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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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靈能偵察III】暗境重生(93. 番外:約翰(全文完))[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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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6-29 21:4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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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番外2+1P組:這見鬼的


  那是一個飄著濛濛細雨的夜晚。

  雷德開著一台不起眼的二手車,開在前往曼哈頓的路上。此時將近十一點,除了夜店外,店家都已關門,街上沒什麼人,只有零星夜客在遊蕩,昏黃的街燈透過擋風玻璃,照在他滿是疲倦的俊雅眼眉,令那張才二十出頭的年輕臉龐有幾分超齡的憂愁。

  今天傍晚,診所來了三隻因誤食毒飼料而岌岌可危的雪納瑞,所有人都緊急加班搶救,因人手嚴重不足,即使他只是實習獸醫,也不得不一起操刀動手術。忙了大半夜,總算搶回一條小生命,正是心力交瘁時,他就收到電話,是久未連絡的兄長。

  「爸住院了,情況不太明朗,你自己一個人要小心。」

  一通電話剛掛,另一通電話又打來,是母親強壓鎮定的深切叮囑:「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你爸年紀大了總有些毛病,何況還有你哥在,你先別急著回來,過陣子再說吧。」

  饒是如此,他也能感覺不對勁。

  他們家在曼哈頓作了三代黑幫,到父親這一代,開始有想要洗白的念頭,但家族間的勢力龐雜,利益難以均分,始終都有反對聲浪,明爭暗鬥也越演越烈。父親看出身為么子的他性格溫和,無心參與家族生意,便在他十八歲選擇獸醫系時,以不滿他的志向為由大發雷霆,將他趕出家裡,並斷絕關係,要他自生自滅。

  事後,母親偷偷塞給他一袋現金,是他未來五年的學費,要他好好過自己的人生,別被家裡的這些髒污事拖累,之後他便與家人斷了聯繫,直到今天。

  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一離開診所,就忍不住驅車前往曼哈頓。

  紐約一向人車擁擠,但在這夜半時分也格外寂靜,雷德心中正急,不禁加快車速,老舊的車子駛過布魯克林不甚平整的路面,內心也隨一路顛簸忐忑不安。

  今晚的空氣特別潮濕,路面竟泛起薄霧,將視野撲上一層若有似無的朦朧感。

  雷德不得不稍微緩速,提前切入右轉車道。正好前方的十字路口亮起紅燈,他踩下煞車,在路口緩緩停住後,打算給母親再撥一通電話。期間,他不經意地瞥了眼照鏡,發現幾輛黑色轎車由遠而近地駛來,速度不疾不徐,宛如黑夜中匍匐前進的幾團影子。

  他不以為意地收回目光,正要撥出電話,一則簡訊就跳了出來。

  「左轉。」

  簡訊沒有標名來訊人,來訊號碼更是詭異,竟是六個零。

  雷德心中一凜,驚覺外面也太過安靜了,明明後方的幾輛車還在行駛中,卻聽不見一點空氣流動和地面摩擦的聲響,彷彿全世界只剩下自己這一台車。他往窗外謹慎張望,發現不只是前面的號誌燈是紅的,就連左右兩邊也全是紅燈,這放在平常,也許只是剛好號誌燈故障,但此刻的他卻不得不多疑起來。

  他立刻調出大哥的號碼,正要按下去,手機就又跳出簡訊。

  「快!」

  像在催促般,調成靜音的手機竟突然怪叫一聲,他嚇了一跳,下意識扔開手機,踩下油門,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並將方向盤往左一轉,在十字路口的中央轉了個大彎,迅速駛進背離布魯克林大橋的街道。

  後方的車子猝不及防,也不再偽裝,紛紛火速追上。

  輪胎擦過柏油路的刺耳噪音與接連而來的引擎聲,讓雷德冒出一身冷汗,越發確定自己的預感沒錯,家裡果真出事了。他將油門直踩到底,腦袋快速閃過這一區的地圖,邊納悶傳簡訊警告他的人是誰。

  忽然,「砰」地一聲,槍聲響起,後車窗應聲而破,帶著溼意的寒風灌入車內,吹得雷德一陣頭皮發麻。緊接著,怪事發生了。

  一群形似烏鴉的大鳥從高空俯衝而下,每一隻鳥的嘴喙又尖又長,像極一根根尖銳的鋼錐,教人毫不懷疑這群發狂的鳥禽會在下一秒撞破擋風玻璃,將他戳得面目全非。

  電光石火間,他感覺自己正踩在懸崖邊,一腳踏空,就將死無葬身之地。

  但也就是這麼一個剎那,他的人生出現了巨大的轉折。

  一道銀光劃過,鳥禽瞬間灰飛煙滅,一道身影「碰」地撞上……正確來說,是一個人從天而降落在車前蓋上,讓他反射性地急踩煞車,腦海一片空白。

  氤氳路燈下,漫天飛羽,只見那人的黑色大衣迎風飛起,宛若自黑夜降臨的天使,墨色的髮絲輕揚,露出一張精緻俊麗的臉蛋與一雙冰冷銳利的烏黑眼眸,將他的目光牢牢吸住。

  來人半跪的身子看似瘦弱,卻極有韌性,在煞車的作用力下,竟絲毫不為所動。

  「開車門。」

  隔著玻璃窗,他清楚看見對方輕啟薄唇,說出這三個字。

  這一刻,雷德竟忘了自己正被人追殺,只覺得胸口在急遽跳動,有種說不清的感受,彷彿一直在尋找什麼的徬徨感終於落地般,讓他想抓著對方問:「你是誰?」

  估計是雷德此刻的表情太傻,來人蹙了下眉,就翻身跳下地面,又不知使了什麼伎倆,車門竟自動解鎖,讓他輕易就坐上副駕駛座,冷聲命令:「開車,照我說的走。」

  說完,那人就發現自己似乎坐在什麼東西上,伸手一掏,見是一隻手機,便直接一個用力,將整個手機掰斷,往外扔去。

  「……」

  「回頭賠你一個。」那人淡定說道。

  雷德總算回過神,爆出從方才就憋在喉頭的問題:「你是誰?」

  不過,心情顯然已有些不同,方才是乍見天人的驚喜,現在卻是一種「你他媽的空降攔車又一上來就捏爆老子的手機還把老子當計程車司機」的無言震驚,問完後,才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後頭的追車呢?

  他轉身看去,竟見馬路上不知怎地多出一排大型垃圾箱,將追車全堵住了。

  「……」

  真是三種驚嚇一次滿足!

  「有人托我保護你,開車。」那人拉下車窗,掏出一根菸點燃。

  雷德心想這人大概是大哥派來的保鏢,便依言踩下油門。他邊觀察四周,思忖那群人還會從哪條路包夾自己,「我家出了什麼事?我爸怎麼了?」

  那人沉默了會,「右轉。」

  「什麼?」雷德怔愣地看了下前方的交叉口,「那裡單行道。」

  「現在,馬上!」

  雷德丈二金剛摸不著頭,只得手忙腳亂地轉過去,內心滴血不止。沒記錯的話,剛才的路口有照相機,逆向加超速,這罰單有得繳了,希望不會被吊銷駕照,也幸好現在是大半夜,不然他還沒被仇家打死,就得先被車撞死。

  結果,說曹操,曹操到。

  他才開沒一段距離,就差點被迎面射來的一大排車頭燈閃瞎。

  「左轉。」那人沒等他看清楚要轉去哪,就直接伸手將方向盤一拉。

  What the......

  內心的驚吼還沒飆出來,車子就已轉進一條巷子,凹凸不平的斜坡及由上而下的俯衝視野,讓雷德的大腦二度當機。雖然他自小到大不是沒有因家族糾紛被捲入追車的風波過,但開進行人專用的階梯這種電影才出現的兇殘體驗卻是第一次。

  「下一條左轉。」

  「……」

  估計是見雷德被嚇成了痴呆,那人輕嘖一聲,就乾脆起身將腿一跨,在有限的空間中,直接坐在他身上,搶過方向盤,踢掉他踩油門的腳,強制開車。

  雷德又一次震驚了。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然而,此時的車速過快,他擔心自己再換回副駕駛座會影響到對方開車,便只好調整座椅的位置,結果,這一調,雖令兩人的姿勢都舒坦了,卻也讓對方徹底坐進他懷裡。

  「就這樣別動。」那人毫不客氣地往後一靠,把雷德當成天然靠墊後,就猛轉方向盤,以逆天的角度急急切出巷子,又無視單行道的標誌,將油門一踩到底,逆向飆速。

  「……」

  雷德已不知該說謝謝不客氣還是什麼了,只覺得懷裡的身子很輕很瘦,拂過他鼻間的髮絲還有淡雅的清香,加上對方的臀部正壓在自己的腿根上,讓他更加不敢動彈了。

  有種被撩到的蛋蛋羞澀。

  正當他不知該將手放在哪時,就發現前方路口衝來幾輛車,左右兩道亦有大批機車,來勢沖沖,大有直接撞死他們的架勢,不禁大呼:「停!」

  下一秒,吼聲戛然而止。

  只見他的車子在四方包夾中忽然平地飛起,好似有一台怪手將他們連人帶車地吊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越過前方的車陣,再安穩放下繼續前行,而被他們甩在後頭的車則在煞車不及之下撞成了一團。

  「……」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雷德就處在一種系統壞死需格式化的呆滯狀態,直到車子開進一個廢棄車集散地,才恢復過來,卻聽懷裡的美男輕輕拋來一句嫌棄的話。

  「連車都不會開,怎麼考駕照的?」

  「……」

  大概他們考的不是同一個地球的駕照吧?

  車子繞過堆積的廢車,來到一處較寬敞的空地。

  雷德見對方似乎要下車離開,就升起一股莫名的衝動,連忙往前一抱,將人牢牢箝在懷中,脫口就問:「你叫什麼名字?」

  對方被這番舉動弄得莫名其妙,回頭丟來一記眼神,卻哪知兩人的距離太近,竟不慎擦過彼此的嘴唇。雷德一怔,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也沒注意到懷裡的人有剎那的失神,就趕緊鬆開手往後退開,一張俊臉也羞紅不已,「抱歉。」

  對方沉默了會,丟下一句:「諾蘭。」就面無表情地開門下車。

  諾蘭,只有名,沒有姓,就像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只需一個簡單的稱呼即可,讓雷德在往後的十二年餘生裡,費盡心思也追尋不著對方的半縷蹤跡。

  殘留在嘴唇上的柔軟觸感帶著些微涼意,雷德怔然良久,才被挾帶細雨的夜風吹醒。

  他抹了把臉,跟著下車,見諾蘭拿著匕首蹲在地上不知在刻什麼,就走近一看,竟是一圈畫著密麻符號的圖騰,看上去像極了電影裡的魔法陣,佔地比停車格還大,不像是方才短短幾分鐘內畫出來的。

  「這是什麼?」他納悶道。

  諾蘭沒有解釋,只是頭也不抬地命令:「去把車開進來,停在這。」

  雷德不解,正想再問,就見諾蘭往掌心一割,將血滴在圖騰正中心,便頓時一驚,連忙衝過去握住他受傷的手,試圖幫忙止血,「你做什麼要自殘?」

  諾蘭不耐煩地蹙了下眉,神情更冷地甩開手,毫不客氣地說:「你不需要知道,不想車子報廢的話,就去開進來,別讓我重複第二次。」

  「你……」雷德簡直快爆炸了,按照他們家族的脾性,遇到這種膽敢對他們頤指氣使的人,肯定要先掏槍射廢一條腿再說。但正如雷德的父親所言,他從來都辦不到以暴制暴,也極少對人爆粗口吵架,因而他氣得半死,也只能憋著滿腔疑惑與說不出的焦躁,快步回到車上,將車子開進「圓圈」裡。

  這見鬼的一晚、見鬼的追殺,和見鬼的怪保鏢!

  然後,下一刻,雷德就真的見鬼了。

  才將車子熄火,他就看到三個油桶在空中悠悠飄晃。

  Holy shit!

  唯物主義受到挑戰的他整個人都不好了,立刻下車抓住諾蘭,指著圈外的油桶語無倫次,「油桶……沒、沒人……你看到嗎?不,不可能,是誰惡作劇?」

  諾蘭無語望著他,眼神極為複雜,而後才重重嘆了口氣,沒好氣地咕噥了句:「長這個臉卻差這麼多,蠢。」

  「……」

  抱歉喔,長這個臉礙到你了?

  這時,一陣狂風大作,吹來不甚好聞的氣息,像是久未透風的腐爛潮味,雨勢也變得凶猛起來,冰冷的細雨撲打在臉上,猶如透進骨髓的毛針,刺得皮膚發麻。

  「來了。」諾蘭望向他們來時的方向,右手一動,握住從袖口落下的短棍。

  雷德沿著他的視線望去,卻只見一片灰濛的夜空,便不解問:「什麼來了?」

  「沒時間解釋。」諾蘭將他往車子推了下後,往外踏出一步,「你回車上待著,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下來。」

  雷德皺眉說:「那你呢?」

  話才問完,就見路燈閃爍兩下後忽然熄滅,昏暗的視野中,一大片陰影乘著慘澹月光湧來,伴隨唰唰唰的拍翅聲,竟是先前那群像烏鴉的怪鳥,每一隻鳥的背上各載著一人,個個皆長得十分奇異,頭角獸爪,膚色灰暗,絕非是地球上的任何一種生物。

  他目瞪口呆地倒退幾步,再次抓住諾蘭,「那些是什麼?」

  諾蘭抿緊嘴角,「外星人。」

  「……」

  如此敷衍的口吻,他會相信才怪。

  雷德雖震驚於接二連三的怪象,但好歹是在黑道家族長大的,很快就冷靜下來,拉著諾蘭往車子走去,「你想一個人去跟這群怪物打?不行,人數差太多,何況真是外星人,也不是我們能應付的,必須立刻報警通知軍方,你的手機呢,借我。」

  諾蘭沉默了片刻,低聲丟出一句:「人類就是麻煩。」

  「什麼?」雷德沒聽清楚,轉頭想再催促諾蘭,就見一顆拳頭飛來。

  「砰!」

  喔,好吧,打暈保護對象也是種方法,這個保鏢真的很兇殘。

  再次醒來,雷德已躺在一張床上,大衣、鞋子都沒脫,一隻腳還垂掛在床外,整個身子被擠到邊緣要掉不掉,顯然是被人隨手扔上床的。

  他摀著發疼的腦袋坐起身,就驚見身旁還睡著一個人,瞬間清醒。

  怎麼回事?

  第一時間閃過酒後亂性這種令人心驚的猜疑後,他就回憶起昏迷前的事,追車、槍聲、巨鳥、怪物、魔法陣、自行飄動的油桶……各種超乎想像的奇遇,若非周遭的環境十分陌生,像是臨時找的旅館套房,身上也穿著昨天的那一套衣服,他真要以為自己是在作夢了。

   還有那從天而降、名叫諾蘭的人。

  雷德悄然靠近那佔據大半張床的人,卻見對方用棉被緊緊包住趴臥的身子,半埋在枕頭裡的精緻臉蛋蒼白如紙,眉頭微蹙,似乎在承受什麼痛苦,淡無血色的嘴唇輕抿,讓他不禁想起車上那個無意擦過的吻。

  不知為何,兩人僅相識不到一個晚上,他卻莫名地覺得,諾蘭應當就跟那個意外之吻一樣,是個冰涼而柔軟的人,令他不由自主地停留目光。

  空氣中有股難以忽視的血鏽味,他艱難地移開視線,下床巡視一圈,就在牆角的垃圾桶裡發現一件破爛的襯衫,上頭染遍整件衣服的血跡濃得觸目驚心。他怔然拾起襯衫,竟覺得有幾分重量,像是吸飽水分地沉重。

  這個出血量該得傷得多重?

  他心中一驚,連忙奔回床邊,撫上諾蘭的額頭,果然在發燒,應該是傷口發炎了,若再拖延,恐怕有生命危險。儘管他現在不宜貿然外出,但不論是身為醫生的職責,亦或是出於報恩,他都無法眼睜睜看著諾蘭陷入危急而無動於衷。

  然而,就在他要抱起人趕往醫院時,就對上一雙緩緩睜開的烏黑眼眸。

  視線相交的那一剎那,他望見諾蘭眼中有一閃而過的迷離,而他也彷彿被潛藏其中的溫柔捕捉住般,久久都無法移開目光,連同呼吸都為之停滯。

  「Damn!」他低聲罵道。

  這真是個見鬼的一晚,見鬼的追殺、見鬼的怪物,和見鬼的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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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7-2 21:2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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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番外2+1P組:執念成魔(H)


  在他們交往的那半年裡,紐約曾下了場特別大的雪,整個城市都覆上一層厚重的白,幾天過去都沒有消融,讓人光是看著就覺得冷,即使屋內的暖氣再強,也難以驅逐那股子寒氣。

  入了夜,更是陰寒刺骨。

  雷德戴著毛帽穿著羽絨大衣,全副武裝地站在公寓樓下,手裡還拎著另一件羽絨外套,於不時輕吐的氤氳白霧中注視清冷的街頭,等待那據說又去出差的人歸來。

  這個地段平日本就不怎麼熱鬧,畢竟是諾蘭特地挑選的藏身處之一,天氣一冷,就越發顯得蕭條,因而一有人影經過,雷德便會忍不住探頭望去,而後失望地退回原處。

  終於,當時針離八還有一小點距離時,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雷德揚起笑容迎過去,果真又見諾蘭只穿一件單薄的毛呢大衣和襯衫,領口還似乎被扯壞了,露出被寒風吹得更加蒼白的肌膚。他眉頭一皺,連忙將手上的羽絨外套往對方身上一披,又取下自己的圍巾套上諾蘭的脖子,將衣領處的缺口包得密不通風,才摟住那渾身寒氣的人快步走進公寓裡。

  待進了電梯,隔絕外頭的冷風後,他才放開懷裡的人,握住諾蘭未戴手套的冰冷雙手輕輕搓揉,語帶責備道:「怎麼不多穿些衣服?就算體質好也不能這麼亂來。」

  「行動不便。」諾蘭瞥了眼身上臃腫的羽絨衣,再補一句:「還醜。」

  雷德差點給他跪了,又不是女孩子,冰天雪地的還求什麼美醜?

  樓層鈕在無人碰觸的情況下自動亮起,電梯緩緩上升,雷德看了看四周,不自覺往諾蘭身邊再靠近一步。只要鬼使不主動現身,他便看不到他們,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會碰撞到他們,儘管諾蘭說過不用理會,但他很難徹底無視鬼使們的存在。

  在他們初相遇的那場追殺後,他為了儘早擺脫困境回家探望父母,便堅持一起參與調查,漸漸地,他總算明瞭諾蘭真正的身份,以及世上真有人類科學無法解釋的靈異世界,也才明白委託諾蘭的並非是大哥,而是早已去世兩年的爺爺。

  依照諾蘭所言,爺爺當年並非如表面上地死於疾病,而是被人奪了魂,卻因緣際會地僥倖逃脫,而後在人間四處躲藏,直到當年的兇手奪取他父親的魂,又試圖向母親和大哥下手,諾蘭恰好依循線索找上門,並成功召回爺爺,才有接下來的委託。不過,也正是因為偵察員的介入,令這場竊魂奪家產的內部鬥爭演變成妖族殺手的街頭戰。

  由於主謀藏得很深,家族成員之間也互不信任,所以他們花了將近半個月,才總算抓出幕後兇手,對方竟是與他們一家最親近要好的小叔叔,而他的父親雖然被找回了魂魄,但受創過重的身體已不堪負荷,最終還是去世了。

  這場變故對雷德的打擊很大,唯一的欣慰,就是遇見了諾蘭。

  他費盡心思地軟磨硬泡,總算沒讓諾蘭消去他的記憶,又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將約會地點從旅館轉移到租借的公寓,想方設法一點點增加兩人的生活物品,用盡各種藉口延長相處時間,才終於變成現在的半同居狀態。

  一進到屋子,已事先調好溫度的暖氣就迎面撲來,驅走從外頭帶來的風霜,諾蘭過於蒼白的臉龐也稍微恢復了點血色。

  雷德脫下外套與毛帽,就先沖了杯熱可可,塞進諾蘭的手裡,見他喝了兩口,氣色更加紅潤後,才替他取下披著的羽絨衣,以免過熱,卻發現衣內印上些許血跡,便是一愣,「你受傷了?」

  「嗯。」諾蘭懶懶地往後靠向沙發,絲毫沒有要處理傷口的跡象。

  「不早說。」雷德無奈至極,只得將暖氣再調高一點,才幫他脫去被劃破的大衣和染血的襯衫,就見諾蘭的背上有一道從右肩斜畫到左肋骨的傷,皮開肉綻不說,血肉中還帶了點詭異的紫青色,看起來十分猙獰。

  雷德倒吸口氣,「這次的任務這麼凶險?」

  「聽說本來還不凶險。」老鬼現身,拿著醫藥箱飄過來,涼涼地吐槽:「但誰讓他一言不合就衝進魔窟裡,一個人吊打幾十個魔,連老方和大胖都反應不及,他能不受傷才怪,哼,我死這麼久,也沒見過比這小子更不要命的。」

  「……」

  諾蘭冷冷瞥去一眼,一把搶過醫藥箱。

  雷德聽了也氣悶,跟著再搶過醫藥箱。

  「……」

  醫藥箱表示無辜。

  「傷口太大,一定要縫。」雷德翻了翻藥箱,竟在一堆繃帶與瓶瓶罐罐中挖出一個文書用的釘書機,上頭還有斑駁的血跡,他整個人都驚呆了,「你用這個縫傷口?」

  先別說釘書針上的化學藥劑會造成傷口感染,這麼粗暴簡單的治療法還會留下非常醜陋的疤痕,拆釘時又是另一種折磨,他實在很難想像諾蘭會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

  諾蘭無語抓過釘書機,往垃圾桶一扔,「放錯了。」

  「呵,那不是他給自己用的。」老鬼陰惻惻一笑。

  這是上個月的事了。

  當時,諾蘭的豬隊友在任務中失誤受傷,嚎得十分難聽,還拖著要掉不掉的半個胳膊,非常阻礙任務的進行。於是諾蘭一個火大,就隨手拿個釘書機替對方將胳膊釘起來,還順便把嚎個不停的嘴也釘了。當然,他事後遭到上級的嚴重警告,因為豬隊友受到巨大的心靈創傷要求換搭檔,可以說是又一段黑歷史了。

  為免雷德再追問,諾蘭索性掏出一瓶聖水扔過去,「消毒。」

  雷德接過小噴瓶,凝著眉將聖水噴在諾蘭的背上,用乾淨的棉布擦去污水,直到所有毒素都被清除,傷口也稍有癒合,勉強達到不用縫合的程度後,才上藥包紮,全程無比熟練又極度輕柔,像是深怕一不小心就會弄壞眼前的人一樣。

  處理完背後,又接著處理其他幾處刀傷,雖然傷勢看起來不如背上嚴重,卻也讓雷德眉間的皺痕漸深。按照偵察員的修復力,此時傷口還未完全止血,就可見受傷的當下有多慘烈。

  上一次見到諾蘭受這麼多傷,就是在初相識的那一晚,當時也是傷口沾染邪氣無法修復而失血過多,加上諾蘭打完架太累,決定先睡到自然醒再說,鬼使們又被叫出去幫忙善後,才會拖延到傷勢惡化,導致發燒。

  想到這,雷德便是一陣鬱悶。

  蘭太不懂得照顧自己了,教他怎麼放心得下?

  雷德不知道,在他低頭處理傷口的時候,諾蘭也在默然注視著他,看似清冷的眼眉有幾分柔和,也夾雜著幾分迷惘,壓抑著幾分眷戀。

  老鬼早在不知何時就悄然離開,老方和大胖也各自外出溜躂,鬼使與結契者一向心意相通,但主人的私事他們向來不會過問,只會在必要的時刻回來靜靜陪伴。

  將所有傷口都貼上繃帶後,雷德收好藥箱,正想去將保溫中的晚餐端出來,就被一隻手拉回沙發上。他納悶地回過頭,就見諾蘭俯過身來,在他的嘴唇上輕輕咬了下,烏黑的眼眸浮著淺淺的水光,消融了一貫拒人千里的冷漠。

  雷德的喉頭滑了下,嗓音有些低啞,「蘭,你受傷了。」

  「嗯。」諾蘭又湊過去咬了一口,在雷德的下巴留下漂亮的牙印後,一手輕輕爬上他的褲頭,微勾撩人的笑意,「所以,這次換你在下面。」

  「……」


  *  *  *  *


  中央空調持續發出低微的轟隆聲,將客廳添上一股微悶的窒息感。

  沙發上,交纏的身體冒出一層細汗,迴盪著飽受情慾折磨的低吟。

  「慢一點。」雷德咬緊牙關,雙手扶住諾蘭纖細的腰,小心翼翼地配合動作,在入口邊緣輕輕摩梭,深怕自己一個壓抑不住衝動,會加重諾蘭背後的傷勢,但無奈有人就是任性。

  諾蘭蹙著眉頭一個施力,硬是將雷德滾燙的分身全數吞入,果不其然,一陣撕裂的劇痛過後,始終瀰漫在空氣裡那若有似無的血味更加濃重了。

  「蘭!」雷德有些生氣地低吼。

  「囉唆。」諾蘭低頭堵住雷德還欲發作的嘴,緩緩擺動腰身,感受對方在自己體內進出的炙熱,點燃越漸升起的快感。扯動裂傷的刺痛令他忍不住咬了下吮吻的唇舌,卻發現身下的人似乎沒有回應的打算。

  諾蘭停下動作,打量雷德夾雜怒意的眼眸,片刻後,所有情慾盡數褪去,他面無表情地推開雷德起身,抓起散落一地的衣服,淡聲說:「算了。」

  察覺到他眼中的冷意,雷德心裡就慌了。一旦他沒能阻止對方離去,這個無情的人真的會一走了之,再也不回來,他連忙拉住諾蘭,試圖挽留,「別走,我……」

  然而,諾蘭沒給他機會,直接掙脫雷德的手,就將衣服往身上套。

  雷德又氣又急,卻實在沒輒,只好一個咬牙,將諾蘭用力摔回沙發上,拉開他修長的雙腿,也顧不上再慢慢按摩擴張,就挺身衝進去。

  「唔!」

  沒怎麼被潤滑過的後穴十分緊,別說雷德感覺自己差點被折斷,諾蘭也痛得臉色發白,十指掐在雷德的手臂上,幾乎要刺破皮膚,也幸好他沒用上靈力,否則真能將人抓殘。

  粗重的喘息,緩和了先前的衝突,也撩撥著本已熄滅的慾火。

  雷德俯身親吻諾蘭毫無血色的冰涼嘴唇,輕柔地游移雙手,小心避開傷口,細細撫弄對方腿間的灼熱,以大拇指在頂端輕巧打轉,試圖減緩私處被二度撕裂的痛,直到懷裡的身子放鬆了,他才緩緩推移腰身,往那熟悉的敏感處攻去。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願意盡力滿足你。」他輕柔吻去諾蘭臉上的冷汗,強忍漲滿的慾望,低喘道:「可是……我捨不得你受傷。」

  諾蘭鬆開緊錮的手,雙腿夾緊雷德以凡人來說算強勁有力的腰,緊緊吸附著對方摩擦內壁的硬挺,發出滿足的嘆息。他抬起略涼的指尖,劃過雷德俊美的眼眉,像在透過對方凝望著誰,含著水光的眼眸半是迷離地沉淪在挾帶劇痛的歡愉中,又半是清醒地潛藏著一份苦澀。良久,他才在斷續的喘息中,吐出一句輕軟的嘆息:「皮肉傷罷了。」

  這一句話,代表了許多意思。

  一是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二是絕不交出真心。任憑身體再痛,只要把心隔離了,就不會受傷,所以諾蘭從不談情,只談慾望,這也是他們從決定「交往」時就做下的約定。

  一個連自己不愛的人,又如何能愛人?

  雷德從一開始就知道了,諾蘭在他之前曾有過許多床伴,他甚至曾親眼目睹諾蘭毫不留情地將傳來告白簡訊的對象拉黑,連半句敷衍的解釋都沒有。

  他當時忍不住問:「你是否哪天也會一聲不吭就與我斷了?」

  諾蘭沒有回答。

  斷了便是斷了,當訊息不再收到回應,身影也不再出現在視野裡,那便是結束了。因而雷德總是小心翼翼,深怕諾蘭哪天一個不稱心就不告而別,所以他只能從細微處下手,讓諾蘭一點點習慣有自己的生活,想讓自己在諾蘭心裡留下一個無法磨滅的痕跡。

  而他也跨出了成功的一步,老鬼曾私下透露過,諾蘭從不跟哪個床伴過夜,也從沒維持超過半個月的關係,更別說讓對方住進算是私人領域之一的這間公寓。他想,自己並非是毫無機會,因為諾蘭對他也沒有表面上的無動於衷,他也能感覺到諾蘭偶爾不經意流露的柔情。

  他也明白自己愛得太過卑微,換到過去,他也不相自己會為一個人放下自尊地付出,但他就是為諾蘭著了魔,自相遇的那一夜起,一種彷彿刻入魂魄的執念便時時糾纏著他,即便明知兩人身處不同的世界,他也甘願以凡人之身飛蛾撲火,全力一試。

  雷德皺緊眉頭,加重衝刺的力道,在諾蘭壓抑痛楚的呻吟中,將兩人的身子緊緊相貼,像要拆吞入腹般,猛烈灌注所有愛慾。他早就發現了,比起溫柔繾綣的魚水之歡,諾蘭更熱衷於會帶來劇痛的粗暴掠奪,似懲罰又似宣洩,私處因而受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儘管如此,雷德還是不忍這具已經傷痕累累的身子加重負擔。他小心抱住懷裡的人,一個翻身,讓對方能避開傷口地靠坐在茶几上,再雙手握住諾蘭細瘦的腳踝,往兩側大大拉開,方便自己更加肆無忌憚地侵犯。

  肉體的拍打聲不絕於耳,將客廳的悶熱拉拔到更加旖旎的溫度。

  諾蘭微啟雙唇發出斷續呻吟,粉嫩的舌尖於唇邊若隱若現,像誘人採摘的果實,纖瘦卻精實的腰肢主動抬起,迎合雷德一次比一次還深的撞擊,滿是紗布的身子承受不住過於激烈的快感與痛楚而不斷輕顫,他仰著細白的頸項,晶瑩的汗珠沿著漂亮的肌里滑落,與雷德的汗水融合,卻還似不知足般,用力攀著身上的男人,任由對方盡情啃嚙每一處肌膚,絕麗的臉蛋因情慾染上瑰麗的色彩,一洗平日禁欲般的清冷。

  任誰也想像不到,這平日高傲的冰山美人一到床上,竟是截然相反的魅惑妖精。

  雷德癡迷地凝望身下景致,只覺諾蘭就像甜美的毒藥,教他越陷越深,難以自拔。這一刻,他閃過一個念頭——有什麼方法能與諾蘭綁在一塊永不分離?他貪婪地奢望著,想讓諾蘭超越凡人的無限生命裡都有自己的存在。

  此時,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雷德的這個念頭竟會在心底扎了根,越種越深,最終成了走入死局的心魔,在十二年後為他迎來一個能實現心願的魔。

  烈火在一個剎那的空白後歸於平靜。

  雷德強撐著床事後的疲憊,抱起累得不肯動的諾蘭進入浴室,幫他清洗乾淨後,就放回床上,將傷口一一重新上藥包紮,並確認私處的裂傷已無大礙後,才輕搖諾蘭的肩膀,柔聲問:「餓不餓?吃點東西再睡。」

  昏昏欲睡的諾蘭微蹙了下眉,就翻過身將臉埋進枕頭裡,來了個鴕鳥式拒絕。這略顯孩子氣的舉動讓雷德又氣又好笑,只得幫他蓋好棉被,才回廚房處理被冷落的晚餐。

  待一切都清理完畢,正要回房,就見客廳的地板閃過一抹淡金色的反光,雷德走過去一看,竟是諾蘭從不離身的迷你轉經輪,應是在方才的歡愛中不慎掉落的。他拾起項鍊,望著在空中輕晃的轉經輪,想起諾蘭每次注視它時流露出來的的神情,不禁心中一軟。

  能有珍視之物,說明這人並非真的沒心。

  雷德走回臥房,輕輕拿開諾蘭抱著的枕頭,為他繫回項鍊後,才躺上床,凝視他此刻毫無防備的恬靜睡顏,而後將人摟入懷裡,落下一個親吻,發出輕不可聞的嘆息。

  「晚安,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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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7-8 23: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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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番外2+1P組:渣男不易(肉渣)


  十一年前的廣州,發生幾起魔物竊魂案,但沒欲魔什麼事……理論上來說。

  紙醉金迷,說的不止是五光十色的夜生活,還是一家極富聲名的同志酒吧。從店長、酒保、服務生到泊車小弟,以及台上表演的樂隊,都是相貌出色的年輕男孩,舉手投足盡帶一股風情,可想而知,光顧這間酒吧的人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輛寶石藍的跑馬停在酒吧門口,車門打開,踏出一個五官俊美的男人,烏黑的長髮隨意垂散,儒雅中又難掩一股狂傲的邪氣,剪裁合身的高定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高挑身材,未繫領帶的胸口微微露出麥色肌膚,渾身散發著勾人情慾的麝香氣息。

  男人將鑰匙拋給泊車小弟,就帶著幾分意興闌珊的慵懶踏上階梯,卻在進入酒吧的瞬間,眼神一亮,像聞到誘人的美食般舔了下嘴唇,步伐也輕快起來。

  「老闆。」戴眼鏡的青年恭敬地跟在身後,選擇一個較適用於人界的稱呼,「人就在吧台那,閒雜人等都讓我們擋下來了。」

  欲魔嘴角一勾,含著邪佞笑意的目光一轉,準確鎖定吧台上一道清麗的身影。

  嘶,果真是難得一見的極品。

  不同於凡人侷限於外表的驚艷,魔族更看重靈魂的本質。不同的靈魂,所散發出來的氣味與吞食的口感都會不同,若那靈魂還自帶靈力,那就更添風味了。

  欲魔緩下腳步,以從容的姿態邁向獵物,邊仔細打量對方。

  青年俊麗的臉蛋正微垂眼眸,落下捲翹濃密的睫毛,白晰的肌膚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晶瑩剔透,纖瘦修長的身子穿著一件長袖白衫,每一顆扣子都繫得十分整齊,幾乎是將自己包得一絲不漏,在這炎熱的夏夜裡,卻沒有絲毫違合,反而給人一種清冷高貴的感覺。

  這種帶著禁欲氣質的獵物,最能刺激狩獵者心底的獸性,讓人恨不得一把撕開那高冷的偽裝,狠狠蹂躪那藏在皮囊底下的脆弱靈魂。

  但最教欲魔滿意的是,小獵物不是普通的凡人,只要稍用靈視檢查,就能發現青年體內有淺淡的靈力,更棒的是,對方還散發著黑暗的甜美氣息,那是曾犯下罪並於墮落邊緣掙扎又被光明救贖的靈魂才有的獨特香味。

  滿分!不,超滿分!滿分乘以二!

  罪,是靈魂最美味的調料,也是獵物此刻有如果實熟成待摘的香甜味。

  低階的魔物只管張口就吃,生吞活剝,什麼滋味都不懂,高階魔就懂得烹調,還喜歡將美食含在嘴裡,慢慢舔舐品嚐,讓美味一點點融於舌蕾,因此他們最愛飽受罪念折磨又抗拒命運的頑強靈魂,而那樣的靈魂也蘊藏著更豐富的黑化物。

  欲魔遊遍人、魔兩界,嚐過無數俊男美女,早已厭倦只有皮肉可看的庸俗靈魂,正覺得百無聊賴,就收到桀普報告,說旗下一家酒吧來了個極品。他聽對方講得天花亂墜,便抽點分靈過來,當是嚐點零嘴,誰知結果竟如此出乎預料。

  該從哪下手呢?

