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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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媽媽(9/6更新至Ch.33)[普](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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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精明 發表於 2018-4-24 19:5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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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現代都市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林治崇是一個神秘的人。
用他人的話來說像水母;用楊淑娜的話來說特悶騷;而用媽媽的話來說是孩子。
可林治崇知道,他只是一個凡人,所以他的青春裡沒有愛情、只有遺憾。
豐沛而孤獨、迷人又刺骨。


他們的故事像錯開一拍的主旋律,總帶著和諧的異樣。


「只是可惜。」

//

【1】

我第一次聽到媽媽這個名字,是從別人那在另一間酒吧聽來的。

那個別人叫做楊淑娜。

楊淑娜是我上大學時第一個認識的、一個怪怪的女人,瘦的好像把柴火,短短的紅髮瀟灑的在頭上燃燒捲翹著,支著下巴對學餐裡坐她對面的我隨意的搭了話。

「你是什麼系的?」

大大的眼睛上睫毛被刷的很長,像是蜘蛛的腳,細細的。

我一恍神,就回了她話。

從此就被她這瘟神纏上,拉拉扯扯十幾年也沒斷。

我笑過楊淑娜的名字,感覺像是戲說台灣裡那個不討人喜歡又被大老婆害死,最後披頭散髮回來索命的小三那種庸俗的年代感。

楊淑娜笑了笑,塗的艷紅的嘴彎成了不全的月,她說她也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從小不知道被笑了多少次,等二十歲後一定要去改掉。

等到她好不容易二十歲之後,她爸爸卻走了,楊淑娜喝著一罐又一罐的啤酒,小小的頭靠著我的頸窩,一開口就帶著酒氣,聲音低低的又有點含糊。

「算了,不改了。」

她爸爸在的時候天天嚷著想改名,等到取名的人走了之後反而不想改了,後來楊淑娜這名字還真的一路跟她到最後。

我看著她,突然覺得人事無常。

後來我倆基本上都廝混在一塊,她系上我系上都以為我們是一對,不過只有我們自己知道不可能,因為太荒謬有時反而會笑出來。

有次我喝了酒,頭有些昏,看著楊淑娜的頭髮笑了出來。

我跟她說我喜歡男人,妳最好不要喜歡上我。

楊淑娜嗤笑一聲,用丹紅的指甲掐熄了煙。

她說她喜歡女人也喜歡男人,但我不是她的菜,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她才怕我哪天變成跟蹤狂暗戀她。

「而且你長得一臉Gay樣,早知道你是Gay了。」

我罵了聲去你的往楊淑娜的頭亂揉一通。

雖然這樣說,但楊淑娜基本上是我的青春,什麼該做的不該做的楊淑娜都像是不怕死的全做過了一輪,而善良的我只好跟在楊淑娜的身後善後。

我就是在楊淑娜的嘴裡聽見媽媽的。

而媽媽就是我青春的下半頁。

是一張不合時宜的唱片,一圈又一圈地、刮花了我的歲月。
本文最後由 不精明 於 2019-10-12 21: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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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8-4-24 19:5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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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和楊淑娜常去的酒吧在巷子裡的拐角,離市區很近又好停車,五次裡有四次會約在這裡,剩下的一次我沒跟到,畢竟我是不翹課的好學生。

主要是我系上的必修比楊淑娜多了十幾個,可惡。

楊淑娜翹著一隻腳晃著艷紅的高跟鞋,端著一杯紅粉佳人笑笑的敲著桌面,說她最近很喜歡去一家Gay bar。

這話在我耳裡聽起來真的很奇怪,也不知道是誰帶起的風潮,最近一堆女生喜歡去Gay bar玩,據說是因為比較安全氣氛也舒適。

我聽著聽著就笑了出來,覺得有點愚蠢,又覺得理所當然,酒吧的Lady's night就是讓女人去選擇,是不是要用不便利去換取優惠。

這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有得有失的。

楊淑娜則不一樣,她只是喜歡Gay……好吧我承認這也挺奇怪的。

她說自己當初跟我搭話就是因為我一臉Gay樣,然後被我揍了一拳,呲牙咧嘴的打了回來。

不怎麼痛,但是刺刺的疼著,指甲刮過的地方泛著一道白痕。

楊淑娜說她去的Gay bar有一位媽媽,應該是我喜歡的型。

我笑著嗤了一聲,嘴裡滿是剛喝下的調酒裡一不小心加多的萊姆味。

酸酸的氣味,還有一點酒精特有的嗆辣。

「妳又知道我喜歡的型了?神經病。」

楊淑娜橫過一眼,蠻不在乎的翻了翻白眼,說我應該去看看那位媽媽,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你不是喜歡特別的人嗎?媽媽真的很帥、又特別,我覺得你應該喜歡。」

我笑了笑又哼了聲,最後還是被楊淑娜拖著走,楊淑娜細細的手指扣著我的手腕,皮膚帶著涼意,很冷。

女人好像基本上手腳都容易冰冷,楊淑娜說那是因為她心熱。

我對她的瘋瘋癲癲倒是習以為常。

那家Gay bar很近,卻又很偏僻,往裡拐兩個彎,最後踏著木階梯上去,一個不怎麼亮的燈箱在門口忽明忽滅,有種衰敗的感覺。

要不是因為楊淑娜,我不會踏進這個地方、不會發現這方天地、不會遇見媽媽。

我很感謝楊淑娜,又很恨她。

我無法想像當初沒有遇見媽媽,我的生活會怎麼樣?如果更加倒轉,沒有遇見楊淑娜,那又會怎麼樣?

但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我始終找不到解答。

楊淑娜鬆開緊抓我的手,推開了那深色的木門,輕柔和緩的音樂流瀉出來,點點燈光映入我的眼裡,而媽媽坐在吧台中間,微微側著身往這裡看。

──當初聽到媽媽時,我想像過他的模樣,有這樣一個稱號的人,總該會是女性化一點的。

也許穿的比較浮誇一點,或是留著長髮,甚至是變裝皇后,我想像過。

但媽媽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袖扣在手腕處閃著光,指節分明的手輕輕搭在吧台上,棕色的頭髮一絲不苟的梳理起來有種禁慾的感覺。

媽媽要笑不笑的看向楊淑娜,含著微彎的雙眼淡淡地開口,聲音很好聽,稱不上有磁性,但難忘。

「淑娜,好久不見。」

楊淑娜迎了上去,熱絡的搭上肩喊了聲媽媽。

「媽媽啊,你有沒有想我?」

「想妳幹什麼,要來就來,不來就不來。」

「媽媽好無情啊!」

楊淑娜像個小孩子似的嘟嘴撒嬌了會,後又拉著我的手往媽媽那帶。

「媽媽,這是我同學,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臭悶騷。」

我暗暗瞪了楊淑娜一眼,轉過來跟媽媽伸手打招呼。

「我叫林治崇,跟楊淑娜同一所大學。」

媽媽笑笑的虛握我的手,皮膚很乾、很滑,有點涼卻不冷。

「你好,我是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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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8-4-24 19:5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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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楊淑娜自個兒揀了個位置坐下,一張紅色的酒吧椅就落在她跟媽媽的中間,低調閃著皮革特有的散亂反光。

想湊合的意圖太過明顯,我倒是一下冷了下來,但也不方便直接發作,就挨著媽媽坐下了。

楊淑娜有時行為就是有些沒輕沒重,像個特別幼稚的孩子,連要跟她生氣都顯得浪費腦力

「媽媽啊,你繼續跟我說上次那個人的故事吧。」

楊淑娜開了場,抽煙抽的有點啞卻仍是高亢的女性嗓音從我的右方順著一口煙飄向左邊。

我用餘光掃了下媽媽,他微微傾著頭笑著,睫毛很密、卻不長,瞇起眼時看不清楚視線落在何方,眼睛帶著淡淡的細紋。

我猜想他年輕時肯定很愛笑。

「嗯……我說到哪來著?」

媽媽點著食指,眼神緩緩的飄向前方,有點渙散,配著他淡淡的微笑有說不出來的韻味。

後來我才知道,楊淑娜跟這兒很多常客來的原因都是為了聽故事,基本上沒有什麼,都是媽媽的戀愛故事。

媽媽的戀愛運可以說是非常之差勁了,簡直是專挑歪瓜裂棗一樣,總遇到一些糟透的男人,每段感情都帶點傳奇性,可以說上十個故事不帶重樣的,最有名的就是他第一個男人。

那個送了他現在酒吧的男人,媽媽的初戀。

從那時開始,媽媽遇到的每個男人都多少有點問題,但人總是這樣,幸福是比較出來的,一開始只是好奇問問,後來反而變成了一種慰藉,大家都喜歡聽媽媽說故事,說著那些年他遇到的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既覺得好笑,又有點悲涼。

覺得自己好像就也不是那麼慘。

人嘛。

「……然後他說頂一間店給我,起初我還很感動,過兩個月後發現所有權完全轉到我手上,一個女人拎著一個名牌包上門來,親疏有禮的請我離開他的先生……,這時我才知道那個男人居然早就結婚還有一個十歲的女兒,這間店的錢……。」

媽媽彎著嘴角,笑起來時右邊比左邊上揚一丁點,語調不緊不緩,正適合搭著酒下飯。

我涼涼的看著聽著,心裡隱約有點瞧不起他,在我看來媽媽跟系上那幾個反覆失戀又喜歡聚在一起取暖的人沒有兩樣。

說句實話,這世上的壞人雖然不少,卻也不多,有些人總覺得自己反覆遇到愛情騙子,然而他們洋洋灑灑列了一長串條件,卻又不喜歡他們口中「好的對象」。

人總是不能分清楚自己想要的跟適合自己的,那失敗十次有八次可以歸咎於自己的眼光差勁,或者說是執迷不悟。

循環反覆循環反覆,繞在一個自我意識的死胡同中,吊死在同一顆樹上,還以為那叫做浪漫。

循環反覆。

我正腹誹著,媽媽的故事正好告一段落,結局我沒有聽清楚,但反正故事精彩的往往不是結局,我也沒打算追問。

「那、治崇你想喝什麼?既然是淑娜的朋友那我非得請你喝一杯了。」

媽媽笑笑的開口,眼角淡淡的細紋顯得別有風情,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媽媽穿著西裝,整個人打理的乾乾靜靜,一手持著威士忌酒杯,鑿的圓亮的冰球在搖晃時會發出輕微的響聲,琥珀色的酒液透過昏暗的燈光在媽媽纖細的手指上搖曳出水波的光影。

我一恍神,失禮的愣了一下。

「媽媽你……是為什麼叫媽媽?」

媽媽頓了一秒,一下笑了出來,屈起食指掩著唇笑得很有氣質,肩膀還微微抖動著。

淑娜也笑了出來,她說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在三句內就直接問這個問題,就算覺得我直接也直接的太過了。

笑完之後媽媽才開口解釋,原來媽媽不是媽媽,媽媽本名姓馬,本來大家都自己高興怎麼叫就怎麼叫,什麼小馬或是馬子基本上媽媽都不在乎。

一回有個人喝醉了,又喊不出媽媽的名字,結果喊成了媽媽,大家覺得有趣就這麼喊下來了。

「那媽媽你的名字叫什麼?」

故事聽完了我只覺得彆扭,對於媽媽的本名反倒是好奇了起來,媽媽沒有回我,只是笑著搖搖頭。

淑娜湊了過來在我耳邊小聲說話,一張嘴都帶著酒氣,薰人的可以。

「媽媽啊,不告訴人名字的,他說他討厭自己的名字。」

我喔了聲沒再追究,卻往媽媽的方向移近了點,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對媽媽充滿了好奇。

「媽媽,你遇人不淑的頻率真高啊。」

「啊……算命的說我專門開爛桃花。」

「那媽媽你怎麼還整天戀愛啊?我要是這種運氣大概沒幾次就心灰意冷了。」

「欸,誰沒受過幾次傷,難不成就不走路啦?」

「你不生氣啊,他們都那麼對不起你。」

你怎麼那麼雲淡風輕,還拿來閒嗑牙的聊天啊,不覺得哪裡不對嗎?

