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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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 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全四十一話)[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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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 發表於 2021-1-20 18:33:03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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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奇幻架空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第一話

放眼遠望,可以看到遼闊的海岸線。海岸線以上的藍天,被蒙上一層薄薄的雲,遮擋了太陽,也阻攔了海浪折射陽光而形成的星,不仔細留意的話,海面似乎一片靜止。

海上吹來微風,吹動頭頂的雲霧緩緩後退,產生視覺上的錯誤,讓人置身其中,以為朝海岸線逐漸靠近。

卡洛德席坐面海的崖邊,手上一本書,不過早早不是他的焦點,書頁跟他的金髮一樣隨風撥弄,他甚至沒有干預的意思。直至一張女孩的臉孔介入他的視野,卡洛德才回過神來。

「爸爸,你又不小心睡著了嗎?」帶一點責備的語氣,使女孩的聲線比她的年紀更成熟。卡洛德留意到她手提的籃子裏,放著的東西傳來食物的香味。他合上書本,接過籃子說,「不知不覺經已是這個時候了。」

「坐過來,索娜。」卡洛德把書本和他的午餐放到一旁,讓女孩背向他坐在他面前。等到卡洛德開始撫弄她的秀髮,索娜突然驚訝,「糟糕!怎麼忘了!?」

在索娜為自身的失誤緊皺眉頭時,卡洛德用他修長的手指,純熟地解開女孩後枕的馬尾,再把上一半織成辮子,讓下一半自然地散落她頸背及兩肩。

「你又偷偷到雷蒙那兒嗎?」卡洛德輕拍一下索娜的背部示意完成,索娜立即轉過身來問,「爸爸,為什麼你不喜歡我束馬尾?長髮散下來,很不方便練劍!」

索娜髮色偏深,於日照下閃耀惹紅的棕色,長度僅僅過肩,算不上很長。這是她和卡洛德妥協的結果,不然的話,索娜希望把它修得更短。十三歲的她長得標緻,身材站起來經已有卡洛德胸襟的高度。可是她總愛把長髮束起,尤其當她瞞著父親去跟雷蒙學習劍術時。

「長髮是少女的象徵,何況劍術本來就不是女孩子的玩意。」卡洛德不止一次強調。儘管他總是溫柔,勸導多於責罵,不過有時候還是會借故捉弄,「老是像個男孩,你不怕格蘭難以喜歡上你嗎?」

「爸爸!」索娜第一時間反抗,提高聲量,曲起一條腿令自己高越依然坐著的卡洛德,但泛紅的雙頰已把她的心情出賣。

就於此時,夾雜絲絲白雲的長空,飛來一隻細小的鳥兒。

「很漂亮的鳥啊!」當小鳥乘風飛近崖上的二人,索娜不禁讚嘆。

小鳥的毛色柔和,在大自然和諧的色調包容下恰到好處。嬌小的身型使牠飛翔時乾脆俐落,優美的形態如同身披薄紗的舞者,降落時輕盈著地。

「可惜牠不是代表幸福的青鳥……」卡洛德認得這隻來訪的小鳥,他伸手讓牠著陸,在彼此接觸前細語道。

「很久不見,加林娜,有事嗎?」卡洛德收起面對索娜的笑容,表情嚴肅。他跟名為加林娜的鳥的對話異常專注,以致他未有察覺在旁的女孩一臉愕然。

「殿下,蒂諾死了。」鳥兒擺動翅膀,貌似向卡洛德鞠躬行禮後,開始振動鳥喙,「抱歉為你帶來哀耗……」

站在卡洛德手指上的鳥兒咯咯作響,卡洛德聽得全神貫注,近在他身邊的索娜卻聽不出意思,彷彿是一種只有卡洛德懂得的語言。

父親與鳥類溝通,索娜第一次聽聞,但令他笑容褪色,索娜卻不時遇見。雖然在他的臉上找不到半點痕跡,然而每次當索娜遇上如此狀態的卡洛德,在索娜眼中都有一種無可抵抗的痛苦。也許因為父親都被降服了,索娜總是無法踏前,就像此刻只能坐著等待。

然後,那隻色澤柔和的鳥把袖珍的頭顱藏進羽毛裏,再轉出來時鳥喙叼著一根打結的銀色人類毛髮。銀髮的打結處,有一顆豆的大小,隱隱約約透著閃爍的綠光。

就在卡洛德連同銀髮把綠光接下之際,圍繞他們身邊幾道反射日光的拋物線擦過,擊落地面敲出空洞的金屬聲。憑聲響推斷,突如其來的金屬體有幾個落點,可惜當卡洛德他們想進一步掌握情況,從金屬體洩漏出來的煙霧阻擋了視線。

「獵人的行動也太快了吧?!」鳥兒受驚般揮動羽翼,纖細的鳥爪卻仍抓住卡洛德的手指,不停開合的鳥喙向卡洛德傳遞牠的想法,「讓我用自身作餌,快逃吧,殿下!」

配合卡洛德重新站起,他所認識的鳥一躍高飛,但牠並沒有逃離現場,而在僅高於煙霧的半空中盤旋。

「來吧,索娜。」卡洛德牽起女孩的手,索娜亦緊隨站起,「到底發生什麼事,爸爸!?」

金屬體釋出的物質密度比空氣高,拖慢了煙霧向上的擴散。在煙幕升高至索娜的鼻子前,卡洛德經已攜同索娜拔足而逃。

幸而家門就在附近,不消片刻他們已移身室內,迅速把門鎖上,把窗戶關緊。卡洛德拉動索娜,讓她靠到身邊,背貼最近煙霧的窗戶之下。要是敵人從那方追趕過來,這個藏身處大概是屋內的盲點。

索娜大口大口地吸氣,深怕屋內的氧氣早晚會耗盡似的,不過這也令她很快地從奔跑的喘急調整過來。她小心翼翼地轉身,不讓身軀超越窗戶的底框,抬頭窺視那一片曾經想困住他們的迷霧。

從金屬體不斷洩漏的氣流令霧層增厚,煙霧的顏色亦由最初混濁的白,加深至幾乎完全不透光的灰。灰色的布幕上升的話,顯得有點沉重,它卻靈活地橫向擴散,彷彿注有生命,是爬行地上,試圖把埋於泥土的身體拖出來的魔物。

那隻嬌小的鳥飛在魔物之上,羽毛未被沾染變灰,但於煙霧的邊緣一浮一沉,看似被什麼從地面拉扯著,索娜卻沒法憑肉眼捕捉。直至不知從何而來,另一道牽動煙霧的拋物線,在灰幕中散播一抹紅,小鳥便無法抵抗,被煙霧吞噬。

與此同時,卡洛德手中的銀髮如水般蒸發,原先被銀髮所包裹的綠光更是奪目。

綠光由一顆豆形的結晶發出,有規律地閃亮。光的時候,耀眼的綠色顯現一個向外的光環;暗的時候,光芒藏於結晶之內,呈偏綠的幻彩。索娜的目光也被它吸引,可是下一刻只見綠光被困於卡洛德手持一個深沉的石盒內。

事情發展突然而快速,對索娜來說全是疑團。可惜當她張開嘴巴,未及吐出半字,一下尖銳的高音,玻璃窗在她的頭頂破裂成碎片。緊接是那個打破窗戶,眼熟的金屬體撞落,因其噴出的煙霧在地面打轉。

「你還好吧,索娜?」卡洛德稍為移動身體,讓背上的玻璃碎片零星散落。

索娜剛才下意識雙手抱頭,等到父親的聲音把她召回,才發覺自身絲毫無傷。反觀卡洛德,前額被碎片擦傷開始滲血,背部插入幾塊不規則的玻璃沒有跟隨他的動作脫離。是卡洛德在千鈞一髮的關頭,用身體保護了索娜。

灰色的煙霧逐漸佔據屋內的空間,在敵人的真身不見影,連尾巴都摸不著時,追捕經已湧至腳邊。索娜慌張地抓住父親的臂彎,在卡洛德的扶助下才能站穩腳步。為避免煙霧蓋頭,卡洛德帶同索娜轉移藏身點,改變跪坐的姿勢。

「聽好,索娜,」卡洛德說著,從腰間掏出一個金鑄的徽章,連同那個深沉的石盒,交給索娜,「帶上它們,立即出發去王宮。」

「但你呢?!」索娜驚問,甚至猶疑應否接下父親的託付。

「記得它嗎?」卡洛德向她展示配戴在手上的一枚指環,指環的形狀獨特,就像一枚骰子被分割成六個相等的錐體,朝上的平面刻有圓形凹陷,其排序以骰子數字代表為六。

思緒集中在指環上的索娜終於回復冷靜,她亦想起父親曾經對它的說明,點頭道,「骰子擁有者的指環。」

「我會向巫術獵人展示指環,只要解釋清楚,我不會有事。」卡洛德重拾溫柔的笑容,就如對索娜的表現的認同。

煙霧的放肆不容忽視,一團蠢動的灰色快將淹沒通往屋外的一扇門,索娜唯有咬緊牙關,放開緊握卡洛德的手。
本文最後由 幽靈 於 2021-6-20 12:1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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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1-22 10:56:48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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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 第二話

夜幕下的玻璃窗,浮現房間裏的倒影,幾乎不再透視室外的景色。相隔一片玻璃,若隱若現的另一個索娜眼皮低垂,讓人以為它們快要關上。與之相反,貼近窗戶的女孩相當專注。她必須專注才能看穿鏡子般的玻璃,視線朝下,不錯過任何一個前來到訪的人。

索娜身處房子的二樓,視野卻不見廣闊。雖然不至於看清鄰居屋內的狀況,房子與房子之間是能夠目視的距離。當最後一絲的陽光西沉,各戶寥寥點起的燈火,被收進窗框劃出的黑盒內,令人不禁懷念崖邊那一望無際的天空。

逼於無奈與父親分別後,索娜並沒有依照卡洛德的指示,第一時間往王宮出發,而是跑到雷蒙的家尋求救援。可惜當雷蒙等人趕到事發現場,已不見卡洛德的影蹤。

索娜被安頓於雷蒙的房子,纖瘦的身型使她可以瑟縮於窗台,用狹窄的角度窺看下層房子的正門。來訪的人都是夥伴,他們受雷蒙所託協助尋找失蹤的卡洛德。索娜對於搜索父親的進展相當關注,每逢雷蒙把前來叩門的同伴帶進屋內,她都會立即走下梯級,躲於一角悄悄地聽他帶來的消息。

索娜本來可以現身於大廳,光明正大地參與他們的討論。雖然是女孩子,索娜跟雷蒙學習劍術經已有四年的時間,作為她的導師,雷蒙清楚索娜比同齡的女孩多一份剛強和勇氣,何況她是事發時唯一的目擊者,索娜能夠好好協助。

可惜,當雷蒙跟索娜重返遇襲地點,索娜的表現有別於預期。但這也是可以理解,畢竟只是女孩,面對被火焰猛烈燃燒著的家園,任誰都被恐懼困住腳步。縱然無聲,雷蒙在呆站的女孩臉上,看到了兩行淚水。

正因如此,接下來的工作只好把女孩排除在外。把火焰撲滅後,雷蒙派人於灰燼裏搜查,就算不見卡洛德的遺體,也希望找出線索,知道卡洛德或襲擊者的下落。索娜和卡洛德的住處偏僻,日常圍繞他們的只有叢林,鄰近的崖邊,跨越海面可以眺望約克市的海港,可是從那邊目擊事發經過,並非人類的視力所能。

看著那些熟悉的臉孔奔波了整個下午,傳進索娜耳朵的消息卻不見突破,叫女孩抿住雙唇。木門不順暢地摩擦地板,產生的細碎聲漸漸淡去。這也代表來訪的同伴的離開,索娜亦不打算逗留,誰知大廳傳來的對話,留住了女孩的腳步。

「米凱拉小姐,這裏就交給我和雷蒙先生,你先行休息吧。」響起的男聲經已完全成熟,但語調還是掩飾不了那份深切的擔憂。

說話的是留下來協助雷蒙的格蘭,卡洛德遇襲後,他緊隨雷蒙,第一批趕到索娜的家,當中還包括格蘭所關心的米凱拉。米凱拉是雷蒙的妹妹,收容痛失家園的索娜,供她休息的正是她的房間。

僅用聽覺掌握大廳的情況,索娜隱藏的空間陰暗,女孩亦盡量減少動靜,理應無人能察覺。然而,索娜仍垂下頭顱,下意識掩飾臉頰上的紅暈以及失落的眼神。這難免令人聯想,剛才面對被火舌包圍的房子,米凱拉也在當場,她於抵達的一刻衝進火海,隨後的格蘭緊接追上去,當時索娜的眼淚,大概包含更複雜的情緒。

「果然,我們應該找王室幫忙。」回話的聲線與其說疲累,倒不如說有一點焦急。

「可是巫術獵人根本不受王室控制。」加入格蘭和米凱拉的對話的,是一把沉實的聲線,就像陷入海床的錨,即使是洶湧的水流也不易使它動搖。那一把聲線曾經多次讓索娜安心,因此襲擊發生後,他是索娜不假思索的投靠,同時是現在領導搜查工作的雷蒙。

「無論如何,卡洛德都是直系王族血統,陛下不可能袖手旁觀。」米凱拉對兄長的論點不否認,但她依然堅持,彷彿除此以外經已無計可施。

索娜對他們的話題顯得越來越在意,決定探頭去看。雷蒙面向正門而站,應該是剛送別到訪同伴的位置,從索娜的角度卻只看見他的側面,反之,米凱拉面對著他的兄長,她的表情正好收進索娜的視野。

米凱拉跟雷蒙一樣,有著深得泛黑的髮色。平日她會讓秀髮散落,覆蓋她整個背部,如今長髮被束在左面胸前。捲至頰骨的髮絲未有令她漂亮的輪廓蒙上陰影,臉容卻明顯憔悴。米凱拉並不瘦弱,只是在雷蒙寬闊的背影旁,變得惹人憐愛。不然的話,那個一直注視著她的男子,眼神想必埋藏別的感情。

格蘭默不作聲,他雖然比雷蒙兄妹年輕,歲月和經歷把他的處事塑造得更圓滑,外貌則打磨得更深刻,成為雷蒙可靠的夥伴。

儘管看不見,謹慎的思考大概叫雷蒙繃緊眉心。他說,「不過說到底,當年是卡洛德主動讓出王位,並要求跟王室斷絕關係……」

不等待結論,索娜步進大廰。當他們的眼光都落在女孩的身上,索娜問,「米凱拉小姐,你們剛才說,爸爸和王室是什麼關係?」

面對女孩的疑惑,雷蒙準備開口,米凱拉卻示意由她負責解釋,「索娜,你聽我說,卡洛德是前國王奧帕特拉的兒子,本應由他來繼承王位,但由於某些原因,他決定隱居約克市。」

暫時為止,索娜突然被告知的事實驚人,但跟她偷聽的談話內容相符,她還可以應付。可是接下來米凱拉向索娜揭示的,連米凱拉也難想像真相對女孩的衝擊,於是她稍作停頓,走到面前彎下身子,讓雙手輕按索娜的肩膀,確保彼此眼神交疊才繼續,「而卡洛德並非你的生父,這是我從他口中得知的。至於索娜你親生父母的身份,抱歉,我並不知道。」

索娜把視線抽離,如同拒絕米凱拉提供的訊息一樣,拒絕接收她的視線。有一瞬間,索娜的眼球失去了焦點,下一剎,它鎖定了站在米凱拉背後的男子。格蘭的雙唇依然緊閉,回應女孩的是他的眼神。然而,眼神透露的,不是對事實的驚訝,而是對索娜隱瞞的內疚。

之後,女孩與米凱拉再次四目交投,已是米凱拉再開腔的事,「雖然你不是卡洛德的骨肉,他一直把你當作親生女兒,我不可以讓你犯險。」

「前往王宮的道路太危險了,索娜,讓我代替你完成卡洛德所交託的。」米凱拉開張手心,等待索娜交出卡洛德留下的徽章和石盒。

格蘭也上前打算說什麼,誰知索娜率先後退,用抖動的聲線說,「不!……我是爸爸的女兒,不會有錯……我的父親只有一個!」

說罷,索娜頭也不回地跑回米凱拉的房間。她委屈身子於那個看得見正門的窗台,以黑夜作背景的玻璃照出女孩的鏡影,她才驚覺臉上不自控滑下的淚水。索娜別過臉,把頭顱藏於雙膝,手臂環抱用力收緊。

房間的裏頭與房門以外同樣寧靜,米凱拉他們沒有追上來。索娜有把門關好但沒鎖上,這兒不是索娜的家,房間屬於米凱拉,要進入,上鎖不上鎖差別不大。何況索娜沒阻止的理由,米凱拉所言索娜無法反駁,可以駁回的話,索娜不須要逃走;倘若米凱拉所言有錯,索娜根本不須激烈反應。

窗外的燈火陸續熄滅,當索娜重新抬頭,看穿玻璃窗,雷蒙和格蘭從正門離開。雖然這是雷蒙的住處,他卻時常於他的工作地點留宿,搜索不見收穫的這個晚上,他大概不會回來。

索娜從衣袋中掏出卡洛德交託給她的石盒,石盒的重量和它的顏色一樣沉重,光滑的表面讓人誤會它無接合的完整。索娜追溯記憶,模仿父親的方法開啟石盒,釋放在內迷幻的綠色光芒。

石盒的盒緣很厚,中置用作存放物品的凹槽狹小,發光的結晶剛好把它填滿。綠光沾染緊緊擁抱著結晶的石頭,照出如葉子被風化的灰調。當中閃過一點集中的光芒,是綠光碰著獨特的平面反射而來。

索娜好奇地將結晶移離石盒的凹槽,在凹槽更深的位置,藏放一枚指環。指環的設計獨特,叫人過目不忘──那是骰子擁有者的指環,不過骰子的點數有別,只有中心點一圓凹陷,它不是屬於卡洛德的指環。

卡洛德曾經說過,在這個國家內,存在六枚骰子指環,指環蘊藏強大的法術。如此強大的法術是天賦亦是詛咒,它們為擁有者帶來力量同時惹來厄運。

索娜看著父親展示的骰子指環,雙眼發亮。不過即使是年幼的女孩也明白,那淺顯的道理,「把它丟掉不就可以了嗎?」

「指環經已成為我們身體的一部份,它就像無須跳動的心臟、能透視人心的眼睛,它甚至有肌膚的溫度。」卡洛德搔著索娜的頭,臉掛的笑容讓事情聽起來只不過是童話,而童話的結局一定會圓滿。

到底骰子指環擁有何等法力,索娜沒聽說過。雖然沒法確定是次的襲擊是否與指環有關,索娜手持那枚不屬於卡洛德的指環,其主人與它分離了,往壞處想不難想到指環所牽連的厄運。

索娜從石盒拿出指環,嘗試確認卡洛德描述的特徵,怎料下層傳來的尖銳聲響搶走了她的五官感覺。她立即把指環和結晶都放回,穩妥地合上石盒,然後跑下梯級。梯級的盡頭沉積著薄薄的迷霧,迷霧和陰暗的環境融合,使索娜無法分辨,可是這種被進逼的狀況,身體記憶清晰,索娜未能克服,唯有裹足。

接連幾下金屬著地的迴響,在索娜反應過來時,樓梯的上層,從剛才索娜逃出的房間,迷霧亦開始擴散。突然,一隻手從後把失措的女孩抓住。

「快逃,索娜!」聲音跟記憶裏的卡洛德重疊,掙脫迷霧找到索娜的米凱拉吩咐,「出發去王宮!」

米凱拉的身上不見傷痕,但催促索娜逃命,經已用盡她的力氣。原是抓住女孩手臂的手,亦開始放鬆,任由引力令它徐徐下降。是有什麼使米凱拉失去狀態,索娜未及反應,從大廳湧至的煙霧,滲入代表危險的血紅。

「但……」與當時的情況不同,和米凱拉一起逃走或許有困難,但至少能夠和她一起戰鬥,索娜甚至拔出了貼身配備的短劍,她卻被抱在懷內。

米凱拉的擁抱很溫柔,頭髮和皮膚散發淡淡的香氣。索娜經常幻想,她的母親會像米凱拉般嚴厲,但永遠以索娜的幸福為出發點,堅強,但一個擁抱便令索娜的不安融化。

「你是卡洛德的女兒,你一定可以做到!」米凱拉把頭顱藏於索娜的耳背,讓她看不見她的表情,就連語句隱約透露的哽咽,索娜亦沒法確認是否自身的錯覺──因為索娜也忍不住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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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1-23 12:22:49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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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三話)

卡洛德第一次向索娜提起她的母親,是在索娜三歲的時候。

小時候的索娜,站在卡洛德的旁邊,抬頭仰望,父親與天空幾乎一樣高。索娜喜歡跟隨卡洛德的背影,彷彿追趕上去,就能接觸那一片無窮無盡的天際。就算卡洛德坐到椅上,那高度對女孩來說,也是遙不可及。

卡洛德的房間就在索娜的隔壁,卡洛德從不關上房門,索娜最愛來到房門前,悄悄凝視父親的背影。卡洛德的髮色是有別於女孩的金色,身材不算魁梧但肩胛寬闊,四肢相等比例的修長,指尖為桌上書本翻頁時跟它們牽起索娜的小手時一般溫柔。

卡洛德有時還會讓筆尖沾上墨水,在閱讀期間稍作筆記。索娜在父親執筆之前,輕輕敲擊躺開的房門,吸引卡洛德的注意。卡洛德放下手頭上的,轉身步來,在女孩面前蹲下身子,帶笑問,「有什麼事嗎,索娜?」

索娜雙手緊握放於胸前,有點遲疑,「爸爸,米凱拉小姐是我的媽媽嗎?」

索娜和米凱拉的初相識,還是不久之前的事。索娜家住約克市一個偏遠的崖邊,除了父親和偶爾送遞物品的人外,女孩沒有接觸過其他人。她亦沒有踏足過約克市其他的地方,女孩的世界就只有她和父親所居住的房子,以及房子周圍被海風眷顧的崖邊。

當卡洛德首次把米凱拉介紹給索娜認識,索娜一直躲在父親的腿後,看陌生的少女用手撫平裙子,彎曲雙膝讓她不須再仰頭,說,「多多指教,索娜!」

米凱拉不常展露笑顏,即使比卡洛德年輕,面對索娜,不會有多餘的熱情。她和她的兄長雷蒙同樣寡言,但並不代表冷漠。米凱拉和雷蒙二人經營約克市一間酒吧,作為老闆娘的她總是親力親為,於酒吧工作的人比較像夥伴多於手下。米凱拉應卡洛德的提議,讓索娜協助她工作時,也總是牽著女孩的手。縱然米凱拉的手大小和熱度都不及卡洛德,它細嫩而柔軟,把索娜的小手包容得剛好。

雖說協助米凱拉工作,年幼的索娜只被安排到種植葡萄的溫室,與米凱拉一起收集釀酒用的葡萄。溫室洋溢著淡淡的甜味、頭頂折射陽光的玻璃、被攀藤密密纏繞的矮欄、錐形排列的一顆顆葡萄……無不引來女孩好奇的目光。

米凱拉純熟地收割,索娜雙手捧著的籃子很快便盛載滿滿。作為獎勵,少女俯身在葡萄葉群中,摘下一朵小白花,安插在索娜的耳背。白花於女孩的髮上,散發的香氣與米凱拉身上的相同。那是一種令人憧憬的氣味,驅使索娜把心底的迷惑帶到卡洛德的面前。

「爸爸,米凱拉小姐是我的媽媽嗎?」女孩的眼神透露期待,不明顯但令卡洛德半秒停頓。卡洛德用動作代替言語,把索娜抱起再安置他的床上,然後走到一旁的櫃子前,拉開一個高置的抽屜。

收藏於抽屜內的物件細小,直到卡洛德鬆開繫著它的鏈子,讓鏈子輕擦索娜的頭髮,過頭降落女孩的頸項,索娜才看清它吊飾的設計。吊飾下墜時,差不多到達索娜的腰,看來仍未適合她的年紀。於是卡洛德執起女孩的手,引導她把吊飾捧於掌心。

「這是你母親送你的,」卡洛德對索娜說明,「看見中心的劍嗎?劍柄末端的紅寶石是開關,當你感到生命受威脅時,便按此啟動。」

吊飾用銅鑄造,有鷹的造形。鷹身是一枚橢圓形的琥珀,由內摺的羽翼包裹著。中心的一把劍在琥珀上劃出左右兩等份,彎曲的羽翼與劍連接,好像騎士手握著劍。

「不過只有一次機會。」卡洛德看進女孩的眼眸繼續,「索娜,可以答應我,對它謹慎保存及使用嗎?」

這是索娜多年來唯一一件從卡洛德手上接過,屬於她母親的物品,卡洛德亦沒有談到關於她的其他事情。與母親的唯一連繫、與卡洛德的約定,不論哪個原因索娜對吊飾珍而重之,尤其當金屬的翅膀彷彿要張開,銅造的鷹彷彿要飛躍長空,再不伸手可及……

索娜從睡夢中驚醒,滴落的汗水不知是惡夢的冷汗,抑或長途累積的疲勞。離開雷蒙家徹夜逃跑,終於累極停下時,索娜甚至記不起何時入睡。前往王宮的道路,索娜只在父親的書本看過,為了減低被敵人捕獲的機會,索娜朝城市的邊界前進,直至身旁的景色不再熟悉,確保經已離開約克市。

