不慢的點點頭：「我對自己也沒這種印象。」

　　林家軒在人後鮮明的性格，時而警惕時而放鬆的反應，看到喜歡的東西時的動搖以及埋怨他卻又不討厭他的視線。蕭堯扒開那層裹在外面的溫和微笑，這些特殊的神情盡收眼底，這樣的林家軒更加真實，吸引著他，令他忍不住想要看更多、發現更多對方的面貌。

　　只屬於他、獨一無二。

　　捷運進站的警示燈亮起，在月台廣播與呼嘯的風聲下，蕭堯帶著淡淡的微笑，聲音幾乎杳不可聞：「可能是因為他給我的感受跟其他人都不同。」

　　說他是變態？

　　林家軒才是那個把人耍得團團轉的混帳。



　　那個把人耍得團團轉的混帳如困獸般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滿包廂的員工群魔亂舞，他掃完一圈，沒了提早走的呂姐坐鎮，這些人越來越瘋了。

　　這場聚餐是行銷企劃科與美編設計科一起辦的，大家都在同一個樓層工作，抬頭不見低頭見，本就熟悉。聚餐剛開始時氣氛就十分熱絡，但還在客氣的範圍內，然而聚著聚著氛圍巨變，杯觥交錯之間有人跟餐廳開了烈酒，混著果汁往大家手裡一杯一杯送，幾輪下來酒量差一點的人嚎的嚎、哭的哭，有的直接就地睡去。

　　林家軒不知道是自己太平易近人，還是太好欺負，總之不停有人持著敬酒的名義想灌他酒，大多都被他四兩撥千金的躲了開來，遇到實在難纏的才喝上一杯。

　　他無奈地看向抓著他左手臂鬧著要他一起喝的許采玲，這個人就特別難纏。

　　許采玲剛失戀，辦公室的人都知道，但許采玲是個性比較倔強的女生，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地保持緘默。現在他藉著到處找人拚酒發洩情緒，到了林家軒這裡卻碰了軟釘子。

　　「我剛剛陪你喝過了，」林家軒推阻著許采玲又遞過來的酒杯，耐著性子說：「這已經是第三杯了。」

　　他的酒量不差，但也沒有想要被灌醉的打算，天知道他醉了的話會不會口不擇言。無奈許采玲的胃能裝下一個台灣海峽的酒，在人群中轉了好多回，眼裡才帶上一點迷茫。

　　倒是他右手邊的蕭堯已經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其實這是許采玲推過來的第五杯酒，只是第三、第四杯被蕭堯一臉正色的劫走了。

