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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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喪屍特別行政區(完結)[PG-15]週三、五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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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2-24 19: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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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上將吞了吞口水。

面對來人,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小學生一樣。這個小學生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功課,老師卻毫不留情地批評得一無是處。

N上將自嘲地笑了。

眼前是一個頭髮很短的女人,緊繃的臉堅毅不屈。筆直的西裝有點過大,完美地掩蓋她的身體線條。

女人銳利的目光刺向N上將,老鷹似地瞪著待屠的獵物。雖說她的職位比他低,但面對像女人這麼強勢的人,N上將總有種如臨大敵的感覺。

為了轉移話題,他的視線飄向不遠處正在玩耍的孩子。大的那個是個長相清秀的女孩,當接觸到他的目光時朝他禮貌地點點頭。小的那個是個
男孩子,正興高采烈地高舉雙手跑來跑去。「令郎令媛看起來精神不錯。」

女人看向孩子們,眼神溫柔起來。「格瑞是來學習的,將來他會成為我的繼承人。」


「真令人期待呢。」

「對啊,格瑞這孩子自小就天資聰穎,遺傳了很多我的優點。當然了,」她謙虛地補充道:「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好好學習。」

「令媛看起來也一表人才。」

「她是來照顧她弟弟的,要是那孩子將來能嫁個好人家便好了。」

N上將還想談論多點孩子的事,但女人已經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了。「我聽說王在你們手上。」

「『在手上』真是太難聽了。」他故作輕鬆地說:「王是和我們合作,為了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的未來著想。」

彷彿聽到甚麼滑稽的話似的,女人忍不住笑了出來。「但他知道嗎?你們對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做了甚麼?」

「他不會知道的。隔離區離這裡太遠了,他的能力到不了那裡。」

「那就好,我很期待你的好消息。」女人似是很滿意地點點頭,N上將鬆了一口氣。「對了,你有防止老鼠混進來的方案嗎?」

+++++



艾伊閉上眼睛。

他感覺到自己的五官開始延伸,像幻肢一樣攪拌空氣。炎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耳邊傳來炮火的聲音。

艾伊的視野開始清晰。燃燒的天空、燒焦的大地、混濁的喘氣聲⋯⋯五官所及之處都有一種奇怪的抽離感,彷彿一齣老舊發黃的電影。

他在戰場上。他是一個旁觀者,卻有能力影響舞台上的角色。

忽然,槍聲劃破寂靜。一陣痛楚爆炸開來,艾伊踉蹌地退後幾步。

他垂下頭,鮮血染紅腰間。更多槍聲響起,他急忙趴下來。

艾伊渾身是血,他快要死了⋯⋯

不,不對,不是艾伊的血,是他操控的腐壞肉體症患者的血。

這患者身中太多槍,快要死了。他的生命自艾伊手裡不斷流逝。

恍惚中,艾伊感覺到其他患者就在身邊。他們正聽從他的指令攻擊敵軍。

沒救了,艾伊想,但其他人還有救。

他必須保護他們。

艾伊站起來,劇烈的疼痛和拉扯提醒著他這些動作正在加速患者的生命流逝。但他毫不在意,或是說他不可在意。

艾伊往前衝刺。趁著患者還有最後一口氣,他咬向嬌小的槍手。

在患者死前,艾伊看到槍手的臉。

那是一個孩子,眼裡混雜著恐懼與憎恨。

+++++

他又躲在櫥櫃裡。

狹小的空間、黑暗的環境、發霉的木頭。他試著退後一點,卻不小心撞到放在最裡頭的雜物。櫥櫃發出一記悶響,他嚇了一跳,急忙屏著呼吸。察覺到沒人發現他後,他就放鬆下來。

他小心翼翼地從門隙中窺探出去,看到爸爸高舉皮帶。媽媽瑟縮在地上,看起來比平常小了一圈。

皮帶在空中飛舞,吻上媽媽的皮膚。她發出破碎的悲鳴,帶著深刻的痛苦和忍耐迴盪在他的耳邊。

然後爸爸消失不見。四周漆黑一片,他無處可藏。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媽媽說:「看看你,成了甚麼?」

他不想聽下去,但他動不了。

「你真叫人失望。」

艾伊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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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2-27 10: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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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莉溫順地垂下頭,安靜地站在一旁。她身穿白色的樸素長裙,貼身的高級布料完美地勾畫出她柔和的身體線條。

「白衣天使。」當N上將為奈莉穿上衣服時,他這樣叫她。粗糙的指腹劃過奈莉的肌膚,她不禁瑟瑟發抖。

此刻奈莉是一件飾品,用來突顯N上將的偉大之處—他就像獵人或收藏家一樣,樂此不疲地向世人炫耀自己的所有物。

奈莉沒有說話也沒有移動,因為N上將不需要她這樣做。

在奈莉的前方,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正在和N上將談話,兩個孩子坐在旁邊。女孩一臉專心地聆聽,不時點點頭;男孩則不耐煩地扭動
身體,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當他看到奈莉時,朝她高興地揮揮手。

奈莉沒有回應。

這不能怪男孩。他太小了,根本就不能理解這麼深奧的談話內容。女孩又不肯和他玩,於是男孩只能坐在椅子上不耐煩地等待著。
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是個穿著西裝的女人。換作是平常,她一定會懷疑對方的頭髮之所以這麼短,是因為患了癌症之類的疾病。但現
在,奈莉只覺得很不可思議。

聽說女人的職位比N上將還要低。但她不僅能和他平起平坐,氣勢甚至壓過了他。奈莉一直都以為低位者一定要服從高位者,原來還有例外的。

「奈莉。」N上將朝她招手。

奈莉像隻聽到主人叫喚的寵物般,乖乖地走到他的跟前。她按照N上將教的方式,溫柔優雅地向他和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行禮。

N上將滿意地點點頭,女人銳利地打量著她。「這是格瑞和青兒,局長的孩子。」兩個孩子好奇地看向奈莉。「你帶他們去參觀軍營吧。」

+++++

出了房間後,奈莉和兩個孩子來到軍營的走廊。格瑞的步伐輕快,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青兒雖然臉無表情,眼睛卻忍不住好奇地飄來飄去。

「喪屍!」格瑞興高采烈地嚷嚷:「我要看喪屍!」

青兒低聲呵責:「別為難大姐姐。」但她眼中的期待出賣了她。

「可是,」格瑞嘟起嘴脣。「我就是想看喪屍才來到這裡的。」

「不可以任性。」

望著他失落的表情,奈莉有點於心不忍。「你很喜歡喪屍嗎?」她問。

「當然了!」格瑞用力地點點頭。「我最喜歡王了,我有儲他的閃卡。」他從褲袋裡抽出幾張卡片,伸到奈莉的眼皮底下。

少年微笑的臉從卡片上仰望奈莉。待在這裡太久了,她都差點忘了商人賺錢的手法層出不窮。

「嘩!是王!」

格瑞尖叫著,跑向走廊的不遠處。迎面而來的王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向他跑來的孩子。

王困惑地站在原地,他的視線和奈莉的在空中相遇。她想起N上將的話,於是別開眼神。

那只是安慰劑,他不可能會痊癒的。

格瑞的聲音使奈莉回過神來。

「你可以說說你的事蹟嗎?今天殺了多少個人?戰場上刺激嗎?」

格瑞的眼睛閃閃發亮,臉上洋溢著對英雄人物的崇拜之情。「可以替我簽名嗎?」他像獻出寶物一樣遞上閃卡。

王不知所措起來,痛苦在眼裡一閃而逝。奈莉忽然意識到,也許他不想聽到這些。

人們把喪屍捧成英雄,可是喪屍不想當英雄。

奈莉忘了王和她一樣,都只是個普通的、平凡的、會感到疼痛的人。

奈莉開口叫喚男孩。「格瑞,我們要走了。」

格瑞很不情願地回頭。「我不要。」

「不行,我們真的要走了。」

當他們與王擦身而過時,奈莉聽到艾伊低聲說:「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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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觀的最後一站是奈莉的房間。

雖然被她強行拉走時格瑞很生氣,不過在看到這麼多新奇的事物後他早就把事情遺忘得一乾二淨。

「房間看起來很高級!」格瑞環視四周,然後撲到床上。「床鋪很柔軟很舒服!」

青兒低聲呵責:「格瑞!」

男孩不理會她。他跳下床跑到衣櫃前,拉開櫃門,把頭探進去。

「格瑞!」

「沒關係,我沒有任何不能見光的東西。」奈莉說。

「這可不行,媽媽說過任何時候都要保持禮貌。」

女孩說完便走向她的弟弟,跪下來對他訓話。床尾剛好掩蓋他們的身影,兩人看起來好像消失了。

這時,門打開了。N上將走了進來,奈莉心知不妙。

「先生⋯⋯」

「轉身跪下來。」

她臉色發白。不行,不要是現在。「孩子還⋯⋯」

一記耳光把奈莉甩到床上,她的口腔裡充滿鐵銹的味道。N上將逼近奈莉,冷冷地俯視著她。「連你也小看我,是因為我的斷腳嗎?可是我已經很努力表現得像一般人一樣!」

奈莉渾身發抖,她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很像她的爸爸。「不是的,只是孩⋯⋯」

「還頂嘴?」一記耳光。「我是在為你好。我本來不想這樣對待你的,都怪你不聽話,是你逼我的。」又一記耳光。「你不可以反抗,要是你
惹怒某人被他強姦殺掉便不好了。我是在教導你如何保護自己。」

奈莉頭昏腦脹。她虛弱地往上看,衣櫃的門緊緊關上。奈莉感覺到有人把她的雙腿抬起來分開,她只希望那兩個孩子沒有在看著。

奈莉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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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3-3 23: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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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上將離開房間沒多久,奈莉便從床上爬起來。她撿起地上的白色長裙,套在自己身上。長裙的領子被撕破,露出胸前的一大截肌膚。

奈莉跳下床,走向衣櫃。她整夜沒睡,現在只想好好躺下來。但還不行,她還有事情要做。

奈莉打開衣櫃的門,不意外地看到兩個孩子抱成一團熟睡著。她拉出襯衫和牛仔褲,輕輕關上衣櫃的門後抱著衣物走進洗手間中。

奈莉關上門,看向鏡子。她的雙眼充血,臉上瘀青了一大片。奈莉更換衣服後,拉出化妝箱開始化妝。化了妝後,她看起來就像沒受傷一樣。

奈莉想起她的長袖外套。當她被爸爸管教完後,她一定會穿著它去上學。奈莉總希望有人詢問她外套的事情,藉此發現底下的傷痕。可是當乙
娜真的問起時,她卻忽然覺得很害怕,不想讓她知道。

奈莉走出洗手間,再次拉開衣櫃的門。「醒醒,天亮了。」她輕拍青兒的肩膀。

青兒揉揉眼睛,發出迷迷糊糊的聲音。「這裡是⋯⋯」當她看到奈莉時,馬上清醒過來。「早安。」

「早安。」

青兒垂下視線,奈莉心裡一沈。她看到了。

彷彿感應到奈莉的想法似的,青兒急忙說:「格瑞沒看到,我摀著他的眼睛。」

一個疑問忽然湧上奈莉的心頭。「你們昨天為甚麼要躲進衣櫃裡?」要是他們選擇離開,N上將就會發現他們,也許他就不會這樣對待她了。

青兒想了想。「那時你們很像父母吵架時的模樣。為了不被波及,我們都會找個地方躲起來。」

「你們的父母?」

「嗯。」她點點頭。「爸爸人很好,很溫柔,總是單方面挨罵。」

「那你一定很喜歡你的爸爸了。」

「可是他放棄了我們。」青兒聳聳肩。「他提出離婚。」

一時之間,奈莉不知道要說甚麼。「這樣啊⋯⋯」

「打擾了。」青兒對她說,然後拍醒格瑞。她牽起不情願的男孩的手,和他一起離開奈莉的房間。

+++++

中午的時候,奈莉如常來到食堂。整個早上N上將都沒來找她,這使她鬆了一口氣。

奈莉看了看四周,視線落在一個孤獨的身影上。她有點遲疑,想了想後還是決定走過去。

「青兒。」奈莉叫喚對方的名字。

女孩抬起頭,朝她笑了笑。「大姐姐你好。」青兒禮貌地打招呼。

她的前方放著吃了一半的意大利麵,可是不見格瑞的踪影。

「坐吧,」青兒說:「沒人會來。」

「謝謝。」奈莉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你的弟弟呢?」

青兒把注意力放回意大利麵上。「他和媽媽在一起。」她叉起肉丸放進口中。「她在氣我昨天沒有回去,她認為我帶壞了格瑞。」

「那你有沒有⋯⋯」

青兒眨眨眼,彷彿她倆是有共同秘密的共犯似的。「放心吧,我沒說出來。就算我想說出來,我也不知道要怎樣說。」一想到昨天的夜晚,她
便臉紅耳赤地低下頭,不敢正視奈莉。

奈莉鬆了一口氣。「別成為像我這樣的人。」

「可我不知道自己想要成為怎麼樣的人,我沒甚麼特別的優點。」

她的腦海裡浮現出女孩專心聆聽媽媽和N上將談話的模樣。「學習呢?我留意到你很專心聽大人的談話。」

青兒露出吃驚的表情,不知所措起來。「我、我不、也不是很專心,因為大人的話很有趣,我很好奇。」她害羞地說,似乎不太習慣被別人稱讚。但很快地,青兒的表情暗淡下來。

「不過根本就沒用。無論我做甚麼,媽媽都不會欣賞。」她傷心地說:「媽媽總覺得我比不上弟弟。『你要是男孩子便好了』,她經常這樣說。」

「可是你媽媽也不是男孩子。」她不可能改變性別的,對吧?