黑夜裏,索娜未能清楚掌握身處的環境,只知走進了叢林,輕巧的身軀讓女孩能躲於一棵矮樹較粗壯的樹枝上。幸而當她睜開雙眼,樹木茂密的枝葉為索娜過濾耀眼的陽光,不消片刻眼球經已適應光明。索娜醒來後第一時間檢查繫於頸項的吊飾,長大後的女孩可以用掌心把它完全包裹,鑲有紅寶石的劍仍在原位,叫索娜鬆一口氣。

重要之物不止胸前的吊飾,索娜迅即檢查卡洛德失蹤前交託的,誰知任她再搜尋,也只剩金鑄的徽章,石盒卻不翼而飛。女孩在樹上的動靜導致葉子脫離,向下飄落,要是石盒滑出衣袋,大概也受地面吸引。索娜於是把焦點集中樹腳的周圍,在啡綠交錯的落葉堆中,她發現一點礙眼的灰,就如倒臥的枯木,雨後發霉。

不過那一點灰不同於一般的霉菌,從高處俯瞰實際體質應該更大之餘,牠在緩慢移動,灰色之下還隱約透出無層次的黑。那是一種人造的黑,絕不是天然所有,索娜能夠無疑認出。她一躍跳下地面,在灰點逃脫之前嘗試把牠捉住。

索娜著地的振動和聲響驚動了她的獵物,湊近去看那灰調像拳頭般大,一團球體的兩旁還長有一對羽翼,它們被翻到背後,用作固定有牠自身一半大小的石盒。雖然看不見正面,但憑牠身上的羽毛及走路的姿勢,可以斷定牠為一隻水鳥。

灰色的水鳥笨拙地前進,看樣子不及女孩的步速。可是當索娜撲上前突擊,水鳥更快捷地溜走,女孩只能抓到枯葉和幾根掉落的羽毛。等到索娜重新站穩腳步,拼命逃亡的那一團灰成功拉遠和女孩的距離。

索娜決定改變策略,用速度上的優勢跑到水鳥的前方,打算在牠轉向的一剎靜止,把牠捉住。就於女孩為後腿注入力度之際,耳邊忽然響起細碎的聲音。聲音似乎是一段文字,不過是索娜不認識的語言,移動期間的索娜起初不太為意,直到手腳失去控制,保持不了平衡,索娜的焦點不再是眼前的灰色毛球。

女孩臉向地面,雙手卻不聽使喚沒法於下跌時作保護,索娜在碰著的瞬間本能地緊閉眼睛。然而,當動作被停止,索娜的臉與地面仍有一段距離,她肩膀踫到的,是一條及時出現的臂彎。

「沒事吧,小公主?」臂彎的主人是一名披著長髮的男子,他單膝跪地,一隻手承托女孩全身的重量。

於危急關頭出手相救的男子,長有陌生的臉孔,索娜的身體卻在男子開腔後回復正常,她抓住男子的手臂站好。然後,相比起男子的身份,索娜更在意她原來的目標。

「爸爸的石盒啊!」水鳥的灰色羽毛應聲豎起,嚇壞的牠差點拿不穩沉重的石盒,甚至被人一手奪走。

「抱歉,這傢伙就愛法術物件。」長髮的男子把石盒物歸原主,同時不忘用指頭彈一下張翼作勢的水鳥,給予教訓。

「這傢伙?」索娜檢查石盒內的一切完好無缺後,才讓心思轉向陌生的男子。「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來護送你到王宮的,小公主。」男子向索娜展示一個金鑄的徽章,其形狀細節跟卡洛德交託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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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1-23 12:25:51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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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四話)

以黃金鑄造的徽章,印有烏托拉斯帝國的立體版圖。版圖製作精緻,國家的主要地基,以及西南面的森林區比例相符地浮凸。一掌之大的平面上,清晰可見王宮的每一座建築,南區的大樹甚至刻有葉紋。徽章的仔細程度,不是原模的話,完成品的優劣顯而易見。即使擁有足量的黃金,也不輕易仿造。

這便是王室專有的特准徽章,有一個索娜一直帶在身上,另一個則在途中遇上。雖說索娜也是首次親眼看見,她卻無法找出兩者的分別,難以相信它是偽品。不過索娜未有因此而放下戒備。

「你就當我是碰巧與你同路吧。」陪伴索娜的聲線從不認真,彷彿事情的發展如何,在他而言毫不重要。

和索娜一起踏上旅途的人名叫法提赫,他蓬鬆的長髮被隨意束在背後,身材比卡洛德稍為再高一點,皮膚比女孩的還要白。單憑缺乏半點歲月痕跡的臉孔推斷,法提赫依然年輕,可是他眼神偶而略過,那深邃的瞳孔恰似埋藏所有的知識和真理,令人質疑他的年紀。

法提赫向索娜表示,他是受卡洛德所託前來與她會合。至於他何時得到王室的特准徽章,或他和卡洛德的關係,法提赫沒有加以解釋。不過他對特准徽章的運用顯然比索娜熟悉,他們離開叢林後,法提赫成功利用王室賦予的特權,登上一輛路過的馬車。

索娜跟隨法提赫,坐到馬車的載貨處。除了他們席坐的空間外,車上滿載一箱箱的貨物。為免貨物因日照或風雨受損,整個載貨處架有厚厚的帳篷。載貨處的前方可以看見車夫的背影,除此以外,陽光僅從入口處帳篷交接的縫隙透入,隨著馬車行走時的晃動改變形狀。

載著貨物的木箱互相輕踫,胡胡作響,期間車輪碾過路上較大的石頭,晃動的幅度就更大,箱子之間還滾來一個灰色的毛球。毛球滾至邊緣,在幾乎丟下車子的一剎長出一對羽翼。

看毛球笨拙地飛返安全的地方,索娜問牠的主人,「你是法術士嗎?」

行走中的馬車充斥著雜音,女孩的聲線不響,法提赫以防萬一,瞟一瞟背向他們的車夫,確定他察覺不到才回話,「是牠暴露了我的身份嗎?」

長有羽翼的灰色毛球走路時左搖右擺,腳趾之間長蹼,擁有一般水鳥的特徵。可是牠的毛色外形獨特,即使只是書上的記載索娜亦未有見聞。何況法提赫說過,牠會受法術之物吸引,水鳥是法術生物的估計相當合理。

然而,法提赫的答案叫索娜更疑惑,「法術士不是都死掉嗎?」

烏托拉斯帝國曾經是一個巫術自由的國家,只要並非存心不良,巫術不被禁止。可惜十四年前的一個陰謀,差點令國家陷入大災難。其主謀是一名法術士,他打算啟動的法術裝置,連國家巫師亦沒法阻止。事件的最後是法術士的一方有人變節,人們才能避過浩劫。

雖然是次事件未有造成龐大傷亡和破壞,人們開始畏懼巫術。這種不能透徹了解的能力,沒誰敢說能完全掌握,就算國家巫師連同宮內最出色的法術士團隊,從長計議得出完善的管理系統,亦無法令民眾釋疑。

最終在事件發生後五年,在民眾施壓下,國家決定取締巫術,後來甚至組成了巫術獵人這類捕捉法術士的組織,以強硬的手段禁止一切和巫術相關的事宜。時至今天,法術士一詞只餘下歷史書的題材。

「我可是苟且殘存下來的。」儘管是切身的問題,法提赫依然說得輕浮。索娜接著問,「你有否被巫術獵人捉過?」

「聽說被他們捉到的法術士,無一倖免。」也許意識到女孩的真正關注,法提赫補充道,「抱歉,我並不知道卡洛德此時到底身在何處,不過我可以保證他絕不是法術士。」

索娜不禁手放衣袋,隔著布料感覺物件的存在,然後自言自語道,「他們果然衝著它而來。」

不論生死,巫術獵人的確已捉獲卡洛德,卻仍向米凱拉的家展開攻擊,表示他們的目標不止於此。要是女孩沒有移開視線,她大概會察覺她的心思,早被跟她對坐的男子那深邃的眼眸看穿。

「你一個人逃出來是正確的做法,他們有方法感應法術之物。」聽上去,法提赫似用他的方式去安慰,索娜卻未見釋懷,反而一臉不解。「那水鳥不也是法術之物嗎?為何牠不被捕獵?」

「我是拼了命使牠瞞過獵人的耳目。」法術士未有正面回答,他只舉例說明,「就如你的石盒般,存放在內的話便很安全。」

法提赫的話彷彿觸動到女孩的痛處,餘下的路程索娜再沒發言,在馬車上緊抱雙膝悄悄坐著。當馬車停下時,她一聲不響地跟隨法提赫,登上駛往王城的火車。

「還以為是貴賓座呢!」才剛步進包廂,法提赫便埋怨。

因為持有王室的特准徽章,他和索娜經已免車資乘坐到站的首班火車。座位不算最豪華,但包廂設有一對特大絨面座椅,就算二人同坐一張也空間有餘。兩張座椅的中間放置一張長桌,長桌上鋪設的桌布垂至地板,邊緣有蕾絲點綴。桌子靠窗的一端還放有高身的花瓶,插著一朵盛開的紅玫瑰,增添格調。

包廂的環境讓索娜略為輕鬆下來,等到法提赫叫來的紅茶稍為放涼一點,索娜悠然嘗一口。可惜紅茶的濃郁對女孩來說偏苦,看著對面的男子面不改容地品嘗,索娜才會失算,沒有添加服務員為他們準備好的方糖。

車頭位置傳來幾響長鳴後,火車開始緩慢行駛。長髮的法術士在他的茶杯見底前,再召來包廂的服務員。行駛中的火車毫不寧靜,它伸展每一個關節時都帶動周邊的空氣,產生動物嚎叫般的嘈吵,使索娜聽不清他們的對話。

索娜把焦點移向窗外。包廂內感受的振動幅度不算大,隨著逝去景色的變化,她才留意到車速穩定地加快。火車在抵達王城之前還有數個中途站,不過以目前的進程,不到黃昏時份,應該能夠把乘客送達目的地。

當掠過眼球的窗景維持劃一的速度,法提赫喚來女孩的注意。「小公主,你可以在這兒等我一會嗎,我稍候回來?」

索娜點頭回覆,法提赫離開前還體貼地留下他的法術生物。只是,牠污穢的色調和笨拙的體型,從不令女孩萌生好感,對於與索娜獨處,灰色的水鳥亦戰戰競競的,躲到法術士的空杯後。

剛才為了逃避索娜的追捕,奮勇向前的水鳥意外地膽小,些微的風吹草動都叫牠豎起雜亂的羽毛。忽然幾下敲門聲,更嚇得牠全身顫抖,還弄翻了茶杯。

索娜連忙協助杯子回到原位,未及應門,來訪者已擅自進入。女孩所表現的,說驚嚇,倒不如說驚訝。這個時候來訪的可能是折返的法提赫,也可能是火車的服務員,出現的卻是一名跟索娜年齡相約的男孩,情況料想不到。

「你好,可以借個地方藏身嗎?」男孩說罷,牽起蕾絲花邊的桌布,把身子擠進長桌之下。

索娜仍在思考怎反應,門外傳來逐漸明顯的密集腳步,聲響消失的同時門扉再受敲擊。這次索娜上前冷靜地開門。

「我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金髮小子經過?」提問的是一個禿子,身材高大,他粗壯的手臂強行把門推開,一邊說,一邊用憤怒的目光掃視包廂內的每一個角落。

打進耳膜的隆隆聲響,以及向後飛馳的窗外景色,細數著時間的流逝。當禿子的眼神重投女孩身上,索娜用力搖頭。細看之下才發現禿子的前額刻有多條皺紋,皺紋的下面有一對稀疏的眉毛,於繃緊的眉心相連一起,乍看來兩者難以分辨。

「打擾了!」語氣依然粗獷,但他總算放手讓索娜重新把門關上。

聽著重重的腳步遠去,索娜背貼門扉深深地舒一口氣。不用索娜通知,原是藏起來的金髮男孩自動現身,一手抓住什麼令指縫間填滿礙眼的灰。

「很危險!這傢伙剛剛想溜出來!」灰色的水鳥在男孩鬆手的一剎掙脫而出,揮動翅膀慌亂地飛著、走著,回到茶杯的後面鬆著羽毛。不難估計牠方才被那禿頭的大漢嚇怕,跟男孩一起躲進桌下。

「我叫撒華沙,你呢?」男孩站到索娜面前自我介紹。除了一雙漂亮的眼睛,撒華沙的臉孔早已抹掉稚氣,只是身高不及索娜,不過處於成長期的他,假以時日能輕易追上。

「你好,我是索娜。要是你被他捉住,應該會被狠狠教訓一頓啊!」索娜的語調亦比較老成,尤其眼前的男孩毫無危機感。「你為何得罪他?」

撒華沙指指額頭,引導索娜回想剛才那個禿子的臉容,說,「他那若有若無的眉毛,你不覺得好笑嗎?」

的確,他的眉毛經已成為眼蓋上方其中一條皺紋,如同不存在。女孩不禁笑了。

「你跟家人出門嗎,索娜?」金髮的男孩坐到索娜的對座,看一眼桌上的一對茶杯問。但見女孩難以啟齒,撒華沙提出當中的可能性,「難道是離家出走?」

「算是吧。」索娜尷尬道。男孩猜對了,卻不感喜悅,連忙致歉後,轉而嚴肅地說,「其實我也是從家中逃出來的。」

「你的父母一定很嚴苛。」撒華沙的表情,令索娜有這樣的推想。不過撒華沙很快便恢復神采,熱切地提議,「可以讓我這程火車與你們同坐嗎?」

與此同時,嘈雜的背景逐漸安靜下來,窗外投影片般的景色亦停止捲動,火車首度靠站。

索娜正想答應撒華沙的請求,長髮的法術士回到他們的包廂,對女孩說,「我們要下車了,小公主。」

「不是還未到達嗎?」就算索娜不熟悉火車路線,這麼短的時間亦不可能抵達王城。撒華沙的事唯有先擱一旁,索娜甚至留意得到法提赫根本一次也沒把男孩放在眼內,就像否定他的存在。

「前方設有巫術獵人的檢查站。」法提赫嘗試說明,卻未能說服女孩。「法術的感應不是都收藏好嗎?」

根據法提赫所言,一直以來,他都能避開獵人的追蹤,索娜亦已了解石盒的重要,只要謹慎行事,即使留在火車上也應該問題不大。可是法提赫已作決定。終於,他斜視一眼金髮的男孩,說,「因為出了狀況,要你屈就了,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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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1-25 09:26:35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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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五話)

倘若法提赫的預感準確,駛往王城的火車被盯上,索娜便不得不轉變代步的方法,繼續她的旅途。捨棄直接快捷的火車路,法提赫帶著索娜截乘路過的馬車,從運載貴族到運載畜口的,從一個城鎮到達另一個城鎮,迂迴曲折地向位處北面的王城進發。

越接近王城的城鎮越是繁華,國家的主要設施圍繞王宮而建,沿途穿梭,就會感覺建築的設計和技巧,甚至人們的生活都在進步。反之,時間一如索娜身旁的景色在流逝,直至被晚霞染紅的天幕徹底褪色,在索娜抵達的時候天色經已完全入黑。

馬不停蹄的一天對女孩來說難免有點勉強,索娜藏不住疲態。幸好進入王宮的程序相對簡單,持有特准徽章的二人被安排到接待貴賓的房間,稍候片刻便有專人來迎接。原先駐守於門口的軍人受命退下,索娜拖著沉重的身子,焦急地來到發令的人面前。

會見女孩的也是一名軍人,不過他軍服的顏色配搭跟索娜遇過的不同,加上服飾添加的細節,符合她在書本上看過,貼身守護王室,被俗稱為騎士的造形。他銳利的目光頃刻鎖於女孩的身後,然後收回焦點問,「這個徽章是誰給你的?」

「是卡洛德給我的。」索娜回答同時把徽章握緊。騎士對她重新打量後,再問,「他人呢?」

「爸爸果然是王室的人,他被巫術獵人捉住了,請你快點想辦法救他!」索娜激動道。騎士的眼神有變,但僅像電光閃過,對方的應對由始至終都相當冷靜。「卡洛德有什麼指示嗎?」

這大概是一道難題,除了失望的表情,女孩一時失措。她掏出收藏的石盒,開腔時聲線附帶猶疑,「他只給我這個。」

「明早我會讓你見加林娜大人。」他說罷,吩咐門外看守的軍人把女孩安頓到準備好的房間。可是,索娜不同意安排,「她會救卡洛德嗎?」

騎士的沉默彷彿是答案,而此答案,叫索娜忘了疲憊。「請現在就讓我見她!」

「跟伯諾瓦說,這是我的吩咐。」別過女孩堅定的雙眼,他點頭下令,索娜便被帶離房間。

一直安坐一旁,對王宮的頂級紅茶細膩品嘗的法提赫,亦不慌不忙地站起,打算跟上。怎料,被留守的騎士阻擋去路,他的右手緊貼腰間的配劍。

法提赫誇張反應,空出雙手示意絕不妄動,「讓小公主一個人去,對嗎?」

「你為何在此?」當房門被牢固關上,現場只剩二人對峙。

「久違的重聚,只問這些嗎?」法提赫反問。無法前進,他唯有折返甘香的紅茶前。被他悠閒地拈起的茶杯旁,放著他帶來的特准徽章。「那個徽章……你與卡洛德見過臉嗎?」

「這個?」法術士放下空空如也的杯子,順勢確認。「做得不錯吧。」

姑且不追究何來能夠達至完美的技術,偽造王室的徽章是重罪,然而,對於犯人直言無諱,騎士毫不驚訝,他的提問大概意不在此,法提赫似乎看得透,他補充道,「抱歉,我也不知卡洛德如今身在何處。把他從獵人的手上救出來,不是你們的責任嗎?」

「那你為何在此?」騎士重複。

「如果我說,要用小公主的身體作祭品呢?」法術士的口吻似是忽發奇想,卻叫騎士一剎戒備。在利劍出鞘之前,法提赫連忙解說,「開玩笑而已!有逾十年吧,不見有趣的事情。」

不改輕浮的態度,不見得更有說服力的理由,實在難以令人滿意。從凝重的氣氛來看,騎士不會讓配劍靜候太久。為了維繫二人之間的和平,法術士加以解釋,「作為死人復活的載體,她的確很適合。不過令死人復活的下場,我經已看多了。」

終於,騎士放開其中一隻握劍的手,法提赫視作認同,他重拾興致問,「她不是卡洛德的親生女兒吧?」

「剛才她喚他作父親時,你很驚訝,但當她要見國家巫師時,你二話不說去安排。你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吧?」

「這兒經已沒你的事。」無視法術士的疑問,騎士走近門扉,打算命人送客。法提赫趕及在門仍關閉時申訴,「多無情啊,我可是把小公主安然無恙地護送來王宮!」

「只要手持『那東西』,她便是獵人的目標。有我在旁保護她,不是更好嗎?」對方不置可否,但至少法術士的言論停住了騎士的動作。

「當年公主的情況,你也這麼認為吧?」法提赫稍作停頓,恐怕是故意讓對方思考。「我的用處是否應止於此,至少聽聽國家巫師大人的意見吧。」

待法術士把話說完,騎士重開腳步離開,不過,他收回送走法提赫的意圖。

「騎士大人,當年公主的事,你恨卡洛德,對嗎?」道別之前,法提赫意外地問得認真。在好比長矛的深邃目光面前,騎士卻絕沒退避。「憎恨王子殿下的人,是你吧。」



十三年前。

「你恨我嗎,尼爾?」卡洛德問。

上一次與尼爾會面時,是在王宮的牢房。當時的他雖然同為王室的貼身護衛,他的衣著服飾、他的神情,和囚禁他的空間一樣陰沉。此時的尼爾換上正式的騎士裝束,以之識別的獨特顏色配搭,突出的軍服細節,跟便裝打扮的卡洛德形成強烈的對比。

尼爾把視線下調,試圖淡化眼神透露的情緒。「死亡是公主殿下的意願。」

於尼爾坐牢的期間,王室發生了幾項重大事件。當時仍是國家王子以及王位第一繼任人的卡洛德,以身體狀況為由宣佈放棄國王之位。而由於按血統排序的王妹卡洛兒公主,和表親拉菲列特涉嫌叛國被褫奪繼任人的資格,烏托拉斯帝國的國王由已故奧帕特拉國王的第二王弟修羅出任。

在尼爾被判無罪釋放的翌日,卡洛兒公主身亡的消息傳來。傳聞中,公主是被殺的。當王室的近衞軍趕到現場,發現卡洛德王子從後抱著早已奄奄一息的公主,染血的長劍被棄置一旁,鮮血從公主的胸襟洶湧溢出,再如絲綢般瀉地。

卡洛德王子的背部亦有滲血,有人以為公主用利劍從她的心臟進入,刺穿了站在她背後的王子。可是,來自王子身上的血早已流乾,他的雙手亦抱扶著公主,維持二人站立的姿勢。王室御用的醫療隊伍奉命到場時,也確認卡洛德王子絲毫無傷地活著。

儘管如此,隨後的五天,卡洛德王子不吃不喝,亦未曾入睡。他表現平靜,沒悲傷的神情、沒痛苦地瑟縮身子,甚至沒說一句,正確而言,是失去了對外界所有刺激應有的反應。人們說,王子存活下來,心卻被殺死了。

但尼爾知道,卡洛德仍在掙扎求存,只是他所抵抗的,是寄生於他內心的魔鬼。每逢卡洛德情感波動,這頭魔鬼便會為宿主帶來被火燒的感覺,越是激動的情緒,火焰的燃燒越熱烈。雖然不能身同感受,尼爾了解這份痛楚,因為在他守護多年的卡洛兒公主體內,也潛藏著相同的魔鬼。

俗語說,有死必有生,人們的靈魂是循環不息的。尼爾交給卡洛德的嬰兒,就像因為公主的死亡而存在。

「父母不在身邊,可以嗎?」卡洛德溫柔地細語,深怕把懷內的嬰兒吵醒。

嬰兒的頭顱僅大於卡洛德的拳頭,臉上都是初生的皺紋。垂下的眼簾讓嬰兒不被打擾地熟睡,當卡洛德他們對答時,嬰兒細小的嘴巴微微吮動,彷彿有所回應。

「『要是誕下男孩,就讓他繼位;女孩的話,我只希望她能擁有平凡的人生。』」尼爾引述。

「這便是我打亂她的人生,所要負起的責任嗎?」與吐出口的內容性質相反,卡洛德純熟地展露笑顏。「你可以留在她身邊,尼爾。」

尼爾對卡洛德懷內的嬰兒,凝望好一會兒後說,「她有你便足夠。」

「選一個你不會後悔的決擇吧。」卡洛德叮囑,「這是經驗之談,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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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1-25 09:28:33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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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六話)

索娜腳步躊躇,不知是勞累所致,抑或周遭懾人的環境,令人不禁屏氣。依從騎士的指示,軍人帶領索娜離開了王宮的主建築群。夜深時份,活動於王宮的周圍只有駐守的軍人,回首去看,宏偉的王宮在黑幕的映襯下就如被棄置的古堡,瀰漫著陰森的氣氛。

女孩沉甸甸的雙腿未敢停下,當王宮的壓迫感逐步遠去,呈現眼前的是一組屹立在一片空曠的巨型石柱。石柱高越一楝兩層的樓宇,比一個成人的身軀更為粗壯,它們相隔二至三米圍成一圓,好比立正的巨人騎士,守護沉睡於圓中心,曾經是王宮主樓的古老建築。

「舊主樓不是經已荒廢了嗎?」眼看快要進入石柱的範圍,索娜對古老建築的認識,令她感到不安。

「你要見加林娜大人的話,那兒便是了。」軍人毫無起伏的語調,聽起來似敷衍了事。

加林娜是現任國家巫師的名字,除非索娜所學習的知識有錯,王城設有神殿,那兒才應該是找得到國家巫師的地方。這裏的守衛亦太薄弱了,除了圍繞的石柱,索娜不見半個軍人巡邏或駐守,他們輕易從石柱之間通過。

「這些石柱根本擋不住敵人吧?」女孩走經石柱時,石柱呈近黑的深沉顏色,讓它看似與漆黑的天際連接。不過擎天巨柱之間留有的空間,使它們失去防衛的能力。

「它們是用來保護圓外的人的。」

既然要保護圓外的人,就表示圓內存在某一種威脅,叫人們沒法放心。倘若屹立的並非普通的石頭,而是阻隔法術的石頭,事情便說得通:石柱的存在是為了隔離位於圓心,單楝的舊主樓內,那位王城最強的法術士。

那是另一種形式的囚禁。國家經已取締法術,國家巫師或從前御用的法術士團隊,現已成為被趕絕的對象。能夠克制法術的石頭會把法術士的力量蠶食,仿照自古以來人們用火刑對付巫師,法力於熊熊烈火中蒸發,因此,它們被命名為暗燃石。最初的暗燃石是從礦山開採而來的,產量有限,後來人們掌握石頭的化學特質,改為使用科學合成的方法,令對抗法術這種未知能力,不再是天方夜譚。

舊主樓外圍的石柱群,採用的卻是天然的暗燃石,加上它們的體積和數量,像在揭示中央位置被無火燃燒的,是何等強大的法術能力。然而,這終歸推想而已,杳無人煙的境地,只有偶而幾盞油燈微弱的照明,石柱群內雜草叢生,就算是退隱的落腳地,也嫌太冷清。

小腿擦著融入陰暗夜色的長草,耳邊颼颼傳來分不清源頭的風聲,索娜被帶到舊主樓的旁邊,一間貌似哨站的小屋前。哨站裏頭的燈光透過窗戶於黑夜搖晃,直至被牽動來到小屋的大門外。