  對於吞食靈魂,欲魔沒有太大的興致,也不想因此招來地府的注意,影響他在人間的生意,又損失一個解悶的床伴,多划不來?他喜歡的是將這些美味一一收藏起來,以最原始的交融方式裡裡外外地舔個夠,享受身心靈的極致歡愉。

  掌握慾望的魔君,最在乎的自然是下半身的事。

  他坐上青年身旁的位子,瞧見桌上喝到一半的Choco-Martini,十分訝異美人看似冷漠,竟嗜好這類巧克力甜酒。他想了想,實在按捺不住那撩撥自己的香甜氣息,便招手點了杯Between the sheets,緩緩推到對方面前,以像在輕柔愛撫的低醇語調說:「請你。」

  Between the sheets,床笫之間,顧名思義,就是「來上床吧。」

  簡單直接毫不做作,完全就是慾望魔君赤裸裸超坦率的作風,跟那些成天絞盡腦汁發明撩妹撩漢語錄的妖豔賤貨好不同!

  「……」

  青年淡漠地瞥去一眼,精緻漂亮的臉龐毫無波瀾,彷彿欲魔那完美得找不出一點瑕疵的外貌,也不過只是一隻路過的普通蒼蠅。

  唉唷,高嶺之花更要摘了。

  欲魔才這麼想,下一秒,就見這朵冰山花將兩杯酒和在一起,仰頭一口乾掉,末了還伸出一小點嫩紅的舌尖,舔淨杯緣的最後一滴酒液,纖細的頸項微微滑動小巧的喉頭,教人忍不住腦補起美人用那張嘴為自己服務的誘人畫面。

  他深吸口氣,壓住差點淹沒腦漿的衝動,稍微湊近身子,打算使出渾身解數,一鼓作氣地摘下這朵花,卻見對方放下杯子主動投來目光,那醺然的臉頰浮上一層淡粉,流轉淺淺水光的烏黑眼眸,竟已不見原先凝著的冰霜。

  美人輕啟微濕的薄唇,嗓音清冷,又有幾分似醉未醉的柔軟,說:「飯店還是你家?」

  「……」

  喔,原來這也是個單純不做作的,跟外面那些愛裝白蓮花的妖豔賤貨好不同!


  *  *  *  *


  昏暗的小巷裡,兩人貼在牆邊緊密交纏,空氣裡滿是揮之不去的悶濕味,唇舌相濡的吮吻輕嘖不斷,混雜著酒精的曖昧喘息,於夏夜的熱浪中激烈翻滾。

  「寶貝兒,你確定要在這裡?」欲魔嘴裡這麼問,動作卻強硬地將懷裡的人壓向牆邊。他撕開青年的襯衫,急切地啃咬一如想像中細嫩的肌膚,感受對方身上因沉淪情慾而越漸濃郁的芬芳,慾火更盛。

  青年沒有回答,只是主動地挺起腰身,輕蹭兩人貼在一起的硬挺處,修長的雙手在欲魔身上靈巧游移,並隨一記落在胸前的吸吮,發出難以自制的低吟。

  「啊……」

  靠!

  欲魔倒吸口氣,方才那一聲不僅僅是聽覺上的誘惑,隨之而來的銷魂香甜味更是堪稱魔族最強勁的媚藥,勾得他差點沒能忍住撕裂對方的衝動,整個腦袋也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要把懷裡這引火自焚的小美人操個天昏地暗。

  馬的,管他答案是什麼,也不管地點舒不舒服,反正他肯定是要先就地來一炮了,慾望至上的魔君可不會幹出對不起自己下半身的事。

  就在他一手伸進青年的褲頭,準備要提槍上陣時,就感到腰腹突然一涼,一陣劇痛猛地穿透身體,炸開一股強勁的靈力,將他狠狠地撞向對面的牆壁。

  「轟——」

  碰撞的威力不小,欲魔竟陷入三秒鐘的空白,才從鋪天蓋地的暈眩中回過神,就見自己的腹部插著一把靈光流轉的劍,把他牢牢地釘在牆上,而身前本該迷失慾海的美人正將扣子一一別上,恢復冷若冰霜的神情,若非襯衫有幾顆脫落的鈕釦,以及白晰的頸項還有他烙下的吻痕,真要教人以為先前的旖旎全是一場幻覺。

  「哈!」欲魔笑了,毫不在意自己目前的處境。他微微瞇起眼,感受青年不再壓制的充沛靈力,以及修行者獨有的氣韻,才恍然大悟地說:「原來還是個靈能者,寶貝兒,你隱藏實力的技術真不錯,哪個門派的?」

  青年沒有回答問題,逕自掏出手機,貼到他面前,「認識?」

  手機上是一張從某個角度偷拍到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正走出一家醫院,姿態從容似在閒逛,落在路人身上的目光卻冷漠高傲,又帶著一股饑饞。

  欲魔眉尖一挑,認出那男人就是無珠之眼安插在人界的愛將之一,專門為暗隱主竊取魂魄。儘管他與暗隱主確實有些不能言明的交易,但他跟這男人的關係卻不怎麼好。

  說起來, 他們一個是竊魂集團的小Boss,一個是跨界連鎖情色業的大Boss,怎樣都不該撞在一塊,偏偏對方幾年前竊了他打算培養的一個小女優的魂,雖然生意本來就是誰先下手誰就贏,但仍讓他在心裡記上了小本本,並明言禁止對方踏入他的領地。

  眼見青年在問及這人時,眼底有不容忽視的殺意,估計是來討債的,欲魔便在心底打著算盤,臉上笑意不減,挑逗道:「見過,但不怎麼熟,怎麼?你被他欺負了,要我幫你討個公道嗎?親愛的。」

  說著同時,一隻手還不老實地撫向青年,揉了揉對方緊實的翹臀。

  青年面不改色,直接點了下手機,跳到下一張照片,是另一個面貌平凡的男人,「這是他的心腹。」

  手指再一畫,便是那名心腹進入一家酒吧後門的照片,門上刻著一個山羊頭圖騰,圖騰流轉著凡人不可見的靈光,欲魔頓時瞳孔一縮,笑意自眼眸褪去。

  這他媽的不是紙醉金迷進出暗道的後門嗎?是誰啟動圖騰讓那傢伙進去的?

  青年精緻的眼眉露出一絲譏諷,「不熟?」

  「……」

  欲魔整個魔都不好了。

  一直到許多年後,他都還清楚記得這一夜——白目下屬放老鼠進機密領地,因而引來一個極品小美人,卻在他嚐了口糖衣正是堅挺的時候,被美人來一招反捅逆襲,害他被打臉打得啪啪響,裡子面子全丟光,差點再舉不能,這個心理陰影面積簡直不敢想像!

  他左看右看,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就被關入一個結界,看來這場誘捕是有備而來的,就不知小美人究竟對他真正的身份有多少了解。

  欲魔滿懷期待,在一番充滿單方面調情的拉鋸後,為了噁心那膽敢再次冒犯他的魔,就大方提供老鼠的落腳處,並一手握緊掌下的俏臀,將青年摟進懷裡,輕舔對方的耳垂,說:「為了慶祝我們聯手除掉共同的敵人,不如換個地方繼續?」

  「……」

  美人目光往下,看著他還插著一把劍狂流血的腹部。

  欲魔以為美人在看自己器大活好的某處,立刻挺直腰桿,十分驕傲。

  是的,掌握人魔兩界情色業、縱橫床場的魔君,絕對是身殘志堅的最佳模範。

  然後,美人就收起武器跟他歡樂去開房了嗎?

  做夢!

  只見青年拍開欲魔的手,退開幾步,冷聲丟出兩個字:「醜拒。」

  「……」

  醜、拒?

  他居然被嫌醜?

  欲魔整個魔都驚呆了。

  這張去韓國都整不出來的完美五官居然會被嫌醜?

  深受羞辱的他眼神一沉,察覺腹中劍再次泛起一陣靈波,俊美的臉龐便佈滿狠戾的殺意,「你知道這只是我的分靈吧。」

  青年一臉毫不在意,「那又如何?」

  欲魔陰狠地瞪著他,「我不會放過你的。」

  青年聞言,竟揚起一抹輕笑,將清冷的眼眉染上一層媚意。他傾身湊到欲魔面前,落了鈕釦的領口隨之微敞,露出帶著吻痕的漂亮鎖骨。他輕聲說:「Bite me。」

  「……」

  欲魔倒吸口氣,可恥地硬了。

  下一秒,青年手中的長劍化為刃鞭一抽,耀眼的銀藍靈光炸開,宛如誅魔的雷火,讓欲魔吃痛地怒吼一聲,就懷抱著一股欲求不滿的怨念化作煙霧消散。

  青年淡定地收回武器,撤去結界,就在鬼使的協助下迅速離開。

  片刻後,空無一人的暗巷裡,如細沙般的黑霧自虛空浮現,漸漸匯聚成人形。欲魔看向青年離開的方向,嘴唇微動,用舌尖吐出一根細黑的頭髮。

  他小心捏起那根頭髮,邪佞一笑,「很好,男人,你吸引我的注意了。」

  領著一批小弟趕到的桀普正好聽見他的自言自語,頓時一僵,差點用臉著地。老闆戲太多,作小弟的總是被霸總台詞雷到,這種心情大家體會一下。

  「去。」欲魔將頭髮遞過去,沉聲下令:「把這人所有底細都給我找出來。」

  桀普接過頭髮,一臉心機婊地惡狠道:「敢踢我們的場子,絕對要他好看!」

  忠心耿耿的第一小弟心想,要將那青年抽筋拔骨、刀山油鍋、嚴刑拷打!

  誰知,欲魔卻一臉癡漢地惡狠道:「看我怎麼操哭他!」

  桀普:「……」

  有這種畫風不合的老闆真的心好累。

  後來,欲魔知道那撩完就跑的美人叫諾蘭,是個御鬼師,還是地府偵察員。

  「居然是這個身份。」欲魔一手托著重新整過的俊臉,神情凝重。

  桀普也一臉苦惱地說:「動了偵察員,就等於是打地府的臉,這樣……」

  「更要多上幾次了。」欲魔興致勃勃,「活這麼久,還沒操過偵察員呢。」

  桀普:「……」

  老闆,咱們可不可以有點別的追求?  

  從那天起,欲魔就開始全面追擊諾蘭,並且各種陰招損招層出不窮地死纏爛打,卻也不知是自己運氣太差,還是諾蘭太狡猾,每次他都將人抓到手了,卻總在快要攻陷城池的時候,被對方找到機會反擊,還都是一招擊殺的狠招。

  「諾蘭・拉文德,我總有一天會讓你跪著求我上你!」

  在第一百零一次被聖水洗臉後,欲魔氣得變成黑色龍捲風在魔宮裡暴走。

  桀普滿頭大汗地翻閱醫書。求問斯德哥爾摩症如何治療?

  皇天不負苦心魔(?),患上跟蹤癖的欲魔在數月的煎熬後,終於等到了機會——諾蘭為強行收服舒嬿那個千年厲鬼,竟然過度透支靈力,差點被怨氣反噬。

  欲魔非常機智地趁隙而入,接住虛弱倒下的美人,以吻渡去一口靈力,在諾蘭勉強恢復點精神後,舔了舔嘴唇,說:「寶貝兒,你需要我。」

  諾蘭睜開泛著水光的眼眸,蒼白的臉頰浮著一層不尋常的嫣紅,微啟的唇瓣是異常灼熱的氣息。舒嬿生前是被下了強勁媚藥後受盡凌虐而死,而此刻的他透過共鳴感受到她瀕死的經歷,記憶中被慾火反覆折磨的痛苦與羞辱,也正跨過時空在他的身上重現。

  他神情迷離地望著欲魔片刻,就一把拉下對方的脖子,吻了上去。

  欲魔樂翻了,立刻抱起諾蘭飛回一棟別墅,扒衣脫褲,磨J霍霍地衝鋒陷陣。他原以為自己會先把諾蘭操哭,誰知他在進去的那一刻,竟是自己忍不住先哭了。

  「天,我終於成功上了你。」

  太激動了,淚腺無法控制有沒有?

  準備好要被飆車的諾蘭徹底傻了。他從沒遇過這麼二的一夜情對象,差點沒被氣死。他怒地往欲魔臉上拍一張禁音符,夾緊雙腿,發號施令:「閉嘴,動腰!」

  「……」

  這一夜,欲魔是前所未有的嗨,並使出渾身解數,把所有知道的姿勢都狠狠地做了好幾遍,啪啪啪得連他重金打造的豪華床架都幾乎要散了。而諾蘭的滋味也確實沒讓他失望,不論是身子的交融還是靈魂的碰撞,都遠遠超過他所能想像的美味,受他魔氣浸染而沉淪情慾的靈魂,所散發出來的香味也更加誘人了。

  激烈的肉體撞擊聲不絕於耳,直至天光乍現,方才消停。

  《把諾蘭搞上床》成就GET!

  欲魔滿足又自豪,非常肯定懷裡的冰山美人已被征服,如果小鬼師醒來後,願意軟聲軟語地撒撒嬌,求自己將他收入後宮的話,也不是不能好好考慮,畢竟這種極品實在不多見,應該還可以反覆舔上個一、兩年。

  誰知道,諾蘭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嚶嚶嚶地撲進欲魔懷裡說我好疼你好壞,而是長腿一伸,將他一腳踹下床,滿臉嫌棄地說:「你怎麼還沒滾?」

  欲魔:「???」

  Excuse me?

  諾蘭面無表情,語氣略有鄙視,「射完就滾,419的常識,不懂?」

  欲魔震驚了。 這個常識他當然知道,但問題是——

  「這裡是我家。」他咬牙道。

  諾蘭起身拾起衣服,毫不避諱自己印滿吻痕的身體,「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欲魔簡直氣絕,決定要給這個膽敢鳩佔鵲巢的的小鬼師一個教訓。

  豈知,他一衝過去,竟發現諾蘭掏出一罐極為眼熟的東西,頓時心頭一驚,還來不及閃避,就被咕嚕咕嚕地灌下一大口濃濃的、百分百的純正聖水。

  「……」

  什麼叫拔屌無情?

  再次被驅散的欲魔以為自己渣遍了全世界,卻沒想到有人比他更渣!

  他不服!他決心要反渣回去!何況他還沒把諾蘭操到哭!

  於是,欲魔決定開始新一輪的死纏爛打。

  然!而!

  他又一次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小鬼師居然在跟他上床後不到三天,又勾搭上另一個男人,擺明就是在告訴他:「你這個魔不夠力滿足不了我。」氣得他二話不說,直接衝進他們約會的餐廳,把諾蘭扛起來就走,臨離開前,還惡狠狠地瞪了眼奸夫。

  其實只是來談靈異案件的委託人:「???」

  欲魔這次是發了狠,用上比以往還多一成的力量,將諾蘭牢牢定在床上,還設下禁制讓他無法召喚鬼使後,就粗暴地撕開他的衣服,邪佞萬分道:「你這個小淫娃,既然你這麼飢渴,我就把我的手下全部叫來,讓他們輪了你!」

  諾蘭震驚了。這麼老掉牙的梗怎麼還有魔在用?

  戲精上身的欲魔,以為小鬼師怕得說不出話來,就更加興奮地跑進浴室裡,隨便換了一張臉,再衝回來拉開諾蘭的雙腿,猥瑣兮兮地說:「老闆叫我上了你。」

  「……」

  如此反覆了十次,期間,欲魔沒靈感了,就隨便捏了一張好萊塢明星的臉,連衣服都懶得穿,直接甩著鳥奔回床邊,台詞也沒說一個地繼續再戰,莫名圓了諾蘭少年時曾偷腦補與飾演雷神索爾的猛男打一炮的青春期幻想。

  而諾蘭也從一開始抱著勉強打砲的心情,漸漸覺得厭膩麻木,甚至無聊得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心想這魔到底行不行?他自己買根按摩棒都好用多了。

  於是,欲魔賣力嘿咻到最後,竟然發現——諾蘭睡著了!

  在他勇猛的攻勢下,這個人類居然睡著了?

  睡!著!了!

  不是哭喊著不要了我好累求你饒了我地累昏過去,而是無聲無息地安睡了!

  求問他的心理陰影面積。

  從此以後,欲魔就與諾蘭槓上了,立誓總有一天要讓小鬼師在他身下哭喊著你好棒我好愛你求你不要停,然後他再將諾蘭狠狠甩掉,重回世界第一渣的寶座。

  第一小弟桀普:「……」

  老闆,求你了,咱們追求點別的。

  桀普心酸的同時,也莫名對諾蘭產生一種極為扭曲的敬佩之情。

  我的魔帝啊!從來沒有一個人類能把魔君玩壞成這樣,這個偵察員果然是地府出了名難搞的怪胎!

  就這樣,欲魔和諾蘭在「誰最渣」的比鬥中成就了一段詭異的炮友關係,又在時光荏苒中,不知不覺摻入了其他東西,比如:欲魔挖掘到諾蘭灰暗的童年,也發現了諾蘭追查竊魂案的動機,還依憑魔窺視人心的天賦,察覺諾蘭對兩位養父的心結,特別是對那個叫泰特斯的男人。

  銀髮綠眼的俊美五官與渾然天成的冷傲氣質,那是個連欲魔都忍不住讚嘆的美男子。他看著泰特斯的照片,又拿起諾蘭前任床伴雷德的照片,比對兩人相似的眼眉,恍然大悟。

  難怪小鬼師當初會用醜拒來打臉他。

  於是,欲魔便幻化成泰特斯的模樣,出現在諾蘭面前。

  在新面孔初登場的那一刻,諾蘭始終平淡的臉龐總算出現不同的表情,即便只是一閃而過的無措與狼狽,也足以讓欲魔找到他藏在心底深處的瘡疤。

  「我明白了。」欲魔滿意地捏住諾蘭的下巴,以泰特斯的姿態,垂憐般地輕咬他褪去血色的唇,「你犯下的罪,是亂倫。」

  與血親交合是天理不容的罪,就算是年幼受到誘騙,也會在靈魂烙下一筆污點,青少年時又對養父的伴侶產生愛欲而心生愧對,儘管這份愛戀並非實質的罪,卻因愧疚加重那筆污點的存在,最後便在心底紮了根,讓靈魂永遠都走不出自己編織的罪網。

  諾蘭面色蒼白地閉上眼,掩去呼之欲出的一絲痛楚,再睜開時,已是波瀾不驚的冷漠。欲魔目不轉睛地凝視那雙眼眸,深邃而清冷的幽黑,明明潛藏不同的風貌,卻總是倔強地以無情做掩飾,也總是無端地蠱惑著他。

  他想,諾蘭最吸引他的地方,便是這深入骨髓的叛逆——既不服上天降予的命運,也不屑於臣服黑暗,這一意孤行的脾性令他著迷不已,儘管日後他也總會因此氣得跳腳。

  漸漸地,諾蘭不僅是他想征服的床伴,還是他試圖要拉入魔道的專有獵物。欲魔始終相信,只要小鬼師一旦失守墮魔,自己對諾蘭的這份興致也就會消失了。

  直到那一年的某個冬夜。

  「你親生父母給你取的名真沒意思。」硬是纏著諾蘭在溪邊胡鬧一番後,欲魔輕撩他額上汗濕的瀏海,動作輕柔,嘴裡的話語卻像戳挖傷口般螫人,「諾蘭就好聽多了,誰幫你取的?是疼你如親子的養父,還是這張臉的主人?」

  「……」

  諾蘭一腳踢開黏皮糖,完全沒被垃圾話影響,自顧自地穿起衣服。在寒冬中河邊野合,除了又濕又冷外,根本沒有其他感覺,滿地石頭還躺得不舒服,也就欲魔這神經病能自嗨。

  「別急嘛,寶貝兒,這裡又沒別人。」絲毫不覺得冷的欲魔起身抱住諾蘭,順便挺了挺某處,對自己的持久力非常驕傲,「你還沒回答,是誰幫你取的?」

  諾蘭漠然看了眼對方死活不放的手,以及被對方刻意扔到遠處、裝有各類驅魔法器的外套,明白自己在回應問題之前是別想脫身了,不過他從來不是那種會如他人意的性子。

  「不管誰取的名,好或不好,都是我。」諾蘭一一繫上襯衫鈕釦,將話題輕描淡寫地反拋回去,「欲魔這名也不見得多高明,但你就是你。」

  欲魔頓時一噎,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良久,他才悶聲說:「欲魔只是個代稱,只要能坐上我這個位子,誰都能當欲魔。」

  這股沒由來的鬱悶氛圍,讓諾蘭略感訝異地停下動作。

  欲魔自嘲地勾了下嘴角,「我沒有名字。」

  一個只是從天使分裂出來的影子,因難以自制的妒念而癲狂成魔,染上無數鮮血,害死他心愛的女人與未出生的孩子,他就是個連本體阿撒茲勒都仇視的存在,哪有什麼名字?

  「……」

  難得的沉默在潺潺溪流中蔓延,這是兩人自相識以來,第一次這般平和相處。

  其實,諾蘭自從與雷德分手後,就失去了跟任何人發生親密接觸的興致,因為雷德對他的影響太大,讓他忍不住倉皇逃離那個溫室,任由時間洗刷雷德留下的痕跡,卻又下意識地想為對方保留身邊的空位。

  然而,他卻偏偏遇上閒得發慌的欲魔,纏得他煩不勝煩,才會在受舒嬿共鳴影響時,抱著早死早超生的心情讓對方得逞。他原想欲魔玩完了就會滾,誰知這混帳竟還食髓知味了。

  諾蘭安靜繫好最後一顆鈕釦,目光從蕭瑟的山林移回欲魔複製出來的臉龐,眼眸再次閃過複雜的情緒。不得不說,欲魔這一招確實用得不錯,至少他快分不清自己面對這張臉時偶有的軟化究竟是為了泰特斯,還是為了雷德?

  每一次的乍看,總有再見故人的一瞬恍然,但他總能迅速辨認出來,畢竟這三人的本質差異太大,讓他想騙自己都不行,特別是欲魔這毫無形象可言的二貨。

  此刻的欲魔就頂著一頭微亂的銀髮,略濕的髮梢還沾著一小塊苔蘚,看起來顯眼至極。諾蘭望著那抹綠,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彈去苔蘚,脫口低語:「Moss(苔蘚)。」

  這個詞他說得極其自然,彷彿在自己都不知道的久遠前也曾這麼做過,是那麼地似曾相識。他納悶地皺了下眉,見欲魔露出一臉怔然,像隻初被溫柔對待的懵懂蠢狗,不由有些失笑,卻沒表現在臉上。

  諾蘭收回手,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冷聲說:「莫茲,以後就叫你莫茲吧。」

  「……」

  這一刻,欲魔依稀產生一股錯覺,好像自己回到了數千年前,望見那露出俏皮笑容的少女,輕彈阿撒茲勒的髮梢,說:「你不說,那我就叫你莫茲啦。」

  莎拉?諾蘭?

  這會是巧合?還是……

  欲魔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抓著諾蘭的手也更緊了。

  從那一天起,莫茲,不再是阿撒茲勒獨有的稱呼,而是諾蘭單獨為他賦予的名,也是他們之間唯一真正親密的一段聯繫,令他再也無法放開懷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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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7-11 23: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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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番外2+1P組:歸屬(一)


  諾蘭自五年前遭誣陷入獄後,就傷到了根本,即使玄宿魁的醫術再高明,也無法讓他恢復原有的顛峰狀態,身體因而落下許多暗傷,後來又為審判末日耗盡精力,好不容易捱到神子降下淨世天力,他那些大大小小的新舊傷才總算痊癒。

  然而,魔界畢竟不是人類待的地方,又不時有盜賊出沒,幾日的奔波打鬥早已令他筋疲力竭,偏又遭風魔暗算,雖然克里斯的血替他免疫了致命的病毒,卻仍傷了元氣,以致於他這一昏迷就睡了許久,久到他幾乎要迷失在夢境裡。

  夢中,他變成一個天真爛漫的牧羊女,愛上一個陌生的旅人,對方卻在她懷有身孕後消失無蹤,她迫不得已,只能嫁予他人,卻在婚禮那天等來一場殘忍的報復。

  滿目腥紅的殺戮中,女孩在腦海裡瘋狂地尖叫。

  ——為何死的不是她?

  難以相信自己愛上一個殘暴的怪物,難以接受自己是害死所有人的禍首,親人與新婚丈夫慘死的畫面不斷在心底徘徊,前所未有的絕望讓單純的女孩徹底崩潰。

  於是,她赤腳踩上滾燙的赤紅岩石,神情麻木地一步步走到懸崖邊,在那人驚懼的呼喚中,與肚裡曾經期待的胎兒,縱身跳入焰池裡。

  在被烈火吞噬的那一刻,女孩鬆了一口氣,她終於解脫了。

  後來,便是漫長的混沌,直到一縷星光流入,才漸漸有了些許意識。

  他先是變成許多不同的動物,小從轉瞬死去的蟲子,大到勉強活過幾年的貓狗,懵懵懂懂間,他終於又成為人類,生生死死地經歷許多事,卻沒有一樣能清晰地留在腦海裡,只有滿滿的迷茫與惶恐,但零碎的記憶裡,總有一個人不棄不捨地守護他。

  曾經,他穿著錦衣玉袍,窩在一個侍衛裝扮的男人懷裡,不斷哭喊:「雷……雷……」

  他邊哭邊吐血,似乎受了很重的傷,話也說得不清楚,那侍衛也渾身是血,卻始終緊緊地抱著他,笑著安慰:「不怕,很快就不痛了。」

  最後,一根長矛射來,穿過他們的身體,兩人都死得極慘。

  又是幾番輪轉,他回到一條陰暗的大道,路旁飄著幽幽熒火,像極了幽冥道。

  他迷迷糊糊地往前走著,竟遇上一個怪物,周遭還有此起彼落的尖叫。怪物看見他,立即張牙舞爪地撲來,但還沒來得及碰到他,就被一個銀髮男子斬斃,無形的凌厲刃鋒劃破空氣,擦過他的手臂,留下一條極細的割痕。

  明明只是不見血的小皮肉傷,卻帶來刻骨蝕心的劇痛,讓他差點就要暈過去,本就混沌的意識也越漸模糊,彷彿自己歷經千辛萬苦的旅程將要功虧一簣。

  依稀間,他感覺有人用什麼將自己即將潰散的身體束縛住,接著就聽一個少年用毫無起伏的軟嚅嗓音說:「此子魂魄不全,受不住真君的煞氣。」

  接著,一顆粉嫩鮮豔的桃子就被遞來面前,甜美的香味撲鼻而來,暫時拉回他逐漸流失的注意力,他傻愣地抬頭一看,朦朧的視線令他看不清其他人的樣貌,卻唯獨眼前那額抹朱紅月印的紅衣娃娃特別鮮明。

  「快吃,吃了就好了。」小娃娃奶聲奶氣地說。

  娃娃有雙明亮的澄澈碧眼,教人難以拒絕。他下意識地接過桃子吃下,待銀髮男子與紅衣娃娃離開後,身體就倏然散發出溫暖的光芒, 消去所有疼痛,他的神智也清醒了不少。

  留下來的黑袍少年見狀,語帶驚奇道:「竟與他們結下了因果,你這機緣難得呀。」

  從那之後,夢境越漸清晰。

  他又變成了不同的人,又遇見那個叫雷的男人。男人有著相似的名字,卻也與他一樣,每一次出現都是不同的樣貌,但對方都一如既往地溫柔守護,也一如既往地被他的殘缺所拖累,兩人從未能有善終。

  夢裡的場景越來越接近他所熟悉的年代,這一次,他們在轟炸聲連天的大動盪中相遇,也終于戰火過後的飢荒與鬥爭,天生癡兒的他差點被飢餓的村民分食,男人護著他逃入深山老林,但他仍無法逃過早已惡化的多年纏疾。

  男人抱著他乾枯虛弱的身子,強顏歡笑的臉龐爬滿了淚水,「睡吧,不怕,你好好地睡,我很快就會去找你,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我都要在你身邊陪著你。」

  他望著對方眼裡熟悉的執念,沒由來地,忽然想對那人喊一聲:「雷德!」

  夢醒了。

  諾蘭睜開眼,就對上一張轉憂為喜的俊美臉龐,剎那間,他以為自己見到了雷德。

  欲魔火速派人召喚桀普後,就一副漫不經心地坐回位子上,恢復往日的輕佻張狂,邊拉了拉繫在諾蘭手上的繩子,再不見先前的焦躁與緊張,「寶貝兒,你這一覺睡得太久了,我該怎麼懲罰你呢?」

  「……」

  諾蘭無語凝視欲魔複製泰特斯的容貌,片刻後,就默不作聲地閉上眼,抱著從沒能陪夢中那人走完一生的遺憾,久久無法回神。


  *  *  *  *


  在將近兩個月的昏迷後,諾蘭總算甦醒了,然而欲魔並沒有因此鬆一口氣。

  諾蘭似乎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變了。

  哪裡變了他也說不上來,明明諾蘭仍會對他的挑逗冷言相向或粗暴反擊,在床上也依然會沉浸在被他支配的情慾中,一切都跟過往的十二年沒什麼兩樣,但他就是能從諾蘭不時的沉默中,感受到一份若有似無的疏離。

  就連諾蘭的氣息也出現極大的變化,不再有果實即將腐爛的醇熟味,反而有一絲返璞的清新香甜,這令欲魔感到焦躁不已,因為這代表著靈魂看透癥結而心境漸轉的味道。他不安地猜測著,諾蘭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是想起關於莎拉的事了嗎?

  諾蘭會不會為了擺脫自己而步上前世的後塵?

  種種猜疑,加上魔界近來一觸即發的煙硝味,讓欲魔更加不耐煩了。

  他草草處理完公事回來,在偌大的別墅裡尋了一圈,果然又見諾蘭坐在書房的落地窗前,腿上躺著一本翻開的書,視線卻落在窗外的人造藍天,一手把玩著那條從不離身的轉經輪項鍊。天光透過玻璃灑落在諾蘭穿著長袍的清瘦身子,加上那心思難測的淡漠神情,竟莫名有種即將飛升的出塵感。

  欲魔癡迷地注視了會,才緩緩游移目光,落在諾蘭因隨意坐臥而露出的小腿,白晰的腳踝上繫著一條細長的鎖鍊,那是為防止對方逃跑而設計的封靈鎖,既能抑制靈力,又有足夠的長度能在屋裡走動,同時也方便兩人幹些不可言喻的事情。

  想起自己前晚用這鎖鍊在諾蘭身上做了什麼事,欲魔的眼神就越發深沉。

  諾蘭察覺到這股視線,投來淡淡一眼後,就稍微挪動了下身子,以更加閒適的姿態靠坐在落地窗前,拾起滑落的厚重書本,重回無意間斷開的知識汪洋。

  越是這般毫不在意的清冷,越是讓人有股欲望想要激怒對方。

  但欲魔忽然沒了那種興致,因為他想起來,阿撒茲勒與莎拉的相戀也是在同樣陽光明媚的午後。他靜靜凝望了會,就一言不發地走過去,邊一一解開繁瑣的魔君服飾,待走到諾蘭面前時,身上就只剩下一件素白的襯衫與長褲。

  高大的陰影遮住光線,諾蘭微皺眉地抬起頭,就見欲魔面無表情地俯下身,一手撐在地板上,另一手抵在他身後的玻璃上,像是要將他徹底罩住般壓了下來。

  「你……」諾蘭才說出一個字,就被接踵而來的吻堵住,熱切卻又異常地溫柔,不似往常為了征服的挑逗調情,更像要將什麼情感摻融在相濡的唇舌中,純粹得毫無技巧,竟讓他吞回本欲抗拒的話,任由對方輕柔褪去自己的衣袍。

  這一刻的欲魔,沒有任何多餘的念頭,只想好好擁抱懷裡的人。

  幾番雲雨後,諾蘭倦極睡去,從頭到尾竟也是難得的溫順,不曾有半句反唇相譏。欲魔心滿意足地摟著他,在恬靜的睡顏上落下輕啄,眼裡全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寵溺笑意。

  可惜,這份好心情沒有維持多久,就被腦海裡的嗓音打破。

  「你沒剩多少時間了。」與欲魔一模一樣的聲線,卻是截然不同的沉著,那是屬於阿撒茲勒的意念傳遞,「路西法他們已做出決議,即將出兵鎮壓你。」

  「……」

  西方地府七位天使長是七魔君的本體,並在魔性的長久影響下「墮落」之事,早就傳遍全魔界,已經融合的六位魔君也恢復了本名,不再以七宗罪名自稱,路西法對於成為新任魔帝勢在必得,而他們也絕不可能再放任欲魔在計畫之外。

  七位墮天使長,一個都不能缺。

  欲魔神情一冷,所有溫情瞬間褪去,「你們想強制融合?」

  不似其他從一開始就抱有共識而自願剝離的六位魔君,欲魔是在毫無意識下被迫分離的影子,他的出生代表著混亂與悲劇,並未懷有任何崇尚使命,又在與阿撒茲勒數千年的相互憎恨下,早已有了叛離之心,更不可能會接受被融合的命運。

  這些想法,欲魔不用說,阿撒茲勒也都知道,再如何不願意承認彼此,他們的念想確實就是相連在一塊,抗拒也無法阻止彼此讀取心思。

  阿撒茲勒沒在這問題上多做回應,卻是拋出一個問題:「你愛諾蘭嗎?」

  欲魔輕嗤,「廢話。」

  「我問的是諾蘭。」阿撒茲勒輕嘆,「不是莎拉。」

  欲魔皺眉。諾蘭就是莎拉的轉世,蔚仙也證實了這件事,又怎麼會不是莎拉?