「聽說祖母從前經常這樣對她說。」

就在這時,電視機播出的節目吸引了她們的注意力。「歡迎大家來到第一屆喪屍大賽!」穿得很清涼的女主持興奮地說:「由於近日性別平權的呼聲高漲,主辦方決定增設男女混合賽。經過多輪激烈的比賽後,終於進入我們最期待的環節—喪屍上戰場!」

一個個化妝成腐壞肉體症患者的男女踏著滑稽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舞台。另一組人身上畫著模仿血跡的大花臉,在舞台上跑來跑去。要是被
扮演喪屍的人捉到,他們便輸了。

「那麼,在殘酷的戰場、生死關頭的瞬間,誰會贏得這場比賽呢?」

青兒像是看到甚麼厭惡的東西似地皺起眉頭。「不覺得他們做得太過份了嗎?」

「聽說這是為了歌頌喪屍在戰爭的功勞。」奈莉想了一下。「『歌頌屬於我們的正義、歌頌腐壞肉體症患者贏下的戰場、歌頌英雄為我們殺戮。』他們好像是這樣說的。」

「但他們真的理解他們在歌頌甚麼嗎?他們當中大部分的人根本從沒上過真正的戰場。」青兒把注意力放回電視機上。「你看,有些人不同意了。」

電視機的畫面轉到一群舉著牌子的男男女女,他們正憤怒地瞪著前方。「喪屍是造成戰爭的元兇!他們是可怕的武器!請不要再舉辦這些活動
來荼毒下一代的思想!喪屍並不值得崇拜,請不要洗腦我們的下一代!」人們高聲嚷道:「為了下一代著想,請把所有喪屍人道毀滅!請把和平還給我們的下一代!」

青兒繼續吃著意大利麵。「他們說得不無道理。要是沒有喪屍,我們的國家早就輸了。以我們的國力,根本撐不到現在。」

奈莉看了她一眼。「我以為你會站在喪屍這邊。」

「我對他們沒感覺。」

「可是你對N上將和局長所說的話很感興趣。」

青兒放下叉子,挑釁地看著奈莉。「我不特別喜歡喪屍,也不特別討厭喪屍。可我的確很想來,是我慫恿格瑞來的。」她頓了頓,像是在思考
要不要把話說下去。「我一直都在想,要是我和弟弟同時出了意外只能救活一人,媽媽會選擇誰呢?我很想知道。」

+++++

晚上,N上將來找她。今天他沒有打她,她鬆了一口氣。

N上將把頭伏在奈莉的背上,手穿過腋下,握著她小巧的乳房。他總說她的乳房手感很好。

「明天要去挑選志願者,王會去。」

N上將的聲音貫穿奈莉的身軀,迴盪在她的體內。奈莉是屬於它的。在這把聲音的包圍下,她自己的聲音漸漸被消去了。

「你也要去,記得要好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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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3-6 22:5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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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挑選志願者,奈莉第一時間會想到冗長的文件。她在密密麻麻的字海中尋找合適的句子,用來說服父母把孩子交給他們。

再來是錢。曾經因戰爭受公眾高度關注的窮村莊,因大量的捐款而一度變得富裕起來。可是隨著時間流逝,這條窮村莊被其他新聞淹沒,漸漸被人們遺忘。就像新買回來的衣服一樣。剛得到時非常新鮮,因此經常穿著。不過穿了幾遍後開始厭倦,於是便把它收進櫃子裡,久而久之就忘記了這件衣服。

來自窮村莊的人們因為是文盲,所以失去進入勞動世界的最基本資格。這也是N上將選擇他們的原因。

此刻奈莉正垂著頭,看著文件上的條款。一對年輕的夫婦坐在桌子的另一邊,破破爛爛的衣服下是瘦弱的身軀。

父母一旦簽署文件便正式放棄孩子的撫養權,當然奈莉不會告訴他們。「志願者參軍後,其家屬可獲得一筆獎金。」她說,跳過了「志願者有機會進行自殺式任務」和「不保證志願者不會染上腐壞肉體症」這兩條。

年輕夫婦一臉認真地聆聽著。

「沒問題的話請在這裡蓋手指紋印。」

奈莉拿出印泥,連同文件一起推到他們面前。年輕夫婦看起來很困惑,來回看著自己的手和印泥。

奈莉討厭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她板著臉,彷彿這樣時間便會過得快一點。「用姆指,蓋在這裡,兩人都要。」她冷冷地說。

指紋像血一樣染紅白紙,奈莉把文件收回來。當她抬頭時,對上男人和女人討好的臉。「你們可以走了。」

男人怯怯地開口道:「那獎金⋯⋯」

「一會便可以領取,之後每個月的月頭都會寄給你們。」可是不會寄很多個月,因為之後軍隊會宣稱志願者已經死在戰場上。

聽到她的話後,男人和女人同時鬆了一口氣。「太好了,」男人低聲說:「這樣一來便有錢買食物給其他的弟弟妹妹吃。」

生太多卻養不起一直都是窮人的通病,奈莉一點也不明白為甚麼他們要這樣做。

「兒子不會恨我們吧?」女人不安地問:「我們要他去參軍,他可能會死⋯⋯」

男人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不會恨我們的。他是個好孩子,他一定會明白的。現在兒子可以過更好的生活。你想想看,軍隊有床、有足夠的食物,生病了還能看醫生。他會成為英雄的,不用跟著我們像垃圾一樣死去⋯⋯」

「他會恨你們的。」奈莉打斷他們,兩人吃驚地瞪著她。「對他來說,你們拋棄了他。」

她望進兩人的眼眸中,看到裡頭深深的傷痛和歉疚。

「你們只是因為內疚才會把孩子送過來。只要他們不在你們眼前,你們便會感到安心,因為不用看著他慢慢死去。」奈莉一字一字、緩慢又冷
酷地吐出話語:「你們只是在推卸責任。」

既然把孩子生下來,就要負責到底。對孩子來說,父母是神聖的。

兩人臉色發白。正當奈莉以為他們會落荒而逃之際,男人開口了。「也許真的是這樣,可是有誰做父母的不想給孩子更好的生活?那怕會被他
們誤會、憎恨,我們也想為他們做點甚麼。所以,我很感激你們。」他堅定地看著她,語氣真誠地說:「謝謝你們給我們補償孩子的機會,你們拯救了我兒子的人生,謝謝你們出現在這裡。」

奈莉別開視線,強迫自己冷漠起來。「你們可以走了。」她艱難地擠出語話。

+++++

當小白一拐一拐地走進軍營時,商人們正在高談闊論他們帶來的貨品有多強壯和出色。這些從遠方村莊帶來的志願者,足以讓他們大賺一筆。

小白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個男人急急忙忙地扶起她,讓她坐在椅子上休息。

男人打量著小白。「生臉孔,你是第一次來這裡的嗎?」

小白點點頭,疼痛令她的臉皺成一團。「老鼠、有老鼠⋯⋯」小白低聲啜泣。「他們趕走我的貨,我只餘下一件⋯⋯」

男人倒抽了一口涼氣。雖然他很同情眼前瑟瑟發抖的少女,可是現在不是安慰她的時候。「老鼠在哪裡?」男人用力捉著少女的肩膀,拼命搖
晃。「快告訴我們,老鼠在哪裡!」

這個舉動似乎嚇了小白一跳。她恐懼地瑟縮著,戰戰兢兢地開口道:「東、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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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笑容呢?」

當奈莉走進N上將的房間時,N上將這樣對她說。他正放下話筒,從文件堆中抬起頭。

奈莉知道N上將剛剛打給誰。東邊出現老鼠,有商人遇襲、貨品被搶,再怎樣想也是邊境巡邏兵的責任。

他們以為自己是來自地下鐵路,她想起他曾這樣說過。地下鐵路並不是真的地下鐵路,而是從前幫助黑奴逃亡的秘密結社。

「他們認為他們是英雄,可是也不想想他們到底能做甚麼。」N上將的臉上浮起嘲弄的笑容。「只把志願者帶走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沒多久他
們又會因太窮而再度回來。」

「挑選志願者的時候,你為甚麼不笑?」N上將再問了一遍,笑意盈盈。看來他不會打她,可是誰知道他在想甚麼。

奈莉答:「我笑不出來。」

N上將誇張地搖搖頭。「你太任性了,奈莉。既然志願者最終都會死在戰場上,那麼至少現在就讓他們感到快樂吧。我們在做慈善工作。要不
是我們,來自窮村莊的人們早就餓死了。那些人應該感激我們。」他看著奈莉,冰冷的眼神讓奈莉想到槍。

只需扣下扳機,便能輕易奪去人的性命。既不用雙手染滿鮮血,也不用近距離接觸目標。只需輕輕動一動手指頭,問題便會被解決。

「笑一個,還是說你根本就不尊重這份工作?」

奈莉努力擠出笑容。

「真乖,這才是我聽話的好女孩。」

+++++

艾伊覺得自己好像沈在水底裡。

四周一片冰冷,朦朦朧朧的光包圍著他,猶如碎片一樣。耳邊只餘下心臟穩健有節奏的響聲,催眠般令他在不知不覺間放鬆下來。

還不行、還不夠深,要到陽光觸及不到的黑暗之處。

艾伊的力量開始伸延,像四肢一樣纏上每一個患者的心智。他的力量繼續擴散開去,向著遠方奔馳。

然而無論艾伊有多努力,他都找不到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的患者。

他只找到一片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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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3-10 2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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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當奈莉再次遇上王時,他這樣問她。

「很好。」

她過得很不錯。把窮村莊的人騙得團團轉、被N上將寵幸、寄了很多錢給爸爸。

她很好。

王瞄了奈莉一眼。「你看起來很悲傷。」

她痛恨虛偽的自己、她很累不想繼續做下去、她想念她的爸爸。

她很不好。

「這不重要,最重要是能把工作做好,而我做得很好⋯⋯」

王打斷她的話。「你很重要。」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說,望進她的眸子裡。奈莉回望過去。

那是一個少年的眼眸,不是王、也不是喪屍。單單是一個少年,穿過層層迷霧,注視著的也不是一個妓女和騙子。

他在看著她。

雖然甚麼也沒有改變,但奈莉覺得好過了一點。

+++++

花火縮成一團。

四周明明很和暖,可她渾身抖顫著。

花火小心翼翼地從籠子裡偷看出去,大人們正隔著鐵柱走來走去。他們有的拿著板子在寫著甚麼,有的和同伴壓低聲音談天。花火看不到他們
在寫甚麼,也聽不到他們在說甚麼。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被人關進籠子裡的。

花火只記得有個很溫柔的大姐姐請她吃飯,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佳餚美饌。花火覺得大姐姐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可她又害怕對方忽然改變主意,於是飛快地把食物塞進口裡。過了沒多久她失去意識,再次醒來時便在這裡。

花火被人綁架了嗎?綁架她有甚麼好處?她的家很窮,連吃都成問題了。就像媽媽所說的,他們只是垃圾。可是垃圾也有垃圾的好處,就是不
怕被人打劫。

接著火花想到那個傳說。

瘋狂實驗家把小孩子捉走,改造成殘忍的科學怪人。

一想到自己可能會變成怪物,火花便忍不住瑟瑟發抖。她一直都以為這不過是無稽之談,畢竟她已經過了會被黑夜嚇哭的年紀。

但現在火花不太確定了。

有人捏了捏她的手。「別怕,」洛可低聲說,他的手在發抖。「大姐姐小哥哥很快便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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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一排又一排籠子,艾伊不斷往內走,耳邊迴盪著孩子們的低涰聲。儘管沒人告訴過他們會發生甚麼事,但這些早熟的孩子似乎已經猜到自己的命運。

很少來自貧窮村莊的孩子會不早熟。由出生到現在,他們便不斷見證死亡。餓死、冷死、熱死、病死⋯⋯為了生存,孩子們學會討好大人和掠奪別人。

但他們終歸還是孩子。害怕時會哭泣、很容易上當。這也是為甚麼儘管軍營沒有要求,艾伊還是會化妝噴香水的原因。他不想嚇到他們。

艾伊的視線掃過籠子,孩子們小心翼翼地窺探出來。他們和奈莉接待的志願者不同,他們是從外面拐來的志願者。透過下藥、綁架。

艾伊的腦海裡浮現出軍人說過的話。「反正這世上有很多孩子,失去一個再生下來便有了。」他討厭這種想法,卻不得不屈服。

要是沒有這些孩子們,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的患者便要上戰場。艾伊要保護他們,所以選擇讓孩子們代替他們去死。

艾伊強迫自己冷酷起來。就算孩子們沒來到這樣,他們也會死在其他不知名的角落裡。那倒不如讓他們死得有價值一點。

他沒有錯,他只是在作出比較好的選擇。

艾伊的視線忽然定格在籠子裡的那張熟悉的臉上,瞳孔倏然擴大。

是左塞,他在籠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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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3-15 20:3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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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正低頭看著左塞。

她的肚子滲著血,鮮紅的花朵在黃色的毛衣上開得妖豔。

「你殺了我。」母親喃喃自語:「你親手殺了我。」

左塞望向籠子的外頭,他知道這裡是甚麼地方。接下來他和孩子們會接受王的體液,轉變成受王控制的喪屍。也許是唾液或是血吧,感覺很⋯⋯

「變態。」母親說。「你殺了我,接著迎來了這種變態的結局。」

左塞回頭,她低頭看著他微笑。「你不是真的。」左塞對母親說。

他知道這是彼得潘藥的副作用,母親說他「很快便會看到」的就是這個。左塞的腦子被藥操壞了,以致產生幻覺。

「但你希望我是真的。」母親摸了摸自己的傷口,拉出一條血絲。「要是你沒殺死我,說不定我們現在就相親相愛了。」

「你閉嘴!」

母親跪下來,空洞的眼眸看進左塞的瞳孔裡。左塞別開視線。

她露出他很熟悉的、非常親切的笑容。「你只不過是個無名氏,連名字都沒有。你甚麼也不是。」

金屬撞擊的聲音嚇了左塞一跳。他趕緊回頭,對上工作人員不耐煩的臉。他正用手上的鎖鑰叩響籠子的邊緣。「出來,王有事要找你。」

+++++

「大哥哥,你找我有事嗎?」左塞努力在臉上堆滿笑容,裝作天真地問。

眼前的王一臉複雜,似乎拿不準要說甚麼。

這不在左塞的預料之內。他有想過自己會被人認出,可是沒想過一來便要對上王。左塞還要等小白。

而且王看起來不像是認出他來。那麼,他找自己到底有甚麼事呢?

王吞了吞口水,好像終於想起要說甚麼。「你怎會在這裡?」他壓低聲音問,一副他們很親密的模樣。

左塞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有人給我東西吃。」他歪著頭,思考了一會。「然後我失去意識,醒來時就在這裡。」

「別耍了,你不會上這種當的。」

左塞吃了一驚,但表面上還是維持著好孩子的面具。這個王到底是誰?難道⋯⋯

王認出了他?