媽媽轉了下脖子尷尬的笑了下:「要說不生氣當然一開始也是挺氣的……,但後來看到一本書,裡面有句話我覺得說的挺好的。」

「哪句?」

「因緣生滅,多求是苦。」

媽媽湊近了我,冰涼的酒液從我的喉嚨滑下,我掩嘴後退嗆了幾口,眼眶全是嗆出的淚水。

「很苦,對吧?」

媽媽笑笑的擦了擦嘴巴,讓人把苦艾酒收回櫃子裡,有點無辜的問我。

毫無防備被喂了一大口苦艾酒,不擅長喝烈酒的我一下咳到說不出話來,舌尖還帶著刺刺的麻感,草藥味在嘴中久久不散,氣到有點無力反而笑出來。

「很苦,真的很苦。」

媽媽笑彎一雙眼睛望著我,聲音輕輕的,

「嗯,很苦。」

但還是要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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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8-5-14 13: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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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寒假開始兩週後,我回家了一趟,客運上滿是食物混雜的氣味,車窗的倒影往後流逝的很模糊。

兩個小時的客運、三十分鐘的公車、兩扇沉重的鐵門、一把生鏽的鑰匙。

這是我與「家」之間,物理與心理上的距離。

客廳裡媽背著我看著電視,聲音開的很大,電燈只開了一盞所以有點昏暗,我放下包按亮了整個空間,我媽的背影動了一下。

「你回來了。」

「嗯。」

我們之間有著難以言喻的沉重以及相對無語,我想這要追溯到我還很小的時候。

我媽的脾氣並不好,已經不是潑辣可以形容,她暴躁、無理取鬧、把毆打孩子當成一種消遣的方式,我曾經因為經過她的眼前而被毆打了半小時,也曾經半夜被挖起來撕毀暑假作業。

我曾經被抓著頭髮往牆上砸,而隔天對著別人說我跌倒了。

……我也許是跌倒了吧,在投胎的這件事情上。

所以我姐早早就離家了,像是要逃走一樣,臨走前不忘咒罵媽的狠毒還有爸的冷漠。

媽大概是被這件事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因為姐從來不願意讓媽看她的孫子,雖然我也覺得她哪來的自信自己從未當過一個好母親,就能越級成為一個好外婆。

那一陣子,她很認真的跟我懺悔,說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壓力也很大,她是愛我們的,只是不擅長表現……。

我聽著聽著,覺得莫名的好笑,不擅長表現愛卻擅長體現暴力,那些傷害不只留在回憶也停在心底。

老實說,我沒有什麼感覺,當時我已經要上大學了,我想媽大概是有點慌張,她再留不住我,他就一個孩子也沒有了,

即使自始至終,我們都不是他們的。

我看著她灰白暗淡下去的頭髮,莫名的感覺淒涼,但是那種傷感接近於景物,多少只是物換星移的感慨。

姐曾經打電話回來幾次,都是我接的,我向她說到這件事,她的聲音頓時在線路的另一端模糊起來。

「你不恨她嗎?」

「媽嗎?」

「嗯,我很恨她、特別恨她,我小時候多希望她愛我,即使她打我我也希望有天能得到她的關注,可是她沒有,她自私、她不愛我,她只是害怕孤獨,她才不愛孩子,她是個不稱職的母親,我甚至想不起來親情是什麼模樣!我今天婚姻會破碎也是因為她的關係!」

「我不恨她,說真的,姐,我不恨他。」

「你真的是個白癡,林治崇。」

「老實說吧,我對媽沒有任何感情,都那麼久了,恨太費力了,但是我也不喜歡她,我看她只讓我覺得悲慘,也覺得可憐,但我不同情她,我也不同情妳。」

「你在氣我嗎?我也是不得已才離開,你知道她總是特別虐待我。」

「不是,我是說,妳可以不原諒她,但妳可以放過自己,妳一直執著於媽,卻活的跟媽越來越像。」

嘟的一聲,電話掛斷了,姐從此再也沒有打過電話回家,老實說我也覺得自己言重了,但我其實也蠻氣她。

姐一直都很自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不幸的總和,任性的像是理所當然,自私又獨斷。

老實說我們家的人大概都這樣,我也是,不過最傻的人還是我爸,壞人都精明,但他不但壞,還很愚笨,沒有看人的眼光。

光是他跟媽結婚這件事大概就證明了他毫無識人之明,而在我高二那年他做了此生最荒謬的決定。

他做了大學同學的保人。

我知道時簡直不敢相信,你可以用借錢來看清一個人是否值得信任,但是做保簡直是腦袋糊塗才會做的事情。

──你連自己的生命都承擔不起,哪來的勇氣為他人的未來擔保?

最後爸走了,不是死了,只是走了。

我想可能是去跑船了吧,也可能是去賣腎,反正他跟媽離了婚,跪下來跟我們全家說對不起他不是稱職的一家之主。

照道理來說我們應該要哭的,但是只有媽一個人因為經濟來源離開哭的差點氣喘發作,而姐和我只是涼涼的看著門被關上,覺得莫名的可笑。

反正你不稱職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難不成你還以為自己以前做的很好?

幸好家裡還有些存款,過了半年姐結婚時也收了禮金,而我上大學後也有兼差,所以日子其實還過得去,沒有想像中那麼愁雲慘霧的。

只是說到頭,家對我而言只是身分證上的一個地址,從來也不是什麼永遠回得去的地方。

突然想起姐結婚時,拿著禮金簿,一個剛結婚的新嫁娘氣得妝都要花的對著媽大吼,把簿子摔在地上。

「好!妳養我!妳了不起!這些禮金就當妳把我養到大的撫養費!我林如儀從此再也不欠妳。」

我站在一旁,當做自己在看戲說台灣,突然覺得也許甜蜜的家只是繪本商人的一個謊言。

大概是我站在原地待的太久,媽關掉電視轉過來問我要不要吃晚餐,她去買。

我點點頭,把行李箱拿出來整理東西,裡面塞著筆電包還有一些換洗衣物,我從件襯衫下拿出了一盒餅乾遞給媽。

「我同學說這個很好吃,買給妳的。」

媽好像很開心的拿了過去,打開櫃子收好,說著不用每次回來都買東西沒有關係。

我感覺自己面無表情沒有一點情緒,這種表面上的東西我倒還是做的很好,然而其實我並不在意。

我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了,靠著一些基本的社會規則活下來。

媽買回來便當時我剛收拾好行李,兩個人一邊吃著便當一邊講些不著邊際的話。

「怎麼現在才回來?不是早就放寒假了?」

「我有事。」

「什麼事?」

「就有事。」

媽頓了下,安靜的說了聲這樣啊繼續吃著便當,開始說些隔壁的誰在哪裡做什麼,郵局前的小吃攤是我小學同學的爸媽開的這種八卦,我配著這些東西下飯,突然覺得媽有點淒涼,也許那個年代的女人就是這樣。

雖然全然局外人的我也稱不上良善。

「你什麼時後回學校?」

「寒假結束,還有兩週左右吧。」

「那、喔……那你再看有沒有需要什麼,我找時間去買。」

「嗯,謝謝。」

手機螢幕亮起,楊淑娜傳了訊息給我,說寒假結束時要約我一起吃飯,當慶祝我的生日。

我回了句謝謝,按黑了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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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8-5-14 13: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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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寒假的那兩週我活得很慢,空氣像是緩慢的流體一樣包圍著我,而每日的行程都是相似而重複的,大多我平常訂定的行程諸如看書、追劇等等都擱淺了,走一步停一步似的。

我覺得我似乎在試圖療傷,雖然我也不確定實際上我受了什麼傷害,也不是真的不能動、但就是動不起來。

很偶爾的,楊淑娜會傳訊息給我,兩人聊了一陣屁話後就無疾而終,這種時候會特別覺得自己沒有朋友。

午餐跟晚餐都是跟媽一起吃,有時是簡易的煮一下、大多是買外食,也就只有這種時候我才有時間跟媽交流,偶爾給點回應她就會繼續絮絮叨叨地說下去,其實我覺得這樣挺好的,不用做到什麼也不覺得自己多麼不孝。

著迷於一件事情的時候時間被壓縮得很快速,而當什麼都沒做的時候反而就像從指縫裡瘋狂的穿梭過去,一晃眼一天就過了、一回神一週就過了。

當我久久抬頭看了眼日曆,才發現我也該返校了。

媽看著我收拾行李箱,一邊遞給我要帶去學校的東西,我一邊看一邊判斷哪些需要哪些不需要,突然有點感慨。

現在這樣看起來很疏離,對彼此而言才真正能夠喘口氣,有道是距離產生了美感,所言不假。

高中那時大概是我跟媽摩擦的最多的時候,又緊張又緊密又緊迫,動不動就會反抗起來,我還沒真的長大、卻不是小孩;而媽還沒真的老去、卻早已疲態。

她還想繼續管我,卻管不動、罵不得、打不贏。

從那之後,尤其是我上大學之後,她就慢慢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我不知道,也許她現在是有點怕我的吧?孩子怕父母是因為離不開,而父母大概是怕孩子離開。

這種時候我會想起姐,雖然她客觀上來說是不幸的,可是我又會羨慕她,她在自己最恨這個家的時候逃走,所以她的痛苦牢不可破。

她不像我,不用看著媽日漸衰老、逐漸佝僂,不用聽著她的聲音漸漸沒了力氣,不用看著她變得不再像她自己,不用憐憫她把自己活成了一顆倉鼠球逃不出去。

我是曾經恨過她的,只是恨太費力了、愛也是。

血濃於水愛恨相隨。

最後我除了說一句下個月初回來,就再也開不了口。

回程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楊淑娜說過要約吃飯,才剛打了訊息問她,她很快的回我幾點到租屋處,最後擇日不如撞日的選在今晚、媽媽的酒吧。

我看著螢幕上的訊息,思緒一下子回到了那一晚,嘴裡殘留的酒味、含著涼涼笑意的眼尾、燈光讓髮絲邊緣透成了剪紙一般,還有媽媽領口露出的一截脖頸……。不想還沒怎樣,一思及這些細節便零碎地刺進了我眼裡,不知怎麼地揮散不去。

我大概、並不喜歡媽媽,雖然如此,我卻想得到他。

這樣的感情,算得上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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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8-11-14 22:5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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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回到了租屋處霎時覺得有點陌生,感覺只要久沒進入一個空間就會有這種感覺,很久以前看過房子是靠人的氣息撐起來的,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這種說法。

好不容易把行李箱的東西分門別類地歸了位,該掃該拖的都處理完也耗了一兩個小時,我裹著一件外套蜷縮在角落裡壓著眼睛,覺得有點疲憊。

燈好刺眼,但是又起不了身去關上,身上每一吋都一點一點的向下沈,黏滯到了地板上,有點挪不開腳。

一道突兀的鈴聲劃破了這黏稠的氛圍,我不甘願地伸長手勾回手機,看著螢幕來電顯示圖像上楊淑娜的自拍,下巴撐著地板涼涼的恍著神,一晃眼電話就被晾到自動掛斷了。

也就只有楊淑娜還這麼復古的給人打電話了,我想。

自己都想不起來上一次撥號是什麼時候了,以前還會記著幾個朋友的電話說常常聯繫,現在什麼都存在電話簿卻再也沒有聯絡了。

人啊,真是犯賤,一把通透的賤骨頭。

賤骨頭。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媽媽,為什麼呢?