  「他已經不是莎拉了。」阿撒茲勒無奈的聲音充滿苦澀,「同一個精魄,卻不再是最初的那個靈魂,也不是同一個人,你明白嗎?」

  欲魔不明白,也根本不想明白,「你覺得是不是又關我屁事?」

  阿撒茲勒沉默了許久,久到欲魔以為他終於滾蛋了,才聽對方說:「當初是我沒顧慮到她的立場,害她必須獨自一人承受世人的目光,導致後來的悲劇。如今路西法將劍指向你,你覺得你能護得了他嗎?還是你真的想重蹈覆轍?」

  誰說他不能保護好諾蘭的?欲魔簡直懶得反駁。

  然而,阿撒茲勒接下來的話卻無情地推翻一切,「他曾因為你而落入多少險境差點魂飛魄散?五年前是一場冤獄,兩個月前是風魔的偷襲,下一次會是什麼?而他又能否再次僥倖遇到蔚仙的及時營救或天目人王的救命血?」

  「……」

  阿撒茲勒說完就切斷意念,再無聲息,欲魔理應清靜的思緒,卻再也無法平靜。他怔然望著懷裡的人,手指輕輕撫過諾蘭為了救他而留在胸口的疤痕,久久不能言語。

  自那一天起,欲魔變得異常忙碌,白日不見蹤影,入夜後才匆匆趕回,像要確認諾蘭不會離開般糾纏不休,當然,所謂的日夜是從密境裡的天色變化來判斷。

  諾蘭不知欲魔在搞什麼花樣,卻能嗅到越發凝重的肅殺味,他猜想要出事了。

  今天,又是被單獨留在空盪別墅裡的一日。

  諾蘭慢條斯理地沖了個澡,洗去昨夜纏綿的痕跡後,才換上乾淨的衣袍,被銬在腳上的封靈鎖讓他連底褲都穿不了,完全就是欲魔該死的惡趣味。

  他隨手挑了盤欲魔派人備好的餐點,邊吃邊往書房走去。欲魔怕他一個人無聊,特地收了一櫃子的書給他解悶。那些書大多是有關魔族著名傳說的雜記及魔界各地誌談,也估計是負責擺放的魔族小弟不夠小心,裡頭竟摻雜了幾本術法典籍,諾蘭翻了幾頁,對於如何解開封靈鎖有了些靈感,便一直在偷偷研究。

  寧靜的時光才過不到兩小時,就被悄然接近的人打斷。儘管來人已盡可能地隱藏氣息,卻仍讓諾蘭抓個正著,不過對方本就也沒想要躲著他,真正要躲的對象是另有其人。

  「大人。」桀普走過來,遞上一個次元袋。

  諾蘭打開一看,裡頭裝著他被欲魔取走的所有物,包括通訊器。他不動聲色地收了起來,看向桀普明顯有話想說的臉,「有什麼事?」

  桀普先是露出苦笑,才推了下眼鏡,說:「大人還不知外頭的事吧。」

  原來七魔君發生了內戰,以路西法為首的六位魔君聯手討伐欲魔,偏不湊巧,欲魔在人界的勢力也受到新地府大力施壓,幾個重要據點都被偵察隊找上門。

  諾蘭聽完,神情沒什麼變化。他垂眸摩梭了下泛黃的頁面,才將書本闔上,淡聲說:「在神魔面前,我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類,『不該』幫得上忙。」

  「不該」二字讓桀普鬆了口氣,明白諾蘭是猜到自己的來意了,「但這場仗就是因您而起,所有人都要我們把您交出去。」

  諾蘭微蹙眉頭。

  先不提七魔君的內部問題,審判末日才過去三個多月,正是人魔兩界重建關係的關鍵時刻,欲魔雖然是後期才選擇棄暗投明,但怎麼說也有一點功勞,新地府卻選在這時候過河拆橋,他絕不會天真地以為這是為了救出他這麼一個小人物,更不認為蔚仙真有本事說服閻王們為他大動干戈,除非此舉正好合了某些大人物的心意。

  果然,桀普接著說:「外頭都在傳,欲魔擅自囚禁偵察員,破壞人魔兩界的和平協議,挑釁地府權威,令魔君們的信用掃地,嚴重影響魔族在人界的未來發展,路西法為展現誠意,便主動釋放一批被誘騙入魔的人類,承諾必解決此事,才暫時穩住兩界衝突。」

  桀普說到這,諾蘭也聽懂了。不論是地府還是六位魔君,都有人想要拉欲魔下台,而身份敏感的他就成了最好的藉口。

  「明白了。」他說完,就翻開書本繼續讀,也沒表示自己明白什麼。

  桀普畢竟是趁欲魔分身乏術時溜進來的,不敢逗留太久,但仍忍不住多說一句:「您應當是站在魔君的身側,而不是被他關在牢籠裡,這封靈鎖我會想法子幫您解開。」

  諾蘭忽然問:「你如何看待人魔兩界?」

  桀普停下腳步,見諾蘭神情平淡,便思忖了會,取下眼鏡擦了擦,說:「大人,我從來都沒跟您說過我自己的事吧。」

  諾蘭搖頭。十二年來,桀普對他的態度從一開始的輕蔑不屑,漸漸變成小心戒慎,到另眼相待的欣賞,最後轉為敬佩順從,無論是哪一個態度,都不曾洩漏半點私事,算是相當滴水不漏,反倒是他的事早被對方和欲魔挖得一乾二淨。

  桀普笑了笑,戴上眼鏡,從皮夾裡翻出一張有些皺痕的黑白照片,是他與一個抱著嬰孩的清秀女子的合照,「其實我妻子也是人類,可惜人類的壽命有限,她也沒有修行的天分,身體又不好,給我生了個大胖兒子後,沒幾年就去世了。」

  照片裡的兩夫妻都揚著溫暖笑意,小娃娃也胖嫩可愛,看起來十分幸福。

  諾蘭微微挑了下眉,有些訝異,「多久前的事?」

  「一百多年囉,但我這半魔兒子傻不愣登的,所以我從沒把他放出來丟魔現眼。」桀普嘴裡嫌著,眼裡卻溫柔寵溺,顯然是疼極這個獨子才藏起來保護。

  諾蘭看了他一眼,語氣有幾分軟化,「他在人界?」

  桀普點頭,「人界是他母親的家鄉,也是他的生長地,同時還是……我們魔族最初的家。」

  魔界最開始是不存在的,是天帝為了區隔魔族才劃分出來的黑暗禁地,更別說非天生魔族的成魔者哪一個不是曾在人界出生長大的?

  「說到底,我們也沒想摧毀人界,但誰不想回家呢?」桀普小心翼翼地收好照片,「據說地府偵察部未來打算招收從未行惡的良魔,我家笨小子可期待了,也不知他蠢成那樣考不考得上,大人若有機會遇見他,還請多多關照啊。」

  諾蘭盯著桀普半晌,「你私下跟蔚仙合作多久了?」

  桀普一頓,接著失笑出聲,真心服了諾蘭的敏銳。

  「也就差不多五年吧。」桀普坦承道:「當時您出事被監審官蔚仙救出,喔,現在該稱他為七世子了,魔君為了找回您,讓我追查他的下落,我們較勁了好一番才漸漸搭上關係,您可知我為了阻止魔君衝動誤事費了多少心思嗎?您之前在墨西哥灣被算計一事,還是我緊急向七世子透的風呢。」

  桀普說著說著,忍不住大發牢騷,「我這第一小弟不好當啊,魔君的臭毛病一堆,脾氣又大,簡直就是個神經病,好幾次我勸他別與虎謀皮,暗隱主不是能合作的對象,都差點丟了小命,最後還是七世子搬出您,才總算沒鑄下大錯。」

  諾蘭聽到這,就垂下眼眸,低聲罵了句:「那個低情商的混蛋。」

  看似冷漠的嘴角竟有些許笑意,不知是想起了什麼。

  桀普見狀,也默默在心底吐槽:「跟你這個傲嬌配,就是一對冤家。」

  「所以……」諾蘭收起剎那的柔和,冷聲道:「蔚仙答應照應你兒子,讓你背叛欲魔?」

  「不是,我永遠都不會背叛魔君,七世子也從沒如此要求,我們只是達成一個共識,就是您應歸屬人界。」桀普誠敬地俯了個身,「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像現在這般,親身在人界相會。」

  神子在降下淨世天力時,讓大家看見的上古之初仍鮮明地留在腦海裡,人神妖魔共存的和樂之世,沒有人不嚮往著,至少對大多數的人來說,這是值得努力的夢想,更別說天界也透露了消息——這世界能否長存,將取決於三界能否齊心。

  桀普悄無聲息地來,也悄無聲息地離去。

  諾蘭取出久違的通訊器,也不知蔚仙他們是否已經搞定跨結界通訊的障礙。他戴上通訊器後輕輕敲了敲,耳邊響起一陣沙沙噪音聲,過了快兩分鐘,才傳來接通的提示音,接著是一聲響亮又欠揍的中二宅宅音。

  「唷喝!姓諾的,你復活了?」

  「……」

  通訊很快就被轉接開,換成一道軟嚅又拖拉的陌生嗓音。

  「諾蘭,我等你等了好久啊。」

  諾蘭傻了,這是哪來的屁孩?

  對方也沒意識到諾蘭的納悶,自顧自地興奮說:「為了救你,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出一個攸關大局的藉口,呼攏我老爸犧牲色相,聯繫路西法表達一下不滿,再讓阿克隨便帶幾個人去砸場,表示我們地府有多憤怒,剛巧路西法那幾個天使也不爽欲魔很久了,就利用這個藉口去找欲魔的碴,分散他的注意力,幫你製造逃跑的機會,怎麼樣?本仙君夠機智吧。」

  諾蘭聽了半天,才從那熟悉的口吻回過神,「蔚仙?」

  「請叫我七世子。」董司常一頓,「不對,我剛說了那麼多,你有沒有在聽?特別是最後一句。」

  「喔。」諾蘭很冷淡。

  「……」

  董司常感覺很受傷。

  諾蘭再追加一擊,「其實不用你,我也有辦法脫身。」

  只是會慢上一、兩個月。當然,這句話就沒必要說出來了。

  董司常更受傷了,惱羞成怒,「你殘酷你無情你無理取鬧!」

  「……」

  這仙怎麼變得更幼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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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7-14 22:3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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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番外2+1P組:歸屬(二)H


  桀普帶來的小插曲,並未對接下來的日子有什麼影響。

  諾蘭跪在柔軟的毛毯上,雙手抵著鏡面,仰首咬住嘴裡的手指,透明的津液沿著修長的指根滑落,被玩弄的豔紅舌尖在唇邊若隱若現,流洩出難以自制的喘息。他隱忍著被一下又一下撞擊的痛楚,眉頭輕蹙,泛紅的眼角閃爍歡愉的水光,妖饒而魅惑地勾著鏡中的男人,似是沉淪的眸底卻又帶著一股子不被馴服的冷傲。

  欲魔最受不住諾蘭這樣截然相反的風情,既想徹底征服這倔強的靈魂,又不捨對方失去一直吸引自己的光芒,所以他只能打造一棟華麗的牢籠,來禁錮最心愛的珍寶。

  他停下正不斷進出的肉刃,抱住諾蘭的大腿內側往上一提,再一個用力挺進,就在一聲急促的低吟中,毫不留情地攻入最深處,腰身也牢牢卡在輕顫的兩腿之間,將懷裡的人鎖在自己與鏡子間的狹窄縫隙裡動彈不得。

  「據說這樣會每一下都撞在前列腺上,特別有快感,特別刺激,你覺得呢?寶貝兒。」欲魔低頭含住諾蘭的耳朵,伸出軟熱的舌頭輕刮耳廓,每說一句,就重重往前一頂,另一手上下把玩諾蘭被纏上鍊子的私處,濕潤的頂端在碰撞下不時擦過鏡面,留下些許透明的液體。

  「唔……」

  諾蘭沒有回答,如暴雨急落的攻勢令他的腦海陷入一片空白,也不管欲魔還未抽出的手指,就用力一咬,一絲血味頓時在舌間蔓延。抵在鏡面上的指甲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他仰頭露出白晰的頸項,神情迷離地望著天花板,身子在快感的衝擊下不住輕顫,象牙白的肌膚也染上一層粉嫩的紅。

  欲魔目不轉睛地盯著鏡中美景。

  毫無反抗之力的美麗獵物正大張著腿,吞吐一根快速進出的粗紅鐵柱,清瘦而結實的身子在每一次頂撞中無助輕顫,卻又頑強地捕獲那根凶猛的凶器,彷彿那緊緻的甬道就是一張調皮的小嘴,在強行吸取肉刃的精華,惹得欲魔幾次差點棄械投降。

  猛烈的撞擊越漸響亮,過快的頻率令諾蘭的呻吟變得斷斷續續,連喘息都跟不上如此激烈的節奏,直到兩人將要潰堤之際,欲魔抽出沾滿唾液與血的手指,捏住諾蘭的下巴轉過來,粗暴地親吻著,將彼此的吐息全數吞落。

  高亢的慾望在低吼中迸射,化為粗重的喘息滑落,欲魔這才退出來,抱住虛脫的諾蘭,看了看他佈滿慾痕的身子,忽覺意猶未盡,便又興沖沖地將人帶回床上。

  然而,諾蘭一沾到枕頭,就立刻把眼一閉,翻身埋進床裡,讓欲魔的吻落了個空。人類不比魔的體力充沛,也沒有射完又硬的一夜七次神力,此刻的他只想蒙頭大睡。

  「行,你睡你的,我也『睡』我的。」欲魔說著,就整個人壓上去,熟練地摸進諾蘭滿是黏膩的私處,邊低頭啃咬他紅暈未褪的肌膚。

  「……」

  諾蘭實在睏極了,索性癱平任欲魔折騰。他邊打盹,邊迷迷糊糊地心想,不如也研究個陽痿術給欲魔試試,不然自己再這麼夜夜笙歌,真有一天精盡人亡。

  相識十二年,撇開日常的打情罵俏(?)不說,兩人在床上還是很有一定的默契。欲魔明白諾蘭現在有多安靜配合,等養足精神後的反擊就有多狠毒,但這麼多年來,他仍樂此不疲地挑逗諾蘭的極限,因此他也不在意對方此時的冷暴力,依然故我地繼續點火。

  原已平緩的吐息越漸粗重,在手指靈巧地逗弄下,方被情慾洗刷過的身子再次升溫。欲魔滿意地舔上諾蘭的乳首,像在品嚐甜美的糖果般一口含進嘴裡盡情吮咬,發出輕嘖的水漬聲,另一手也撫上另一邊輕輕揉捏著。

  濕熱的舌尖滑過微凸的珠粒,刷起一陣陣如電流竄過的輕顫,諾蘭閉著眼深吸口氣,腰身也依循被燃起的本能動了下,像為迎合對方在自己股間撥弄的魔掌。

  欲魔輕笑地放開被吮得微腫的小嫩肉,緩緩往下輕啄,最後吻上諾蘭平坦的小腹,幾番流連,他想起了什麼,神情忽然變得柔和,嘴裡卻仍保持著玩世不恭的調笑,「記得我們八年前玩過的一個小遊戲嗎?那時特地買給你的洋裝我還留著。」

  諾蘭懶得搭話,但腦袋的某根神經還是隨之一跳,什麼慾望都軟掉了。

  那一天,欲魔不知抽什麼風,竟對他施了一種變化性別的法術,雖然只維持一小時,但那種藉著不屬於自己的女性器官所產生的快感卻令他不舒服到作嘔,氣得他一結束就操起一瓶聖水往欲魔的下體潑去,讓這個神經病當了三個月的太監。

  「來吧,寶貝兒,我們再玩一次。」欲魔貼在他耳邊,壞笑地說:「這一次,我要把你——幹、到、懷、孕。」

  「……」

  這下,什麼瞌睡蟲都被這句話給雷跑了!

  諾蘭睜開眼,看向欲魔滿懷期待的表情,心頭微沉。他無語半晌,冷聲說:「你要是太監當上癮了,我不介意現在就折斷你。」

  「喔,親愛的,你忘了你的東西都被我沒收了嗎?」欲魔老神在在地頂了頂下半身,覺得自己超機智的。雖然那一次他被教訓得挺慘,但一想起諾蘭變成女人時那美胸細腰大長腿的誘人身材與甜美叫聲,就又覺得蠢蠢欲動。

  「呵。」諾蘭低笑一聲,就伸手一推,將欲魔反壓在床上,再長腿一跨,整個人坐上去後,便抓起欲魔的一隻手,輕啟薄唇,將一丁點豔紅的舌尖貼上中指,清冷的眼眉雖未顯情慾,卻星眸半垂地勾著欲魔直瞧,薄冰之下流動的星火更勝那赤裸裸的慾火。

  軟嫩的小舌由根處慢慢往上舔去,待舔到指尖時,再舌尖一轉,將被舔得潤澤的手指吸進嘴裡,而後整根吞入,用後排的牙齒輕嚙粗硬的指根,一邊用舌頭纏繞著。

  如此帶著明顯暗示的畫面,讓欲魔忍不住「嘶」地倒吸口氣,渾身氣血迅速往某處集中,令那根抵在諾蘭臀後的凶器越發猙獰,就在他差不多忍到極限,要把這膽敢惹火的妖精撲倒時,就見對方勾唇一笑,指節就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一道血自諾蘭的唇邊流了下來。

  Holy shit!

  這一刻,欲魔想起了分靈被燒掉JJ痛得三個月不舉的恐懼,媽耶,被硬生生咬斷什麼的,就算他是呼風喚雨的大魔,也是會有心裡陰影的好嗎?

  展現一手好「口藝」的諾蘭,抽出被他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舔去嘴角的血,勾唇一笑,「有本事就別求我幫你……」

  他學欲魔湊到耳邊,低聲吐出不可描述的兩個字。

  「……」

  想像一下平日清冷高傲的美人,在床上親口說出那樣淫穢的字眼。

  於是,被美人調教成M屬性的欲魔在恐被咬斷JJ的心理疼中,又可恥地硬了!

  究竟是要把諾蘭性轉幹到懷孕,還是讓諾蘭溫溫順順地幫他做那不可描述的兩個字,欲魔認為這真是個非常值得探討與深思的重大議題,但不管怎麼樣,先讓他打完這一炮再說。因此,他二話不說,迅速翻身把美人騎。

  富麗堂皇的臥室裡,啪、啪、啪的聲響不斷。

  早已睏極的諾蘭抱著早點做完早點睡的心情,在顛簸的搖晃中直接癱平,任由壓在身上的欲魔勤懇耕耘,邊又一次昏昏欲睡地魂遊天外,心想這個按摩棒真的該送廠維修了,吵得要命不說,還經常用力過度沒節奏感,差評!

  原以為這場床事會一如既往地在諾蘭的不知不覺間結束,誰知,正當他在慾海中半睡半醒,準備要進入「色即是空」的安睡境界時,就被驚天動地的慘叫驚醒。

  「啊——」

  只見欲魔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卡在他的兩腿間停格幾秒後,就扶著腰跪趴在他身上,五官扭曲地痛苦唉叫:「我的腰!我的腰閃了!」

  「……」

  諾蘭一臉懵逼。

  「唉,寶貝兒,快幫我揉一揉。」

  說是扭傷腰,卻還不忘磨蹭彼此的下體,這欲魔就是典型見了棺材也不掉淚的作死人才,諾蘭頓時氣極反笑,直接把對方一腳踢下床,「滾!」

  看著欲魔的那副蠢樣,諾蘭頭痛地心想,自己終於能放下對泰特斯的愛慕,這個頂著泰特斯的臉卻幹盡各種丟臉事的二貨大概功勞不小。

  欲魔可憐兮兮地趴在地上唉叫半天,見諾蘭非但理也不理,還果斷地鑽回被窩裡睡覺,就只好一臉怨夫地爬回來,捧著一顆玻璃心哀戚道:「唉,心狠手辣,最毒諾蘭心。」

  諾蘭懶得理他。

  欲魔哼哼唧唧了半天,都得不到回應,這才收起玩心,在諾蘭裸露在棉被外的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記,而後就只是摟著他,再也沒了動靜。

  這反常的安靜,讓諾蘭奇怪地轉頭望去,竟對上一雙深情又溫柔的眼,那目光是他從未見過的真,不禁一怔。良久,他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我不是她。」

  欲魔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諾蘭直接戳破那層窗紙,「她叫莎拉,是吧?」

  「……」

  突如其來的冷意,驅走原有的旖旎。

  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卻以尷尬的沉默回應這場質問,諾蘭捕捉到欲魔一閃而過的心虛,自與蔚仙聯繫上後就積壓在心底的複雜情緒,也終於破繭而出。

  「前世的事,我都知道了。」

  過於平淡的神情、過於平淡的語調,盡是是一派的冷意,諾蘭這一貫掩飾喜怒哀樂的淡漠,讓欲魔心底一顫,莫名地緊張了起來,「諾蘭,我……」

  話語一頓,欲魔忽然不知自己該說什麼。興許是來自數千年前對莎拉的愧疚,也興許是十二年來他對諾蘭的確是算計多過真心,讓他在被當面拆穿的這一刻,竟失去了言語能力,只能緊緊抓著諾蘭,深怕對方一個不注意就又消失了。

  諾蘭瞥開視線,看也不看欲魔一眼,冰冷的面容完美掩飾了藏在話裡的苦澀,「我知道你在透過我看著她。這麼多年來,你一直纏著我,只是因為我跟莎拉一樣喊了你莫茲吧。」

  其實,以他過目不忘的能力,早就將那些術法典籍記得滾瓜爛熟,也找到方法解開封靈鎖,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不過是想看清楚自己跟欲魔之間的關係。

  在作了那場滿懷遺憾的輪迴夢後,他再也不願讓自己又錯過了什麼。

  雷德至死不渝的執著,早已令他動了心,也正是最初的逃避乃至於後來的憾恨,造就幾乎要壓垮他的心魔,但與欲魔十二年來的糾纏,卻也佔了生命中不可抹滅的存在,所以在離開之前,他必須知道他們兩人是否有終點。

  然而,欲魔始終鎖著他,戴著一張不屬於他們任何一個人的面具,用虛情假意的花招隱瞞一切。在跟蔚仙聯繫上之前,他曾不止一次因欲魔偶然流露的憐愛而困惑,直到得知真相才恍然大悟。方才欲魔想讓他像女人一樣懷胎生育,更是證實了這猜想。

  諾蘭自嘲地微勾嘴角。

  報應吧,他曾拿雷德當了替身,如今他也成了自己前世的替身。

  「我不是她,也不記得關於她的任何事。」諾蘭重新對上欲魔的眼,望著對方被拆穿真面目的無地自容,語氣更冷,「前世歸前世,斷了就斷了,別妄想我會變成那個女人,也別再用看她的眼神看我。」

  「我……沒有……」欲魔漲紅著臉想反駁,卻無從下手。當年的那聲「莫茲」確實是他對諾蘭懷上不同心思的主因,但後來發生了許多事,也許又摻進別的什麼,讓他在還不肯定諾蘭的前世時就堅持不放手,然而,這份執著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卻一個字都說不上來。

  要如何把眼前的人留下來?要如何不讓諾蘭再被搶走?

  這是他唯一關注的問題。

  想到諾蘭將要離開他,甚至落入別人的懷抱,那曾令他鑄下大錯的妒恨便再次佔了上風,偏偏諾蘭的質問又字字戳心,痛得他陷入難以言喻的糾結,被排山倒海的不安淹沒。

  一時間,欲魔竟忘了所有柔情,依憑魔族生來暴戾的衝動,掐住諾蘭的脖子,厲聲怒吼:「我不管你認為自己是誰,我也不在乎你怎麼想,總之你別想逃離我,永遠都別想!」

  「唔!」突來的威壓撞得諾蘭胸口一滯,連帶被緊錮的喉道都差點被捏斷。他吃痛地悶哼一聲,艱難地嚥下湧至喉間的血,臉色變得十分蒼白,彷彿下一秒就會斷氣。

  欲魔見狀,也臉色一白,連忙鬆開手,幫他輸入靈力療傷,嘴裡卻仍不死心地威脅道:「別再忤逆我,乖乖待在這,哪裡都別想去,否則我就取出你的魂魄,把你煉化成我的魔奴,讓你永遠都只能聽從我的命令,聽到沒?」

  「……」

  諾蘭神情漠然地閉上眼。他心想,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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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7-17 21:5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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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番外2+1P組:歸屬(三)


  欲魔一天比一天晚歸,身上總帶著一股煙硝味,脾氣也異常暴躁,很多時間都在自言自語。諾蘭透過桀普的隻言片語,知道外頭的戰況十分不妙,欲魔的勢力正被逐步瓦解,領地也一個個淪陷,可見路西法想制服欲魔的決心有多強烈。

  這也表示諾蘭的時間不多了。

  解除封靈鎖不是最難的,真正難的是要如何找到這個密境的出口,諾蘭原本已擬定了些計畫,但桀普的主動提供情報,倒是省了他一堆麻煩事。

  董司常比當事人還緊張,每天不斷嘮叨,「刀叔他忙著幫泰清……呃呃幫一個朋友處理走火入魔的問題,一直抽不開身,但有派他的小弟劍壬去魔界打探消息,唉呀,我不是在罵人,那個劍妖真的就叫劍壬,雖然他講話確實賤賤的。」

  「……」

  諾蘭其實不是很關心劍壬有多賤,而且他早就猜到泰清和貝貝是誰了好嗎?

  「史戴西也說想去魔界救你,但我拒絕了,因為我感覺他救你是其次,真正目的是去觀光把妹,誰讓阿克一回來就說魔族美女胸大腰細屁股翹很性感,哼。」

  「……」

  諾蘭真的沒有很想聽人變相地聊戀愛問題。

  「你的鬼使也都吵著要去找你,為免他們不聽話亂跑,我暫時把他們關起來了,大胖的傷還沒好全,舒嬿和老方好不容易有救世功德加身,免去曾經犯下的殺業,能乾乾淨淨地重入輪迴,我想你也不希望他們有個萬一吧。」

  總算有不是廢話的內容了,諾蘭輕應一聲,懸了許久的心也放下幾許。

  「所以呢,我想了想,這次的行動不能太多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騷動,劍壬經常跟刀叔出入魔界,也熟悉魔界地形,就讓他跟阿克一起去接應你……」

  「不。」諾蘭打斷他,專注握筆的手未有一絲停滯,「別派任何人過來。」

  董司常訝異道:「為什麼?你一個人要怎麼闖到深淵出口?」

  「我自有打算。」沾著朱墨的筆尖輕輕一勾,畫完一道符文,諾蘭直起身子看著地上的半成品,淡聲說:「有件事,我必須自己做最後的確認。」

  董司常沉吟了會,「那我讓阿克在出口外待命,通訊器隨時保持聯繫。」

  「嗯。」通訊告一段落,諾蘭休息了會,就掏出一個針筒,往手腕一插。

  因靈力被封,他只能以血代之,便趁欲魔外出時,分別抽幾次血混入硃砂墨,再暗中將法陣繪製在書房的地毯下,雖然這個方法有失血過多的風險,但他不是普通人,自我修復力快,又有不少療傷的靈丹妙藥,不足為懼。

  三天後,一個不大卻極為複雜的法陣終於完成。

  他走進法陣中央,挽起左邊袖子露出一截手臂,用匕首在浮著青綠血管的白晰手腕上直直一畫,鮮血便大量流出,落在腳踝的封靈鎖。待鎖上每一處細紋都被染成紅色後,他才用備好的紗布將傷口隨意一綁,接著喃喃念起咒語。

  五分鐘後,一聲低響乍起,封靈鎖應聲而裂,被壓制的靈力頓時於週身流轉。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

  他快速換回原先的衣物離開別墅,依循桀普提供的路線避開監視,溜進包圍在別墅區外的沙灘,沿著排排種植的棕櫚樹快步細數。欲魔說這密境是專為他設計的,真是一點也沒錯,知道他最討厭處理沙子,如非必要,絕不會跑到這滿地細沙的地方散步,便將密境出口設在這一大排棕櫚樹之中。

  溫煦的風吹來海的潮濕味,棕櫚葉沙沙搖擺,即將垂落的火球壓在遠方的海平面上,渲染出滿天滿地的嫣紅,一切都逼真得宛如人間,教諾蘭更加不願留在這過於夢幻的牢籠裡。

  正如董司常說的,他在人間的羈絆太多,不論他與欲魔之間能有什麼結果,他都要離開這裡,回到曾令他痛苦卻也帶給他溫暖的人界,那裡才是他的歸屬之地。

  急馳的步伐在兩棵樹之間停下,他緊握袖裡的短棍,抬步走進看似無常的空隙處,眼前遂豁然一變,再不見日落西下的海景,而是一道往上的陰暗階梯。

  空氣中,有一絲麝香味隱隱殘留,證明欲魔出入這通道的頻繁性,除此之外,他幾乎感覺不到其他魔的痕跡。看來桀普所言不虛,近日的戰況不太樂觀,密境這裡除了幾個打雜的魔外,其餘人手全被調去支援了,出口已無人看守。

  諾蘭踏上階梯,走到盡頭的門前,停步等了好一陣,才伸手一推,順著門外灑入的光芒走出去。強光下,他本能性地閉上雙眼,沒多久,就聞到惡濁的污邪之氣,魔界獨有的風刮過臉頰,帶著陰寒的血腥味與濃烈的麝香魔氣。

  這總算回到現實的真切感受,令諾蘭壓抑許久的心情稍有好轉。他看著前方滿身戾氣的男人,只見對方的神情陰狠,光是站著不動,就能感覺到強大的威壓化成一張巨網將他緊緊罩住,只要自己一個動作,便會被無形的刀刃切割,讓他又一次體認到他們之間的不對等。

  按照欲魔的霸道脾性,他可沒天真地相信封靈鎖只是純粹地封印力量,果然,鎖鍊一斷,對方就有所感應地追過來,所以他才會阻止董司常派援兵來接應。

  他與欲魔之間的事,也只能由他們兩人解決。

  「你想逃?」欲魔壓抑著怒火問道。

  諾蘭無語,「不,我只是來呼吸『新鮮』的空氣。」

  這是哪隻眼睛看他不想逃?

  「……」

  欲魔被嗆得一時噎住,更加暴躁了。以他的力量,只要打個響指,就能輕鬆折斷諾蘭的雙腿,讓對方成為只能依附自己而活的廢人,但內心裡總是有道低微的聲音在阻止自己,那也許是過往害死莎拉的悔意,也或許是主體阿撒茲勒的牽制。於是他只能咬牙忍住衝動,打算將人打暈綁回密境裡。

  諾蘭太了解欲魔,便二話不說,冒著被切成碎塊的風險,硬是往前一步,埋在週身的網刃立刻就在身上切出一道道刻痕,鮮血直流,驚得欲魔連忙撤去威壓。

  「誰叫你動了?」欲魔氣急敗壞地抓著他。

  諾蘭臉色一白,被拉扯的左手微微一顫,瀰漫在空氣裡的血味更濃了。

  欲魔急著檢查諾蘭的傷勢,好在他收手得快,只傷在表皮。他正要鬆口氣時,就見自己抓著的那隻手包著紗布,大片刺眼的腥紅正沿著布面迅速泛開。

  「你……」他明白諾蘭是如何解開封靈鎖了,但話沒說完,身體就是一痛,欲魔錯愕地往下挪動目光,竟是一把長劍穿過他的腹部,就如同他們初遇時那猝不及防的一劍,只是這一回傷的是他的本體。

  剎那間,他們彷彿回到了十二年前,那還不知彼此是誰的一晚。

  欲魔震驚地望著諾蘭,卻不見對方漂亮的眼眸有任何波瀾,只有映著自己刻意仿造的面容,以及似在傾訴什麼的深幽。

  諾蘭緩緩抽回劍,像要將痛楚深深印在欲魔體內那般,一字一句地說:「這一劍就當是斬了『前世』的那筆債,今後你最好記清楚,我是諾蘭・拉文德,不是那個連活下去手刃仇敵都不敢的懦弱女人,你也別想讓我幫你圓前世的遺憾。」

  銀白的劍身沾著血污逐步退離,待劍尖徹底離開之際,諾蘭任由左手在欲魔的拉扯下脫落紗布,露出猙獰的傷口,「但為了自由,我不介意再次玉石俱焚。」

  「……」

  欲魔摀著腹傷跪在地上,俊美的臉龐從一片茫然漸漸轉為悲痛,而後他望著地上迅速匯聚的血灘,終是沒能控制地大笑起來。

  「你愛他嗎?」腦海裡傳來阿撒茲勒的聲音,「他已經不是莎拉了,而你卻一直在逼他走入莎拉的結局。」

  所以,不論他如何掙扎,都注定要失去嗎?

  欲魔頹然地閉上眼。他留不住莎拉,也留不住諾蘭,什麼都留不住。

  諾蘭看著再無動靜的男人,低垂的臉龐神情難測,但凡欲魔肯抬頭看上一眼,便定能發現,那長存眸底的冰霜竟在聽似悲鳴的笑聲中盡數消融,只剩下百般壓抑下的糾結。

  緊握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有些許麻木,諾蘭深吸口氣,收起長劍,將左腕的紗布隨意整理了下,就拋下跪地不起的欲魔,朝遠方的滿目蕭瑟走去。

  忽然,一隻手拉住他。

  「你以為你一個人類能走到哪去?」欲魔沙啞的嗓音幽幽響起,「這裡可是魔界。」

  諾蘭頭也不回地說:「那又如何?」

  「……」

  欲魔沉默了會,悵然自嘲:「你的確不是莎拉,你比她要狠多了。」

  諾蘭輕哼一聲,就要甩開欲魔的手,卻反被拉回去,落進對方的懷抱裡。他冷著臉瞪過去,「放開!」

  欲魔不由分說地抱起他,展開漆黑的羽翼一躍而起,卻不是飛往密境。

  冷冽的勁風在耳邊呼嘯,若非欲魔事先設下防護罩,恐怕懷裡的人類就要被魔界的風刮壞肌膚。諾蘭默然靠在欲魔的胸前,望著底下飛速閃過的綽綽幽影,唇角微微輕揚,因算計對方而冰寒許久的眼眸終於柔和下來。

  欲魔的領地就在魔界的東區,離東方深淵極近,只需短短幾小時的飛程,比上次的長途跋涉還輕鬆許多。期間,他們兩人沒說過一句話,僅是安靜地相擁著,像在做最後的溫存。

  相較於諾蘭的平心靜氣,欲魔是最為煎熬。他丟下打到一半的戰事臨陣脫逃,冒著被路西法他們追殺的風險離開領地,竟只是為了將好不容易藏起來的人送走,他怎麼甘心?但又奈何不了諾蘭的那一句玉石俱焚,這一次諾蘭能自殘放血,那下一次呢?

  「這場仗你必敗,你自己清楚。」阿撒茲勒的聲音再次響起,「等你我融合了,我將接管你的領地,接管你的手下,接管你的所有物,若是諾蘭不走,他也將成為我的……」

  「閉嘴!」欲魔氣得大吼。

  諾蘭詫異地抬起眼,見欲魔不似在對自己說話,便想起對方近來的自言自語。他眉頭微皺,想到七天使長分裂影子成魔的事,便問:「是你的主體?」

  欲魔低下頭,捕捉到諾蘭一閃而過的關心,原先的暴躁便被瞬間撫平。

  諾蘭見他半天都不說話,便伸手撫上欲魔的臉,「莫茲?」

  下一秒,他被欲魔吻住了。沒有如撕咬般的激烈交纏,只有溫柔而綿密的情意,如一襲暖泉悄然敞進心房,為這即將終結的關係留下一個深刻的印痕。

  深淵出口的光禿山崖已映入眼簾,欲魔收緊雙臂,像要將諾蘭箝入體內那般,極其掙扎又極力壓抑地微微顫抖,而後才收起羽翼降落,抵達埋有傳送陣的地點。

  根據協議,東、西方兩處的深淵傳送陣,將在未來人魔兩族的關係平穩後,成為兩界主要傳輸幹道的基點,因而至今仍是僅限於七魔君與新地府之間的秘密,以免遭有心人利用。

  臨到別時,喧囂於腦海的噪音消失了。欲魔深深吻了會諾蘭,才逼自己放開手,恢復一如既往的輕佻語調,「笑一個吧,寶貝兒,我從沒看你真正笑過。」

  諾蘭頓了下,因先前的吻而失神的雙眼漸漸清明。他打量欲魔依然戴著他人面貌的臉,略帶嘲諷道:「為何?我連你是圓是扁都沒見過,我們其實不熟吧。」

  他們糾纏十二年,欲魔換了一張又一張的臉,卻沒有一張是真正的面孔,這樣一個連真面目都羞於向他展露的懦夫,又憑什麼要他展現自己深藏的另一面,即便對方確實在他的心中佔了一席之地,他也必須拒絕。

  欲魔聞言,果然又生氣了。

  不得回應的心再次被強烈的憤怒與失望佔據,但更多的還是一份深沉的哀傷與自卑,因為他的確不敢,他厭惡自己那張在魔氣浸染之下顯得陰鷙的削瘦臉骨,那是曾令莎拉害怕得寧可自盡的可怕樣貌,他怕一旦自己露出真面目,會又在諾蘭臉上看到憎惡的神情。

  欲魔掙扎了良久,最後他一個咬牙推開諾蘭,挫敗地苦笑,「因為我只是一個影子,所擁有的一切,包括記憶、面貌、情感,全都承襲自另一個人,沒有什麼是屬於我的。」

  諾蘭默然注視他半晌,就收回正要掏出來的紅繩。那紅繩是他這段日子來暗中設計可封印力量的法器,他原本想著,若是欲魔願意放棄一切,親自送他來深淵出口,他便將對方一起帶走,豈知,這混蛋簡直朽木不可雕!

