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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靈能偵察III】暗境重生(93. 番外:約翰(全文完))[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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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20 03:5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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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番外》


1. 少年初長成


  某一年的冬季異常嚴寒,至少對拉文德家來說,就像是一場暴風雪。

  一場突如其來的慘烈車禍,令諾蘭心目中無所不能的巨人倒下了——直擊腦部的重創令泰特斯陷入重度昏迷,幾經手術,不省人事了快一個月,才總算甦醒過來。

  突逢變故,才知幸福不易,每一分每一秒都彌足珍貴,因而在新舊年即將交接的這一天,一家人決定號召親朋好友辦一場跨年聚餐,慶祝泰特斯歷劫歸來。

  天剛亮,淡薄的晨光灑進靜謐的臥房,少年趴在被窩裡,一手抓著枕頭壓在頭上,將自己包得密不通風,只留下一點換氣的縫隙。縫隙裡,依稀可見他薄唇緊閉,彷彿夢裡正有一場嚴酷的考驗。

  時間到點,床櫃上的鐘發出滴滴聲響。

  睡意正濃的諾蘭動了動,才探出手將鬧鈴按停。片刻後,他倏地睜開眼,聞到一股微焦的奶油煎烤味,還隱約能聽見凌亂的金屬碰撞聲,頓時一驚。他立刻扔開枕頭,跳下床匆匆洗漱,就快步衝下樓。

  「早。」

  一跨進廚房,諾蘭就斂起神情,從容走到在爐前忙碌的人身邊,以看似鎮定的姿態主動接過對方手中的鍋鏟。他俐落地挑起煎過頭的鬆餅,動作之自然,口吻之平常,絲毫不見先前的焦急,唯有眼底的一抹飄忽顯露了些許心思。

  俊秀的青年抬起頭,朝長得比自己高的養子笑了下,澄亮的碧眼含著溫柔笑意,有如雨後一掃陰霾的明媚晨光,「早啊,蘭尼,怎麼不多睡一會?」

  因為怕你又毀了一天的開始,畢竟一個還沒出院,其他一家大小就跟著食物中毒送醫急救這種悲劇要是傳了出去,公司的形象肯定要完,身為副總的艾登叔叔爆掉幾顆肝都挽救不回來。

  當然,這個真相,諾蘭是不會說出口打臉親愛的爹地。他淡定地調整爐子火力,重新鋪上一層厚薄適中的麵糊,說:「醒了就睡不回去。」

  「喔,那你記得睡午覺,別又看書看過頭了,放假就要輕鬆一下,多找朋友出去玩。」貝兒不疑有他地叮嚀著,邊從冰箱拿出水果打算切片。

  「嗯,下午約了朋友。」諾蘭嘴裡應著,餘光不時注意養父極可能切到手的操刀手法,簡直是心驚膽顫,非常能理解泰特斯為何總是極盡所能地不讓對方下廚。

  幸好,其他孩子陸續起床,一道女娃兒的嬌憨呼喚也遠遠傳來:「爹——地——」

  貝兒立刻放下屠刀,立地成傻爸爸,歡喜蹦跳地去找小女兒玩耍。

  廚房凶器一走,諾蘭吊了許久的心才總算放下。他煎好六人份的鬆餅,切好水果,又溫了幾杯牛奶後,見流理台上擺著一個午餐袋,袋旁是一個堆疊好幾層火腿與新鮮蔬菜的三明治,顯然是養父為泰特斯準備的早餐。

  儘管醫院病房會提供三餐,但終究不如家裡的合心合胃。

  諾蘭想了想,趁還有點時間,快速多做一份三明治,並從冰箱取出一大碗昨天熬的大骨湯,加熱稍作調味後倒進保溫盒,連同兩份水果與三明治一起裝進便當袋裡。

  以養父的吃貨屬性,又急著趕去醫院,必然沒辦法吃飽才出門,到時一定會一臉饞地看著泰特斯用餐,而以泰特斯對養父的寵溺,也必然捨不得餓著他,與其一份三明治分著吃,還不如多備一些餐點,讓兩人好好吃完一頓豐盛的早餐。

