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屍特別行政區（完結）[PG-15]週三、五更新

助理秘書這個名字聽起來很響亮，但實際上做起來和打雜沒甚麼分別。清潔辦公室、影印文件、輸入資料⋯⋯

「喂，新來的！你又做錯事了！」

65號拉回思緒。一張臉擠滿整個視野裡，怒目圓睜地看著她。

65號嚇了一跳，慌忙往後退。一不小心，她的後腳跟叩到桌腳，發出「啪」的一聲。

眼前名為「上司」的女性物體皺起眉頭。「給我專心一點，你聽不到嗎？」

65號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對不起。」她沒心情聽上司的碎碎念。65號來這裡不是為了打雜的，她是為了⋯⋯

「真不知道你給了局長甚麼好處。像你這種人，」上司不屑地看著65號。「竟然可以參加對腐敗肉體症患者政策研討會。這麼重要的會議，竟
然是你可以參加？」她不可置信地喋喋不休。

65號瞪大眼睛。「你說甚麼？」

「你聽不到嗎？你可以參加對腐敗肉體症患者政策研討會。」

儘管上司充滿忌妒與憤恨，但65號無閒理會。她仍在努力消化信息。「還有甚麼人會參加？」

「局長、和平糾察隊代表，還有其他高官。」上司繼續喋喋不休。「皮拉緊一點，聽到了嗎？」

65號沒有聽下去。

她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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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敗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拿著新入職人員名單，仔細比對著上面的名字和照片。片刻後，她圈出某個名字和照片。

「找到你了。」局長喃喃低語。

是時候要引老鼠出洞。

她面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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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號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雖說她可以參加對腐敗肉體症患者政策研討會，不過充其量只是準備物資和記下會議重點。

但正因如此，65號才覺得很緊張。

機會只有一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她拿起玻璃杯，凝視穿透其中的光線。65號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不成功。


手在抖顫，於是她心緒不寧地放下杯子。

要是失敗了⋯⋯

一陣說話聲打斷了65號的注意。「你好了沒？」

她慌忙回答：「快了。」

65號咬咬牙，一把拿起水瓶，把茶倒進杯子裡。接著，她小心翼翼地四處張望。確定沒人後，65號快速摸出一個小瓶子。扭開蓋子後，她把
裡頭的液體倒進杯子裡。

一滴、二滴、三滴。

外面再次傳來聲音。「飲料好了沒？」

「好了。」65號答，蓋回蓋子後把小瓶子塞進口袋裡。她把杯子放到托盤上，然後拿起托盤轉身離去。

可以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等事情發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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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一片寒冷。

艾伊踏在黑暗中，敏捷地前進。他展開能力，利用喪屍的五感探測前路。

前方很安全，然後路直直插進一團虛空中。

沒有喪屍在路的盡頭。

這很好。前方很危險，沒必要一大群人一起去送死。

艾伊拐了一彎。冰冷的風緩慢而堅定地帶走他的溫度，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接著，少女的臉浮現在腦海中，艾伊覺得自己的心暖和了不
少。

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門後傳來一把友善的聲音。「進來。」

握著托盤的邊緣，65號感覺到自己的關節發白。她緊張地吞了吞口水，手到了門邊又縮回來。用力咬咬牙後，65號推開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偌大的桌子，軍方的代表與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正坐在桌子的兩側。幾個政府官員坐在中央，顯得有點侷促不安。

雖說政府名義上是最高的權力單位，但實際掌握實權的是誰根本一目瞭然。

而現在，65號正面對國家權力的真面目。

軍方的代表是個削瘦的男人，正朝她露出微笑。「來上茶吧。」他語氣友好地說。

65號依言上前，稍稍觀察其他人。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看起來有點繃緊，但視線仍舊銳利；只有男人一人放鬆身子，悠閒地坐著。