  他面無表情地踏上傳送陣,冷聲說:「我們的這十二年也不屬於你的?」

  欲魔一愣,想起阿撒茲勒曾說過的那些話。

  ——「你愛諾蘭嗎?」

  ——「他已經不是莎拉了。」

  ——「你愛他嗎?」

  剎那間,欲魔終於明白諾蘭的暗示,便心中一喜,就要拉住他,「我……」

  肉帛撕裂的聲響忽然響起,一隻手穿過欲魔的胸膛,濺出大量的溫熱鮮血,淹沒才剛萌芽的希望,一道身影自他身後緩緩隱現,如血豔紅的長髮隨風輕揚,來人戴著金色的面具遮擋面容,唯有一對潔白的豐碩羽翼證明了對方的身份。

  諾蘭睜大雙眼,立刻要出手救人。

  可惜,阿撒茲勒的動作更快,一個揮指就啟動傳送陣,地上亮起強烈的靈光,將諾蘭盡數吞沒,轉眼間,他便整個人消失無蹤。

  欲魔伸出的手凝在半空。他望著已然空曠的荒涼,而後彎起淌血的嘴角,閉上雙眼,將那未能完成的愛語吞回肚裡,任由自己的意識迅速流逝。

  這一刻,閃過他心頭的,是諾蘭撫著他的臉,輕喚的那一聲:「莫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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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7-20 21:2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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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番外2+1P組:歸屬(四)


  諾蘭終於回到人界了。

  三天前,他被送回地府後,就接受乞顏一系列的檢查與治療,又受到閻王們的各種慰問與表揚,才總算能擺脫一連串煩雜瑣事,趁大家沒注意,偷偷領著三個鬼使和一條蛇靈溜了。

  「唉呀,我還沒跟你談雷德的事呢,你怎麼就跑了?」

  通訊器傳來董司常的軟嚅嗓音,正在與老家姪子會談的諾蘭頓了一下,便繼續在平板上打字,邊回答:「現在說也一樣。」

  「怎麼會一樣呢?他可是望眼欲穿地等你來接他呢。」董司常語帶譴責,好似諾蘭就是那渣男陳世美,「虧我還期待能見證一場破鏡重圓的人鬼生死戀呢。」

  「……」

  有個戲很多的上司真是超級煩!

  諾蘭加重語氣,「說、重、點。」

  「重點啊。」董司常嘆了口氣,幽幽怨怨,「閻王的判決下來了,雖然雷德是受約翰的病毒誘惑鑄下大錯,但仍是間接害死五個消防員的共犯,那五人的魂魄又因鳳凰之火受到損傷,影響了來世的命運,這筆債也有他一份。」

  打字的手漸停,諾蘭望著螢幕上早已進不到腦海的字句,指尖有些冰涼,「所以?」

  「所以——」

  董司常拉長了尾音,在諾蘭心中那根絃拉到最緊繃的時候,忽然輕快起來,「我們決定讓他簽下六百年的義務勞動契約,替我們偵察部門免費幹活,將功贖罪,呵呵,怎麼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你剛是不是很緊張啊?」

  「……滾!」諾蘭怒切斷通訊。

  他握了握微冒冷汗的手,便重新投入被中斷的會談,將拉文德所有產業的修建工程全數談妥後,才輕吁口氣,神情竟有幾分迷茫與疲倦。

  此時,人界正是豔陽盛夏,明媚的陽光從落地窗灑進來,驅走客廳的一片清冷,為有些許歲月的家具點綴上明亮的光彩,也將諾蘭體溫偏低的身子照得暖呼呼。

  舒嬿忙著清掃廚房,嘴裡哼著家鄉的小調。在洗去一身怨厲重獲新生後,她不再是那個時而低泣又時而憤恨的厲鬼,只待時機一到,就能轉世投胎重新做人。

  老方無事一身輕,叼著菸在公寓附近飄晃,邊用手機跟跑到長島度假曬太陽的老鬼聊天。現在的他們沒有一點畏懼炙陽的鬼樣,有救世功德加身就是了不起。

  還在養傷的大胖,正窩在諾蘭設下的聚陰陣裡打坐,白胖胖的肉餅臉乍看上去有幾分莊嚴寶相,儘管他心裡正口水滴滴地想著舒嬿晚些會做出什麼佳餚。同樣也尚未痊癒的菲迪則在諾蘭的腿上蜷成一小團,並在靈力的滋育下睡得極甜。

  諾蘭一手在菲迪身上輕輕摩梭。貼在掌心下的細小鱗片冰涼光滑,卻蘊含強韌的生機,就像這棟老舊的公寓,在多處建築遭到毀壞的滅世危機中,居然奇蹟般地生存下來,毫髮無傷。

  明明坐擁許多財富與豪宅,能隨意出入家族旗下的各大飯店,諾蘭回到人界第一個想到的落腳處,竟是布魯克林區的老公寓——這個他曾與雷德一起生活過的地方——也唯有在這裡,他才能好好地靜下心,面對不斷在腦海反覆的那一幕。

  曾印著魔族契約的左臂,不再因毀約而隱隱作疼,也不再像欲魔那樣時不時地刷存在感,因為那個總是擾亂自己生活的混蛋,已猝不及防地消失了。

  他掏出那條來不及送出的紅繩,怔然注視了會,就扔進煙灰缸裡點火燒了,彷彿他這麼做,就能將自己對欲魔那句未完之語的猜想一併了結。

  夾雜焦味的淡煙漸漸消散,諾蘭望著餘下的那點灰燼,輕輕勾了下唇角。

  人生總在反覆的失去與獲得中如履薄冰,他不會因為失去生命的一部分就跌落深淵,卻也無法就此忘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地背起傷痛,惦記著,也懷念著地繼續前行。

  一陣風自身後襲來,帶著惡鬼獨有的冷戾。

  腿上的菲迪察覺有異,抬頭看了一眼,就將身子一扭,鑽回諾蘭體內。

  雷德遠遠站在玄關口,望著坐在沙發上的諾蘭,眼眶微熱。他不知自己等這一幕有多久了,自從十二年前的那場離別後,他沒有一天不盼望著,當他回到起這塊地方時,能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在等他。

  這像是在作夢的感受,讓他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深怕醒來又會是一場空。

  「愣在那做什麼?」諾蘭等不到動靜,只得投去一眼,卻在對上雷德專注的目光時,想起夢裡那陪他輪迴無數世的男人。他語氣微沉,「你看什麼?」

  「看你。」雷德脫口答完,略有一絲緊張,但發現諾蘭沒有因此消失後,就加快腳步走過去,柔聲重複同一個答案:「我在看你。」

  他是惡鬼,一個對諾蘭抱有強烈執念而化成的鬼,生前就為諾蘭思念成狂,死後更是只為諾蘭而存在,倘若諾蘭不要他了,他便沒了存在的意義。

  也正是這份不留退路的執著,才會一次次動搖諾蘭高築的心牆,將那份好不容易在時間沖刷下深埋心底的眷戀再次發酵,也才會讓諾蘭在得知真相後後悔莫及。

  諾蘭看著來到身邊的惡鬼,突然冒出一句:「我是誰?」

  雷德一臉納悶,「你是蘭啊,諾蘭・拉文德,怎麼了?」

  諾蘭沉默了半晌,失笑搖頭。

  不同於承載太多前塵往事的欲魔,雷德在不知前世種種的情況下,從未放棄追尋著他,即便這份執念也是前世因果所致,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世」的雷德確實是完完整整地將心交付給「這一世」的諾蘭。

  雷德曾問:「若這些神仙沒有隱瞞真相,你當年還會藉口追查竊魂案離開我嗎?」

  當時,他答不出來,如今,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諾蘭往旁邊挪了挪,將身旁的空位讓出來後,就抓了個靠枕抱在身上,在雷德坐下來後,整個人懶洋洋地隨意一躺,就正巧斜靠在對方身上,一如過去他們住在這裡時曾有的相依偎。

  這種傲嬌鬼獨特的、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撒嬌訊息,立刻就讓雷德接收到,並喜孜孜地調整好坐姿,讓諾蘭能更舒服地賴在他身上,最好一輩子都不想離開。

  諾蘭閉上眼放鬆片刻後,突然問:「你以前說過要當獸醫,後來怎麼了?」

  在當初訂立鬼使契約時,諾蘭一直試著避開共鳴那一段過去,因為他害怕,怕雷德的改變會與自己有關,而事實也證明了,的確如此。

  雷德張口欲言又止了會,才避重就輕地笑道:「家裡出了點事,需要我。」

  自從擺脫病毒控制後,雷德被心魔佔據的神智也徹底清醒了,儘管他對諾蘭的執念依然深重,也仍舊會為諾蘭與欲魔的關係妒忌不已,卻再也不願做出任何傷害諾蘭的事,因為諾蘭在他面前掉的那一滴淚已足夠令他悔恨,所以他也不想再提那一段往事。

  可惜,他想保護的人沒這麼好敷衍。

  諾蘭睜開眼,注視雷德一會,就伸手撫向他的臉。

  「別。」雷德趕緊阻止他,卻反被抓住了手。

  「靜聲。」諾蘭無視雷德的驚慌,閉上眼強行共鳴,並藉著雷德對他毫無保留的依戀,輕易捕捉到那段灰暗的苦澀過往。

  那一晚,在諾蘭倉皇而逃後,雷德也跟著奪門而出,對著早已失去蹤影的清冷街巷不斷呼喚,懇求諾蘭回心轉意,直到他被鄰居埋怨了才心灰意冷地回去。之後的日子裡,雷德陷入莫大的徬徨與無措,每天都在懷疑自己做錯了什麼,上班時強顏歡笑,下班後失魂落魄地望著窗外,痴傻地守著那棟老公寓。

  後來,家族鬥爭再次找上門。

  雷德陷入生死交關的風波,卻連個心靈上的依靠都沒有,直到母親與兄長相繼被親戚害死,就再也承受不住打擊,從此性格大變,誓要剷除對手為家人復仇。漸漸地,他終於成為自己最厭惡的人——一個踩著血肉爬上寶座的黑幫老大。

  他變得越來越強勢,性格也越來越冷漠,卻依然每天都要回到老公寓,留戀地望著諾蘭留下的每一樣東西,並不厭其煩地寫著紙條,期待諾蘭哪天回來會至少給他一點回覆。

  如此過了十二年,已是令紐約黑幫聞風喪膽的雷德,終於等來一個惡魔。

  「……」

  諾蘭斷開靈力,指尖變得冰冷。

  「都過去了。」雷德握住他的手輕輕搓揉,見面前睜開的眼眸竟閃爍著水光,便趕緊捧住諾蘭的臉,焦急地說:「真的都過去了,我沒事,蘭,你別哭。」

  諾蘭本來沒想哭的,眼裡的水光僅是靈光褪去的視覺誤差,但雷德那聲「別哭」像帶著什麼魔力,輕柔得如一片羽毛,恰好搔在心口的最柔軟處,令滿腔情緒頓時衝破拴口,化作泉水傾洩而出,令這個自十多歲起就沒好好哭過的人徹底潰堤。

  「蘭!」雷德嚇了一跳。諾蘭一向高傲,即便是在最親密的人面前也拒絕示弱,所以他從沒見諾蘭脆弱過,更別說是哭得像淚人兒,頓時就手忙腳亂了起來。他越哄越慌,索性將諾蘭整個人擁入懷裡輕拍。

  諾蘭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失控,彷彿小時候那個被泰特斯斥責的愛哭鬼又回來了一樣,只是這一回,他不再是為自己受的傷而哭,而是因為他傷害了放在心尖上的人。他試著想再關緊那拴口,卻始終不成功,最後只能將臉埋在雷德的胸前,靜靜地落淚。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維持了快半小時,才漸漸收勢。

  期間,舒嬿曾出來過,被這陣仗驚得傻在原地,然後在雷德的眼神示意下,摀著嘴退回廚房。大胖也努力地閉緊雙眼,假裝他從來沒有醒來過。

  好不容易,諾蘭成功奪回淚腺的掌控權,一股熱辣也從臉頰蔓延到耳根。

  雷德努力抿緊失守的嘴角,輕撫諾蘭一直不肯抬起的頭,並默默摸上對方熱紅的耳朵細細搓揉,貼心地用自身陰寒的體溫幫忙降溫,一句話都沒有多問。

  一陣沉默後,懷裡才響起諾蘭悶悶的聲音。

  「不准說出去。」

  雷德抽了下臉皮,勉強壓住差點蹦出口的笑聲,「嗯,我不說。」

  雖然鬼使們早就全都知道了——大胖不只是貪吃鬼,還是個八卦鬼,估計這會兒老方和老鬼都收到簡訊了。

  諾蘭羞恥地咬牙,「你沒看到。」

  「什麼都沒看到。」雷德甘願裝一回盲障。

  諾蘭:「……」

  混蛋!感覺還是很想揍鬼啊!

  傲嬌就是這麼麻煩。

  時間在相擁中靜靜流淌,思緒也漸漸沉澱。

  諾蘭閉著眼,感受雷德擁著自己的堅實臂膀,想起那個輪迴夢。夢中的他也是這般被那個叫雷的人緊緊護在懷裡,讓他每一次面臨死亡時都沒有想像中地害怕。

  他們經過這麼多世的羈絆,確實要斬也斬不斷了。

  惡鬼的身體是冰冷的,比身為魔的欲魔還要冷,但諾蘭仍揚起了嘴角。

  就這樣吧。


  *  *  *  *


  兩年後,一個人攔住諾蘭的去路。

  在同樣悶熱潮濕的夜晚,與同樣喧囂熱鬧的地段,一個精心打扮的男人毫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帶著一張十分陌生的英俊臉龐,與一身非常不陌生的氣息。

  一向淡定的諾蘭都傻了。

  雷德臉色一沉,因為他很清楚這滿鼻子的麝香魔氣是屬於誰的。他立刻抓住諾蘭的手,滿懷敵意地釋放惡鬼戾氣,像在宣示自己的主權。

  男人挑了下眉,也不甘示弱地放出威壓反擊,非常沒有身為插足者的自覺。

  一個是惡鬼,一個是魔族,雙方的較勁不可小覷,當即就在整條街上掀起一陣詭異的狂風,嚇得路人大聲驚呼,紛紛抱著頭拼命閃躲被風吹得飛滾的物件。

  諾蘭沒好氣地往中間一站,在兩人的額頭各拍一掌,「安靜!」

  「……」

  「……」

  這種像在拍狗狗的架勢,讓兩個情敵無語停戰,一臉委屈。

  諾蘭有些頭疼。他想了會,就對雷德說:「先去餐廳佔位。」

  「蘭。」雷德更委屈了。

  諾蘭嘆了口氣,柔聲說:「我餓了,不想排隊。」

  雷德頓時沒輒,只得妥協地趕緊去佔位,反正真有什麼事,他能直接飛回來,其他鬼使也答應會幫忙看著。臨走前,他惡狠狠地瞪了眼那男人。

  男人理也不理,逕自對諾蘭露出充滿魅力的微笑,「寶貝兒,好久不見。」

  諾蘭倒退一步,看了看對方完美得好比整容界第一模版的盛世美顏後,就恢復淡漠的語氣,「這就是你打算給我看的『真面目』?」

  男人的笑容一僵,「我……我什麼時候說要給你看了?」

  「喔。」諾蘭轉身就走。

  男人急了,連忙拉住他,氣急敗壞地大罵:「你這是什麼態度?有這麼以貌取魔的嗎?居然只想著看臉,真是膚淺無知的人類!」

  諾蘭點頭,一臉就是「我就看臉,我就膚淺,我就醜拒。」

  男人再次被他的理所當然氣炸了,「不就只是一張臉嗎?要看就看啊!」

  諾蘭面無表情地等著。

  男人尷尬地漲紅了臉,又怕諾蘭等得不耐煩走人,只好撤去幻術恢復真容,神情十分地彆扭不安。他內心忐忑地盯著諾蘭的表情,深怕對方一看到這張臉,會像莎拉一樣怕得跑去自盡。過度的在意與自卑,讓他忘了這一世的諾蘭早就被磨練出異常強悍的性格了。

  諾蘭又倒退幾步,藉著路燈細細注視男人的面容,狹長的金色眼眸與過於削瘦到凹陷的臉頰,的確是一張算不上英俊的長相,加上對方一貫囂張的氣焰,與一頭血紅色的長直髮,更添一股濃濃的邪佞陰鷙感,可以說完全不是他的菜。

  放在往常,他的確會再扔出「醜拒」兩個字。

  然而,諾蘭卻笑了下,像看到什麼有趣的事,將那張精緻的面容綴上一層柔和而乾淨的明媚,「比傳說中的羊頭好(註:聖經裡阿撒茲勒墮落後的形象)。」

  「……」

  這是誇獎嗎?

  等等!諾蘭剛才笑了?是、是真的開心的笑?

  男人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想抓著諾蘭再看仔細一點。

  可惜,諾蘭已收起笑容,微皺眉地上下打量,「你不是分靈。」

  從剛才男人與雷德互尬時,他就發現不對勁了。這人分明仍是魔族,來的也是本體,卻沒有本體應有的力量,也不像受到封印,直白來說,眼前的魔已失去曾帶給他的危險感,甚至很可能比他還弱。

  男人一頓,臭屁慣的厚臉皮浮現一絲羞赧,「我後來沒有被融合。」

  諾蘭不解,「為何?」

  根據地府傳來的消息,阿撒茲勒確實已接管欲魔的位子,七魔君再次恢復團結,齊力整頓魔界,除去那些冥頑不靈的勢力外,如今的魔族也在慢慢走向和平。

  男人微微撇過臉,「因為……咳……」聲音變小,「你。」

  諾蘭挑眉,靜靜看著他。

  男人不自在地渾身僵直,「老混帳說我有自己的……那什麼了。」

  「什麼?」諾蘭道。

  男人再次紅了臉,咬著牙小聲說:「愛。」

  其實,阿撒茲勒的正確說法是:「你終於明白了愛。」

  意識到自己的心,擁有獨屬於自己的情感,這樣一個可說是有獨立思維的靈魂,即便只是分裂出去的影子,也足夠資格成為一個個體,因此阿撒茲勒只收回欲魔大部分的力量,讓他能在天雷禁制下安然行走,同時也無法再仗勢欺諾蘭。

  但到底是受了重傷,所以他被關了兩年禁閉,才總算獲允離開。

  「反正我現在不是欲魔了!」男人在諾蘭的注視下,惱羞成怒地低吼。

  「喔。」又是一聲極為冷漠的回應後,諾蘭轉頭就走。

  男人僵在原地,失落之情溢於言表。

  誰知,諾蘭走了幾步,就回頭說:「跟上,我餓了。」

  男人的腦袋卡了下殼,才反應過來,諾蘭這是在邀他一起吃飯?

  若說方才的話是燃起希望的陽光,那諾蘭的下一句,則讓他徹底燦爛了。

  「莫茲。」

  莫茲,這獨一無二、只因諾蘭而存在的名字,是他們兩人最私密的羈絆。當這一聲呼喚響起時,莫茲才覺得自己的生命終於有了意義,不再只是一個漫無目的尋求寄託的影子。

  於是,這位曾經呼風喚雨的前任魔君、以莫茲之名重生的平凡魔族,立刻笑開了臉,屁顛顛地追上去,厚著臉皮大聲回應:「寶貝兒,我來了。」

  此時,正是晚餐的高峰時間,整條美食街都瀰漫著撲鼻的香味。

  諾蘭踏著輕鬆的步伐走向餐廳,後頭跟著一隻魔,前方等著一隻惡鬼,說不清他們三人今後將會如何。他捨不下世世生死相隨的雷德,也甩不開為自己拋棄一切的莫茲。

  愛誰或不愛,對他來說,已不重要,因為長途漫漫,今後都必有他們。


☆  ☆  ☆   ☆  ☆  ☆    ☆  ☆  ☆    ☆  ☆  ☆


  【小劇場】


  雷德瞪著莫茲,覺得不爽。

  莫茲瞪著雷德,覺得礙眼。

  諾蘭淡定道:「有意見就都滾出去。」

  雷德立刻給諾蘭夾菜,溫柔體貼,心想:「看在這混蛋為蘭放棄一切的份上,暫時忍了。」

  欲魔立刻給諾蘭盛湯,嘻笑討好,心想:「看在這混蛋保護諾蘭幾世的份上,勉強認了。」

  最大贏家的諾蘭:「……」

  感覺胃有點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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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7-25 21:4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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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番外黑育組:完美結局(上)


  新地府熱火朝天地忙了三個多月,人界總算漸漸恢復秩序,妖魔鬼怪都消停了,魔界也在新的七魔君組成後開始休養生息,至此,靈能界大局已定,偵察部便放所有人一回大假。

  張家兄弟和史戴西立刻回家探親,諾蘭也一如既往地神隱起來,不讓任何人找到他,其他像席利亞一樣了無牽掛的偵察員,不是找個清靜處做起快樂的廢宅,就是組團去旅行。

  董司常自然也抽出時間,和克里斯一起回到他們曾生活了幾十年的屋子。

  當年,他們為了把戲演得逼真,製造匆匆逃離的假象,就沒有帶走多少東西,一方面也暗自希望著,總有一天,所有人都能再回來這個家,畢竟這裡留有許多獨屬於他們的回憶。

  一別五年,屋子理應佈滿塵埃蛛網,誰知他們一從地下室的門踏出龍鬼,站在客廳裡,竟發現家裡的大小物件雖然都還保持著當年的模樣,卻不僅一塵不染,還有一股洗滌過後的清新氣息,顯然已經有人回來過了。

  克里斯瞧了眼當初隨手碾熄的菸蒂,訝異問:「你派人打掃過?」

  董司常搖搖頭,神情也萬分困惑。

  自從第六分隊「解散」後,這屋子就再沒轉給其他分隊接手,他也假借監審官的身份,以查案為由要求保留現場,舊地府雖想架空蔚仙權力,卻也沒對此決定有所干涉,所以這裡一直處於封閉狀態,直到今天才終於回到他們手上。

  心很大的罷課司機大搖大擺地坐上沙發,就拿起茶几上的蘋果,放進嘴裡咬了一口嚼啊嚼,「靠,這蘋果放這麼久了,怎麼還這麼脆?是哪來的假貨?」

  「……」

  放了五年的水果還敢拿來吃……等等!當時桌上有蘋果嗎?

  兩人互視一眼,都在彼此眼裡看到一份猜想。

  這地方除了他們三人外,還有誰會惦記著?

  克里斯低頭巡視一番,就在玄關處發現一雙休閒鞋,那鞋一正一反地散在地上,像是被主人隨腳亂脫一般,極度符合他印象中某個死囝仔大喇喇的壞習慣。

  董司常也看到了,就立刻想起那封突如其來的祝賀簡訊,那是小育在消失後第一次主動聯繫他們,雖然只有短短一句話,卻如一根定心針,讓他們明白自己牽掛的人還存在這世上,只是不知道又躲到哪去。

  「是不是……」董司常欲言又止,既想確定答案,又怕是一場空。

  克里斯握住董司常的手,心中是同樣的忐忑。不同於至少還見過最後一面的其他人, 他除了在淨世天力當下曾感受到葉育來過之外,就不曾真正見上一眼,對他來說,葉育就像薛定鄂的貓,在沒親眼看到前,是生是死皆由心想,一旦看了,便成定局。

  忽然,空氣有微不可查的細小波動。

  克里斯臉色一變,天目族過人的聽力讓他察覺到一絲異樣。

  「樓上。」他無聲說著,眼裡迸射出期待又興奮的光芒。

  董司常頓時心中一陣狂喜,便拉著克里斯衝上二樓,打開葉育的房門,卻沒看到人。他愣了愣,還來不及失落,就被克里斯拉到另一扇門面前。

  「聲音從這傳來。」克里斯在意念中說道。

  董司常吞了下口水,與克里斯互視一眼,一起懷著緊張的心情推開了門。

  晨光從門縫漸漸透出,伴隨一股熟悉的純淨靈氣,一如許久前的每一天,這一刻,他們都感覺鼻頭一酸,彷彿回到葉育還是葉育的那段過往,沒有痛失所愛的詛咒,沒有生死不明的分離,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心魔毒。

  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在床上閉目沉睡的男人,與床邊揚著笑靨的漂亮青年。

  「小……」董司常激動得正要出聲,就見葉育比了個噓又指了指外面,這才緊急摀住嘴,在腦海裡瘋狂尖叫,而那份心情也藉由靈契傳達給克里斯。

  這是董小七的內心。

  「啊——小育回來了!小黑也回來了!啊——他們都還在啊啊啊——」

  這是克里斯的內心。

  「……」

  他感覺自己被魔音穿腦了。

  為了不吵到黑晊世,他們轉移陣地回到客廳,董司常才恢復正常,拉著葉育追問那天的事,「他們都說小黑會魂飛魄散,還說你不會再是你?這是怎麼回事?」

  「原本是這樣沒錯啦。」葉育說到這就生氣,嘴角也垮了下來,「我自己都被他們騙了,還好我及時掙脫出來,不然執事就真的要消失了,而我也只會變成一個容器。」

  「什麼?」

  克里斯頓時大怒,拍桌大罵:「操!你那狗屁族人是在搞什麼鬼?耍人嗎?」

  「唉呀,克叔你冷靜點。」葉育揮揮手,丟了道安撫情緒的淨靈術過去,邊口無遮攔地嘴賤道:「魔紋都要跑出來了,小心董事長嫌你毀容要當落跑新郎。」

  已窩在角落摸遊戲機的罷課司機多加一把火,「科科,那老董一定會很高興。」

  董司常有些無語,「小育,以你的不專業預知能力,讓我對你剛說的話很緊張。」

  「啊!」葉育後知後覺地低呼一聲,一臉糟糕了。

  「……」

  克里斯下意識就想往死囝仔的頭殼揮去一掌,但總算是又忍住了。他罵咧咧地說:「就叫你別亂浪費靈力,我控制得住。說,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

  「就是考驗囉。」葉育嘆了口氣,「以守護者的魂魄為代價,喚醒的不是我真正的力量,而是神族留在這世間的意念,我不過是一個媒介而已,只有連我也通過考驗,才能完全覺醒,用我自己的神力來淨世。」

  董司常不解問:「為何你也要接受考驗?」

  葉育無奈地指著自己,「因為我也是半個人類呀,人類天性裡該有的劣根性我也全都有,否則就不會在失憶後變成那樣了。」

  一提到失憶,他們就想起那個在咒殺解除後就必須消失的尤爾,不禁陷入了沉默。半晌,董司常才問:「小黑怎麼了?我看他的靈光……不太對?」

  說到最後,董司常的聲音就弱了下來,一顆心也被吊了起來,因為葉育的反應很不妙。

  只見葉育垮下肩膀,愁眉苦臉地倒在董司常的肩膀上,一雙碧眼也可憐兮兮地看向克里斯,一如往日遇到疑難雜症就向兩人訴苦的親密,但又像顧慮到什麼般遲疑了會,才說:「執事的身體沒什麼大礙,只是正在做非常重要的夢,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醒來。」

  「要多久?」克里斯問道。

  「不知道。」葉育苦笑,「可能幾天、幾個月或幾年,但也可能……永遠都不醒來。」

  身體沒事,卻傷到連神族都不知何時甦醒的程度?

  董司常心裡一沉,大略猜到是怎麼回事,「他在做什麼夢?」

  「很漫長的夢。」葉育低下頭,躺在胸前的血玉項鍊異常黯淡,「一個沒有我的夢。」


  *  *  *  *


  男人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走廊上,走廊兩側有許多扇門,每道門都各標著一個數字,而他穿著一套素白的睡衣,打著赤腳,完全不知道要做什麼。

  就在他打算推開最近的一扇門看看時,一道聲音便響起了。那聲音像是有人在用變聲器說話一樣,帶著些許被電流扭曲的怪異音色,讓人聽不出性別。

  「哈囉,宿主你好,歡迎來到時空管理局,恭喜你被選中成為我們快穿任務的……咦?你做什麼?別、別、別……唉呀!放開我!救命啊!」

  男人憑著直覺伸手一抓, 就抓住一個乒乓球大小的光團。小光團的溫度不高,暖暖的,觸感也像毛茸茸的小動物,他凝眉觀察手中不斷掙扎的光團,「你是誰?」

  光團沒料到自己會被抓個正著,就抖了抖小身子,吶吶地回答:「我叫系統。」

  「……」

  男人就靜靜地看著它。

  系統忍不住一羞,嗲聲說:「討厭,別這麼癡癡地看著我嘛,我們人統殊途,勉強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何況我們時空管理局嚴禁辦公室戀情,你想不開要做傻事不打緊,但千萬不要害我被扣年終獎金。」

  男人無奈地放開對方,「你們把我帶來這裡做什麼?」

  從方才他就一直試著要釐清狀況,卻發覺腦海竟是一片空白,沒有任何記憶,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有一瞬間,他是恐慌的,這種不知何去何歸的感受,讓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直到這個自稱系統的光團出現,這份恐慌才總算消失。

  「當然是發派任務給你啊。」系統歡快地在他身邊飛繞,「看到這些門了嗎?這些門的後面都是一個平行世界,你要自己挑扇門進去,重新活過一世,尋找最完美的結局。」

  「最完美的結局?」他不解問道。

  系統上下晃了晃,像是在點頭,「每扇門的世界背景都一樣,但不同的選擇會造就不同的路線,走向不同的結局,你將為自己創造一個最滿意也最好的命運。」

  男人皺了下眉,「那我原本的命運呢?為何我想不起來自己的事?」

  「這個嘛。」系統又在他身邊轉了一圈,像是在做掃描分析,直到發出一聲「滴」後,才慢悠悠地回答:「這就要問你自己了。」

  「問我自己?」

  「是啊,檢查看來,你的身體沒毛病,那就應該是精神病了。」

  「……」

  「要不就是中二病。」

  「……」

  「唉呀,反正你的命運就在這些門後面,說不定任務做著做著,就能想起來啦。」系統飛到他身後推了推,出乎意外地,小光團的力氣不小,竟真的將他往前推了一步。

  男人想了想,在這裡乾耗確實也沒用,不如就去這些所謂的平行世界看看吧。

  於是,他推開最初看中的那一扇門,開始了他的快穿之旅。

  第一個世界,他一進去就站在一艘大船上,身體也縮小了,約末是六、七歲孩童的模樣,穿著也跟原先的風格大不相同,似乎是幾百年前的漢服。

  他打量周遭人的服飾,腦海瞬間滑過一個年號——明弘治四年。

  「小世。」

  直覺這呼喚是在叫自己,他聞聲望去,就見一個美麗的女子朝他走來,一份油然而生的親密感,讓他明白對方是他的母親,脫口就喊:「母親。」

  他喊完就愣了一下,因為這一聲喊的並非是漢語,而是日本語。

  被喚作母親的美麗少婦輕輕點了下他的鼻子,以帶有口音的生硬漢語笑道:「以後我們就要跟你爹在中原生活了,小世也要開始改口說漢語囉。」

  他點了點頭,依稀閃過一些模糊的記憶,卻隱隱覺得哪裡不同,好似有什麼重疊了,又有什麼走岔了。也許就像系統說的,不同的選擇會走向不同的結局,就不知這扇門會帶領他走向什麼樣的命運。

  時間流逝,他隨著自己在這世界的發展,想起了部分的記憶,比如:他的母親是日本一位世族大家的閨女,父親是中原商人,他的漢名叫黑晊世。

  在這個世界裡,黑晊世走得還算平順,雖然父親在他十多歲時就發生海難去世,他陪著母親在父親墓前落了好幾個時辰的淚,感覺有什麼東西終於被釋放了,彷彿這份喪父的悲傷已經壓了他好幾個世紀才得以宣洩。

  後來,母親扛起重擔,排除萬難地操持黑家生計,而後他長大了,便將家族生意越做越大,期間,他曾陪母親坐船回娘家探親,這才想起來,母親的娘家似乎是日本一個極富盛名的法師世家,幹的都是些不尋常的事。

  但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商人,那些牛鬼蛇神皆與他無關。

  儘管如此,當他帶著母親離開土御門家的大門時,仍忍不住回首多看一眼,心中有種感覺,自己又漏掉了什麼。

  早年一帆風順,中年平步青雲,到了晚年更是享盡榮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始終沒能看上哪家姑娘,當親友都開枝散葉、兒孫滿堂時,他依舊孤身一人,最後還是收養了幾個孤孩,才算是後繼有人。

  完成了第一個世界,男人回到那滿是門的走廊,就聽系統問:「你滿意這個結局嗎?」

  他蹙眉想了想,除了早年喪父和無妻兒相伴外,這人生過得可說是相當滋潤,卻不知為何,心中依舊空蕩蕩的,便搖了搖頭。

  系統便推著他說:「那就趕快再找扇門進去,說不定下一個世界,你能娶一個美貌公主,當個駙馬快活快活也不一定。」

  系統一語成讖。

  第二個世界與第一個世界大致相同,只是當中出了點時間上的差錯,讓他在陪母親回娘家時,被一位公主多看了一眼,就被扯入一段聯姻風波,貴族世家間的陰謀也鋪天蓋地而來,讓他屢遭危難,最後准駙馬是當成了,卻在成親當天死於一場大火。

  而他,也在這個世界的命運裡,想起了土御門這個大家族的水非常深。

  「唉呀,這個結局真是太不美好了。」自知烏鴉嘴的系統不敢再多說了,連忙催著他去下一個世界。

  第三個世界,他決定不回日本了,好好地待在中原,也勸父親別再出海。皇天不負苦心人,父親聽了勸,果真避過死難,不僅與母親恩愛到老,還給他添了一個弟弟。於是他家族生意也不接了,跑去參加科舉,打算作一個清廉愛民的好官。

  志向挺遠大,仕途也頗順利,但就是做得太好了,不到中年就被小人害死。

  「……」

  系統顫了顫身子,頗有蒼蠅搓手之姿,「知道你是怎麼突然暴斃的嗎?」

  男人臉黑黑,「被降蠱。」

  系統嘆氣,「虧你身上流著大陰陽師的血,結果被一個最陽春的詛咒害死。」

  「……」

  於是,下一個世界,他決定多學個一技之長, 但土御門家的法術不傳外姓,他只好想辦法結識些民間修士,打算自學。這一學就不得了,竟開啟了他在靈能上的天分。

  他看著這些隨便一個修士都能拿出手的入門法典,連封面都沒翻開,腦海就出現了完整的內容,再翻開一看,竟還能揪出其中幾處錯誤的註解。更驚人的是,他執起筆,沾了些硃砂墨,就能信手畫下一道比書上還流利完美的符。

  這時,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也許不是普通人。

  之後,他開始嘗試各種修行的道路。終於,在經歷過許多次的世界後,他成為靈能界的一代宗師,創建的門派極富盛名,弟子眾多且優秀,甚有地府官差找上他,欲加以招攬,讓他隱約有種既視感。