可這說不過去啊。左塞真的是被下藥,然後在失去意識時被帶進來。

然而左塞沒時間細想了。他的手心開始冒汗,腦袋熱得像被火灼一樣,他卻覺得很冷。

那個要來了。

一抺深色的身影映入眼簾,正是這個有著黝黑皮膚和純白頭髮的少女把左塞帶來的。「白!」他叫出對方的名字。「給我藥⋯⋯」

耳邊傳來王疑惑的聲音。「你在和誰說話?」

「商人⋯⋯」左塞猛然閉嘴。

小白不見了,母親正對著他微笑。「嗑藥嗑上癮的小鬼,所以你才老是受制於人。」

「閉嘴!」

王皺起眉頭。「你說甚麼?」

左塞搖搖頭,他幹嘛要和他的幻覺計較這麼多?「我⋯⋯」左塞試著解釋,卻想不出好理由。

但王好像不怎樣在意。「總之你要快點離開。你不知道這裡是甚麼地方,這裡很危險⋯⋯」他緊緊抓著男孩的肩膀,越抓越用力。

左塞痛得整張臉都皺起來。「放開我!」

王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甚麼。「對不起。」他邊道歉邊放開手。

左塞揉著自己的肩膀,暗暗打量起王來。他好像很關心自己,可是左塞卻不知道對方和自己有甚麼關係。

「他想吃掉你。」母親的視線越過王,和左塞的對上。「他知道你是來自不死教的可悲的不會長大的實驗小白鼠。」

要試一下嗎?

她說:「你不會成功的。」

左塞舔舔唇,覺得喉嚨乾涸。「我會走,可是我有東西在商人那裡,我想拿回來。」他頭昏腦脹,耳朵嗡嗡作響。「你可以帶我到存
放行李的地方嗎?」

+++++

推開用來囚禁商品的腳鐐和手銬,左塞拉出小白的行李。用力扯開紅色皮箱的蓋子,左塞拼命翻找。

出入證明文件、貨品採購目錄、假護照⋯⋯然而哪裡都沒有他要找的物品。左塞把東西塞回皮箱裡,然後開始瘋狂地翻開其他地方。

門外傳來王催促的聲音,語氣裡藏著不易察覺的不安。「你好了沒?要走了。」

左塞從沒想過王不僅願意帶他到行李存放區,還替他在外面把風。這真的是那個在戰場上威風凜凜、奮勇殺敵的王嗎?他未免太好人了吧?

但左塞已經來不及細想了。

手心冒出的汗水沾濕了潔白的紙張,他厭煩地把它們丟在一旁。左塞的腦袋發燙,模模糊糊中聽到母親嘲弄的聲音。「誰會愛上毒蟲?就算你現在死了也沒人願意看一眼。」

「王正昐著你快點死去,然後吃掉你。」

四周的色彩融成一團噁心混濁的黑,冷空氣包圍著左塞。他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所有的聲音都變得很遙遠,連從門邊傳來的爭吵聲
也不例外。

然後左塞看到一抹暗紅。

他撲向那抹紅,試圖把它擁入懷中。身邊響起男人和少年的驚叫聲,聽起來非常遙遠。那抹紅掉到地上,化成碎片。左塞跪在地上,
發抖的手拼命向前伸。

有人走近他,然後是少年咆哮的聲音。「離吼他!」

左塞把碎片塞進口中,嚐到彼得潘藥的味道。

終於,他的世界恢復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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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3-17 19:2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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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忍著疼痛,小白小心翼翼地把電線接駁在一起。雖然受傷的部分很多,但全都沒看起來的那麼嚴重。

可是即使如此,她還是很討厭受傷。受傷很麻煩,很多事情都不能做。而且小白討厭疼痛。

她穿著偷來的清潔服,偽裝成清潔員工。工作帽非常闊大,剛好掩蓋她的樣貌。

幹完活後趕緊回去吃止痛藥吧,小白想。她記得自己有把止痛藥帶來,就放在彼得潘藥的旁邊。

一想到那瓶紅色的藥丸,小白的頭就更加痛了。彼得潘藥不僅會抑制腦袋的生長激素,還會令人上癮。

臨出發前男孩堅持要把彼得潘藥塞進行李箱中。「我想嘗試延遲吃藥的時間。」他徒勞無功地說。

而現在,那瓶藥不見了。

一定是被某個充滿好奇心的商人摸走了。聽說即使表面上看起來很和諧,內裡早已波濤洶湧。幸好工作包有收在行李箱的暗格裡。

彼得潘藥不見了也好,阿左是時候戒藥了。小白想起他看著藥丸時臉上又愛又恨的表情。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小白接上最後兩條電線,放開手後退後幾步。她長呼了一口氣,滿意的看著自己的作品。

炸彈正閃著暗紅色的光芒。

+++++

趕走商人後,艾伊把注意力放回地上的男孩上。從剛剛開始他就停止抖顫,臉朝下縮成一團。

艾伊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很陌生。這不是阿左。阿左應該更加狂妄自大才對,而不是像現在的這麼軟弱。

但這的的確確是左塞。艾伊認得他吃的藥,是從前當他們還是朋友時他一直在吃的那種。是左塞的父母給他吃的。

艾伊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男孩抬起頭,艾伊鬆了一口氣。

他的面具戴好了。

「我沒事。」左塞搖搖頭。「嚇到你了,對不起。」

艾伊說:「沒關係。」他知道男孩並不覺得抱歉,不過這不重要。

艾伊向左塞伸手,想要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然而當碰到男孩時,他卻僵住了。「別碰我!」男孩尖聲說。

「對不起。」艾伊低聲說,收回了手。

左塞爬起來,瞪著他瞧。驚訝在男孩的臉上一閃而逝。左塞的面具掉了,而艾伊窺探到裡頭的真實。

他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為甚麼你要道歉?是因為碰了我嗎?」

艾伊搖搖頭,又點點頭。「也許吧,我不知道。」

但他其實是知道的。

艾伊一直都知道有些商人靠藥物來控制商品,令他們聽話、離不開自己。他一直都知道的。

可是艾伊甚麼也沒做。

因為藥物上癮的人下場很悽慘。與其讓他們悽慘地渡過餘生,倒不如把他們變成腐壞肉體症患者。艾伊告訴自己,他不僅拯救了隔離區的患
者,還拉了毒蟲一把。

但艾伊知道這不是真的。他是造成這一切的幫兇。

膽小鬼,撒謊鬼。

「你沒甚麼好道歉。」左塞的聲音拉回艾伊的思緒。

男孩垂下眼,沒有看向他。

「那個藥⋯⋯我控制不了。我知道我應該戒掉才對,可是、可是我⋯⋯」左塞深吸了一口氣。「我想見我的父母。」

艾伊不知道要說甚麼。

「我說的話很奇怪吧?我也不曉得為甚麼要告訴你,你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謝謝你願意告訴我。」他打斷男孩,左塞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真的,謝謝。」

艾伊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他好像又看到當年那個在醫院裡向他伸出手的男孩。

艾伊有點感動。

「那個商人怎麼辦?」左塞問。

「大概會去打小報告說我包庇貨品吧。」

「要不你先去處理他?」他環視四周,行李箱被胡亂擺放,像暴風吹過大地一樣。「我留在這裡,順便收拾一下。」

艾伊猶豫不決。

「我會留在這裡等你的。」左塞說,眼睛閃閃發亮。

「好吧。」

艾伊步出行李存放區,關上門。走了沒多久,他忽然瞪大眼睛。

艾伊開始往回跑。

儘管他的速度已經很快,但還是太遲了。

行李存放區裡空無一人。

左塞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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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3-17 19:2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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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忍著疼痛,小白小心翼翼地把電線接駁在一起。雖然受傷的部分很多,但全都沒看起來的那麼嚴重。

可是即使如此,她還是很討厭受傷。受傷很麻煩,很多事情都不能做。而且小白討厭疼痛。

她穿著偷來的清潔服,偽裝成清潔員工。工作帽非常闊大,剛好掩蓋她的樣貌。

幹完活後趕緊回去吃止痛藥吧,小白想。她記得自己有把止痛藥帶來,就放在彼得潘藥的旁邊。

一想到那瓶紅色的藥丸,小白的頭就更加痛了。彼得潘藥不僅會抑制腦袋的生長激素,還會令人上癮。

臨出發前男孩堅持要把彼得潘藥塞進行李箱中。「我想嘗試延遲吃藥的時間。」他徒勞無功地說。

而現在,那瓶藥不見了。

一定是被某個充滿好奇心的商人摸走了。聽說即使表面上看起來很和諧,內裡早已波濤洶湧。幸好工作包有收在行李箱的暗格裡。

彼得潘藥不見了也好,阿左是時候戒藥了。小白想起他看著藥丸時臉上又愛又恨的表情。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小白接上最後兩條電線,放開手後退後幾步。她長呼了一口氣,滿意的看著自己的作品。

炸彈正閃著暗紅色的光芒。

+++++

趕走商人後,艾伊把注意力放回地上的男孩上。從剛剛開始他就停止抖顫,臉朝下縮成一團。

艾伊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很陌生。這不是阿左。阿左應該更加狂妄自大才對,而不是像現在的這麼軟弱。

但這的的確確是左塞。艾伊認得他吃的藥,是從前當他們還是朋友時他一直在吃的那種。是左塞的父母給他吃的。

艾伊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男孩抬起頭,艾伊鬆了一口氣。

他的面具戴好了。

「我沒事。」左塞搖搖頭。「嚇到你了,對不起。」

艾伊說:「沒關係。」他知道男孩並不覺得抱歉,不過這不重要。

艾伊向左塞伸手,想要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然而當碰到男孩時,他卻僵住了。「別碰我!」男孩尖聲說。

「對不起。」艾伊低聲說,收回了手。

左塞爬起來,瞪著他瞧。驚訝在男孩的臉上一閃而逝。左塞的面具掉了,而艾伊窺探到裡頭的真實。

他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為甚麼你要道歉?是因為碰了我嗎?」

艾伊搖搖頭,又點點頭。「也許吧,我不知道。」

但他其實是知道的。

艾伊一直都知道有些商人靠藥物來控制商品,令他們聽話、離不開自己。他一直都知道的。

可是艾伊甚麼也沒做。

因為藥物上癮的人下場很悽慘。與其讓他們悽慘地渡過餘生,倒不如把他們變成腐壞肉體症患者。艾伊告訴自己,他不僅拯救了隔離區的患
者,還拉了毒蟲一把。

但艾伊知道這不是真的。他是造成這一切的幫兇。

膽小鬼,撒謊鬼。

「你沒甚麼好道歉。」左塞的聲音拉回艾伊的思緒。

男孩垂下眼,沒有看向他。

「那個藥⋯⋯我控制不了。我知道我應該戒掉才對,可是、可是我⋯⋯」左塞深吸了一口氣。「我想見我的父母。」

艾伊不知道要說甚麼。

「我說的話很奇怪吧?我也不曉得為甚麼要告訴你,你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謝謝你願意告訴我。」他打斷男孩,左塞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真的,謝謝。」

艾伊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他好像又看到當年那個在醫院裡向他伸出手的男孩。

艾伊有點感動。

「那個商人怎麼辦?」左塞問。

「大概會去打小報告說我包庇貨品吧。」

「要不你先去處理他?」他環視四周,行李箱被胡亂擺放,像暴風吹過大地一樣。「我留在這裡,順便收拾一下。」

艾伊猶豫不決。

「我會留在這裡等你的。」左塞說,眼睛閃閃發亮。

「好吧。」

艾伊步出行李存放區,關上門。走了沒多久,他忽然瞪大眼睛。

艾伊開始往回跑。

儘管他的速度已經很快,但還是太遲了。

行李存放區裡空無一人。

左塞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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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3-20 23: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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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別亂跑。」青兒皺起眉頭,嚴肅地對自己的弟弟說。

格瑞停下來,揚起的小臉上寫滿不情願。「我想去探險。」

「我們要在這裡等待媽媽⋯⋯」

「可是、可是⋯⋯」他打斷她。「過了這麼久她還沒來,她真的會來嗎?」

的確,距離他們相約的時間已經過了四十五分鐘,也許是因為媽媽工作繁重。

青兒看向走廊。雖然她不是特別厲害,不過對認路還是有一點點自信的。

「好吧,」青兒點點頭。「不要走太遠。」

+++++

「你逃走了。」父親飄在空中,雙手抱在胸前。

左塞沒有理會他,繼續奔跑。

「別無視我。」父親落到左塞面前,半透明的身軀攔住去路。一陣冰涼過後,左塞穿過自己的幻覺。「你竟敢無視我?」

左塞不禁翻了翻白眼。就算有性命危險,他的腦袋還是不想讓他好過一點。

他們到死了仍舊不肯放過他。

父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很害怕。王給人的感覺很熟悉,你卻想不起來。」

左塞的心漏跳了一拍。

「記憶是構成自我的主要元素。你失去某部分的記憶,所以你並不完整。你把自己丟失了。」

一間房間出現在眼前。他小心翼翼地探頭張望,確定沒人後才溜進去。一排又一排籠子往裡頭伸延,孩子們從鐵柱後方投來求救的眼神。左塞
沒有理會,繼續向前走。

「你有能力救他們,你知道的。可是你沒有,因為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才不是,左塞想:是因為時間緊迫。他沒空閒拯救無關痛癢的人。

就算父親消失了,他的聲音還在。「你該不會以為我不恨你吧?」

左塞停在一個籠子前,叫出裡頭的孩子的名字。「火花,洛可。」

同一時間,不遠處傳來爆炸聲。

接著一片黑暗。

+++++



漆黑中,N上將抓起旁邊的手機。他按開電話,用螢幕微弱的光照亮四周。

控制室裡只有N上將一人在,電腦在光暈中投下詭異的影子。他摸索著走近牆壁,尋找後備電源的按鈕。

停電了,N上將想:配電箱被炸毀了。

他按下按鈕。

是老鼠。

四周仍舊一片黑暗,N上將知道再過五分鐘才有電力供應。在這期間,他要想辦法解決老鼠。

王在哪裡?為甚麼他還不出現?

剎那間,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的臉浮現在腦海裡。N上將的理智一下子被怒氣壓過。

又看不起我了!