她看向男人。男人回望過來。

65號停在桌子旁，率先把杯子放到男人的前方。男人點頭道謝。然後是局長，再來是政府官員。

男人喝了一口茶，誇張地嘆了一口氣。「真好喝。」他邊說邊看向旁邊的女人。「手勢比你好上百倍。」

局長皺起眉頭。「我沒泡茶的興趣⋯⋯」

「你平常上班也沒甚麼可以做。照顧小孩、做家務，都已經夠你煩了。」男人挑了挑眉。「反正對女人來說，家庭永遠比事業重要，不是嗎？」

局長緊抿著唇，兇狠地瞪著他，但沒說話。

「好了，玩笑就不開了，我們進入正題吧。」男人轉向65號。「對於防範腐壞肉體症患者，你有甚麼建議？」

65號反應不過來。為甚麼是問她？「我⋯⋯不知道。」

「不知道嗎？我以為你很了解腐壞肉體症患者。你不是經常和他們泡在一起？」

這是甚麼意思？是指65號是不死教的成員嗎？

她的眼角餘光瞅了後方一眼，門緊緊關上。

65號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不懂這麼深奧的事情，我不聰明⋯⋯」她口乾舌燥，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甚麼。

局長啜了一口茶，視線像箭一樣刺穿65號的心房。「不聰明的話怎會曉得幫助王？」她尖銳地問。

「我沒⋯⋯」65號猛然閉嘴。

局長知道了。她知道65號把影片拿給艾伊看。

65號縮了縮肩膀。

他們取錄她是為了要引出她。

「你還對王說了甚麼？你都說了甚麼？」局長咄咄逼人地問，語氣裡有種藏不住的恨意。為甚麼要恨她呢？她不過是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剎那間，65號恍然大悟。

局長覺得一切都是因為她。失去女兒後，局長只餘下兒子和權力。而65號所做的一切令官員們的權力一瞬間有名無實。

他們再也不能控制王。他們的臉子全都被丟光了。

局長做不成母親，也成為一個失敗的官員。她僅有的一點點價值已經消失殆盡。

「不是我的錯。」

局長挑了挑眉。「甚麼？」

65號提高聲調。「造成這個局面的人根本不是我。即使我不讓王看影片，王早晚也會知道真相。」

選擇了，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彷彿看穿她的想法，男人露出微笑。「你在追求你所謂的正義。那麼，你有付出相應的代價的心理準備嗎？」

「甚麼意思？」

「王正在回來。」局長說：「我們懷疑你私下和王勾結。」

艾伊回來了？為甚麼？

「你的同夥還有多少個？你們在策劃著甚麼？」局長質問道。

65號的腦中一片混亂。艾伊正在回來？他打算攻擊人類嗎？但那是艾伊啊！他真的會這樣做嗎？

一個人影浮現在腦海裡，65號漸漸冷靜下來。她還有事情要搞清楚。別被牽著走，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奈莉是怎樣死的？」

男人挑了挑眉。「誰？」

「你們的聖女。」

他定睛看著眼前的女孩，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怎樣死真的這麼重要嗎？」

「當然了，我有權知道。」

「『怎樣死』這種真相根本無人在意，人們只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事物。就算是謊言，多人相信便會成為事實。我們不需要真相，過於追求真相只會阻礙社會的進步。」