那個人客觀上來說是過的很好的,比很多人來得好,雖然感情上固然有點失敗、甚至能說是一敗塗地,但他確實過的不錯。

迷迷糊糊中感覺舌根上又泛起了一道苦味,酒精的辣味一下錯覺似的漫開來。

他說那酒是什麼名字,想不起來了。

等我的意識回到現實,手機上叮叮咚咚的出現了好幾條楊淑娜的訊息提醒。

跟楊淑娜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個性比起來,她打字真的有夠慢的,我都來得及慢慢讀完一條才看見刷新,而最後的一則是個貼圖。

不用點開來都知道,她氣炸了。

為了不要讓楊淑娜太生氣我決定先去刷牙洗臉換套衣服再回電。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到收拾完,已經沒有可以拖延的藉口正打算打電話給楊淑娜,就聽見自己的門鈴響得一副馬上就能斷氣的樣子,門鈴一停才剛按下通話鍵就聽見楊淑娜那有點神經質的聲音劃過空氣,割裂著我遲鈍的腦神經。

「林、治、崇!你是不是又收拾完東西就給我廢在地上裝一灘泥?給我起床起床起床我他媽都付錢了你給我圓潤的滾起來去吃完你的生日餐再回來裝死!」

我抓了抓後腦翹起的頭髮,正想回不是但是感覺又會被吐槽,只好嘆了口氣慷慨就義,打開房門往樓下走。

大門的鐵門有點老,鑰匙轉了好幾圈還卡住,一聲鈍響後推開大門,騎樓下站著一身漆黑的楊淑娜。

她看起來隨時都像是要去砸人場子一樣,我真沒看過用這種尋仇眼光請人吃飯的人。

這是我朋友呢,突然覺得一絲微妙的驕傲跟好笑,然後因為表情太奇怪被楊淑娜揍了一下。

直到接過楊淑娜漆黑閃著皮革散光的安全帽,都還有點半夢半醒的感覺,一切都那麼不現實。

我是個沒有什麼朋友的人,別人得要死拖活拽才有辦法把我從自己的角落拉離,實在是太難搞又太難熟,一不注意又回到窩裡,導致於跟大家通常處於一種看著還行但是過年過節只有社交軟體上一行冷冰冰的祝福語。

那大概是我的過失吧,誰不是呢?

安全帽的面罩上回摔出裂痕已經拆了,夜風刮得我臉生疼,但是我本來就已經遲到了也只能悶不吭聲的縮在楊淑娜身後,祈禱這個飆車小能手能安全駕駛一點。

她每次一騎車我都有種能一下越過這世界,流浪去的錯覺。

車燈路燈化成兩側流動的光影,風聲過於嘈雜反而趨於寧靜,我瞇了瞇眼看著楊淑娜被風吹得鼓起的後領,那裡低調地刺有一小圈荊棘,忽然覺得空氣潮濕的很冷,捂成一團的感覺。

我偶爾會想,要是我喜歡女人就好了,要是楊淑娜是男人就好了。

可是心底的一塊又隱約察覺,即使如此我們也不會在一起的,我只是太孤單了。

我只是太孤單了。

好不容易到了店的樓下,我整張臉都被冷到僵成一團,原地跳了跳才跟著楊淑娜走上樓,正恍神地想著木階梯到底會不會有天坍掉,就聽見一聲陌生又熟悉的嗓音。

「壽星來了啊?」

我一抬眼,媽媽站在門口,身後半閉的大門流淌出的音樂與燈光把他那剪裁合身的西裝襯得不像存在現實的人。

我突然覺得心臟一沉,從胸口正中心直直往地上墜下,重的沒有聲音。

大抵被砸成了泥,也不知道撿起來你要不要。

那時記得自己甚至憋住呼吸,才能若無其事的打招呼上樓進門去。

那一年我二十歲,青春一翻過去好幾頁,都已經不再是能自稱少年的年紀。

才在自己沒有想像過的地方,愛上一個沒有想像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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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8-11-14 23: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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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楊淑娜領著我走到一旁的包廂──說是包廂事實上也不過是一個半開放空間,從盆栽錯落的葉影中隱約還能看見吧台。

媽媽站在那裡,一手倚著吧台不知道往裡面在說些什麼,脖子微微的往右側拉出一條很漂亮的弧度,隱入了領口。

也不知道在心虛什麼,我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著手上的鏈子,那是之前楊淑娜本來訂做給她女友跟她成對的手鍊,交錯的雕刻銀珠看起來大氣又好看,襯得人皮膚顯白。

結果鏈子還沒做好,珠子才刻了一半兩人就因為無關緊要的事情分手了,我感覺楊淑娜本身就是大寫加粗的無常,六十四級字的新特明體烙印在她那飽滿的印堂一樣。

她明明生活的挺好的,卻又挺糟蹋的,錢流水的來流水的去,唯一留下的是那頭紅髮,以前覺得像火,現在總覺得像餘燼。

手鍊也不能退,最後楊淑娜回收再利用的當著我的面把手鍊從鮮紅色寫著My Love的紙盒拿出,扔進草綠色的紙袋,上頭還有楊淑娜醜得不得了的「友情長存」四個大字,說是我們友情的信物。

友情的信物,愛情的遺物。

我很不給楊淑娜面子的大笑好幾聲才戴上,顫著聲說了句友誼長存。

正想得出神,整間店忽然突兀地響起生日快樂的音樂,我一抬頭就看見楊淑娜帶著幾個人端著菜往我這裡走來,驚訝到臉上的表情都忘了繃緊。

酒吧裡的人齊齊往我這裡看過來,零零散散的響起掌聲跟口哨,媽媽喊人拉了張桌子過來,三兩下就往桌上擺滿了菜。

雖說約在媽媽的酒吧,我還以為生日餐是續攤或是其他的方式,酒吧可以弄成這副像自助餐的模樣嗎?

我轉過去看了媽媽一眼,他正開了瓶香檳往我這裡笑了下。

嘴角勾動的幅度不大,卻讓我心跳直接漏了一拍,明明正是心動的時刻,不知為何背後卻泛了片冷汗。

「生日快樂啊,治崇小朋友。」

媽媽的聲音不算響,依舊是不緊不慢的拍子,感覺馬上就能再說出一嘴故事來,右邊嘴角鬆鬆的掛著,感覺心也被整個提起來掛上了。

搖搖欲墜的。

我抹了把臉,有點無奈的應了聲,從媽媽手中接過酒杯開口:「不是、我說酒吧原來還能這樣嗎?」

楊淑娜把手上端著的提拉米蘇放下,勾著媽媽的手臂嬉皮笑臉:「說包場就包場,我們媽媽就是這麼講究。」

媽媽挑眉看向楊淑娜笑笑:「沒辦法生意難做,連生日宴會也得辦啊。」

桌上幾樣菜看著都是從結尾那家餐廳叫來的,餐點眼熟的很,被楊淑娜弄成了一場小型自助餐,往周遭人遞小碟子跟碗筷,氣氛和樂的不得了。

領了盤子的人在取餐前都一個個挨著我說了句生日快樂,搞得跟禮佛似的,笑得我直不起腰。

荒謬又幼稚,都不知道我前幾天在糾結什麼,所有的情緒煙消雲散。

「楊淑娜。」

我走過去,敲了下她手中的香檳杯,細碎的氣泡沿著杯壁破碎的浮起,酒很甜,我瞇了瞇眼睛,壓下眼眶一抹熱意。

「謝謝妳,真的。」

也沒有幾個人能對我這麼上心了,平時損歸損,楊淑娜也能算得上是稱職的知心好友。

楊淑娜扒拉了下頭髮,紅艷艷的指甲像凶器一樣劃過耳後,笑的很隨意。

「吼怎麼了肉麻兮兮的,快點切蛋糕啦,雖然菜是買的但是蛋糕我做的喔?」

我正驚嘆著,媽媽的聲音就從右邊橫了過來:「妳做的?妳讓我教妳結果弄砸了幾次,最後一次還是我做的妳只灑了可可粉,而且還沒灑準字邊緣都糊了,媽媽可不記得有教過你說謊啊?」

楊淑娜一頓,當作沒這回事的拿出了幾根蠟燭插在另一邊的小杯子蛋糕上,說提拉米蘇不好插蠟燭先在旁邊許願完再去切蛋糕。

我從善如流地忽視剛剛媽媽的爆料,許願唱歌一個也沒落下,正要低頭吹蠟燭的時候媽媽喊人把店裡燈切了,一片黑暗中只有微微跳動的燭光。

媽媽正好站在我斜前方,暖黃的火光將他的輪廓照得模糊,整個人都顯得柔軟。

他年紀應該不小,但看上去卻又不顯老氣,不知道到底比我大了多少,不吭聲時隱隱流露出的滄桑沉穩帶著一絲奇妙的魅力,勾得人移不開眼。

我吹黑了蠟燭,熄滅的那霎那媽媽似乎察覺到我打量的視線,兩人在空中對上了眼。

在一片黑暗中我感覺腳下的地板似乎有點在搖晃,讓人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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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熐宬 發表於 2018-11-20 23:3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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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歡主角的想法還有與淑娜的友情

覺得他們其實都默默地扶持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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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9-3-19 15:52:17
只看該作者
熐宬 發表於 2018-11-20 23:34
好喜歡主角的想法還有與淑娜的友情

覺得他們其實都默默地扶持著對方

好久沒上來居然能收到回覆,開心,最近會開始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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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9-3-20 07:4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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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吃完一輪又喝完一輪,我腳步整個有點沉,腦袋的思考都黏糊成一團。

幸好我喝酒不上臉,我暈乎乎的這樣想,伸手撓了下脖子,感覺那裡有點燙,果然是喝多了。

楊淑娜酒量比我還差的多,已經有點發起酒瘋,幸好她不是那種特別吵的類型,普普通通地挨著旁邊的人不知道在唸些什麼,所有的話都糊成一團,語焉不詳的。

我走過去把楊淑娜撈起來,磕磕絆絆的扶下樓想欄輛計程車,結果好幾回都快停下了看到是倆醉漢全都加速逃逸了,啊媽的。

夜風竄在小巷內,酒勁過了後整個人都被吹得有點冷,外套內竄起一陣雞皮疙瘩,我抹了抹臉下載了Uber,視線模糊的註冊帳號看能不能在自己也睡過去前叫到一輛車,欸我的媽楊淑娜地址哪來著啊……。

輸入錯好幾次帳號,整個人煩躁到了幾點,媽媽的聲音忽然從頭上飄下來。

「怎麼了小壽星?」

我抬頭發現媽媽倚著樓梯扶手,慢悠悠地抽著煙。

煙已經抽了一半,也不知道他在這裡看了多久。

我忽然覺得又羞又惱,也可能是酒精燒斷了我好幾根腦神經,口氣很不好的直接開口:「你就在那裡看著?」

媽媽笑了笑,煙霧模糊了他的臉,聲音一如往常帶著一絲溫涼:「我也才剛出來,怎麼,要不要順便載你們一程。」

隨手往欄杆壓熄煙,媽媽一階一階走下來,肩上披著的外套被風吹得鼓起,襯衫漂亮工整的被收進腰線裡,一恍神還以為他在走台步。

我看我真是醉的不輕。

淑娜在我身上打了幾下,紅著一張臉亂著一頭髮的掙扎著起來,看著我胸口莫名笑了一陣,又開始絮絮叨叨不知道在唸啥,打了好幾下後轉過去看著媽媽:「欸媽媽啊。」

大概是醉鬼看多了,媽媽眉毛一絲也沒動任著楊淑娜搖著他,很小聲的開口:「怎麼啦?」

「媽媽啊……你怎麼這麼好啊?啊?可是她好可惡又好可憐,媽媽啊……我好可憐啊……。」

我抱胸在旁邊看著媽媽哄著不知道在說什麼的楊淑娜,突然不知道自己站在這裡可以幹嘛。

「媽媽,那個、還是你鑰匙給我,我把車開過來?」

「酒駕呢,我再怎麼樣也不會讓人在我眼皮底下酒駕。」

「沒,我就開過來這裡,就店門口,開過來之後我把楊淑娜放後座。」

「沒事,這樣一來一往的浪費時間,都這麼晚了,我車就在前面,你幫我扶著淑娜就好。」

楊淑娜聲音含糊了下去,突然拔高一聲「我的機車!欸我的機車!」就沒了下文,看著應該是睡過去了。

我接過楊淑娜斜斜的扛著,沉默的跟在媽媽的身後進了巷子,把楊淑娜安穩的放在後座後我坐進了副駕,頭一沾上椅背就有點撐不住,昏昏欲睡的。

媽媽的側臉在視線中模糊開來又聚焦,街燈的光照在輪廓上顯得有些魔幻,我也沒察覺這樣盯一路有什麼問題,視線絲毫沒打算挪移。

因為我醉了。

轉過某個路口時,前方好像出了車禍,救護車跟警車的聲音在安靜的深夜顯得特別的響,幾台追撞的車讓路口壅塞成一團,媽媽煞了車在路旁熄火,手指在方向盤上點著,好一會後才把椅背放倒,閉著眼睛休息。