「這麼晚了,有要事嗎?」手持提燈的人問。提燈的火光照亮主人長滿灰白鬍子的側面。

「我們是奉尼爾大人的命令,來找伯諾瓦的。」

提燈的人把眼光投向軍人帶上的女孩,說,「大人經已休息了。」

無須明言,軍人們都理解他們只好回去,唯獨索娜不能接受此行的結果。在她打算開腔爭持之前,一名男子從舊主樓步出。

「盧斯頓,讓她通過吧。」男子吩咐提燈的人。

「伯諾瓦大人?」鬍子之下吐出的稱呼充滿疑問,不過很快便釋懷了。「難道那位大人經已知曉?」

男子點頭答覆後,轉向索娜,「跟我來吧,加林娜大人在等你。」

任務完成,軍人折返原來駐守的地點。跟隨伯諾瓦進入舊主樓的,只有被留下的女孩。室外恬靜的黑暗,延續至古老建築的內部。索娜於伯諾瓦的身後,踏著向上的梯級。梯級的表面粗糙,腳踏上去聲音不亮,可以推斷它沉實的質地。

走在前頭的男子並沒有提燈,牆壁上每隔數十級的梯級就有一個毫無遮掩的窗口,來自窗口的光線沒法照亮的地方,間斷間斷地點起油燈,在女孩的身邊打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伯諾瓦的背影魁梧,跟得太貼的話,索娜的前路一片漆黑。索娜必須相當留神,謹慎提腿。誰知她過份專注腳下的情況,一不小心撞上結實的背部,還被反彈,差點失足,幸得伯諾瓦出手相救。

「抱歉!」或許感受得到女孩的慌張,繼續向上攀時,伯諾瓦不時轉頭查看索娜的情況,也開始閒聊,「你一個人來到王城嗎?很了不起啊!」

男子比他的外表熱情,開朗的聲線亦鬆解了索娜拉緊的神經。她嘗試問,「你也是法術士嗎……伯諾瓦大人?」

對於女孩不純熟的敬語,伯諾瓦毫不介意,不過倒是好奇,「我給你這個印象嗎?」

儘管沒有獲得正面的答覆,索娜為她的估計錯誤,變得猶豫。回話因而延遲了,「他們說外面的石柱是為了防範活動於此的人。」

伯諾瓦默不作聲,難免有話題就此完結的錯覺。可是,當索娜把焦點重新鎖定跟前,男子若有深意地提問,「國家的利益和個人的利益,你認為哪個比較重要?」

「我曾以為國家比任何個體都重要。」伯諾瓦自問自答,語氣變得嚴肅,「那是效法我所尊敬的人。」

「但當國家的利益必須用你重視的人的利益,甚至性命來換取,你便會質疑所謂的國家利益是否值得你去守護。」

男子說罷,剛好來到舊主樓的頂樓。他手放一道不論風格或保存都歷史悠久的門扉,幾乎不用使力,沉重的石門便徐徐開啟。

一陣柔和的涼意迎面而來,流動的空氣急著把局促的門外填滿。開揚的感覺,彷彿跨進門後,索娜到達的並非房間,而是陽台。不過,這也是非一般的陽台,正確的形容是只有三面牆的房間,房門的對面,房間的邊緣與室外的半空毫無阻隔。

「誰?」

「我叫索娜。」索娜匆匆把看得出神的視線收回,才發現一張貼近房間邊緣的睡床旁側,站立一名銀髮女子。她略略移離與她長髮融合的帳篷式床柱,放開扶著的手時卻頓時失去支撐。

伯諾瓦立即上前扶助。他在女子的耳邊細語,「請不要勉強自己。」

女子在伯諾瓦的身旁更顯纖弱,皮膚透亮的白已超越人類應有的膚色。她便是索娜求見的國家巫師加林娜。不知是害怕無牆的房間盡頭,抑或被國家巫師的獨特氣勢壓倒,女孩於入口裹足。

「只有你一個嗎?」

此時索娜才驚覺,銀髮的女子張開的雙眼中,瞳孔的顏色是寂靜的死灰。女孩下意識點頭後,打算開口,加林娜卻像從沉默悟出答案。她喃喃自語道,「如果是我的真身的話,他們便不會對他生興趣……」

儘管全是代名詞,女孩被加林娜的話刺激,大膽發言,「請你快點想辦法救卡洛德!」

「這是他吩咐你來的目的嗎?」高調的女聲並不強硬,但類似的問題讓索娜聽起來一臉消沉。卡洛德吩咐索娜前往王宮,可能單純不希望女孩受牽連。

「為今之計先把結晶封印。」加林娜作結。「索娜,交出他給你的石盒。」

加林娜單憑言語,已叫索娜退縮。要是她下令伯諾瓦強行搶奪,索娜大概會設法逃走。然而,恐怕是索娜欠反應被視作不知所措,又或是失靈的雙目根本看不見,加林娜耐心等待。

對方態度溫和,使女孩決定反抗,「爸爸也沒說把石盒交出。」

「結晶牽連的禍害你該已知道,把它交出吧。」加林娜語帶不悅,卻沒有使索娜動搖,「爸爸把它交給我,不是要令我犯險。」

「倘若獵人為此而找上我更好,那我便抓住尋找爸爸的線索。」得不到拯救父親的答允,索娜就更堅決。

「聽好,索娜,要是不把它封印,帶來的後果並非你能想像。」加林娜嘗試勸說。

「那麼讓我來協助把它封印好了!」女孩刻意調高聲量,好掩飾身心的顫抖,「不過你要答應我救爸爸!」



從房間大得不尋常的缺口水平眺望,甚至看不見暗燃石的巨柱。房間位於東面舊主樓的頂樓,長方形的圖則使它恰似一條通道,只是沒誰想從斷崖的一端通過。

房間內僅有簡單的傢俱,最佔空間的已算是那張宮殿式的睡床。睡床被放置於房間的盡頭,距離無阻擋的邊際只差半米。坐在床上,伸手便突破風景畫般的落地窗框。稍一不慎,整個人從頂樓墜下,後果可想而知。

即使性命攸關,睡床的擺放可是加林娜自身的意思。她亦經常逗留附近,彷彿步出此範圍,她要面對的,比得上死亡的恐懼。

「卡洛德經已不再是王室了,我們沒救他的理由。」

索娜離開後,厚厚的石門再次為訪客打開。不過這次的訪客,由加林娜請來。

「不過,陛下,王子殿下不是法術士,也不是法術士的後人,若果巫術獵人依然對他出手,就是越界,希望陛下能至少跟激進派商討!」

加林娜需要伯諾瓦的扶助才能長期站立,她虛弱的身體狀況可以解釋,眼前被她尊稱的人物,何以紆尊降貴,夜半親臨被人們惡意防備的舊時代遺物。

「卡洛德當年不僅是王位,他連王族的血統也捨棄,因為他不想居住王族之地、不想被監視或保護。」

現任烏托拉斯帝國的國王也是王族的血統,但由於不是直系後裔,不見卡洛德的金髮。深棕色的長髮整齊地散落背部,金邊的斗篷突出衣者漂亮的肩線──現任的國王是修羅‧奧帕特拉的獨生女兒羅莎。

「何況他擁有不死之身,就算獵人得到他,也沒法對他怎樣。」羅莎的年紀和卡洛德相約,雖說他們相處較長的時間已是久遠的兒時,也算是表親。對於卡洛德被捲進事件,她態度冷淡,對比之下,加林娜表現激動,「不過,陛下,索娜她是……」

「好吧,卡洛德的人是不要緊,他戴上的指環卻是國家存亡之物。」羅莎突然插話,表示退讓,「我會想辦法,你專注封印的事宜吧,加林娜。」

「十分感激,陛下!」長長的銀髮因為主人鞠躬的動作瀉地,加林娜重新抬頭後說,「還有一件事情,是關於索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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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1-27 11:23:19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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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七話)

「巫術獵人能夠感應的,不是法術士本身,而是被發動的法術,」盧斯頓向索娜說明,「法術之物亦計算在內。」

這正好解釋,離開被暗燃石石柱群隔離的舊主樓的一行人,可以平安地活動的原因。

休息了一個短暫的晚上,於到達王宮的第二天早晨,索娜按照國家巫師加林娜的安排,出發把卡洛德交給她的結晶進行封印。封印的儀式由前國家御用的法術士團隊主持,當中包含昨夜於舊主樓旁的小屋,現身迎接女孩的盧斯頓。

在光源充足下的盧斯頓,除了佈滿下巴和雙頰的鬍子,頭髮也花白,臉上的皺紋亦符合他耆老的年歲。起初得悉同行的法術士並非加林娜,他甚至比較年老,令索娜感到驚訝,但相對她稍後認識的其他團員,盧斯頓的年紀毫不突出──國家的法術士團隊跟被人們排斥的法術一樣,只剩暮景殘光。

盧斯頓以與他閱歷相符的成熟語調繼續,「儀式會在神靈的遺跡進行,這樣的話,就算發動法術陣,也不會受獵人阻礙。」

神靈的遺跡座落國境西南部,是一組被森林包圍的古跡。它的歷史可以追溯至烏托拉斯帝國建國之前,宏大的建築仍未被荒廢時的用途眾說紛紜,有說是古人見證神明顯靈的場地,亦有說是守護森林的神靈的居所。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整座遺跡,以至它鄰近的森林範圍,均被強大的神秘力量籠罩。人們對該地區一切的介入或改動,都會受到不明的阻撓。

至於巫術本來就是呼喚神靈,借助自然萬物的力量,打壓巫術的獵人組織則是試圖推翻此理論,於神靈的遺跡範圍難以受庇佑。幾許嘗試踫壁後,他們最終放棄了掌握遺跡內部的活動,改為監視進出遺跡的人和物,確保不會有人利用缺口,耍法術把戲。即使是國家巫師的指示,盧斯頓一行人還須是王城的車隊,才能在獵人的監察下,安然出入遺跡的範圍。

「神靈的遺跡的確是不錯的選擇,那兒本身的法力已很強,你們可以藉此省卻不少工夫。」搭話的是坐在索娜旁邊長髮的法術士,他獲加林娜的批准,跟上負責封印儀式的隊伍。「如有需要,我不介意幫忙啊!」

儘管依照字面解讀,並沒有這個意思,法提赫輕浮的口吻,讓人聽成是嘲笑盧斯頓等人法力不夠。老輩的法術士語帶不屑道,「你靜靜坐著就好。」

加林娜大人沒指明長髮法術士的用途,要不是法提赫堅持伴隨女孩左右,而又一早知道他煩人的性格,恐怕盧斯頓不會讓他同坐一輛馬車。

「大家同為法術士,為何惹你不滿?」法提赫納悶地問。

「國家雖然取締法術,但只要選擇到保護區生活,以及不再使用法術能力,法術士與常人無異。」盧斯頓把眼神收窄,一直被壓抑的怒氣彷彿受熱膨脹,然後一點點透過字裏行間洩漏出來,「就因為有你這些自行其是的人隨便發動法術,才會衍生巫術獵人這類極端組織!」

「照你所言,若要世界和平,便得犧牲我的自由嗎?」法提赫從容地反問,還刻意誇大他的不同意,「怎說都不合理!」

根本的想法已存偏差,盧斯頓拒絕爭論,年輕的法術士亦沒趣地遵照前輩的意願,把嘴巴閉緊。

這隊法術士的車隊規模只有兩輛馬車,由盧斯頓乘坐的一輛領頭,隨後的馬車因要乘載盧斯頓以外的全部法術士,一共七人,車款有所不同,車箱的面積雖然較大,卻不及索娜他們坐得更寬敞舒適。

可能看出此差別,法提赫算是硬要擠進款式較為豪華的馬車。幸好與他並肩而坐的女孩身材嬌小,只佔半座,瘦削身型的他坐得悠然自在。

唯獨欠一杯上品的紅茶,長髮男子的臉上都這麼寫著,還以為他要開口,誰知他打破沉默的說話,意外地猶有餘音,「前往遺跡的路,必經塞蘭頓圓形廣場,對吧?」

對座的盧斯頓選擇對法提赫完全無視,只見他不時回頭,透過背後的小窗跟馬車的車夫溝通,溝通的內容卻被馬車行走時的雜音掩蓋。只有鄰座的女孩對他餘下的話感興趣,「應該沒誰會走又危險又費時的山路!」

烏托拉斯帝國的西面是一大片的山林,守護遺跡的神秘力量似乎伸延至此,國家的文明發展唯有止步。撇除西邊的山路,連接王城和神靈的遺跡的路線上,可以找到位於國土中心的塞蘭頓圓形廣場。

塞蘭頓的圓形廣場是國家六個主要地基之一,主要用作舉辦大型活動。為方便民眾從國家各地前來參與,塞蘭頓的道路系統完善,城市的警衛工作不遺餘力,治安良好。反觀西面的山林,能夠容下馬車通過的,只有靠山簡陋開闢出來的徑道。徑道崎嶇而狹窄,馬車的車箱稍為大一點,車輪便貼著崖邊危走。山中茂密的樹林亦是盜賊的溫床,覬覦不知好歹誤闖進來的旅人。

然而,當索娜了解山路的形勢,已是他們的車隊走進此險境之時。

「這兒不是塞蘭頓市吧?」女孩小聲問身邊人,法提赫的無言和馬車明顯的搖晃,叫她緊張地筆直坐好,不敢亂動分毫。

兩代的法術士也變得謹慎,焦點鎖定車外的環境。等到路面略然轉闊,凝重的氣氛才重現明朗。馬兒倒是輕鬆奔馳,拉動車箱穩速前進,只要沒遇上節外生枝的事情,這趟行程的安全應該得到保障。

可惜事與願違,理應是馬兒適應的山林,突然冒出什麼異樣,刺激動物膽小的神經。馬步急停,馬匹高舉前腿示警。載著索娜他們的車箱由於馬匹的動作猛然起伏,體重較輕的女孩被向上拋,整個人凌空半秒。要不是高度不足,以及有法提赫的協助,索娜便滾球般撞向車箱的每一個內側。

驚魂未定,情況卻朝混亂的方向惡化。車外掠過頻繁的腳步,夾雜不止一人的呼喝。盧斯頓緊急詢問車夫車外的狀況,只得幾個小窗的車箱瞬間成為黑牢,局限了裏面的人的視野。索娜隱約看見人影向後竄,在她想從背後的車窗窺探前,傳來的馬叫聲震耳地提醒,造成混亂的元兇經已移至隨後的馬車。

被驚動的馬匹在車夫拉緊的韁線下極力掙扎,於滯留的馬車周圍,數名大漢在追逐。他們時而擦身而過,時而於轉角相遇,無一看似被追捕的對象。直至一名金髮男孩玩命在搖擺不定的馬車底下脫出,大漢隨即一致追上去。

男孩朝領前的馬車飛奔過去,失去障礙物的掩護,大漢以更快的速度從後追貼,最接近的跟男孩只剩一隻手臂的距離。就於他伸手要抓到男孩的一剎,後方的馬兒掙脫車夫的控制,拉著車箱暴走起來。

馬匹只管向前衝,衝破擋於牠前面的一群人,剛好迫使大漢與男孩分離,解除了男孩的危機。可是動物的暴走還未結束,馬匹繞過索娜他們的馬車,在不能並列兩車的路面勉強通過。靠崖的馬車一邊的車輪一度滑出崖邊,依賴馬匹暴走的高速返回正軌,靠山的則被另一輛撞向路旁的岩石。

馬匹瘋狂的行徑像是會傳染,拖著索娜他們所在車箱的馬匹亦脫韁奔馳。牠四腿迅捷交替,走的卻不是直線,困於車箱內除了感覺被拖行的震盪,倒向崖邊時車身搖搖欲墜地傾側,被甩向山邊時毫不留情地碰撞彷彿骨頭也要散掉。

如此的驚險畫面重複好幾遍,每一次都是馬兒於最後關頭轉向,馬車才不至於跌下山崖。不過劇烈的晃動令連接馬匹和車箱的部份不斷耗損,快到破裂的臨界點,女孩第一個反應,「我們要想辦法!」

索娜正面叫喊,不難認為她把對座的盧斯頓作為說話對象,但老輩的法術士只懂咬緊牙關,雙手不敢放鬆支撐,表情說不上是害怕,卻不見能有所對策。

「他是不會出手的,」回覆女孩的,是長髮的法術士,他在她耳邊細語,「出手的話便會成為他口中亂事的人。」

盧斯頓是法術士,儘管年事已高,曾屬國家御用法術士團隊的他,此刻想不出一兩套法術解救,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法提赫所言也許便是箇中玄機。

不過,在場的法術士不止盧斯頓一個。女孩把眼神投向法提赫,話未脫口,整個人由於強大的衝力,傾倒一邊。當意識得到馬車碰上岩層,被撞至解體時,索娜等人身處車箱的碎片堆。

撥開蓋頭的一片木塊,索娜從馬車的殘骸爬出。眼看落在她旁邊的盧斯頓以及遠處的法提赫亦無大礙,正要鬆一口氣,怎料刀鋒忽然移至。

「你們跟他是一夥嗎?!」持刀的大漢質問盧斯頓,看來馬匹的舉動被誤會為解救他們要追捕的人。憑大漢的面目和衣著,能夠判斷他不是說理便可的人,倘若這山林真的存在盜賊,大概是這個模樣。然而,盧斯頓仍打算出示他們受命於王室的證明,把手放進口袋。誰知他此舉引起了對方的疑慮,大漢二話不說大揮利刀……

金屬撞碰的高音響起,是索娜及時拔劍,擋下刀鋒。動作受阻,大漢是有點驚訝,不過力氣上的差異讓停頓途中的刀鋒逐寸壓近,抵抗反而加劇了對方的殺意,快要令女孩無法支持。

就於此時,一段貌似來自馬車殘骸的布料過頭勒住大漢的頸項,使他呼吸困難之餘亦被逼倒後退。索娜趁刀鋒的威脅不再,趕緊協助盧斯頓一起逃走。女孩確保拉出安全距離後回望,大漢的背上掛著一名金髮男孩,而男孩的側面似曾相識。

「撒華沙!?」索娜本能地呼叫,可惜對方很快便被甩脫地上,恐怕無暇相認。

她重新握緊已出鞘的短劍,大漢背對著她,心神亦集中於如何處決跟前的男孩,索娜一鼓作氣衝前刺上去的話,可給他致命一擊。然而,女孩呆在原地,當她把焦點收近,才驚覺執劍的手甚至雙腿都在顫抖。

索娜配備的是真劍,跟雷蒙學習的亦不是玩玩而已的劍術,但殺人一事,技巧以外,心理的調整往往無法教授。

反之,掌握殺人要領的大漢出手時毫不保留,根本沒給予女孩考慮的時間。慌張的情緒使索娜在尖銳聲響起的一刻大叫出來,然後崩潰地頹坐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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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1-27 11:29:04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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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八話)

「你是故意的吧?」

「怎會?我是好心提醒。」

對於索娜的質問,法提赫理直氣壯地駁回。

法提赫曾率先提出反問,確定車隊的行走路線。他的存在本來就構成疑問,再加上他輕佻的態度,難免令人以為他早在塞蘭頓設置陷阱。謹慎行事的老派法術士當然不能讓他有機可乘,何況誰料到光天化日之下,車隊會遇到潛藏西部山森的賊匪。就算賊匪再猖狂,也理應對打著王城旗號的馬車有所忌諱。如今車隊避開塞蘭頓市,改走山路,似乎才真正掉進了圈套。

「既然可以操控馬兒,為何不早早動手?」故且把遇上賊匪當作偶然,法提赫的行動依然惹人質疑。

無論是馬匹失控暴走,抑或賊匪拔刀相向,出手拯救的都不是法提赫。於千鈞一髮間協助索娜逃離死神的鐮刀的,是早前在火車上認識的男孩撒華沙。

「隨便施法的話,會招惹獵人,我需要時間佈陣掩飾。」

根據法提赫言之鑿鑿的解釋,他動手相救的,是索娜的救命恩人──他用法術操控馬兒,使牠發難衝向企圖處決男孩的賊匪。尖銳的馬叫聲響起,賊匪來不及反應,被逼近崖邊,最後失足墮落。有幾個同黨亦在差不多的情況下,落得同等下場,其餘的則在馬匹的亂蹄下,命送當場。

法提赫的佈陣令他所發動的法術成功瞞過獵人的耳目,但為免敵意進一步加深,施法一事恐怕連同一陣線的盧斯頓也不便透露。慶幸遇襲事件發生後,盧斯頓主動拒絕與法提赫同坐,法提赫有關的言論,傳不進灰白鬢下的耳朵。

「我亦答應了國家巫師大人要保證你的安全,讓她知道你受傷了,我也不會好過。」法提赫用與畏罪完全無關的語氣補充。

索娜在馬車被甩向山邊撞至解體時手腳輕微擦傷,儘管她不是唯一的傷患,作為加林娜大人夜半親自接見的人物,女孩得到車隊中最好的待遇。剛才鬧事的賊匪被趕絕後,首先失控的馬兒奔馳了好一段路,終於被車夫馴服下來,拖著完好的車箱回到另一輛馬車的殘骸處。車箱上的法術士即時讓出座位,安頓受傷的索娜。與她形影不離的法術士理所當然地跟上,盧斯頓便放棄僅存的代步工具,階級在他之下的法術士見狀,亦一同選擇在馬車的旁邊步行。

「抱歉,索娜,令你受牽連,還受傷了。」有幸搭上馬車的,還有賊匪最初的目標。相比法提赫,撒華沙的英勇表現有目共睹,把男孩獨個兒遺留人煙罕見的山林亦不人道,讓他乘便車的決定無人有異議。

撒華沙為因他而起的事端致歉,但不知怎的,反而使索娜面露更深的愧疚。未見女孩有所回應,法提赫代為開腔,「知道就好,要是他們追上來,你就乖乖自首。」

既然撒華沙是賊匪原先針對的對象,把他帶上可作保險,萬一遇上追兵,男孩便成不錯的談判籌碼。

撒華沙不發一語,他用作反擊的不是言論而是眼神,鎖定長髮法術士的視線毫不留情,配上年幼的臉孔和漂亮的眼睛,那份違和感足以令人不寒而慄。可惜話一說完,法提赫看似丟失了興趣,對男孩全然無視。撒華沙散發的敵意亦只有曇花一現,滿懷心事的索娜沒有留意。

由於須配合大夥兒步行的速度,馬車緩慢行走。來自王城的封印隊伍,深入西面的山林一直南下,較預期花多一倍的時間,終於抵達神靈的遺跡。

包圍著遺跡的是茂密的草木,攀藤長滿這座單層建築的外牆,有機的粉飾擾亂了人們的視野,恰似游擊手身披的迷彩服,說它融入了自然也絕非誇大其詞,沒誰能確切看透建築物的規模。

索娜的雙腳離開馬車後,就於幾乎及膝的草皮紮根。不如王宮堡壘的建築,有一種威嚴叫女孩懾服,站立神靈的遺跡之前,偷走了她靈魂的,是對宏大古文明的讚嘆。

同行的人心神都被眼前的景色牽引,不過很快便著手卸下馬車上的行季,準備進入遺跡。唯獨長髮的法術士毫不猶疑,逕自前進。

「索娜,你不覺得那傢伙可疑嗎?」趁話題的主角身影走遠,撒華沙湊近女孩的耳邊問。

索娜有點意外。用上兩步的思考時間,她選擇不作評論,而巧妙地問,「追捕你的人是誰,撒華沙?」

儘管索娜因為他而拾回一命,撒華沙的出現亦過份巧合。金髮的男孩立即了解索娜的用意,坦言,「由可疑的我來問,不太恰當吧。」

「我是碰巧撞破他們的巢穴,都不聽我解釋便發難了。」

對於自身的疑點,撒華沙簡潔澄清。索娜不加追問,原因大概不是她所關注的,當下的著眼點應該是封印的儀式能否順利進行。管有卡洛德交託,那顆閃著綠光的結晶的索娜,正是以此為條件,交換國家巫師協助搜救父親的答允。

傳言中聖靈的居所,說到底也是被荒廢的古代建築,遺跡的周圍不見防衛,刻滿風雨侵蝕痕跡的門窗亦沒上鎖。看來庇護這一帶山林的,確實只得神秘的自然力量。不過,單憑這近乎信仰的無形祝福,便能守衛遺跡多年不被強佔,更令人聯想到神明所為。

撥開布幕般的藤蔓露出把手,從中央向內推的遺跡大門移動時飄來清新的味道。那是一種石門揉碎植物的葉莖,肉汁融入空氣中的水份隨風擴散而至的味道。對已遠離自然生活的人來說,是刺鼻的草腥味,但對期待窺探神秘力量的人來說,是搔癢人心的甜,按捺不住的經已走近門前。

「你留在這裏。」盧斯頓伸手擋在法提赫的胸膛,示意他的伴遊服務該到此為止。

法提赫有點失望,但豁達的心情轉眼間恢復,還耍紳士風度說,「小公主就交給你了。」

「也請你在此等候,回程時我們可以送你到塞蘭頓或其他途經的城市。」儘管態度南轅北轍,老輩的法術士接下來把撒華沙也婉拒門外。

等到其他人的身影全部消失遺跡入口,法提赫用旁人聽得見的聲量自言自語,「古代石頭的建築,披上堅韌的藤蔓裝甲,令遺跡看似牢不可破,但事實是否如此?」

「仔細觀察的話,說不定會找到圍城的破口。」法提赫一邊說,一邊貼著遺跡的外牆踱步。當差不多走到轉角,他突然轉身回望乖巧地留在原地的金髮男孩。

莫名的舉動和透自深邃眼眸的目光對男孩構成壓力,撒華沙下意識後退。

「我還是先回車上,估計他們不會很快完事。」見撒華沙欠協調地把焦點移開,法提赫於下一句強調說話的對象,「我勸你就不要亂跑了,鑽進這片抬頭不見天的林海,很容易迷失。」