面對男人從容不迫的眼神，65號毫不退縮地回瞪過去。「但我會在意，真相不是多人認為就會改變的。」

「真愚蠢啊。」男人不屑地笑了。「知道了以後，你能做甚麼？」

65號不知道。把真相說出去，大概也沒人會相信吧。國家是權威，是保護人民的象徵。人們有甚麼理由要懷疑權威呢？就算有錄像或是照片證
明，他們也只會以為是偽造的。

畢竟在人們心目中，國家—榮耀之城就是正義。

願榮耀歸與榮耀之城。

國家會為人們爭取公義嗎？她想起撒克的話，國家只是權力的集合體，沒有人會關心毫無任何利益關係的人有沒有被公平對待。

即使如此，65號還是想要知道。

只有知道真相，才知道下一步要怎樣做。

人們現在不需要真相，但總有一天會需要。因為只有理解真相，從中學習，才能不犯下同樣的錯誤。

面對男人遊刃有餘的態度，65號忍不住瑟瑟發抖。國家權力機器，根本不是獨自一人便能推倒。但她仍舊堅定地直視男人，毫不退縮。

望著少女挑釁的目光，男人讚賞地揚起嘴角。「我就告訴你吧。」

局長遲疑地說：「先生⋯⋯」

「閉嘴，女人。」男人呵責道，轉向65號。「奈莉—我們的聖女，是我們親手殺死的。」

局長縮了縮身子，似乎不習慣這種說法。

「你應該感到高興。她現在的身分不是受人唾棄、髒賤不堪的妓女，而是受萬人敬仰、純潔無瑕的聖女。」

不過65號絲毫感覺不到高興。怒火像燃燒的火焰般，灼痛她的身心。「你們必須死。」65號狠狠地從口袋裡抽出玻璃瓶，用力得瓶子差點飛
脫開來。血色的液體烙印在男人和局長的視網膜裡，瓶身反映著兩人吃了一驚的模樣。

「這是喪屍的血，我剛剛加在茶裡，你們快要變成喪屍了。」

粉髮少女吐出殘酷的話語。

「只有王能拯救你們。」

「找我幹嘛？你沒膽告訴王嗎？」左塞笑著問。「還是說，你想我了？」

U搖搖頭。「請你帶我去找王。」她曾考慮過要不要說得誠懇一點，甚至是下跪，但想想還是算了。

「找到王以後，你要做甚麼？」

這個問題U想了很久很久，但仍得不出結論。「我不知道。」她直視男孩。「但我會儘力把王帶回來。」

左塞沈下臉，沈默起來。良久，他再次說話。「現在不是很好嗎？你甚麼也不用做，王就為你行動。只要在這裡等待就不會死，連壞

人也不用當。」

U吃了一驚。「你知道王在哪裡？」

「當然了，他是那麼的喜歡奈莉。」

聽到他的話，她沒由來覺得很不開心。沒事的，U在心裡為自己打氣，王已經知道你不是聖女奈莉了。「那我們還等甚麼？快點去找

王⋯⋯」

「你會死的。」左塞靜靜地說。

恐懼瞬間擄住U，她的心臟「噗通噗通」狂跳著。「我不怕。」U怕得要命，但她更怕失去王。

男孩再次沈默起來。

「你可以帶我去找王嗎？那時偷聽的人肯定是他了。」U呑了吞口水。「王很善良，他一定是去找叔叔了⋯⋯」

「你的叔叔不會傷害王的，他只會要王做回他應做的工作。」

「但王不喜歡！」U反駁：「他跟我說過，他不想做。」

而且她總覺得要是就這樣讓王離去，她會永遠失去他。

U一定會後悔莫及的。

「那你的叔叔呢？這是他所期望之事。」

「我、我⋯⋯」U結結巴巴，一時之間組織不出正確的話語。她要令叔叔失望嗎？可是、可是⋯⋯「我、我會求叔叔放過王⋯⋯」

左塞低語：「真愚蠢啊，認為政權會因為善良而開恩，真是太天真了。」

「甚麼？」

「不，沒甚麼，別在意。」男孩搖搖頭，忽然丟出了一句問句。「那我呢？」

他沒有看向U。

「小白和孩子們死了、我的人生因為喪屍而弄得一團糟，難道王就不用為此付上代價嗎？」

U張了張口想要反駁。王沒有殺死你的朋友、王不想把你的人生弄得一團糟、不關王的事⋯⋯但當她看到男孩的表情時，她知道說甚

麼也沒用。

左塞不是說給U聽的。他是在對自己說話。

「你明明就知道。」她低聲說。

左塞語氣不好地問：「你說甚麼？」

「你明明就知道！」一開始U的聲音很小。但漸漸地，她的聲調提高了。「你明明就知道這其實不關的王的事！所以你那時才叫我自

己決定要不要告訴王我吐血了！」

U沒忘記左塞對她說話時的表情，看起來是那麼的迷茫、那麼的猶豫不決。

好一陣子，左塞沒有說話。他低垂著頭，臉上的陰影蓋過表情。

左塞張了張嘴，試了幾遍後閉上嘴巴。他嘆了一口氣。「我其實是明白的。無論做甚麼，他們都不會回來。」

左塞只是想要發洩、想要找個理由說服自己他們死了都是因為某人。彷彿只要某人死了，他就能阻止他們的死。

像個傻子一樣。

「我帶你去找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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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洛第一次見到U時，他正和實驗室裡的工作人員確認合約內容。