他憤恨地轉向另一個按鈕。

用那招吧。

+++++

小白的眼睛漸漸適應黑暗,於是跑得越來越快。耳邊迴盪著尖銳刺耳的鈴聲,猶如死亡的腳步聲。

她拐了一彎,恰巧遇上三個矮小的身影。「阿左。」她叫出對方的名字。「火花!洛可!」

兩個孩子在左塞身旁縮成一團,害怕地瑟瑟發抖。真可憐,小白想:他們一定是嚇壞了。

左塞手裡拿著某樣東西,小白看不清楚。不過她知道那是偷來的鎖鑰。

「甚麼聲音?」左塞高聲問,試圖蓋過刺耳的鈴聲。

「是避難的警報,」小白大喊:「喪屍士兵要來了!」

「喪屍士兵?」

「來消滅我們的!」

她拉起火花和洛可的手,往前衝刺。耳邊傳來自己急速的心跳聲,巨大得嚇人。小白懷疑左塞聽到了。

路上空無一人,她心中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強烈。這很不好,真的很不好。

所有工作人員都已經避難了,軍人可以毫無顧忌地放出喪屍士兵。要是王在背後操控他們,小白根本沒可能逃脫。

她不應該來到這裡的。是她把左塞和其他人拖下水,是她的錯。可是小白不想放棄花火和洛可。這兩個孩子受了很多苦,他們信任她,她不想
背叛他們。

「白!」身後傳來左塞的聲音,打斷小白的思緒。「前方。」

她回過神來,猛然停下。

眼前是一道微微震動的門。

要是後面有喪屍,正等著撕咬他們⋯⋯

但沒時間了。

小白深吸了一口氣,一股腦地拉開門。

風迎面而來,她不禁瞇起眼睛。

門後甚麼也沒有。

+++++

黑暗中,青兒和格瑞跌跌撞撞地走著。

他們驚恐地瞪大眼睛,刺耳的鈴聲蓋過混亂的呼吸聲。

不遠處,一道門正劇烈地震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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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3-24 19:5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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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青兒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四周一片寧靜,只餘下自己響亮的心跳聲。她懷疑喪屍聽到了。

怦怦、怦怦、怦怦

青兒想站起來,可是抖顫的四肢不受控制,不斷滑落到地上。她緊緊壓著雙腿,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動起來,青兒焦急地想:動起來動起來動起來!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喪屍在哪裡?格瑞⋯⋯格瑞沒事吧?

身旁空無一人,本該跟著自己的男孩不見了。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他在哪裡?是不是已經⋯⋯

恐懼感染記憶,不安支配身體。世界漆黑一片,但仍遮掩不住其中的血腥味。

當燈光忽然熄滅時,有一瞬間青兒反應不過來。她隨即想起曾在書上看過,發生突發事情時最好留在原地。不僅容易被找到,還不會迷路。

接著一個詞蹦出青兒的腦袋—喪屍。

沒由來地,她感到強烈的不安。

耳邊傳來驚惶失措的抽泣聲,青兒憑著聲音找到格瑞。「噓,別出聲。」她摸索著,找到他的手。

抽泣聲漸漸變小,只餘下吸鼻子的聲音。「姐姐?」格瑞怯怯地問。

就在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激烈的震動聲。

「跑起來!」青兒大叫,拉起格瑞的手向前狂奔。聲音越來越大,彷彿氣球般急速膨脹。

她想起媽媽和N上將的話。「腐壞肉體症患者的行動速度以吃人多寡來定論。吃的人數量越多,患者越敏捷。」可是要怎樣知道患者吃了多少
人呢?總不能傻傻地等著他們的到來。

聲音終於衝破牢籠,咆哮聲傾流而出。一不小心,青兒摔倒在地上。

她趕緊爬起來,用盡全力向前衝。風掠過她的髮絲,帶走身體的溫度。

黑暗中,青兒勉強看到路的輪廓。她撞撞跌跌地穿過走廊。拐了數彎後,聲音漸漸變小。

直到聲音完全消失,青兒才停下來,癱軟在地上。她鬆了一口氣,看來暫時安全了。

然後,青兒發現格瑞不見了。

是在中途鬆開了手嗎?還是他們一開始就走散了?

她瑟瑟發抖,害怕得只想縮成一團。好不容易才逃出來,青兒不要回去。

但她是姐姐,格瑞是她的弟弟。

青兒強迫自己站起來。

+++++



工作人員聚精會神地瞪著螢幕,然後鬆了一口氣。

暫時安全了。

他回望避難室的人們,他們大多臉上掛著緊張和擔憂的表情。雖說喪屍進不了避難室,但僅僅是這個理由並不足以讓他們安心下來。

有人不見了。

一來到避難室,工作人員便開始點算人數。所有人都來了,只有兩人不在。王不算,他本來就該暴露在危險之中保護他們。

工作人員打開軍營的熱能探測器。這個裝備有獨立的後備電池,以防需要立刻找到喪屍的位置。

很快地,他找到餘下兩人的身影。在黑暗的螢幕中,他們像兩團灼熱的火焰。雖然接觸時不明顯,但喪屍的體溫其實比人類低。

兩人被喪屍追逐,然後在分岔路走散。大的向左拐、喪屍走中央、小的向右拐。兩人都很幸運,喪屍沒發現他們,也沒打算停下來。

人影開始往回走。大的走得很快,不過小的也不慢。再過沒多久,他們便會在分岔路口相遇。

繼續向前走,就會到達避難室。

在這期間,工作人員要找到王。只要有王,就沒甚麼好害怕⋯⋯

一團藍色的火焰映入眼簾,他不禁瞪大眼睛。

糟了!
+++++



當黑暗來襲時,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剛好簽署最後一份文件,正準備去找她的子女。一想到格瑞失望的表情,她就覺得很內疚。

青兒會怎樣想?她的腦海裡浮現出女孩乖巧的模樣。青兒是個安靜的孩子,總是默默做著別人要她做的事。

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經常想起青兒,但大多想到的是女兒的前途。嫁這個男人好嗎?雖然富有可是太老了,將來婚後他們真的溝通得了
嗎?這個少年很不錯,放蕩不羈,是青兒會喜歡的類型。但他太窮了,她不要她的女兒受苦。

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鮮少想到青兒的感受,因為感受並不重要。重點是結果,不是嗎?她獨自拉拔子女長大已經夠辛苦了,她不想青兒
和她走上相同的路。女孩兒就該好好享福,不用很努力、也不用成為一個強勢的人。溫柔似水、體貼動人,只要懂得抓住男人的心便好了。
四周忽然一片漆黑,刺耳的警報聲嚇了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一跳。恐懼湧上心頭,發生甚麼事?格瑞和青兒怎樣了?她會怎樣?不過腐
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沒有表現出來。無論甚麼時候,她都不能把情緒表露出來,讓人有機可乘。

很快地,一個工作人員找到她。「沒事,別怕,你很安全。」

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想尖叫說她不需要這些,她要找到她的子女。可是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任由工作人員領著她向前走。

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和人群擠在一起,汗味充斥著整個空間。她努力抬起頭,瞪大眼睛。

格瑞和青兒在哪裡?拜託一定要平安無事。拜託,拜託。

有人在黑暗中喊她的名字。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跟著聲音,來到一個螢幕前。

螢幕上是一條直路,未斷分裂成三條不同方向的通道。兩個橙紅色的人影分別在左邊和右邊的通道,不約而同地向著分岔點前進。中央通道的
盡頭是一大群淺藍色的身影,其中一抹正往回走。

再過不久,這三個人影便會在分岔點相遇。

螢幕的光投在工作人員的臉上,拉出詭異的影子。「這是令郎令媛的位置。」他指著橙紅的人影說。

如果橙紅是人,那麼淺藍色是⋯⋯

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心中湧現不祥的預感。

彷彿為了應驗她的想法,工作人員說:「淺藍色的是喪屍。」

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倒吸了一口涼氣。「是王嗎?」她問,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抖顫。

「不是。」工作人員說:「我們還沒找到王⋯⋯」

「也就是說,」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惡狠狠地打斷他。「你們不僅無法確定我們的安全,還讓不受控制的患者四處走動?」

「我們以為王可以控制⋯⋯」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那王呢?王在哪裡?」

是叛變了嗎?因為發現他們對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所做的事?

「冷靜下來,在這裡大吼大叫也沒用。聽,你影響到其他人的情緒了。」

就像工作人員說的,其他人不安地竊竊私語。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漲紅著臉,無地自容。

「來,深呼吸。呼、吸、呼、吸。」

工作人員的說話裡藏著憐憫和勝利,她討厭這一點。這好像顯得她很情緒化。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不是控制不了自己的人,她不要別人
認為自己是那種只懂大吵大鬧、她所鄙視的女人。

男人做得到的事情,她也做得到。

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高傲地抬起下巴,收起自己的情緒。「你們有甚麼對策?像你們這樣了不起的人,」她瞄了瞄工作人員。「該不會甚麼也做不到吧?」

「當然不是,我們有對策。」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滿意地看到工作人員猶豫起來,然而接下來的話出乎她的意料。「我們可以製造出巨
大的聲響,把喪屍引開。不過你要作出選擇。」

「選擇?」

工作人員指了指橙紅色人影的通道。

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要我選擇讓其中一個孩子去死?」

「是選擇讓哪一個孩子活下去。令郎令媛所在的通道都有喇叭,可以吸引患者過去。」工作人員頓了頓,開始解釋:「如果任由事情發展下
去,搞不好他們會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相遇,最壞的情況是令郎令媛都會死去。要是選擇了,至少可以救下一人。」

「不能把患者引回其他患者當中嗎?」

「很遺憾做不到,那邊的喇叭壞了。」

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倒吸了一口涼氣,閉上眼睛。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要決定自己孩子的生死,那麼以往她這麼努力又是為了甚麼呢?

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只想自己的孩子幸福。

腦海裡浮現出格瑞的樣子,接著是青兒。

她還有很多事情沒為他們做,她還沒擁抱他們,她還有很多話沒跟他們說。

對不起,沒有好好陪在你們身邊。

謝謝你們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成為我的兒女。

謝謝。謝謝。

對不起。

時間開始拉長放慢,萬物一片寂靜。良久,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睜開眼睛。

她作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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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3-27 01:0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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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艾伊發現患者襲擊人類時,他正在走廊上尋找左塞。艾伊要先於任何人找到他,不論是患者或是工作人員。

四周一片黑暗,耳邊傳來刺耳的警報聲。

他努力把自己的力量伸延開去。然而艾伊不知道患者的確實位置,他的力量只能徒勞無功地在軍營裡轉來轉去。

艾伊閉上眼睛,腦海裡刻劃出軍營的輪廓。一開始是模糊曖昧的形狀,接著漸漸轉變成明確的物體。槍枝、籠子、床⋯⋯他的力量穿過黑暗,爬上牆壁,掠過恐懼驚惶的大人們、撫過不安發抖的小孩⋯⋯

然後艾伊嚐到血的腥甜味。

一瞬間,視野一片豁然開朗。

他馬上掌控患者們的身體。停下,他對他們咆哮。但已經來不及了。

艾伊拐了一個彎,向前衝刺。頭頂響起用來吸引患者的廣播。「前方有喪屍,請不要靠近!前方有喪屍,請不要靠近!」

青兒的臉在眼前飛逝。淚水混著血,從她的額上泊泊流下。求求你,艾伊哀求道,她只是個孩子。求求你,求求你。

可是他不知道他在向誰哀求。

這時,燈光再次亮起。艾伊瞇起眼,花了一點時間才重新適應光明。

患者們分成左右兩行,露出中央的位置讓艾伊通過。他們像莊嚴神聖的祭司,向他們的王獻上象徵忠誠的禮物。

不遠處有個嬌小的身軀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道是死了還是甚麼別的。

艾伊屏著呼吸。

他輕手輕腳地靠近女孩,彷彿不願打擾她。但艾伊心知肚明,他可能永遠都叫不醒她。

「青兒?」

女孩緊閉眼睛,破碎的衣服下佈滿撕咬的痕跡。她的血不斷流出,染紅了他的手。

「王⋯⋯」

微弱的單音飄浮在空中,艾伊差點就錯過了。青兒縮成一團,劇烈地咳嗽。他趕緊扶起她,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

咳出喉嚨裡的血後,青兒睜開眼睛,散亂的視線好一會兒才聚焦在艾伊身上。她的身體很冰冷,於是他用力抱緊她。

青兒張了張嘴似乎在說甚麼,艾伊湊近她。「我不想死。」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艾伊想安慰她、想告訴她會沒事的,可他說不出口。青兒被患者咬了,很快便會轉變成只會吃人的怪物。

不想死只有一個方法。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斷斷續續。「是我的錯⋯⋯我希望發生這種事⋯⋯格瑞⋯⋯格瑞怎樣⋯⋯」

咳嗽,胸口開出紅花。

「格瑞沒事⋯⋯媽媽沒事⋯⋯一切都是因為我⋯⋯他們不要有事⋯⋯我來承受⋯⋯」

青兒的眼眸流轉著混亂的光芒,漸漸被瘋狂染上。是時候了。

「我不想死⋯⋯不想死⋯⋯」

「我知道了。」

艾伊小心翼翼地貼近青兒的唇瓣,輕輕落下一吻。力量開始傾流而出,湧進她的身體。

青兒僵硬起來,然後癱軟在他的懷中。失去意識前,她再次說話。

艾伊以為青兒會怪責他,但她沒有。

「謝謝你。」青兒說。

+++++

N上將苦惱地摀著臉。

他頹然地縮在潔白的床鋪中,半個屁股陷進柔軟的被子裡。義肢橫在床邊,斷腿隱隱作痛。

N上將維持這個動作已經有半小時了。

稍早前他以處理後續事宜為由,回到自己的房間。事發時N上將不在避難室裡,他在控制室中。

N上將現在應該出現在人前,他深知這一點,但他不想。平常N上將會裝作沒有殘疾,即使和奈莉做愛時也是這樣。只有在這間房間裡,他才
會允許自己露出軟弱的一面。

而現在,N上將急須這樣做。

少年的臉浮上腦海,他更加憤恨地拉扯自己的頭髮。

直到意外發生前,王都沒有出現。要是他出現在避難室裡,便會知道喪屍在哪裡。王身上沒有通訊裝備,他的對講機在戰場上摔壞了,正在維
修中。工作人員從螢幕裡只看到一大堆代表喪屍的藍色光芒,分不清誰才是王。

放出不受控的喪屍是排除入侵者的最終手段,本來不應該這麼早就使用。可是因為N上將的輕忽和愚昧,有人受傷了。

都是因為王,他想。要不是他沒出現,這招早就成功了。身成工具卻不聽話,看來是要好好重新教育一下。

N上將很確信他不用負上任何責任,畢竟戰場上甚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就算N上將真的要負責,也只會被遣返回國。

這時,對講機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先生,外面聚集了不少戰地記者,要求了解喪屍暴動發生的始末。」

消息流通得真快。但沒關係,這次N上將會好好處理的。

「告訴他們,軍營的危機還未解除。在確定安全後,會接受他們的採訪。」

他露出微笑。

+++++

「這個月給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治癒用的藥物我就先扣起。」

耳邊迴盪N上將嘲弄的聲音,艾伊的手心越發冰冷。

「想想是誰的錯?發生這種事難道不應該負上責任嗎?枉我還這麼好心替你善後。」

是他的錯,艾伊想。因為他去了找左塞他沒有趕到青兒身邊他沒有阻止悲劇發生他讓媽媽和王失望他流著爸爸的血⋯⋯

因為他是王。

青兒的臉浮現在眼前。是你傷害了我!她哭喊著說。

為甚麼艾伊會是王呢?他無能為力,甚麼也做不了。

這時,少女的聲音打斷艾伊的思緒。「你沒事嗎?」

回過神來,他發現奈莉正一臉擔憂地看著他。艾伊是甚麼時候來到走廊裡的呢?