輕佻的口吻怎意會都不似是關心,但對於撒華沙,長髮法術士的發言依然具備影響力,因為它預告了即將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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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1-29 10:20:04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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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九話)

遺跡的內部相當陰暗。室外白天的陽光被自然而成的窗簾遮攔,只能於彎彎曲曲的攀枝縫隙間勉強通過,接著又輕易被經過的人們身軀截斷。

索娜要走的通道,其牆壁甚至地板都佈滿厚厚的苔蘚,腳底下猶如踏軟墊的感覺。周遭的濕氣很重,肌膚彷彿被看不見的黏膜濕答答地緊貼住。通道的盡頭也是同樣景色,所有人工的建構早已淹沒於擁有生命力的綠潮之下。

領頭的法術士翻開因年代久遠而發黃的圖則,於幾何的管道穿梭,直達遺跡的心臟地帶。根據圖則所示,位處建築物中央的,是直徑逾十米的圓形空間。不過這只是紙張上的描繪,圖則上此空間沒有窗戶的設計,在提燈的人把光明帶來前,伸手不見五指。眼前的漆黑,加上靜止的氣流,給人頭暈目眩的侷促感。

在劃一的黑色畫布上,索娜的目光自然地緊隨懸浮的唯一一點光。困於提燈裏的火光被牽動前進,與它觸碰時,那舞蹈般搖晃的活力陸續傳染空間內豎立的燭台,展現一個由燭光圍繞的大圓。燭台放置於特設的石座上,圈出一個個耀眼的正圓,高度與人看齊。雖然亮度不足以照遍整個空間,但總算看得見弧形的邊緣。

光圈在人們掠過時有點變形,就像好奇的孩子挺胸探頭,那邊擺放法術道具,那邊劃下塗鴉般的法術陣,都想關注。

一旁束馬尾的女孩倒是安份,她靜靜地待隱約出沒的身影忙碌過後,耳邊響起盧斯頓關於封印程序的說明,「看見那兒的祭台嗎?你只要把結晶放上去,餘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

光線不足的情況下,在場的法術士只剩輪廓。然而,他們聚焦索娜的眼神,超越視覺以別的感官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女孩為舒緩緊張的心情深呼吸一口氣,通向祭台的路程不消片刻便走完,反倒是把結晶取出的步驟,索娜沒法做得乾脆俐落。

開啟石盒,收藏在內的豆狀結晶閃著幻光,綠色的異彩令外圍單調的燭火有一剎黯淡下來的錯覺,就連老練的法術士也感驚訝。可是,早已了解結晶特性的索娜,應該不受此心理束縛。令她動搖的,是結晶形態上的變化。

結晶圓潤的一端拔起了角,如果以種子的成長週期來形容,是發芽。結晶是法術之物,跟法提赫的水鳥一樣擁有生物的形態也不足為奇。但若依從生物法則,種子萌芽需要水份和溫床,即使是特別的品種也好,至少需要指定的環境條件。

被法提赫告知暴露結晶的危機後,索娜經已小心看管,一直把它留在有效阻隔法術的石盒裏,她亦未能察覺促使種子發芽的因素。夜視能力良好的話,可以看見女孩皺起了眉頭。

不過種子的芽只得幾毫米,整體改變不大,況且封印的儀式已準備就緒,與其苦惱因由,不如趕快完成任務。

索娜依照指示,讓結晶離開石盒,慎重降落臨時搭建的祭台上。從密閉的空間得到解放,綠光閃爍得更耀眼,加上目視距離的轉變,種子的芽彷彿增長了,但眨眼間又不覺有差別。

直至肩膀傳來溫柔的壓力,索娜才把凝定的目光抽離。「這樣便可。」

盧斯頓請女孩站到燭台附近的同時,他走到法陣中預留給他的位置。其餘七名法術士已以擺放結晶的祭台為中心,等距地圍成一圈,配上地上的塗鴉組成一個八芒陣。

索娜跟純白的燭火一併被排除於八芒陣以外,聽著圍繞綠光而站的法術士開始念念有詞。聲音在缺乏氣流的空間互相推動前進,串連成一種語文,可惜索娜不懂解讀,但總覺得並非首次接觸。

八把聲線都能維持緩急有序的誦文,為封印儀式譜上莊嚴的背景音色。儀式的主角於祭台上有規律地閃爍。綠光一現一滅的節奏,令人聯想起動物的心跳。

隨著光影跳動,種子的芽再度長長。今回不似是錯覺,種子冒出長越自身一倍的芽莖,芽莖的末端更伸延出第一瓣嫩葉。

沒法確定眼前的異樣是否封印術效果,索娜一臉疑惑,已屬法陣一部份的法術士卻未現動作,但念誦的聲線明顯有所波動。不知是波動的聲線影響在場的氣氛,抑或在場的氣氛導致聲線波動,逐漸增強的語調披露了情況不在預計之內。

不用理解內容,單憑語調也能聽出法術士正在抵抗。就像馴獸師用皮鞭多方向套住猛獸的頸項,試圖把牠押回籠子。然而,方法並不奏效,種子於短時間內茁壯成長。從種子伸出的每一節莖葉都擁有原來結晶的幻彩,整棵植物都被綠光包圍,光芒覆蓋的範圍增加,已到達叫人避免直視的刺眼地步。

就於此時,一陣風從索娜身邊掠過,強度未及把燭火吹熄,但白光的確順著風的走向逐一熄滅。

身心再度墜入黑暗,打亂了人們的陣腳,誦文繼續但不止一人甩掉拍子,聽起來支離破碎。

空間內唯一點亮的結晶不停生長,它以幾何級數增進的分枝如同夜光的觸手,於黑色的汪洋四出探索。其中一條觸手探索最遠,它所散發的綠光最暗淡的邊緣,有一剎那照出詭異的人影。

索娜收窄視野,試圖看清結晶的周圍,可是它綠色的強光在視網膜留下殘影,任眼球怎移動都有不規則的白追隨。

「保護結晶!」一聲吶喊,是盧斯頓的聲線,表示他也看得見結晶周圍的異樣,同時說明人影外來者的身份以及其目的。

誦文停止,緊接是雜亂的腳步,和痛苦的叫聲。漆黑中不止不見敵人,除了綠光的附近,眼前並沒有影像。走動的法術士互相踫撞,或是被什麼絆腳跌倒,能夠到達祭台的只有一人,但最後也著地一響,側臉離開綠光可照耀的範圍。

法術士接近結晶失敗,一雙手卻從黑暗朝祭台伸出。索娜摸黑抓到身旁石座上的燭台,把它投擲過去便可阻止結晶被奪走。就在燭台準備脫離索娜高舉的手臂之際,一段細碎的語言傳來,祭台迅即燃起猛烈的火焰。火舌瞬間攀上植物狀的結晶,形成屏障令人無法接觸。

儘管一刻錯愕,索娜回過神來後不想錯失良機,她讓燭台經半空的軌道快速靠近祭台。怎料於燭台著陸前的空檔,原是撩動的火焰在完全纏上植物的頃刻結冰,鎖住綠光的同時鎖住植物的生長。火焰的阻撓消失了,結晶變得可以掌握,它立即被移離祭台。

被冰封的幻彩光度銳減,不足夠讓掌握它的人察覺漆黑中飛來的危機。索娜擲出的燭台擊中目標,對方本能地放手,結晶便成自由落體。

索娜開跑,嘗試把它接住,遺憾她並未趕上。結晶撞落地面,碎裂成數十小件,然後化作一瞬即逝的煙火以極速四散。

當殘留的綠色軌跡都消褪,落下的黑幕重新把空間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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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1-29 10:21:08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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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十話)

展現索娜面前的,是約克市的街景,但女孩的臉上,並沒有歸家的喜悅。

曾經倒影年幼淚眼的窗戶,因破爛被釘上固定用的木板,下層的一扇亦如是,大門則有被破開的痕跡。這些全是巫術獵人的追捕造成,眼前的景象勾起的回憶,觸動了女孩心理上的傷疤,強忍淚水的她用力抿住雙唇。

嚴格而言,這裏不是索娜的家,卻是她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至少國家巫師加林娜是這麼認為。

神靈的遺跡內出了亂子,結晶在離開石盒後萌芽生長,封印的過程又受神秘的敵人干擾。最後結晶化作碎片消失,在毫無線索跟進下,法術士的隊伍只好返回王宮。報告及檢討事件是盧斯頓的工作,既然結晶不復存在,加林娜沒有留住索娜的理由。

加林娜派人護送女孩返抵約克市,確定有人來迎接才離開。要不是看到雷蒙的身影,即使再熟悉的場地,夜幕低垂,恐怕索娜也沒法踏前一步,迷失在過去的陰影裏。

「米凱拉小姐已休息了嗎?」女孩跟隨雷蒙進屋後問。

雷蒙答否,儘管沒有暖暖的懷抱,一貫嚴肅的臉上眼神流露溫柔。「你要見她嗎?」

這理應是索娜期待的答案,可是當雷蒙問到,她還是猶疑。

「你也奔波了。等客房收拾好,先好好休息吧,我會幫你通知米凱拉的。」雷蒙體貼道。

然而,索娜用力搖頭,「我現在就過去。」

與米凱米分別,已過了兩天。當天索娜丟下喪失狀態的米凱拉逃走,就算是依從米凱拉的吩咐,索娜仍害怕她會跟卡洛德一樣,被巫術獵人捉走。米凱拉本來打算由她前往王宮,尋求王室的協助。雷蒙安排的搜索行動依然不見進展,走王宮的一趟成為關鍵。

索娜成功抵達王宮,也獲得國家巫師的答允,想辦法搜救卡洛德。但這終歸口頭承諾,實際是何等辦法,加林娜亦未對索娜交代,索娜只能沒根據地相信。何況加林娜沒必要編謊言,想取回結晶的話,以她的地位及自身的實力,根本不須談交換條件。

無論如何,索娜如今如同空手而回,就連卡洛德交託給她的結晶這唯一的線索都失去,她再無面目見米凱拉的心情也能體會。

爬上梯級的步伐顯得特別沉重,不管是心理抑或生理的影響都像在考驗索娜的決心。直到她手放房門把它敲響,猶如經歷了漫長的時間。

「請進來。」隔著門聽米凱拉的聲音格外柔弱。

索娜深呼吸作好面對一切的準備,可是門才敞開,雙腳已被鎖在原地。

「索娜?」女子的呼喚帶點不確信,但就算眼前的女孩只是幻覺,也能感受她的期待。

「索娜,你沒事就好了。」代米凱拉將心情說出口的,是坐在她床邊的格蘭。

米凱拉虛弱地坐在床上,她標緻的臉孔被粉上蒼白的顏色。稍稍地扭動上身,面向站於門口的索娜,也軟弱無力。

或許索娜並不察覺,亦無暇收起,她欲哭的表情。女孩握緊拳頭,開腔時的語氣顯示她拾回的勇氣和力量,「加林娜大人已答應會盡辦法救爸爸,請米凱拉小姐放心!」

米凱拉默不作聲,不見因索娜的話而鬆一口氣,卻看得出她在靜候。可惜索娜沒法回應她的期望,慌忙地抖動的嘴巴吞不出半字。

最終打破沉默的,是細心地憑觀察女孩身體語言悟出答案的米凱拉,「你回來就好了,索娜。」

擱下對索娜來說太沉重的期望,米凱拉真正安心下來。怎料她的包容,叫索娜更加不知所措。此時格蘭站起來,走向仍然駐足門口的女孩,把手輕放她肩上說,「你辛苦了,索娜!時候不早,讓我帶你回房間休息,好嗎?」

索娜應聲抬頭,與男子如此接近才發現,格蘭的眼眸滿是擔憂的神情。至於這份心思誰屬,索娜迴避的視線,已選擇拒絕看清。



距離破曉尚有一段時間,昏暗的天色卻欠半點先兆,寂靜的長夜似乎還會持續下去。

沒完沒了的感覺任誰都想擺脫,尤其是未能安睡的人們,折騰床上難免苦思,簡直是煎熬。索娜把手繞到腦杓,讓散落的頭髮束成馬尾,告別了陌生的床舖。

雷蒙兄妹的家建有後園,不久之前,認真的呼喊為它添生氣,灑落的汗水滋潤短撅撅的草皮,索娜就在此練習劍術。

無人的夜裏,這兒只是一片空曠,視覺上的冷清和缺乏日照的低溫,叫女孩不禁卷縮身子。

擺放一旁的木箱格外突出,它就似跟索娜一樣,孤伶伶地等待黎明,對索娜而言有一種磁力,希望互相倚偎。

索娜從木箱取出一根木棒。木棒被塑造成劍的形狀,揮動於女孩的手裏,劃破空氣的軌道盡顯功架,進一步確定它為練習用的木劍。

夜深人靜,索娜讓動作盡量輕盈,連續的走步不會在草皮上多餘的拖拉,平時使力時順勢的叫聲也要收歛,取而代之的是呼吸的調節。一呼一吸的專注叫女孩陶醉劍術的世界,一步一步漸漸輕快的動作,表情也變得開朗。

木劍迅速移動所牽引的氣流如風擦過,響起颼颼的音頻,接著在索娜轉身的一刻突兀靜止。

「抱歉,把你吵醒了嗎?」索娜連忙向忽然現身後園的雷蒙謝罪。

「不,」雷蒙重新挺直身子時,木箱內的木棒又少了一根。「讓我來做你的對手吧。」

被撕破的空氣再度鳴叫,節奏更快,同時變幻莫測。這是索娜經常面對的劍路,雷蒙游刃有餘地出招,攻擊卻往往不留空閒讓人思考,考驗女孩的本能反應。

木造的劍撞擊起來,聲音不夠響亮,傳至手心的震動卻真實地對索娜造成打擊。鎖定手腕關節,用力一揮擋開刺向腹部的劍尖,緊接劃過頸項的連環攻擊,女孩壓低身子閃避,僅是防守也叫索娜喘氣。

可是,即使處於劣勢,索娜仍試圖打破局面。她用右肩捱下一棒,再看準機會換左手握劍,刺向雷蒙。女孩的攻勢出乎意料,至少能讓對方有半拍動搖,誰知老練的劍士依然及時反應,向後跨一步令身軀轉向。衝前的木劍撲空之餘,還於下一剎被雷蒙徒手擊落。

索娜把全身的動力都注進握劍的手,在攻擊被破解的一刻,腳步隨身體的慣性失控向前,最後失衡跪下。假如置身生死戰鬥,索娜必須趕快站起,絲毫的耽誤也賭上生存的機率。但四肢著地的女孩一動不動,她甚至沒法抬頭,雙手抓住草地在喘促。

木劍對肉體的傷害有限,打敗索娜的大概是輸掉的結果。雷蒙此時伸出的手,給予女孩的支持遠遠超越表面。

「或許這便是卡洛德不讓你學劍的原因。」等索娜身心稍為平復,雷蒙提出他的想法,「劍不是你的力量。」

兩次丟下重要的人,靠別人之力逃離險境,到需要她出手時,卻被自身的恐懼感降服,現在連木劍的對決,都不像樣地輸了。要是一般的女孩,雷蒙的話是落井下石。

然而,不經思考便開口並非雷蒙的作風,熟悉女孩性格的他,恐怕亦預計得到連串事件對她精神上的影響。他卻一語道出問題的所在,就表示經過衡量,認清事實對索娜來說不是壞事,他亦確信她可以承受。

「但除此以外,我沒有任何力量。」索娜掏出從前雷蒙讓她配備的短劍。

短劍留在劍鞘內,沒光芒親吻劍鋒的銳利感,沒遇上對手的金屬高音,驟眼看去跟裝飾品無異。索娜慢慢地讓劍離開劍鞘,光滑的表面倒影夜空的景色,卻沒有令人眼前一亮。當鏡面照過女孩的面貌時,劍身彷彿沾染了鏡中人的情緒,顯得更為暗啞一點。

「卡洛德教很多,你記得嗎?」雷蒙嘗試引導索娜,但見她更疑惑。

那間早已被火焚毀的房子內,卡洛德的房間曾經放滿記載各式各樣知識的書籍。受父親薰陶,索娜從少喜愛閱讀,卡洛德亦不時跟她分享他的所見所聞,使女孩無須離開約克市,也能學識廣博。

可是卡洛德這麼多年的教授,層層累積的知識,索娜卻沒法從中找到,她所需要的力量──一種可以令她變強的力量。

「到底是什麼?」女孩絕望地問。

「我也不知道。」縱使雷蒙幫不上忙,他卻語氣肯定,「但那些將來一定會成為力量。」

時間剛好來到日出的一刻,於初晨第一曙光輝的映襯下,再虛無飄渺的希望也具感染力。

「就算是我,也有沒法做到的事情。」雷蒙看進那閃爍著黎明的一雙眼說,「一定有什麼只有你才能做到。」



然後迎來的數個晨曦,索娜都與日出無緣。她不負雷蒙所望,跨越自我責備的心靈關口,每天專注於尋找卡洛德的下落。

卡洛德舊居的重建,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事,像她親人一般存在的雷蒙和米凱拉,理所當然地讓女孩住下來。索娜為了回饋他們的照顧,在米凱拉身體尚未恢復的這段期間,家務由她分擔。

這對她來說並不困難,畢竟索娜自小與卡洛德相依為命,打理居所是她的日常工作。當中要算料理女孩最拿手,虛弱的米凱拉此時亦需要額外營養,輔助她盡快復原。

索娜細心選材,確保營養充足,也刻意採用容易入口的烹調方法,再加入開胃的元素,才拿給米凱拉食用。然而,多番的考慮和準備,還是沒法令女孩自信地跨進米凱拉的房間。

站在門前的索娜,收緊捧住餐盤的雙手。

每一次來到,房門後都彷彿有著什麼可怕的,叫女孩退縮。倘若拆掉門扉,房內的畫面其實跟索娜首度來訪時無異。或者,那畫面直至現在她仍不敢面對。

儘管如此,索娜總是趕及在食物放涼之前,收拾心情把餐送到米凱拉,以及陪伴她左右的格蘭手上。

於做家務以外的時間,米凱拉的家中不會找到女孩的蹤影。索娜喜歡在雷蒙兄妹經營的酒吧逗留,那兒是情報的集中地,女孩也可補上留家休養的米凱拉的人手空缺。

調酒的職務講求技巧,索娜在酒吧主要負責收拾和打掃的工作。等客人離席後,女孩拿著抹布和托盤接近,同時把鄰桌客人的消息收到耳朵裏。

「終於爆發了!」其中一人指著報章上的新聞說。

「現在還有人懂法術嗎?!」另一人驚訝地反問。

「當然!你以為法術士的後裔怎麼了?就算老一輩的被關起了、所有有關法術的物件都被焚毀,他們總有方法學習法術吧!」

「如果是法術士的後裔,即使搞出人命國家亦不會插手吧。」先前驚訝的人略帶憂傷說。

他們的對話繼續,可是一旁的聽眾已走開。

索娜迅即把待清潔的餐具拿到酒桌暫存,向酒吧的同事借來了今天的報紙,於一張未有客人的空桌上翻開著看。眼球焦急地掠過幾頁搜索,最終鎖定一篇關於法術士的報導──

……觸動法術感應的法術士,部份在巫術獵人的追捕下意外喪生。
其餘被捕的法術士會陸續移送保護區,當中包括前國家資深法術士盧斯頓。
肇事的法術士名單將稍後公佈……

「怎可能!?」女孩不禁呼叫。

現存的法術士,不是住進保護區,便是承諾不再發動法術,這是索娜所知。巫術獵人這次的大規模行動,表示有大量的法術士漠視規定,破例施法。如此的消息固然震驚,不過更令索娜難以置信的,是發動法術的人當中,竟然包括侍候國家巫師加林娜的盧斯頓──那個在西部的山林中,即使性命攸關,也堅拒施法的老輩法術士。

「我也不相信。」

彷彿能猜讀女孩的思維,一把聲音傳來。當索娜抬頭望向聲音的源頭,她發現酒桌末端的座位上,坐著一個光顧酒吧卻奇怪地嘗著紅茶的男人。

而男人的身影喚起女孩另一浪的驚訝。「法提赫!?」

「好久不見,小公主!」法提赫不慌不忙地打招呼。事實是索娜當天跟隨盧斯頓踏進神靈旳遺跡,再鑽出來時已不見被留下的二人的蹤影。

「封印儀式失敗了吧?」不理會女孩的失措,法提赫接著說。

封印結晶的儀式被干擾,盧斯頓事後一直強調事件涉及法術介入。倘若他們離開遺跡的時候法提赫仍在現場,他一定蒙上最大的嫌疑被押回王城交由加林娜處置。雖然無故消失的他不見得減輕了肇禍的嫌疑,更似是畏罪潛逃。

法提赫半疑問半肯定的話到底是親眼目擊抑或純粹推測,真相不得而知。真正的關鍵,在於封印儀式的失敗和巫術獵人大開殺戒的關係。法提赫用一語道破,「這便是結晶會帶來的後果。」

這一晚,索娜留下字條,悄悄離開了雷蒙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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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1-31 10:04:10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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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十一話)

羅莎在尼爾的護送下到達會議室的門口,餘下的腳程便由這位烏托拉斯帝國的現任國王獨自完成。

曾是卡洛兒公主貼身護衛的尼爾,在卡洛兒死亡、其王兄卡洛德放棄王位後,理所當然成為羅莎的騎士。他的劍可以擋下衝著主人而來肉身上的傷害,至於這扇門以內,尼爾最多能夠確保國王即將身處的環境安全,繁瑣的國家事務、臣使尖銳的質詢等,都需要羅莎一個人應付。

等到國王安坐會議室內最深入的中央位置,恭迎的臣使陸續坐下,國事的匯報便正式開始。

「按照陛下早前的吩咐,翻查近期與家屬失聯的個案中,一共有二十八宗與保護區有關。」輪到國務大臣派吉爾發言。歲月的痕跡構成他整齊裝束的一部分,是屬於老一派的臣子。「而鑑於保護區的權限,詳情我們沒法再追查。」

派吉爾作結時,刻意把眼神投向與他並列而坐,會議室內一位年輕男子。

也許語調和眼神都被充分壓抑,或也許是自信的性格使然,男子從容起立,接下派吉爾的話棒。「保護區的名單,我經已親手交給陛下了。」

男子一頭醒目的金髮,揭示了他王族的血統。負責解答保護區事宜的,是羅莎的表親──拉菲列特的兒子謝菲特。十四年前,拉菲列特因為殺死自己的父親吉龍‧奧帕特拉被判刑,不僅是他本人,就連他的後代都被永久褫奪王位繼任人的資格。

為了切斷仇恨的循環,當年的卡洛德王子免除拉菲列特的死刑。不過將要被終身囚禁的他,聽說在獄中發瘋了,不停說被法術士陷害了,偶而還會看見死去的父親的幻覺。

這些年來,謝菲特探訪父親的次數寥寥可數。成年的日子一到,他便宣布斷絕彼此之間的父子關係。儘管如此,血緣給予他一定的領袖才能,三十不出已在王城擔任要職,亦受到議會內不少臣使的支持。

謝菲特主要領頭在烏托拉斯帝國取締法術,他同時是保護區的最高負責人。「區內的人出入都有記錄,大家的生活一切正常。」

保護區是當年全面取締法術以外的折中辦法,國家鼓勵法術士遷進保護區,盡量把法術相關的集中起來。但後來一次大規模的衝突,支持和反對法術的兩方敵對情緒倍增,保護區現已成為軟禁法術士的牢獄。

「至於他們為何不與家人聯絡,實屬個人問題。如果陛下希望我逐一查問,這種侵犯私隱的做法,我怕又會有人抗議。」保護區的管理手法一直有人異議,所以即使明知是藉口,被謝菲特用毫不掩飾的口吻道出,任誰都沒再追問。

「再者,近日保護區外急增的法術感應,已令我們這邊忙得不可開交。」謝菲特沒有浪費逆轉而來的主導權,以一個誇張的懊惱表情繼續,「有傳這次事件是由加林娜大人引起,盧斯頓法術士與我們接觸後,也承認曾主持一個緊急的封印儀式。不知陛下會否代大人解釋一下?」



「從我這邊入手已是不可能了。」雖然比不上謝菲特會議上的表現,羅莎此時的愁眉深鎖,扭曲了她秀麗的臉孔。

從加林娜得知卡洛德被巫術獵人襲擊以後,羅莎經已第一時間找謝菲特對質。然而,他矢口否認捉拿的名單內有與卡洛德相符的人。如今希望以家屬的請求為由,派人進入保護區調查,也被他明目張膽地拒絕。

支持謝菲特的臣使本來就是反對法術的激進派,封印儀式失敗進一步削減了羅莎的權力,令她在卡洛德失跡一事上一籌莫展。

「一如當年你托我把她交給殿下般,請相信他們吧。」於只有二人的房間,尼爾省卻敬語說。

儘管微細,羅莎看進尼爾眼睛時,表情產生了變化。「你們見面了嗎?」

對於國王猶有餘音的提問,尼爾的點頭恐怕附帶更深的含意。

接著,羅莎從胸前掏出一條繫於頸項的鑰匙。她用這條鑰匙打開了王室寢室內,接近睡床的一道牆。牆後是羅莎專用的調藥室,室內的架子上排滿了林林總總的調藥原料和相關的書籍,長長的桌上放置了調藥用的天秤和各種工具。