  最終,他還是沒接受地府的好意,憑著自己的天賦修煉,超脫了凡人的壽元,在與同道聯手剿殺邪魔的一次戰役中慷慨赴義,享年三百多歲,受後人敬仰。

  「名望、財富、功德全都有了,這結局很完美了吧?」系統樂觀道。

  「算是吧。」男人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

  系統問:「你不喜歡?」

  「總覺得漏了什麼。」他苦笑地搖了搖頭,「我是否太不知足?」

  系統沉吟了會,「有所求才知不足,你在求什麼?」

  這問題還真不好答。他想了許久,發現自己經歷過這麼多世界,竟始終是孤身一人,雖然他並非不曾試著尋段姻緣,也曾有相互欣賞的對象,但心中始終空蕩。

  「看來你需要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系統一副準備拉媒的口吻。

  男人哭笑不得,卻也想起某位弟子便是在接受地府的任務中結識了日後的道侶。他心想,自己算是遊遍了中原,也見識過西域,唯有母親的故國雖曾踏足,卻從未好好體驗,如今自己有能力了,無須再懼怕凡人勾心鬥角的伎倆,不妨試上一試。

  於是,他開始在之後的世界裡,設法避開會遇上那公主的時間點,陪母親回日本探親。

  然而,那公主彷彿是跟他槓上一般,總會與他扯上點關係而惹來一身腥,直到他索性以十歲的幼年之姿回去,才總算免除聯姻的鬥爭,並順手解決一樁連土御門家都處理不了的異象,而那異象的起源,竟是一朵名為貴人的黑蝶。

  貴人,乃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十二式神之一。

  從此,他的「天賦」便在日本權貴間傳開,土御門與有榮焉地表示,願破例將他收入本家予以栽培。這一刻,他忽然有種感覺,自己似乎與什麼接上軌了。

  在正式成為弟子的那晚,土御門來了幾個帶著幽冥氣息的貴客。

  貴客們看了看他,低聲討論幾句後,就搖頭離開。他的外公雖一臉失望,卻仍對他有相當高的期望,試圖將他掌握在手中。他看得出來,土御門的氣數正在衰退,若不出所料,頂多再撐著三、四百年就是極限了,才會寄望於他這個極具天賦的外姓子孫。

  某日,冬雪未化,有人悄然無聲地出現在他的院子裡,那是個白淨清秀的少年,自稱是他祖上的故人,模樣看來十分普通,毫無傷害性,但他就是無端地知道,對方過於漆黑的眼眸藏有不可預知的力量。

  「聽說你收了晴明的式神。」面對只有十歲的小孩兒,少年的神情十分溫和親切,「自他之後,就再無人能喚醒他留下的式神了,你是第一個。」

  他明白自己只是撿了「穿越」的便宜,並沒有外表的資歷尚淺,便謙讓道:「只是巧合。」

  少年笑道:「氣運也是一種天賦」

  望著少年的笑容,他心中一跳,直覺自己曾在哪見過對方,腦海閃過模糊的畫面,依稀與眼前的人重疊,卻聽不清畫面中的少年說了什麼,隨之而起的,還有莫名的不安。

  興許是他起了戒心,少年在一番注視後,悵然一笑,「可惜,也是個俗人。」

  語畢,少年便退入陰影處,消失無蹤,周遭的結界也被撤去,恢復人聲。此後,少年再沒有出現過,但他莫名有個預感,自己終有一天會再遇見對方。

  土御門終於漸顯醜態,他在短短幾年內又收了幾個式神,同輩的手足開始對他各有眼色,當地府再次找上門表示想招攬他時,親戚們再也遮掩不住內心的妒意,外公也起了利用他與地府攀關係的心思。

  當發現有人在膳食裡下了藥咒時,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土御門了。

  貴人提議:「外面的世界更廣,何必與這些目光短淺之人糾纏?我記得,晴明還有一些式神流散在外,不如去將他們都找回來吧。」

  他心想也好,這本就是他選擇日本這條路線的初衷,便施法掩去蹤跡,離開土御門。

  當他踏出去的那一刻,他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零碎的記憶浮上心頭,有母親為他心碎的哭泣,也有母親為救他而犧牲的痛。他心想,幸好他老早就將母親勸回了中原,儘管書信中不乏思子的愁,但總歸有父親照顧,也無須親眼目睹土御門的腐敗。

  貴人的化身是來自那位小公主的姊姊,對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曾收留尚未覺醒的貴人並悉心照顧,可惜她未到豆蔻就死於家族鬥爭,因此貴人被收服後,就以恩人的面貌化形,模樣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兩人便扮作兄妹四處遊歷。

  式神的流散之廣,出乎他們預料,當他幾乎踏遍全日本,在一個偏遠的海島上收服第七個式神騰蛇後,就聽對方說,沉睡前曾聽其他式神說想去中原逛逛。此時,他已年滿二十,是時候回家了,畢竟中原才是他的故土。

  時光荏苒,他回到中原的第五年,終於將十二式神全數收畢,也又一次幹出一番耀眼的成就,成為人人讚不絕口的天師,不少權貴皆奉他為半仙。

  某夜,一位客人拜訪黑府,時值父母又添一幼子的滿周歲。

  對方長得其貌不揚,一身仙氣卻又夾雜濃濃的幽冥氣息,讓他直覺來人絕非外表所顯現的平凡模樣。果然,對方一開口,就不忌諱地坦明身份。

  「在下姓董名司常,乃七殿閻王世子,為出入陽間辦事才遮掩容貌,還請道友見諒。」

  這身份一出,就嚇了他一跳,並非是他懼於閻王之子的身份,而是心底被勾起一股非常熟悉的感覺,就像他成為土御門弟子時,那種與命運接軌的警示。

  「敢問大人為何事而來?」他壓住呼之欲出的預感,總覺得這一個世界定會有他在追尋的答案——自己究竟是誰?

  這位閻王世子似乎是個爽朗人,沒有七七八八的禮數,也不作勢擺架,開門見山就說:「聽說道友屢次拒絕地府的招攬,在下此次前來陽間尋人,聽說你正好在這,便想親自見上一面,懇請道友給在下一個機會,一同除惡衛道,維護天下蒼生的安寧。」

  與過往那些地府官差不同,沒有滿嘴為地府辦事會有多少好處或對修行有多少助益的承諾,只有一句為蒼生安寧,七世子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打動了他。

  為何修道?

  他曾思考過無數回,除了最初想多個一技之長防小人外,也是感悟到天下之大,竟有諸多凡人無法承受的災難,而他曾受的蠱禍,也僅是眾多邪術中最低等的詛咒之一而已。究竟有多少人暗中以邪術橫行,有多少人受其害而不知,又有多少江湖騙子趁隙牟取暴利?

  當他在修道這條路上走得越遠,就越是感受上天降予在他肩上的重任。

  但真要踏上地府這艘大船嗎?

  不知為何,他總是對地府有一份隱隱的排斥感,但這位七世子很不一樣。

  他說:「請給一個非在下不可的理由。」

  董司常只回了四個字:「求才若渴。」

  此後的五百多年,他便跟著這位七世子參與了大大小小的靈能案件,與同僚聯手斬除無數為禍人間的妖魔,也不再侷限於中原這塊土地,從中原到西洋,又從西洋到南洋,又從南洋回到東亞,歷經數次的朝代更迭。他曾當過英國女王的貴客,曾替日本皇室指點陰陽,也曾為明朝與滿清的天子降福軀邪。

  他走過一波又一波的戰爭,見證了工業大革命與科學的崛起,見證了中華的分裂與內禍,同時也見證了信仰的消退,及靈能界因應人間發展而逐步退居幕後的隱於人世。

  在成為地府探員後,他也才知道七世子的真面目竟是個十分蒼白的小少年,過長的瀏海將雙眼遮住,顯得陰鬱異常,但性格卻與外在形象截然相反,甚至偶有淘氣之舉。

  一切都與他原本的命運軌跡相符,使他的記憶越漸趨於完整,即便還有些許缺失,就好比他六、七歲之前的事始終是一片空白,還有那些他感覺有重疊卻也有部分遺漏的地方,比如:七世子曾提及來陽間尋找的人。

  一次,他忍不住提出這問題,董司常卻反問他一句話,話中有三個字令他深深一震,「你可曾聽說過『守護者』?」

  他怔然望著董司常,只覺腦袋有什麼在翻騰,卻又被什麼力量死死壓著。

  董司常長嘆一聲,「我們地府找他找了快八百年,始終等不到他降世。」

  他嚥了下乾涸的喉嚨,問:「守護者是指什麼?守護誰?」

  董司常說:「守護這世界免於滅亡。」

  「世界會亡?」

  「對,上古便有預示,天地三界將亡,唯守護者方能救世。」

  這段話讓他深深思量許久,直覺這或許是解開他記憶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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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7-28 21: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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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番外黑育組:完美結局(下


  又過了許多年,世界再次陷入一場大戰,歷史稱之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就在戰爭結束前一年,他聽說董司常招到一個沒有靈力的新人,並排除萬難地讓那人進入偵察員培訓基地。

  二十年後,董司常帶來一個金髮藍眼的男人,加入他所在的第六分隊。

  「哩吼(你好),挖(我)叫克里斯。」

  「……我們可以說國語。」第一次見到台語這麼流利的洋漢子,他真心不太習慣。

  克里斯的性格十分直率爽朗,雖然靈力不如其他人充沛,卻有比任何人還精湛的武藝,面對危險的直覺也相當敏銳,對他們這些用法術居多的修士來說,是非常好的互補。

  隊員們來來去去,百年下來,只有克里斯常駐在這個隊裡,與他成為生死之交,董司常隨行任務的次數也變多了,他再遲鈍,也能看出對方對克里斯有不尋常的執著。

  每當他望見克里斯大喇喇地坐在沙發上看新聞,或見董司常與克里斯樂呵呵地吵嘴,或化身狐狸犬的太陰在罷課司機的頭上跳竄,又或貴人勤奮打理家務時, 他都會感覺這些畫面十分熟悉,卻又有哪裡不對。

  比如:他總覺得貴人應當再高一些,而不是這小少女的模樣;又比如:他總覺得七世子也不該是遮掩容貌的模樣,似乎該有誰調皮地掀開那過長的瀏海;再比如:這屋子裡,似乎該有哪個過動的身影跑來跑去,洋溢著輕快的笑聲。

  這一切的似曾相識,總讓他不時站在樓梯口發呆,為他始終捕捉不到的吉光片羽感到胸口發疼——這是他在之前的世界裡從沒有過的強烈感受。

  「董小七,你怎麼老是把臉遮住?」克里斯忽然大手一伸,大不敬地撥開董司常的瀏海,發出一聲口哨,「唷,長得不錯嘛,幹嘛把自己弄得像鬼?」

  「……」

  一部份的重疊,又有一部份差異,讓他愣了愣。不對,掀開七世子瀏海的那隻手應當更小才對,聲音也應當更稚嫩,那個人絕不是克里斯。

  不過,該發生的事總會自行尋找到漏洞,走上應有的軌跡。

  董司常開始別起了瀏海,戴上克里斯送的髮夾,也換下漆黑的長袍,穿上明亮鮮活的現代服飾,從一個陰森漆黑的地府仙君,變成一個可愛白淨的少年。

  可惜,這份改頭換面的心思,並沒有被克里斯接收到。

  某一年,克里斯交了女友,那女孩叫薇安,是個很平凡的普通人類,克里斯因而有了退休回歸凡人的念頭,董司常也從此不再隨他們出任務。

  然而,克里斯也沒能與薇安開花結果。

  他們接了一樁魔女吸血案,對方有千年道行,極難應付,儘管他們做了許多部署,還聯合其他分隊圍捕,終是傷亡慘重,而受到重創的魔女還在逃脫前對他們下了情殺咒。薇安因咒殺去世,克里斯悲痛欲絕。董司常奔走數日,才找到薇安的丁點殘魂,同樣也是憔悴傷神。

  他不知是否該慶幸自己未曾有過戀侶,又或者該說,是否他在每個世界的選擇出現了誤差,才會令那位應當在心中佔足份量的人不曾出現?

  但不知為何,即使他並未因詛咒而失去誰,卻依然會胸口發疼,好似心頭曾被挖走一塊肉。他摸著胸口,發覺自己這裡應當戴著什麼,而那東西不在記憶裡。

  從那天起,克里斯瘋了似地追查魔女下落,董司常默默陪伴,並將魔女列為地府首要追殺的對象。損失了這麼多菁英偵察員,地府勢必不能再縱容她橫行人間。

  到了這一步,他感覺命運之路開始出現非常大的分歧,就像他們現在該找的人其實不是魔女,而應該是另一個人,但那人究竟是誰?

  沒由來地,他想到董司常說的守護者,會是那個人嗎?

  隨著調查越漸深入,更多的內幕也被挖了出來,原來魔女的背後有一個更邪惡的勢力,那組織叫無珠之眼——而探得這一消息的代價,則又是一批偵察員的全軍覆沒。

  某日,克里斯失蹤了,最後被人看見的地方落下一條隨身攜帶的軍牌。董司常用契約召喚克里斯許久,都毫無回應,他也數次占卜卦象,皆是凶兆。

  一個月後,董司常出現在他面前,神情空洞哀悽。

  「阿克的契約命牌裂了,我招魂招了好久,終於把他招回來。」董司常手中所謂的魂魄只剩一個米粒大的碎片,「 他拼死逃出,帶給我兩個線索——暗隱主、天目。」

  「……」

  他看著董司常將克里斯的殘魂與軍牌上的薇安殘魂放在一塊,聽對方喃喃自語地說:「他們終於在一起了。」心裡就湧起莫大的憤怒與不甘。

  不應該!

  以往的世界裡,他也曾痛失同伴,卻從未有這次的悲痛,因為他始終覺得這兩人理應能走在一起,並熬過所有苦難終得圓滿,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究竟他缺失的關鍵是什麼?

  很快地,他絕望地發現,自己無力挽回之後的發展。

  董司常全身心投注在暗隱主的調查中,誰知最後竟落得勾結魔族陷害同僚的污名,被判刑寒冰池,所有相關人員皆遭刁難打壓,包括他。

  在他們兩人最後一次的見面中,董司常交給他一個耳機,說:「還記得我說的守護者嗎?小黑,我們要有心理準備,找不到守護者,我們只能靠自己。」

  地府的腐敗,在七世子風波中盡顯無遺。

  經過一陣子的躲藏後,董閻王終於聯繫他,並將所有心腹召回來,悄然進行推翻舊地府與剷除惡勢力的秘密計畫,並安排一個跟克里斯一樣是天目單支血脈的後人去無珠之眼臥底。

  天帝派來監審官蔚仙,表面是監審地府,暗地是他們的指揮官,同時,他也知道蔚仙就是董司常,因為對方的身上總有一塊刻了名的老舊軍牌。

  這時,命運的軌跡似乎又重疊了,卻也有著極大的不同。他依稀想起自己應當是要為某人滿世界地漂泊,而非跟大家一樣,頻頻應付地府各方面的打壓,又暗中配合蔚仙的調度。

  然而,他們費盡心思地拼死一搏,卻仍等來了末日。

  臥底最終竟屈服魔性,背叛了他們,並殺害蔚仙派去神殿支援的同僚,破開三界封印,令暗隱主一舉攻入天界,上古神杖被奪,天柱斷。

  所有人都絕望了。

  天幕急遽墜落,混沌逐一吞噬生命,大地在咆哮,捲起的海嘯已淹沒天際。在人界的他們,望著漸漸逼來的黑暗,卻無能為力,只能空洞麻木地站在原地。

  「守護者……難道真的只有守護者才能救我們?」蔚仙摘下面具,露出原來的清秀面孔,眼中的哀傷比身上流出的血還要鮮紅,「但守護者早就遺棄我們了啊,上古神族要我們將整個世界的希望都壓在他一人身上,這樣真的對嗎?」

  他詫異問:「什麼意思?」

  直到此刻,他都覺得這一切都不對,系統說他的選擇會影響每個世界的命運走向,那他究竟是做錯哪個決定,導致這個世界的毀滅?

  蔚仙說:「其實我們一直不敢告訴你們,原來地府始終找不到守護者,是因為無珠之眼早在我們之前就帶走了他,暗隱主允諾守護者將永生不滅,不為救世而魂飛魄散。」

  「什麼?」他震驚地睜大雙眼,腦中一陣發麻,像將要觸及真相的緊張與窒息。

  「守護者救世的代價是魂飛魄散。」蔚仙望著手中的軍牌,血色的淚水落在克里斯的殘魂上,「是啊,誰會願意為了不相關的人魂飛魄散呢?」

  若存在這世上的目的,就是為了魂飛魄散,這樣的命運,有誰願意接受?

  彷彿被一道閃電劃破混沌,他在剎那的恍神中閃過許多畫面,同樣是暗無天日的人界,同樣是搖搖欲墜的天界,同樣是浴血惶恐的人們,但畫面裡的他,不是同樣狼狽地等待末日,而是端坐在法陣上散發著金光。

  這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

  他環視戰場上每一位出生入死的夥伴。

  蔚仙的身形越漸淡薄,天界已滅,諸神眾仙都將率先殞落,其他人亦逃不過同樣的結局,但這些生命都跟他一樣能體會喜怒哀樂,都與他一樣會愛憎歡喜怨,他們都應當擁有屬於自己的未來,卻都將在這一刻結束。

  若魂飛魄散的目的,是為了延續別人的生命,他願意嗎?

  混沌鋪天蓋地壓下,所有人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虛無中。

  蔚仙,那個願背負蒼生安樂的董七世子,消散了,軍牌「哐啷」一聲落在地上,鑲在上頭的兩縷殘魂發出細微的悲鳴後化作細沙。天地不再存在,滿世黑暗,只剩下他一人站著,還有腳邊那沾著斑駁血跡的軍牌。

  他知道,這個世界不僅結束了,還是徹底地毀滅了——只因為他憎惡自己原有的命運。

  「原來……」他喃喃自語地撿起軍牌,「我就是守護者。」

  願意為別人魂飛魄散嗎?

  他閉上眼,完完整整地整理了遍回歸的記憶,其中仍有一小部分的缺漏,但他知道,那些小缺失已不影響他即將做下的決定了。

  再睜開眼,他就回到走廊上,兩側的門全被上了鎖,只剩正前方的最後一扇門還開放著。原來他早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過完這麼多世界了。

  「準備好了嗎?這是最後一個世界了。」系統的聲音響起,但相較於之前被變音器扭曲的失真感,這一回卻是柔和自然了許多。

  他看向在肩上盤旋的光團,不禁想起貴人那朵黑蝶。

  「這趟結束,接下來是什麼?」他問道。

  系統說:「我可以為你實現一個願望,你也可以選擇留在你最喜歡的世界裡。」

  他點了點頭,推開最後的那扇門。

  這一回,他仍是從幼年期開始,卻不在船上,而是被外公牽著手走在清幽的廊道上,身後是母親不捨又擔憂的嘆息——他記得,這是他三歲入土御門家「認祖歸宗」的日子。

  所有世界的分岔點,就在於他是否為守護者。如今,他願意擔起這份責任,便不容這一世再有任何一點遺憾。

  憑著自己是穿越重生的記憶外掛,他沒在外公的哄騙下吃下忘情草,也在認祖儀式上偷偷動了點手腳,沒認下「土御門鳴世」這個名,令陰間記錄無法將他與這名連結在一起。

  他依然是黑晊世。

  兩年後的雪日,那個自稱是祖上故人的少年出現了,雖然對方施了渾顏術,但他早已認出安慈的臉,卻默不作聲地扮演著無知的孩童。

  「你知道你將來要做什麼嗎?」安慈問出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話。

  他點點頭,「外公說我要守護這個世界。」

  「就這樣?」

  「嗯。」

  「但你知道……」安慈蹲下身,「這世界一點都不值得守護嗎?」

  他一愣,記憶中,對方說的應該是:「這世上還有許多更重要的東西更值得去守護。」為何這一世卻不同了,難道是與他仍未補全的那些許空白有關?

  安慈撫上他額頭灌注靈力,他趕緊一手藏在身後,捏住醒神符抵擋言靈。

  「你放心,在那一日到來時,我會護你永生不滅,你只需珍惜生命,盡情享受人生。」

  不,這句話也錯了,他記得對方說的應當是「只為誰……捨棄使命」?

  關於那一段的記憶,忽然變得十分模糊,好似有力量在消抹它的存在。

  安慈植完言靈意念,便即離去,而他手中捏著的一疊醒神符已經全毀了。他冒出一身冷汗,無法想像若自己毫無防備,又將會被安慈拿捏成什麼模樣。

  時光匆匆,他趕在父親為探望他們而發生海難身亡的前一年,說服母親回去中原,自己也帶著貴人提前離開土御門,踏上收服式神的旅程,地府和土御門家都無從追蹤起。

  二十五歲,董司常終於找到他,開門見山就戳破他是守護者的身份,但經過上一個世界,他已經明白對方接近自己為的並不只是他的身份,還為「求才若渴」這四個字。

  如此過了五百多年,來到二十世紀,他終於見到克里斯。

  百年後,他成功阻止克里斯與薇安的相識。若克里斯注定要因天目血脈被捲入審判末日,那他至少能幫對方做到一件事,就是不讓一個無辜的平凡女孩受到牽連。

  當魔女降下詛咒時,他特意在克里斯身上施了轉嫁術,讓詛咒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他苦笑地心想,當了不知多少世的單身狗,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怕會害死戀人。

  克里斯與董司常終於相戀了,誰也沒受到咒殺。

  每天看著兩人秀恩愛,他總會不自覺地往胸口摸去。記憶中,他似乎戴著一條項鍊,卻想不起那項鍊的由來和模樣,空盪的心頭不像是不曾存在過誰,卻又像是被一個曾佔足重量的人硬生生挖走所有存在痕跡。

  他想,他應當是曾為那人瘋狂地付出過,才會至今都無法再對誰心起波瀾。

  為了不再有更多偵察員為追查魔女及其背後組織而犧牲,他索性藉口幼時曾見過帶有無珠之眼的人,說出當日他與安慈的對話,並假裝對方有透露暗隱主與天目等關鍵字,提醒董司常注意地府內賊與即將到來的末日。

  董司常震愕於守護者的真相,不願犧牲他,堅持要想出其他方法阻止末日。

  他會心一笑,初次有想將對方當成孩子的念頭,不禁伸手搓亂董司常的頭髮,溫柔地說:「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除掉所有被修補的遺憾,一切都照原有的軌跡進行。

  董司常被誣陷,化身蔚仙,他們暗中組織新地府,克里斯去臥底,他詐死逃過暗隱主的追查,苦心佈局,終於迎來了最後的戰役。

  克里斯成功逆轉封印結界,天界也勉強撐住內亂,卻無暇顧及人間。暗隱主過於強大,他們依舊孤軍奮戰,難以招架,而他的出現也令暗隱主的攻擊越發瘋狂。

  「你瘋了嗎?為了這世界魂飛魄散一點也不值!」

  法陣上,越漸朦朧的視野裡,他聽見安慈爆怒的嘶吼,也聽見蔚仙不甘的啜泣,還有其他人此起彼落的叫喊。活過六百年,遇見無數人,不論是哪一個世界,或悲或喜,或笑或怨,無一不令他曾經枯燥乏味的人生變得鮮活。

  他想,沒有一個世界的結局是絕對地完美,但他依然喜愛這些有著無數缺陷的世界,所以,為守護他們而魂飛魄散,值得嗎?

  「我,黑晊世,願為眾生付出所有,懇請諸神原祖降下淨世神力。」

  光芒萬丈中,他的意識漸漸昏沉,再聽不到任何聲音,身體越漸輕鬆,再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原來,所謂的魂飛魄散,並沒有想像中恐怖。

  等他再睜開眼,就發現自己正在飄在一片澄藍的天空中,曾經遍及全世界的所有污穢邪氣都已散去,腳下是一片凌亂卻生氣勃勃的人世。

  他納悶地動了下身子,僅是一個心念,就突然落在一座城市裡。

  傾倒的建築物外,人們正合力收拾殘局,失去住所的人互相扶持,其中還不乏有對人界抱持善意的妖魔混入其中發揮所常,幫忙搬動那些難以清理的坍塌物。

  他又是心念一動,就出現在新地府的入口,看見克里斯在向董司常求婚,周圍的人皆歡喜慶賀。他笑了笑,想著若能親自祝賀就好,這念頭一起,幽冥天空竟炸起了絢麗的煙火。

  「恭喜你。」系統突然出現,在他眼前欣喜地跳上跳下,「你成為這個世界最至高無上的神了,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絕對是最完美的結局,任務圓滿達成!」

  他注視著光團,隱隱浮現一個念頭,「你說過,會實現我一個願望。」

  系統說:「對啊,你想許什麼願望?永遠待在這個世界嗎?沒問題。」

  他搖了搖頭,「我想知道你是誰。」

  系統一僵,「我、我是系統啊。」

  他說:「你是系統,也是創造這些世界的人,你把我帶進來,是為了讓我選擇自己的命運,嘗試不同的人生,但結果我依然選擇了我最初以為憎惡的路。」

  因生來賦予的使命,他自小受人擺佈,不論是土御門、地府、安慈,全都對他有所圖,母親也為爭取他的自由而亡,但他活在世人的期待中,背負全天下的擔子,卻從來都沒有選擇權,連選擇的機會都被外力抹殺,令他忍不住懷疑,所有接近他的人是否都只是為了他守護者的身份,甚至漸漸懷疑起他曾以為擁有過的情誼,所以他憎惡這樣的命運。

  「謝謝你為我創造這些世界,給我這麼多選擇。」他伸手觸碰沉默的光團,直覺對方應當有一頭柔軟澎鬆的頭髮和一雙靈動的漂亮碧眼,就不禁勾起溫柔的微笑,心頭似有暖流拂過,「但這些都不是真正屬於我的命運,再完美,也不是我的。」

  系統沉默了許久,才低聲說:「你原本的人生一點也不美好,你被傷得太重,才會選擇遺忘,不願回去,你若是看到我的真面目,就會想起這些痛苦,這樣你還想知道我是誰嗎?」

  他笑了笑,「你知道嗎?我經歷過這麼多算是美好的人生,心裡卻始終空盪,到了這個世界,想起大部分的記憶,我才明白,若不曾遺憾過,又怎知完美?然而,也正是那些遺憾,才能成就完整的我,而我現在還缺一塊拼圖。」

  「聽你這麼說,我真是不知該欣慰,還是該高興或緊張了。」系統撤去變音器,聲音變得很好聽,那是非常年輕的男孩嗓音,清爽有朝氣,聽起來十分舒服。

  他輕輕撫觸掌心的光團,浮上一股酸澀的預感,他想,他們之間定是發生過什麼刻骨銘心的事,才會用遺忘來修補心頭那塊缺口。

  「乖,讓我看看你。」他輕聲說道。

  光團沉默了片刻,就慢慢漲大,化成人形。

  當光芒散去,他望見那雙映著自己容顏的碧眼時,與對方有關的記憶就頓如潮水湧來,歡喜的,悲傷的,幸福的,憎怒的,苦澀的,包括最後一刻生無可戀的死別。當所有空缺被一一填上,已平淡了無數世的心,終於掀起萬丈波瀾。

  葉育不安地拉著衣角,像個作錯事的小孩,吶吶說:「你在生氣。」

  他沉默良久,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依然是隱忍的眼神。他面無表情地打量葉育,當目光落到對方胸前的姻緣鍊,不見那枚與約翰聯繫的戒指,這才稍有緩和。

  總愛費盡心思地想些花招來討好自己,這確實是「葉育」會做的事。

  「你沒跟你的族人離開?」依據他被神族意念告知的訊息,神子一恢復神格,降完淨世天力,便會跟隨族人的步伐,離開他們所在的世界。

  「還不是時候,而且要走也想帶你走。」葉育頓了下,有些無措地摳了摳手指,「如果你願意醒來的話。」

  「醒來?」他抬頭一望,才發現他們已不在他先前成神的那個世界,也不在那滿是世界之門的走廊,而是一片綴有星點的虛空之境。

  葉育點點頭,眼裡有無限的小委屈,「你已經睡了五年了。」

  「……」

  他等了葉育五年,葉育也等了他五年,真是好公平。

  「回歸人世,需先收其意念,若意念願意留下,方能重生。」葉育眼巴巴地望著他,「但你的意識一直在虛空之外徘徊,不肯回來,我不知道能怎麼辦,只好在你的夢境裡創造許多小世界,看你喜歡去哪,就送你去哪。」

  聞言,他立刻集中心神,果然感受到自己與肉身的一絲聯繫,便說:「那我剛才如果真的選擇留在成神的小世界裡呢?」

  「你留在現世的肉身就會消亡,永遠留在那個小世界裡,但我會一直幫你維持住那世界的運轉,讓你以另一個形式永遠活下去。」葉育看他一直冷著臉,頓時緊張到了極點,想感應他的想法,又怕自作主張會再次惹他生氣,只好更小聲地說:「你後悔了?不然,我幫你把記憶封回去,你、你再選擇一遍?」

  「……呵。」

  嚶,執事好像更生氣了。

  葉育欲哭無淚,破罐子破摔地說:「反正沒有我的世界你過得更好。」

  他深吸口氣,咬牙切齒地說:「說不定下一個世界我能娶個美貌公主當個駙馬快活快活?」

  「欸?」

  「看來我需要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葉育張大無辜的眼巴眨巴眨。

  「你就這麼想把我推給別人?」他氣急敗壞地怒吼:「你在小世界裡試圖幫我安排多少姻緣你自己說!」

  他就覺得奇怪,自己也不是多風趣的人,哪來這麼多佳人投懷送抱?特別是那位公主,簡直是死纏爛打,明明原世界裡他們只在孩童時期見過一面,就是他收服貴人的那一次。

  葉育縮起肩膀,覺得很委屈,小脾氣也忍不住上來了,「你不是不想理我嗎?連會魂飛魄散這事也說接受就接受,還一聲不吭的,要不是我聽到安慈的話,及時衝破族人的禁制,不然我連你的殘魂都救不了,反正你都不要我了,也不想記得我,你管我要把你丟給誰?你以為我看你跟別人在一起就很好受嗎?明明是我的憑什麼要讓給別人?」

  「是啊。」他冷笑,「明明是我的,憑什麼要跟別人共享?」

  葉育一噎,差點咬破舌頭,恨不得一頭撞死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都怪董事長逃命技術不到家,他才會一醒來就急著聯繫約翰,忘了執事是惦惦吃三碗公的大醋桶。

  一言不合就讓自己魂飛魄散什麼的,果然平時越溫和的人一生氣就越瘋狂。

  「才沒有什麼共享啦。」葉育的氣焰頓時小了下來,他感覺自己大概是神族史上最慫的一個,「會留著那戒指是另有作用,我現在不能洩漏機密,否則會影響未來,而且,身為尤爾那一部份的我對他,就跟你對在小世界裡有好感的人一樣,都只是一段過往……」

  他一愣,立刻打斷,「身為尤爾那一部份的你?」

  「是啊。」

  尤爾……還在?

  他怔然望著葉育,試圖在對方身上找出尤爾的影子。他生氣,是因為連「葉育」都願意戴上與約翰的羈絆,卻忘了一件事——若「尤爾」已經消失的話,「葉育」又如何記得約翰?

  「你究竟是……」他遲疑地伸出手,輕輕拂開葉育的瀏海,竟見那光潔的額頭有一道細疤,與尤爾生前被約翰打傷的疤痕一模一樣,剎那間,他眼眶一紅,不敢相信地低喚:「尤爾?」

  葉育了然地笑了,眼裡也浮起深深的無奈,「我一直都在啊。」

  像為確認真偽般,他小心翼翼地撫過那細疤,依稀又看到尤爾略帶憂愁的淡雅淺笑,頓時有些分不清,站在眼前的究竟是葉育還是尤爾了。

  「笨蛋晊世,我『們』一直都在啊。」葉育嘆了口氣,「我是葉育,也是尤爾,解除咒殺是會令尤爾消失,但就如同你的感悟,有所缺空的我就不是完整的我,因而我的重生不只帶回了葉育,也帶回了尤爾,我『們』確實有著相反面,但依然是密不可分的存在。」

  人生也正是如此。隨著年紀的增長與閱歷,每個人也都隨時在改變,成為不同的人,也成就著不同的生命,唯有當生命中的光明與黑暗能夠共存時,這人才能完整。

  「其實,守護者只能解開神族一半的力量,令族人得以利用意念操控我,直到我也有願意為拯救眾生付出一切的決心,才有資格真正成神,而這眾生,自然也包括了守護者。」葉育雙手撫上他的臉頰,「晊世,是你成就了我,不論我是葉育還是尤爾,這世上能這般與我命運緊緊相繫的人,只有你。」

  「……」

  他無聲注視著葉育,驀然想起自己在臨消散前的那個擁抱。

  身為守護者,他自小就受人擺佈,六百年的人生充滿憾恨,但即便讓他從頭來過,他仍會走上同樣一條路,只因這就是屬於他的人生,也正是這一切的悲喜,成就了此刻的他。

  同樣地,愛情也是。

  於是,黑晊世終於從五年的沉睡中醒來了。

  晨光透過窗簾灑進來,一如過往的每個早晨,耳邊有細微而安穩的吐息,令過於靜謐的臥房增添了暖意。他轉頭望向緊抱著自己的人,在對方睜開令自己又一次怦然心動的靈動碧眼時,揚起一抹微笑。

  「早安,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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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7-31 21:4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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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番外:後來(上)


  滅世戰結束第三年,台北下了場傾盆大雨,厚重的雲層被電光撕裂,落下一記轟雷。

  「哐啷——」

  克里斯猛地醒來,嗔怒的面容浮上魔紋。他一個挺身坐起,睜大佈了血絲的藍眸瞪向陰影處,直到又一道電光閃過,照亮眼前的景物後,劇烈的心跳才漸漸平緩,魔紋也退了回去。

  意念中,一雙手環抱住他,少年用軟嚅的嗓音柔聲安撫。

  「沒事的,阿克,只是作夢,一切都過去了,大家都很好。」

  發自靈魂的抽痛逐漸褪去,克里斯發了半晌呆,才從夢境抽離出來。他抹掉臉上的冷汗,看了下時間,正好八點整,比平常晚了一個小時,估計是雨聲太大,讓他錯過鬧鈴。

  審判末日過去了,他們戰勝惡魔,迎來了新希望,他也一舉洗去污名,成為救世功臣,無數功德加身,他理應意氣風發,但五年臥底的舔血生涯卻沒有因此船過無痕,反而在勝利的餘韻過去後,成為夜夜纏繞的夢魘。

  他轉頭看向另一邊。董司常一早就回地府開會,空蕩的半張床只有一套換下來的睡衣。他拿起那件餘溫未褪的衣服,貼在鼻尖細細嗅聞,戀人殘留的熟悉氣息帶著淡淡的沐浴乳香,令黯淡的眼眸終於有所回溫。

  彷彿唯有這般,才能相信自己正處於真實的世界,而非又是混亂不清的夢境。

  「……」

  不過好像有點癡漢?

  克里斯有些囧地瞥了瞥左右,確認房裡沒有其他人,小克專用的小床也空著,才放心地再吸一大口。董小七最近換了新的沐浴乳,聞起來有點乳香味,特別適合他柔軟白嫩的模樣。

  別人吸貓,他吸董小七,絕對沒毛病!