「我可以抱你嗎?」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甚麼。但艾伊沒收回話。

此刻他需要擁抱。可他不確定會不會有人想要擁抱他。

「甚⋯⋯啊,當然可以。」

奈莉拉起王的手,把他領到自己的房間裡。她讓他在床上等著,然後溜進浴室洗澡。

水「沙啦沙啦」地落在奈莉身上,為她掩蓋外面的聲音。奈莉知道只要王想,他隨時都可以進來。

她感到有點意外,以為只有王不會提出這種要求。可是看來他和其他人一樣,而她不確定要是拒絕他會不會受到傷害。

奈莉和王不熟,不過是短短的幾次交談便擅自對對方有所期待,這樣的自己也未免太噁心了吧?

她嘲弄地笑了笑。

奈莉只希望王會溫柔地對待她。

奈莉步出浴室,關上房間的燈。她小心翼翼地躺在王的旁邊,瞪大眼睛。

黑暗中,她聽到王翻身的聲音。一條手臂抱著她的腰,把她拉近他。腐爛的氣息包圍著奈莉。隔著衣服,奈莉感覺到對方微涼的體溫。

她僵硬著,然後強迫自己放鬆下來。她的心跳得飛快。

旁邊傳來穩健的呼吸聲。王就這樣睡著了,如字面般只是抱著奈莉,甚麼也沒做。

剎那間她忽然意識到他們就像兩隻互舔傷口的野獸,或是在黑暗的暴風雨夜裡緊緊相連的兩座孤島。

她可以對王有所期待嗎?

一股濃濃的睡意籠罩著奈莉,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想睡了。奈莉蜷縮著,意識很快便滑入黑暗中,整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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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3-31 19:5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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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各位的關心。昨日發生了嚴重的腐壞肉體症患者暴動事件,我對此深感遺憾。」

耳邊傳來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哀傷的聲音,男人開始加快腳步。他在人群中不斷往外擠,努力躲開高舉的相機和錄影機。男人無意中撞到不少人,於是低聲道歉。「對不起。」

其他人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後,馬上把注意力放回台上。

「小女青兒為了拯救弟弟,犧牲自己變成腐壞肉體症患者。她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

男人繼續往外擠。好不容易地,他才來到門口。

「無論是作為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或是一個母親,這都是一個令人心碎的時刻。但正因如此,我們才要團結起來,不能被悲傷打倒,這樣才對得起勇敢的青兒。」

男人悄悄打開門,溜進軍營的走廊裡。

門在他身後關上,隔絕記者招待會的聲音。

這個記者招待會舉辦得很倉促。雖然保安嚴密,但名單似乎很混亂,多虧這樣男人才能混進來。處於戰場上的軍營不是所有人也能到達,因此為了湊人數,即使是多麼名不經傳的小報章也會受到熱烈的歡迎。

男人快步穿過走廊,想找到正確的房間。之前他曾看過這裡的平面圖,他記得在⋯⋯
男人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

他輕輕推開門,拿出手機,然後按下直播的按鈕。「大家好,我是俗稱『老鼠』的地下鐵路成員。聽聞軍方持續虐待來自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的患者,現在來讓我們一窺背後的真相。」

十來張單人床並排在一起,患者在上頭沈沈睡去。手機掠過一個又一個患者的臉孔,最後來到掛在牆上的點滴。「這就是令患者入睡的藥物。
不知道成份是甚麼,還有待商榷⋯⋯」

忽然,一道兇狠的聲音在男人身後響起。「你是誰!」

+++++

65號打開電腦,拉來一張椅子。她盤腿坐下,縮在舒適的仿皮革椅子裡。一天工作過後,65號最喜歡這段溫暖的、只屬於她的時光。

自徒教主離開他們後,不死教迎來一片混亂。跟軍人交涉、安撫群眾、照顧喪屍⋯⋯在所有人的齊心協力下,事情好不容易才恢復正常。

但這遠遠不夠,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64號還不能被爸爸吃掉。

自從王和喪屍士兵加入戰場後,喪屍出乎意料地大受歡迎。人們為了一睹英雄的風采,紛紛加入不死教。有些甚至受到感召,選擇成為喪屍—彷彿這樣做便可以成為英雄似的。

真廉價啊,65號想。如果想成為英雄,為甚麼不親自上戰場?躲在安舒區裡,任誰都可以成為英雄。

由於喪屍數量太多,不死教沒有足夠的資源,於是軍人接管了一部分的喪屍—建立新的隔離區,把喪屍安置進去。

65號隨意瀏覽網頁。喪屍節、喪屍居留權、軍營發生暴動⋯⋯

一段直播片段吸引了她的注意,於是她點進去。看了一會兒後65號猛然站起來,拉出喪屍名冊後來回比對裡頭的內容和影片。

剎那間,她瞪大眼睛。

+++++

白髮少女打開軍營的後門,三兩步便來到外面。跟在她身後的是三個矮小的人影,其中一人正警戒地留意四周。

「走吧,」她對他們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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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4-2 23: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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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軍營後,小白回到藏在樹叢裡的吉普車中。她坐上駕駛座,扭動鑰匙發動車輛。引擎發出低沈的聲音,吉普車輕巧地滑進正確的道路上。

天空萬里無雲,如此晴朗的景象卻與小白的心情格格不入。她的視線不時飄向後照鏡,留意著有沒有尾隨的跟蹤者。

他們還未安全。縱使做了很多事—小白假裝成受傷的商人降低其他人的警戒心,再扮成清潔人員安裝炸彈、左塞假裝成商品尋找被捉的孩子們、其他老鼠假裝成商人和戰地記者混進軍營救出花火和洛可,但他們還沒脫離險境。他們能平安逃出,不過是幸運罷了。而小白從不相信她
能幸運一輩子。

唯有穿過邊境、進入國內才會安全。國內的人不知道戰場上發生的骯髒事,軍人們也樂得讓他們一無所知。只要進入國內,很大機會便能逃
脫。軍人們不會對國內的人亂來。

這時,後座傳來的對話聲打斷了小白的思緒。「坐開點,別靠過來。」是左塞嫌棄的聲音。

「可是,小哥哥⋯⋯」

「我不小!你才小,你才是那個永遠長不高的人!」

「小哥哥,我現在已經138cm了,我比你高1cm。」

「都說了我不小!也不矮!區區的一個138cm的臭小鬼,有甚麼好洋洋得意啊?」

小白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都老大不小了,還在和小孩子斤斤計較,真是孩子氣的表現。

她聽到左塞「哼」了聲。「我討厭你們,給我滾遠點。」

「可是、可是小哥哥我和洛可都很喜歡你。」

像是為了強調這一點,後照鏡上的洛可用力地點點頭。

「我才不⋯⋯」當意識到孩子說了甚麼時,左塞忽然停下來。他別過頭,耳尖微微浮紅。

小白忍不住笑了出來。即使看不見,她也知道他正紅著臉恨恨地瞪著她的背影。

左塞對小孩子沒轍,因為他不擅長應付直球。

不過有些人就是需要直球。他們時常遺忘自己正被別人愛著,所以要不斷不斷提醒他們。

+++++

小白和左塞第一次見面是在盈夏的一個夜裡。

那時她正在村莊裡準備膳食。地下鐵路的成員在榮耀之城裡收集食物,然後運送到有需要的地方。可是不知是溝通出錯還是甚麼別的原因,食物來到時遠比預期的少。

小白苦惱地攪拌熱湯,聽到背後傳來帳篷拉開的聲音。小白回頭,一個髒巴巴的男孩看著她。

「請給我一點食物。」他說。

小白從沒見過這個男孩。但村莊裡有這麼多個孩子,一兩個沒見過不是甚麼奇怪的事情。

小白盈了一碗湯給男孩。見他這麼瘦小,還額外塞給他一小塊白麵包。男孩禮貌地道謝,這令小白對他充滿好感—很少村莊的孩子會道謝,他們總認為對他們的救援是理所當然的。

當小白把食物盈給其他人時,到處都不見那個男孩。她心急如焚,擔心他會不會出了意外。但在不斷打聽後,小白才發現自己被騙了。那男孩
根本不是村莊的人,他拿走了他們僅剩的食物,導致某些孩子要餓著肚子撐過這幾天。

小白既憤怒又內疚。她恨那個該死的男孩,也恨輕易相信別人的自己。如果這幾天有人餓死了,一定是她的錯。

第二天那男孩又來了。「對不起,」他說:「我不知道你們物資短缺。」

小白沒好氣地看著男孩。「你都已經吃過了。」

「我想補償,要我做甚麼都可以。」

剛好地下鐵路人手不足,於是男孩便順理成章地留下來。男孩自稱左塞,是來自榮耀之城的人(這令小白更加氣憤)。無論是甚麼任務,每次
他都能出色地完成。可是,左塞對誰都惡言相向、對誰都不親近,這令小白越發討厭他。

有時在夜裡,她會聽到熟睡中的左塞的隻言片語。他好像在對誰道歉。這時小白對他的厭惡之情又減輕了一點點,只有一點點。

然後有一天她想通了,對左塞的厭惡之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推開任何對他好的人,試圖孤立自己。

他在懲罰自己。

+++++

旁邊傳來開門的聲音,左塞溜進副駕駛座中。他用力抓著椅子邊緣,努力把自己拉扯上去。副駕駛座太高,左塞太矮了。試了好幾遍後,他終於成功。

左塞嘴裡抱怨著甚麼「汽車太高了絕對不是因為我太矮」之類的話,在看到小白輕笑了出來後不滿地問:「你在笑甚麼?」

小白搖搖頭。「沒甚麼。」

她轉過頭,注視著外面的景色。夕陽的餘韻染上無雲的天空,飛越遠洋的倦鳥正在歸巢。快要入黑了。

小白已經連續駕駛了五小時,再不休息恐怕會出交通意外。左塞又不能幫忙駕駛,他太矮了看不到前面⋯⋯

一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笑了出來。「洛可和火花呢?」

「他們睡著了。」

小白點點頭。後座是偽裝成放商品用的空間,被一塊大防水布覆蓋著。他們在裡頭很安全。

左塞問:「到了榮耀之城後,你們有甚麼打算?」

她想了一下。「去投靠那裡的地下鐵路成員,他在邊境的另一邊等待我們。」不能把洛可和火花送回村莊,這只會使他們再一次落入軍人手中。

「先此聲明,我不會和你們在一起。我討厭你們。」

小白聳聳肩。「他們喜歡你。」

「與我無關,不過我也沒有地方可以去。」左塞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得近乎耳語。「我沒有名字,沒有歸屬。」

「你可以替自己取一個名字。」

「名字不是別人取的就沒有意思。」

她瞅了左塞一眼,他的語調裡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可以給你一個名字。」小白裝作毫不在意地說,感覺到男孩投向她的視線。他面無表情,
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那是我來不及出生的弟弟的名字。」

不僅僅是一些單字和音節,更是來自她的父母的愛、祝福和期許。

小白的眼神閃閃發亮。

「我可以把它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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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4-7 21:5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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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地,撒克簽完最後一份文件。

太好了!他忍著不要歡呼出來,這下子終於能寫小說了!

撒克抽出手機,打開文檔。

真是一個平凡的早上,他心滿意足地想。

撒克瞄了昨天寫的大綱一眼,開始思考下筆的字詞。他醞釀澎湃的情感,正等待著填滿空白的螢幕。

剎那間,撒克脫離現實世界,進入鮮明豔麗的幻想宇宙中。

很久很久以後⋯⋯

「監視官先生。監視官先生。」

很久很久以後,魔王⋯⋯

「監視官先生?監視官先生!」

很久很久以後,魔王吃下少女,然後毀滅世界⋯⋯

「撒克先生!撒克監視官!」

眼前的景物漸漸脫色,然後化為一片虛無。撒克惱怒地睜開眼睛,他的靈感不見了。

撒克不禁低聲咒罵:「竟敢阻礙我寫小說⋯⋯」

「撒克監視官,有人找你。」同事打斷他,指向訪客處。他想了想,困惑地補上一句話。「她說要是你不去見她,她就不給你讀後感。」

「可惡啊,到底是誰啊?」

他看向訪客處,視線裡出現一道粉紅色的身影。「撒克!撒克!」少女拼命揮手。「必須找到喪屍先生!現在!立刻!快!」

+++++

「不對勁。」坐在駕駛座上的小白說。

旁邊的左塞沒有回話,專注地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四周塞滿車,人們都停下來等待通過邊境。很少要等這麼久,除非發生意外。這就好像⋯⋯

好像在故意困著某些人似的。

耳邊傳來不耐煩的喇叭聲,此起彼落,然而隊伍絲毫沒有移動過。

不遠處有人影開始走動,不時停在車輛旁往裡頭張望。邊境巡邏兵!小白的臉剎那間白了。

她大叫:「快!現在立刻下車。」

他們快速下車,然後往回走。其他司機向他們投來好奇的視線,但小白沒有理會。

她的心「噗通噗通」狂跳著,快要躍出喉嚨。

邊境巡邏兵在找誰?他們被發現了嗎?