「看起來應該快處理完了,我懶得倒車繞路,等等我再開。」

我喔了一聲,自己都覺得聲音很糊,學媽媽一樣把椅背放倒,側過頭看著他,可能是真的太明顯了,媽媽轉過來回看我。

「怎麼了?你都看一路了。」

「……沒事。」

「沒事就轉回去,我都覺得有點尷尬了。」

媽媽的聲音淡淡的、涼涼的,沒帶有太強烈的責怪感,不知道為什麼讓我覺得心裡發癢。

腦袋裡的螺絲又鬆了幾根,一不注意話就說出口了:「媽媽你就喜歡那種人嗎?」

這話再怎麼樣也是太唐突了,我後背一下冒出了片冷汗,磕磕巴巴的補了句:「抱歉,我只是……」

媽媽笑了笑,搖下了一半車窗,夜風吹得他額前落下的幾綹亂髮微微晃動,讓他看向遠方的視線顯得模糊。

「什麼樣的人?壞人?負心漢?」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能回些什麼,但媽媽並沒有搭理我,也不在乎我到底有沒有回應。

「那你是嗎?那種人。」

媽媽笑了笑發動車,前方的意外已經排除,靜的像是每一個單調沒有記憶點的深夜巷子,毫無人氣。

他踩下油門,我的背一下撞上椅背,但車速很快就穩定了下來,我抽空轉身看了看後座,楊淑娜縮成一團睡得安穩,身體隨著呼吸起伏著。

「他是愛我的。」

媽媽忽然開口,語氣像是每一回在酒吧跟每個人說故事一樣,置身事外卻又帶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感情,不輕不重、不快不緩。

我不知道他是誰,也許是某個人,也許每一個媽媽錯過的人都成了模糊的他。

「那些事不是假的,我知道他愛我,我明白的,即使後來看來很可笑又笨拙或是錯漏百出,但是當時都是真的。」

媽媽笑了笑,嘴角鬆鬆的勾著,卻沒有笑意。

「只是他除了愛我,什麼也沒做。」

我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能說什麼,動了動冷得僵硬的指甲,緊緊扣住掌心。

而媽媽看著遠方,兩側流逝的街燈照得他有種異樣的孤寂,最後一句話顯得很輕,一下就能溶進風裡。

「而他愛的,又不夠多」

我眨了眨眼喉頭一片乾緊,不知道能怎麼回應,這些故事、這些愛情故事屬於媽媽,而他如數家珍。

每一個夜裡每一次在起鬨下說起的故事,每一處轉折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所以媽媽的故事才好聽。

他都記得,然而故事中的另一位主角卻缺席了。

「對不起。」

我轉回來看著前方亮晃眼的街頭以及街道旁層疊的突兀招牌燈箱,突然覺得莫名既難受又委屈,可能真的是酒喝多了。

媽媽拿出了一盒薄荷糖塞過來,又拍了拍我的頭,我丟了幾顆在嘴裡,從舌根一路涼上上顎,嗆了我一下。

媽媽的聲音還是那樣,勻速的述說著,迷迷糊糊間我都以為是錄音帶還是什麼。

「不用同情我,其實我不可憐,真的。我確實大多時候都不知道,可是更多的情況下我是不想知道,所有可疑的情況我都不會過問,所以好多時候揭開結局時我並不驚訝,卻還是遺憾,畢竟戀愛中的自欺欺人還是有極限的。」

媽媽笑了笑,那樣清爽的彷彿什麼都不沾身的微笑:「那是有意為之的無知。」

那是年少輕狂,那是犯賤。

媽媽在一處社區門口停了下來,從煙盒裡敲出一隻煙點燃,聲音忽然壓得有點啞:「你把淑娜扶上去吧,她住九號。」

煙讓媽媽看起來突然顯得滄桑,身影看起來既單薄又瘦削。

我點了點頭扶起了楊淑娜,打橫抱起想要去按鈴,就聽到媽媽難得有點遲疑的語氣:「你……要是是淑娜媽媽來開門,你就假裝一下是淑娜的男朋友。」

我不置可否往媽媽那望了一眼,知道楊淑娜住哪裡,那麼媽媽大概也清楚楊淑娜那點破事。

雖然我仍舊覺得無濟於事,卻還是點了頭。

媽媽像是鬆了口氣,笑開來。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媽媽皺著眉頭,像是想說什麼卻還是止住了。

我沒有發現楊淑娜醒著,也沒有發現她眼角濕了又乾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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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9-8-5 12:3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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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其實我有點不能理解為什麼人在半昏迷狀態時體重會如此死沉,我好不容易將楊淑娜半扶半抱到了她家時,人整個喘的不行,看著出來應門的楊淑娜媽媽基本上說不出話。

楊淑娜的媽媽看起來特別年輕,一看就是有在保養的那種類型,明明是在家裡也習慣帶著淡妝,踏著一雙火紅色的高跟鞋。

原來喜好也是會遺傳的,我有點愣愣的想著。

對於一個在深夜將自己爛醉的女兒扶回家的男人,她只是笑笑的告訴我楊淑娜的房間還有說聲辛苦了,讓我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就好像這樣反而比較好。

那溫婉的淡雅氣質,讓我一瞬間無法將她跟楊淑娜口中的媽媽連在一塊。

楊淑娜說,她的媽媽異常的厭惡同性戀,特別歇斯底里那種。

大二上學期的時候楊淑娜交了一個女朋友,是個個性特別直率的學妹,留著一頭烏黑的長髮,後腦勺卻剃了個寸頭,還風騷的在右耳後剃出一個音符。

小小的,好像馬上就能躍起似的。

個性十分潑辣又張揚,也不知道為什麼跟個性不太好的楊淑娜居然能走在一塊,還處的挺好的,我都覺得可能就一輩子了。

如果那一天,楊淑娜的媽媽沒有回家,撞破楊淑娜精心包裝在玻璃紙的謊言的話。

直到那時候楊淑娜鼻青臉腫的來我家避風頭,我才知道原來她從來沒有讓自己的媽媽知道自己是,明明是那麼不能忍的個性,卻還是乖乖地挨揍了,明明是那樣的楊淑娜。

我才明白,在親情之下,人都是脆弱的。

楊淑娜當時沒有什麼哭,沉默地窩在角落玩她的手機,一邊玩一邊斷斷續續的說這些年來她怎麼過的、怎麼活的,怎麼看著自己跟自己越走越遠,怎麼在最後忍住不衝上去跟媽媽撕破臉,可是卻又真的無法忍受再待在家裡面。

她最後還是哭了,在手機終於沒電的時候,整個人,我安靜的拿回來於事無補的插上電源,看著重開機後一片花屏的螢幕,沒有回話。

她縮的小小的,把自己的臉埋進曲起的膝蓋裡,看起來一搖就能散掉一樣,頹然的紅髮披在肩上,看起來說不出的衰敗,幾乎像是死去了一般。

「我好想死。」

楊淑娜的聲音小小聲地,細弱的盪進我的耳裡,我唰的翻了一頁課本,手指在鍵盤上打出我期末的報告,螢幕的光照得我眼睛有點乾。

「我也好想死。」我這樣回了楊淑娜。

「那我們一起去死。」

「不行。」

「為什麼?」

「因為我還有學貸沒有還完,欠錢不還不好。」

「你真是個窮鬼。」

「而妳是千金大小姐。」

「我不是。」

楊淑娜抽了下鼻子,聲音含糊不清:「我不是。」

我按了儲存,轉過身看著楊淑娜開口:「說的好像妳本來就沒有半死不活。」

楊淑娜沒有抬頭也沒有回我,我以為她累了。

當我好不容易打完報告,楊淑娜的聲音才又傳了過來。

「我好想死。」

雖然我們心裡早就死了一次,但是不妨礙我們再死一次。

我伸手把楊淑娜抱起來放到床上,用被子把她裹得嚴實。

「睡吧楊淑娜,睡吧。」

「睡了會怎麼樣。」

「當妳醒了,就會發現明天還是那麼糟,但是至少妳又有力氣了,妳還年輕。」

「說得好像你很老。」

「我心理年齡四捨五入六十五歲,可以可以。」

「你數學真糟。」

「不然怎麼當妳同學,要是我成績好我就不填這所大學。」

「嗯……林治崇。」

「什麼?」

「幸好你數學不好。」

我笑了笑,從櫃子抽出客用的被子,縮在地上睡了。

在回憶裡發愣的太過,突然感覺手指一涼,低頭才發覺楊淑娜從被窩裡伸出手抓著我的。

她看起來半夢半醒,指甲一下一下摳著我的指節,指甲邊緣的指甲油剝落了一些,像是老房子的牆。

楊淑娜總是等指甲油掉了七八成才補塗,我曾問過她為什麼不用去光水先卸乾淨再塗,她說傷指甲。

「那指甲油不傷嗎?」我當時這麼問她。

「光鮮亮麗的東西都無益身心,但是美麗,美麗就有價值。」

我習慣於楊淑娜的顛三倒四,模糊的嗯了一聲。

楊淑娜其實光鮮亮麗,我看著她房裡那架純白色的三角鋼琴這麼想。

但也只是好看而已。

「我討厭男生的手。」

楊淑娜大概醒了,手指輕輕扣著我的,半張臉靠著枕頭蹭了一片妝在白色的枕頭上,看起來特別憔悴。

我回握然後開口:「是喔,為什麼?」

「都是骨頭,感覺馬上就會死掉。」

「妳的手這麼軟,才像是一下就會死掉。」

楊淑娜閉上眼睛唉了幾聲,又往枕頭埋了下,像個孩子似的開口:「啊……我沒有洗澡,真髒,我的床……我的聖域……。」

我打了下不知好歹的楊淑娜,把她往枕頭裡揉,兩人鬧了下。

一陣喧鬧後,我看著楊淑娜,覺得自己聲音從未有過的啞。

「我曾經想過。」

「想過啥?」

「我們要不要交往。」

楊淑娜頓了下突然笑了起來,我在高分貝的笑聲中突然也覺得荒謬,兩人就這樣撕心裂肺的笑了一陣。

她撐起半個身體往我靠近,我沒有移動。

楊淑娜在我唇上落下一個吻。

「可是,林治崇,那不是戀愛,那只是逃避而已,逃避只會讓人痛苦,如果你還會渴望。」

我定定看著楊淑娜,莫名一陣難受,趴在床上哭了。

突然想起好像有人說過,若是要踏入地獄就要捨棄一切希望,我既無法擁有希望卻又不想要墜落,卻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好長的一段生命要活。

可能少年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就算只是求而不得自作多情的單戀,也能在心上烙下太大的疤。

等我哭完楊淑娜已經睡了,我手機螢幕微微亮著,她傳訊息告訴我客房在哪裡可以去睡,我抹了把臉遲來的覺得有點丟臉,最近可能一堆事擠在一塊情緒有點超負荷,所以失控了。

走到浴室我打算先洗把臉,卻看見自己嘴角帶著一抹紅,楊淑娜印上去的。

我忽然感到很噁心,卻不知道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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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9-8-5 12:3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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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恍神看著陌生的天花板愣了好久,直到我的鬧鐘響了又停停了又響,過了十來分鐘我才掙扎著爬下床把鬧鐘滑掉然後去洗漱。