「只要我把你們的實驗體送到王的面前，再在適當時候提醒王來找你們合作，你們就會告訴我是誰害死小白和其他小孩。」

工作人員點點頭。「沒錯，我們可以追蹤到地雷的供應商，再找出誰是買家。」

雖然知道工作人員想做的遠遠不只是合作，但洛沒有點破。不過用不知道會不會成功長大的實驗體來引誘王，這個方法還真是⋯⋯

「迂迴啊。」他不禁脫口而出。

工作人員瞅了男孩一眼。「我們不想驚動任何人。」

如果做得太明顯，便會被其他國家察覺到，進而影響國際形勢。榮耀之城不想在這件事上出現任何枝節。

「而且如果餌不夠大，魚就不會上釣。」

洛聳聳背，表示自己毫不在意。「那我何時來找你們？」

「一個月後，我們相信你的技術。」

洛冷笑了聲。「你們還真信任我。」

「你不會背叛我們的，因為只有我們能幫助你。而且你很大膽，是個難得的人材。」

才怪，洛想。他知道他們為甚麼會找上他。除了因為地下鐵道有不為人知的網絡和人脈外，他還是一個死了也不會覺得可惜的人材。

這是一個陷阱，那些人不一定會遵守諾言。但洛想為小白做點甚麼。

「成交？」

「成交。」該死的。

那隻手緊緊握著洛的手，緊得他差點掙脫不了。像親愛的你的命運，母親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洛如今已經很習慣和它們同在。它們是他的一部分，扎根於他的體內，嚼食他而活。過去和小白在一起時那些幻覺症狀曾經一度消

退，但如今又再次蠢蠢欲動。

只要內心的空洞還在，幻覺就不會消失。

洛覺得這輩子都會帶著空洞走下去。

他看向旁邊的保溫箱，一個嬰兒正蜷縮在裡頭，安祥地睡著。順著洛的視線，工作人員自豪地笑了。「這是U。U，這是左塞。在未來，他將會把你帶到王的身邊。」

洛好奇地問：「U？」

「前面還有A至T個後備計劃。要是你或是她失敗了，」工作人員看了看保溫箱裡的嬰兒。「我們還有其他方法。」

「所以我們是免洗角色？」

「如果你們成功了就不是。」工作人員說：「是否有價值，取決於你們的所作所為。」

洛聳聳背，表示對這毫不在意。「假設U成功長大了⋯⋯」

工作人員打斷他。「當然會。」

「當她成功長大後，要是她太愛你們而不想走，那怎麼辦？」洛覺得自己在這裡說出「愛」這個字，真是諷刺極了。「或是她不聽話呢？」

「這點你放心好了。當她再大一點時，我們會虐待她，讓她以為只有王才能拯救她。一個月後，我會安排你帶領她『逃出』這裡，到

時就拜託你了。」

洛靠近保溫箱，注視著裡頭的嬰兒。肥呼呼的四肢、通紅粉嫩的雙脥，這麼小的東西終有一天會長大成人，總覺得很不可思議。

身後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還有甚麼不明白嗎？」

「沒有，」洛知道自己說完後一定會被當作是怪人。「我只是想對她唱搖籃曲。」

果然，工作人員向他投來一個奇怪的眼神。「別投放太多感情，她只是道具。」

「是是是。」洛敷衍道，把注意力放回嬰兒身上。她現在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吧？就像當初的他一樣。總以為自己是被愛著，只要

努力就有回報。

也許終其一生都會受人擺佈，然後毫無意義死去吧。但至少，洛希望她擁有某段只屬於她的、有意義又幸福的時光。

就像他一樣。

微涼的風掠過艾伊的肌膚，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抖。天氣很暖和，但他只覺得很冷。