「有人跟著我們。」旁邊的左塞輕聲說,她感覺到牽著的兩隻小手不斷抖顫著。

小白壓低聲音道:「別回頭,別忽然跑起來。」

她的身分暴露了嗎?可是何時?小白忽然瞪大眼睛,她知道了。

一定是因為停電後她不在商人之中,被人猜出她就是老鼠。

小白的眼角餘光瞄到越來越接近的人影,近得快要碰到她。「跑起來!」小白尖叫,放開花火和洛可的手。

有人拍上她的肩膀。

+++++

「所以說,你因為一個電腦直播就跑來找我?」撒克扭動駕駛方向盤,質問道。

旁邊的乙娜用力地點點頭。

「就因為一個畫面,你覺得大事不妙?縱使你不知道所謂的『電腦直播』的真偽?」

她繼續點點頭。

「你為了這種東西打擾我寫小說?」

「可是,說不定你能從中找到新小說的題材。」

「最好是這樣!」撒克煩躁地說。

「反正從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到邊境只需十分鐘,對你來說不用花太多時間。」

「可也不代表你能隨便浪費我的時間!」

而且過了邊境後乙娜打算怎樣做?要如何到達軍營?她連實際地點都不知道。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在這裡,撒克想。可是不知為何,心裡浮現出來的不祥預感一直催促著他繼續走下去。

要是到了邊境後乙娜還繼續鬧下去,撒克可不會奉陪到底的,他暗暗下定決心。

汽車轉向旁邊的車道,他們開始接近邊境。撒克抬眼望向遠方,邊境的另一邊擠滿了車。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他不禁問了出口。

他們開始駛向邊境。

+++++

最近奈莉想培養別的興趣。

她想成為配得上王的人,她不想他們的關係只有性和交易。

想要普通地站在王的身邊,想要像普通人一樣和王相處,想要成為他的朋友。

為此奈莉需要比其他人更加更加努力。

她想起曾經來過軍營的女權組織。當對方看到她時,露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太可悲了,」女人說:「你被男人物化了,可憐的女孩。」

那時奈莉腦中一片茫然。物化?她有哪裡不自由了?

「放心吧,我會拯救你的。」女人堅定地說:「我會努力讓賣淫在這個國家非法化。只要能非法化,並配上嚴厲的懲罰,便能阻嚇其他人強迫
你賣淫。這樣,你便自由了。」

她沾沾自喜地笑了,彷彿想到一個驚天動地的偉大計劃。

但奈莉只覺得很不耐煩,那些人憑甚麼認定她很可憐?即使賣淫由合法變成非法,她大概也不會離開這一行—奈莉沒有別的才能,而賣淫非法
化只會令她的處境變得更加危險。而且世上明明有其他勞動工作者也受到壓迫,為甚麼只針對軍妓呢?

真是自以為是的正義啊。

她覺得自己很髒,可這沒甚麼好抱怨—路是她選擇的,沒有人用槍指著她逼她做任何事情。

奈莉是為了爸爸才來到這裡的。

是為了愛,她輕輕笑了出來。奈莉知道人們如何談論她。受傷太深、不懂自愛,但她只是愛得太深。

愛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有人可以為了它生不如死、有人可以為了它拼命活下去。

而奈莉,可以為了它下地獄。

也沒地獄那麼誇張啦,習慣了還蠻好的。只是在偶爾的夜裡,真的只是偶爾,奈莉會希望這一切從不曾發生過。她仍舊和爸爸住在一起,仍舊
是爸爸親愛的乖女孩。

但現在不同,因為有王在。

一直以來,人們在奈莉身上只看到性,看她的身體多美麗、她的下面多舒服、她多淫賤、她多可憐。

只有王不同,王是在這裡唯一一個真真正正地看著她的人。

一直一直看著她、看著她的時候只注視著她這個人。這令她有種錯覺,除了性以外她是不是還有某些值得珍而重之的事物呢?

所以奈莉想要回報王,回報那個一直都在看著她的少年。

她想要信以為真。

奈莉笨手笨腳,甚麼也做不好。她試過烹飪,可是老是燒到自己;縫紉好像很不錯,但出來的成品根本不能見人;畫畫本來就是她的興趣,但
沒甚麼用⋯⋯

結果到頭來奈莉最懂的還是在床上。

她不要這樣。

那化妝呢?王也懂,但說不定奈莉會做得更好。這樣她就能派上用場,被王需要。

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奈莉打從心底裡感激起自己身上所受過的傷。正正因為有這些傷在,她才會學習化妝,拼盡全力裝作正常人。

只要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

+++++



左塞向著前方奔跑。

眼角餘光中,他瞧見小白和孩子們朝不同的方向逃跑。

左塞穿過車與車之間的空隙,但沒有跑得很快,他要成為誘料—左塞可以被捉,卻忍受不了看著別人被捉。

他的手擦過車窗玻璃,耳邊傳來司機的驚叫和咒罵聲。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左塞緊繃身體。

他在心裡輕輕默唸:三、二、一。

左塞猛然轉身,用力往上揮出一拳。他感覺到擊中骨頭的觸感,聽到痛苦的呻吟聲。男人的頭甩向一邊,踉嗆地退後幾步。

男人咆哮道:「捉著他!」

更多人衝過來,無數手腳糾纏在一起,擠壓著左塞。他拼命掙扎,但動彈不得。

一個粉紅色的人影映入眼簾,左塞瞪大眼睛。

不遠處,有人大叫:「通通給我讓開!我是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的監視官,通通給我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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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4-10 11: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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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人吵著要找你。」

會是誰呢?奈莉好奇地想。國內有很多人崇拜王,但沒人會真的跑到戰場上。歸根究底,大家都很偽善。踏出舒適圈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奈莉和艾伊跟著工作人員來到一間房間前。工作人員打開門,讓艾伊進去。

「快點讓她離開,戰場很危險。」工作人員毫不在乎地聳聳肩。「死在這裡我們可不負責的。」

奈莉察覺到艾伊大吃一驚,於是探頭進去。

她也吃了一驚。

坐在房間裡頭的粉髮少女抬起頭來。

「喪屍先生。」乙娜說。

++++

65號環視四周。房間一片純白,潔淨得一點污垢也找不到。

就像表面看起來光明磊落、檯底下卻見不得光的人一樣。

她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撒克給的文件。這些文件可以幫助她偽裝成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的職員。「我只會幫到你這裡。」撒克嚴肅地說:
「你知道的吧?這樣做很危險。」

「你少有地認真呢。」

「閉嘴,給我好好想一想。」

65號想了一下。「這關乎不死教和喪屍特別行政區的安危。」她答:「如果我沒猜錯,要出大事了。」

撒克聳聳肩。「我才不在乎那些喪屍的安危。而且,你確定王—艾伊真的是原來的艾伊嗎?」他猶豫起來。「他殺過人。」

「他上戰場是為了保護我們喔。」

「可是不是有句這樣的話嗎?『殺人是不可饒恕的罪行』,或是『只要曾經殺過人,雙手染上的鮮血就再也洗不乾淨,一輩子都要背負所殺的人的命。」

「你是從哪裡看來的?」

「書上啊,還有別的地方嗎?」

開門聲打斷了65號的思緒。她抬起頭,對上少年的視線。「喪屍先生。」65號朝對方打招呼。

少年關上門,沈默不語,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從門縫中65號好像看到奈莉的身影。她在這裡?

65號打量少年。他長高了,看起來比從前更成熟、也更銳利,以前那個稚氣的少年似乎消失不見。

沒由來地,她想起撒克的話。你確定王—艾伊真的是原來的艾伊嗎?

半晌,王終於說話了。「快點離開,這裡很危險。」疏離和公事公辦的語氣令65號不禁皺起眉頭。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王緊繃著臉。「你不能在這裡,這裡很危⋯⋯」

「我發現了一些東西。」65號打斷他,點開手機裡的影片。一瞬間,緊張的聲音充斥著整個空間。

「聽聞軍方持續虐待來自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的患者,現在來讓我們一窺背後的真相⋯⋯」

王的臉色剎那間白了。「這是?」

「噓,先看下去。」

畫面掠過一個又一個腐壞肉體症患者的臉,安詳得好像睡著了一樣。王納悶地看著65號,不知道哪裡有不妥。

「你見過喪屍特別行政區的所有喪屍了沒?」

「沒見過所有,在王⋯⋯」他頓了頓。「前任的王還在時,我不常接觸到其他患者。在我成為王時,軍方很快便帶走了我。我成為王的時間太
短了,力量運用得很不自如。等到我終於可以自由操控力量時,我已經離開了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而他的力量只連接到一片虛無。

「原來如此,難怪你沒有發現。」65號恍然大悟。她按停影片,然後把畫面轉回患者的臉上。「這是不死教的喪屍。」

「你們也有人上戰場嗎?」

「沒有,據我所知沒有。沒人告訴過我他們會上戰場。」

一陣詭異的沈默漫延在兩人中間。

「或許⋯⋯」王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只是沒人告訴你?」

「不可能,」少女搖搖頭。「我在不死教裡是負責協助安排喪屍的去向的。」

她開始解釋。

「不死教的喪屍數量太多了,我們沒有足夠的空間安置他們,於是軍人把一部分的喪屍帶到新的隔離區,並承諾他們會得到足夠的照顧。我就是負責這一部分,紀錄哪些喪屍到了新的隔離區。」65號壓低聲音,下意識地看了看兩旁。這裡看起來沒有監視器,可是誰知道事實呢?她指著手機畫面。「這是被軍人帶走的喪屍,看來他們真的被照顧得很好。」

王沒有說話。

「軍人要不死教的喪屍上戰場,可是為甚麼要這樣做呢?不是有來自喪屍特別行政區的喪屍嗎?」

「說不定是因為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的患者人數不夠,才⋯⋯」話一出口,王立刻察覺到自己說了甚麼。

如果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的患者人數真的那麼少,需要其他地方的患者補充人數,那他為甚麼要這麼努力?反正大家早已死光光了,拿到藥也沒用。

「也可能是不死教的喪屍自願的。」65號說,但他們都知道不可能。只有王保有自我意識。

「要不要回去看看?」她小心翼翼地提議道。65號覺得王很陌生,要是他變了⋯⋯

「可是藥⋯⋯」王遲疑地說。

「你應該察覺到,我被騙了。」她眨眨眼,鼓起勇氣。王會聽嗎?

65號直視少年的眸子。「你也是。」

+++++



當艾伊打開房門時,對上嚇了一跳的奈莉。她像個做錯事被捉包的孩子般,害怕地低下頭。

艾伊沒有理會她,繞過她離開了。奈莉回頭瞄了乙娜一眼,快步追上去。

「艾伊。」奈莉在後面叫喚到,然而少年沒有停下來。她叫了好幾遍,他仍舊繼續走著。

奈莉深吸了一口氣,跑到艾伊前方張開雙手攔著他。當少年停下來抬起頭時,她馬上後悔了。

傷痛混合著恐懼出現在臉上,憤怒一閃而逝。王看起來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拿不定主意要怎樣做。

這不是她認識的王,奈莉想。她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奈莉想問艾伊很多問題。乙娜為何會在這裡?你還好嗎?你的確被騙了。對不起我知道藥沒效卻卻說出來。但到了口中卻變成了別的話:「你要去嗎?」

艾伊沒有回答。

「你不會真的要去吧?你不用為了毫無根據的說話,就冒險跑出去。你努力了這麼久,值得更好的⋯⋯」

少年咬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他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好像甚麼呢?奈莉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你聽到了,」他冷酷地打斷她。「所以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甚麼?」

奈莉搞不懂對方在說甚麼。「甚麼?」

「你不用安慰我。」

「我沒安慰你⋯⋯」她想他留下,陪她在地獄裡受苦。只要看到還有人和她一樣被殘酷、無理地對待,奈莉就覺得很安心。她是為了她自己。

「那就別跟著我了,我甚麼也不能給你。」

「可是⋯⋯」

「我爸爸經常虐待我媽媽。」艾伊忽然說起毫不相干的往事。

「但你不是你爸爸。」

「我身上流著我爸爸的血,我繼承了傷害我媽媽的基因。」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看到戰場上的那些人嗎?那些人全都是我殺的,我天
生就是殺人兇手。」

奈莉忽然覺得很害怕。在少年冷淡的語氣裡,會不會藏著一個正在哭泣的小男孩呢?一直以來,也許連他自己也察覺不到。會不會從此以後,
他再也不會笑呢?

她恍然大悟。少年下定決心的模樣,像極了那天她決定為了爸爸來到這裡時下定決心的模樣。

一遍又一遍,對著鏡子裡頭自己不安的樣子說著「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槍械。」艾伊說:「我就像槍械,是武器。有武器的地方就有人受傷、有人死去。」

「但你不應該怪責槍械啊,你應該怪責使用槍械的人。」

「槍械不也有責任嗎?正因為有它們的存在,才會有人死去,不然也不會有槍械管制了。」

奈莉張了張嘴,忽然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想告訴他他被騙了。人類就是如此可憐又可悲的生物。就算沒有槍械,他們也會同類相殘,並以此為
榮。

良久,奈莉終於找回說話的能力。「留下來,求你了,好不好?」她哀求道:「為了我。」

她真自私啊。

艾伊垂下頭,聲音輕得近乎耳語。「對不起。」

+++++

「你這是甚麼意思?」

乙娜抬頭,看到奈莉怒氣沖沖地走進來。她想和對方打招呼,但奈莉比她更快開口。「你跟王說了那樣的話,你到底想怎樣?」

「奈莉,原來你在這裡!我很擔心你⋯⋯」

「閉嘴!」

乙娜愣住了。奈莉沒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咄咄逼人地質問:「你不知道外面很危險嗎?要是他死了怎麼辦?或是被視作叛徒?這會影響到其
他患者,你知道嗎?」她惡毒地說:「他會死的,就因為你那毫無根據的說話。」

乙娜眨眨眼。「那你為甚麼不澄清?」

「啥?」

「我聽到傳聞了,你不是N上將身邊的紅人嗎?你怎會不知道事實?」

「我不是⋯⋯」

「如果我說的不是事實,你為甚麼不跟喪屍先生澄清?」

奈莉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良久,她乾巴巴地笑了。「你啊,一定沒朋友吧?」

乙娜的眸子猛然瞪大。

「我從以前就發現了,你不會說謊。無論面對甚麼情況、甚麼人,你都在遵守你那該死的原則。」

沒有任何體貼,也沒有任何憐憫。既不會顧慮別人的感受,也不會為了其他人而改變自己的原則。

非黑即白、說謊就是錯誤。

「你還真殘忍啊。」
+++++

「如果你下定決心,就到外面吧,我僱了一個你很熟悉的人和你上路。他知道捷徑,有通路到達喪屍特別行政區。」腦海裡浮現出乙娜的話,艾伊開始往外走。

他在做甚麼?該不會是聽了沒有任何事實根據的話,他就打算離開軍營了?在戰場上逃跑是死罪,無論是腐壞肉體症患者還是普通人。

但如果是真的,艾伊不能放任事情發生。

媽媽的臉出現在眼前,無聲地責怪著他。

都是因為你!要不是因為你,我會吃這麼多苦嗎?