　　蕭堯之前到底喝了多少林家軒不清楚，但那兩杯下肚的後果就是蕭堯醉倒在他旁邊，而許采玲依然精神抖擻。

　　最後是聚會召集人余子瑜如喪考妣的過來把許采玲拖走，拯救林家軒於水火。

　　多數人的神智還是清楚的，隨著夜漸漸深，也自動自發地開始叫車、找代駕，或是尋找搭大眾運輸工具的同路人。

　　至於醉鬼們，旁邊的同事大多都一臉沉痛聽從穿梭在人群中的余子瑜的指令，試圖把住址從那些意識迷茫的人口中撬出來，好送他們回家。

　　余子瑜來到蕭堯身旁時已經快崩潰了，隔壁科的召集人是其中一個要被搬回家的人，一點也派不上用場，還添亂。

　　「蕭堯，醒醒，我送你回家。」余子瑜鐵青著臉拍著蕭堯的肩膀，直覺地想還在一旁的林家軒是上司，沒有上司送下屬回家的道理。

　　林家軒看了看嬌小的余子瑜，再看了看比自己還高的蕭堯，心裡嘆了一口長長的氣，然後還是決定維持溫柔上司的人設，帶著好笑的語氣說道：「我來吧，你一個人可搬不動他。」

　　「嗚嗚嗚家軒——」余子瑜都要哭了。



　　林家軒終於把蕭堯弄進車裡時也要哭了。

　　司機也要哭了。

　　「他不會吐吧？」司機轉過頭來，抽著嘴角問道。

　　林家軒看向一旁歪歪斜斜靠在車門上的蕭堯，說：「不會。」

　　吐的話就殺了你。

　　他無法從蕭堯那裡摳出一個地址，所以只好向司機報了自己的住址，他『砰』的一聲關上車門，然後向後一靠，癱在副駕的後座。

　　汽車發出嗡嗡的引擎聲，駛進夜色裡。

　　林家軒望著車窗外的車水馬龍，時間還沒過午夜，週五的台北市依然十分活躍，但那些喧鬧都被阻隔在外，只有音響流出的音樂小聲的在背景播放。

　　那些景色也沒有多吸引人，沒過幾分鐘林家軒就掏出手機打算看社群軟體，但在解鎖螢幕的同時，他不經意的往蕭堯的方向瞥過去，隨即愣了一下。

　　喝醉的蕭堯很安份，神色淡淡的沉睡著。五官立體的側臉有一半籠罩在陰影下，另外一半則是映著路燈的橘光，朦朦朧朧的，顯得十分溫和，又有點脆弱。

　　這輛車子的角落自成了一幅畫，只有看到光影的移動，林家軒才會記得只要輕輕一碰，蕭堯就會醒來，打破眼前的沉靜。

　　突然之間車煞得有點用力，林家軒因著慣性向前晃了一下，他本能地看向前方，只見亮起的紅燈，還有耳邊聽到司機嘟囔著道歉。

　　當他的視線重新回到蕭堯身上時，那雙眼睛已經打開了，在長長的睫毛後盛著點點亮光，安安靜靜的望著他。

　　蕭堯的目光有點迷茫，像有看見他，也像沒看見他。林家軒等著蕭堯先開口，問些『我在哪裡』、『現在幾點』之類的問題，但蕭堯默不做聲，在車子又重新駛動時瞇起眼睛，彎起嘴角衝著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後又重新閉上了眼，坐姿看起來更加舒適了。

　　這是酒醒了還是沒有，給個說法啊。

　　林家軒有點無奈，但望著蕭堯恢復平靜的臉，卻不自主的出神。

　　車子轉了個彎，他的身子因著慣性而傾斜，蕭堯的手則是從大腿上滑了下來。林家軒無意幫他把手擺回去，但視線仍然自然而然的落在蕭堯前臂上。

　　那裡有個刺青，一個正三角形與一個倒三角形，其中一個是空心的，另一個則是實心的。刺青平常遮在襯衫底下，現在因為袖子捲著，而暴露出來。

　　林家軒驚訝的挑了挑眉，蕭堯帥帥氣氣的，可是他從沒將對方聯想為會刺青的人。或許他真的人如其名，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十分自由自在。

　　肯定從小到大都活的這麼奔放吧。

　　林家軒移開視線，重新望向窗外，心情莫名沈重起來。



　　當車停在他家樓下時，時間已經不早了。林家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把蕭堯扛上他位在三樓的租屋處，期間蕭堯一點忙都沒幫上，他數度想就這樣讓蕭堯躺在樓梯間，反正樓下有門樓上有屋頂，想必蕭堯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他終究還是想辦法讓蕭堯躺上了自己的床。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讓上司幫你脫鞋。」林家軒喃喃地說道，一面把蕭堯的鞋子脫下來，隨手丟在旁邊，然後他在床邊站直，看著蕭堯皺成鹹魚的襯衫與西裝褲，頭有點痛。

　　經過了一番天人交戰，他最後吞了吞口水，皺著眉朝蕭堯的襯衫鈕扣伸出了雙手。

　　突然之間，一隻手抓住了他，然後蕭堯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課長，你在劫色嗎？」可能因為喝了酒，所以聲線有點沙啞，比平常更帶了一點磁性。

　　林家軒對上蕭堯的雙眼，沒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在顫抖，倒是知道心跳聲如雷貫耳。

　　「你有什麼色好劫，不要亂講話。」他故作鎮定的抽回手，下意識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被蕭堯碰觸過的地方，沒好氣的說：「醒了就起來，滾回家。」