調藥室裏一塵不染的空間,以及那道淡然卻不可忽略的化學氣味,證明一直有人投入製作。唯獨有一定數量的一款針筒,空著內容被閒置一旁。

「尼爾,」撫著針筒的手指傳來玻璃的冰冷,但羅莎沒有停止對它憐惜。「你會不論後果,默許我所做的一切,就如你守護卡洛兒時那樣嗎?」

「陛下,」當國王應聲轉身,尼爾把她擁在懷內。緊貼傳來穩重的呼吸聲和規律的心跳,讓羅莎整個人放鬆依偎。

「羅莎,」尼爾的語氣和托起愛人的臉的手同樣溫柔,但都不影響他誓言的堅決,「如果是你真正的意願,我定必守護你每一個決定。」



「雖說事件間接來說是因你而起,要一個女孩承擔,很嚴苛啊!」不知是習慣了對方誇張的語調,還是由於心事重重,索娜不給反應。

得悉巫術獵人的高調狩獵行動後,法提赫向索娜述說他的估計──封印儀式期間意外摔破的結晶,並非如索娜目睹般幻滅,而是化作無數的碎片分散各地。卡洛德交託的結晶是法術之物,失去原來形態的它相當不穩定。為了回復穩定的狀態,它的碎片會與同為法術之物的法術士融合,散發法術的感應。

如此一來,就算法術士遵守不施法的誓約,與結晶碎片融合的他們自身也成為巫術獵人的狩獵目標。大部份被牽涉的法術士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受到追捕,元兇是索娜曾一直帶在身上的結晶。

儘管封印結晶失敗,盧斯頓率領的前國家法術士隊伍責任更大,把結晶弄碎一擊卻是索娜原意用來擊退干擾者的。

國家巫師加林娜曾警告,不把結晶封印,後果將不能想像。被奪取也好、散落各地也好,結晶都得不到恰當的處置,索娜現已確切了解到加林娜所言的後果。

「還是說背後並非什麼偉大的理由,踏上旅途是因為不想留在家裏眼紅吧?」

「才不是!」面對法提赫似是一眼把她看穿的捉弄,索娜才激動反駁。這反而換來法提赫中獎般的神情,「果然沒錯,你的心上人是那個男的吧。」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來到的!?」在酒吧重遇之前,記憶中再沒見過法提赫的索娜十分驚訝。

「不過他眼中的不是你呢。需要我給你戀愛的咒語嗎?」無視女孩的疑問,法提赫越說越起勁,「還是說讓我這個哥哥代替他來愛你,怎麼樣?你不是喜歡我才與我同行嗎?」

「因為你懂法術,我才跟上來!」索娜臉上浮著弄不清是害羞還是氣憤的紅暈。不讓對方有機可乘,她一口氣說下去,「何況企圖搶奪結晶的人,很有可能知道卡洛德的下落。如今我們怎樣把碎片散落之地找出來?」

「非常簡單,只須掌握巫術獵人的動向。」

身為法術士的法提赫,早有辦法留意巫術獵人的行動。離開約克市,他把跟上他的女孩帶到鄰近市鎮較為偏僻的一帶。

這一帶人煙罕見,未被開發的土地被草木佔據,幾乎及腰的草叢把躲藏在後的人們完美地掩飾,偶然穿插大樹之間的風奏起無規律的天籟,巧妙地融合隨時轉地點閃躲的人的動靜,想在此捕獵成功只有出色的獵人才能做到。

法提赫輕按索娜的頭蓋,示意她藏身起來。他蹲下女孩的旁邊,不管蓬鬆地束著的長髮觸地,連呼吸都不被察覺,靜止地用他深邃的眼睛透過草叢的縫隙凝視。

索娜亦嘗試往相同方向窺望,可惜即使不停轉換焦點,黃綠欄柵的另一邊都只有另一重的草堆。直至在長髮法術士監視下的獵物,拔足向樹林更深處逃去,索娜才捕捉到閃過的人影。

就於人影剛脫離草木庇護的瞬間,在他的身後突然冒出更多的人影,看來屏息以待的獵人不止法提赫一個。

追逐人影的人群約有四至五人,他們的裝束跟逃在前頭的明顯不同。迷彩的夾克和軍靴,手上一支步槍,一副游擊手的造型。不過最惹人注目的,是備有出氣和入氣口的面罩,令人猜想他們要對付的,到底會是什麼樣的敵人。

然而,這班奇裝打扮的追捕者不是哪門子的秘密組織,而是得到國家默許的巫術獵人。

走在最前的巫術獵人分別向目標開了數槍,但全被敏捷避過。落空的槍彈隨即在目標的周圍升起了灰色的迷霧。

迷霧的質量不輕,令其不易飄散,反之一團一團地攀升。它推進的速度也因而被拖慢,目標本能地揮動前臂,便成功從霧團中掙脫出來。

灰色的煙幕懶洋洋地載浮載沉,怎看也不覺得它會對任何人造成威脅。躲於一旁窺看的女孩卻不禁吞一口唾液。那是一種身體比腦袋更快被喚醒的恐懼感,索娜的直覺亦意外地準確,目標離開迷霧不久,步速便不尋常地放慢。

「我們要想法子救他!」眼看他的雙腿像被束上無形的枷鎖,使盡氣力踏前導致腳步搖擺不穩,就算沒落入獵人的捕網,也遲早摔倒地上,女孩再按捺不住。

何況巫術獵人的獵物,除了法術士已無別樣,眼前的很有可能是索娜他們要找的人。索娜拔出配劍打算追上去,卻被法提赫阻止。

「獵人接下來應該會使用麻醉彈,吸入後的副作用會對身體構成傷害,不慎中彈的話,可性命不保啊。」

把前因後果連結起來,索娜曾見過麻醉彈的副作用──米凱拉的身體狀況,便是巫術獵人的追捕對非法術士的人的影響。

烙印於心底的恐懼再被挑起,但僅只一剎猶疑,女孩立刻抗議,「你不是懂法術嗎?」

「看見那灰色的煙霧嗎?是由抑制法術的暗燃石磨粉而成,不但令法術士沒法施法,還會削弱法術士的狀況,有勇無謀實在不建議。」法提赫的語氣是聽起來無情的冷靜,卻不無道理。索娜唯有咬牙切齒地留在原地。

「難道我們只可袖手旁觀?!」

於索娜眼前上演的追逐繼續,不過因為獵物的減速,彼此的距離已逐步收窄。然後一束紅色的煙霧從獵人的一方率先到達獵物的腳邊,被追捕的人立刻兩腳乏力地跪下,進一步縮短雙方接觸所需的時間。

被巫術獵人捉住的法術士無一倖免,再不行動就是見死不救。不理會法提赫的勸阻,索娜用布蒙住口鼻,手握已出鞘的配劍離開草叢的遮掩。

就於此時,沾紅的灰幕產生變化。混濁的煙霧被接二連三地劃出幾道俐落的裂痕,在裂痕貼近地面的盡頭,迷霧退開處可見狠狠地刺穿地面的飛箭。

獵人隨即應對,把槍口轉向敵箭飛來的方向。可惜未及確定敵人位置,更莫說反擊,一枚投彈擲來,於獵人的頭頂一剎爆開,降下一個大型繩網。

繩子太幼,獵人的槍擊對它無損。繩網的造料亦堅韌,被它困起的獵人徒手沒法將其拉斷。繩網的邊緣於著地的片刻準確地套進穩插地上的飛箭,形成牢固的監房,壓制了獵人的狩獵行動。

可是繩網內的槍手無意放棄,他用槍進行瞄準,要是命中的話,麻醉彈的威力足以致命。

槍聲響起,子彈拖著紅色的尾巴,軌跡卻偏離了標靶,穿越樹梢衝上了半空。是某些原因令步槍於危急的關頭轉向,仔細聽的話,一段細碎的獨特語文緊接槍鳴之前被念起。索娜趁機接近子彈原先的目標,扶助他逃走。

誰知敵方仍有漏網之魚。恐怕槍械被再度控制,何況對方一個只是女孩,另一個吸入麻醉煙霧全身發軟,獵人決定改為赤手空拳,也毫不恐懼女孩手中的短劍。

索娜擺好架勢,準備迎擊。怎料無須等到短兵相接的時刻,敵人已被擊倒。

「這邊走!」提供逃走路線的聲音比其人更早到達。

看獵人中箭倒下,出手的人應該就是早前放箭撒網的一方。他們用褐色的斗篷從頭蓋起,弓箭大概也收藏斗篷之內。鼻子和嘴巴都被遮蓋,只有一雙眼睛外露。

雖然未弄清弓箭手的身份,但顯然與獵人敵對。索娜跟其中一位趕緊扶起幸存的獵物,由他們引領逃離。

但索娜不是毫無掛慮,「法提赫!」

「他也是法術士,不可把他留在此!」見識過巫術獵人的狩獵方法,就算長髮的法術士平日說得漂亮,女孩依然不放心。

「交給我們吧!」一把沉穩的聲線回答。奔跑的途中索娜只瞥了外露的眼睛一眼,對方便由於腳步突然轉向,退出了視野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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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1-31 10:05:31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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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十二話)

索娜等人的逃走路線,是一條向下的通道。從地面向上打開的石門於女孩的頭頂重重地關上,視野有一瞬間全黑,然後隨著眾人的腳步,通道的兩旁順序亮起燈光,令人聯想到設置的機關。

回憶起先前於雜亂的叢林中奔跑,那道把地下通道密封的石門不知從何冒起,像一隻懂變裝的石獸吞沒人們後不留痕跡,在追逐者的眼裏是從有變無的戲法。

要不是聽見通道之內根據人們的步伐,有序地響起機關被啟動的聲音,索娜也會以為協助他們逃脫的,是法術一類的能力。

儘管進入了安全地帶,身披斗篷的弓箭手依然蒙面,他們部份人領前,部份人殿後,在缺乏光照的環境下沒法分辨每一個,夾著包括索娜在內,三個與他們不同衣裝的人前行。

「你的朋友法力很強!」其中並肩的一個開腔,索娜憑聲線認出,是答應她救助法提赫的那一位。「入口的石門由天然的暗燃石造成,能消耗法術士的生命力,你的朋友卻面不改色。難怪剛才逃離獵人,也幾乎無須我們出手。」

被誇獎的法術士走在前面,蓬鬆的髮束和長長的衣下擺跟隨主人的動作搖擺,怎看都給人悠閒的感覺。

「你們不也是法術士嗎?為何不受石門影響?」雖不見他們施法,弓箭手是法術士的推論,索娜頗有把握。人們排斥法術多年,如今膽敢挺身與巫術獵人對抗的,除了法術士本身,餘下的人數恐怕屈指可數。

既然暗燃石會削弱法術士的狀態,索娜從旁觀察,卻察覺不到斗篷之下的同行者有所異樣。

「我們是法術士的後裔,的確有部份同伴會受影響。不過,不是所有法術士的後裔都擁有法術體質。不屬法術體質的我們不能施法,就算是獵人用暗燃石所造的武器,亦對我們無害。」

那是一把爽朗卻可靠的聲線,卻不足以分別話者的性別,只知道他很年輕。

通道的前方未見盡頭,索娜有點猶疑,但還是讓來到唇邊的提問脫口,「你們都在拯救被獵人追捕的法術士嗎?」

弓箭手點頭,回話卻沾上絲絲苦澀,「可是我們只能提供避難的地點,要重回地面生活,必須解除他們身上的法術感應。」

「當中有一個叫卡洛德的金髮男子嗎?」

不知是女孩的追問出乎意料,抑或追溯記憶需時,弓箭手遲來的否定,增長了索娜的失落。時機正好為女孩打氣的,是一行人終於到達的目的地,迎來開揚得叫眼球稍作迴避的一片光明。

「你們可以放心在此休息,石門會截斷法術感應,獵人不會追捕過來。」

等到長處陰暗的眼睛重新適應光明,展現索娜面前的,是一個面積大約只得二百尺卻擠滿人的地底空間。

「這些都是被獵人追捕的人嗎?!」

空間裏坐著、站著各式各樣的人,有的明顯比較疲累,需要倚靠牆壁休息,甚至躺在用毛氈暫時充當的床鋪上,由其他人照顧。被索娜等人救回來的一個,很快便融入空間,嘴巴稍為沾過遞上的水後,呼吸總算平穩下來。

巫術獵人用暗燃石的粉末製造的霧彈能削減法術士的力量,紅色的麻醉煙幕則是連不屬法術體質的人也會構成傷害。被追捕的人的身體狀況索娜並非首次目睹,但當得悉眼下全是受害者,避難所的現場依然震撼。

更壞的情況是,一如弓箭手所言,他們身上的法術感應一天未得到解除,這些人一天都不能離開這個場所。

女孩露出跟受害人相同的難過表情,「我們就沒辦法幫忙嗎,法提赫?」

「結晶的碎片與擁有法術體質的人融合是因為相容,只要使出更強的法力把它吸引,便能取出碎片。」

就如長髮法術士隨便說說一樣,他把右手手掌對上其中一人的胸口,輕而易舉地從其體內吸出一片不規則的綠色結晶。

索娜伸手讓懸浮半空的碎片降落,被捧於掌心的綠光依照分體前的規律閃爍,只有亮度較為遜色。不過對於對結晶一無所知的人來說,躍動的光芒已異常搶眼。

「這便是引發大量法術感應的元兇嗎?」弓箭手一臉不解,「為何有這種東西?」

對方的提問不是指向索娜,然而,恰似蘊釀暴風雨的天氣,頭上有一股氣壓,叫女孩抬不起頭。索娜就事情的因由一時無法啟齒,同樣知道真相的法提赫也沒回應的打算,他穿梭逃出獵人爪牙的人群,不費吹灰之力便解除了結晶的碎片與他們的融合。

被取出的碎片並沒有像於神靈的遺跡那時一般,化作光束迅速四散,它們只是依循地心的吸引,在地上敲出與質量相符的微弱聲響。雖然不清楚結晶變得穩定的原因,眼看遺留長髮法術士身後逐漸增多的綠光,為免牽連再多的禍害,索娜還是拋開別的一切,連忙上前收拾。

當索娜俯身拾起最後一片碎片,重新仰頭時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撒華沙!?」

「我們又見面了,索娜!」金髮的男孩笑容有點牽強,就像被大人當場戳破他的搗蛋。

上一次和撒華沙分別,已是跟隨盧斯頓率領的法術士團隊進入神靈的遺跡的事,當時眾人對於不見男孩的蹤影,樂觀的推測是他獨自沿來路不辭而別,沒找回他的必要;要是他不幸迷失於茫茫的森海,便想找也不一定可以找到。

與索娜弄碎的結晶融入而逃難至此,大概是他們沒法預料的可能。

法提赫步到撒華沙的面前,擺好姿勢準備為他解除他身上的法術感應。弓箭手和索娜的目光都在期待法提赫再度施展他的法術把戲,可惜用於男孩身上卻遲遲不見效果。

「為什麼不能取出撒華沙體內的碎片?」

法提赫收回右手,同時收起平日輕佻的態度,相比直接回答索娜的疑惑,他選擇發問,「你們發現這小子時,他不是獵人的目標,對嗎?」

弓箭手承認,「他跟獵人的目標在一起,但本人並不似目標。」

「果然如此。」終於,法提赫向女孩解釋道,「不是不能取出,而是他本身並沒散發法術感應。」

「難道你也在協助被追捕的人逃走?」

本身並沒散發法術感應卻被捲入獵人的捕獵行動,不止撒華沙一人。可是,推斷男孩為伙伴的只有索娜,法提赫不留機會讓撒華沙反應,他在女孩耳邊細語,拜託她將先前收集的結晶碎片放近男孩的胸膛。

碎片再次如磁鐵受到磁場吸引,不過方向逆轉,綠光劃出進入撒華沙身體的軌道。

結晶的現形和消失同樣叫人驚訝。法提赫能夠把碎片取出,是由於他使出的法力比碎片與寄主融合的力度強,如今碎片與撒華沙的身體融合,換言之撒華沙和結晶的相容性比法提赫的法力還要強。

「你是結晶的主人吧?」法提赫得出結論,「要說明一下嗎?」



撒華沙的祖國早在烏托拉斯帝國排斥法術士之前,已全面取締法術。撒華沙和他懂法術的母親隱居遠離人群的湖邊,一次意外暴露了二人的存在,撒華沙幸存下來,母親卻被燒死。

撒華沙在母親的遺物中,發現落入索娜手上的法術結晶,是自身的一部份。於是他根據被留下的線索,來到烏托拉斯帝國,隨後因為他和結晶不可分割的引力,出現於結晶所在之處。

法提赫確認,從撒華沙身上分體出來的結晶,是類似法術能力的存在。隨著結晶的碎片逐漸回到體內,撒華沙能恢復他的法術體質。僅有法術體質而不施法的人,並不會散發法術感應。這樣說來,把結晶的碎片物歸原主,也許是叫停巫術獵人的捕獵行動的最佳方法。

在一直與他們溝通的弓箭手馬連的協助下,索娜等人開始了讓結晶於撒華沙體內復原的計劃。

「身附法術感應的人遠距離移動,不怕被獵人發現嗎?」

離開臨時安置逃難者的空間,受馬連引領深入地下更深處的一行人並沒散發法術感應,他們不是獵人的目標。真正叫索娜擔憂的,是從馬連口中得知,散落全國躲進各個石門後面的其他法術士後裔。

「獵人煙幕的捕獵方式必須於空曠地方進行,地下城由於空氣不流通,國家有不成文規定獵人不可干犯地下城居民的生活。他們只能在出入口監視。」

石門是弓箭手的秘密入口,入口通往的是烏托拉斯帝國的地下城。地下城由舊地下水道改建而成,十四年前曾經是叛國者企圖同時破壞國家六個主要地基的龐大裝置,大量的人口於當時被困在地下生活。亡國的危機解除後,人們重獲自由,部份人返回地面生活,也有一部份人選擇長居地底,十四年來協力把地下城發展成一個繁榮的城鎮。

「儘管如此,他們的身體狀況也不太適合移動吧。」索娜自薦道,「可以的話,請讓我們親身過去!」

「抱歉,我們未能對你們完全信任。」要不是面容被遮蓋,布料之下大概是為難的表情。當馬連再開腔時,腳步剛好把他們帶到地下城裏一座房子前。「在等候他們的期間,請暫時居住於此。」

安頓索娜他們的房子,是一座兩層的設計,在空間短缺的地下城中不算很大。但房子裏配備廚房浴室,以及兩個房間,相對方才擠擁的避難空間,這兒可說是相當豪華。

同行的法術士,一貫毫無顧慮,進屋後立即到廚房查看泡茶的工具,一副房子主人的樣子。等到馬連先帶索娜到上層的房間,女孩不禁問,「給我們這麼好的待遇,不太好吧?」

「正如我之前所言,我們對你們仍有懷疑,房子的外面會有我們的人看守,所以你不用在意!」

換句話說,索娜等人的自由活動範圍,只限房子之內。雖然被這般軟禁起來,索娜對弓箭手們沒法產生厭惡之情。擁有共同敵人也許是原因之一,但更關鍵的應該是馬連一路以來的友善態度。

「不過總不能讓一個女孩子單獨留在被男人監視的房間。」馬連關上房門,脫下斗篷,展現屬於女性的身體曲線,說,「這段時間我會跟你同房,請多多指教!」

女生的房間內一片融洽氣氛,男生的那邊廂卻瀰漫不容忽視的敵意。

「我不會吃人啊,不用對我如此戒備!」法提赫說罷,吞一口新鮮泡好的紅茶。他也有閒情逸致為新的室友多泡一杯熱茶,可惜對方不看一眼,甚至不打算放鬆站著跟他對質的姿勢。

「是你在神靈的遺跡內施法,不錯吧?」不奢求對待長輩的尊敬,但憑撒華沙的口吻很難想像二人是同伴。

「我不是跟你一樣被拒門外嗎?」法提赫誇張的反應一如以往地令人覺得虛偽,言詞之間還帶有反諷撒華沙也不應該知道遺跡內發生之事的味道,使男孩加倍激動,「為何要把結晶弄碎?!」

「話怎能這麼說!我可沒破壞結晶的意圖!」這次法提赫直接否認。「何況要種子短時間內萌芽生長,不是它的原生土壤是不可能的。」

撒華沙沉默,卻不代表彼此的關係得以降溫,法提赫唯有補充,「無論如何,結晶還是回到你體內了,雖然距離完整仍須一段時候。接下來避免不了同行,我們就好好相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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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2-2 09:00:53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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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十三話)

熙來攘往的街道兩旁,商店林立。這些只得兩層的建築,有著如出一轍的設計,要不是各個店主花心思粉飾,除了單調乏味,可能連店鋪的種類也沒法分辨。

在有限的空間作井井有條的規劃,便是這個建於地底的城鎮的模樣。地下城發展的初期,人們不得自由出入,城鎮的配套自然要滿足居民一切需要。

餐廳、診所、理髮店……於索娜和撒華沙的身邊擦過,剛才穿越的市集,還叫賣著城內溫室栽種的農作物。然而,新來乍到的兩位只能用他們敏銳的觀察力掌握周遭。有別於悠閒的導賞,索娜和撒華沙從住處一路跑過來。

「就算讓你找到與碎片融合的人,你打算如何把它取出?」儘管體力的消耗尚未明顯,索娜刻意壓下聲線問。

「到時候叫大叔動手便是了,況且他一定能追蹤到我們。」撒華沙高舉被可憐地綁起的水鳥,旁人看來貌似一對鬧著玩在你追我逐的孩子。

「那你有必要逃出來嗎!?」

被安頓到馬連安排的房子後,原定計劃由弓箭手們把融合了結晶的法術士後裔帶來,再運用法提赫的力量令碎片回到其主人的體內。後來負責通訊的人傳話,馬連他們的頭目希望單獨召見長髮的法術士,索娜和撒華沙唯有留於屋內等候。

結果就如索娜所抱怨,金髮小子沒有乖乖聽命,偷走法提赫留給女孩的法術生物後,突破屋外的監視逃走了。

「我們先去找比較有效率吧。」撒華沙一邊擅自把無奈跟上的索娜說成共犯,一邊放慢了腳步。

距離原先的房子已相隔甚遠,乍看不見追兵。不知小子是否仍未放心,途經一間雜貨店時,趁店員分神,順手牽羊地拿走一頂帽子,把頭頂的金色藏起來。

看著那若無其事的背影逐漸遠去,索娜嚥下來到唇邊的話。相比高調地開口把人叫住,她選擇走進店鋪,打算代撒華沙付買帽子的錢。

看店的是一個小店員,年紀跟索娜相約甚至更少。當察覺到有客人光顧,小店員放下整理中的貨物,小手用繫於腰間尺碼有點大的圍裙擦一擦,準備收款。

「那可不行啊!」

誰知傳進索娜耳朵的,並非一句幼嫰的「謝謝」。眼神相接時,小店員的表情同樣驚訝。緊接而來一浪店外的騷動,進一步證實提出嚴厲抗議的,是一手把撒華沙捉住的婦人。

從圍裙的款式推測,婦人應該是店舖的老闆。索娜連忙上前,嘗試撒華沙解圍。「非常抱歉,我們正打算付錢!」

圍觀的人數開始增加,本想低調的二人更是惹人注目。撒華沙又不是可以指望的對象,索娜唯有緊鎖眉心獨自苦思對策。

最終助索娜大事化小的,是將打落女孩身上的目光看在眼內的老闆,「你想替他付款,可以的。不過這小子需要調教一下!」

說罷,二人雙雙被推進店內。



「果然不是空口說白話,動起手來還做得不錯!」雖然被稱讚,撒華沙仍然板著臉,用力度把悶氣發洩在削皮中的薯仔上。對於剛才老闆的激將法,明顯未能釋懷。

嚴肅對待的話,撒華沙在地下城雜貨店的行為等同偷竊,本可送官處置。老闆卻開出條件,碰巧她的大女兒病倒,又接近晚飯時間,撒華沙可以用勞力抵償。

撒華沙不至於狡猾,不過根據他的前科,即使變成囚犯,相信他也能找辦法逃脫。於是老闆補上一句,「看樣子這小子家事無一擅長,叫他拿刀子還會割傷自己呢!」

結果準備食材、收拾和清潔一類的工作,他做起來有板有眼的。只是沒預計這頓飯的規模,連習慣自理的索娜都忙出一額汗。

「嘉夏阿姨,有客人來取早前訂購的貨!」

「媽媽,寶寶尿濕了!」

米飯沸騰中的低鳴和菜刀短促的敲擊並非老闆唯一的關注,嘉夏的住所與雜貨店相連,客廳那邊傳來嬰兒的哭聲。

「希頓用手把尿塗在我身上!」一名女孩見嘉夏走來,立即申訴。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哈哈!」希頓一邊重複動作,一邊笑著說。

「這些都切好了。」一直專注的索娜也忍不住偷瞄。只見老闆一手抱起哭泣中的嬰兒,步出鋪面時衣袖還黏著兩個約三至四歲的孩子。

「謝謝!」接過一籃子蔬菜的,是一個比索娜年長幾歲的少年。少年烹飪手法純熟,食材經他蒸炒煎炸,溢出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