艾伊是她的絆腳石,阻礙她尋找自己夢想的拖油瓶。要不是因為要養育他,她早就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了。

我對你很失望。

他已經令媽媽失望了,他不能再讓王失望。

選擇吧,選擇比較好的結果。

艾伊推開門,迎門而來的清風灌進他的衣服裡。一路上很順暢,大家都不想和引發患者暴動的罪人來往。

要是可以快一點、要是那時可以控制患者,青兒就不會⋯⋯

等待他的是一個男孩。

雖然外表很像男孩,但艾伊知道他已經成年了。

「你好,我叫洛(Loreto)1。」男孩笑著說。





1. Loreto有奇蹟、幸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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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4-14 19: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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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莉低垂著頭,快步走著。期間好像撞到不少人,但她沒有理會。

走著走著,奈莉停下來。她茫然地抬起頭,這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來到N上將的房間。到底她是怎樣來的,她完全沒印象。

聽說訓練良好的寵物即使在毫無知覺下,仍會下意識地回到主人身邊。一想到這裡,奈莉便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她不可能離開N上將的。除了依附權力外,奈莉不懂其他的生存方式。她還有爸爸要顧,她不可以丟下他不管。即使離開了N上將,奈莉也只
會依附另一個人生存,像寄生蟲一樣。

歸根究底,她沒有勇氣。不過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丟下一切逃跑,不是嗎?

可是奈莉想幫助王。

她仍舊希望他留下來—她也說不準是出於對王能自由離開的憧憬還是嫉妒。他有能力,所以很幸福—奈莉訝異於有這樣想法的自己。她沒有能
力,所以是不幸的。

如果王離開一事被人發現,就會被視為叛徒而被殘忍地殺死。唯有這件事,她再怎樣也不能讓它發生。

所以奈莉要鼓起小得可憐的勇氣,作出只屬於她的選擇—也許不能改變甚麼,但卻足以把她的世界弄得天翻地覆。她所需要的就是這麼巨大的
勇氣。

奈莉吞了吞口水,她要阻止王被殺害。她真的能做得到嗎?奈莉只是一個無用、懦弱又討人厭的婊子。她朝乙娜發這麼大的脾氣,其實只是因
為對方讓她看到討人厭的自己。乙娜無自覺地逼她面對現實—奈莉永遠都無法光明正大地站在艾伊的身邊,他們中間隔著一層謊言。

一想到自己說不定會因此而被N上將趕走甚至傷害,奈莉就忍不住渾身顫抖。她使不出力氣,差點癱軟在地上。

奈莉深吸了一口氣,叩響房間的門。

也許她不能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但至少能拖延時間。既然她只擅長做一件事,那就把它當作是武器。

奈莉不想再等待了,她要主動迎接只屬於她的破曉之時。

房間的門打開,露出N上將不耐煩的臉。奈莉撲進男人的懷裡,感覺到男人硬起來。他把她拉進房間,按在牆上。

門在奈莉身後關上。

+++++

65號坐立不安。

距離艾伊離開房間已經有一個多小時了,撒克還沒來。剛開始等待時還會有人進來催促她快走,但現在已經很久沒有人進來了。

65號好像聽到門上鎖的聲音。

撒克在哪裡?為甚麼他還不來?

她的心「怦通怦通」劇烈地跳動著。

65號想起奈莉說過的話。「你會害死他的!」害死王?她連艾伊會不會聽她也不知道。

是因為背叛人類嗎?如果被人發現他們的談話,她一定會被視為煽動王叛變的罪人,搞不好還會被冠上叛國賊之名。

一陣毛骨悚然湧上心頭,65號果然還是太輕率了。可是她只想消滅謊言,這難道有錯嗎?

那至少用寫吧,或是暗號⋯⋯

65號想起撒克把她送進來時面有難色的模樣。「如果你太久沒出來,我會進來找你的。」

可是怎樣才算太久呢?現在是「太久」嗎?

她轉換姿勢,試圖掩飾自己的不安。

撒克沒遇到甚麼麻煩吧?還是說他覺得時間尚早⋯⋯

開門聲唐突地響起。

「撒克!」

隨即,65號僵住了。

一個陌生女子出現在眼前,臉上露出毫無感情的禮貌微笑。「小姐,請跟我出來。我們的負責人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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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4-17 10:5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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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或是曾經被叫作左塞的男孩正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的景色。窗外的景色沒甚麼特別,放眼望去盡是被戰火摧毁的頹垣敗瓦。

男人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小弟弟,你哥哥的傷怎樣了?」

我不是小弟弟!洛想咆哮,但他忍住了,臉上露出禮貌的笑容。「他很好,謝謝關心。」現在洛是好孩子左塞,因為哥哥受重傷所以很沮喪。
明知沒救了,可還是想把他帶回家。

司機瞪著前方,沒有看向洛。「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下車到後座陪他。」

洛搖搖頭。「不用了,我們在趕時間。而且,」他裝出強忍悲傷的語調。「我只想哥哥舒服一點,嗯,這種時候。」

司機壓低聲音說:「說不定你哥哥希望你陪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叫他的名字⋯⋯你知道,嗯,這種時候。」

才不要,洛想。

「抱歉。」司機說。

「沒關係。」

洛回頭看向後座,王正捲縮在座位上。他埋在過大的連帽長外套裡,看起來很嬌小。王的一條腿平放在椅子上,另一條垂下來。他正扮演為弟弟擋子彈、受傷瀕死的好哥哥。

老鼠裡有人認識司機,願意為了賺多點錢而冒生命危險上戰場。洛和王虛構了一個故事,說服司機載他們到喪屍特別行政區附近。「我們想回家。」洛淚眼汪汪地說,連他也佩服自己的演技。「拜託帶我們回家。」

司機的正義感無疑推動了整件事情的發展。他是一個好人,卻不夠精明—又笨又善良的人最好相處了。

洛繼續看向王。少年的臉被闊大的外套帽子掩蓋著,五官藏在陰影之下。他一動不動,看起來睡著了。但洛知道不是—他經常感覺到王的視線。察覺到他注意到後,王會別開眼眸。然而當洛不再注意他時,他又會感覺到對方的視線。

真奇怪,洛想。他覺得王很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明明喪屍應該很危險,可是和王相處時洛卻覺得很舒服。王看起來也總是一副有
話想要對他說的樣子。

關鍵是在洛失去的記憶嗎?小時候的事情變得模模糊糊,而且有一個人一直想不起來。難道那個人就是王?可是,他怎會認識喪屍?是在不死教認識的嗎?無論洛再怎樣努力想,也想不出和喪屍成為朋友的理由。

此刻他好想小白就在這裡,在他身邊。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需要她。小白給了洛新的名字。他們在邊境差點被捉,然後有人救了他們。是一個粉紅色頭髮的女孩,洛見過她,名字好像是乙娜。他和她進行交易,她的同伴帶孩子們穿過邊境,洛帶乙娜去找王。老鼠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通道,也有不同的人脈和網絡。她還僱了他帶王到喪屍特別行政區。洛本想拒絕,可是乙娜說王會幫他找回記憶。她到底是誰?和王有甚麼關係?

小白現在到達榮耀之城了沒?她跟著孩子,是為了確保孩子們平安無事。誰知道乙娜和她的同伴可不可信?他們只能見步行步,小心翼翼地走
在鋼線上。一不小心,便會摔過粉身碎骨。

地面的顏色開始變深,泥土形成一條混濁的小路。

他們快要到達喪屍特別行政區了。

+++++



N上將推開房間的門。

腐壞肉體症患者對策局局長坐在椅子上,兇狠地瞪著前方。隔著桌子,年輕的女工作人員正輕聲哭泣。當她發現他進來時,馬上向他投來求救的眼神。

N上將暗暗嘆了一口氣,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

「你可以走了。」他說:「讓我跟她說。」

女工作人員感激地點點頭,一溜煙便走了。

N上將關上門,拉開椅子坐在局長的對面。她兇狠的視線轉到他身上。

「怎樣了?」N上將忽然覺得很可笑。自從青兒被轉化成喪屍後,局長就一蹶不振。她目光遲鈍,臉色因失眠和壓力而變得很差。往日的風采彷彿幻影般,不復存在。

終歸,局長還是折服於「母親」這個身分。

N上將覺得母親是全天下最可憐的人。男人只要事業有成,按時給錢就是好父親。母親卻不同。母親不僅因需在家庭投入大量時間而不能追求
自己的生活,還要為其他人的人生負責。孩子養不好,是母親的錯。男人只要試著育兒,就會得到各方的讚美和表揚,卻沒有人試著稱讚母親。

N上將能想到局長會面對甚麼的話。都是因為你沒有全職育兒,才會發生這種事。都是因為你追求事業成就。都是因為你沒有好好顧家。都是
因為你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局長瞇起眼。「王逃走了,他背叛了我們。也許是和反抗組織地下鐵路在一起。」

N上將沒有說話。

她繼續咄咄逼人。「這不都你的錯嗎?都是因為你顧著和你的小女友嬉戲,才會發生這種事。你讓王逃走了。」

可悲的女人,犧牲女兒後,只能以這種形式報復。

N上將知道沒了他的指揮後,底下的人亂了手腳。他們慣於接受指示,來不及反應過來—王走得太迅速了。

真是蠢到家了。在經歷過喪屍暴走的鬧劇後,他們就沒有人學懂要盯緊王嗎?

少女的臉浮上N上將的腦海裡。最近她和王走得很近,難怪她之前會這麼積極了。

局長令人煩躁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中。「你怎麼不說話?」她尖聲問。

N上將說:「我大概知道王在哪裡。他需要藥,不會走遠的。」

「如果王發現真相呢?」局長質問。

「那我們還有另一個對策。」他露出從容自信的笑容。「他的能力沒前任的王這麼強,反抗不了我們的。」

+++++



「抱歉,我只能載你們到這裡。」司機說。

「沒關係,幫大忙了。」

洛和他一前一後抱著王,把他小心翼翼地搬離後座。一把王放到地面,司機馬上鬆開手。

「有股氣味。」他低聲咕嘀道。

洛沒有回答,裝作聽不到。他俯身湊近王,輕輕搖晃他。「哥哥,醒醒。」

王沒有動,洛感覺到他的視線自帽子裡頭飄過來。司機在洛身後好奇地探頭探腦。他調整姿勢,然後站起來。

「我哥說想要休息一下。」洛吸了吸鼻子,哽咽著說:「謝—謝—你。」

司機不安地望向遠方,海上一片黑壓壓。「這裡真的是你的家?」

「是—的—在—附—近。」

司機左右張望。「是在哪裡⋯⋯」看得出來他很想離去,但礙於良知不能丟下洛和他哥哥。畢竟喪屍特別行政區就在附近。

「我—自—己—可—以—了,」洛又吸了吸鼻子。「謝—謝—你。」

「可是⋯⋯」

「我—們—會—好—好—的。」

再三確認過他的意願後,司機這才不放心地離去。他頻頻回頭,於是洛擠出笑容。

等到汽車消失在視線範圍外時,他拍了拍王。「幸好他肯離開,不然你就要咬他了。」他半開玩笑地說。

洛察覺到王有一剎那僵住,然後像是無事兒般繼續爬起來。

「這邊。」洛說。

「他會吃掉你的。」母親嘲弄的聲音在他心底裡響起。

洛甩甩頭,邁步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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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4-21 19:4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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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艇搖啊搖,在海上拉出一條混濁的直線。「轟轟」的摩托聲響起,混進海浪中。風撫過洛的臉,灌進他的衣服裡。洛在船尾,接近摩托的位置。

他覺得很冷,於是抱緊自己。

坐在前方的王直視海面,視線飄來飄去。他的背脊挺得筆直,似乎不曉得怎樣放鬆下來。

王在緊張,洛想。

「他在盤旋著要如何吃掉你。」母親說:「他想對你友善,肚子卻餓了。」

人總得取捨,她輕笑了出來,飄到半空。

洛把手伸進口袋裡,摸到盛著彼得潘藥的膠袋。他的症狀好像變得更加嚴重。明明還未到吃藥的時間,母親卻出現了。

「你看,你快死了。」母親湊近洛,皺起眉頭。「死亡的氣味,真臭。」

洛沒回話。他低下頭,瞪著海面。洛忽然覺得呼吸困難,也許水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這裡只有你和王在,沒人會救你。也沒人想救你。」

洛把手伸進海裡。冰冷的水包圍著他,浮白的波浪使他著迷。如果說海是無邊無際的世界,那洛就是無依無靠孤寂的荒島。

「沒有人會選擇你,也沒有人會愛你。」

再往下一點、再往下一點⋯⋯

「真高興你在這裡。」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洛一跳。他眨眨眼,這才發現自己的上半身差點掉到海裡。洛趕緊爬起來,激起不少水花聲。

有人拉起他。同一時間,洛感覺到四周一陣搖晃,然後小艇停下來。

「你沒事嗎?」王跪在船邊問,一手按著摩托。

洛驚魂未定地搖搖頭,濕漉漉地癱坐在小艇上。他環視四周,母親消失了。

「真的沒事?」王再三確認,重新啓動摩托。

他們交換位子。王坐在船尾摩托的旁邊,洛坐在船頭。他想再次掌控事情的主導權,於是轉身面對王。

不知怎地,洛想到小艇的主人。他現在一定氣急敗壞了,自己的財物被不知明人士拿走⋯⋯

「真高興你在這裡。」王說:「雖然你可能會覺得很奇怪,可是我,嗯⋯⋯」

他忽然不說話,望向旁邊的大海。

母親的聲音在洛心底裡浮起。「他在說謊。」

「我是你的⋯⋯」他想了一下,糧食。「朋友?」

王難以置信地回頭。「你想起來了?」他的臉瞬間亮起來。

「我猜的。」

「噢。」王失望地說。

該死的,洛竟然覺得很內疚。

管它的,他想。他只希望事情快點結束。

+++++

奈莉在一片黑暗中。

她甚麼也看不見。即使把手貼近臉頰,奈莉也只看到虛無。

她赤裸地躺在床上。冷空氣包圍著她,奈莉不禁瑟瑟發抖。有人翻轉她,讓她臉朝下趴在床上。

接著是劇痛,奈莉腦中一片空白。男人在她身上馳騁,肉體碰撞肉體。喘息混合著呻吟聲,迴盪在這密封隱閉的房間裡。

「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阻止王叛逃了。」N上將冰冷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都是因為你。」

另一隻手粗魯地拉扯奈莉的頭髮,逼使她抬起頭來。

「你認為喪屍的本質是甚麼?是貪婪。永無止境的食欲,象徵著貪戀失去的一切。喪屍沒有新鮮的肉體和溫熱的鮮血,身上因此而有個空洞,
於是想要透過吞噬一切來填補自己。即使他們和人類很像,他們也不是人類。」

人們包圍著奈莉,她不知道有多少人。

「這是你背叛我的懲罰。」N上將繼續說:「像你這種人,你該不會以為王真的在對你好嗎?他在利用你。」

像你這種人。

奈莉是知道的。在出賣身體後,她不期待有人會愛她。男人們之所以對奈莉好,只是想要她的身體。就連這種好,也能被人輕而易舉地收回。

像她這種人。

但即使像奈莉這種人,也想要有一個依靠;想作出改變,想和別人建立別的甚麼的不同的關係;想懷抱希望,想到達光明之地。

她想被拯救。

一把唐突的聲音吸引了奈莉的注意。「救救我,救救我。」

是艾伊的聲音,她吃了一驚。他不是逃走了嗎?