眼前是一道高高的圍牆，兩旁的盡頭伸向無邊無際的地平線。圍牆裡包裹著艾伊本該保護的人，以及他將要刀刃相向的人。

這是艾伊的出生地，是孕育他成長的地方。

要是可以，誰會想離開自己的故土？誰又會想站在自己故土的對立面？

但有些事，如果現在不做，就沒有機會再做了。一旦習以為常，就會失去反抗的能力。趁著還有之際，要好好珍惜。

望著巨大的高牆，無力感一下子襲向艾伊。為了確保其他人的安全，他沒有叫來任何喪屍。只有他一人在。即使要死，也只有他一人孤零零地
死去。

牆這麼高，艾伊真的能推倒嗎？先不說推倒，說不定連奪回自己應得的權利也做不到。

他呑了吞口水，心臟「噗通噗通」狂跳著。習慣被剝削了多麼久，艾伊有一刻忽然無從下手。

他繞著牆壁走，小心翼翼地避開安裝在牆上的閉路電視。但艾伊知道自己躲不了這麼多。

他往上一躍。

高牆後的國家沒有喪屍，因此艾伊不清楚牆後的狀況。

半空下的國家一片祥和，染上閃閃生輝的陽光。即使有這麼多人犧牲，仍不能改變這個國家的一絲一毫。

他忽然有點想哭。

剎那間，久違的饑餓感襲來，艾伊吃了一驚。打從在軍營裡生活開始，他就已經很少會感到肚子餓了。那鮮活的感覺，令艾伊有一瞬間差點失
去控制。他是活著的，現在他終於感受到了。

倏然地艾伊想到曾經思考過的問題，那時他還未得出結論。

為甚麼喪屍的肚子總是填不滿？為甚麼他很少感到肚子餓？

而現在，艾伊覺得自己知道答案。

食欲是對生的執著。因為有了重要的事物，所以無論如何都想要活下去。即使會不斷傷害、不斷掠奪別人。

艾伊想要活下去。他不想死。

艾伊輕巧地落在圍牆上，開始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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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視室裡，和平糾察隊隊員正聚精會神地瞪著螢幕。一個人影快速奔路，消失在圍牆的另一端。

「王來了。」他們朝後大叫，後方傳來槍枝上膛的聲音。

「去迎接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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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陽光灑在身上，艾伊覺得開始暖和起來。

即使世界很不公平，太陽仍會公平地對待萬物。

他看不到。但這不打緊，自從變成喪屍後，他的五感便變得異常敏銳。眼睛用不了，就用其他感官代替。

艾伊已經想不起身為人類時的感覺。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有時會有些碎片浮上心頭，但這就像做夢一樣。

若是可以變回人類，他會願意嗎？艾伊說不準。他當然想要回到自己的故土，但他是王，不能丟下其他喪屍不管。

不遠處出現一間小小的黑房子，艾伊知道自己來對地方。

那是邊境通訊室，從這裡可以聯絡到高高在上的政府官員。

艾伊知道這樣做很可笑。他是人類之敵，人們才不會聽他的話。但艾伊不想與他們為敵。

這是，空氣中傳來震動的聲音。「請停止攻擊。」有個男人透過麥克風大叫。

艾伊認得這是攻擊前的信號，於是停下來，高舉雙手。「我只是來對話，不是要攻擊⋯⋯」

「請停止攻擊。」

「我想要解藥，你們派來的U快要死了，我⋯⋯」

「請停止攻擊。」

艾伊張了張嘴，剎那間說不出話來。他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

艾伊怎會愚蠢到以為，他們會聽他的說話？在他吃掉奈莉、越線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經回不去了。艾伊和其他人類中間隔著一條人類所定下
的界線，無論怎樣喊叫，他的聲音也不可能傳遞得到。

艾伊不是人類，艾伊是喪屍。喪屍就該有喪屍的樣子，臣服在人類之下任人魚肉。

「請停止攻擊。」

同一時間，槍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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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U趕到現場時，殺戮已經結束。四周瀰漫著一片濃煙。