  洗漱完畢,克里斯走下樓,見二樓某扇房門依然緊閉,便頓了頓,推門而入。被設下隔音結界的房間裡,黑晊世毫無動靜地躺在床上,空氣安靜得聽不到一絲吐息。

  距離他們回來台灣已有兩年多了,黑晊世仍在沉睡中,葉育守在床邊之餘,也整日忙進忙出,常常一個念頭就不見蹤影,不知在搞些什麼,但他們從來沒有過問,也沒打算將神子的行蹤洩漏出去。以葉育的神力,要想不讓任何人找到他,只需一個念想即可,但他之所以願意留在這個家,只是因為對扶養自己長大的人們還有依戀。

  克里斯拉張椅子在床邊坐下,打量黑晊世生氣全無的臉,想著兩人相識以來的種種。

  最初,他以為老黑是個嚴肅拘謹的人,雖待人溫和有禮,不管什麼事都能從容應對,卻也似乎太沒有脾氣,有時他看不下去,就會刻意去鬧對方,惹得老黑見他就搖頭嘆氣,但從不因為他的靈力較差而另眼相待,久而久之,他們就成了好搭檔。

  後來,葉迦娜抱著還是娃兒的小育闖入他們的生活。

  小孩是個神奇的生物,尤其是像小育這樣活潑好動的孩子。為了照顧這生來就特別招妖魔鬼怪覬覦的小鬼,他們從單純的同僚情誼,漸漸變成了像是家人般的關係,令本就戀家的克里斯難免懷念那段還未分崩離析的時光。

  「別睡了。」他對黑晊世說:「起碼看看這個被你拯救的世界變怎麼樣了。」

  黑晊世無法應聲,克里斯也沒管他聽不聽得到,待了一會,就退出房間。

  「阿克,有新任務,下午要開會喔。」

  腦海傳來董司常的通知,克里斯應了一聲,就去廚房抓幾片吐司充當早餐。黑晊世在臨死前解除了式神們的契約,貴人自然也離開了,現在整個房子就只能靠他自己打理。

  今天的雨下得太大,沒法上天台做晨訓,克里斯一個人靠在窗邊,配著雨景用餐,又簡單地作了些清掃,就拉開地下室的門,穿過看似沒有盡頭的陰暗通道,登上龍鬼。

  新地府連接各分隊基地的傳送陣都已修復完畢,董司常不用再搭乘龍鬼通勤,龍鬼便停靠在家裡的地下室,雙宅也樂於天天窩在裡頭,除了吃飯和開會,基本上是不出來,宅性堅定,更勝以往。

  龍鬼裡的空間很大,董司常特地挪了地方做訓練室,什麼器材都有,還有模擬戰鬥系統,可以供克里斯盡情鍛鍊,也方便他把兩天兵關進來做魔鬼特訓。自從兩天兵成為新隊員後,如何提升這兩隻肉腳的戰鬥能力,就成了隊上最大的煩惱。

  所謂勞動使人快樂,在充滿汗水的肌力發揮下,時間過得異常快,一下就快到中午。克里斯結束訓練,快速沖了個澡,才感覺舒爽起來,自睡醒後就徘徊不去的鬱悶也消散了。

  他穿著背心和運動褲,咬著一根沒點燃的菸打開電視,就在廣告聲中走進廚房,從冰箱翻出一些食材,隨性炒幾個菜。他的廚藝原本不錯,都是從小看著老媽學的美國南方菜,後來加入第六分隊,有貴人常年負責料理,在無珠之眼時也有魔僕服侍,百年下來,再好的廚藝都得荒廢,直到這一兩年才慢慢練回來,如今也就是馬馬虎虎的水平。

  翠綠的花椰菜在鍋上翻滾,搭配事先炒過的培根碎片,將豬油結合蒜頭的爆香味瀰漫開來,不僅惹得賴床到現在的阿宅們饑腸轆轆,也饞住了一腳踏出傳送陣的人。

  「在炒什麼?」換回日常服的董司常從身後探出頭,一雙手也環住克里斯的腰,澎鬆的短髮上別著一個小兔髮夾,將過長的瀏海夾起,露出清秀可愛的眼眉。

  克里斯回頭看了他一眼,咬著菸的嘴角勾起,點亮藍眸裡的寵溺,儘管嘴裡還是賤賤的,「培根炒花椰,想不想再加根大香腸?」

  董司常差點點頭說想,幸好他及時感應到靈契那頭有一股子的猥瑣味,就沒好氣地翻了個大白眼,「行啊,你切一切再下油鍋炸肯定更好。」

  「……」

  克里斯蛋疼地快速將菜裝盤,取下一直乾咬著的菸,俯身堵住董司常那張略兇殘的嘴。董司常也配合地踮起腳尖,接住來勢洶洶的「懲罰」,順便補足對方賴床錯過的早安吻。

  未被燃燒過的清新菸草香與香甜的草莓巧克力味碰撞在一起,融合出更加濃郁的相濡以沫,於交纏的唇舌間流連迴盪,直到其中一方快喘不過氣為止。

  克里斯吧匝了下嘴,看著董司常微紅的小臉,「你剛吃了糖?」

  董司常輕喘著氣,「嗯,朋友送的巧克力。」

  克里斯無語,「朋友送巧克力?」

  「嗯,老爸在天界的朋友。」董司常不假思索地說:「他女兒很可愛喔。」

  克里斯見他說得坦蕩蕩,絲毫沒有心虛的樣子,就一肚子酸醋發不出來了。

  自從董司常立下救世大功,又曝光天帝愛徒的身份後,身價就翻了不只一倍,一堆仙官急著巴結不說,清秀白淨的外型還讓他成為許多仙齡相仿的小仙女心目中想嫁的人選之一,儘管七世子已婚之事三界皆知,但愛慕者依然趨之若鶩。

  克里斯惡狠狠地瞪著,董司常卻毫無所覺,眼裡看著熱騰騰的菜餚,心裡還想著那小仙女長得水靈靈的好可愛,口水滴滴剛會走路,真是個怎麼看就怎麼萌的小娃娃呢。

  這副完全沒打算解釋的心大模樣,真是把克里斯氣得夠嗆,便把董小七抓起來再狠狠啃一回。

  然後,他們就來一波廚房Play了嗎?

  如果飯廳沒有傳來哭夭般的哀嚎喊餓,克里斯搞不好真的會來一發。

  「虐狗不人道啊!」罷課司機奄奄一息地趴在餐桌上,渾身散發好吃懶做的濃濃死宅味,「老子餓得半死,卻只挖到一大盆狗糧,你們知道狗糧不能當飯吃嗎?」

  拔個死機一身四大皆空的超然氣息,直挺挺地坐在一旁,從頭到腳都寫著「我什麼都沒看到,別問我剛看到了什麼」的粗體大字,顯然受驚不輕。

  纏在一塊的兩人只好趕快分開,董司常細白的脖子上也多了一個印痕。

  克里斯掐了把董司常的腰,滿足地壞笑說:「烤箱還有條魚,我弄一下,你先把菜端出去,順便問小育有沒有要回來吃。」

  董司常面紅耳赤地整理好衣服,瞪了他一眼,就哼哼唧唧地把菜端出去,半晌後,才反應過來地拿出法杖敲打嗷嗷待哺的雙宅,「有沒搞錯?要本仙君伺候你們?自己去拿飯!」

  「……」

  五菜一湯,四個大男人吃有些勉強,幸好每道菜的份量夠大。就在他們吃到一半的時候,樓上總算傳來葉育如怪獸踏步般咚咚咚的腳步聲,一路從二樓衝下來跑進飯廳。

  「忙了一上午,快餓死我了。」葉育一坐下來,就拿起筷子搶走罷課看中的一大塊魚片,這任性調皮的屁孩樣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樣,還不忘邊吃邊挑剔,「嗯,有點焦,克叔你火力太大啦,執事烤的就鮮嫩好吃多了。」

  「乾,愛呷不呷,再嫌你就自己煮。」克里斯抖著腿,吃飯配啤酒,一臉爽。

  葉育停下動作,兩眼發光,莫名興奮,「真的讓我煮?」

  這下換所有人都猛然一頓,想起了被葉育燒掉廚房所支配的恐懼,於是大家有默契地跳過這個話題,繼續歡樂搶食,以表現他們對家裡唯一能下廚的克大廚有多麼忠心耿耿。

  其實,這一桌子非人類的生理運作早就超脫凡俗,即使幾天不吃東西也不會死,但世上有一種餓叫心靈餓,特別是當大家能齊聚一堂吃飯的時光得來不易之後。

  在這種時候,克里斯眼裡的笑意是特別明亮的,儘管嘴裡總是沒好話。

  一頓飯後,相約打副本的雙宅滾回龍鬼裡,葉育也一個眨眼,就又消失不見。董司常和克里斯在廚房洗碗,一個沖水,一個擦乾,淅瀝水聲夾雜兩人天南地北的交談,時而談工作,時而聊八卦,時而說生活瑣事,更多的是毫無營養的鬥嘴。

  窗外的大雨漸歇,陽光終於探出了頭。

  小克從董司常的口袋爬出來,在兩人腿邊打轉幾圈後,就滿屋子亂跑,沒多久,就從不知哪個角落叼出一顆球,那是太陰留下的玩具,如今成了它的寶物。

  克里斯坐在沙發上飯後一根菸,瞥了眼正咬著球搖尾巴的小克,又見董司常笑著接過球再把球扔出去,小克立刻飛奔出去撿球,他就感覺特別慘不忍睹。

  操!拎盃的影子真把自己當狗了!

  到了開會時間,諾蘭準時帶著雷德出席。

  照規矩,同為一個偵察隊的,應當要統一住在基地裡,但諾蘭一向我行我素,且領地意識極強,非任務時期,他絕不跟別人同住,便直接砸錢在附近買了棟豪宅自己住,需要集合時再過來,跟親愛的隊友們保持一段距離美的友好關係。

  何況他也不是唯一外宿的成員,因為兩天兵在入隊的第一天,就又不小心砸壞一個櫃子,被克里斯氣得趕出去,董司常只得幫他們申請一間長期旅館,當然,旅館依舊是二星級。

  不過這次的任務沒兩天兵什麼事。他們三天前就被派出去支援東岸分隊的一個案子,雖然有舒嬿和大胖跟著,但根據分隊同僚的回報,一切只能用雞犬不寧來形容。

  董司常看了看明顯心情很好的雷德,便問諾蘭:「莫茲又怎麼了?」

  「死了。」諾蘭冷著臉,完全不想提那個雙商皆失的神經病。

  此時,社區的上空正盤旋一團肉眼不可見的黑霧,若靈能者們有心仔細去聽,就能聽見一個男人慘遭拋棄又被家暴的嚶嚶嚶,簡直是聞者落淚——笑出來的淚。

  這次的案子有些特別,主要受害的不是一般人,而是久居人界從沒傷過人的良善魔族,當年淨世天力沒把他們送回魔界,就足以證明他們的無害,但近來卻成了被獵殺的目標。目前已經死了六個良魔,被牽連傷亡的人類也有四個,皆是被害魔的朋友或伴侶,且魂魄下落不明。

  而唯一倖存的人類指認,兇手確定是人類,可惜沒看清長相。

  雖然魔族歸七魔君管,人類歸地府管,但這案子偏偏就跨種族了,為免影響兩界正在協商的和平發展,消息暫時被壓下來,地府和路西法都希望能盡快破案。

  克里斯身為魔族在人界的代表,這工作自然也落在他們這一隊身上。

  會議討論到一半,葉育回來了。

  克里斯去拿了瓶新的啤酒,剛回客廳,還沒走到沙發,就見葉育輕手輕腳地從二樓下來,卻不知怎麼搞地拐了一下腳,竟一個屁股摔在階梯上,發出響亮的「砰」一聲。

  「……」

  其他人立刻聞聲看去,包括諾蘭和雷德。

  葉育僵在原地保持著摔倒的姿勢,一手摀著差點喊出聲的嘴,一雙碧眼睜得又大又心虛。董司常保持沉默,一張面癱臉非常有效地遮掩憋笑到肚痛的心思。克里斯則抹了把臉,不忍再看這隻神族史上最敗壞形象的死囝仔。

  然而,在諾蘭和雷德的眼裡,樓梯沒有任何人,他們也不知聲響是怎麼來的,便又轉了回來。雷德本就對諾蘭以外的事沒興趣,諾蘭也懶得過問,但心思敏感的他難免蹙了下眉。

  偏偏罷課司機的腦子沒轉過來,反射性地指著葉育嘲笑,「哈哈哈姓呱呱呱……呱?」

  哇靠,老子的聲音怎麼被消音了?

  阿宅很驚恐,更驚恐的是,他發現大家都在盯著自己,特別是葉育的森森一笑與肌肉克的死亡視線,便抖了抖,淚流滿面地背鍋了,「剛就是老子放的屁,很大聲吧?哈哈哈。」

  「……」

  只要葉育想隱藏自己,不管何時何地何條件,都能阻止任何人用任何方式透露蛛絲馬跡,在這世上目前唯一能看到他的,只有克里斯和董司常等被他視為家人的人。

  克里斯過去踢了腳罷課司機,遞去警告的一眼,就坐下來岔開話題:「剛說到哪?」

  會議繼續進行。

  葉育走過來,有時貼在董司常的肩上看他們的資料檔,有時對克里斯擠一擠鬼臉,有時又蹲在諾蘭身前,露出欣賞美男的花癡表情,簡直就像個春心蕩漾的過動兒,最後才坐上沙發靜靜地聽他們討論,這個時候的他又有幾分尤爾的影子。

  克里斯看著這一幕,思緒不禁有些飄遠。

  許多事情看著好像沒有什麼差別,但其實什麼都變了,不論有形或無形的,都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樣,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他們再怎麼努力,也永遠回不到記憶裡的那段時光。

  忽然,手背被覆上一股暖意,他轉頭看向身旁的人,望進對方深幽而溫潤的眼眸,這才勾了下嘴角,反手握住董司常的手。兩人十指交扣,如他們永不斷的靈契。

  幸好最重要的人一直都在。

  這時,諾蘭迸出一句話:「兇手在針對誰。」

  董司常看向他,「你也發現了?」

  諾蘭在倖存的那個人類資料上敲了一下,「不合理。」

  若說這是一場仇視魔族的獵殺,為惡的魔那麼多,這兩年來透過裂縫鑽過來的低等惡魔也不少,殺了他們頂多是惹火上頭庇護的魔,地府不會管,但兇手專挑良魔,而且多的是機會可以避開人類行兇,兇手卻不管不顧,還特地藏起受害人類的魂魄,又恰好放走一個有點靈力的人類,像在刻意透露自己是人類的身份,藉此吸引誰的注意。

  董司常點頭,「我們初步推斷,他是為了破壞兩界和平協議。」

  克里斯問:「人類想破壞協議?」

  董司常說:「也有可能魔族才是主謀,他只是被利用了。」

  克里斯皺了下眉。世上總有看不得大家一起過好日子的混蛋。

  諾蘭看了眼克里斯,問:「現在偵察部招收了多少良魔?」

  董司常一愣,「不多,而且都還在觀望期,合格後也會先列入編外人員,試行幾年看看,所以目前正式的魔族偵察員只有阿克一個……等等,你是想說,兇手可能是為了阻止我們偵察部與魔族合作嗎?這對他有什麼好處?編外人員又不佔用正職名額。」

  諾蘭搖搖頭,顯然也否定這推論。

  幾人又一番討論,總算擬定了計畫,但對兇手的動機依然是無解。

  諾蘭不耐煩地將檔案丟回桌上,冷聲說:「抓來揍一頓就知道了。」

  妥妥就是個暴力女王。

  「嘿,這個Idea拎盃尬意。」始終悶著臉的克里斯終於咧開一抹壞笑。動腦推理的活實在不適合他,能用拳頭解決的事,絕不出拳頭以外的東西,這分工非常明確!

  「你們兩個啊。」董司常無奈地失笑搖頭,就見葉育朝克里斯丟去一道極有深意的眼神,眼裡靈光流轉,像是透過表象看到了什麼,不禁心中一噔。


  *  *  *  *


  計畫進行得很順利。

  他們聯繫上一位符合共同受害條件的良魔,將他藏起來,由擅於幻化的莫茲頂著他的樣貌生活作息,克里斯和諾蘭就暗中跟隨。

  身為墮天使的影子,莫茲有的是辦法能完美隱藏自己魔氣中的血味,因此是最好的誘餌人選。如此跟了兩天,兇手終於上鉤了。

  兇手的身手不凡,修為深厚,但跟克里斯和諾蘭相比仍差得遠,然而兇手十分狡詐,身上又有不少法寶,也似乎很瞭解地府偵察部門的規定——未經閻王許可,偵察員不得處死人類,需經過一連串的拘審才能判決。

  因而在一番追擊後,兇手竟利用事先埋好的一次性傳送陣逃走了,幸好諾蘭反應更快,及時拔下自己的通訊器丟到對方身上。

  通訊器裡有特製的追蹤器,他們很快就追到兇手的藏身處,竟發現一屋子死不瞑目的亡魂。亡魂受到操控,毫無章法地攻擊他們,兇手再次趁機逃逸。

  「我去追他,這裡交給你。」克里斯追了出去。

  處理鬼靈是諾蘭的專長,這些鬼魂也並非是窮兇惡極的怨厲惡鬼,其中還有受害良魔的親友,不多時,就被他收得服服貼貼,並供出兇手的名字,叫劉進。

  「聽他說是為了報仇。」一個亡魂說道。

  諾蘭眉頭微蹙,打量屋中擺設,就發現一個供桌,桌上供著四個瓷罐,瓷罐下有一個法陣,雖能聚陰養魂,卻也束縛了魂魄,使其無法輪迴。他眼神一沉,立刻破除法陣。

  就在這時,一隻細白的手抓向他,諾蘭迅速避開,就見一個瓷罐探出一張面目全非的鬼臉,那鬼急切地張開嘴唇,像要表達什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諾蘭略一遲疑,就將手貼上對方的額頭,隨即瞳孔一縮。

  共鳴中,他知道了兇手的真正目的。

  「去找克里斯!」

  另一廂,克里斯很快就在附近的一間廢棄倉庫追上劉進。

  劉進受了重傷,在跑出一段距離後,就一個踉蹌跌倒。抱著仇恨走到這一步,已是窮途末路,他瞪著逐步走來的高大身影,揚起扭曲的笑容,說:「你還記得兩年前的二月嗎?」

  克里斯愣了下。

  兩年前的二月?

  記得,那時他還在無珠之眼,正忙著幫安慈解海底古廟的封印,結果失敗了,就被調去支援其他據點的行動,忙得要死要活,之後還被要求奪取張瀚倪的魂魄以示忠誠,他沒辦法,只好藉靈契跟董小七商量,跟席利亞聯手演一場戲。

  劉進見他毫無反應,心中越發憤恨,咬牙吐出四個字,「花園公寓。」

  克里斯神情一僵,想起來了。

  在被安慈調遣的支援行動中,一棟老舊公寓受到波及倒塌,裡頭至少有十幾戶人家被活埋,全是普通人類,而他礙於安慈的監視,竟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躲在一旁看了會,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離開。

  「我那時出門買晚餐,正好躲過一劫。」劉進流下和著血的眼淚,「但我看見了,是你幹的,我老婆小孩都在裡面,最小的才三歲,是你害死他們!」

  那晚的記憶隨話語越漸清晰,克里斯感覺腦袋一陣轟隆嗡鳴,彷彿看到無數鮮血在尖叫聲中凶猛湧來,染得他渾身都是洗不淨的血污,雙手重得要抬不起來。

  那五年來,他為了取得安慈的信任,手上就從來沒有停止過沾血,不論他如何盡可能地將目標鎖定在非良善之輩的惡徒,都仍有數不清的無辜生命因他而死。

  「英雄?哈!還不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殺害無辜的惡魔嗎?」劉進握緊手裡的東西,即使那東西正在吸食自己的血,「救了人界又如何?被你們犧牲的那些人命難道就能一筆勾銷嗎?憑什麼我的家人就要成為你們的犧牲品?就因為我們比較平凡嗎?」

  「你閉嘴!」結痂未癒的舊瘡被猝不及防地挖開,克里斯頓時被熊熊怒火燃燒,腦海盡是被一字一句激起的回憶,那些平日塵埋卻在夢裡反覆翻攪的鮮紅畫面,令他的眼眸轉為腥紅,魔紋不受控制地浮上皮膚,額上天目亦有張開的趨勢。

  天空傳來幾聲警示的悶雷,伴隨董司常對他的意念呼喚。

  克里斯差一點就要被魔性佔據了。以他的力量,要令對方灰飛煙滅是輕而易舉,幸而他死守著最後的底線,才能在靈契那頭的聲聲呼喚中保持一絲理智。他強忍著殺欲,一步步地朝劉進邁去,咬牙說:「你沒資格評判我們。」

  「沒資格……哈!」逐漸逼近的威壓,打得劉進吐血不止,嘴裡的質問更加尖銳,「那你有什麼資格決定我們的生死?你這個跟我一樣從底層爬起來的蟲子,你什麼都不是!」

  十三年前,劉進也曾是舊地府偵察員,後來選擇退休組建家庭,直到兩年多前家破人亡,才聯繫過往同僚重拾舊業,誓要為家人報仇。他在靈能通緝榜上認出克里斯就是那晚出現的魔族,便以此為目標努力追查,卻不知為何竟是困難重重。

  後來,審判末日,神子降臨,諸多行惡的魔受到制裁,他以為克里斯也會是其中之一,誰知幾個月後,他發現克里斯不僅沒事,還翻身成為臥底的救世英雄,從此他再也不信地府。他潛心修煉,佈下一個影響人魔和平的連環案,終於等到克里斯這唯一的魔族偵察員上鉤。

  劉進看著克里斯踏入早就埋好的陷阱,眼底瘋狂更盛。

  既然上天不肯制裁克里斯,那就由他來替家人討回公道!

  劉進大笑地將手貼在地上輸入靈力,啟動禁錮魔族的法陣,而後舉起另一手,將一小片染血的銅印擲向克里斯,捏訣高喊:「以咒神奧拉之名,我將令你……」

  「噗疵!」

  一聲肉帛穿刺,截斷剩下的咒語,細長的劍尖穿過劉進的咽喉,不偏不倚地切斷聲帶,與此同時,一團黑霧也被急速拋來,在克里斯身前化成人形,代為承受詛咒銅印。

  同一時間,魔宮裡的阿撒茲勒失笑地伸指一彈,撥掉那不成熟的黑暗咒殺。

  天使是獨一無二的族群,除了創造他們的耶和華寶寶外,沒有人能詛咒他們。

  於是,忽然被丟出來的莫茲當場傻在原地,直到胸前的銅印被無端燃起的黑火吞噬,才反應過來,並碎了一地玻璃心。原來他被當成咒殺反彈盾了嗎?

  劉進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七孔流血,下咒失敗的反噬令他迅速失去生氣。

  諾蘭看了眼法陣中不得動彈的兩個魔族,就一手拉起頹倒的人走入法陣,把莫茲推到一邊去,將劉進的頭壓在克里斯肩上,壓抑著怒氣說:「你覺得你很可憐?」

  說完,銀藍色的靈光乍放,穿過劉進,流向克里斯,令兩人強行共鳴。

  剎那間,龐大而沉重的窒息感鋪天蓋地朝劉進湧來,那些是克里斯百年來背負的哀傷與悲憤、自責與內疚,有因時代遷變而顛沛流離的困苦,有力有不逮而痛失所愛的心碎,也有為背起無人能扛的使命而咬牙走過的煎熬,更有眼睜睜看著生命流逝的無力……

  種種痛苦凝結的黑化物,挾帶著或哭或笑的喧鬧人聲,幾乎要淹沒了劉進。

  「他手上的血從不為自己。」諾蘭目光冷冽地鬆開手,將劍迅速抽出來,毫不留情地戳破劉進自以為是的正義制裁,「但你是。」

  在劍尖離開的那一刻,劉進的魂魄也被隨之抽離,並化作一顆光球,收進納魂瓶裡。面對濫用靈能力為惡的人類,諾蘭從不介意下殺手,何況這人遭咒殺反噬,必死無疑。

  良魔獵殺案就此結案,所有被拘禁的亡魂都被送入輪迴道,兇手劉進也當場斃命,靈魂等著下地獄受刑,然而,這場以制裁為名的復仇,依然達到了目的。

  「那一場仗,我們沒有誰的手是乾淨的。」回到基地後,諾蘭丟下這一句話,便即離去,也不知是在說給誰聽的,也許是克里斯,也可能是自己。

  審判末日必然發生,因而從他們答應參與救世計畫,並親手推翻舊地府的時候起,就注定要走上一條血流成河的路,不論是提出計畫的決策者,或推動計畫的指揮官,還是每一個執行命令的參與者,全部都有所覺悟,將共同背負這五年鮮血淋漓的業果,誰也不該獨自承擔。

  只不過,他們都還需要一份面對戰後瘡疤的勇氣。

  克里斯做了個道謝的手勢,就拉開一瓶啤酒,默默地坐在沙發上,望著電視裡正口沫橫飛說著溫室效應對地球影響的專家,卻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良久,他才在苦澀的酒精味中,摀住臉苦笑,挫敗地承認一件事。

  一直以來,他都太高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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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8-3 21:3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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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番外:後來(下)


  董司常好不容易處理完後續,就匆匆踩著傳送陣回來。

  此時已將近午夜,每當他晚歸時,克里斯都會為他留一盞小燈,今晚也是如此,但殘留在空氣裡的菸酒味卻比往常還重,並有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沉悶,一如靈契那端的沉。

  雖無多少波瀾,卻低沉得教人心驚。

  他輕輕推開房門,就見克里斯已經入睡了,床邊依然留了小燈,淺淡的昏黃光暈照在克里斯睡著的側臉上,柔和了平日顯得粗野惡狠的剛硬線條。

  克里斯睡覺的習慣很隨性,也不怎麼愛穿睡衣,總是四角褲一套,被子一蓋,就裸著上身睡了,所以每次同床共枕,董司常都喜歡嘴裡嫌他愛秀身材不要臉,手上卻東摸一塊腹肌西抓一把胸肌地揩點油,若一不小心把克里斯惹火了,就會被「教訓」得很慘。

  不過,此刻的董司常沒有這個心情。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後,就趴在克里斯身邊,細細凝視對方眉頭微蹙的睡容。片刻後,他忍不住伸指壓上那皺痕輕輕摩梭。

  他知道克里斯一直都睡不好,靈契傳來的波動騙不了人,因此他時不時就要透過靈契去安撫被夢魘糾纏的靈魂,而這也是他唯一能陪對方度過那五年煎熬的方法,只是他沒想到黑暗時光已經過去兩年了,那些夢魘卻不曾放過克里斯。

  克里斯似乎剛睡沒多久,還未陷入深沉的夢境,就感受到眉間的溫柔。他顫了顫眼皮醒來,略帶睏意的藍眸一對上董司常的目光,就轉為清澈而柔軟的笑意,「回來了?」

  董司常輕應一聲,就被克里斯抱進懷裡。他配合地俯下身,與對方交換了個纏綿的吻。淡淡的菸草味帶著牙膏的薄荷香,隨著濃烈的吐息送進唇舌間,幾乎要吞噬了他的呼吸。

  此時的靈契比先前輕揚了些,但依舊低沉。

  他明白,克里斯的心底深處一直有種孤單感,那是源自於長久以來的不斷失去,即便失而復得,也依然留下了陰影,不會因為有自己的陪伴而消失,也不會因為新的際遇而被抹除,那孤單就是這麼經年累月地存在著。

  也許這份孤單在以前還不明顯,但自從薇安魂飛魄散後,便在深刻的自責中一點點加深,直到自己和小育相繼出事,就一路跌到谷底,只是當時還有事關重大的危機在眼前,克里斯為了他們,也為了這個世界,還能憑著意志咬牙撐下去,如今危機解除了,那些壓抑著的負能量便掙脫封印,凶猛地反撲過來,不斷停醒他曾挽留不住的一切。

  所以克里斯彷彿被拖住了腳步,陷在過去的某一個點,跨不過來。

  董司常被吻得要喘不過氣,就稍微抬起上半身,目光正好落在克里斯胸前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頓時眼眶一紅。那疤痕是被泰清穿破胸膛造成的,幾乎當場就要了克里斯的命,而以無珠之眼的醫療技術,竟也沒能修復完全。

  明明克里斯是那樣拼了命地想救大家,卻還有人指責他做得不夠盡善盡美,甚至為此殺害無辜,董司常一想起良魔獵殺案背後的動機,就氣得心肝疼。

  「怎麼了?」克里斯嚇了一跳,靈契那頭傳來的悲憤太過鮮明,他立刻坐起身,急切地問:「又有哪個王八蛋欺負你了?」

  董司常搖了搖頭,望進克里斯倏然深沉的眼眸,決定主動戳破那層窗紙,「阿克,不要對我隱藏你自己,你不需要在我面前逞強。」

  「……」

  克里斯神情一頓,所有溫情都從臉上消退,一股難言的情緒再次翻騰。

  生長環境的文化使然,他自小就被教育要保護身邊的人,長大後,他是保家衛國的軍人,後來又成為斬妖除魔的偵察員,做的無一不是保護者的角色,而他一直以這個身份為傲,也從來沒有一天放下這個使命,所以他無法接受自己變成一個弱者,特別是在愛人面前。

  董司常明白他拒絕碰觸這個話題,但再強韌的人都有極限,他無法看著克里斯自己壓垮自己。他坐上克里斯的大腿,催動靈契使兩人的心意相連,「我們的靈魂早已牽在一塊,誰也騙不了誰,阿克,你一直在痛苦,而我不知道能怎麼幫你。」

  克里斯皺起眉頭,靈契那頭源源不絕的愛念,令好不容易關緊的拴口又一次動搖。

  董司常搖搖頭,十分沮喪地說:「明明我才是在最開始就保護你、引導你的那個人,是我把你帶上這條路,你的一切就都該由我來承擔,而不是自己一人扛著,過去你在最脆弱的時候,也還願意向我坦露那一面,為何我們的關係一變,你反而藏起來了?是我不夠讓你信任嗎?」

  「不是!」克里斯脫口反駁回去。他望著董司常濕潤的眼眸,突然眉頭一陣抽搐,就舉起一隻手擋住臉。半晌後,他慢慢放下手,露出一張極其無奈的笑臉,然而眼裡的深藍卻是滿滿的哀傷與疲倦。

  董司常說的沒錯,失去薇安的那段日子裡,是他最徬徨無助的時候。

  第一次痛失所愛時,他可以怪罪於大時代的動盪,令他從最風光的地主兒子降為最底層的貧民,才會留不住未婚妻,那不是他的錯,但第二次失去,兇手不是他,卻真正錯在他——老黑曾勸過他,讓他先熬完契約的最後一年,等徹底退出靈能界,再去追求薇安比較妥當,但他沒聽,他自大地以為自己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薇安,結果他真的害死了她。

  於是,他對自己的信念便從那一刻開始崩塌,是董司常給了他肩膀,陪他走過自我的重建期,但那份自責與內疚已在心底紮了根,即便大仇得報,也始終無法原諒自己,以致於往後的連串變故,都成了他執意要扛起的責任。

  克里斯無聲苦笑地靠在床頭,隨記憶飄遠的視線有幾分模糊,「從小我老爸就教我凡事要問心無愧,我也一直記著,可我卻忘了問他,如果我覺得自己有愧,該怎麼辦?」

  應當要能做得更好,應當要能避免掉更多的犧牲,應當要能保護到每一個人,可他拼盡了一切,依然達不到那個目標,說到底,他終究也只是一個平凡的人。

  「董小七。」克里斯收緊雙臂,因而曲起的手指有幾分發麻,卻仍緊緊抱著懷裡的人不放,彷彿這樣才有勇氣能讓自己有片刻的軟弱。他低啞著嗓音,說:「我好累。」

  「……」

  董司常忍不住了,竟「哇」一聲地哭出來,迫不及待地抱住他哽咽大喊:「我知道!我也是!」

  連身為神仙的董七世子都覺得保護人界好累,背著所有人的命運拼死拼活,得不到感激就算了,還總有那麼多人試圖反咬一口,弄得他心力交瘁,好幾次都想乾脆一走了之算了,更何況是長期在前線作戰的克里斯?

  他們能撐到現在,根本都是在用愛發電!

  「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何上古神族要離開我們了。」董司常劈哩啪啦地罵完,就接著吐起槽,「絕對是被氣跑的!」

  「哈!」克里斯突然大笑起來,發自內心的。

  這個董小七啊,說要來開導他,結果他還沒說幾句話,就自個兒抒發了起來。

  但神奇的是,他心底沉積已久的鬱悶竟也隨對方的抱怨消散了。他心想,這種被愛人護著幫忙出氣的感覺確實不賴,難怪他老爸那樣一個大男人也常向老媽撒嬌求安慰,被老媽罵是巨形嬰兒也樂得要命。

  忽然間,克里斯很想念童年時的那片大農場。他稍微調整了下坐姿,半躺在枕頭上,讓董司常舒服地趴在自己身上,開玩笑道:「那就都別幹了,我們提早退休,去買塊地開個農場,養幾頭牛羊,再種點什麼,反正我們也餓不死,隨便混吃過日子吧。」

  董司常噗哧一笑,雖然知道他們都不可能拋下責任,但不妨礙他們在口頭上自我消遣。所以他也幻想了下那畫面,認真地說:「既然要隨便混日子,那我才不要自己趕牛羊種田呢,我要整天躺在床上看電視看小說打遊戲吃一堆美食,那些事你去做。」

  「靠!你這樣一定會肥成豬。」克里斯捏了把董司常的腰,想像懷理的人變成一隻軟綿綿肉嘟嘟的董小豬,很有他老媽中年胖的風範,非常好。

  董司常腦補上了癮,美滋滋地為幻想中的農場家園添置一連串設備,「……再加裝一個按摩浴池好了,我可以接通一個溫泉管道,每天都可以泡爽爽,然後……」

  「然後每天做愛做到爽。」克里斯打斷他,一臉嚮往。

  董司常無語一噎,瞧了瞧克里斯眼底的壞笑,紅著臉小聲說:「這種事……現、現在就可以了啊,不用等到退休後。」

  克里斯挑了下眉。

  董司常漲紅著臉,扭了一小下壓在大阿克上的屁屁。

  於是,巨龍甦醒了。

  魔龍之主一個翻身,將降龍仙君壓在身下。

  這一晚,仙魔激烈交戰,纏鬥不休,打得是天昏地暗,地動山搖,嘯聲震天,嚇得底層樓的住戶紛紛驚醒奔逃,大問地震乎?直到一道金光劃過,罩住震源,方還雙宅一個安寧夜。


  *  *  *  *


  天未亮,一聲又一聲的呼喚悄然流入沉睡的意識中。

  「聽從我的召喚,天選之人,過來我這。」

  「……」

  「來吧,快過來,天選之人。」

  「……」

  克里斯終於一臉黑地睜開眼,看了下鬧鐘。

  操!才凌晨三點!

  他揉了揉太陽穴,看向懷裡睡得正香的人,神情頓時柔和下來。

  笨小七,明明身上背負的擔子比他更重,卻還顧著要幫他解開心結,甚至賣力地取悅他,只為了讓他好好宣洩一番,簡直可愛得讓他快把心都給化了。

  滿腔的感動與憐愛,教人忍不住想再次化身禽獸,把董小七抱起來亂啃一頓,但幸好他理智尚在,只是在低頭凝視一番後,輕輕地在愛人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吻,然後……

  然後繼續睡覺。

  「克叔上天台!」呼喚聲爆怒。

  馬的死囝仔!

  克里斯怒地掀被下床,然後就聽葉育又操回一開始充滿神聖莊嚴氣質的低沉語調,宛如每部英雄電影預告裡的天音旁白,一本正經地緩聲說:「別忘了穿褲子,裸奔不好。」

  「……」

  馬的智障!