　　「嗯。」蕭堯閉上眼應了一聲，但林家軒沒有漏看對方一直微微蹙著的眉頭。

　　他遲疑了一下，說出了連自己都有點訝異的話：「但是如果你還是很不舒服，就再多躺一下。」

　　蕭堯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但嘴角勾了勾，輕輕說了一句『謝謝』。

　　林家軒抿了抿唇，原本想反悔，卻又完全不忍心了。他嘆了口氣，拎起蕭堯的鞋子，拿去放到門邊。

　　回來的時候，蕭堯的眼睛又睜開了，人已經坐了起來，正盯著他房間裡的書櫃看。

　　林家軒全身的肌肉繃緊了下，然後才想起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人。他走到床邊坐下，順著蕭堯的視線看去，躊躇的問道：「你不覺得噁心嗎？看男人跟男人談戀愛的故事。」

　　有五層書架的大書櫃擺滿了漫畫、同人誌與小說，林家軒沒細數過，但他肯定超過八成的比例是BL，他也知道蕭堯絕對看得出來。

　　「不會。」蕭堯看向他，平靜的說：「也有我不喜歡的類型，強姦什麼的……但大部分的類型故事都很好看。」

　　「是這樣嗎。」林家軒知道自己的側臉被盯的死緊，但他沒有轉回去面對蕭堯：「可是兩個都是男人欸。」

　　「你是這樣想的？管它是男是女，喜歡一個人有錯嗎？」蕭堯的聲音透漏著不理解，不用多作解釋就讓林家軒了解兩人的價值觀並不一致。

　　林家軒抿了抿嘴巴，突然就有點想看蕭堯現在的表情了。

　　他轉頭迎上蕭堯的視線，對方的眼眶還因為酒精而有點泛紅，看起來就像剛哭過一樣，令他心底泛起一股淡淡的憐惜感。

　　對著一個超過一百八的男生，他憐惜什麼呢。

　　「為什麼你能那麼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林家軒忽略自己心中一閃而過的感覺，說道：「而且男人看BL很奇怪吧？」

　　「是課長太在意了吧？」蕭堯的臉色放柔了許多，輕輕搖了一下頭，說：「而且為什麼男人不能看BL，這是興趣啊。」

　　「興趣……」林家軒在嘴裡咀嚼著這兩個字，片刻以後，語氣突然略微帶刺，隨手向書櫃揮了一下：「我這麼喜歡看，你就沒想過我是同性戀？」

　　「是的話又怎麼樣？」

　　林家軒以為蕭堯會不知道如何做反應，但蕭堯沒有任何停頓的回覆嚇到林家軒了，愣住的反而是他，看著那張坦承又略帶困惑的臉，林家軒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蕭堯在他的注視下朝他伸出一隻手，再自然不過的用手指的背部輕輕在他的下頷處蹭了一下，他在錯愕間沒有躲，但柔柔的觸感還是讓他縮瑟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管理自己的表情。

　　蕭堯見到林家軒的反應，立刻收回手，意識到林家軒不喜歡這種肢體碰觸，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納悶許久的問題問出了口。

　　「課長，我從之前就想問你，你帶的這副面具的原因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不願意讓大家認識真正的你？」

　　或許是因為林家軒累了，或許是因為想跟他進行深度談心，也或許只是因為氣氛使然，林家軒難得安安靜靜、不拖泥帶水也不翻臉的回答蕭堯的疑問。

　　「因為被欺負過。」林家軒面不改色，簡單的說，比起回答，更像是搪塞。

　　「就因為這種小事？」蕭堯覺得有點好笑，誰在長大的過程中沒有因為一兩件事被嘲笑過？他高中時也曾因為在朝會中暑昏倒而被稱作林黛玉，可是也沒有因此留下陰影啊。

　　但林家軒原本淡定的面容在聽了他的話以後反而變臉了，語氣中隱含怒意地說道：「對我來說不是小事。」

　　蕭堯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也是，他不清楚林家軒的過去，這麼輕易地下定論完全不尊重對方的心情。他收起笑容，認認真真的道了歉：「課長，對不起，我……」

　　林家軒不想說話，也不想聽蕭堯解釋。他從床邊起身往冰箱那裡走去，從冰箱裡拿出一瓶氣泡水，走回來遞給蕭堯。

　　蕭堯看著林家軒手裡的寶特瓶，沒有接，但臉上揚起了一個微笑：「課長，我很榮幸能看到面具下的你喔。」

　　林家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沉默了片刻以後只把氣泡水晃了晃，說：「你一身酒味臭死了，快點拿去，我要去洗澡了。」