「費勒其實也想過去對阿姨撒嬌,對吧?」在廚房幫忙的,還有束孖辮的戴絲。

「笨蛋,這算什麼話!?」費勒用煮好的餸菜換走女孩捧過來的材料,拿起鍋鏟作狀要敲下去。

大概是習慣了,戴絲不單沒閃避的打算,還變本加厲,「媽媽要被別人的孩子搶走了!」

「快給我過去幫新來的!」趕走淘氣的女孩後,費勒才察覺索娜在等候,「不好意思,你們幫了我們很大忙!」

索娜難為情地揮手,「不,都是撒華沙闖的禍!」

「看你習慣下廚,可以麻煩你幫忙完成那鍋咖哩嗎?」

「你們平日都這麼熱鬧嗎?」攪著熱騰騰的鍋物,索娜問。

「嚇倒你了,是嗎?」費勒的笑容跟老闆的一樣親切。「只有我和我姐是爸媽的孩子,其他都是各式各樣的原因居住下來的。」

「由於他們有些很幼小便來到,會和我們一起喊媽媽。」語音未落,幾個理應來自不同家庭的孩子,返回客廳開始你拉我扯地想獨佔「媽媽」。

索娜若有所思地問,「不能與親生父母居住,他們會寂寞嗎?」

「跟著我媽應該不會吧,她從不偏心。」交談之間,一串單音響起,費勒戴上手套,把一個冒著氣的小鍋移離火源。「她也說過孩子一起養,數目不是問題,像是她可以同時愛我們多個卻不會給分薄了。」

「雖然戴絲便常妒忌!」眼看女孩和撒華沙托著盤子一起靠近,少年不忘調侃。

「粥煮好了,」被單音提醒的,還有眾人的母親。嘉夏在盛著小鍋的托盤上放好餐具後吩咐,「索娜,拜託你和撒華沙幫我拿上樓去。」



二樓是嘉夏一家的寢室。索娜輕輕地敲門後,不等回覆便把充滿營養的熱粥拿進病患的房間。

費勒的姐姐躺在房間的床上,夾雜呻吟的呼吸聲代主人訴說要熟睡並不容易。見她額上的濕毛巾因為掙扎滑了下來,索娜立刻上前換上新的。

為免病人醒來時需要協助進食,索娜和撒華沙決定留下來照顧老闆的大女兒。他們安靜地待在床邊,不時為她拭擦汗水,更換轉眼失去涼快感的毛巾,但對於減輕病情都不太奏效。

於是,索娜湊近少女的耳邊,細語地念出一段不通用的語文。溫柔的聲音彷彿撫摸臉頰的微風、讓煩惱消散的漣漪,病人辛苦的表情稍稍得到舒緩。

「索娜,這個法術咒語……」

「果然不是法術體質,不怎奏效吧!」

撒華沙的愕然提醒了索娜。然而,男孩欲言又止,最後表示不同意。「你做得比我好。」

「我母親是法術士,但我沒有法力。」

「那麼本應來自你身體的結晶……」

「我沒八歲前的記憶。」

如今散落各地的結晶碎片,是撒華沙本來的法力。根據他的說法,不難推斷四年前因為某種原因,男孩的法力和記憶一併被抽離,然後以結晶的形式來到烏托拉斯帝國。

「母親可能擔心法力會為我招來殺身之禍,但……」撒華沙調整頭顱的角度,令索娜看不見他的眼神,語氣亦調低至不打擾病人安睡的音量,當中的心情難以猜透。「如果當天的我擁有法力,母親大概不會死。」

為了確保足以承托整座房子的重量,地下室的天花層相當厚,厚得隔絕了地面一切的異動。地下室的設計以避難為目的,空間雖小,糧水、保暖衣物、藥物、生火工具等應急的用品齊備,即使要在此待上一個月,能夠生存下來也不是難事。

可是,通往地面的梯級那邊,男孩不停衝擊那緊蓋著的出入口。

一時是金屬碰擊的刺耳高音,一時是男孩用身體大力推撞的低頻嗚響,兩者之間還交替著聽似將快結束的喘促,和聽得令人心碎的抽泣聲。

衝擊牽動的塵土散落男孩身上,使他的金髮略為褪色。整個地下室充斥著分不清來自鐵鏽抑或傷口流血的腥味。

撒華沙於地下室渡過了不知多少晝夜,累了瑟縮在衣物堆休息,餓了胡亂把可吃的放進口,有體力了便再次嘗試打開缺口。

當金屬的蓋板終於被向上推開,原先擋住它的傢俬殘骸連同燒焦的氣味湧入地下室,較大的幾件擦過男孩虛弱的身體時傳來不可忽視的餘溫。

撒華沙站在地下室入口旁邊,呆看這一片曾是他居所的廢墟,良久不能動彈。

直到他拖著抖動不止的雙腿向前,腳邊揚起的灰燼應該沒這麼重,卻把男孩拉倒;翻起的火舌亦應該沒這麼高,卻有什麼對眼睛造成刺激──撒華沙癱坐地上,淚水連綿流落面前,被燒至燻黑的人類骸骨上。

倘若當時的撒華沙擁有法力,重新撰寫的結局,到底會是母子逃過一劫,或是多一具遺體而已,除非有逆轉時間的法術,否則無從稽考。

不過,索娜十分確定地告訴撒華沙,「如果法術不是你的力量,一定有什麼只有你才能做到。」

不是深奧的語文,也沒有施加法術,索娜的溫暖擁抱,把深陷痛苦回憶的男孩包裹,猶勝剛才的咒語。撒華沙的眼神回復符合他年紀的不知所措。



一輪辛勞過後,孩子們的父親回來,索娜和撒華沙被邀請留下一同用餐。縱然索娜很想推卻,畢竟外面仍有人對他們進行搜索,不可再為老闆添麻煩,但撒華沙有更好的理由。

「這個家裏應該有融合了碎片的人。」撒華沙毫不客氣地享用面前的菜餚,與索娜交頭接耳時口裹還含著充滿肉汁的一塊肉。「你看,這傢伙也不願離開。」

索娜跟隨男孩的視線,偷偷往餐桌下看。

水鳥是法術之物,桌上的美食對牠來說缺乏吸引力。不知何時,改為鑽到桌下的牠,恰似漫無目的地晃著,卻要避開一桌接近十人的腿,笨拙得令人發笑。

不過索娜沒因此而放鬆。她觀察嘉夏應門鈴離座,再回來時目光已鎖定他倆。「總之,走前一定要把飯吃光!」

「我可是挨著餓趕過來的啊!」當索娜回到雜貨店,前來接走他們的長髮法術士立即抱怨。事實是他也受老闆的用膳邀請,只是馬連堅持。

「要不是你朋友是首領的舊相識,我都不懂怎為你們開脫!」一身便服打扮的馬連說罷,撒華沙便隨法提赫前往回收結晶的碎片。

果然,法提赫把手掌放到那名叫希頓的孩子胸前,閃著綠光的碎片一瞬呈現。

「這裏寄養的,都是法術士的孩子嗎?」

「就算不是法術體質,要與『父母是法術士』的標籤共存也非易事。」馬連回答索娜時,雙眼的焦點甚至心思都一直留在那些孩子身上,直至被呼喚過來。「很久不見,馬連!」

「看你已獨當一面了,莫利還好嗎?」少女對於嘉夏的親切有點不好意思,只能微微點頭。察覺得到馬連的關注,嘉夏保證,「那小子本性不壞啊,只是有點倔強!」

「還記得你初初來到時,連續幾天一語不發嗎?最後還是漸漸長大了。」儘管見証無數孩子成長,嘉夏言談間依然藏不住作為母親的不捨。等到馬連一行人準備離開,她還語重心長地補充,「不管長多大,在我心目中你們永遠是孩子。對著我,隱瞞是沒用的。」

心思被看穿的馬連,一時之間難以啟齒。嘉夏溫柔地撫弄她頭髮的手,傳遞過來那無條件的體諒,顯得相當重要。「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事情解決後再回來吧,到時候帶上莫利!」


本文最後由 幽靈 於 2021-2-4 08:1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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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2-2 09:02:31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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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十四話)

「我們稍後再見,小公主。」法提赫拋下不明所以的一句後,消失於眾人的視野。

得到所屬反抗組織的頭目認同,馬連正式和法提赫等人商量收集結晶的事宜。由於現存的法術士大多在保護區生活,而極少數隱藏身份的,亦在結晶破碎飛散後幾天,因為自身的法術感應,被巫術獵人捕捉,估計同樣被送進保護區,撒華沙無可避免涉足法術士的牢獄。

和法提赫不同,無論尋找或取出碎片,索娜的隨行並非必需。馬連提出的計劃,亦存在一定的危險性,她希望索娜慎重考慮。

走遍反抗組織設於地下城的各個秘密據點,讓更多的碎片重回撒華沙體內,時間剛好給索娜認真思考接下來的行動。與法提赫分開,卻是意料之外。

「你還好嗎,索娜?」女孩的失神令馬連擔心起來。

索娜整頓一下思緒,之後小動作點頭,用近乎唇語回答,「法提赫的法術應該仍有效。」

離開地下城後,重返空曠的環境,頭上一片無邊的天際,不見得比較清新舒暢。方才索娜一行人就困在巫術獵人沉甸甸的煙霧彈中。灰白色的,是粉末狀的暗燃石,對不是法術體質的女孩沒影響;配上紅色警示的,含麻醉藥的成份,藥性的發揮就視乎吸入的分量和身體的承受能力。

然而,受襲是預計之內。

接收到法術感應後,巫術獵人按指示出動,試圖捕捉違規施法的法術士。索娜他們的法術感應是由長髮的法術士刻意散發,在此之前,法提赫還為他們施加法術,減輕獵人的攻擊對身體所造成的傷害。

既然目的地是保護區,假裝被獵人制服最為直截了當。結晶的主人和法提赫固然要參與,能夠接觸巫術獵人,說不定能掌握卡洛德的下落,索娜也成了計劃的一部份。

怎枓正當他們落入獵人手上,長髮的法術士突然離隊。行動受制的其他人即使計劃進展不如預期,也唯有繼續下去。

「根本打從一開始便不該相信他。」在獵人的押送隊伍中,撒華沙字裏行間認為法提赫的背叛不足為奇,表情卻矛盾地憤懣。

「在組織裏,懂法術的成員不是初階,便是無法隨意移動。我們希望借助法提赫的法力,相對地,我們會提供逃離保護區的方法。」馬連在較早之前,為是次行動作簡介。「我們這邊有曾經成功逃離保護區的人。」

保護區位於國家的東面,幾乎是一個環海的小島,島上只有一條陸路進出。索娜他們準備光明正大地從正面進入,離開的話就要突破保護區的守衛。

雖然根據他們擬定的逃走路線,法術不是重點──發生過法術士逃脫的事件後,保護區固然加強了保安,尤其於應對法術的層面。但當被關進椅桌欠奉的幽暗石室時,失去自由的處境助長了心中的不安。

「要是無法取出融合了的碎片,我會盡快安排你們離開。」在臨時囚禁的地方,馬連作為長輩安慰道。

「我應該恢復了不少,必要時把這傢伙一併吞下,法術士做到的我都可以做到。」只要發出比寄主更強的吸引力,結晶自然會選擇回歸的軌跡。撒華沙指一指衣袋裏的蠕動,即使未經試驗, 他仍自信地提議。

索娜他們進入保護區的其中一個目的,是讓與法術士融合的結晶碎片重新回到撒華沙體內。倘若只得靠法提赫完成此任務,索娜和撒華沙確實沒有冒險的理由。

「他是為此留下牠嗎?」藏於男孩衣袋的水鳥,是法提赫的法術之物。撒華沙的提醒,不禁令索娜聯想,也許長髮的法術士有他另一套的計劃。

討論未及得出結果,石室唯一留有縫隙的一面,傳來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被捕後,我們會暫時收押在該區的囚室,等候移送到保護區。」這是馬連在行動開始前,以已掌握的情報預告。眼看停步他們囚室前的,身穿代表巫術獵人的軍服,索娜他們甚至做好被押送的準備。誰知馬連的反應,有失她本來的冷靜。

「莫利!?」少女走近囚室及頂的欄柵呼喊。

隔著鐵枝,與馬連面對面的是一名年輕的女獵人。昏暗的照明下,索娜還以為馬連換了衣裝,站到囚室外──莫利和馬連的髮色和身材一致,除了一邊是愕然驚訝,另一邊是凜然鎮靜,二人有著相同的五官。

「上次見面時,你不是很厲害嗎?」莫利用嘲諷強調此時雙方主囚的關係。

馬連無意辯駁,反而放軟聲線請求。「離開獵人吧,莫利!他們已不止監控法術士,犧牲者越來越多了,你知道嗎?」

「他們只要放棄法術便是了!冥頑不靈的話,有什麼後果都是他們自找的!」然而,莫利未有被打動。「就如當年你父親一樣!」

「爸爸的事不是這樣的……」

「你忘了嗎,馬連?是父親選擇了法術,選擇了離開我們!」莫利越說越激動。

「莫利,聽我說,跟我走,等我帶你去見知道真相的人!」

「走!?」一下冷笑,剛好協助莫利壓制起伏的語調。「不管你以前怎樣收藏法術感應,如今你可以長處保護區,去跟你最擁戴的法術士湊在一起!」

隨著莫利的背影遠去,再不捨,馬連還是放開抓緊鐵欄的雙手,轉身面對兩張疑惑的臉孔。

莫利是馬連的孖生姊姊,同樣不是法術體質的她們,當年沒有跟隨父親住進保護區。保護區成立的初期,國家以法術士生活的特區作為招徠,被邀請的法術士獲承諾,只要與法術無關,他們擁有出境的自由。區外生活的家人,亦可以隨時申請探訪。

可是,事實剛剛相反,雙生兒的父親從來沒有重返保護區外的舊居,家人的探訪申請亦聲稱全數被他本人拒絕。在莫利看來,父親被法術迷惑了心竅,放棄原有生活,連母親臨終時也欠聯絡。

母親去世後,馬連和莫利寄居嘉夏籬下。但由於對父親和法術事宜意見不同,兩姊妹不久之後便分居而住,甚少聯絡。再會時彼此經已變成敵對。

「哼哼……法術士的後裔中,也有支持取締法術的人嗎?」聽完少女的講解,撒華沙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作結。

「抱歉,我以為這地點不會與她遇上,看來莫利不僅換了隊伍,還晉升了……」馬連用苦笑掩飾其他的心情,希望減低莫利出現對索娜他們的影響,「至少好消息是,我們將成功到達目的地。」

就於此時,獵人正式的押送隊伍來到。他們打開囚室的門鎖,讓馬連和索娜出來,卻截住了撒華沙。「上頭要見你,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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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2-4 08:11:23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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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十五話)

從國家最北的王城過來,最快也要花半天的時間。雖然乘坐的馬車屬最上級,路程並不顛簸,少了點刺激反而叫人感覺納悶。

「你認為這次的發現跟卡洛德有關嗎,T?」天色漸暗,金色的窗框框起了男子托腮的倒影。

「這不正是此行的目的嗎,謝菲特大人?」T冷淡的回應,令謝菲特更感沒趣。「你不好奇嗎,T?」

「隨身物品內有王室徽章,同時是發出法術感應的人……」就算只得一位觀眾,金髮的男子配上吸引眼球的手部動作,開始他的演講。「你說過,卡洛德的指環要是落入法術士的手上,使用時會發出法術感應;非法術士的話,得物也沒所用。」

從國王陛下口中得知,卡洛德受到巫術獵人的攻擊,然後失蹤。卡洛德早於讓位給王叔修羅‧奧帕特拉後,放棄了王位繼承資格和王族的血統,身份降至一介平民的他本來不被謝菲特放在心上。

唯獨他引發法術感應,招致獵人出動,作為巫術獵人的司令,謝菲特仍得查個究竟,尤其不論卡洛德抑或他的骰子指環都不在他的扣留名單上。

「我啊,樂見羅莎束手無策的焦急,封印儀式失敗也令更多法術士的餘孽現形。不過,」謝菲特停頓的同時,目光狠狠地刺向對座的年輕男子。「我就是無法忍受有人用法術在背後搞小動作。」

謝菲特氣勢凌人,被喚作T的年輕男子卻不為所動,彷彿沾不著暴風雨的邊際,又或者他本身便是風暴的中心。

面對T的沉默,謝菲特擺了個說說而已的表情。「T,你知道我留你在身邊的原因嗎?」

「因為我是被奪走法力的法術士,同時有憎恨王室的理由。」男子對答如流,顯然這不是初次考驗。不過考官展露的笑容,是不懷好意多於滿意。

謝菲特做了個手勢,T按指示靠近。謝菲特用手指在尺厚的暗燃石上劃了半圈,看似令人身首異處的死亡預告。然後他湊近男子的耳邊說,「因為你跟這條頸圈很匹配。」



烏雲開始結聚,驟眼看過去,頭頂一片密不透風。然而,每當陣風吹來,總有曙光覓得一兩個缺口,筆直地打落稀疏的草皮上。

忽晴忽暗的天色下,眼前的牆壁給人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索娜站在保護區的邊緣,那深色得近乎黑的暗燃石是絕佳的守衞,它高越區內任何一楝樓房,厚得聽不見另一邊的海浪聲。

這是索娜在保護區迎來的第一個早晨。她早已習慣頻頻轉換居所,被剝奪的自由只是植入晶片和禁止離開保護區。未成年的她亦無須工作,索娜決定爭取時間視察環境,務求盡快適應區內的生活。

女孩用上一段時間由住所步行到石牆,保護區的佔地比想像中廣闊。樓房與樓房之間留有空地,部份被利用作後花園。不過索娜踫見的人少之又少,難得遇上的都叫她不禁裹足注視。

「隨便取吧。」開腔的老人手執鐵鎚,在家門外的空地剫木。嘴巴推薦擺滿一地的木製品,表情卻是不屑一顧的嚴肅。見女孩遲遲未有反應,老人終於放下手上的作業,認真打量後問,「新來的?」

配上銳利的目光,過於簡略的提問形成一種壓迫。但索娜的停頓不似被嚇倒,反像仔細思考的結果。「請問你知不知道,石牆上的咒語一直都有嗎?」

那些深沉的暗燃石好比一幅巨型的畫布,連綿不絕被劃上女孩無法解讀的古代文字。這跟索娜的情報有所出入。

「走到盡頭,除了居高臨下的黑,什麼都沒有……」

為了讓將入敵陣的同伴了解行動計劃,馬連安排當年成功逃走的法術士與索娜他們見面。

奧雲和馬連的父親差不多同期遷進保護區,他比較年輕,當時認為保護區就如寄宿學校,雲集了全國的法術士,對熱衷法術的他來說是可取的學習機會。

「法術士不可以離開保護區,家人的探訪全被竊聽,與外界聯繫的信件受到截查,一旦發現有可疑便會加強監控。」

結果莫說是法力,就連他的人身自由也成了暗燃石的助燃原料。唯獨他的意志未被削弱,年輕的法術士學會了絕境中求生。

「我們取得最初規劃保護區時用的地基設計圖,擬定了逃生路線。就算只有幾個人,我們希望區外的人知道裏面的實際情況。」

當時展示索娜面前,是奧雲多年後憑記憶手繪的地圖。地圖分為地面和地底,而陷進地基的石牆,除了本身抑制法力的暗燃石本質外,並沒有標示任何法術的咒文。

新增的防衛措施,恐怕是以防再發生法術士逃離事件,知曉此差別的索娜暗示區內的情況已成功被帶了出去。

「進來吧。」女孩亦沒猜錯,能聽出她問題的弦外之音的老人,有份策劃當年的逃走行動。

老人一個人居住。從原材料看來,屋內的傢俱都由他親手打製。木材滲出淡淡的清香,突顯家居的簡樸。

「已過了多久?三年?」雖不熱情,老人倒了杯茶招待罕見的客人。也許是性格使然,或是腦海的回憶只剩片段,即使是往事,老人也不見說得爽快。

環顧索娜身處的空間,牆上掛著唯一的木框,展示屬於裝飾用的畫作。不僅沒記錄過往的照片,老人的家甚至沒有提示未來的月曆。

「制度不變的話,外面的世界是另一個地獄吧。」從老人的口吻聽不出為同伴苟活下來的慶幸,他亦未有問及女孩的來意,談不上對於有否新計劃抱有期待。

的確,當年包括奧雲在內的幾名法術士成功逃離保護區,可惜在巫術獵人的追捕中傷亡慘重。以索娜所見,離開保護區的法術士只能隱藏身份生活,麻醉藥的副作用亦令奧雲不再適合站到反抗的最前線。就算只是對保護區的管治方法提出抗議,都由於當時激烈的反抗波及了附近的民居,導致民情倒向不利法術士的一面。

「那你會想出去嗎,侯活先生?」

當年有份協助奧雲逃走的老人明白,改善保護區以至全國法術士的待遇的計劃已告失敗。假如要捲土重來,讓所有法術士重獲自由將會是新的目標。侯活毫不動搖的表情,透露他這些年來從未放棄思考索娜的問題。

老人不急著回答。他望向客廳一旁,矮櫃上一個木雕時,眼神稍為放柔。「我孫女應該有你這麼大了。」

木雕僅一掌之大,是模仿年幼的貓頭鷹人手雕製而成。貓頭鷹的雙眼經打磨閃出木的亮度,木材被重複刻劃展現羽毛的質感,就連索娜這個外行人也能看出,此木雕大概是木匠數一數二的得意之作。

正當索娜想再開口,屋外傳來一下接一下低沉的長鳴。

人們應聲停下手頭上的工作,紛紛站到街上去。依索娜的觀察,生活於保護區的法術士多屬中年,也有像侯活一般步入晚年的,像索娜的孩子絕無僅有。部份人的脖子戴有一個深色的頸圈,索娜在進入保護區時聽過解說,頸圈用暗燃石打造,用來抑制違反規定擅自使用法術的人。

束縛著頸項的暗燃石質量不算多,可是廿四小時貼身接觸,它所蠶食的不單止是法術士的法力,還有他們的生命。如此刑罰以致的死亡,已不是首次。

那仿傚受傷動物悲嘆的鳴響,便是用來送別保護區內逝世的法術士。

遺體經由專車穿越保護區的主要道路,讓區內的人們默送他最後一程。保護區的法術士大多如侯活一樣,家人生活於區外,因為隔絕外界的政策,直至死亡也可能不能再見。

朝夕相對的是區內的左鄰右舍,大家早已是同伴。人們都有默契,不希望同伴離世時孤單一人。送別的人群中,有人因不滿現狀而憤怒,有人因同樣戴有頸圈而害怕。縱然無法身同感受,被悲傷的氣氛和雨前的陰霾傳染,索娜的臉上失去了神采。

「受罰戴上頸圈的,只因突發的法術感應。」侯活的話正好解釋,受罰的並非不安份的法術士。真正的原因索娜再清楚不過,可是女孩依然難以接受。

「大家的忍耐已到臨界點。」

俗語云:有危必有機,越強的壓迫會令原來用自由來換取生存的人越想反抗。若然女孩帶來的是新一輪的抗爭,以團結法術士來說,現今是絕佳的時機。不難確定,侯活已被成功拉攏,索娜卻沒表現欣喜。

天終於承受不了雲的重量,雨開始綿綿落下。低鳴的停止也代表哀悼結束,人們拖著各種的心情重返崗位。

女孩沒有跟著人群散去。被雨幕阻擋的雙眼一直注視著遺體被載送離開的方向,那兒也是索娜進來的大門,保護區唯一連接內陸的地方。

遙遠的那端,隱隱約約有一個身影。也許多少受心理影響,身影的高度、髮色、容貌都似曾相識。索娜腳踏濕漉漉的草地向前,希望可以一一看清。直至辨認得到從正門那邊來者的身份,女孩開步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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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2-4 08:12:31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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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十六話)

已經不是第一次,撒華沙因為身體的不適,突兀地剎停腳步。

「果然先休息一晚比較好吧!」因為擔心而殿後的索娜,伸手再為男孩檢查脈搏和體溫。

「不,我沒事。」但一如撒華沙所言,他很快又恢復狀態。

於臨時囚室被巫術獵人的上級召見,撒華沙比馬連和索娜遲了一天才到達保護區。他們要求男孩解釋被扣起的物品中,一枚製作細膩的徽章從何獲得。經過描述,索娜估計與卡洛德交給她的一樣,那是王室的特准徽章。

索娜的徽章早在上次入宮後交還。至於撒華沙對徽章欠認識,他亦表示沒印象曾經擁有。如果是法提赫刻意安插,只能測試出王室之名在獵人面前毫無用處,反倒起疑,莫不令男孩身犯更大的危機。

儘管在綿綿細雨的早前,索娜親自迎接撒華沙來到,當時確實是絲毫無損。但男孩如今的情況,難免令人聯想到獵人的惡意對待。

「我也認為應盡快確認取出碎片的方法,畢竟未能完全排除計劃已被識破的可能。」

獵人未能從撒華沙口中得知王室徽章的來歷,卻讓他如常進入保護區。而所謂的上級的身份,憑男孩憶述的容貌和外表,馬連和索娜也不見頭緒。敵人的盤算仍是未知數,要勝券在握必須快人一步。

馬連並非不體恤撒華沙,她為今晚的行動,預先做了準備。

午夜的保護區相當安靜,還亮著燈的房子寥寥無幾。巡邏的守衛不多,即使動作不太俐落,索娜他們仍可掩人耳目地前進。

視野漸漸習慣黑暗,可見將要到訪的一戶人投放了不少心思去打理後花園──從葉的形狀推斷,一共超過五種植物,及腰的圍欄上還纏有攀藤。遺憾的是,由屋內透出的微弱光線不足以照亮園內的五顏六色。花兒就像羞澀的少女垂著頭,等待陽光把它們喚醒。

深怕打擾這些土生住客似的,馬連悄悄來到門前,輕輕敲出約定的節奏。

願意悉心栽種生命,想必不像侯活老伯那種沉實,但當花園的主人現身時,不用開口,那親切的身體語言,就如歡迎遠道而來的朋友,與一同計劃密會的馬連的審慎,形成強烈的對比。