腦袋依舊昏昏沉沉,不知道是醉的還是睏的,抑或是兩者皆是,我迷迷糊糊的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皮底下兩道沒睡好的淡青色,鬍渣從皮膚裡刺了出來,亂糟糟的散佈在下巴。

打了個呵欠,我踏著拖鞋往楊淑娜房間走,問她有沒有刮鬍刀。楊淑娜不知從哪拉出一個紙盒,裡面推著十來隻可拋棄式的刮鬍刀跟牙刷牙膏組,塑膠柄好像再施點力就能折彎那種,我隨便選了隻藍色的往浴室走。

冬天天黑得早、亮得也晚,凌晨六點多正還灰濛濛的一片,天空死死的扣在地面上,只有這時我才會突然想起以前總說早期的人以為天空是個碗扣著地面,過了盡頭就會掉下去。

當時多想掉下去啊,試想,要是世界有個盡頭有個終結,有個你非自願的方式可以自由解脫,那多好啊。

牙膏是蜂蜜味的,刷完卻隱隱在牙根殘留一抹苦味,我嘖了嘖嘴把一口泡沫吐掉,看著自己沒有血色卻泛黃的肌膚,覺得有點好笑。

楊淑娜踢開半掩著的門,一邊紮著頭髮一邊讓我滾回去客房的浴室別礙著她。

楊淑娜的頭髮不長,不怎麼像樣的一搓馬尾綁在腦後有點亂七八糟的翹著,還一堆頭髮散了下來,有種聊勝於無的感覺。

「客房多遠啊,我就洗把臉就好。」

「呿,借你地方睡還被霸占浴室,交友不慎啊我。」

「我當時還借妳床呢,結果楊小姐你還不是把我踹下床。」

兩人鬧了一陣我終於刷牙洗臉完,識相的在楊淑娜拿吹風機敲我頭前逃離浴室,回客房拿回仍扔在地上的包跟手機,按亮了螢幕還有二十五趴的電,以一隻續約送的零元手機來說續航力還可。

背了包把手機塞回口袋,我走回楊淑娜的房間,她正往一雙看起來能踢死人的硬皮靴裡塞腳,後腳跟那胡亂貼了好幾個OK繃。

「妳不是一穿這雙鞋子就流血嘛,怎麼還老是穿這雙?」

「可這雙好看,特別配我,話說昨晚你載我回來的啊?」

「沒,媽媽開車送我們,妳的車還在酒吧那。」

「嗯……好吧,早上的課不怎麼重要,我請個生理假,我要去宜蘭泡溫泉吃龍鳳腿你要來嗎?」

楊淑娜在吃東西上特別有動力,曾經跟我在大廳看了食尚玩家的特輯當天就飆下台南去吃武聖夜市,還說人生不衝一點枉青春,當時我手上抱著一包紅豆餅蛤了聲就被拖了過去。

楊淑娜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活的很有熱情,看著著實是個耀眼的人,可不知道為什麼,她一沉寂下來就像懨了的花,一掐就散。

書櫃裡好幾本硬皮的厚筆記本,裡頭翻開來都是楊淑娜寫的小說,她大多都寫愛情小說,把自己全給寫了進去,最後她的文字掙扎成一片血痕,裡面什麼都有了但是卻沒有了楊淑娜自己,我有時翻著翻著就哭了,楊淑娜總是笑話我愛哭,可是我其實不常哭的。

楊淑娜的愛情跟他一樣,是大寫加粗的無常,她愛的每個人都成了她,最後自己卻走丟了。

「我要去學校一趟。」

「怎麼了。」

「我要休學。」

楊淑娜似乎停了一秒,最後只是笑著開口。

「搞什麼都開學了,你這樣註冊費拿不回來。」

我就喜歡楊淑娜這一點,她重視每個朋友,卻不會把人往自己的責任裡攬,這有時給人的幫助很大,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希望聽到有什麼需要幫忙就告訴我這種日劇對話。

「就覺得真的沒什麼想做的,不過我應該還是會先找找台北的工作。」

「那走啊,我們去學校跑完流程然後去宜蘭玩。」

楊淑娜說的每一句都是聖諭,於是三個小時後我們就來到了宜蘭,租了兩台機車在路上彎來繞去找小吃。

「不是啊,如果妳要騎車幹嘛不直接騎機車過來,還坐客運。」

我瞇著眼往前面的楊淑娜大喊,風潮濕的夾帶著濕氣從沒束緊的袖口灌進,冷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你不懂,從雪隧比較快好嗎?」

不知道騎到了哪裡,細雨從天空灑落,像是在招呼我們兩個不速之客,只好到附近的便利商店避難,我們的頭髮都被壓的不成形,亂七八糟的沾在前額,彼此笑對方笑得很開心。

「欸好想爬山。」楊淑娜咬著吸管看著落地窗外陰陰的運動公園,眼神顯得遙遠。

「什麼山。」

「龜山島。」

「白癡喔有管制啦。」

「哈哈哈聰明喔林治崇,讚。」喝完的利樂包被楊淑娜折成了小學常摺的小西裝,丟進了回收桶,「你記不記得,我之前交過一個女朋友,高雄跟你同科系的,」

楊淑娜的女友不算太多但是也不少,於是她每次都要絞盡腦汁跟我思考要怎麼敘述。

「記得,你們不是一起去爬了壽山。」

「對,她還帶我走不知道哪條小路,說自己熟可以這樣走但是最好不熟就照著登山步道,然後我們經過了一個提防?她問我怕不怕高,我就說不怕,走到了一半我往下望,風一吹搖晃的樹冠,沙沙的樹葉摩擦聲,我那時第一次知道我怕高,但是都已經走到了一半我就硬著頭皮走完了。」

「妳活了那麼多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怕高,這也是很厲害。」

楊淑娜從我袋子裡搶走一塊巧克力,漫不在乎的繼續說。

「她一邊跟我介紹樹啊花啊什麼的,還說了獼猴過胖之類的餵食問題,我就覺得她說話跟你一樣,還有那個古蹟系跟森林系的誰一樣。」

「因為我們都熱愛台灣。」

「不是,因為你們字裡行間都是愛,卻愛的那麼無能為力。」

宜蘭的雨來的總是急,不一會兒窗外就放晴了,斜斜的長陽透過窗照在楊淑娜的身上,把她淺褐色的眼珠子映的像玻璃珠一般,總漂色過頭的髮絲有點乾,散散的折射著啞光。

我看著楊淑娜一瞬間什麼都說不出來,喉嚨一片乾啞的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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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9-8-5 12:3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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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只要不挑,其實工作並不難找,再稍微篩一下基本上福利看起來都還可以。

過了二十歲最大的改變就是很多事不必再經手父母,即使不再上學也不會被發現,畢竟我媽連我成績單有沒有寄到家裡都不曾注意過。

休學的程序意外跑了兩天,要簽的處室比想像中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讓學生再想想或是什麼的。

想不通能做什麼,雙眼望著求職網發愣了好久,我決定先去服兵役。

也不知道是撞著什麼時期,兵役原來不是報名就能去,而且我還來不及看到傳說中會吃人的兵營就收到免役通知。

「哈?你免役?為啥?」

「我體重有點輕,本來以為是替代役,沒想到是免役。」

「讚喔哈哈哈,我第一次看到體重過輕免役的,不枉費你成天不吃飯。」

「我又不是故意不吃飯。」

最後我尋了個送貨的職缺,每天清晨四點多送到十點多,起初是計時的,一個月下來大概兩萬出頭,頭幾天差點開到睡過去,熟悉了之後甚至可以在等紅綠燈的同時玩遊戲,身體忙了腦袋就閒下來了,閒得發慌。

我常常看著灰濛濛的天在想自己要從哪裡往哪裡去。

古今中外的哲學家大概都是這麼想的吧?哲學大概都是閒出來的,哪個忙碌的人有那個時間去思考什麼活著的意義,光是活著就來不及了。

兩萬多的薪水老實說不算太多,扣了扣水電租屋費少得可憐,吃個兩餐就捉襟見肘,時不時看到網路上說要高薪就是要空閒時學會增進自己,我嘖了聲關掉螢幕,增進個鬼自己,沒時間也沒有錢,常有人說上一代那時經濟正好,做什麼都能掙錢,所以活的特別有希望。

那我們這一代呢?滿眼過去一片黑暗坑坑窪窪的,怎麼下腳都不知道,究竟該往哪走啊……

我忽然想起楊淑娜,之前我總問她小說怎麼不投稿在網路上,這類型的特別受歡迎肯定能有一點粉絲,結果楊淑娜說她不要。

「我寫不出我喜歡類型的小說。」

「哪種類型?」

「白先勇張愛玲那類型。」

「你的感覺跟他不一樣啊,你有你的好。」

「我覺得我的故事浮浮的,下一秒就會翻船,可那時候的人寫的文字很踏實,能把字釘進故事哩,也許是時代不一樣了吧,他們有他們的繁華,到了我們這裡就只剩虛無。」

「可我挺喜歡的,這種浮浮的感覺,充分展現出我們空殼一樣的年輕人。」

楊淑娜笑得張揚,聲音能穿透耳朵直達心裡,「你這樣放網路上又要被罵了,誰准你代言年輕人的!這樣。」

「可我又沒代言,只是其他人自己不好意思用自己的嘴巴說,卻又假惺惺的希望每個人都能說出他想說的話。」

「是啦。」

「話說我公司說我做的不錯要把我轉正,薪水一個月三萬五。」

「不錯耶。」

「說到這,妳知道送貨也要良民證嗎?」

「良民證?哈哈哈搞什麼,你運鈔的啊?」

「我一瞬間也覺得超白癡哈哈哈,送個貨也要良民證。」

轉正的契機是有回公司的小姐少定了條土司,我一邊送貨一邊看哪裡有麵包店開,那個時間點多尷尬,天才剛亮好多店麵包才剛送進爐裡,最後正好附近一間愛買剛開,我死皮賴臉的在他們營業前買走一條土司,最後有驚無險地過了。

轉正後路線也換了,前輩們帶著我下班後繞新路線,比之前來的長跟遠,送完貨還得一家一家將東西收回來,可是工作時間長沒先前多少,只做到十二點多就結束了,回家睡回籠覺睡飽再起來打寶物加倍的公會戰,閒歸閒也算愜意,感覺能做上好一陣子,反正房價已經高到買不起還不如一輩子租套房。

某天我正睡得昏天暗地,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接起來時我媽的聲音傳了出來。

「剛剛警察來家裡,說你姐進了醫院。」

「為什麼?什麼情況?」

「不知道,說現在人在仁愛醫院,我要趕過去大里。」

「好。」

我整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睡意都被嚇跑只好爬起來玩手機,玩著玩著訊息視窗亮了,一個熟悉的名字跳了出來。

「你現在忙嗎?」

我看著那行字頓了會,模糊的記憶湧了上來,記得好像是姐的國中同學。

「你姐姐現在在急診。」

下一行字跳了出來,我心裡涼了涼,一萬種可能從心頭掠了過去都是糟糕的猜測。

「他怎麼了?我媽剛收到警察通知有先趕過去了,我還不知道狀況。」

「她鬧自殺。」

我看著窗外的天空,太陽正烈,空氣悶得不像話。

「她做了什麼?割腕嗎?」

「對。」

「為什麼?」

「應該是感情。」

「他交新男友了嗎?」

「對,她就說沒人關心她,跟你媽狀況也不好。」

「我也沒什麼跟媽交流。」

我停了停,指尖沒能再繼續打出字,看著螢幕一閃一閃,對方一直不停傳送新訊息。

「你平常多跟她聯絡,因為她一直都有憂鬱傾向。」

「你姐姐她心裡生病了不要用言語刺激她。」

「希望你能多跟她聊天,陪她去就醫。」

「你可以偶爾約她吃飯,或是見個面讓她跟你們心結慢慢打開,試著了解彼此,不然永遠無法改善這段關係。」

我視線停留在這段關係上頓了很久,才打了個好謝謝,關上了螢幕。

嘆了口氣,我壓了壓脹起來的眼睛,突然覺得很無力。

這也是我的錯、那也是我的錯,我到底哪裡做的不夠好,為什麼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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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9-8-5 12:3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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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只要不挑,其實工作並不難找,再稍微篩一下基本上福利看起來都還可以。