　　蕭堯維持著微笑接過寶特瓶，維持著微笑看林家軒從衣櫃裡拿出衣服，維持著微笑看著林家軒走進浴室，然後勾著的嘴角才慢慢地降了下來。

　　他失落的重新躺回床上，氣泡水開也沒開。

　　說錯話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又朝林家軒多靠近了一點，但他的課長還是一樣，說起話來不重不輕，最終還是避開了他。



　　林家軒頭髮溼漉漉地踏出浴室時，蕭堯已經睡著了。他走到床邊，看著那張沉睡的臉，想起剛剛對話時，蕭堯最後彎彎的雙眼，裡頭的真誠讓他的心忍不住揪成一團。

　　蕭堯不知道的是林家軒身上有副外殼，把自己藏的掩掩實實，誰都看不見他真正的樣子，但就在他們真正互相自我介紹的那天，蕭堯已經強行撬開了一點縫隙，讓關在深處、許久不見光的自己暴露在外，醜態百出。

　　林家軒發現自己在乎蕭堯，那種在乎已經遠遠超過了一個上司應該對下屬有的關心。

　　他嘆了口氣，上前正要為蕭堯蓋被子，腳尖卻踢到了放在床邊的一個寶特瓶，不是剛剛的氣泡水，而是好一陣子前，蕭堯給他的寶礦力。

　　那個寶特瓶已經被他清洗過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沒捨得丟，或許是因為上頭的『早日康復』吧，每次看到那個畫上去的笑臉，就無法硬下心來把寶特瓶丟掉，最終還是放回原位。

　　他彎下腰撿起那個寶特瓶，猶豫了一下以後打開衣櫃，收進櫃子裡的深處，看不到，卻也不忍心丟掉。

　　林家軒最近很怪。

　　蕭堯眉頭緊鎖地用力敲著鍵盤，雙眼死盯著螢幕，右腳不停抖呀抖，他平常沒有這個習慣，是焦慮的表現。

　　「堯哥，你能不能停下來，再抖下去桌子底下都要鑽出一個洞來了。」袁紹奇摘下耳機，無奈地說。

　　「抱歉。」蕭堯手指頓了一下，腳也停了下來。

　　「沒，我就提醒你，男抖窮，女抖賤。」袁紹奇重新戴上耳機，以至於沒有聽到蕭堯接下來的喃喃自語。

　　「窮嗎……窮到底算了，辭職算了。」他瞥了一眼百葉窗放下來的玻璃辦公室，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些。

　　林家軒不理他了。

　　不是不跟他講話了，是對待他跟待其他同事完全一樣，簡直像他從來沒有戳破林家軒的面具一樣。

　　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林家軒就是表現得溫文儒雅，那張面具戴得很牢，牢到快要變臉皮了。

　　他只差沒把新買的漫畫拍到林家軒臉上。

　　這樣的模式維持了至少兩週，起初蕭堯自知理虧，畢竟他說錯了話，所以第一週時他覺得要讓林家軒消氣，安分了幾天，但林家軒沒有再恢復原樣。

　　從跟他說：『午餐要吃什麼line給我就好了，不用親自跑一趟』開始，林家軒自己的午餐自己拿，自己丟，害他進那間辦公室的理由都沒有，只剩逼林家軒簽他的出勤卡這個藉口，但就算當下多講幾句話，林家軒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會在最後對他露出微笑，把他的出勤卡遞還，附帶一句『今天記得打卡完再走』。

　　那個笑容太疏遠了，他一點也不喜歡，他比較想要林家軒對他翻白眼比中指。

　　「嘖。」蕭堯的手指又飛快地動了起來，過不久腳又變成了打地機。

　　袁紹奇看了眼螢幕右下角，剩十五分鐘就下班，算了，收拾收拾滾回家過週末。就在他推開旋轉椅要站起來時，蕭堯也猛地起身，嚇得他跌回椅子裡。

　　「怎麼了？」袁紹奇錯愕地看著蕭堯，後者則是低聲說了一句：「找課長」，就朝林家軒的辦公室走去。

　　但袁紹奇不懂的是蕭堯找林家軒就找林家軒，幹嘛一臉赴死的樣子。



　　「所以說你到底做了什麼，我跟你耗了整個晚上，你喝了酒，醉也醉了，為什麼嘴巴還是那麼牢。」黃禮函跟蕭堯兩個人額頭抵在吧檯上，雙手垂在身體兩側，只不過一個是醉醺醺，一個是快被醉醺醺的人煩死，哄了老半天，他再也忍不住了。