  克里斯隨便套了件T恤和運動褲,就踩著藍白拖,殺氣騰騰地衝上頂樓,衝著站在天台中央的人破口大罵:「乾拎老師勒!三更半夜的叫魂啊?」

  葉育羞澀地摀著臉,「唉呀,叫魂算什麼,還沒有你和董事長叫得厲害啦。」

  克里斯被一口氣噎住,差點嗆死自己。

  「到底什麼事?」他沒好氣地走過去,就見葉育對他伸出手,掌心朝上,頗有在討什麼的意味。他盯著那隻乾淨漂亮的手,木著臉說:「過年還沒到。」

  「給我你的手啦。」葉育翻白眼,難道自己看起來還是討壓歲錢的年紀嗎?

  克里斯立刻一臉嫌棄,「幹嘛?都幾歲了還要牽手手?要不要再飛高高?」

  葉育無力投降,「……幫你淨靈啦。」

  「淨三小靈?」克里斯丟去「你有毛病」的眼神。

  「你自己清楚。」葉育收起表情,正色說:「如果你希望的話,我還可以幫你脫離魔道,恢復人類的身份,甚至能洗掉那五年陰暗的記憶,讓你輕鬆一些。」

  克里斯黯下神情,沉默了會,習慣性地掏褲管尋找不存在的菸,「不用。」

  「為什麼?」葉育問道。

  「該是我的就是我的。」克里斯伸手拍了下葉育的腦袋瓜,「不要隨便幫我亂出主意,就算我真的忘了,發生過的事也永遠存在,他們終有一天會找上門。」

  葉育這才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拒絕,所以我幫你帶回一個人了。」

  「什麼?」克里斯不解問完,就隨葉育的目光往後看去,頓時一怔。

  只見被雲層遮蔽的黯淡月光下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對方嬌小的身子穿著淺藍色洋裝,一如克里斯每次魔癥時看到的幻象,只是對方沒有血淋淋的遍體鱗傷,也沒有怨憎含恨的指責,而是完好無缺地揚著甜美的燦笑,就像生前那樣地美好。

  「薇……薇安?」克里斯不敢相信地望著女孩,而後震驚地抓著葉育,急沖沖地問:「你說你帶她回來什麼意思?你又做了什麼?代價是什麼?」

  天道之下,就算是上古創世神族,也不能隨意干涉世間事,若願回應世人所求,不是受餽者需付出什麼,就是神族自己要承受一切代價,所以比起薇安回來的驚喜,克里斯更著急他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孩子又要為此犧牲什麼。

  葉育搖搖頭,比了比天空,「什麼都沒有,這是天道給你的。」

  「給我?」克里斯茫然地看了看天空,又看向薇安,仍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給你的。」葉育點頭笑道:「你超脫原有的命運,創下那麼大的功勞,又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上天總要幫你點什麼,不是嗎?」

  天助自助,許多事天道都看著,也早有安排,神族不過是天道的執行者。

  克里斯沉默地將這些話消化一番後,就一臉怔然地鬆開葉育,走到薇安面前。他猶豫地伸出手,想碰觸薇安的臉,卻只碰到一團空氣。他愣了下,感受到亡魂獨有的陰寒,就稍微運了點靈力,指尖下的觸感才變得真實。

  「你是真的。」他呢喃道。

  「我是。」薇安握住克里斯貼上臉頰的手,溫潤的杏眼浮現心疼的光芒,「不是作夢,不是妖怪假扮的,也不是心魔幻影,克里斯,我真的回來了。」

  克里斯輕顫著雙手,激動地抱住薇安,眼裡淚光閃爍,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葉育輕聲說:「可惜陽世已認定她的死亡,我只能帶回她的魂魄,讓她重入輪迴。」

  「夠了,這就很夠了,謝謝……謝謝……」克里斯泣不成聲。

  十年了,害死薇安的內疚與悲痛折磨了他十年,最終成為他一直跨不過去的心魔,如今心結忽然得解,這份突如其來的救贖,讓他從不輕易落下的淚終於奪眶而出。

  薇安靜靜擁著克里斯,在他的背上輕輕拍撫,向葉育無聲地說:「謝謝。」

  葉育回予一個溫柔的微笑,此時的他沒有平日率性胡鬧的孩子氣,卻有幾分尤爾細膩而輕柔的恬靜,更有他身為上古神族與生俱來的慈愛。他悄然倒退一步,像是發現了什麼,失笑地在原地消失。

  夜風徐徐,細細撫平激盪的心靈。

  克里斯緩下情緒,放開薇安退後一步,神情複雜地注視她良久。

  「對不起。」他終於能說出這遲來的一句歉語。

  薇安搖了搖頭,又忽然笑了下,再嚴肅地點點頭,「你的確對不起我。」

  「……」

  克里斯低下頭,做好了被怨懟批罵的覺悟。

  薇安皺起眉頭,一臉憤怒地往克里斯搥了下,「原來在你心裡,我就是一個會向你索命的可怕厲鬼,還是個血淋淋的醜鬼,可惡,你不知道女生最愛漂亮的嗎?真是氣死我了!」

  沒有什麼讓女孩子發現自己被男朋友醜化還要更加憤怒的事了!

  「呃?」前・鋼鐵直男癌・克里斯一臉懵,「我……」

  「你什麼?不用騙我你沒有,你這十年經歷過什麼,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薇安沒好氣地輕哼一聲,才噗哧一聲笑場,「笨蛋,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啊。」

  克里斯愣了愣,這才想起葉育說過,魂飛魄散並非真的消失,只是回歸穹宇,化作風或水或塵土看顧這世界的每一個人,只是他們感覺不到而已。

  「除此之外,你沒有對不起誰。」薇安輕撫克里斯冒出點鬍渣的下巴,軟聲說:「放過你自己吧,克里斯。」

  克里斯沒有回答。所有人都勸過他,薇安的死不是他的錯,他也明白許多遺憾不是他能選擇的,但潛意識裡他依然會反覆質問自己,這一切真的無法避免嗎?

  人總是如此,勸導他人時是一回事,反觀自己時卻又諸多枷鎖。

  薇安踮起腳,努力伸長手,拍了拍克里斯的頭頂,像幫小孩順毛一樣,憨聲說:「要聽話喔,好寶寶就要多照顧自己、多愛惜自己一些,知道嗎?不然我就不給你蓋小紅花囉。」

  克里斯無語。薇安生前是幼教老師,職業病使然,平日就習慣用跟小孩相處的語氣來說話,偶爾也會故意用哄娃娃的那一招對付他,讓他沒輒地答應她所有要求。

  他抹了把臉,注視薇安半晌,終於失笑,「天,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我也是。」薇安仰頭看了下夜空,朝克里斯揚起載滿星辰的微笑,「到天亮前,我們都可以說個夠。」

  此時,頂樓天台的門後,蹲著一隻毫無形象的某仙君,只見他動也不動地貼在門上,宛如一隻壁虎,恨不能跟那門板融為一體,好光明正大地偷窺到底。

  可惡,要不是怕施法的靈能波動會引起阿克注意,他肯定直接隱身溜過去!

  還是乾脆公器私用開龍鬼潛伏過去?不行不行,這動靜太大,肯定會驚動雙宅,到時罷課那個大嘴巴一定會到處宣揚,他堂堂閻王之子、天帝愛徒還要不要面子了?

  忽然,一人拍上他的肩膀,「吃醋啦?」

  董司常嚇了一跳,摀住嘴巴壓下差點脫口的尖叫,轉頭怒瞪賊笑兮兮的人。

  臭小育!明明以前都是他從背後出現嚇對方的,現在卻反了過來,真是風水輪流轉。

  葉育非常得意,一點都不反省自己仗著神族身份欺負人的惡行,還一手攬住董司常,說:「唉呀,董事長別森七七啦,克叔最愛的就是你,誰也掐不斷你們的靈契,放心吧。」

  「誰說我不放心的?」董司常厚著臉皮,「來幾個薇安,本仙君都沒在怕。」

  葉育點頭附和,笑容充滿正能量,「只是有點吃醋而已,我懂。」

  廢話!

  董司常沒好氣地瞪去一眼,「等小黑也來了一個前未婚妻,你再笑給我看。」

  葉育一僵,瞬間喪失戰鬥力,因為此時的黑晊世確實正在某個小世界裡跟一個公主各種糾結。嚶嚶嚶,挖坑給自己跳什麼的,他果然是神族史上最會作死的一個。

  董司常蹲得腿麻,小菊花也還在疼,就索性盤腿坐在地上,「你最近忙成這樣,就是為了薇安吧。」

  「嗯。」葉育也跟著坐在地上,與董司常肩並肩,就像小時候那樣地親密,「當然還有其他事,不過克叔的事比較趕,幸好薇安也一直很擔心他,所以很快就收好她的意念了。」

  「謝謝。」董司常偏頭靠著葉育,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

  解鈴還需繫鈴人,他明白薇安一直都是克里斯的心結,即使他們再深愛彼此,他也無法取代薇安為克里斯解開那個結,所以他始終有心無力,葉育這次也算幫他了結一個遺憾。

  「前途漫漫,但克叔會跨過去的。」葉育意味深長地說:「何況還有我呢,哪天你們兩個要是真的不行了或是想休息了,還有我給你們養老,不必擔心。」

  董司常笑了笑,鬥起了嘴,「你才不行了,笨小育,不要亂對男人說不行了。」

  「……」

  夜幕漸退,遠方緩緩升起一個火球,橙亮的光暉破開雲層嶄露頭角,雲彩幻化,很快就轉為耀眼燦爛的金,連下數日雨的天空也終於一洗陰霾,恢復滿目乾淨明亮的澄藍。

  「好美。」薇安發出嘆息,身體逐漸變淡,「謝謝你為我們守住這些美好。」

  克里斯知道時間到了,便在薇安的額頭上落下一吻,「下輩子……」

  「下輩子我會過得非常好,而且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你。」薇安打斷他,調皮地眨了眨眼,「遇到你們這些靈能偵察員可不是一件好事。」

  正常狀況下,會讓偵察員找上門的,都是惹上什麼不得了的大麻煩,絕對要完。

  克里斯大笑出聲,而後誠摯地祝福:「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們都永遠不見。」

  「永遠不見。」薇安說完,就化作光球,飛向通往輪迴的靈光道。

  克里斯目送她離去後,才移開目光,凝望眼前的這片晴朗,心情是前所未有地輕鬆。他輕輕摩梭左無名指的靈契,想起他估計正在默默吃悶醋的董小七,忍不住發出一句感慨。

  靠!這人間真他媽的美!


☆  ☆  ☆   ☆  ☆  ☆    ☆  ☆  ☆    ☆  ☆  ☆


  【小劇場】


  董七世子的新版御用偵察隊出爐!

  隊長:克里斯——擁有天目人王血脈的高等魔族(開外掛)

  副隊長:諾蘭——自帶惡鬼、蛇靈、厲鬼與墮天使分身的人類鬼師(開外掛)

  隊員:兩天兵——遭貶仙童與聖人轉世的福星組合(開「神」掛)


  「蛋捏(等)!」克里斯有點抓狂,「為何拎盃要帶這兩隻?」

  諾蘭也很有意見,「有克里斯就算了,為何還有兩天兵?說好的一年為限呢?」

  克里斯一聽就怒了,「什麼叫有我就算了?」

  諾蘭的兩位腦攻立刻齊聲撐腰,「因為蘭/寶貝兒有我就好了。」

  雷德和莫茲雙雙一頓,就怒目相視先內鬥。

  「是有我就好,蘭不需要你!」、「滾!你才是多餘的!」

  哈尼醬啃著漢堡,慫慫地舉手:「我們這組合會不會太複雜了?」

  史戴西咬著吸管喝可樂,邊唉聲嘆氣,「怎麼就沒有妹子呢?好久沒約會了說,對了,哈尼醬,你手機不是加了很多仙女姊姊的號嗎?快幫忙介紹幾個。」

  哈尼醬翻白眼,「拜託,那是她們想拖我代購人界物品送上去才加的,而且她們才看不上你……欸喂!別搶我手機!」

  「借一下啦,不然我天天抓你看片喔。」

  「死變態住手,不准亂傳訊!」

  兩天兵再次吵起來,漢堡肉片醬汁與可樂滿天灑,一旁雷德與莫茲也互懟得不可開交,一時間,整個客廳怨氣沖天,瀰漫著垃圾食物的油膩味。

  終於,有人受不了了。

  「全都給拎盃/我閉嘴!」

  兩聲怒吼齊下,一個鐵拳揍倒一隻天兵,一個大胖壓垮另一隻天兵。

  機智如雷德立刻安靜如雞。

  莫茲嗆得正嗨還想再繼續,就被兩道死亡視線掃射,分別是來自拿出聖水的諾蘭與打開天目的克里斯。他頓時虎軀一震。諾蘭有多殘酷、多無情、多無理取鬧,他腰部以下的某個部位時有深刻體會,而天目人王的蠻力,也在風魔被揍成麻花捲的那一次見識到了。

  於是,莫茲一秒慫。

  世界也總算清靜了。

  一旁始終淡定的董司常,靠著小克躺在沙發上撸著菲迪玩,邊慢悠悠地解釋:「看,這世上能鎮壓這群二貨的,捨你們兩個其誰啊?」

  「……」

  就這樣,靈能史上最蠻橫暴力的偵察隊就誕生了!



留言

@楓葉旅人 謝謝~🥰 2021-8-4 21:12
推推好看! 2021-8-4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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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8-6 19:3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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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番外朶爾:不孤單


  紐約曼哈頓的一座公園對面,開了一家寵物美容店,收費高,生意卻非常好,網上也是一片好評,都說一分錢一分貨,不論是多難搞的毛孩子都能容光煥發地回家。更神奇的事,這家店不用牽繩,也不關籠子,就能讓每個毛孩子一個比一個乖,再頑劣的脾性都會變得溫馴許多。

  「Bull shit!」一個人滿臉不信地滑著手機,「你說容光煥發是美容效果我還信,脾氣也變好?不會是對寵物下了什麼藥吧?」

  「你沒親眼看到不知道。」那人的朋友說:「我幫我老闆去接狗時,正好有人送貓過去,那貓兇得很,一有人靠近就伸爪威脅,通常這類有攻擊性的貓都會被店家拒絕的,誰知那店員才說一句話,那貓就立刻安靜下來,打開籠子時也不逃,還主動給抱。」

  「什麼話這麼神?」那人懷疑歸懷疑,但也想對自家天天來大姨媽的喵皇說看看。

  朋友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她說:『好喔,不碰尾巴。』」

  「……」

  每個吸貓成癮者都是不從頭撸到尾會死星人。

  「等等,你剛說『她』?」那人忽然想起來,評論裡似乎也曾提過店員人美心善技術好,不禁有些心猿意馬起來。身為為萬年徵女友團的他開始有些動搖。

  「是啊。」同為團員的朋友癡癡笑了下,「叫朶爾。」


  下午三點,是一天當中最炎熱的時刻,也是店裡最繁忙的時段。

  身為店裡的台柱兼唯一店員,朶爾服侍完所有喵皇與狗子後,還得一一招待來接毛孩子們回家的客人,並針對一些特殊情況進行溝通,比如:她現在手上抱著的這隻小狗崽,據說是世上性格最凶猛的犬種——比特鬥牛犬。

  根據客戶的抱怨,小狗崽最近變得很凶,咬壞不少家具,連家裡人都差點受傷,讓他們不得不考慮棄養,但又聽說這家店的美容按摩能改善寵物的脾氣,就特地送來試試。

  其實這些問題都是很容易解決的小事,只是人類與動物之間有交流障礙,造成難以理解的衝突與誤會,才會導致許多除了惡意玩弄之外的棄養問題。

  朶爾輕柔拍撫懷裡的肉團子,只見小鬥牛不再有先前的暴戾,一雙小豆眼還漾著溫馴的水潤光芒,儼然就是個單純善良的毛孩子。她揚起溫柔的笑靨,送上一根小肉干做為獎勵後,就抱著牠走出內室。

  一回到前廳,就聽掛在店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抬頭望去,張嘴就是習慣性地職業招呼:「你好,有什麼……啊,店長,你來啦。」

  店長是個年過四十的中年男子,自稱老鬼,經常神出鬼沒,最愛在晚上出現,會難得在白天過來,通常是有什麼事情要交代朶爾去做。

  老鬼點了點頭,就逕自往內室走去,沒打算幫忙招待客人,也不知這人是如何能把生意做到整個紐約區都有他經營的店面,涉及範圍還相當廣泛,橫跨了餐飲、服飾、雜貨、寵物、旅館、汽機修理……幾乎是無所不在。

  朶爾抱著狗崽走向正在等待的客戶。對方是個黑人大媽,見小比特竟一反平時生人勿近的兇狠,乖巧地趴在朶爾的手臂上,頓時就被萌得不要不要的,捧著臉說:「Oh my God,你怎麼辦到的?」

  「其實芭比很乖的,只是肚子一直不舒服才會發脾氣。」朶爾貼心地說:「請問你們最近是不是換了新飼料?她有些漲氣問題,雖然按摩後就好了,但還是請注意飼料的選擇喔。」

  大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麼一想,芭比確實是換了飼料後才變了的,謝謝你啊,親愛的,我這就幫她換飼料,你有沒有推薦的牌子呢?」

  還沒走遠的老鬼一聽,腳下就是一滑,差點在活人面前表演一齣鬼穿牆。

  試問:世上有幾個人能把寵物美容店經營得像寵物心理諮商所?

  答案:就這麼這一位!

  多虧朶爾天生的特殊能力,還有他家主人的識才慧眼及其在大企業家族培養出來的靈活頭腦,讓這家店在競爭激烈的寵物行業裡,殺出一條旁人無法比擬的路來。

  朶爾快速滿足大媽的要求並送走對方後,才回到內室,湊到老鬼身邊,小聲地問:「店長,今天有什麼任務嗎?」

  她身為一個年齡不詳的小小血族,唯一的能力就是與動植物交流,所以她平日幫毛孩子們轉達心情給飼主外,就是接受老鬼派遣的活,借助自然生靈的見聞,打聽需要的情報,比如:哪家小妖崽被誰綁架了要去救,哪家的鬼魂飄太遠迷路了要去找,哪裡有魔又忍不住幹了什麼偷雞摸狗的壞事要檢舉告發。

  至於這些活究竟是哪來的,老鬼從來都沒特別交代,只說是副業賺外快。

  朶爾猜想,老鬼生前可能是個私家偵探,因為太熱愛這份職業了,以致於死後做鬼都要繼續幹下去,還順道把業務拓展到靈能界的各路妖魔鬼怪。

  「嗯。」老鬼瞇了瞇眼,視線從電腦螢幕移向她,「沒什麼大事,就是大老闆今天會過來一趟,你還有什麼活都盡快完成,提早關門,把晚上空下來。」

  「好。」

  據說,大老闆就是投資這家店的股東,大概是要來視察業績吧。

  朶爾趕緊把剩下的兩隻貓兒洗一洗,烘乾毛髮,聽牠們喵嗚喵嗚地各種傲嬌抱怨,再弄了個漂亮的造型後,就將門牌翻過來,留下一個「需接寵物請按鈴」的告示牌。

  等待大老闆的期間,兩隻貓的主人來了。對方是一個黑髮灰眼的俊美男人,朶爾能從那人身上感應到血族的氣息。照理說,與同族萍水相逢,理應要倍感親切,但她心裡卻莫名升起一股懼意,而不敢靠近半步。

  老鬼也察覺到了,立刻放下滑鼠飄出來,一聲不吭地瞪著來客。

  朶爾將貓兒放進籠子交過去後,想了想,仍鼓起勇氣地盡責道:「菲涅克斯先生,雖然兩隻貓咪在一起有伴,但他們還是需要主人的關愛,請您有空多陪陪他們。」

  男人接過籠子,揚著笑說:「你可以叫我奧費……」

  「咳咳咳!」老鬼忽然咳得像得了肺結核,一副風中殘燭地說:「後、後面的貓毛太多,會讓我過敏,快,快去清理,我來結帳就好。」

  「喔,我馬上去。」朶爾二話不說就跑回後面,然後望著一塵不染的美容台,才遲鈍地想起來自己已經打掃過了,又後知後覺地納悶,鬼也會對貓毛過敏?

  奧費歐一臉黑地瞪著老鬼,捏在手中的信用卡差點被他折斷。

  老鬼森森一笑,「沒了讀心術,看你還能怎麼作怪。」

  審判末日已過去九年,當年的那場災禍,奧費歐也有一份很大的責任——若非他仗著讀心術,自作聰明地接受約翰的交易,就不會受到病毒的控制,朶爾是火焰傳承者的秘密也就不會被發現,進而引發一連串的災害,造就了滅世之戰。

  雖然奧費歐被地府逮捕後,就沉寂了好一段時間,但一聽聞朶爾犯了毀人魂魄的死罪,竟被刺激到心魔,使得病毒甦醒,因而在族裡大鬧一場,又時值審判末日,朶爾助紂為虐,令整個血族都為此蒙羞,可說是內憂外患。

  好在菲涅克斯的家主即時醒來穩住情勢,並當機立斷地加入新地府陣營,號召所有族人共同抵抗魔族保衛人界,否則血族日後的處境將會非常悽慘。

  至於奧費歐的下場,則是被封印最引以為豪的讀心能力,並失去家族繼承人的資格,日後也不得參與任何血族內務,成為一個除了永生就一無是處的落魄血族。

  奧費歐氣極,獠牙都露了出來。

  老鬼也不甘示弱,陰風森森刮。

  這時,門口的風鈴叮鈴輕響,一道清瘦的身影推門而入,混雜菸草味的香甜靈氣頓時瀰漫在整間店裡,緊繃的肅殺之氣也頓時被一掃而空。

  「根據靈能界條文,任何妖魔鬼怪皆不得在人類的地盤上鬥毆滋事,又根據菲涅克斯與地府的契約,地府有決定朶爾生死去留的全部權力。」來人冷聲道:「你是想再次進地府大牢喝死人血,還是想我們又一次把朶爾送走?」

  因血族將功贖罪,加上阿肯自願以畢身功德救贖朶爾,血族長老院與菲涅克斯家主在一番討論後,決定棄軍保帥,剔除朶爾的庇護資格,交由新地府全權處置,所以負責監管的諾蘭只要一句話,就能將朶爾藏得無影無蹤,甚至影響她的生死。

  「……」

  奧費歐費盡苦心,好不容易才找到朶爾的下落,不希望又功虧一簣,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咬了咬牙,提起貓籠轉頭就走,決定賴帳到底。

  「呿!」有主子就囂張的老鬼不屑吐槽,「失去了才知道後悔,果然渣男本賤。」

  曾經渣過雷德的諾蘭:「……」

  朶爾回到櫃臺後,就發現店裡多了一個十分漂亮的男人,對方氣質高雅,即使在紐約最高溫的七月,也穿著剪裁合身的長袖衫與長褲,卻絲毫沒有流汗發熱的狼狽,儼然就像電影小說裡才會出現的翩翩貴公子。

  「這是我們老闆,拉文德先生。」老鬼開口介紹道。

  「咦?」朶爾震驚了。她以為大老闆就算不是個滿腦腸肥又穿金戴銀的的老頭子,也起碼是個有啤酒肚的凸頭大叔,或濃妝艷抹的富太太,哪知竟是這麼年輕的美男子?

  諾蘭從手中的業績報表抬起眼,打量了下朶爾,「聽說你能與動物交流?」

  朶爾羞赧地點點頭,「只是幫不上什麼忙的小能力而已。」

  諾蘭輕輕敲了下手指,一條細小的黑蛇就從袖口滑出來,朝朶爾抬頭吐出紅色的信子,並發出一串非常低微的嘶聲,尾巴的尖端還不停在桌面上下擺動。

  朶爾眼睛一亮,就聽大老闆說:「那你告訴牠——閉嘴,別整天吵人。」

  「……」

  到底小蛇是如何能吵人,朶爾不太明白,但她知道自己一眼就很喜歡這條蛇,也能感覺到小蛇激動的心情,便將牠捧起來,用食指輕揉小蛇的頭頂,再往蛇身溫柔撫去,見小蛇舒服得兩眼珠發光,不禁失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蛇吐了吐舌,細細地嘶聲回應:「菲迪。」

  諾蘭靜默望著這一人一蛇,烏黑的眼眸微微流轉靈光。

  其實所謂的交換功過,並非是功過簿上簡單幾筆的資料增減,也沒有真正的交換一說,而是從朶爾的罪過拉了一條線牽到阿肯身上,再從阿肯的功德拉條線牽給朶爾,以此相繫相絆,造就兩人循環不息的因果,再依此因果,令阿肯化作朶爾精魄上的封印,洗去那三千多年的悲苦一生,算作一次輪迴轉世。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一小時,朶爾卻沉睡了快八年,才以嶄新的空白記憶醒來。

  曾經,所有人都反對阿肯的決定。

  「值得嗎?」董司常一再強調後果,「她會從此忘了你,永遠都不知道你的存在,還可能會與別人相戀,而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擁有新生活,往後她是喜是樂、是悲是苦,你都無法走進她的生命,卻也無法離開她,這樣你真能接受?」

  阿肯當時哭著回答:「我在被陰獸吞進肚裡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我不能死,我還要保護我的米埃莫。老大,我能活下來,全是為了能夠保護朶爾,如果我現在連這點都辦不到的話,那我不知道我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了。」

  董司常非常不捨,事實上,沒有任何人捨得肯尼熊這樣一個憨傻純正的人用這種方式犧牲自己,卻換來被對方遺忘的下場,這樣單方面的付出太不公平了。

  直到有人說了句話。

  「一個男人最在乎的,就是能看著心愛的人在自己的努力下過得幸福安樂。」克里斯揉了揉董司常的頭,眼裡流露出的感慨,彷彿轉換立場,他也會如此選擇。

  「……」

  諾蘭的眼神閃了閃,對朶爾伸出手,「過來。」

  朶爾不解地走過去,一邊任由菲迪纏著一隻手臂玩耍。她看了看諾蘭白淨修長的手,見老鬼用下巴比了比,便意會地將另一隻手放上去,一股暖流就自掌心湧進體內,她才驚覺原來老闆也是個靈能者,難怪敢投資老鬼開店。

  「喜歡現在的生活?」諾蘭問道。

  朶爾不假思索地點頭,「喜歡,這工作包吃包住,還能幫助小動物不因人類的誤會被拋棄,我覺得比起其他還在流浪的妖怪和血族來說,這樣的生活真的很棒。」

  阿肯曾說過,朶爾最大的夢想就是能過著平凡的安定生活。如今的朶爾,在忘卻前塵後,也依舊抱著同樣的嚮往,能吃飽穿暖住好,還能略盡棉薄之力回饋他人,如此而已。

  諾蘭點了下頭,想起還在死纏爛打的奧費歐,「一個人不孤單?」

  朶爾一愣,才搖搖頭,束在腦後的馬尾也隨之晃了晃。

  「怎麼說呢?」未施胭脂的秀麗臉龐浮上些許困惑,朶爾的眉頭在短短一蹙後便即鬆開。她揚起天真的笑容,輕輕拍了下胸口,「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我總覺得,好像有人一直在這裡陪著我,我不孤單。」

  諾蘭凝神望著她,靈魂共鳴中,他看到朶爾內心的平靜與滿足,以及藏在魂魄裡作為封印的阿肯所散發出來的溫暖靈光,始終冷漠的眼眸也不禁稍有暖化。

  或許,這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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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8-10 20:5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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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番外克董組:你是唯一


  一場洗劫全球的大災難,顛覆了人類自以為是的心,重新檢視起自己所生存的環境。對於曾嗤之以鼻的信仰,他們不敢再輕率視之,對大自然也抱上了更多敬畏,因為在人們自以為征服世界而驕傲狂妄,甚至為了滿足私欲而濫用資源、內鬥分裂時,現實就狠狠地打下了一巴掌。

  人類並非是唯一的智慧生物,不論那些無須藉助工具就能滿天飛的人形怪究竟是什麼,都深刻地證明一件事——人類再作死下去,就等著被宇宙自然滅絕!

  於是,以保護地球為最高宗旨下,全球開始走向人類史上最互助合作的和平期,生命也在人心凝聚中更加頑強,人們不僅從創傷中迅速復原,還有越發繁榮的趨勢。

  對此,正坐在龍鬼裡看電影殺時間的某位魔族偵察員,就忍不住吸了口菸,說:「人就是這樣,只會愛的教育有三小屁用?先揍一頓才乖啦。」

  「以上發言不代表本地府立場。」一旁的監審官立刻發表聲明,末了還不忘叮嚀:「阿克,這個槽我們私下吐,晚點進了天界,千萬不要在大佬面前噴出來。」

  「知啦,我啥時給你漏氣過?」克里斯扭了扭肩膀,十分不適應身上這套繁瑣的復古衣袍。一向邋遢慣的他,平時穿的都是簡便好幹活的休閒裝,今天要以眷屬身份參加天界交流會,就不得不穿得體面一些,給董小七面子之餘,也能照顧一下親和派魔族的形象。

  如今的魔族分為兩派,一是以三界和平發展為主的親和派,一是堅持走老路的主戰派,以七魔君為首的勢力自然是屬於前者,而克里斯便是他們在人界的代表。後者則是以未通過審判被耶和華打入魔界的「神」為主。

  ——一念之差,便是天堂與深淵的轉換,這群為爭奪西方天主之位而無視人界存亡的勢利者,早已失去了為神的資格。

  這時,一道聲音從他們的通訊器響起。

  「嘿,不知是誰在婚禮上一緊張就不小心掉了戒指,還撞傷岳父的鼻子?」

  克里斯頓時惱羞成怒,「乾!拎盃一共訂過三次婚,只有這次好不容易有結果,能不緊張嗎?還有葉育你這死囝仔!誰叫你又濫用神力偷聽我們講話的?」

  「我沒用神力啊。」葉育覺得無辜,「是克叔你又忘了關通訊器。」

  克里斯:「……」

  想起那場雞飛狗跳的婚禮,董司常也忍不住笑翻在沙發上,抽搐了好半天,才揉著發痠的肚皮問:「小育,你們現在到哪了?」

  葉育回答:「剛到火星。」

  「火……火星?」畫風突然從玄幻跳到科幻,克里斯震驚了,「跑這麼遠?」

  葉育謙虛道:「不遠啦,才六千萬公里,咻一下就到了。」

  「……」

  有神力了不起喔?

  董司常好奇地問:「火星上有什麼?」

  「嗯。」葉育沉吟了會,「有NASA探測儀。」

  「……就這樣?」

  沒有別的生物?傳說中有水的痕跡呢?

  「就這樣。」

  「那你們去那幹嘛?」克里斯翻白眼,千萬別說是老黑覺得在飛沙荒土裡度蜜月比較浪漫,那直接去撒哈拉沙漠打滾吃土不是更方便?

  「準備穿越呀。」葉育的語氣裡充滿了期待,「這裡其實藏了一條通往其他世界的秘密通道,聽我的族人說那裡超好玩的,而且這通道是只有我們創世神族才能打開的喔。」

  喔,有神力就是了不起。

  不過,兩人吐槽歸吐槽,對於葉育跟黑晊世能到處活蹦亂跳,也是深感欣慰。

  維繫世界存亡的包袱太過沉重,之前是守護者一個人全扛了,後來神子覺醒,所有人又都將希望全壓在神子身上,如今葉育在安排好一切後,就果斷放下這裡,帶著黑晊世離開,他們雖然萬分不捨,卻也有更多的祝福,還有一份必須代為守護下去的使命感。

  曾經大家都疑惑,為何上古神族非離開不可?

  直到淨世天力喚醒那段存於大地之靈裡的遠古記憶,才明白——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想要得什麼果,就得自己努力去種那些因,他們不能一味倚賴上古神族來幫忙收爛攤子,天道也不允許。

  所以葉育離開了,但他對於撫養自己長大的養父們仍有不可割捨的羈絆,才會藉由這形式保持聯繫,並承諾等未來董司常和克里斯盡完對這世界的責任後,會再回來接他們。

  趁著前往天界的路途,他們瑣瑣碎碎地暢聊一場,一如過往還未分離時的熱鬧。期間,黑晊世也加入談話,語氣雖依然溫和有禮,卻比記憶中那凡事隱忍的人要有生氣許多,擺脫了守護者的枷鎖,他的生命才總算能真正啟程。

  結束通訊後,離抵達會場還有段時間,電影也正好演到高潮處,幾道絢麗的雷火哐啷落下,十分壯觀。雖然電視開著的是靈能界專用頻道,卻也會播放一些人界的熱門影視,比如:目前正在播放的這部號稱最具歷史價值、最發人省思、最震撼人心的史詩級災難片。

  故事劇情非常眼熟,真人真事改編,完全就是審判末日的翻版,只是上古神族改了名,叫做宇宙聯盟,而地球就是宇宙聯盟開發的小星球,神仙妖魔則是宇宙聯盟混入地球的管理者,偵察員及民間靈能者則是管理者從地球人中挑出來秘密培養的警衛隊,專門處理擾亂地球秩序的宇宙人,而守護者便是聯盟放在地球的希望種子。

  因為地球人太亂來,令宇宙聯盟大為痛心,留在地球上的管理者也因而有了分歧,一派認為該將地球人全部砍掉重練,但仍有一派堅持不放棄希望,於是,一場救世之戰就此展開,最終結局是守護者犧牲自己,令地球人真正地團結起來,聯盟大受感動,決定再給地球一次機會,便出手消彌爭端。

  該劇全程狗血噴得像不要錢,觀眾們哭得不要不要的,特別是由全球最溫柔男神之稱的明星所飾演的守護者壯烈犧牲時,腦粉們哀鴻遍野,恨不得代他去死。

  由於這部電影集結了各大學派對當年滅世大災噩的說法,看在人類的眼裡,可信度非常高,完美解釋了那些飛天人行怪的身份與咻來咻去的超能力,以及那段浮現腦海彷彿幻覺的遠古畫面,因而成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不斷重播的經典鉅作,提醒世人勿忘教訓。

  當然,對知情者來說,這電影簡直是滿滿的槽點,卻也只能一笑置之,畢竟對已信奉科學的凡人來說,牛鬼蛇神太玄幻,反而容易製造恐慌,還不如一個宇宙論更充滿實際可行的希望,而這也是地府與諸位神魔代表討論出來的應急方針。

  電影剛出來時,克里斯就看過了一次,當時因為被某個設定狠狠地震驚到,以致於看得渾渾噩噩,此刻重看,才發覺演員中有一個十分眼熟的魔族,就是那個曾經抱著他大腿哭說老闆太苛刻想跳槽到地府的桀普。

  看對方一身凜然正氣的殺魔英姿,估計是欲魔換人當後第一小弟就失業了,偏又當不了偵察員,才跑來客串電影過一把癮吧。

  克里斯忍不住問:「我實在很好奇,你們這電影到底請了幾個非人類來演?」

  董司常回了個高深莫測的答案:「你該問的是,到底請了幾個人類。」

  「……」

  行啊,難怪那些特效自然不假逼,原來都是真功夫。

  最讓克里斯鬱卒的是,電影裡在反派大Boss身邊臥底的苦情英雄,居然是女的!

  而那個戴著面具率領警衛隊保護地球並與臥底女有著愛恨情仇的指揮官,依然是男的,還是由好萊塢最性感、Man力爆表、有八塊腹肌的高富帥飾演!

  每個小受都有一顆反攻心,從電影裡指揮官與臥底女的激情床戲就可見一斑。

  克里斯臉黑黑,「這個性轉設定是誰想的?」

  害他每看一次就被震撼一次,這個心裡陰影面積有點大。

  董司常淡定回應:「我特地精挑細選,找來這個胸大腰細屁股翹的金髮美女來演的唷,保證是你最喜歡的類型,看她跟大Boss各種曖昧,跟反派同僚打情罵俏,還有調戲高冷美男警衛隊長的橋段,是不是演得特別好?」

  「……」

  乾!嘴快一時爽,事後火葬場,臥底時就是不應該浪太嗨!