過了二十歲最大的改變就是很多事不必再經手父母,即使不再上學也不會被發現,畢竟我媽連我成績單有沒有寄到家裡都不曾注意過。

休學的程序意外跑了兩天,要簽的處室比想像中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讓學生再想想或是什麼的。

想不通能做什麼,雙眼望著求職網發愣了好久,我決定先去服兵役。

也不知道是撞著什麼時期,兵役原來不是報名就能去,而且我還來不及看到傳說中會吃人的兵營就收到免役通知。

「哈?你免役?為啥?」

「我體重有點輕,本來以為是替代役,沒想到是免役。」

「讚喔哈哈哈,我第一次看到體重過輕免役的,不枉費你成天不吃飯。」

「我又不是故意不吃飯。」

最後我尋了個送貨的職缺,每天清晨四點多送到十點多,起初是計時的,一個月下來大概兩萬出頭,頭幾天差點開到睡過去,熟悉了之後甚至可以在等紅綠燈的同時玩遊戲,身體忙了腦袋就閒下來了,閒得發慌。

我常常看著灰濛濛的天在想自己要從哪裡往哪裡去。

古今中外的哲學家大概都是這麼想的吧?哲學大概都是閒出來的,哪個忙碌的人有那個時間去思考什麼活著的意義,光是活著就來不及了。

兩萬多的薪水老實說不算太多,扣了扣水電租屋費少得可憐,吃個兩餐就捉襟見肘,時不時看到網路上說要高薪就是要空閒時學會增進自己,我嘖了聲關掉螢幕,增進個鬼自己,沒時間也沒有錢,常有人說上一代那時經濟正好,做什麼都能掙錢,所以活的特別有希望。

那我們這一代呢?滿眼過去一片黑暗坑坑窪窪的,怎麼下腳都不知道,究竟該往哪走啊……

我忽然想起楊淑娜,之前我總問她小說怎麼不投稿在網路上,這類型的特別受歡迎肯定能有一點粉絲,結果楊淑娜說她不要。

「我寫不出我喜歡類型的小說。」

「哪種類型?」

「白先勇張愛玲那類型。」

「你的感覺跟他不一樣啊,你有你的好。」

「我覺得我的故事浮浮的,下一秒就會翻船,可那時候的人寫的文字很踏實,能把字釘進故事哩,也許是時代不一樣了吧,他們有他們的繁華,到了我們這裡就只剩虛無。」

「可我挺喜歡的,這種浮浮的感覺,充分展現出我們空殼一樣的年輕人。」

楊淑娜笑得張揚,聲音能穿透耳朵直達心裡,「你這樣放網路上又要被罵了,誰准你代言年輕人的!這樣。」

「可我又沒代言,只是其他人自己不好意思用自己的嘴巴說,卻又假惺惺的希望每個人都能說出他想說的話。」

「是啦。」

「話說我公司說我做的不錯要把我轉正,薪水一個月三萬五。」

「不錯耶。」

「說到這,妳知道送貨也要良民證嗎?」

「良民證?哈哈哈搞什麼,你運鈔的啊?」

「我一瞬間也覺得超白癡哈哈哈,送個貨也要良民證。」

轉正的契機是有回公司的小姐少定了條土司,我一邊送貨一邊看哪裡有麵包店開,那個時間點多尷尬,天才剛亮好多店麵包才剛送進爐裡,最後正好附近一間愛買剛開,我死皮賴臉的在他們營業前買走一條土司,最後有驚無險地過了。

轉正後路線也換了,前輩們帶著我下班後繞新路線,比之前來的長跟遠,送完貨還得一家一家將東西收回來,可是工作時間長沒先前多少,只做到十二點多就結束了,回家睡回籠覺睡飽再起來打寶物加倍的公會戰,閒歸閒也算愜意,感覺能做上好一陣子,反正房價已經高到買不起還不如一輩子租套房。

某天我正睡得昏天暗地,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接起來時我媽的聲音傳了出來。

「剛剛警察來家裡,說你姐進了醫院。」

「為什麼?什麼情況?」

「不知道,說現在人在仁愛醫院,我要趕過去大里。」

「好。」

我整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睡意都被嚇跑只好爬起來玩手機,玩著玩著訊息視窗亮了,一個熟悉的名字跳了出來。

「你現在忙嗎?」

我看著那行字頓了會,模糊的記憶湧了上來,記得好像是姐的國中同學。

「你姐姐現在在急診。」

下一行字跳了出來,我心裡涼了涼,一萬種可能從心頭掠了過去都是糟糕的猜測。

「他怎麼了?我媽剛收到警察通知有先趕過去了,我還不知道狀況。」

「她鬧自殺。」

我看著窗外的天空,太陽正烈,空氣悶得不像話。

「她做了什麼?割腕嗎?」

「對。」

「為什麼?」

「應該是感情。」

「他交新男友了嗎?」

「對,她就說沒人關心她,跟你媽狀況也不好。」

「我也沒什麼跟媽交流。」

我停了停,指尖沒能再繼續打出字,看著螢幕一閃一閃,對方一直不停傳送新訊息。

「你平常多跟她聯絡,因為她一直都有憂鬱傾向。」

「你姐姐她心裡生病了不要用言語刺激她。」

「希望你能多跟她聊天,陪她去就醫。」

「你可以偶爾約她吃飯,或是見個面讓她跟你們心結慢慢打開,試著了解彼此,不然永遠無法改善這段關係。」

我視線停留在這段關係上頓了很久,才打了個好謝謝,關上了螢幕。

嘆了口氣,我壓了壓脹起來的眼睛,突然覺得很無力。

這也是我的錯、那也是我的錯,我到底哪裡做的不夠好,為什麼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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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9-8-5 12:3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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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電話中媽的聲音大聲到像是希望話筒另一方會耳聾似的,我開了擴音往一旁放,任她在那絮絮叨叨,時不時回一聲嗯當作有在聽。

「所以怎樣?姐說要回來?」

「沒有!說沒有人關心她、說她一個人在外面,結果叫她回來也不要,我哪有時間搞這些有的沒的?」

我嘴角鬆鬆勾著冷笑,嗯了聲用電腦看著小說,那個家誰要回去啊?我也不是不想離開,只是離不開罷了。

「她要是不想回來就算了,反正有問就好。」

「而且她還有喝酒、說什麼憂鬱症,我看就是發酒瘋啦,整天在那邊……」

「她現在人呢?」

「不知道死哪裡去了,我在急診外跟警察說完話,結果她就自己跟她同學跑了,說什麼暫時不想見我們,電話也是愛接不接。」

「那就這樣啊。」

「也只能這樣啊,我又不是不關心她,我在她身上也是……」

我不再回了,每回媽感到委屈,就開始從八百年前扯貢獻,說自己做的多好大家都狼心狗肺,說自己當初那麼拚也是為了我們,說當初自己不是故意的。

「她每次都說是因為我當初打她,我也是不得已,我一個人嫁那麼遠無依無靠的,壓力也大、精神狀態也差,結果她整天都只說我打她,怎麼就只叫我為她著想,那我呢?有人為我著想了嗎……」

我已經有點聽不下去,說了聲我還有課切斷了通話,才發覺自己滿身虛汗,只好沖了個澡又躺回床上休息。

妳很委屈妳很可憐、妳有千萬個不得已,好像整個世界都委屈了妳,可妳又做了什麼?妳把所有的憤怒怨懟原封不動的轉移到了我們身上,妳說妳也有原因,可妳的苦難本就不能成為傷害他人的藉口。

想到後來才驚覺自己滿臉是淚,看著天花板上陳舊的痕跡愣了好久。

我怎麼能原諒妳啊?

我哭得停不下來,摀著臉乾吼,要是我原諒妳我該往哪裡去啊?誰來原諒我啊?我又該怎麼辦啊?

可我又不恨妳、我又不能恨妳,妳已經老了、而我已經累了,我都不剩什麼情緒了,有時活到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像人。

我多想恨妳啊,可是妳那麼傷人卻已經衰老,好像我一施力妳就能歸西一樣。

我好希望我能恨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被鬧鐘嚇醒時已經凌晨三點多,所有的思緒一下墜了下來碎一地,我木然的換衣服去上班,在下班的時候跟櫃台說家裡有事要離職。

那時中午十二點,也不知道怎麼著的我沒有去牽車一個人就這樣往前走,一邊看著行人來來往往一邊漫無目的的遊盪,空氣熱到幾乎要扭曲起來,卻又夾帶一種下雨前的潮濕,今年說是暖冬,但我已經想不起來寒冬的樣子了。

如果是深夜就算了,正中午實在不適合感傷,尤其是當身邊的每個人都像是有目的性的在生活,只會顯得自己空無一物。

我抓了抓頭正想回頭去騎車,之前的思緒才一絲絲的往自己聚攏,自己怎麼就辭職了呢?可都說了又不能回頭說自己是在開玩笑。

我站在熙來攘往的十字街口看著人行道上的燈切換了幾輪,忽然開始想之前看過的新聞中車禍死亡率有多少。

閉上了眼睛,我為閃過的念頭嚇了一跳又感到釋然。

我不是想死,只是真的不想活了。

一聲刺耳的喇叭聲響起,我正困惑著什麼回事,就見停在我前方的車子搖下了車窗,媽媽淡淡笑著看我。

「怎麼了?怎麼站這裡發呆呢?」

「我……」

「你要去哪嗎?我載你。」

我迷迷糊糊的就上了車,才想到自己也沒地方去,只好說自己要去騎車。

「淑娜說你換工作了,做得怎麼樣?」

「我辭職了。」

「是嗎?」

一陣沉默襲來,媽媽大概是禮貌性的不繼續追問,而我也沒興趣把自己那狗屎爛蛋的東西交代──這有什麼好交代的,身邊每個朋友都被家暴過。

安靜下來就睏,我看著窗外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頭靠在車窗上姿勢彆扭的睡著。

醒來後發現自己還在車上,在酒吧附近的停車場,駕駛座的窗開了點縫隙、而我身上蓋著條被毯子黏了張紙條。

媽媽的字跡很清秀,微微帶著力道。

「鑰匙在你外套口袋,醒了再幫我把窗戶關上鎖個門,來店裡找我。」

我縮了縮,毯子上有著車用芳香劑的味道,那種酸的不知道是哪種品種的檸檬味,雲厚厚的壓在天空,下層是透著白的橘而上方一片紫籃,帶有餘溫的空氣從窗戶吹入。

傍晚了,我抬頭看著被藏起來的太陽。

傍晚了。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無力拯救的釋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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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9-8-5 12: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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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我走進酒吧裡找了一陣,才發現媽媽。

「醒來啦?」媽媽的聲音溫涼、淡淡的,老像什麼舊電影的旁白。

「啊抱歉麻煩你了……我可能太累了。」

「沒事,還想睡嗎?裡頭有小房間可以再睡一會。」

「不睏了,我、嗯……真的很抱歉。」

「不會,你別在意,話說你現在是沒有工作嗎?」

「嗯。」

「發生了什麼事嗎?不介意可以跟我說說。」

「家裡……發生了一些事。」

「治崇,你還好嗎?」

「……我不好,我……很煩。」

「是嗎?」

媽媽從櫃子裡拿出即溶咖啡包沖了一杯給我,桌上有著吃一半的哈密瓜,媽媽往我的方向推了下。

「那你現在、嗯……你有調酒證照嗎?丙級調酒技術士。」

「有,之前社團跟著去考了。」

「下個月正好我們的Bartender要離職了,如果你沒有工作的話。」

「可以嗎?」

媽媽笑了笑,不知從哪翻出本調酒聖經,上頭有幾頁用標籤做了記號,被翻得有點陳舊。

「有做標記的你就背、比較常有人點,其他就有人點才翻,要是上頭沒有就自己調吧,有些是點好玩的。」

「要是我沒找到調錯怎麼辦?」

「真的想喝酒不會來這個地方,別這麼緊張啦。」

「謝謝……」

我坐下來,面無表情地吃著哈密瓜,慢悠悠的整理最近發生的事情,媽媽聽了也沒說什麼,繼續切著水果,末了才淡淡開口:「因為你很清楚,你什麼都做不到,可又無法置身事外。」