是次秘會的對象,是一位叫湯文的年輕男子。他們在工作的地點認識,馬連在相處時觀察,認為湯文和反抗組織的意向相近,而且很大機會與撒華沙的結晶碎片融合了,於是約好了深夜見面。

「真的不著痕跡!」湯文細看馬連的右手手臂,驚嘆道。

生活於保護區的法術士全數被植入晶片,以便監察。可是,在晶片植入的位置,馬連、索娜和撒華沙彷彿施了還原魔法,手臂毫無異樣。

這是於誘導獵人捕捉自身前,法提赫用法術做的手腳。為了減低疑點,馬連他們把晶片留在住所,以便在黑夜中自由活動。

既然介紹過協助他們的法術士,湯文對於一進屋便從男孩的衣袋跳出來的水鳥不感出奇。

「果然生存下來的都是超強的法術士。」不僅是水鳥情不自禁地繞著男子又飛又跳,湯文對偷運進來的法術之物亦相當感興趣。他更特意蹲下去拉近距離,只差著沒有相擁在一起。「啊,好想見個面!」

「你就是法術感應的源頭嗎?我聽馬連說過了。」調低高度後,湯文也察覺得到撒華沙的視線。

旁觀他們的反應,幾乎可以確定結晶的碎片藏於湯文的體內。接下來就看在法提赫缺席下,他們能否成功回收結晶。「我們會嘗試把碎片取出,然後用牠的羽毛延續那法術感應,以防獵人監測得到異樣。」

「放心,要是失敗,大不了被關進石室數天!」男子本來就戴有暗燃石製成的頸圈,倘若再被偵測到法術的異動,將會受到更嚴厲的刑罰。不過相比起自身的處境,湯文更關心將要犧牲一根羽毛的法術生物。湯文把水鳥捧在手心。「別看我這身型,我挺硬朗的!」

男子活動自如,沒有生理不適,心態也充滿活力。頸圈對湯文的影響似乎微乎其微,他的覺悟應該不是誇大其詞。

於是,撒華沙一手捉回法提赫的水鳥,不管牠試圖逃脫的掙扎,狠狠地摘下牠一條羽毛,然後放近湯文的胸膛。

羽毛離開了男孩的手,沿引力的方向飄浮了很短的距離,於男子的胸前恰似觸踫了,卻產生了漣漪般的異象,讓人無法確認。最後羽毛突破了漣漪的張力,逐寸逐寸消失於眾人的眼前。

與此同時,男子的胸口浮現一塊不規則的碎片,閃著叫觀眾翹首以待的迷幻綠光。

撒華沙立即接好碎片,用身體把它吸收。

在禁絕法術的保護區,任何法術的顯現都難得一見。短短的法術程序,好比宗教上的儀式,叫人壯嚴對待。就算程序結束,眾人都因為未能確定成敗而鴉雀無聲。

粗略查看,儀式的兩位主角身心都不見異樣,唯有被鬆開了束縛的水鳥缺少平日的活躍表現,恐怕消耗了不少法力。整個結晶回收的過程看似順利,馬連和索娜交換了一個放心的眼神。

就於此時,大門傳來一段有節奏的敲擊。

敲擊聲與馬連敲出的節奏不同,何況凌晨時份很難想像有別的訪客。這叫馬連他們重新拉緊放鬆了的神經,撒華沙甚至擋到索娜的前面。

作為屋主的湯文,於沉默被打破的一刻有一剎驚訝,但之後的表現比較冷靜。他用手勢示意兩個隱藏點後,準備應門。

「逞強不容易啊!要留意不讓人擔心,尤其自己喜歡的人!」湯文為躲藏的男孩關上櫃門時細語說。

索娜和馬連躲於沙發後面,窺望的角度剛好看見打開的大門外,站著的一人穿著保護區守衞的制服。

最壞的推測是,法術感應的替換失敗了,監控的異常引來守衛的調查。要是他們對房子進行搜查,便會發現三人的位置與晶片標示不符,索娜他們要想辦法逃走。

房子是單層的設計,索娜他們身處的客廰左右兩旁都設有窗戶,大小足夠他們逐一穿越,但若非事前掌握屋外的情況,等候他們的或許是守衞的援軍。

客廰深處有幾扇門,可以推斷為廚廁及其他房間,如果有窗戶,位置通往房子的後面,大概可以低調溜走。可惜房門連接的走廊,正對著大門,移動過去的話,難逃門口守衞的眼睛。

無論採用哪條逃走路線,了解敵人於屋外的佈防方為上策。索娜和馬連在不暴露自身的情況下,仔細觀察門口的動靜。

「這個還你。」整齊束起的頭髮收在帽子下,加上背景昏暗,守衞女性的性別要聽到聲線才分辨出來。

湯文從女守衞手中接過一個空的玻璃食物盒後,報以一個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不用急啊!」

「不過我知你今晚值班!」男子說罷,再收到一個掌心大的小布袋。

二人的話不多,更切合彼此熟絡的關係。他們大概亦有默契,任誰的下一句,都將迎來告別。

「那我走了。」最後由藉故從工作中抽空出來的守衞說,比較合適。

「等等!」湯文解下小布袋袋口的繩子,在玄關的擺設上取了些經過乾燥處理的植物,熟練的幾個步驟,變出戴到守衞手腕的漂亮首飾。「明天見!」

門被重新關上。縱然事情的發展與預想有出入,但危機總算解除了。

「不好意思!因為今早馬連向我搭訕,雖然沒說,但其實她很在意。」

不論在公在私,若果湯文一早說好今晚不見,女守衞的誤會可能更深。不過他們之間的關係,恐怕讓馬連重頭考慮合作的建議。這一點湯文也很清楚。

「當年我和父母全家遷進保護區,父母臨終時我都在身邊,在這裏也遇上喜歡的人。」跟隨男子的目光,可以在客廰的佈置裏,找到他年少時的家庭照。把焦點拉近,桌上放著剛才女守衞交來的小布袋。小布袋敞開著,讓索娜看見裏頭植物的種子。不難想像,這些種子經過精心栽種,假以時日會在充滿思念的花園落地生根,綻放艷麗的花朵。

「不過果然不滿足呢!」湯文聳一聳肩,卸下無形的疑慮後,目標變得堅定。「我希望見識外面的世界,和她一起去。」

「撒華沙!」

當眾人沉醉於行動成功的喜悅時,男孩突然失去知覺,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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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2-6 08:59:47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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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十七話)

風吹斷枯葉和樹枝脆弱的連繫。枯葉隨風於空中舞動,然後輕輕飄落地面。地上一片接一片交疊的枯葉堆,最終會成為泥土的養分,被樹木吸收。

物質在自然界循環不息,每年差不多這個時候,樹上的蘋果爭相換上成熟的紅裝,等待被收割。

站於長梯上的男孩一手挽著籃子,一手用剪刀在果柄位置剪出整齊的切口。撩撥男孩及肩金髮的秋風很溫柔,帶來的涼意中和了太陽直照的熱度,就算收割的工作對七歲的孩子來說有點吃力,男孩仍一臉豐收的滿足。

長梯與蘋果樹幾乎一樣高,即使是樹頂的蘋果男孩都伸手可及。可是,距離長梯較遠的樹枝,手臂尚待成長的男孩有時要用身軀去遷就。

突然長梯移一移,男孩立刻扶穩站好。還以為是動作過大以致失去平衡,誰知當男孩鬆一口氣,長梯再傳來一下震動。

男孩朝震動的源頭俯望,長梯的梯腳只有啡黃斑駁的落葉。不知是出於好奇,抑或有所感應,男孩扭曲身子試圖搜尋移動長梯的元兇。

結果在蘋果樹的後面,有著什麼滲透著奇異的微光。可惜未及看清,男孩失了重心從長梯上跌下來。

「呀!」幸好男孩只受皮外傷,他也深怕暴露自己的笨拙,盡力壓抑脫出口的驚呼,不過墜地的一響依然不可忽略。

「沒事嗎?」趕過來查看的女子,擁有一頭烏黑的長髮,不論外貌和語氣都和藹可親。但男孩已過愛撒嬌年紀,掩飾傷勢之餘,他還擠出笑容搖頭。

女子對男孩的性格大概相當了解,相比起口頭的安慰,她撫著他的頭,接納了他的一切,然後二人一起收拾散落一地的蘋果。

晚上,男孩在自己的房間裏挑一盞暗燈,悄悄地處理傷口。

其中一個傷口位於右手手背,男孩用非慣用手處理雖然弄得亂七八糟,但總算做妥消毒,再來只要把它包紮好。

一不小心,桌上的綁帶被推跌,還滾到近窗的暗處,位置剛剛被旁邊的高櫃擋住,無法用燈確認。

男孩決定單憑觸覺,伸手去摸索,然而嘗試了幾回都撲空。當他準備放棄時,綁帶竟然自動從暗處滾回來。

今回男孩把臉貼在地板窺看,狹窄的櫃旁滲著似曾相識的微光。微光十分柔和,就算於黑暗的環境,都不會為雙眼帶來負擔。本是無形的光芒,卻給人柔軟的質感,彷彿被賦予形態的水,隨著流動靈活地改變形狀。這使男孩記起,白天的時候,它就如水般溜到樹幹之後。

奇幻的光芒難免令人分神,男孩凝視良久才察覺,微光形成的保護膜下,是生物的模樣。感覺得到鎖定自身的目光,生物豎起耳朵轉身,與男孩四目交投。

尖細的臉頰長有觸鬚,頭上一對三角耳,背後一條鬆厚的尾巴,身體滲著微光的是一隻小狐。小狐被發現後驚惶失措,後腿一躍,企圖接近窗戶。可惜空間狹窄,加上小狐方寸已亂,幾番跳躍,前腳的爪還是抓不住。

就於此時,一段微細而零碎的語音響起。聲音很幼嫩,說法也充滿稚氣,就像牙牙學語的嬰兒模仿成人的說話方式。不過,男孩確實把古文準確串連,代表鎮靜、安撫的法術傳遞至瑟縮一角的小狐,令小小的身軀停止了顫抖。

為了進一步令小狐安心,男孩施法後返回座位,繼續包紮傷口。

綁帶紮得太鬆,一舉手便滑下。用力把它拉緊,笨手笨腳的男孩再度弄掉工具,但這次很快便重現眼前──發光的小狐沒有趁男孩不為意時,跳窗離開;牠叼起地上的工具,靈巧地跳上桌子。

「謝謝你!」男孩接過工具說。小狐用尾巴輕掃男孩的手作回應。



動物順滑的毛刻下皮膚的觸感很深,不然的話,一覺醒來的撒華沙怎會把索娜的頭髮誤當狐狸的尾巴。

撒華沙已無不適,可是,躺於床上的他選擇維持不動,以免弄醒伏在床邊睡著的女孩之餘,撒華沙亦需要時間整理現況。

房間不屬於撒華沙和索娜她們在保護區的住所,陽光未有透過窗簾的邊緣滲入,女孩的衣服相同……種種的跡象顯示,撒華沙在湯文的屋內昏迷,然後被送到這兒,是發生於同一天的事。

湯文或馬連不在撒華沙的視線範圍內,房間瀰漫淡淡的消毒氣味。男孩小動作坐起來,仔細檢查手臂,發現晶片植入的痕跡。

「你醒了。」突然進來的人身披白袍,但冶艷的打扮有別於一般醫者。「放心,那是你原有的晶片。女孩幫你拿來的,她說希望你可以在此休息到天亮。」

保護區設有醫療室,索娜擔心撒華沙的情況,把他帶來也情有可原。可是,若如醫生所言,他們抵達醫療室時,手臂並沒有晶片。

男孩提高了戒備。「你要告發我們嗎?」

「『至少為抱恙的你隱瞞,包括你抱恙的原因。』她是這樣說的。」醫生為熟睡中的索娜蓋上氈毯後,開始為撒華沙檢查身體。「我只醫病患。十年了,我看過很多人被逼瘋。」

湊近去看,漂亮的臉孔上畫有精緻的妝容,白袍敞開著,性感的衣著盡顯她豐滿的身材,完全找不到芳華消逝的痕跡。

「你不反對法術嗎?」

面對病人病情以外的提問,女醫生或許有點出奇,但也不排除有別的考慮。她由於思考延誤了回答,「保護區內都有懷著各式各樣想法的人。」

「反對法術的,大多因為害怕,便倒轉來試圖用恐懼去實行管治。」說話的同時,檢查結束,女醫生不打算繼續打擾病人夜半的休息,準備離開。「總而言之,無須工作的你們可以作為病人留下。」

不過走到半途,她忽然又想起。「但不要偷偷對她做什麼。」

女醫生閱人無數,撒華沙怎否認,心思也無可避免輕易地被她看穿。既然猜對了,女醫生決定對泛著漣漪的心海再投石,離開前以開玩笑的口吻道,「她方才向我提及另一個男人,好像叫卡洛德什麼的。」

終於,房間一再只得二人,男孩鬆了一口氣。

索娜大概累透了,雖說檢查期間雙方都盡量保持安靜,女孩於敵人的陣地竟然沒隨時醒來的警覺。而偏偏這類人,不容易將人視為敵對,身邊總不乏人跟隨,叫人無法不去保護。

「爸爸……」女孩說著夢話,至於是好夢抑或惡夢,緊閉眼睛的娃娃臉並沒有透露。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注視著女孩的撒華沙大概亦看不出頭緒。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降落索娜的頭上,像女子撫弄男孩的金髮般愛惜,又像狐狸尾巴掃過小手般,眷戀那讓人不禁親近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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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2-6 09:00:50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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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十八話)

法術是天賦的異能。擁有法術體質的人可以運用法力操控自然界的物質,甚至可以影響人的肉體和精神。

法術士的兒女會經遺傳獲得法力,但只有父母一方是法術士的話,法術體質的延續便有可能終止。

法術士的承傳就這樣經歷年月的洗刷,原是較優越的血脈成為了國內的少數。而本質上無法超越的人,決定先下手為強,對法術士進行了高壓的管治。

保護區是烏托拉斯帝國唯一容許法術士居住的特區,區內的人們經過審批會獲發生活所需品,成年的人須分擔區內分發物資、公共衞生等的日常工作。這些工作的監督,以及基建的維修和守衞一類的保安職位,則交由非法術士的人擔任。

負責醫療的佩露妮醫生也不是法術士,不過為了提供隨時候命的醫護服務,佩露妮幾年前開始住進保護區。缺乏人手也是原因之一。

撒華沙於面前倒下的一刻,馬連曾猶疑應否帶他求醫。反抗組織的計劃能否成功,馬連在保護區的準備工作是關鍵,她必須權衡男孩情況惡化和行動被識破的風險。

馬連最終接納了索娜的建議,是由於湯文對佩露妮醫生的評價。「由我背他到醫療室吧!這個時候應該只有佩露妮在,是她的話應該沒問題!」

本來索娜無須同行,可是任誰都猜到她不會放著不管。最後女孩從住所取回晶片,儘管睡著了,但仍算在醫療室陪伴撒華沙到天亮。

醫生解釋撒華沙的情況屬於腦部受創,加上男孩述說恰似夢境的回憶,佩露妮相信與失憶症的病人重拾記憶後,產生精神上的衝擊類同。

「我已沒事了。」撒華沙強調,可惜這並非專業的診斷。「我建議這段時間留醫觀察,畢竟你的記憶未完整,下一次的衝擊隨時可能發生。」

「至少日間就留在這裏吧,馬連仍要工作。」收集結晶碎片一類可疑的活動,安排於晚上更合適,何況大部份的法術士此時都集中於工作地點,增加秘密接觸的難度。

結果索娜成功勸服了撒華沙。

咖啡的香氣從女醫生手中的杯子傳來,杯子重回桌面時,被留下淺紅的唇印。白晳的手指帶動筆桿,對比起學術的名詞,索娜較為留意女醫生亮麗的指甲油。

不知是否時候尚早,佩露妮由記錄到配藥,都一個人完成。在病人到訪之前,他們慣用的藥物已經一包包排放桌上。

「有興趣嗎?」佩露妮提出邀請。

索娜的注視可能被誤會了,不過這正好打發撒華沙留醫的這段時間。女孩的學習能力也很強,掌握了基本的醫藥知識後,索娜已成為醫療室的小助手。

保護區的人口本來就不多,不僅是深夜時份,平常的日子也只得佩露妮一個醫生。除了大家的小病和意外受傷外,她還負責施藥舒緩暗燃石對法術士造成的不適。一些不便出門的病人,佩露妮會上門為他們覆診。

得知這些身體不適的法術士,大多是受暗燃石所製的頸圈影響,索娜向佩露妮自薦幫忙送藥。

「病情穩定的應該沒問題。」女醫生整理一下手頭上的病歷表,笑著說,「或者見見可愛的女孩可以加快恢復呢!」

就這樣,索娜走訪了幾戶戴有頸圈的法術士的家。縱然結晶的主人不在,她亦沒把水鳥帶上,要回收結晶只有她一人實在沒辦法,不過她可以預先了解法術士的心態,以便日後的安排。

然而,索娜每離開一戶人家,腳步越是沉重。

湯文是一個例外,其他索娜接觸的法術士,身心在分割身首的黑線干擾下,難掩憔悴和虛弱。就算把體內的結晶碎片取出,法術感應依然由替代的水鳥的羽毛發放,他們必須廿四小時配戴頸圈的刑罰,要到刑滿才可以結束。

女孩如今可運用的,除了手上的藥物,只剩如佩露妮所說,足以感染別人的開朗心情。

索娜站在門前,深深吸氣把負面情緒一併吞下,呼氣時吹散頭頂的陰霾,調整好表情後輕快地敲門。可是,一直沒人應門。

門並沒有鎖上,索娜決定不請先進,至少把藥包放到桌上。「打擾了!」

話一脫口,女孩便壓低音量。原來屋裏的人在沙發上睡著了,她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婆婆,沙發旁的桌上放有一本打開的書,估計她在閱讀的途中,敵不過睡魔先稍作休息。

索娜安靜地走近。老婆婆的呼吸很平靜,刻滿皺紋的脖子在寸厚的石圈下起伏,卻給人無能為力的感覺。

正當女孩為老婆婆蓋好滑下的被子時,一團毛球滾了過來,乍看還以為來自她手中的被子。

地上的毛球灰灰髒髒的,滾呀滾,竟然滾出一對臃腫的翅膀和一對趾間長蹼的腳。不難確定,突然出現索娜腳邊的,是法提赫的水鳥。當她一轉身,用手勢向她打招呼的,果然是金髮的男孩。

撒華沙把手指放於唇前,堵截了索娜的囉唆,再用唇語示意他接下來的行動。他和水鳥再度合作上演法術的戲碼,從羽毛被吸收,至碎片的浮現而後消失,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

根據經驗,索娜這次比較關心男孩的狀態。撒華沙向她展示完好無恙的自己,看來一片的碎片未有為撒華沙帶來腦袋的衝擊。

可是,女孩的憂慮正確。「撒華沙,你的眼睛……」

男孩的右眼眼白,出現一抹的鮮紅。



「我不打緊啊!」撒華沙沿途一直強調。

「如果有藥物可以備用在身,不是更好嗎?」男孩沒出現較嚴重的情況,索娜的確鬆了一口氣。

原以為撒華沙是得醫生批准才離開醫療室,回收老婆婆體內的結晶碎片也可幸沒有把她弄醒,撒華沙總是恣意妄為,難怪索娜放不下心。

重新回到撒華沙體內的碎片,不僅可以讓結晶還原,同時是他失去的記憶拼圖。回收的法術過程會帶來多少精神衝擊無人能預計,要是有緊急用的藥隨身,即使只是舒緩,能夠延緩惡化已很不錯。因此,任男孩再不情願,他們還是回到保護區裏的醫療室。

「我就說是被施加法術了!」會診的房間房門關上,佩露妮大概在內,房內傳出的吵鬧聲叫索娜他們不敢打擾。

「這裏的人不是懂法術嗎!?剛才我跟一個女人眼神對上,然後就心頭一緊,像快呼吸不了,也開始頭暈……」

「是我的,肯定首先令他無法說話。」撒華沙在門外打趣說。

雖然區內住滿法術士,但索娜他們已見識過擅自施法的後果,病人所言是不可能的。正因如此,面對激動的描述,佩露妮醫生沒好氣地安撫,「我會為你檢查,請先冷靜一下……」

「我在外面等你。」就連陪他看診的男子都忍不住先行離開。

房門被從內拉開,步出的男子幾乎停在原地,話句也卡在咽喉良久,彷彿吞出來便會成為事實。「你為什麼會在這裏,索娜?」

驚訝的不止男子,還有下意識後退半步的女孩。「格蘭先生……?」



「一定是誤會吧,我會想辦法向管理層解釋,說到底你也不是法術士或法術士的後裔。」換了個空房,格蘭稍為整理了思緒,回復溫和的口吻。

格蘭和索娜一樣住在約克市,他的家就在雷蒙和米凱拉兄妹的附近。當天卡洛德把他介紹給索娜時,曾提及他從事基建工程的職業。索娜卻料想不到,格蘭會負責保護區的保養維修。

在女孩的眼中,格蘭像雷蒙一般成熟穩重,年紀較小的他態度更親切。除了如對雷蒙的尊敬和對米凱拉的仰慕外,索娜難免對格蘭抱有另一類的感情。

對於這場偶遇,索娜未及準備也無從解釋,避而不談則隱瞞,女孩沒法掩飾心中的掙扎。「不,沒關係,我會暫時留在這裏。」

「索娜,我可以幫你留意保護區內有關卡洛德的消息。」格蘭蹲下身子,確保女孩的眼神和身體反應毫無遺漏。但索娜顯露出來的,似乎讓他失望。「我不清楚他們跟你說過什麼,但你只是被法術士所利用而已。」

「怎可能……」

「你記得我父親嗎?」

格蘭的父親也是一位工程師,早在索娜出生之前,已參與興建多項國家大型基建。索娜很少聽他們談自己的工作,跟他踫面時通常是他從雷蒙的酒吧過來,接年少的格蘭回家。

「嗨,可人兒,你轉髮型了?」與卡洛德相比,面前的男人身型更魁梧。屈曲身子遷就女孩的高度時總是帶有酒氣,但從來不見他喝醉。就算厚厚的大手搔她的頭時頗為大力,充滿父愛的笑容叫索娜樂於親近。

「是爸爸幫我弄的,修魯茲先生!」女孩高興地炫耀後腦的織辮子。

「很可愛啊,真想要個女兒!」修魯茲並非首次露出羨慕的表情。然後有一天,他想到一個點子,「索娜,你喜歡這個小子嗎?」

「父親,你……」被胡扯到自己身上,少年的格蘭想抗議,卻阻不了父親的插話,「你將來要做格蘭的新娘嗎?」

當時眾人只把修魯茲的話當成玩笑,就連提案的修魯茲也不在意女孩的答覆,索娜卻因而開始留意自己的心意。

可惜過了幾年,格蘭帶來他父親的死訊。

喪禮當天穿了卡洛德為她挑的黑色連身裙,索娜於接待處接過一束白色的小花。當年十歲的女孩已略懂死亡,至少索娜明白,從今以後已不能再見到與格蘭並肩的慈祥身影。

儘管如此,當女孩瞻仰遺容時,躺於棺木裏的修魯茲穿著整齊的正裝,閉著眼雙手交疊胸前,與睡著了差別不大,縈繞索娜心頭的,是疑惑多於悲傷。

同樣地,少年的格蘭一雙淚眼所流露的,以及咬牙切齒在忍受的,在女孩而言就如身處不同的時空,無法透徹理解。

「父親在世時有份規劃這個保護區,熱心地希望優化法術士的生活。」少年長大成人,繼承了父親的衣缽,卻未能延續那份熱情。「後來有法術士逃走了。由於父親熟知地基的建構,他猜對了他們的逃走路線。」

「父親經常出入保護區,因為他老好人的性格,很快便與區內的法術士混熟。但其實他們只想從父親身上得到情報,來策劃那次的行動。」

「在地下水道,父親和逃走的法術士相遇。最後父親因為受法術襲擊傷重而死。」說到這裏,格蘭用上半拍去壓抑隨回憶勾起的波動情緒,以致錯過了女孩一剎的動搖,或錯誤解讀為知曉人性醜惡的震撼。格蘭重新站起來,「我現在去嘗試幫你交涉!」

「等等,格蘭先生!」索娜連忙把人叫住。「請問你當初抱著什麼心情來保護區?」

雖說是亡父的工作,保護區是觸景傷情的地方,格蘭大可以拒絕。除了囚室,其他都是民生的建設,復仇的話,只要工程師刻意犯錯,格蘭甚至可以如十四年前的滅國陰謀般,摧毀保護區的地基。然而,這些年來法術士如常生活,格蘭亦在這個工作崗位留了下來。

男子無言以對,索娜趁機重申,「對不起,格蘭先生!我仍未要離開。」

「索娜,檢查完了,果然沒大礙!」此時,撒華沙推門而進,時機完美得恐怕只有竊聽者才可以做到。

縱然索娜仍有所遲疑,她還是抓緊撒華沙給她的退場機會,依依不捨地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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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2-8 09:03:14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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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十九話)