　　下班時突然接到電話約他吃晚餐，吃完晚餐又被拽去喝酒，幹，早知道回家跟老婆一起看電影。

　　蕭堯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有氣無力地抓住黃禮函垂在旁邊的手。

　　「拉我幹嘛，說話啊。」黃禮函比較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腕，把蕭堯推下高腳椅。

　　「就這樣……我就做了這件事……」蕭堯晃了晃對方的手，沉痛地解釋。

　　「你抓了他的手？」黃禮函甩開蕭堯，困惑地直起身，額頭上留了個紅印：「就這樣？林家軒就生氣了？」

　　「嗯……」蕭堯摀住自己的臉，悔恨地說：「早知道把手剁掉……」

　　「也不是多嚴重的事吧，為什麼要生氣。」黃禮函嘆了口氣：「算了，生氣了也沒辦法，搞不好人家不喜歡被碰，之前也跟你講過要注意肢體接觸的事了，不是嗎？」

　　「沒忍住。」蕭堯用三個字回了他，然後又用三個字堵得他眼神死：「喜歡他。」



　　蕭堯覺得自己在林家軒眼中八成看起來極為礙眼，因為林家軒出自己的辦公室後看到樓梯底下的他，只喊了聲大家快點回家，就扭頭鑽回去了，直到整個辦公室淨空都還躲在那簾百葉窗後面。

　　蕭堯爬上樓梯，指節在玻璃門上敲了敲，發出響亮的聲音。

　　「兩個禮拜了，我講的話有那麼糟的話，你不如打我吧，不要這樣無視我。」

　　林家軒背對桌子靠在桌沿，雙手環抱著胸，沒有因為他說話而表現出嚇到的樣子。

　　「我沒有無視你。」林家軒回過身，雙手也放下來，背起自己的側背包，也確實看著他回話了，只是臉上依然是那個該死的微笑。

　　「課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說話不經大腦，對不起。」

　　蕭堯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怎麼樣，他覺得空氣很稀薄，身體很冷。

　　「不用道歉啊，你工作表現很好，講話也很謹慎，小袁說你很優秀。」林家軒擺明要跟他雞同鴨講：「好了，快點回家，記得打卡。」

　　蕭堯眼睜睜看著林家軒關掉辦公室的燈，從他身邊走過，下意識地就伸出了手：「課——」

　　林家軒停下腳步，微微抬頭看向他，半張臉被外面的光照亮，半張臉還壟罩在黑暗中，但不論是哪邊，都露出濃濃的排斥感。

　　「放手。」

　　「對不——」蕭堯錯愕地放開林家軒的手腕，他以為林家軒會掉頭就走，但下一秒換他的前襟被林家軒用力揪住，向下扯。

　　「道什麼歉？不是看我喜歡BL所以很愛鬧我？不是看我失態很好玩？」

　　林家軒生氣了，很生氣。冷冰冰的語氣凍得蕭堯全身發寒。

　　「我想怎麼過我的人生關你屁事？你憑什麼管我？」他跟林家軒幾乎臉貼臉，所以儘管林家軒的聲音壓得很低，依然聽得一清二楚，包括那咬牙切齒的憤怒。

　　「你搞清楚一點，我一直很看不慣你這些行為，請你守好分寸。」林家軒放開他，一臉嫌棄地摸了下自己被他抓過的手腕，說：「最重要的是，不要再碰我。」



　　黃禮函還在想該說什麼時，一直在吧檯裡調酒的酒保突然失去專業忍不住笑了出來。蕭堯聽到笑聲以後抬頭，雙眼發直地看著酒保往他面前推了一個小玻璃杯：「這位客人為情所苦啊，一點小心意，請你喝。」