  董司常看他一臉便秘,才再次笑翻在沙發上,「開玩笑的啦,是貝貝說一部受歡迎的電影要加點兒女情長,大家也覺得性別平衡點,才能同時抓住男女觀眾的心,所以老爸就提議把這個角色換成女的,至於搞基元素就交給警衛隊長了。」

  「……」

  聽起來更像是岳父大人的報復了。

  有個兒控岳父什麼的,克里斯除了認命也只能認命,拐了人家的寶貝兒子,如果吃點虧能讓董把拔開心些,避免董小七被夾在中間的尷尬,那也沒啥大不了的。

  他無奈地捻熄菸頭,見身邊的人笑得眉眼彎彎,嘴角便也揚了起來。昏君都能為美人戲諸侯,他堂堂一個男子漢,也甘願為搏老婆一笑掉形象。

  電影漸漸進入尾聲,揭示大宇宙對地球的殷切期望,克里斯靠著沙發想了想,想起葉育提及的火星與創世神族才能打開的異世通道,就浮現一個想法,「有沒有可能你們真相了?上古神族就是這些專門開發星球的宇宙人。」

  董司常坐直身子,說:「其實我把劇本拿給小育看時,也問過同樣問題,他看完後只是笑了笑,沒說是或不是,只說等這個世界突破境界後,我們就明白了。」

  克里斯又想抽菸了,但一想到等下要見一堆老神仙,不好渾身菸味,就放下菸包,改咬起口香糖。他瞇著眼細思一番,才輕嘆道:「世界不只大,還多,居然真的有異世界。」

  「是啊,大宇浩瀚,我們自然不會是唯一的存在。」董司常將頭一偏,往克里斯的肩膀輕輕一撞,話語中摻雜了一分心神嚮往,也有幾分滄海一粟的感慨。

  克里斯被這一撞,本已飄向天外天的心便又落回現實。他凝視肩上那顆又束起長馬尾的腦袋,從上面的角度望下去,清楚可見董司常不經意輕顫的睫毛,與那一笑就如見星芒的烏黑圓眼,就心中一動,脫口說:「但你就是我的唯一。」

  董司常一愣,隨即臉頰一燙,一頭砸進克里斯的胸前,張口就咬。

  臭阿克!哪有一言不合就灑糖的?討(開)厭(心)!


☆  ☆  ☆   ☆  ☆  ☆    ☆  ☆  ☆    ☆  ☆  ☆


  【天界交流會小劇場】


  克里斯和董司常一踏出龍鬼,就聽負責招待的仙官拉起嗓門大喊:「地府董閻王世子與世子妃到!」

  於是,一票神仙女眷全都好奇地看過來。

  哇!世子妃好大!說的是肌肉。

  克里斯:「……」

  求改掉世子妃這個稱呼!╰(〒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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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8-24 23:3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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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番外2+1P組:夙願終償


  台灣的某處,一個女孩正在努力圓滿一樁人生大事。

  結束了六年的愛情長跑,蘇妍終於跟男友訂婚了。兩人想了想,決定來一場別出心裁的漢服風婚禮。也不知為何,小倆口都相當熱衷於歷史研究,特別是北宋時期的文化。

  婚禮安排得十分順利,唯獨在造型上出了點問題——她找不到合心的髮簪。

  未婚夫是個好脾氣的男人,陪她逛了許多家古飾店,都不曾有一句埋怨,見她喜歡什麼就說買,倒是蘇妍自己不滿了,哪有她看什麼就買什麼的,太敗家了!

  如此找了半個多月,婚禮在即,卻仍沒有看中眼的髮簪,她不禁氣餒地心想,不如挑一個還可以的湊數算了,便拉著未婚夫前往幾天前才逛過的一家店。

  就在他們停好車,準備朝店面走去時,蘇妍突然福至心靈,往附近的巷口一瞥,正巧瞥見一個攤子,攤子上坐著一個非常漂亮的青年,一眼就讓人移不開目光,但對方的美貌並不是真正吸引她的主因,而是這人給她一種熟悉感。

  鬼使神差下,她不自覺地走到攤子前,腦海裡似乎有什麼要噴涌而出,但話到嘴邊卻又化成一團空氣,直到她對上青年清冷的目光,才回過神來,立即窘迫地移開視線,假裝自己在看攤上的東西。

  然而,攤子上什麼都沒有,只躺著一根孤伶伶的髮簪。

  第一眼,她就覺得是這個了。

  「小妍?」被半路拋下的未婚夫連忙跑過來,感覺有些小委屈。

  這男的不就皮膚比他白了點,眼睛比他大了點,鼻子比他挺了點,身材比他修長了點,氣質比他好了點……好吧,他確實是沒有人家美男子吸睛,但起碼他疼老婆,捨得砸錢買漂亮的古董髮飾。

  他往攤上的髮簪瞧了眼,又緊接著多瞧一眼,再見蘇妍驚艷的神情,心中一動,右手就要往皮夾摸去,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他仔細打量青年,心想這人無端在這擺攤,這髮簪也不像店裡的有保證書,感覺有些來路不明,該不會是騙子吧?儘管他也覺得這髮簪很合眼緣。

  蘇妍卻沒管那麼多,開口問:「請問這髮簪怎麼賣?」

  青年沒回答,僅是看了眼他們手上的訂婚戒,「兩位近日有喜?」

  蘇妍平日挺懂得保護自己,但面對這個漂亮的青年,她就是下意識地信任,「是啊,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打算辦漢風婚禮,就缺一個髮簪。」

  「那就送你們了。」青年淡聲道。

  「咦?這怎麼能?」兩人十分錯愕,那簪子怎麼看都有些年歲了,就算不是價值連城,但憑那細緻的珠翠雕鏤,應當有個行情價,再不濟,也該有個起碼的成本價吧?

  「既然捨得花錢,你們便自己估個價,把錢捐給慈善機構。」青年將簪子往他們推去,對蘇妍的未婚夫說:「幫她戴上試試。」

  原來是做慈善義賣啊。小倆口一聽,這才恍然大悟。既能有合心的簪子,又能做功德,一舉兩得。這麼一想,他們的心裡就舒坦了許多。

  蘇妍欣喜地將一頭秀髮挽了個髻,讓未婚夫為她插上髮簪。

  剎那間,兩人都有一陣恍神,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

  蘇妍的未婚夫望著她,忽感滿腔柔情再無法控制,竟也忘了顧及場合,忍不住脫口說:「往後我們會一起過上許多日子,一輩子。」

  略帶激動的話語彷彿穿過好幾世紀,依稀喚起那段被留在奈何橋前的前塵殘夢。

  ——新婚隔日,溫柔的書生為髮妻梳妝別簪,低聲傾訴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願景。

  蘇妍莞爾一笑,無端有些想哭,像是夙願終償那般,儘管她不明白這份動容是從何而來。她吸了吸鼻子看向攤子,卻發現青年已經離開了,好似對方真的只是來為簪子尋找有緣人,任務一了,就悄然隱退。

  「真奇怪,那人不知是誰,總覺得眼熟。」她納悶道。

  「不會是以前暗戀你的人吧?」未婚夫再次小委屈,不禁腦補起一場往昔舊愛改頭換面只為橫刀奪愛的狗血戲碼——搞文藝的就是這麼多愁善感,沒辦法。

  蘇妍氣笑地拍去一掌,「亂想什麼,就算是,我也只選你,行吧?」

  未婚夫立刻破涕為笑,喜孜孜地牽著她的小手回家。

  兩人漸行漸遠,諾蘭站在對街,目送蘇妍的眼眸浮上淺淺的笑意。

  二十多年前,因救世功德洗去罪孽的舒嬿終於等到了輪迴,投胎到一戶福德深厚的好人家。董司常也履行承諾,請月仙貝貝幫了點小忙,讓她能與前世的夫君再續前緣。

  今日這一趟,除了親眼確認外,也是將那髮簪物歸原主。

  一旁,躲了許久的雷德見諾蘭許久都沒收回目光,就再也憋不住地跳出來,往他面前一站,悶聲說:「蘭,她都已經是別人的了,你看她還不如多看我。」

  「還有我。」莫茲也擠進視線,別了滿身的紅玫瑰極刷存在感,胸前還掛了個寫著「Marry me」碩大二字的鑲鑽鍊子,當場閃瞎一人一鬼的眼。

  「……」

  諾蘭覺得頭很痛,不過是幾分鐘沒注意,這神經病又發作了!

  自從他拗不住雷德長達六年的求婚,妥協地戴上婚戒後,莫茲就不甘示弱地捧出另一枚戒指,拳頭大的鑽石與鑲滿珠寶的燦金指環簡直就是人間凶器,雷得他當場拒絕,從那天起,這混帳就開始天天作妖,無時無刻不踩在天誅地滅的邊緣,挑戰人界各種經典的花式求婚法,喪心病狂到讓他覺得對方更像是在報復社會。

  真是非常懷念他們曾經是純炮友的美好時光。

  幸好,一通電話及時打來,諾蘭接起手機,就聽那頭傳來清亮的少年嫩嗓。

  「蘭尼,我們快到家了,你趕緊把那隻低品味的暴發戶收起來,太丟魔現眼了,要不是我阻止得快,你大爹地早就先衝過去滅了他了。」

  「……」

  手機的音量不小,非常清晰地傳到其他兩人的耳裡。

  雷德意味不明地森森一笑,才不說自己剛偷傳了什麼照片給岳父大人告狀。

  莫茲則是渾身一僵,想起了初見家長時被打趴的恐懼——若他還是欲魔,自然敢與不敗殺神竭力一戰,但現在的他被阿撒茲勒收回大半力量,頂多就是人間的普通高等魔一枚,連克里斯都打不過,站在神魔混血的泰清面前,更是只有被釘死做標本的份。

  眼見諾蘭說完電話,就投來冷若冰霜的眼神,渾身散發著「敢不從就幹死你」的危險訊息——當然,這種「幹」跟眾人喜聞樂見的那種「幹」有很大的差距——莫茲只好收起一身花枝招展,默默地跟在後頭安靜如雞。

  諾蘭又朝雷德瞥去一眼。

  雷德連忙收起竊笑,牽起他的手,「走吧,兩年沒見,你很想他們吧。」

  審判末日結束後,董司常鑑於諾蘭救世有功,特地上天庭大力求情,並文思泉湧,當著滿庭仙官的面,講了篇感人肺腑的苦情孝子尋父記,聽得所有仙都熱淚盈眶,恨不能自己給那孝子作爹,特別是天帝,他本就對貝貝和泰清心懷愧疚,一直想尋個能說服眾人的好藉口來彌補,眼下有這麼個大好機會,就破例應許他們父子團圓。

  不過,先不說諾蘭的偵察職務繁忙,需要到處解決靈能界的疑難雜症,泰清也在刀叔的建議下踏上修煉之旅,為分裂的意識尋找能融合的平衡點,而貝貝作為唯一能安撫魔格的人,自然是跟著去,因而父子三人雖已相認,卻聚少離多。

  三人坐上車,朝目前落腳的一棟房產開去。

  諾蘭安靜地靠著窗,窗外的街景在多年的災後重建下煥然一新。乾淨樸實的街道與建築,再不見舊時速食經濟下的雜亂與鋪張,人們雖依然匆匆行走,為生活瑣事勞碌,卻較以往添了份祥和而沉穩的朝氣。

  人心不再浮動,藏於角落的黑化物亦安分不少,車子停停走走間,還能看到些許混跡人群的妖魔投來善意的會心一笑——這個世界在所有人的努力下漸漸轉好。

  手機又傳來貝貝的訊息,說他們已經到了,問諾蘭想吃什麼,爹地們煮。

  短短的三句話,是所有平凡家庭裡再簡單不過的問候,卻是一股流淌在遊子心房裡的暖流,讓諾蘭心中一動,突然回應雷德先前的話:「其實,我能知道他們沒事就夠了。」

  負責駕駛的雷德頓了下,下意識從後照鏡瞥了眼後座的莫茲,神情有些複雜,像在氣惱自己的疏忽,好半天才無奈地說:「但是能親眼見到會更好。」

  這個小動作自然沒逃過諾蘭的眼。他失笑地嘴角微抿,在意念裡安撫了下雷德後,才微微看向後座,帶著些許彆扭的僵硬,低聲說:「謝謝。」

  若不是莫茲私下找董司常提出向天帝論功求情的計畫,他與兩位養父恐怕至今都沒能有見面的一天。所以這傢伙煩歸煩,但他確實也為這份用心感到動容。

  莫茲一愣,在意會到那句道謝的對象是自己後,頓時大放光彩,既欣喜若狂又受寵若驚,有如被天上掉下的百萬噸黃金砸到般,樂得差點展翅高飛。畢竟誇他的不是別人,而是這個不是朝他噴聖水就是叫他滾蛋的高冷傲嬌美人。

  於是,他一個興奮過頭,作死細胞死灰復燃,就立刻要掏出某個大傢伙,「寶貝兒,不用客氣,但既然要感謝我,不如……」

  諾蘭一秒冷血,「不要!」

  「……」

  嚶,只是想送個戒指怎麼就那麼難?〒︿〒


☆  ☆  ☆   ☆  ☆  ☆    ☆  ☆  ☆    ☆  ☆  ☆


  【小劇場1】


  雷德非常得意:「正攻之主依然是我。」

  在各大後宮劇中刻苦學習的莫茲,便化身成假意親近皇后的小碧曲,嗲聲說:「好喔,姊姊,妹妹我以後會聽姊姊的話,跟姊姊您一起好好服侍夫君的,嘛嘛噠。」

  雷德:「……」

  為何他突然有種度雷劫失敗的滄桑感?


  【小劇場2】


  一日,莫茲辦完諾蘭交代的事回來,記起今晚似乎是雷德去地府作義工的日子,就感覺這是個非常能與寶貝兒獨處的大好時機,便興沖沖地飛進臥室。

  此時房中沒人,浴室傳來淅瀝水聲,他就更加雞動了。

  濕濕熱熱的浴室普類,火辣辣的生命大和諧,嘿嘿嘿!

  莫茲剝光衣服,推開浴室門,白霧氤氳,朦朧了浴簾後若隱若現的修長身影。他二話不說,直接鑽進去,抱住正在淋浴的人頂了頂腰,用充滿色氣的低醇嗓音說:「寶貝兒。」

  「……」

  被抱住的人渾身一僵,抱人的莫茲也虎軀一震。

  等等,這個手感不太對啊!

  於是,他戰戰兢兢地抬起頭,就見雷德用宛如被屎糊到的震驚臉瞪著自己。

  后里蟹!

  「怎麼會是你?」莫茲快崩潰了,「你他媽的一個鬼洗什麼澡?」

  「誰說鬼不能洗澡?」雷德更崩潰,「你才他媽的竟然敢頂我?」

  「#%$%︿!!」

  這時,玄關傳來聲響,緊接著是諾蘭跟誰通訊的聲音。

  兩人一驚,連忙停止吵嘴,分開找衣服,卻在推搡間,不知誰先滑了一下,莫茲往後一倒,反射性一抓,雷德往前一傾,伸手一抵,就這麼跟莫茲來了個響亮的貼身壁咚。

  又好死不死,浴室門偏偏在這時被打開。

  「……」

  「……」

  「……」

  話講到一半的諾蘭:O_O

  露鳥抱一起的莫茲&雷德:O口O

  一時間,空氣變得非常安靜,除了通訊器那頭納悶的詢問聲。

  諾蘭癱著臉倒退一步,默默地關上門,轉身走開,非常地淡定……淡定到有些懷疑人生。

  嗯,他剛才肯定是穿越了。


  【小劇場3】


  又一日,二天二地、無二不作的莫茲突發奇想。

  「寶貝兒,反正我們有三個人,不如來試試雙龍入洞?」

  想想美人兒一次吞吐兩根巨物,既痛苦又無法自拔地沉浸在快感中的神情,哈斯哈斯,真香!

  莫茲在內心裡蒼蠅搓手,非常期待。

  諾蘭額冒青筋,非常想提供一場聖水閹割服務。

  雷德再次一臉糊到屎,「但我一點都不想碰到你的東西,更不想跟你互相摩擦。」

  「……」

  這描述太生動,莫茲頓時一秒軟,再提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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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9-5 00:2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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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番外:約翰(全文完)


  無珠之眼換了新主人。

  一個魔齡才六歲的純惡之魂,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讓整個組織乃至其所管轄的每個城民都聽令於他,不僅一切照常運作,魔兵也持續量產,有關魂魄與生物改造的研究也不曾停止,彷彿在上位的人是誰一點都不影響。

  按理來說,安慈背叛魔軍聯盟,無珠之眼應會遭到嚴重的報復,但大魔們受創過重,正需休養生息,七魔君又趁勢開戰,剷除所有主張毀滅人界的各派勢力,一時間,整個魔界風雲色變,大家都自顧不暇,更無心力找無珠之眼算帳。

  更教魔氣得牙癢癢的是,約翰一回到魔界,就搶先一步發出聲明,表示「暗隱主背離無珠之眼的創立初衷,背叛魔帝的遺願」並代表整個無珠之眼,正式與暗隱主劃分關係。

  換句話說——這一切都是暗隱主這個大叛徒的錯,無珠之眼是無辜的,他們依然是魔帝的忠僕,連他本人背叛暗隱主都是為了捍衛魔帝的大義,而且恢復三界結界,阻止大魔們被煉化,他約翰也有一份功勞呢,不用謝。

  而魔帝又是誰?他是全魔族千萬年以來的第一男神偶像,而無珠之眼「自始至終」都是魔帝的傳承者兼第一迷弟,其存在意義非凡,所以他們能打嗎?

  不能!打了就是對魔帝不敬!要打也不能明著打!

  早早將自己和無珠之眼抽出戰場,讓大家出師無名,妥妥就是約翰慣用的手法,無怪乎當年他殺了這麼多人,卻還能遊走在法律漏洞之間,不被繩之以法,直到遇見有金手指外掛的尤爾為止。

  因此,當路西法收到這宣告時,久久無法言語。

  好生氣喔,但又不知道能怎麼辦?

  他忍了忍,掙扎了又掙扎,最後本體終究戰勝了代表黑暗能量的影子,花痴滿滿地捧著臉頰,羞澀道:「討厭,這孩子不止長得帥還挺機靈的,人家早就想去摸他的臉了。」

  墮天使們:「……」


  *  *  *  *


  五年後。

  約翰退出個人研究室,走在寂靜的迴廊上,聽著手下們在腦中的回報,以意念感應將事情一一交代下去,看似溫和的眼眸流轉靈光,神情卻有幾分意興闌珊。

  忽然,他頓了一下,掏出手機滑了滑,見名單上的最後一個名字漸漸消失,便不以為意地勾了下唇。他早就知道新地府為了製造解毒劑,特地偷渡一隻蟲子進來竊取研究資料,這些年下來,人界裡曾受他病毒感染的對象一個個痊癒,方才的那位是最後一個了。

  不過,那又如何?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被偷走的那些也不過是舊方案。

  一個魔兵面無表情地走過來,朝他恭身示意。他瞥去一眼,就遞出一管金色的藥劑,沒有任何的言語交談,那人就像收到指示般,默默接過藥劑,便即離開。

  約翰站在窗邊朝遠方看去,目光所及的天空一片漆黑,已不見那曾經照亮整個魔界的純淨光芒。他伸指輕輕敲了下窗櫺,眼裡閃爍著算計什麼的輕笑。

  五年前,淨世天力降臨魔界,葉育曾經來過,就在他看著兩人新婚拍的視頻時。

  螢幕上,尤爾光著腳踩在金黃沙灘上,一跑一跳地逐著浪,如孩童般洋溢燦爛的笑聲,漂亮的碧眼裡有對他的全心戀慕與依賴,也有一份小心翼翼的不安與討好。

  他一直都在想,他的寶貝是多麼特殊的靈魂,在歷經備受寵愛的幸福、步入黑暗的自我毀滅,又死而復生升格成神後,會變成怎樣的一個存在?又將有多少寶藏等他去挖掘?

  ——正如他在休士頓與尤爾的臨別之語,他一直都為此感到萬分期待。

  然後,他就在純淨神力的沐浴中,聽到尤爾的聲音。

  「那時的我確實感到幸福。」璀璨的靈光中,他看見一道朦朧的人影坐在身側,望著電視淡聲說:「若我們之中,哪怕只有一個是普通人,結局就會不同了。」

  若他們之中有一個是普通人,不是尤爾會在無知的幸福中被約翰親手結束生命,就是約翰會牽著尤爾的手平凡地走下去,直到審判末日來臨,也許尤爾會被守護者喚醒神子之力,忘卻前塵離去,也或許是兩人會一起死在混沌滅世中。

  不論哪一種,都各有甘苦,但對一對戀侶來說,都不失為一種美麗的結局。

  但倘若再追溯得久遠點,若他們之間有一個是普通人,便也不可能相遇。

  當然,對約翰這個純惡之魂來說,他無法體會感情,更無法想像那些假設中的結局是否美好,但他能確切地感覺到,自己更喜歡他們現在的結局,一個還有無限可能的結局。

  約翰微微瞇了下眼,試圖去碰觸那人影,卻摸了個空。

  「你說過,你會『親自』過來。」他的話語略帶不滿,但淨世天力的安撫效果太好,心底竟沒能掀起多少怒意,反倒有種被對方這淘氣舉動取悅的笑意。

  尤爾低笑,「我會的,等我辦好所有事,就會親自來找你,所以……」

  一陣風拂過約翰的臉龐,宛如一雙輕柔拍撫的手。

  「要乖喔。」

  然而,五年過去,他還是沒等到人,這讓他不禁好奇,那被世人尊稱為神子的寶貝,究竟在準備些什麼。他曾派出無數人力,都打探不到丁點消息,就連天界也遍尋不著神子蹤跡,好似有無形的力量在阻撓所有人追蹤葉育。

  所以他只好悄悄製造點無傷大雅的小騷動,惡作劇般地向神子抗議著。比如:研究出新的魂魄病毒,讓低等魔兵偷偷溜到人界,倒入某座水庫裡。


  一批城民被魔衛帶進來,在約翰的示意下,整齊畫一地走入電梯裡,每一個人的神情都十分空洞呆滯,又不難從面部肌肉的皺痕看出他們平日都是逞兇鬥狠之徒,如今卻像被綁上拉繩的木偶,安靜無聲地任人擺佈。

  電梯一路直達底層,門打開,是一個看似空曠的空間。

  約翰伸手一畫,割出空間裂縫,領著「新飼料」進入秘密禁地——煉魂陣。

  在淨世天力洗滌世間時,同時也清洗了安慈積累萬年的黑化物,並將那些自上古就不曾安息的亡魂們全數送走,堆積成山的屍身也化為枯骨粉末,但法陣卻沒有被破壞殆盡。

  其實約翰很早就發現了禁地,畢竟空間類能力者最擅長的就是穿透空間夾層,結界於他來說並不難突破,但在安慈無時不刻的監視下,他也只能默默記在心裡未敢冒犯,直到安慈落敗殞落,他才肆無忌憚地進入禁區,重新啟動煉魂陣。

  祭品們一一走入各陣腳,掏出匕首自盡,倒在已增添不少的屍堆中。陣眼上擺著的不是誰,更不是約翰本人——他對整天躺在那裡吸收黑化物沒太多興趣——而是一顆用來加幅黑化物能量的巨大魔礦。

  淒厲的魔魂哀嚎更響了,非常地不悅耳。

  約翰微微皺了眉,嫌棄地退出禁區回到電梯裡。他看著按鈕上的倒數第二格,想起那睡在培養皿的人,不,正確來說,那不是人,只是一個有心跳會呼吸的空殼——連沒有精魄的純惡之魂都不被視為完整的生命,一具沒有靈魂的鮮活肉體又算什麼?

  他思忖了會,就伸指按下那層樓的按鈕。

  原本安慈每天都會去探望那具空殼,親自維持對方的生命跡象,並仔細淨化培養皿的空氣,不讓對方沾染到一絲魔氣,但自從安慈遇見月仙貝貝後,就忽然對空殼失去了興趣。

  俊美的紅髮男子依舊安靜地沉睡著,約翰看了半天,也翻過許多記錄,依稀能猜出安慈造出這具身體是要給日帝使用的,但也難免好奇,若這具集結安慈無數心血培育出幾近完美的無魂之體醒過來的話,會是怎樣的一個生物?

  聰明又任性的純惡之魂,對於探究未知,總是抱有極度的熱誠。

  約翰眼角微瞇地笑了笑,就取出一管藥劑,將病毒注入培養皿的輸液管線,讓金色藥液一點點進入無魂之體的血脈裡。他暫時沒打算主動干涉這空殼的思維,只想悄然旁觀著。

  這時,一道清朗柔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約翰。」那人輕嘆:「你真不怕玩火自焚。」

  約翰頓了下,就神情一亮,在轉過身之際,迅速斂去一閃而過的玩味,恢復一派的溫柔與欣喜,望向憑空出現在身後的人,「你終於來了。」

  葉育,又或著該說是尤爾,緩步朝他走來。

  烏黑的短髮清爽潤澤,一雙碧眼澄澈明亮,嘴角也揚著淡淡的笑意,一如初相識時的乾淨氣息,約翰細細打量來人,感覺重生後的尤爾沒有自他們分手後的陰鬱幽怨,也沒有傳聞中葉育燦爛歡脫的鮮明色彩,卻更像是兩者的融合,是與黑暗緊密相擁的溫潤月光,猶如璞玉經過琢磨後的蛻變。

  這樣的轉變出乎預料地吸引著他,讓他更想將這寶貝親手拆解研究後,再吞吃入腹,好好地品嚐一番。可惜,他很明白兩人現在的實力差距,雖然尤爾不會殺他——若真有殺意,也不會拖到現在——但他也同樣傷不到對方分毫。

  難以抑制的激動,讓約翰一個大步上前,將尤爾拉入懷中,俯身吻了下去。

  尤爾沒有阻止他,也沒有反抗,甚至閉上眼沉浸在這個吻中,好似他們仍是當年那對深愛彼此的戀侶,儘管其中一方是抱著玩弄對方至死的「愛」意。

  這吻持續了很久,直到氣息變得不穩時,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約翰輕撫靠在胸前低喘的人,心中漲滿一種莫名的情緒,竟有一瞬念想,希望兩人能回到相愛的最初並白頭偕老。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哪裡出了錯。

  為何他會有這種念頭?

  靈魂輕輕震盪了下,好似被灌入什麼微小而舉足輕重的東西。

  他心中一凜,迅速推開尤爾,就見對方竟在不知何時將一掌沒入他的胸口,像在探索什麼般揉捏他的魂魄,一股前所未有的異樣感也隨之升起。

  「你做什麼?」約翰震驚道。

  尤爾抬起臉,碧眼流轉著銀白靈光,「把你所缺失的東西還給你。」

  缺失的?

  約翰臉色一白。他曾不只一次猜想尤爾回來後會對他進行什麼報復,也許會像艾琳一樣,將他關起來長期折磨,也或許會剝奪他所有力量,讓他如過街老鼠般四處躲藏,活在受人踐踏的屈辱中,也有可能會以彼之道還彼之身,試圖以心計互相玩弄欺騙。

  不管是什麼報復,他都做好了反擊的準備,卻唯獨漏了這一樣。

  「不,住手!」一股莫大的恐慌頓時浮上心頭,約翰試圖拉出尤爾的手,但尤爾依然聞風不動,無視約翰的抗拒,持續將力量灌注他的魂魄中。

  「你想要的,只是你從沒察覺到,你對魂魄研究如此熱衷的真正原因。」尤爾神色溫和地看著他,「每個生命都會在不知不覺中尋找自己缺失的部分,缺了糖會下意識想吃甜的,缺了溫暖就會本能性渴求擁抱,而約翰你,一直在尋找自己缺失的心。」

  「我沒有!」奇異的感覺源源不絕而來,約翰咬牙想退開,卻被無形的力量束縛住。

  他說不清那力量是來自尤爾的外在之力,還是自己潛意識不願離開,但不論他如何掙扎,那顆極小卻明亮的圓珠已在魂魄內漸漸生成,並迫不及待地接收他的所有記憶,散發出一點點填補內心空洞的溫度。

  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忽地湧上心頭,令他從未哭過的雙眼變得濕潤。

  「可憐的約翰。」尤爾輕撫約翰因掙扎而微微抽搐的臉龐,「因為我們創造出這個有缺陷的世界,導致你們有些人生來就缺失精魄,被剝奪為善或為惡的選擇,成了世人唾棄的純惡之魂。約翰,你犯下許多罪,卻同時也是受害最深的人。」

  約翰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的腦海正在一一回顧過往種種,從他的童年開始。

  記憶中,母親曾天天擁著襁褓中的他,落下寵愛的親吻。

  曾經,父親也不時將幼小的他抱起來轉圈,只為聽他笑上幾聲。

  從未能感受到的親情溫暖,正迅速感染到他每一條神經、每一個細胞、每一處魂魄,同時也因明瞭深愛著他的雙親將遭受怎樣的命運,而被名為悲傷與罪惡的情感猛烈攻擊著。

  這就是擁有精魄的滋味?

  良知——精魄代表著良知,亦是靈魂之心——開始影響純惡之魂。

  約翰再也無法保持一如既往的鎮定,只能渾身輕顫地痛苦嘶吼:「為什麼要給我精魄?把這東西拿走!我不需要!」

  「因為我愛你。」尤爾溫柔拂去約翰額間的汗水,眼裡有不捨的淚光,嘴角的笑意也有一份憐愛,「身為尤爾那一部份的我,永遠也無法忘記你給予的一切,不論是快樂還是傷害,都是造就尤爾這一生重要的記憶,而身為上古神那一部份的我,深愛著我族所創造的每一個生命,不管你是魔還是純惡之魂,都是我族的孩子,我愛你,所以我必須修復你。」

  「約翰,我想救你。」

  「啊!」龐大又陌生的激烈情感翻攪著內心,讓約翰承受不住地跪在地上。他緊緊靠著尤爾的肩頭,像遇見汪洋上的唯一稻草,緊緊抓著對方喃喃自語:「不……住手……」

  腦海裡,他意外毒死鄰居家的小狗,被深深的錯愕與不安打擊著,但記憶中的自己卻笑得像發現新大陸,冷血而惡毒地思考著,該尋找怎樣的新目標做實驗。

  記憶翻到他蓄意毒死家養的小黑貓,他感受到了恐懼,恐懼這樣殘忍的自己。

  一隻又一隻幼小的生命折在自己手中,到了十八歲那年,他終於殺死自己血濃於水的父母,那一刻,他被絕望與悲愴擊倒,發出慘烈的哀鳴:「啊——」

  住手!快住手!不要再繼續了!

  分不清這心聲是在告訴尤爾停止,還是在哀求記憶中的自己,約翰神情渙散地流著淚,再不見一絲往日的從容優雅,此刻的他,只是一個飽受罪惡感折磨的無助靈魂。

  尤爾輕輕吻了下約翰的額頭,眼底沒有丁點看到罪人受罰的快意,只有聽著子民懺悔的慈愛與欣慰,那是心懷仁愛的神才有的光芒。

  「不怕,親愛的。」尤爾半跪在地上,雙臂堅定地擁著約翰,拍撫懷中悲泣的男人,輕聲說:「選擇權已交給你,不論你往後的命運會如何,不論你將在世界的盡頭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陪你。」

  說完,尤爾淡去身影,化成一道光,飛進約翰體內。

  精魄正式生成。

  剎那間,時間靜止了。

  冰霜凝成藤蔓,以約翰為中心向外蔓延,將整個無珠之眼包圍起來,身置其中的人們也停在靜止的那一刻,彷彿童話故事裡令公主沉睡的魔法,以神力保護城內子民不受外界打擾,直到約翰完成試煉,從夢境甦醒,方能解除。


  *  *  *  *


  無珠之眼的變故傳開,路西法親自飛去確認。他佇立在微光城外,感受到那被靜止的城堡所散發出來的神聖力量,不禁摀住胸口傾身致敬。

  ——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了。

  在約翰被凍結的同時,葉育站在自家天台上,將捏在指間的戒指輕輕一捏,韻滿銀白靈光的戒指便化作無數碎片,向四面八方飛散,為這世界未來的命運做最後的鋪墊。

  黑晊世眉頭一皺,感覺魂魄內有什麼消失了。他訝異地看向葉育,「我的守護印記?」

  「嗯,轉移了。」葉育笑了笑,「執事你已完成使命,不用再為這世界盡什麼義務了,我就把守護印記傳給別人啦,還稍微改了下規則。」

  黑晊世臉色微僵,有點不敢相信地說:「傳給……約翰?」

  葉育點點頭,「他現在不是純惡之魂了,與其消滅他,不如給他贖罪的機會,而且這世界的未來也還需要守護者,這麼做是一舉兩得,嘿嘿,資源回收再利用,聰明吧?」

  「……」

  黑晊世可以想像當地府得知約翰是新任守護者時的表情了,特別是曾跟約翰共事五年的克里斯,肯定會跟他現在的臉一模一樣——黑!不是普通的黑!比他的姓還要黑!

  「別擔心,有我的分靈看著他,不會……啊!」葉育摀住嘴,不小心說溜了。

  黑晊世的臉更黑了。

  竟然還留了分靈給那個混蛋?

  葉育趕忙拉著他的手撒嬌討好,「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比分子原子還小的一點點,純監視而已,保證不做什麼其他的。」

  「你什麼都別想做!」黑晊世氣炸。

  嗚咿咿,執事一發起飆,就真的很凶。

  葉育慫了吧唧地縮著脖子,假裝自己是一隻毛茸茸的小黃雞——安靜如雞——並睜大一雙無辜的碧眼,巴眨巴眨地望著爆怒中的男人。

  黑晊世在一番怒視後,終於敗在葉育的眼神下,無奈嘆氣。

  有什麼辦法?就算是戀人,葉育也還是上古神子,仍須為這世界負起責任,而約翰從無精魄到有精魄的轉變,也確實是事關眾生命數的一個大變數,不留個分靈監視的確不妥。

  不過心裡還是很酸,本來屬於自己的印記變成情敵的,他實在很難不介意。

  葉育又拉了拉他的手,輕嘆地柔聲說:「晊世,自我說要用自己換回你時,我們兩人就已經是生命共同體了,有沒有這個守護印記根本沒差,何況我也不想讓你再背這個擔子,等我把這裡的事處理好,我想帶你去探望我的族人,還想帶你去其他世界看看,天道之大,可不是只有這裡才能成為我們倆的歸處。」

  黑晊世聞言,想起了尤爾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約翰的確對我非常重要,但他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重要的。」

  他望著葉育沉靜的眼眸,忽然釋懷一笑地拉過對方,狠狠地吻下去。

  面對滿腦子鬼主意的神子戀人,除了抱緊處理以示懲戒外,他還能怎麼辦呢?


《全部終》


☆  ☆  ☆   ☆  ☆  ☆    ☆  ☆  ☆    ☆  ☆  ☆


【小劇場】


  當系統當上癮的葉育:「親愛的玩家很抱歉,由於我們的創角系統出錯,導致您的人物角色有重大缺陷,嚴重影響遊戲體驗,在此我們獻上最誠摯的歉意與補償,給您《精魄》一顆與重大隱藏任務道具《守護者印記》一個,祝您玩得愉快唷。」

  約翰:「……」

  垃圾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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