「我們捉回王了。」

N上將的聲音充斥著奈莉的腦袋,她的耳朵嗡嗡作響。

「想要拯救他的話,就取悅我們。」

奈莉的臉上露出扭曲的笑容。既然她不能被拯救,那至少也要拯救別人。她想要成為少年心中一個特別的存在,她想要他記住她。

「救救我,救救我。」

於是奈莉賣力地打開身體,努力地吞吐著。她順從地任由他們在她身上標記,用刀子刻下到此一遊的痕跡。

當她再次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時,他們終於放過她了。

「救救我,救救我。」

奈莉在黑暗中抖顫著,步伐蹣跚地跟著聲音前進。她跌跌撞撞地到達目的地,摸到一個方形的盒子。

剎那間,奈莉僵住了。

果然她沒有資格得救,也拯救不了任何人。

奈莉早該知道。

那是一臺錄音機。

+++++

小艇靠岸後,艾伊和洛到達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的邊邊。由金屬、水管和電線組成的島就像某種巨大怪物的化石,等著被人從深淵中挖出。
四周異常安靜,彷彿風也靜止了。

不對勁,艾伊的心中湧起不祥預感。他閉上眼睛釋放力量,然而卻找不到任何患者。

其他人呢?在艾伊不在的期間,這裡到底發生甚麼事?

「你愣在這裡做甚麼?」

他睜開眼,對上男孩露出奇怪表情的臉。艾伊搖搖頭,忽然口乾舌燥。「我⋯⋯」

「快進去,你不是很想回來嗎?」

對啊,他在做甚麼?他不是想知道腐壞肉體症患者隔離區發生了甚麼事嗎?


可是,他真的想知道真相嗎?

見艾伊沒反應,洛開始往前走。他慌忙跟上。

一路上他們沒遇上任何人。空氣凝固著,只有他們的腳步和呼吸聲迴盪在其中。損壞的霓虹燈閃爍著,照出搖晃不定的光芒。

其他人在哪裡?他們為甚麼不出來?

走了沒多久,艾伊和洛來到王的房間。大門緊閉著,艾伊的心跳得飛快。「我不進去了。」他聽到洛這樣說。

艾伊回頭看著男孩。

「我到附近走走看。」

「可是⋯⋯」

「這次我不會走掉的,」洛眨眨眼。「相信我。」

「你保證你不會跑走。」

「我保證。」

艾伊轉動門把。門沒鎖上,很輕易便打開了。他關上門,環視四周。房間到處都有搜掠過的痕跡,猶如經歷過一場暴風雨一樣。

他的手掃過牆壁,感覺到自己好像按下了甚麼。剎那間整間房間亮起來,一個人影出現在眼前。

艾伊的瞳孔猛然擴張。

前任的王正臉無表情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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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4-24 10: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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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關上後,洛開始往前走。

打從踏進隔離區,他就嗅到一股強烈的臭味。隨著越走越深入,味道就越來越濃烈。洛不知道王有沒有察覺到,也許王身上所發出的腐臭味混淆了他的嗅覺。

即使洛不認識王,但憑著對方臉上一副落寞的表情,他也深深明白到這間房間對王有特別的意義。洛想把私密的時間留給王,讓他和回憶獨處。當是還給王在軍營中救了自己的人情。

霓虹燈一閃一閃,詭異的光芒爬上洛的臉;腳下踏著鐵製的地板,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四周浮黃淩亂,目測至少有半年沒有人在這裡生活過。

到底發生甚麼事?比起這個問題,洛更訝異於他竟然覺得這裡很熟悉。他曾來過喪屍特別行政區?可是他為甚麼要來?

「因為你是食糧。」母親說:「你和王是朋友?真的會有人想和你成為朋友?」

她不屑地笑了。

「你的性格這麼惡劣,沒人會喜歡你的。不相信任何人,你以為別人會信任你嗎?」

她飄浮在半空中。母親的臉開始腐爛,眼睛變成兩個漆黑的大洞。洛甚至嗅到腐臭的味道。

他的症狀變得更加嚴重了。

「可是你不想吃藥,你怕自己死掉。只要可以忍耐,就不冒險。你這樣做是為了甚麼?」母親歪著頭。「白色的少女和孩子們。噢,
你想要有人陪伴。」

洛滿臉通紅。即使只是幻覺,被看穿了也不好受。

「真是愛撒嬌的小孩子。」她黏膩地說,語氣令洛覺得很噁心。

洛沒理會母親,快步穿過自己的幻覺。總覺得她在背後不懷好意地看著他,不過他沒甚麼表示。和自己的幻覺斤斤計較,這很蠢。

四周再次安靜下來。洛沒回頭,他不知道媽媽是不是消失了。

臭味越來越濃烈。

洛繼續往前走。一路上他沒遇上任何人。這太不尋常了,也許這裡的喪屍習性比較不一樣?但直覺告訴他不是。

洛走著走著,來到一扇虛掩的門前。臭味就是從這裡傳出。不知為何,他有種必須要停下來的感覺。洛的心跳得飛快,他知道自己就要觸碰到真相了。

洛摀著口鼻,用力拉開門。

有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看到了甚麼。當看懂時,洛只覺得毛骨悚然。

眼前是一座由眾多喪屍組成的小山丘,不斷向上伸延至牆邊的窗戶。他們的四肢糾纏在一起,猶如某種向天祈求的藝術品。

抑壓著想要逃跑的衝動,洛瞪大眼睛。

喪屍支離破碎,有些失去了頭、有些沒有四肢。頭顱被踏碎,白森森的骨骸自腐爛的軀體冒出。小山丘上聚集了無數蒼蠅,形成一團
團黑壓壓的烏雲。彷彿在逃離甚麼似的,喪屍們拼命擠向光明。一隻手抓著窗框,但也僅此而已。

他們全都死了。

+++++


「好久沒見了。還是說,我們剛剛才見過面?」眼前的女人歪著頭,烏黑的長髮自一邊的肩膀垂下來。

艾伊忽然很想哭。他好像又回到從前。那時他還不是王,還不用獨自承受所有的重擔。

「希望不會是很久沒見。」前任的王說:「我能這樣子和你說話,就證明我已經死去了。」

艾伊倒抽了一口涼氣,怎會有人這麼輕易便把自己的死亡說出來?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她知道因為她的死,他遭遇到甚麼樣的事嗎?

「說不定你很無助,也說不定你很憤怒。但這和我無關,一切都是你的選擇。而且我現在也幫不到你,我只是一個3D全息影像。你剛
剛觸碰到牆上的機關,感應到你的指紋後,我就出現了。」

艾伊定睛一看。王的身影飄浮不定,邊緣呈現半透明的樣子。

但這不能減輕他的怒氣。

「你或許會在想,既然我不能幫助你,那我還留下3D全息影像做甚麼?」前任的王直視少年的眸子。「我是來告訴你真相的,希望還來得及。」

艾伊呑了呑口水。她要告訴他為甚麼她會死嗎?還是說⋯⋯

「現時沒有任何治癒腐壞肉體症的藥物。」

艾伊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是不是聽錯了甚麼?

前任的王冷淡的聲音響起,宣告著這一切都不是一場夢。「腐壞肉體症是不可逆轉的。一旦感染了,一輩子都會是腐壞肉體症患者。說不定未來的某一天裡會找到治療的藥物,可是一定不會是近這十年的事。」

她頓了頓,繼續說:「我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以現時的科技是製作不出治療病症的藥物的。可是我還是對外宣布,藥物正在研發中。只要患者們還有救,別人就沒有藉口對我們下手。」

艾伊想起前任的王曾說過,戰場上的醫療機關是神聖的。無論是彼軍還是敵軍,都不會襲擊戰場上的醫生。相對地,醫生要不分敵我治癒任何傷者。

「我必須死去也是同樣的道理,那時我被注入會令患者失去控制的藥物。不知道我失控時會做出甚麼,可能會控制患者襲擊普通人。我不能讓政府有藉口消滅我們。如果有一天腐壞肉體症真的可以痊癒,我必須確保患者可以回到正常生活中。他們不能傷害人,也不能讓普通人害怕他們。我們要和普通人共存。你是個好孩子,你一直都在努力讓我不要失望。」話題忽然來到他身上。「所以我利用了你。」

前任的王眨眨眼。難得地,她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出接下來的話。「我讓你成為王,政府就不會急著消滅患者,他們會要你操控患者上戰場。這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目標,無論是教主還是軍隊。他們需要源源不絕、即使丟棄了也不用負責的戰力。」

但這只是把死亡延後罷了。人終有一死,而他們註定死得很悽慘。

「但這對你不公平。你沒必要像我一樣為了所有的患者負責,所以我想讓你選擇。還記得那臺消除你朋友記憶的機器嗎?你可以去使用。把一切忘掉,然後離開。」

艾伊吞了吞口水。前任的王是不是覺得他做得不好,所以不要他了?她是不是對他失望了?

「我從來都沒指望過你能保護任何人,我把力量給你只是希望你對政府有利用價值。一旦還有用,他們便不會對你下手。你既不勇敢、也不聰明,沒有任何成為王應有的特質。」

她看向遠方,似乎在注視著甚麼艾伊看不到的事物。

「我曾想過為甚麼只有我和你可以保持理性,我們一定有甚麼和其他人不同吧。我研究過自己,想要用科學找出在數據上有甚麼不同,然而我甚麼也找不到。所以我想我們只是比其他人更幸運罷了。既不是靠我們的努力,也不是因為我們比其他人更好,一切都不過是機率罷了。」

前任的王把視線再次放回艾伊身上。「我來不及教導你成為王,那麼至少讓我為你做點甚麼。」

艾伊忽然說不出話來。他的怒氣在不知不覺間消失殆盡,轉變成某種混合著震驚與痛苦的複雜情緒。

原來從沒有人對他有所期待過,從沒有人認為他是有用的。

到頭來他還是幫不上忙。

艾伊連讓人失望的價值都沒有。

他覺得呼吸困難,胸口很難受。

「至於你媽媽,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把力量給了你。她可能以為你死了。如果你想保護你媽媽,即使你不上戰場,還是會有其他人上戰場。與其浪費時間來殺人,花時間來陪伴媽媽不是更好嗎?」

前任的王凝視著眼前的少年,艾伊覺得自己被她看穿了。

「沒有人期待你捨去性命。你這麼努力,到底是為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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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原作者| 季候鳥 發表於 2021-4-28 20: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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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聽到開門聲。

他嚇了一跳,慌忙回頭。白色的少女站在他身後,正對著他微笑。

洛迷惘地眨眨眼。「小白?」

這時,他嗅到一陣燒焦的味道。

不知從何時起,窗外的天空燃燒著。火舌舔上潔白的雲朵,空氣變得灼熱。一輛直升機劃過雲朵,越飛越遠,留下一條長長的軌跡。

洛衝向門口。門把非常燙,他吃痛地鬆開手。

更多的濃煙從緊閉的門縫湧入。

「小白!」洛朝少女大叫:「快走!」然而他也不知道要逃到哪裡。窗外的火燒得正旺,快要掩蓋整片天空。

就在這時,洛聽到了。

有人自火中對他說話。

+++++


小白在喪屍特別行政區裡奔跑。

不遠處的建築物火光四起,蔚藍的天空消失在烏黑的濃煙之中。

稍早前她和國內的老鼠會合,把孩子們交給他照顧。為了確保安全,不是所有地下鐵道的人都會認識對方,他們只和特定的人聯絡。
要是一人被捉了,也不致於整個組織被人發現。

帶小白穿越邊境的青年一臉不情願地在餐廳門外等待。「我不想知道你們骯髒卑劣的事情,可是我不能讓你逃跑,我要監視你。」他
咄咄逼人地說:「按照交易,你要領我到軍營,我要去接乙娜。」

對此小白沒有異議。他救了他們,他的同伴還和洛在一起。如果要害他們,根本沒必要這樣做,不是嗎?按青年的說法,他的同伴
「需要一個監視官保證她不是可疑人物」

不過這青年有夠奇怪,有必要無時無刻、甚至是在走路時按手機嗎?他是討厭他們到不想對望的地步嗎?

由於榮耀之城外不是所有位置都有網絡覆蓋,因此需要熟悉戰場的人領路,也就是地下鐵道的成員。可他們並不信任對方。小白和孩
子們是人質,用來確保洛不會對青年的同伴亂來。同樣地青年的同伴也是人質,用來確保青年不會加害小白和孩子們。

公平公正,讓一切只維持在交易上。

小白的手提電話傳來「天氣真好」的短訊,代表一切順利。

推開餐廳的門,過冷的空調迎面而來,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開空調穿長袖衣褲?真搞不懂國內的人在想甚麼。

對方是一個胖肥的中年男人,頭髮非常稀少。他朝洛可和花火揮揮手,擠出鬼臉惹他們笑。

男人露出怯懦友善的笑容,開始和小白交換近況。我的小女兒剛上幼稚園,家裡第三個孩子也出生了。外人或許會以為每個地下鐵道
的成員都像電影裡的特務一樣身懷絕技,但現實中他們都很平凡,是隨處可見的良好公民。

小白想到洛的臉。他需要她,她對他放心不下。

「要點餐嗎?」男人問。

小白搖搖頭。「不了。」

把青年送到軍營後,她來到喪屍特別行政區。四周都冒著黑煙,火焰雄雄燃燒。

洛在哪裡?來之前她已經在電話裡確定一切正常,為甚麼會忽然著火了?洛是不是已經⋯⋯

就在這時,她看到男孩的身影在窗邊一閃而逝。

小白往前奔跑。
+++++


炎熱。

洛汗流浹背,然而他沒意識到這件事。洛的眼睛睜得大大,死死地瞪著面前的少女。耳邊傳來叫喚他的聲音,是⋯⋯

「我的聲音。」小白說。

從火中傳來,洛想。是幻覺嗎?他把手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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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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