　　黃禮函還來不及把杯子搶走，蕭堯就仰頭把那杯shot掉了，趴回桌上時小小的杯子也被他用力敲在吧檯上，差點粉身碎骨。

　　「幹。」黃禮函臉瞬間變空白。

　　「怎麼了？」酒保朝他微微一笑。

　　「這位bartender，你們這邊的馬桶夠給力嗎？」黃禮函生無可戀地看著趴著的蕭堯，手指揉著太陽穴：「你給他喝shot，這傢伙再過五分鐘就會開始大吐特吐，然後昏迷。」

　　酒保沉默了幾秒，然後說：「那是解酒的。」

　　「啥？」黃禮函愣了一下，酒保把shot杯從蕭堯的手裡抽走，湊到黃禮函的鼻尖前。

　　「這是解酒的。」

　　黃禮函一聞，半點酒精味都沒有。

　　「這行幹久了也知道哪些人不適合喝酒，算我多管閒事好了，但我不太希望客人吐在這裡睡在這裡。」酒保把shot杯收到水龍頭下開始沖洗。

　　「可是你這樣不會被老闆發現嗎？」黃禮函戳著蕭堯的臉，苦哈哈地發現人還是睡著了：「影響業績之類的。」

　　「不會，我就是老闆。」酒保倒了兩杯水給黃禮函，然後豎起食指比了比天花板：「我開的。」

　　酒保──喔不，是老闆，笑嘻嘻地瞇起眼：「不過這不是重點，你想要讓故事更精采一點嗎？」

　　「什麼意思？」黃禮函看著那張臉，總覺得對方不懷好意。

　　「解鎖他的手機，讓我打電話給你們講的那個課長，請他來這裡接人。」酒吧老闆比了個『讚』。

　　黃禮函皺起眉頭，心想這個老闆怎麼一肚子壞水。

　　然後他從蕭堯的西裝褲裡抽出手機，飛速地輸入密碼打開line。

　　「我一定、絕對、百分之百會再來光顧。」他用雙手將蕭堯的手機恭恭敬敬地遞給老闆，附帶一個誠摯的笑容。

　　「謝謝惠顧。」老闆笑了出來，跟黃禮函確認了蕭堯的名字後，清了清喉嚨，點開置頂寫著『課長』的對話框。

　　「……喂？您好，請問您認識蕭堯先生嗎？」幾秒過後，老闆用不確定的語氣說出蕭堯的名字，作戲感十足。

　　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下，傳出模糊的說話聲。

　　「啊，我們這邊是Relax Bar，請問如何稱呼您？林先生是嗎？是這樣的，蕭先生自己一位在我們這裡喝醉了，需要有人來……對，是的。」老闆佯裝困擾的樣子和林家軒周旋，黃禮函則是在一旁喝水看戲。

　　老闆向林家軒道歉並解釋自己是在蕭堯的line裡點了置頂對話框，判斷應該是熟人，所以才冒昧打擾。幾句對話後，老闆用感激的聲音說：「好的，沒有問題，那再麻煩您了，謝謝。」

　　老闆掛掉電話，故作帥氣地撥了一下頭髮，將手機還給黃禮函：「他說十五分鐘，你可以在附近的位子等，確認這位先生有被安全接走。」

　　黃禮函再次用雙手恭恭敬敬地接回蕭堯的手機，鄭重地說：「我會在google上給你五星評價。」

　　還不到十五分鐘，林家軒順著Relax Bar的招牌指示走下樓梯，進到位在地下室的昏暗空間裡。他張望了下，就在吧台的位子瞧見一個趴著動也不動的人。

　　即便光線不足，林家軒憑著那背影，也能毫不猶豫地走到那個人身邊，用力晃起對方的肩膀：「不起來我就開除你，你他媽的給我起來。」

　　蕭堯像觸電一樣抬起頭，睜著一雙眼眶泛紅的眼睛茫然地盯著他看。林家軒剛洗完澡，匆忙之下頭髮只吹了半乾，套上手邊最近的乾淨衣物就急著出門了，幾乎沒打理自己，他被盯得不自在，轉頭向吧台後的人問：「他買單了嗎？」