「我不知道能做何感想,那是我姐,可是我知道她自殺的時候心裡只有一聲啊,就那種、啊,我今天看到新聞有人被撞死都會給予更多的同情,而且還想她怎麼沒死,要是她死了我就會難過,但她沒死,我不知道她要什麼。」

「我也不知道,你姐姐大概也不知道……」

媽媽的手上帶著手錶,摘下後手腕處上有著一道一道細疤,是刀傷,他向我伸出手好讓我看清楚。

我扣著媽媽的手腕,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底一片酸澀。

「難道你就沒有那種時候,那種、那種你不是想死,只是不想活了,你很痛苦,你想要解脫……這裡的解脫不是死,不是,因為我們還想活。」

我突然知道每次跟媽媽說話的疏離感是從何而來,明明肯定大我好幾歲,跟他說話卻像個少年,十來歲時什麼都可以坦然道出的那一種,卻又不要我回應只想自說自的。

為什麼他能活成這副模樣啊,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情直到後來我也沒能想透。

或許只是因為媽媽活得坦率又真誠,所以像火焰,光芒會吸引黑暗中的事物,無論是好是壞。

無論是好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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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9-8-5 12:3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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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我聽過一個說法,追求身體上的痛苦是為了平衡。」

楊淑娜嚼著薯條語焉不詳的說著,指尖上滿是油光。

「因為你看,我們沒辦法理解其他人對吧?因為我們是人,但如果身體跟心靈無法取得平衡就會傾斜,傾斜過頭就會墜落,我很痛很痛、所以我身體應該也要跟著一起受傷,我要告訴大家我有多痛。」

「妳有想過自殘?」

「想過,這年頭誰沒想過要自殺那還真是活得太輕鬆了,所以我不是穿了很多環嗎?」

「妳整個人都要成海綿了我說。」

左耳八個右耳九個、舌頭上、左眉、下唇、後頸……楊淑娜身上林林總總穿了25個環,連我看了都覺得痛。

楊淑娜哼笑了聲以表示小看我迂腐,吸了一大口檸檬紅茶冰塊聲作響。

「對了我現在在媽媽那裡上班。」

「真的假的?」

楊淑娜表現出不以為然的驚訝,意思意思的幫我歡呼了聲順便偷吃我桌上的雞塊,有夠機車。

「我啊,交了一個女朋友。」

「又?」

「又。」

不知該作何反應,於是我多吃了一根薯條。

楊淑那是個神奇的人,交往對象不斷不是最神奇的部分,而是她明明不混圈內,卻還是能準確分辨出哪些人是可以愛的。

我連隔壁跟我上了一整學期通識的同學都不知是彎是直。

「妳上次不是才說不要再在大學找對象了?」

河裡沒有海魚,記得楊淑娜是這樣說的。

「打破規則是我的規則。」

「去你的,妳只是沒有原則。」

「好啦,那你做的怎樣,工作如何?」

我一愣,回了句還好。

不算太好、不算太糟,不知如何評價。

以前跟楊淑娜去酒吧其實我們都不會待得太晚,一來是隔天有課二來是我跟楊淑娜都不算是那種愛玩的,就連KTV都不曾衝過夜唱。

大一時興沖沖衝過一次,醒來時我跟楊淑娜都睡在椅子上,桌上的膨大海都冷了還撒了一杯,焦掉的花生吐司掉在地上,醬還沾到了地毯,根本是去睡覺的。

我一向不能理解深夜不好好回家休息的人在想什麼,直到開始在媽媽的店裡上班。

媽媽的酒吧裝潢的不太時尚,木椅木桌加上許多植物跟屏風,把整間店切成碎碎的,一望過去很難看清全貌,方便人聊天交流。

說是Gay吧但周邊的鄰居也常來,有時哪戶人家想講八卦就帶著小孩拖著朋友來喝咖啡聊是非,而我一邊沖著拿鐵一邊沉默地看著媽媽,在廚餘桶敲著咖啡把手。

「咖啡?」

「人家總不好在小孩面前喝得醉醺醺的吧。」

我理了下有些捲起的背心無奈地掃了眼檯子上的鬆餅機果汁機跟平底鍋,給人送餐去。

媽媽相當以客為尊,要是客人一直唸叨著想吃什麼,要不是太麻煩他都會做,雖說如此當我看到有人在凌晨三點吃青醬蛤蜊義大利麵時我還是震驚了一秒。

吧台的位子只有三個,通常媽媽要不說故事都不會有人,除了阿涼。

阿涼通常都是周三的晚上來,從七點一路坐到關店,然後在外頭沙發窩著等到捷運發車,媽媽說阿涼酒量不好,第三杯開始就用水代酒調給他,反正他喝不出來。

媽媽什麼都不記得,就對客人的酒量瞭若指掌,誰能喝幾杯誰喝果汁就行,酒吧裡不賣酒給酒醉的客人。

一回有個客人明顯醉了,媽媽不賣他請他回去,他氣的當場把桌上的酒杯全掃到地上,一陣框啷聲後客人全遠遠退在後頭,既想看熱鬧又不想被波及。

媽媽走了過去,當時他剛喝完一瓶氣泡酒,鬆鬆的反手握著瓶頸笑了笑,一下把酒瓶往桌上砸,厚厚的玻璃瓶身當場碎裂出一圈鋸齒,尖銳的在燈光下折射著光。

媽媽指著那個人,聲音很輕,又很淡:「鬧事啊?」

我心跳漏了一拍,衝出去想要勸架,怕待會發生了什麼流血衝突上報,那可就難看了。

最後媽媽只是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報警。

警局離得很近,五分鐘就到了,那人還發酒瘋的說媽媽要殺他,最後被警察制服了。

做完筆錄出來時已近正午,我看著外頭的太陽覺得自己快要被融化,而媽媽請我吃了一個雞腿便當。

媽媽說這種事他見多了,別大驚小怪的。

雞腿的味道在胃裡翻攪,我感覺有點作嘔卻又吐不出來,筷子死戳著扒下來的皮,把油戳的整個盒蓋都是。

媽媽的酒吧對我來說是另一個世界,我到後來才知道自己覺得隔閡的點,因為我覺得有所距離又身處在裡面,所以很不舒適。

後來輾轉得知那個發酒瘋的人最後自殺了,他的故事被加油添醋的在酒吧裡流傳了好一陣,最後主要分成了三大版本,有被劈腿的、有被降職的,流傳最廣的那個既不是劈腿也不是降職,而是他的伴結婚了。

跟一個女人走過了紅毯、走進了禮堂。

走出他的生命。

有人興沖沖地在櫃檯跟我分析哪個版本最可信的時候,阿涼抬頭了。

第一句是問說怎麼沒見過我,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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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9-8-5 12:3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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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身為專業的服務業,我沒告訴他自己做了快三個月,只淡淡嗯了聲。

阿涼沒有回答,又低頭去攪他的海風。

過了好一陣他才抬起頭來,有點小聲的開口,「我啊……」

我抬頭快速掃了眼店裡,沒有人需要服務,於是繼續聽阿涼說的話。

阿涼有點醉了,說話東拼西湊又反覆折返,聽的很讓人吃力,說到一半他鬆開了左手,一枚戒指落了下來。

戒指很舊了,沒有保養所以有些泛黑,小小的一顆鑽鑲在上頭。

「鑽石是假的,當時才剛出社會,哪買得起真的。」

阿涼認識對方時兩人才十來歲,正一頭栽在考試裡,那時候沒分那麼多入學管道,就考。

那是當醫生還很賺錢、也還很有名望的時代,阿涼的成績很好、而那個人整天逃課被老師教訓。

結果大考前阿涼出了車禍,雖然趕在考試前進了考場,卻發揮的不好,尤其是數學跟英文幾乎砸了。

阿涼捲起了褲管,小腿肚上整片舊傷皺成了一片疤,「流著血去考試,考完後血都乾的差不多了,布還整片黏在傷口上要整片撕下來,早知道直接去醫院了,還考不好。」

考試沒考好,但撞到了一個男朋友,出車禍的原因是那人闖了紅燈,後來他似乎自覺有錯,陪著阿涼讀了一年的書。

「跟現在不一樣,你們整天都說著歧視啊公平的,可我們那時,這些事是不能說的,兩個人猜來猜去都不敢開口,磨著磨著大學都畢業……他畢業了我還沒,醫學系要讀的時間可長呢,當時我病房位置都還記不起來,他陪奶奶來健檢,結果是癌症,都已經擴散了。」

阿涼買了杯飲料給對方,當晚兩人在一起了,對方還買了對戒指給彼此,看著就很廉價,心意卻很重。

「他結婚了,後來。」

後來的事情都不少見了,無非是想結婚給奶奶看之類的,阿涼把自己的戒指扔掉跟對方斷了聯繫,直到國道上發生一起連環車禍,那個人被兩台車夾在中間,送到醫院時完全沒了生命跡象。

「我當時還沒發現是他,臉整片毀容了都,結婚戒指理所當然是那種銀樓買的正品,他原本買的那個掛在了脖子上……」

阿涼知道那樣不好,還是把戒指收起來戴到了自己手上。

後來好多醫生都脫離醫院自己開了診所,工作不再是滿當當的值班表,多了些瑣碎的事情,取而代之的是固定的上下班時間跟口袋裡那枚發黃發黑的戒指。

時間推移的慢、但力量巨大,不知不覺間他們有了名字,從小說裡的孽子成了有名字的孽子,阿涼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只是從一個地方逃到另一個地方。

他還是無處可去。

「遊行,我覺得他媽就是一場園遊會,時間快到了大家做旗子做貼紙,興致沖沖的去繞一圈,結束之後收一收滿地的垃圾然後再回到自己的日常裡。」

我點點頭嗯了聲,不太能理解。

到了我們這年代,國高中時或許大家還會鬧事的嘲笑一聲同性戀,到後面就變得異常的包容。

我不覺得這是因為大家忽然都學會了尊重,而是平權似乎成了跟風,誰沒能在第一時間換頭貼就是不尊重人、政治不正確,哪陣子霸凌的戲劇要是紅了,大家都會說霸凌不好,於是就會見著曾欺負你的人分享截圖說真的要關心身邊的人。

但其實身邊這麼多人他們從未關心過。

我擦著桌子上的水痕發楞,忽然覺得自己一直想錯了。

我曾覺得這些人是來醉生夢死的,或是放棄了自己,但事實正好相反,阿涼他非但不頹廢還挺成功的,投資有眼光,甚至都買了兩套房子。

可是他每天都在外面死去,一點一點地,到了這個年紀能說出來的真的很少,他們生活的環境就是這樣。

他們進到這裡,每個人分享自己的傷口,從中得到慰藉,那才是生活。

「他們不懂啦,怎麼可能會懂,一般人告白時只想著被拒絕怎麼辦,怎麼可能想到後續?」

有些東西不足為外人道、有些東西只說給懂的人聽。

「我啊當時不能原諒他,原諒就好了……要是原諒就好了,我沒去他的婚禮也沒去葬禮,我啊……那時候……」

尺寸不合的戒指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稍有動作就會落下來,阿涼的笑容很淡,淡的讓人酸楚。

他說他前兩年父親走了,母親好早就離開了,他什麼都想幫父親做,卻沒辦法娶一個老婆、生一個孩子給他看,高大的父親變得好老,白頭髮都比黑頭髮還要多了,佝僂在床上吃著他削的蘋果。