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她找到內臟受大規模損傷的王。

「嘿。」U發出一聲無助的悲鳴。

少年浸泡在自己的鮮血裡，呼吸虛弱得幾乎消失不見。他艱難地睜開眼睛，費了很大的勁才聚焦在她身上。「嘿⋯⋯」

王張了張嘴，血不斷從口中湧出。他好像在說著甚麼，於是U湊近他。

氣若游絲的聲音自她耳邊響起。「拿不到解藥⋯⋯」

一塊大石塞在U的心頭，令她差點呼吸不了。「不要說話。」U吸了吸鼻子。

更多的血從王的口中湧出，染紅了她的髮絲。王逐漸黯淡的眼睛忽然亮起來。

「對⋯⋯不起⋯⋯」

「甚麼？」U不解地看著王，這才發現他不是在看著她。他是在透過她看著某個和她很相像的人。

「可以⋯⋯原諒我嗎⋯⋯」

雖然討厭成為別人的替代品，但如果是為了王，U覺得沒關係。

「嗯，」她用力點點頭。「我原諒你。」

王露出虛弱的微笑，閉上睛眼。

「U去世了。」

當隔著玻璃看到左塞時，65號聽到他這樣說。

「噢。」

U是在上星期五毒發身亡的。堅強的她忍了劇痛數小時後，終於撐不下去。聽說死的時候很平靜。

她現在一定是去了有艾伊在的地方吧，65號想。

所有人都作出選擇，然後迎來了屬於他們的結局，包括她自己。

「你看起來不太震驚。」她的耳邊傳來左塞的聲音。

「我猜到了。」

左塞的視線投向65號身上的囚服。她半舉雙手，大方地展示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銬。

「你的罪名是？」

「危害國家安危，」65號想了想。「謀殺。」

那些人大發慈悲，讓她在終身監禁前見朋友的最後一面。

「但沒人轉化成喪屍，難道你是在虛張聲勢？」

如果真的有在飲料裡偷偷混入王的血，相信現在左塞也不會見到她。

「我加在飲料裡的只是普通的瀉藥，我想要試著再次相信這個國家。」

她想起小時候迷路時遇到的那個和平糾察隊隊員，在如今如此陌生的國家裡，還有像他這樣的人在？也許只要展示出決心，就能迫使那些高高
在上的人就範，也能喚醒其他像他這樣的人。65號從沒想過要傷害任何人。

但原來根本沒用。

「你被打造成所有反對派的領袖。」左塞說。

「官員們只想讓我成為代罪羔羊，然後把一切都歸咎於我。『只要拘捕我，反對勢力便會崩潰』『只要不與我為伍，就不會受到拘捕』『都是
我煽動人民的錯，所以才會有這麼多暴力事情發生、才會令社會不安寧』他們不過是在自欺欺人、逃避問題。」

不，應該連自欺欺人也算不上吧，左塞想。他們知道自己在撒謊，不過他們選擇繼續撒謊。

老實說，男孩很意外，他以為他們不會殺死王。

只有王還活著，這個國家才有籌碼和其他國家友好合作、討價還價。既不會因握有強大的武器而被其他國家避忌，又能因被其他國家需要而獲得好處。王不想成為傀儡所以叛變，諷刺的是他卻因此而證明了他自身最大的利用價值。

這個國家真是爛透了，由裡到外。就連名字也是騙人的。

說不定真的是意外，左塞冷笑了聲。下級人看不到上位者所看到的風景，只能聽天由命、任由擺佈，卻在無意中壞了大事。這不是經常發生的嗎？

人類總是會犯同樣的錯誤。

「那麼，」他眨眨眼。「關於喪屍的血，你真的有嗎？」

65號露出意義不明的笑容。

左塞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無論她是不是真的保有喪屍的血，都不會影響她接下來的行動。

65號不會放棄的。她不是一個會放棄的人，而且非常討厭謊言。

「我仍然想要相信這個國家。」當轉身離開時，他聽到她在他身後這樣低語道。

左塞想到小白和孩子們的臉。像他這樣虛偽可悲的人，還是有人願意去觸碰、包容和愛。左塞想為了這樣的小白和孩子們做點甚麼。

有人要為他們的死付上代價。

即使65號沒有喪屍的血，左塞也知道可以在哪裡找到—這個國家一定留有一手。

只有不斷製造出喪屍，這個國家才會再次強大起來。

願榮耀歸於榮耀之城。願榮耀之城再次變得偉大。

在燃燒的青空下，少男少女即將展開一場屬於他們的孤獨的戰爭。不過，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世界繼續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