距離日出尚餘一段時間,窗外恬靜的景色有著一定的吸引力,不然的話,黎明前的黑幕大概只屬背景,坐在窗邊發呆的女孩真正注視的,只浮於思海裏。

「起得真早呢!」佩露妮為女孩遞上一杯熱牛奶。

索娜道謝後說,「十分抱歉,總是打擾你休息!」

「身為醫生,我早已習慣了!」無論何時,女醫生展現人前都經過精心打扮,不僅全無疲態,還叫人眼前一亮。配合帶點媚色的笑容,稍稍點亮了女孩的心情。

在別過格蘭的晚上,索娜和撒華沙與馬連會合後,再一次私下接觸與結晶碎片融合了的法術士。有了湯文的經驗,三人的行動更流暢,更多的碎片返回撒華沙的體內。

雖然帶上了佩露妮預先調製的藥物,略然減輕了男孩所受的精神衝擊,但隨著結晶逐步復原,撒華沙右眼的泛紅越來越嚴重,勉強走到醫療室後,還是昏倒過去。

「放心好了,那孩子的反應有一部份是藥物的副作用,好提醒他不要亂來。」佩露妮安慰之餘喝一口手中的咖啡,誘導女孩記起被她閒置一旁的飲料。

入口的暖流在胸口慢慢散開,卻分散不了索娜的思潮。見醫療室的工作還未展開,索娜問,「佩露妮小姐,你還記得三年前的病患嗎?」

三年前的保護區,發生了法術士逃走事件。當時涉事的法術士和區內的守衞短兵相接,雙方均有傷亡。

事隔多年,當年的病患的檔案已結束,就算記得也不會是詳情。可是,佩露妮放下杯子,坐到女孩的旁邊,絕非打算敷衍了事的表現。

重複的警報聲起初是有點厭煩,但聽久了腦袋自然地把它設定為背景聲響,反而雜亂的腳步和呼吸聲,對奔跑中的人們來說是何等突出。

收到出現傷亡的通報後,佩露妮連同當時醫療室的兩個助手,帶上急救用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現場。

倒下的人大多數是吸入過量暗燃石粉末的法術士,他們神志清醒卻被守衞制服地上,身上多少有曾試圖掙脫的傷痕。

另一部份失去知覺的,出現麻醉藥中毒的症狀,急需搶救。可惜保護區的醫療室設施有限,管理層也以等待判刑為由,禁止移送傷重者離開保護區。

在醫生的眼中,病人是平等的。即使是殺人犯,也有被治療的權利。為此,佩露妮和管理層曾經激烈爭辯。

「如果你看不過眼的,我可以安排你調離保護區。」

醫療室的助手趕緊拉住面臨失控的佩露妮,「報告上寫當場不治就好。」

最後佩露妮保住了保護區的工作,她甚至在區內住了下來,廿四小時不眠不休照顧餘下的傷者。

「就算是醫生,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留下的話,或者要對更多不合理的事視若無睹,但只要仍有我可以做的事,我還是想繼續努力。」

並列而坐的索娜只能從窗戶的倒影觀察,身旁的佩露妮表情因為杯子升起的熱氣變得迷濛,憑她的話建立起的形象卻十分鮮明。

留醫的傷者中,不獲送離保護區作更好的治療的,還有格蘭的父親。

「修魯茲不是法術士,但因為懷疑他協助法術士逃走,即使他所受的是法術的攻擊,他也被逼留下等候調查。」

「你知道他受傷的經過嗎?」聽到這裹,索娜希望進一步接近真相。

佩露妮對於女孩的追問有一刻愕然,不過當她對上她的雙眼時,像已找到答案地點頭,「我需要了解受傷的過程,才能作出最適當的救治。」

隨著對往事的憶述,黑夜逐漸褪去,晨光週而復始地重臨這一片土地。索娜迎來她在保護區的第三個晨曦。



懷內的光團滲著毫不刺眼的柔和光線,恰到好處的熱度給人溫暖的感覺。要是能擁抱晨光,大概便是這麼一回事。

在男孩懷中的小狐身型嬌小,捲起毛茸茸的尾巴的話,剛好填滿男孩小小的臂彎。要說男孩受神秘的發光動物吸引,倒不如說這隻當天被嚇得瑟縮發抖的小傢伙意外地黏人。

小狐不時來找男孩,幸好男孩住在一處偏僻的湖邊,母親經常把他們種植的成果拿到市集售賣,男孩大部份時間一個人留在屋內,特異的小狐不需閃躲,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在男孩左右。

天晴的時候,他們會在湖邊追逐,或嘗試一些有趣的新法術;天陰的時候,他們會合力把晾曬的衣服移到室內;暴風雨來襲時,他們要固定帳篷,保護剛萌芽的農作物。

男孩的家有一個秘密的地下室,推開沙發,拿掉地毯,一個向上打開的入口便於客廳的中央呈現。地下室除了避難用途,它還收藏了與法術相關的所有物品。

小手靈巧地擦一根火柴,點亮了掛於入口的油燈。小狐跟在提燈的男孩身後,一同往下走進地底的空間。

燈火左搖右擺地劃過書架上的一排書。地下室的書櫃佔據了一面牆,男孩花了點時間挑選了好幾本。

由於放置地上的油燈能照亮的範圍有限,男孩索性伏地閱讀。首先是草草地翻著每一本書,然後鎖定一本書的某一個章節,男孩開始逐字逐句地讀起來。

「……名:金狐……特徵:發光的毛……」

此時小狐走近,對照起來更像書中的插畫。

「……能施法操控光線……群體生活……」讀到這裏,男孩抬頭看一看小狐,「你為何離開狐群?」

怎料男孩一問,小狐便拖著尾巴逃去。

當男孩繼續查閱下去,發現金狐是一種罕有的法術生物,因身體散發的光而得名。金狐擁有法術的力量,以一個族群為單位活動。不過金狐會以能力來篩選族群,估計小狐是太弱小而遭到排擠。

縱然男孩並沒有見識過小狐運用法力,但他不認為牠應該被族群唾棄。男孩根據手上的資料,最終在他們相遇之處更深入的森林,找到狐群出沒的跡象。

男孩悄悄地躲在樹後等待,眼前難得的一小片空地,一組一組地長有矮小的灌木,幼身的枝葉掛滿金狐最愛的果實。最初只有有如錯覺的微光在晃動,然後共約二十隻的狐群不知從何冒出。牠們圍繞灌木打轉,光芒隨躍動的狐身交錯,造成波浪般漸進的光度。光度足夠時甚至把草木都染成金色。

原來打算親眼看見狐群後,便回去說服小狐前來。誰知看慣了金光的眼球未及適應,男孩轉身時笨拙地摔了一跤。

狐群因突然的動靜受驚,牠們迅速集結,一致朝男孩的方向瞪。即使是細小的動物,凝聚起來竟然有足以震懾敵人的氣勢。莫說是逃走,男孩因為狐群一瞬增強的光芒,刺痛了眼睛。

對於短暫失去視覺的敵人,狐群沒放棄追擊。金光彷彿又增亮了一點,已達到人類無法直視的程度,狐群化成地上的雷電,來勢洶洶地衝向男孩。

在千鈞一髮間把雷電擋下的,是另一束強光。兩光交匯過後,剩下寂然靜止。恰似下了一場鎮靜的雨,無形的雨水把雙方的光芒都洗刷,包裹狐身的盔甲回復柔軟。

柔軟的觸感滑過用力閉起的雙眼,拭去因強光刺激而流下的淚水,再睜眼時男孩已重拾視野。

「多謝你救了我!」雖然不是親眼目睹,不過看狐群的反應,剛剛出手的是此刻站在男孩肩上的小狐。

小狐與男孩親密地臉踫臉作回應,然後躍下走向等著牠的狐群。

方才為了救男孩,小狐使出的力量大概得到了狐群的認同,這也代表小狐即將回歸狐群,過著遠離人類的生活。小狐不再在自己的身邊打轉,這樣的未來符合男孩的預期,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雙方抱著期盼告別,任誰也沒料到,等著他們的,並非感人的重逢。



男孩很少離開湖邊的住所。

他的母親說過,他們身處的國家已全面取締法術,擁有法術士血統的母子不宜高調出現人前。過份張揚的話,他們可能會被趕盡殺絕。

儘管男孩沒被禁止鑽研法術,但外出時他一定遵守與母親的約定,絕不使用法力。

難得來到市集,今天的市面卻特別熱鬧,原是國內寂寂無名的小鎮,街頭巷尾都擠滿了人,人們的口中都談論著王室到訪的事。

「幾天後不就是王子的成年禮嗎?現在出巡到此幹嘛?」

「聽說城主找到好東西,要送給王子作禮!」

男孩本來便對湖邊以外的人和事感覺新鮮,今趟的所見所聞更是好奇。可惜未及弄清來龍去脈,男孩的母親不禁催促,「今天只好先回去吧。」

誰知當他們牽手準備折返之際,人潮緊隨忽然響起的號角聲,興奮地湧前去。號角聲估計是來自王室的隊伍,但嬌小的男孩只看見飄著國旗的旗桿頂角,還要留心不被只管朝旗幟方向望的人踩到。

王室隊伍的到來令人流更集中,密集的程度令男孩和他的母親無法自如走動。推推撞撞之下,他們被人潮帶到市鎮的中央廣場。

雖說是中央廣場,但其實只是鎮上一幅較寬廣的地皮,用作舉辦大型活動。平時還有人們擺放地攤,今天被重點佈置,除了安排給王室的座位外,座位的正前方還放置一個高及樓房,直徑逾五米,從頂至底用布料遮蓋的神秘巨物。

號角聲停止,圍觀的人群稍為安靜下來,心神和焦點都在期待廣場內即將發生的事。廣場的外圍拉起了界線,一般的民眾只能於界線外觀看。男孩站在人群的再後方,遠眺僅可分辨陸續入座、位於台上高一級位置的王室成員。

這個國家的國王共有三個孩子──已成年的第一公主,最年幼的第二公主,以及即將舉行的成年禮的主角,十二歲的黑髮王子。

城主在王室的面前講話,不過聲音不足以傳到男孩的耳朵。只見他手勢示意,受命的人便把蓋著巨物的布料整幅拉下。

驚嘆聲四起,人們紛紛討論呈現眼前的事物,廣場再次鬧哄哄的。男孩身邊的人因為站得較遠,不斷擺動身子務求看個究竟。眼看快要被擠扁了,男孩拼命拉著母親的手才不至於走失。

就在這個時候,身旁一個大漢把男孩抱起。「這樣可以看得清楚啊,小子!」

跨在大漢的肩上,視線毫無遮擋。原是無心關注的男孩,在得悉迷倒眾人之物的真相的一剎,他幾乎猜想得到城主和王室的對話。

「國王陛下,這是我城為你獻上,極其珍貴的法術生物,請笑納!」城主標準的鞠躬禮被完全無視,王室一眾成員的目光未曾移離城主的贈禮。這使城主笑得更開。

所謂的法術生物,如今被困在繩網造成的籠子裏。繩網上每相隔一段距離,便捆有大小不一的粗糙石頭。石頭的大小不夠阻擋牠們逃脫,卻有一股可怕的氣場恫嚇著,使牠們不敢走近。

縱然光芒因這股氣場變得黯然失色,男孩十分確定,此時惶恐地瑟縮於籠子裏的,是他所認識的狐群。

「毛色確實很美,感覺會很柔順!」

「母后你喜歡嗎?」聽見王后的感想,黑髮的王子站起來,從身後的侍衛腰間拔劍。「等我給你殺一隻!」

「這很危險!」愛子的王后也站了起來,想要反對孩子衝動的建議,卻被國王阻止,「由他去吧,如果連這種試煉都無法通過,兩天後的成年禮便要擔心了!」

喜獲批准,王子側手一躍下台。他拿著劍,由守衞解鎖後的缺口進入籠子裏。

對於異樣,籠裏的狐群一剎戒備。牠們更緊密地靠攏,豎立的耳朵和毛髮在警告向牠們接近的人,不過對比當天面對金髮男孩,不論光芒的強度和應變的速度都明顯減弱。

黑髮的王子虛張聲勢地揮動利劍,儘管以他的年紀,劍略嫌過長,試過兩下子動作後,劍路稍作調整也達不辱他身份的水平。

激戰在王子衝進狐群後一觸即發,狐群爆發雷電般的強光,成功鎖住了敵人的腳步。可惜金光只得一閃,王子痛苦地閉起眼睛,手中的劍卻繼續斬向狐群,狐群被逼一分為二去躲避。

兩邊如金色波浪的光團雙雙繞到王子的身後,再匯聚時便可增強至雷電的第二擊。可是王子也清楚自己的破綻,即使看不見,他亦有序地向身邊揮劍,不讓狐群有機可乘。

狐群嘗試了數次的夾擊後,法力和體力均開始不逮,同時王子的視力恢復得七七八八,劍鋒越來越接近流動的金光,有幾次劍尖甚至擦過金狐的毛。

看法術生物重複的攻勢對自己毫無威脅,黑髮的王子鬥志滿滿,差不多是時候來一個漂亮的終結。他連續地進攻,把狐群擊退至牠們抗拒的其中一面繩網,再在下一輪攻擊預測金狐閃避的路線,成功徒手捉住一隻。

廣場之內,原先屏息觀戰的人在王子高舉戰利品的一刻,彷彿被觸動了開關,聲波帶動全場的氣氛高漲。然而於轉眼的下一個瞬間,歡呼聲被刺激心臟的驚叫取代。

牽動眾人情緒的,是消失於籠內王子的身影。

為了拯救同伴,狐群用上僅存的氣力,從敵人的四方八面一湧而上。這大概是牠們最後的反抗,就算一隻被激烈的掙扎而撞飛,很快便由另一隻補上,王子的身影不消片刻便被難纏的金光所淹沒。

金狐一隻接一隻緊扣在一起,毛髮散發的光再度提亮,人們的眼球已不能看清光芒之下動物的輪廓,籠子以內只剩融為一體的光團。

不知是發自自身抑或內在的異物衝擊,流動如水的光團在不斷改變形狀。

由方才開始一直站立的王后雙腿發軟,要侍從攙扶才不至於倒下。她勉強走到國王跟前,恐怕是請求終止試煉,營救王子。

就於此時,狐群形成的光團產生了變化。它困在籠子裏就如油燈的火舌,火舌在燃料快要耗盡時變得暗淡和不穩定。除此以外,光團的中心出現了一點鮮紅,鮮紅在金色的海浪上化開。

最後狐群瓦解,金狐陸續倒下失去了原有的光芒,血濺一地。

擺脫了金光的阻擋,黑髮的王子重現人們的眼前。王子花了一會兒平復喘促,身上沾血但沒明顯傷痕。他用染血的劍支撐站起,重新向眾人展示,他答應為母后奉上的金狐。

震耳欲聾的喧嘩伴隨掌聲把正在發抖的男孩的心神召回,提醒他剛才目睹的一切絕非夢境。他用力眨眼令眉頭更皺,卻止住了不知不覺流下的淚水。放開咬緊的牙關後,男孩開始振動嘴唇。

然而,在話語吞出口之前,男孩被從後抱住。

「不要,    !」緊急關頭把男孩從大漢的肩上強行拉下的,是他的母親。她叫了他的名字。

「撒華沙!」聲線毫不陌生,卻沒法跟回憶重疊。「撒華沙!」

男孩應呼喚,張開了眼睛。撒華沙剛剛的睡相大概很糟糕,叫一路試著把他喚醒的索娜一臉憂心。「那是一段不好的回憶嗎?」

「母親叫住我了,」撒華沙揉著眉心試圖回憶,才發現前額沾滿了汗。「但好像不是叫我的名字。」

男孩逐漸恢復的記憶中,除了頭髮長度和法術體質之別外,到目前為止與撒華沙的身份相符。雖說如今撒華沙的身上已不見笨拙男孩的影子,生活的經歷或多或少令人蛻變成長。

只有母親呼喚他的時候,出現叫人在意的違和感。

「這很小事呢!」見女孩心不在焉,撒華沙反過來安慰。不過仍愣住的索娜,像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索娜?」

索娜回過神來,與撒華沙對視的眼眸裏,比起擔憂,更多是莫名的傷感。「撒華沙,你恢復法力後想做什麼?」

「復仇嗎?」

男孩自幼和母親相依為命,她卻因為法術士的身份被活燒死。恢復法術體質的撒華沙可以操控令忌諱他們的人畏懼的能力,索娜得出此推斷是順理成章,男孩不驚訝亦沒打算反駁。

經過沉思,撒華沙選擇用反問作答,「如果是你呢,索娜?」

「我想阻止悲劇再發生。」猶如猜測得到男孩的反應,索娜回以預設好的答案。


本文最後由 幽靈 於 2021-7-12 19: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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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幽靈 發表於 2021-2-8 09:04:46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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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復仇記 II THE PRINCES(第二十話)

蕩漾的水面倒影著室內的燈光,水鳥一時伸腿撥水前進,一時拍翼戲水,玩得不亦樂乎。

於法術士自由受到限制的保護區裏,好水的法術生物也不能奢望廣闊的湖面,即使是桌上偶爾的一盤水,都不難令水鳥投入其中。

圍著桌子坐的索娜等人亦十分專注,不過無論水鳥沾水後加深了色調的羽毛,抑或動作過大四處飛濺的水花,均不屬他們的焦點。

「最理想的情況下,就這樣從屋後直通外面。」馬連在水盤上懸空比劃路線。

顯現水面的,是保護區地下水道的圖則。由於是預計被捕獲,索娜他們必須捨棄武器和圖則的實物。能夠帶進保護區的,只有經法提赫用法術隱藏的水鳥。卡洛德交給索娜的骰子指環,也需暫時離開石盒,改為以水鳥的羽毛封印,與鷹型的吊墜一同繫於頸項。

當然,馬連他們不能排除水鳥偷運失敗的可能,基本的逃走路線眾人於出發前已牢記腦海,如今的法術投影是額外的保障。

「目前我們已經接觸了區內約三分之二的法術士,我們要有隨時離開的心理準備。」索娜和撒華沙點頭表示明白馬連的提醒。

因為無法確認完全回收散落保護區的結晶碎片,可以安心施法的時間亦有限,撒華沙只能憑馬連和索娜在日間與法術士接觸,篩選較大機會身附碎片的人。

不過,他們於保護區逗留的時間和行動的次數增加,計劃暴露的風險隨之增加。就算保護區內尚有與結晶碎片融合了的人,緊急關頭他們也只好放棄。

「雖然索娜認識的工程師察覺到不是法術體質的我們混入了保護區,但跟我們預想過的大部份意外情況一樣,只要辯稱收集結晶便可。」

馬連所屬組織的真正目的,是連同區內的法術士發動反抗,爭取法術士的自由。即使回收結晶的過程被撞破,或者被知情的佩露妮醫生告發,擅自施法的後果很大機會是受罰。若是配戴頸圈的刑罰,不屬法術體質的索娜他們不足為懼。他們只需放下晶片,便可依擬定的路線逃走,最壞也不過失去餘下的結晶碎片。

總而言之,需要緊急撤離的狀況有二。一、施加身上的刑罰會使他們失去行動力。若果收集結晶的行為令他們被囚禁,他們一定要在仍行動自如的期間逃走。二、反抗組織的計劃露饀了。

「大家想要離開的心大體一致,我們被法術士告密的機會很微。」

會洩露反抗計劃的,只有從馬連口中得知計劃詳情的法術士。由於管理層對區內法術士的高壓管治越來越嚴厲,一如候活所言,結晶碎片導致的法術感應成了契機,大家都準備好要反抗。

與索娜在保護區重遇的盧斯頓便是其中一個例子。

「他有取笑我吧?」花白的鬍子令苦笑更添淒楚,盧斯頓在結晶碎片離開自身後向索娜問及長髮的法術士。

當天為了保住國家法術士的特殊待遇,即使性命攸關,盧斯頓也堅守他口中「不亂事」的原則。他萬萬想不到,最後令他進一步失去自由的,單純由於他的法術體質。

原本料想要在保護區渡過餘生的盧斯頓,聽過馬連的計劃後,絕望的眼神露出一絲曙光。「這次要給那傢伙看看我的本事了。」

「可是,我們最好假設,哪管要出賣情報,也希望換取便利的法術士存在。」馬連嘗試設想最壞的情況。管理層得知法術士準備反抗的話,他們的行動便會被迅速封鎖。

這夜的密會之前,馬連再三強調不要放下警戒。

「啊,這便是法術感應的元兇。」驚訝是首次目擊奇幻綠光的例行反應,然而,女子的語氣跟她拈起杯子細味杯中物的動作一樣泰然。「它與我融合時我大概在商店裏挑頭飾吧。」

「那麼,你們之後有什麼計劃?」完成回收結晶碎片的程序,馬連等人獲邀坐到餐桌繼續。

招待他們的女子叫伊莎貝拉,有著漂亮的臉孔和一頭大波浪的棕色卷髮。她的遭遇與盧斯頓相同,因為突發的法術感應惹來巫術獵人的逮捕。一直隱藏法術士後裔身份的她,不久之前還生活在保護區外。

「你們需要的物資會摻雜於日用糧食和物品中偷運進保護區。」馬連一邊解釋,一邊觀察。她總是耐心等到對座的女子表情不見絲毫迷惑,才再開腔。「時機一到,我們會從外攔截獵人的增援。」

駐守區內的巫術獵人本來就不多,只要給予足夠可充當武器的物資,內外夾擊便能解放保護區。

馬連帶來的計劃聽起來不錯,至少女子的肩膀微微向後,敞開的臂彎輕放桌上,雙手踫到透著溫熱的杯子,一副欣然接受的姿態。「啊,你們到區外去。」

「對,我們會把消息帶回組織。」馬連把伊莎貝拉輕輕帶過的一句視作問語。

「也包括你嗎?」女子的目光轉往鄰座的金髮男孩,「你也回去嗎?」

交談突然轉換了對象,撒華沙反應不來,馬連搶著解說,「他們本來就是為結晶而來……」

伊莎貝拉隨即起立,椅腳磨擦地板的聲響,蓋過了馬連的話。「言則你們回去,而我就留下來?」

「這是你的結晶吧?因為它我才會在這裏。」衝著自身而來的質詢,醞釀著逐漸上升的不安穩,撒華沙也站了起來。「而你,打算離開?」

「不!」索娜強烈反對,「結晶散落不是撒華沙所希望的!」

成功把女子的注意力聚焦過來,身體有一剎敵不過轉向自己的憤恨,但索娜很快克服,「是我把結晶弄碎的。」

「我們打算經地下水道逃走,但入口已改窄,成年人是沒法穿越的。」馬連把握女孩營造出來的空檔,道出事實。

「即是說我沒法離開?」不再是針對任何人的發言,伊莎貝拉的態度和身軀一同變得軟弱。誰知絕望的打擊,換來更大的反彈。冷靜的對峙在杯子鏗然掉落地上後徹底瓦解,「不要開玩笑了!」

當思緒從混亂的跌撞聲回過神來時,纖細的手指已緊緊捏住撒華沙的脖子。撒華沙被壓在地上,從上垂下的卷髮此時就如亡魂的手,誓要把他拉進地獄。

「都是你的錯!獵人來的時候,我和他明明還一起談著將來的生活!再過幾個月,我們便行禮了!」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任男孩奮力掙扎,可以通過氣管的空氣越來越少。「什麼不希望弄碎結晶,全都是因為你的結晶!」

「停手!」索娜上前試圖拉開伊莎貝拉。

馬連則走到女子的背後,用手繞過她的頸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總算令歇斯底里的伊莎貝拉放手。

「都是你的錯!我的未來全毀了!而你竟然可以離開!」伊莎貝拉被馬連雙手環抱腰間拑制住,仍發狂地咆哮。

逃過一劫的撒華沙仍在咳嗽,稍為平復呼吸後,他立即從衣袋取出一枝針藥,交託索娜,「用這個!」

當女孩望向被懷內的女子胡亂攻擊的馬連,索娜明白已無猶疑的時間。在馬連的協助下,索娜急忙把針藥打進伊莎貝拉的手臂裏。

隨著藥物發揮作用,伊莎貝拉漸漸失去反抗能力昏睡過去。情況終於受控,女孩的手卻停不住顫抖。「抱歉,我早預知有可能發生這類的狀況,所以叫撒華沙從醫療室借了針藥。」

對於瞞著索娜,當中的考慮馬連沒再多解釋,畢竟有更逼切的事情要處理。「我去找醫生過來,除了她,撒華沙也需要治療!」

雖不至於即時揚言,但曾在生死邊緣徘徊的男孩,在馬連離開後已恢復狀態。撒華沙站起來打算轉換姿勢,卻發現索娜仍坐在地上。

「索娜?」

「她說得沒錯,」女孩瞪著無法靜止的手,視野因淚水變得迷濛。「縱使從來沒有人責怪我,但全都是因為我,如果我可以做得更好……」

倘若原屬撒華沙的結晶就是所有悲劇的因由,當天索娜從卡洛德手上接過它,堅持由她帶到神靈的遺跡進行封印。然後她在結晶封印儀式途中,誤將突變的結晶擊成碎片。索娜實在難辭其咎。

儘管伊莎貝拉怪罪的對象是撒華沙,捏住的是男孩的頸項,索娜卻切切實實地認為,擾亂她人生的人是她。

不過或許一如女孩所言,一直以來索娜遇上的人,不論是提議由她代勞的米凱拉,抑或因而失去自由的盧斯頓,當中從無一人對她作出指責,索娜此刻的罪疚感才會像眼淚般決堤而出。

「不,」結晶的主人卻不敢苟同。撒華沙握住女孩的手說,「她的遭遇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

索娜抬頭與男孩的視線對上,頃刻不再流淚。然而,她並非因為得到救贖而感到安慰。

取代女孩內疚心情的是恐懼,她甚至想甩開撒華沙的手。

「我們跟她一樣是受害者,她恨錯對象了,錯的是加害我們的人。」

男孩令人退避的眼神裏,住了一隻悲劇的產物。

索娜曾問撒華沙,重獲的法力他會怎應用。當時男孩沒有回答,索娜如今彷彿看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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