「我好想說,好想說出口,我希望他能原諒我……」

「我也沒有說。」我忽然開口。

阿涼抬起頭看著我,而我低下頭切檸檬,酸甜的氣味漫開來。

時代在進步,但有些東西不會變,例如和平與包容,只要不是自己的孩子就無所謂。

沉默有時真的能算是無言的溫柔。

我忽然想起姐姐,他也這麼會愛人,愛的欲生欲死,差別只是他沒成功罷了。

「你想過要自殺嗎?」

阿涼笑了聲,聲音很無所謂。

「想過,何止想過,可我不甘心……憑什麼他幸福快樂的去結婚,而我就必須死?」

「他也不一定快樂。」我忍不住開口,明明都是不得已。

「他得快樂啊?」阿涼語氣有點飄忽,大概是醉了,一雙眼通紅的隱在皺紋中,「他要是不快樂……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意義。

我看了一下店裡,好多人也不是來找對象的,大家就普通的喝酒聊天,普通的活著。

也許是我想多了,但總覺得有些人的生命就依附在夜裡,張牙舞爪的蔓延著,平日裡誰也沒能瞧見。

每晚每夜店拉起序幕時天正要黑,我總感覺自己逐漸活成了佈景,看著這些人上演自己的悲歡離合,這裡是異於日常的空間,而我一直想避免承認自己屬於這裡。

跟同年齡的人處一塊時會忘記隔閡,忘記自己屬於異類。

這世上有著「大家」、有著「正常」……而我不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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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9-8-5 12:3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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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在媽媽這馬上就要滿三個月、現在要是放棄寒假就已經到了,楊淑娜向來放棄的早,最近常常往店裡跑,一副寒假早已開始的慵懶勁,看得讓人很想提醒她一學分900塊。

工作本身也越來越上手了,原本幾乎快還給學校的一些技術熟練了起來,加上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其實自己根本不太需要說話,客人大多自顧自地說得很開心,大多時候都只需要當個背景,而剩下的時間只需要聽,這也是背景能做到的事情。

當背景本身是件挺有趣的事情,越小的時候越想被看見,過了一段時間後就只想消失不見,這工作正適合我。

忽然想起有陣子其實我還是挺黏家人的,每天放學回家時巴不得把所有大小事全傾倒出來,你看看這是我遇到的事遇到的人,晚餐時話題橫飛好不愉快,後來媽說了一句你整天只會說些沒意義的東西也不念書。

從此我再也沒說過第二句話。

高中時爸走了一後,媽曾抱怨過我們從來不跟她講話卻又怪她不關心,我只能低頭吃著晚餐。

可能是孩子的記憶力太好,有些事不需要說第二次也無須道歉。

我當時後來似乎是說了,卻換來一地碎裂的碗碟,還有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們都只會怪我!都只會怪我!也不想想我多辛苦多忙多累,還要整天聽你們說那些五四三的!」

所以我不再說了,不是說了嗎?

後來我跪在地上收拾碗碟,卻有一些碎片沒清理乾淨,膝蓋上零零碎碎嵌著傷。

刺痛麻癢的,讓人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每當媽對我說愛,我都覺得可笑又疏離,成了一道風景。

正想得出神媽媽就喊我過去,我把杯子倒扣在杯架上就往休息室走,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媽媽似乎有點生氣。

「治崇。」媽媽從我腰包外側拿出手機遞給我,「我不是故意要侵犯你隱私的,可你手機響得太久,我擔心有急事就先接了起來。」

我按亮手機螢幕,未接來電23通,全都是我媽,把手機收回包裡。

工作時我沒有攜帶手機的習慣,可偏偏我媽是個偏執得不懂適當的人,當她打電話而對方沒接甚至是掛斷時,她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撥打,現代版的恐怖故事類型。

「你媽媽問你什麼時候會回家,要暑假了,我跟他說你手機忘店裡了,明天會來拿,治崇,你是不是沒告訴你媽媽休學的事情。」

我沉默地望著地面,腳上從高中穿到現在的皮鞋陳舊而佈滿細刮傷,而媽媽的皮鞋總上油打蠟鋥亮的能打廣告。

媽媽說下個月給我一週的假,好好回去跟我媽說清楚,要沒能處理好就別來上班了,下學期乖乖回去學校念書。

當我反駁說自己早已二十歲,是個能負責的成年人了,媽媽也只是笑笑的。

「二十歲怎麼就是個成年人了?不就是能辦信用卡把自己弄成卡奴的年紀而已嗎?會這麼想就表示你還是個孩子,衝動又自我中心罷了。」

媽媽的眼神很安靜,甚至也沒生氣只是淡淡笑著,那瞬間我發現自己贏不了他,只能低頭應好。

我那瞬間有點妒恨,無緣由的,為什麼要幫我擅自下定論、為什麼要這麼說話。

後來發現憤怒的理由是,媽媽還只當我是個孩子,沒有人會想跟孩子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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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原作者| 不精明 發表於 2019-8-5 12:4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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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隔天我起床後先打電話給了我媽,劈頭就是一句「為什麼你電話要打這麼多通?」

「我想說你沒接。」

「沒接就表示我有事或不方便,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

「你哪裡說過?」

「我一年級時就說了你整天打給我,我要上課也要讀書,怎麼可能永遠有空接?妳就不能考慮一下別人嗎?」

「什麼叫考慮你啊?蛤?怎麼我現在打給你都還要考慮你了是嗎?我是你媽!就算你有說那又怎樣?我整天事情那麼多難道還要去記你說的話嗎?你又有把我說的每一句話記著嗎?」

我撐著太陽穴覺得頭有點疼,想趕快結束這沒意義的話題。

「所以妳打給我什麼事?」

「你什麼時候要回家?都要暑假了。」

仰頭看了看租屋處有點泛黃的牆面,我閉上了眼睛。

「我下週回去。」

嘟的一聲切斷了通話,房間忽然很安靜,一人用的小電鍋還保溫著清晨下班時煮的粥。

我起身切了保溫燈胡亂撒把肉鬆,就著一顆鹹蛋吃了起來,也許是太鹹我越吃越澀,揩了揩眼角把碗盤堆洗臉台泡水又回去睡了。

睡得不是太好,浮浮沉沉的,總覺得要溺斃或被淹沒,渾身腰痠背痛簡直要散架了一般,怪不得人家都說奧少年奧少年,少年還真的身體不是太健康。

休學的事、媽媽的事、姊姊的事、媽的事……胡亂塞在了心口裡無法宣洩,媽媽說我還只是個孩子,那我要怎樣才不是個孩子呢?

一天接著一天,時間的流逝幾乎沒有聲息,我抬頭看著天拖著腳步往轉運站走。

夜空很黑幾乎沒有星星,被台北的高樓大廈切成了一塊一塊,一抬頭就感覺幾乎要窒息。

這時間點街上沒有太多行人,號誌燈幾乎都閃閃爍爍的,接著路燈遠遠的綴在街景上,照出一片孤寂。

「您好,要往哪裡呢?」

「中港轉運站、一位。」

「好的,總共兩百五。收您五百、找您兩百五,三樓315月台抽號碼牌搭車喔,謝謝。」

候車的地方空氣很糟,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排氣味,有些人縮在鐵椅上靠著行李箱睡著了,也不曉得是等車還是等捷運發車。

距離叫號還有三個人,我算著時間上了趟廁所出來時正好撕票,包掛好把手機接上充電線,靠在車窗上迷迷糊糊地思考,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到站時我看著燈火通明的轉運站,一時間不想下車,思索著一路坐到高雄的可能。

想去爬壽山,看看楊淑娜說的水壩堤防,曬著南台灣的烈陽去去霉。

看了眼自己腳上踏著的鞋,最後我還是下車了。

清晨的台中籠罩著霧氣,我一邊想著這是紫爆還是水氣,扒拉著亂七八糟的頭髮上了公車。

首班公車沒什麼人,我感覺著司機不甚熟練的技術回味著胃在翻湧的公車記憶,一邊想著要是像恐怖故事一樣被載到哪裡會怎麼樣。

事情沒那麼美好,我還是回到了家,冰冷又空蕩。

因為還暈著車,我從冰箱裡翻出吐司,抹上厚厚的花生醬烤了兩片,微焦的脆殼一咬開就淌出熱燙的醬,堅果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感覺細胞在進食中一點點的甦醒。

當我將廣告比遊戲多的手遊破到了一百一十關,門忽然開了,媽脫著外套一臉錯愕的看著我。

「怎麼這麼早回來?」

「剛好下班。」

「喔……你要吃早餐嗎?我去買。」

「我剛有烤吐司了。」

「喔……」

一下相對無語我有點尷尬,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想讓我回家,明明也無話可說。

想到自己休學的事,又想著媽媽讓我好好說清楚,一時心虛下就待在一樓沒事找事做的跟媽聊天,才知道媽最近開始工作了。

家裡的房子是爸還在時租的,一棟三層樓才一個月一萬二相當便宜,雖說如此,但負擔不可謂不重,畢竟就連學貸也才一個月三千多,家裡的存款加上姊的禮金也沒多少,要坐吃山空也是很容易的事,即使她已經盡量節儉了。

家附近有家異常便宜的便當店,一個炸雞腿便當也才七十五,媽就不吃早餐,午餐時去買個便當加一碗飯五塊錢,吃一半菜肉擱冰箱,晚上時再放入加飯微波,一天就這樣過活。

能活、不會餓、不會死,就只是讓自己能活著。

姊早就不管家裡了,違規的罰單卻還是往家裡寄,媽一邊拿出紅單一邊抱怨,一邊紅了眼睛,說她一個人在外面,工作還總是找到沒有勞健保的,又恨又愛的哭著。

每到了這個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像個死人,僵硬而無意義的應聲。

媽說她在附近的永和豆漿工作,雖然累但是時薪高,而且還包吃,展示的手臂上有著燙傷瘀青,還說自己的腳跟膝蓋有多痛。

她不是適合勞動的人,爸是很寵她的,說句好笑的就是他們不是稱職的父母,卻是恩愛的情侶。

早幾年還住在家裡時,家事基本上不用媽自己動手的,因為爸說小孩子就是要勤勞,怎麼可以讓父母做家事,說完就跟著媽一起出門散步,恩愛的數十年如一日。

不過那都是爸離開前的事情,在他離開後,媽就必須要面對不再有人幫她承擔責任的現實。

結婚前在市政府上班,結婚後也不怎麼工作,沒想到孩子都要成年了她才開始做起最勞累的服務業。

媽身上帶著油煙味,有點兒倦的開口:「也不用太久,之前結婚後我還有繼續在工會繳錢,馬上就能領勞退了,有兩百多萬呢。」

「其實也沒關係,我現在可以一個月多給妳錢。」

「你一個學生哪來這麼多錢?留著吧。」

「我休學了。」

媽愣了愣把桌上的東西掃落地,還拿起計算機罐子丟我,「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你連休學都沒跟我討論?」

「學費又不是妳出,我自己貸款的。」

「好啊你真的是翅膀長硬了,了不起了啊?滿嘴錢錢錢!我是不給你錢嗎?我要有能力我就給了啊?」

我低下頭看了下手機,任著媽又打又罵的,結束後我看著她怒起衝衝回房的背影,又看了眼螢幕,兩個半小時。

她從小到大的舊帳委屈加起來是兩個半小時。

我啊,一直覺得自己已經不是當時那個,被打時會哭、會躲、會求饒的孩子了,可是按上火辣辣的臉頰還有滿身疼痛,看著滿地的狼藉時,卻還是悲從中來。

我走出門外對著盆栽沉默相對了好久,陽光將我後背照的熱燙一片,一晃眼過去當媽出門要買午餐而叫我回去時,已經又過了三小時。

我吃著有點泛油光的便當食不知味的吃著,與媽兩人相對沉默。

收拾時她說了一句,「算了吧隨你,我管不動你了,隨便你吧。」

我知道媽放棄了、累了,可能是爭不動辯不過了。

可這瞬間我卻像是嘗到了一絲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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