　　「買了。」老闆帶著營業用的微笑回答，心中暗自想著蕭堯眼光著實不錯，林家軒的臉很清秀，即使因為氣急敗壞有點臭，依然是個冰山美男子。

　　「不就還好，你如果讓我幫你付酒錢，我就讓你無償加班到死。」

　　老闆聽林家軒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眼球轉上去看了腦子，自己的眼球則是往店裡的角落瞥了一下。買了單的黃禮函坐在那邊啜飲跟人生一樣苦的調酒，讓蕭堯免於無償加班到死的命運。

　　「站得起來嗎？」林家軒雙手環抱在胸前，語氣死板得要命。

　　蕭堯沒動作，反而皺著眉含糊地說：「你被我惹生氣了，怎麼會在這裡？」

　　林家軒突然覺得蕭堯眼眶鼻尖紅得有點可憐，憑著最後一絲憐憫忍住了再用眼球看腦子的衝動。

　　這時蕭堯轉過頭對著老闆說：「我覺得我有點醉了。」

　　老闆微笑，懶得說話，懶得摻和。

　　林家軒這次沒忍住，眼球真的太想看腦子了。

　　「你超醉，超——醉。」他指著蕭堯鼻子拉長音，不耐地說完後還是拿出手機開了地圖：「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跟上次喝醉的蕭堯相比，這次的蕭堯好溝通許多，對方緩慢地報出一個住址，最後還認認真真地問：「你要幹嘛？」

　　「我要幹嘛？」是啊，他要幹嘛？為什麼他要來接蕭堯？明明今天才對他大發雷霆。林家軒真想仰天長嘆，為放不下心的自己惋惜：「送你回家，快點。」

　　林家軒頂著一張棺材臉，試著拉了拉蕭堯，看對方到底會不會一拽就倒：「你起來，自己站著。」

　　蕭堯接收到指令以後，遲鈍的腦袋像年代久遠的電腦跑了一陣子，才一臉嚴肅地捲起雙手的袖子站了起來，然後不負眾望地腳軟往旁邊歪了下去。林家軒眼疾手快地撐住他，以免蕭堯的臉跟地板來個親密接觸。

　　「謝謝你，不好意思造成你們困擾了。」林家軒拖著軟綿綿的蕭堯禮貌地向老闆點了點頭，人家做生意，找他來接人也不是故意的，沒有什麼錯。

　　林家軒不知道，老闆的錯可大了。

　　他的車臨停在附近，睡眼惺忪的蕭堯不肯坐後座，只好被他塞進副駕駛座，用安全帶綁得牢牢地。

　　他扣上自己的安全帶後碰了碰方向盤，忍不住看向右邊，確認蕭堯的頭靠著窗戶雙眼又閉了起來，才輕輕嘆了口氣。

　　「你都不知道我開多快。」

　　自從接到電話開始，他就有些焦慮，還差點闖了紅燈，直到蕭堯安安靜靜坐在旁邊，才放鬆下來。

　　在一片寧靜中，他的視線掃過蕭堯額頭上淡淡的壓痕、因為歪著頭所以繃緊的頸線、壓皺的衣領還有捲起的衣袖，最後停留在蕭堯前臂上的刺青，上次那股鬱悶感又襲上他的心頭。

　　林家軒頭扭了回去，踩下油門往蕭堯家的方向駛去。

　　他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刺青，或許是種偏見，但他覺得會刺青的人跟自己也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人為什麼要刺青？

　　衝動、隨興、有趣、勇於表現自己、熱愛藝術。

　　不論是哪一種特質，都不是他擁有的。

　　蕭堯為什麼要刺青呢？

　　他因為兩個小小的三角形而感到煩躁。



　　或許是有休息到，或許是解酒藥發揮作用，莫約十分鐘後，蕭堯睜開了雙眼，驚悚地發現自己在陌生的車裡睡得不省人事，更駭然地發現開車的是他喜歡的人。

　　「課、課長？」蕭堯愣了一下後模模糊糊地想起黃禮函說黃夫人大發雷霆要他滾回家，但完全不記得為什麼林家軒會在自己旁邊。

　　林家軒開著車沒有理會他，臉上看不出喜怒，蕭堯原本想問『你怎麼會在這裡？』，但猛然想起幾個小時前才發生的事，話在舌尖頂著卻吐不出嘴。

　　「嗯。」

　　在安靜的引擎聲下，林家軒淡淡地回應。

　　儘管只是短短的一聲回覆，卻是蕭堯好一陣子以來第一次覺得林家軒沒有在敷衍他，他努力了一下，最後還是憋不住：「你怎麼在這裡？」

　　車子緩緩停了下來，號誌燈正好轉紅，出現倒數的數字，蕭堯的問句提著他的心懸掛在空中，紅燈剩餘的時間一秒一秒向下減，他的緊張則一分一分往上加，這個紅燈有九十秒，不知道綠燈亮的時候他的氣還在不在。

　　「酒吧的人打給我，說我是你的置頂。」林家軒盯著前方看，簡短的回答讓蕭堯喜憂參半。

　　喜是林家軒好好回覆他了，沒有無視他。

　　憂是林家軒知道自己把他設為置頂聯絡人了，天殺的。

　　「呃，這個，因為課長是我的上司，所以……」

　　「你今天是自己去酒吧嗎？」林家軒打斷他的話，似乎對他的解釋沒有興趣。

　　「不……我有朋友陪，但他好像先走了，這個……我不太記得了。」蕭堯糾結了一下，想著林家軒人都在這兒了，好像也不能說什麼謊，現在的氣氛也不太適合打哈哈過去，只好誠實交代。

　　蕭堯的話又卡在空中，這次直接卡到綠燈亮起。

　　林家軒踩下油門的時候終於開口說：「以後不要喝這麼多。」

　　「好。」差點窒息的蕭堯沒想自己做不做得到，不管三七二十一吸了口氣先答應再說。

　　林家軒快速地瞥了他一眼，過了幾秒又說：「回答那麼快，感覺就是左耳進右耳出。」

　　林家軒這口氣換作是以往的蕭堯肯定會問：『你在擔心我嗎？』但蕭堯沒忘記稍早林家軒暴怒的樣子，只敢聽著，不敢說話，他不想再惹對方生氣了。

　　「幹嘛？舌頭被狗啃了還是被自己啃了？」

　　他不說話，偏偏有人要激他。

　　「你不生我的氣了？」蕭堯看著面無表情的林家軒，沉不住氣地問。

　　「我哪時候生你的氣了？」林家軒睜眼說瞎話。

　　『哪時候沒有了？』

　　林家軒等著蕭堯這麼說或回覆類似的話，但他等了許久，最後只聽到蕭堯小聲地說了句：「沒有就好。」

　　林家軒感覺胸口很悶，胃在翻騰。

　　他想起酒吧裡的蕭堯看到他時皺著眉困惑的樣子。

　　他想起辦公室裡的蕭堯被他揪緊衣領時錯愕的樣子。

　　他想起被他冷淡對待的蕭堯的樣子。

　　他想起蕭堯疲憊地躺在他的床上，微笑看著他的樣子。

　　蕭堯跟他都沉默的時候，他想起很多很多事。

　　酒量明明很差卻為他擋酒的蕭堯，因為擔心生病的他而強硬送他回家的蕭堯，主動約他去同人展的蕭堯，一天到晚惹他生氣卻不曾讓他在其他同事面前出糗的蕭堯，摸清楚他的飲食喜惡的蕭堯，從一開始就狠狠撕下他的面具卻又細心不讓他受傷的蕭堯。

　　他想起自己收在衣櫃裡一直沒捨得丟的寶特瓶，那個被他關起來不見天日的小小微笑。

　　「你在想什麼？」

　　「你給我的……」回過神來，他的聲音已經在車中響起，自動回覆蕭堯的提問。

　　林家軒硬生生吞下最後幾個字，他感覺到蕭堯看著自己，嘴已經張了，話也說了，再閉起來未免太顯得奇怪，只好握緊了方向盤，清了清喉嚨讓話題轉了個彎，只希望自己的演技不要太拙劣：「你那個刺青，有什麼意涵嗎？」

　　匆促之下，他問了個盤踞在他腦海中許久的問題，原以為蕭堯會笑笑地說一時興起，卻聽到更深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