  備完一切,一個瘦小的人影溜進來,伸手就要往香氣撲鼻的鬆餅摸去。

  諾蘭快速拍開那隻小手,遞上一杯溫開水,「先喝水。」

  男孩偷吃不成,只好悻悻然地接過杯子,溫潤自己較為敏感的腸胃。年僅十一歲的稚氣臉龐有著與養父一樣的碧眼,略一細看,還有兩分相似,明顯有著拉文德家的基因。

  諾蘭望著這個弟弟,雖面無表情,目光卻有幾分柔和。

  這個男孩叫迪諾,比他還早進入這個家,是養父遠房親戚的孤兒,因家人早亡,稚子孤苦無依,就被認養過來。也許是記憶裡還有著對親人離世的不安,迪諾始終文靜內向,直到養父又收養了兩個愛吵鬧的弟弟,才漸漸活潑起來。

  諾蘭還記得,他初到拉文德家的那一晚,小迪諾就抱著畫冊溜到床邊,怯生生地問他:「哥哥,你以後會跟我們在一起嗎?我唸我最喜歡的故事給你,你留下來好不好?」

  其實,諾蘭在原生家庭裡原本就是長子,底下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卻從未跟他們有過任何交流。迪諾是第一個對他投以希冀的孩子,那份渴望手足相伴的純粹目光,讓他當下就點了頭。

  不過,真正讓他安心留下的,是養父即使得知他的過往也不曾有一絲改變的擁抱。從他被泰特斯救出來帶到這個家的那一晚起,他的生命終於有了溫度。

  盯著迪諾喝完水,諾蘭才將裝好盤的早餐遞過去,「幫忙端出去。」

  拉文德家雖然財力雄厚,但從不請幫傭,泰特斯認為獨立的性格要自小教起,事無大小,一律由自家人分工合作,而這份對孩子們獨當一面的要求,更是加倍體現在對諾蘭的培訓上。從人文歷史到數理科學資訊,無一不是全方面的學習,財務經濟也必須瞭若指掌,武術方面更是嚴苛,唯有戰勝作為師父的泰特斯才能算作畢業。

  所有親戚都以為,諾蘭極可能會是家族企業未來的接班人,但他自己卻十分清楚,泰特斯對他如此嚴厲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他繼承家業。

  樓上的兵荒馬亂總算告一段落,貝兒牽著一步步踏著腳丫子的小女兒,在兩個互相吵嘴的兒子簇擁下走到飯廳,開始他們今年的最後一個早餐。

  一如諾蘭所料,貝兒在餵好女兒後,就匆匆咬著一塊鬆餅,拎起便當袋急忙出門,又在將要上車之際,急匆匆地奔回來,給每個孩子補一口愛的親親才離開,連諾蘭都沒放過。

  諾蘭無奈地撥弄頭髮,額頭被親吻到的地方溫度不高,卻像被滾燙的泉水沖刷過般,刷得他耳根微紅,分不清是自己仍被當成小孩的惱羞,還是對那真切父愛的動容。

  早上出門前的吻與睡前的晚安吻,是養父一貫的堅持,據說也是祖母生前留下來的傳統。養父總說,家裡的每一個孩子都是寶,長大了也一樣,都值得父母的親親抱抱。

  世人總愛歌頌父母的偉大。在來到拉文德家以前,諾蘭總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騙人,因為對他的親生父母來說,表現正常的弟弟妹妹才是寶,而他是撒旦派來的怪物,直到遇見養父,他才漸漸明白,並非世人詐騙,而是唯有這般渲染少有的美好,才能讓人不至於在黑暗中失去希望。

  早餐用畢,迪諾帶著弟弟妹妹去遊戲室,在用樂高組成的城市裡,上演一場威漫英雄救世戰,年僅三歲的妹妹坐在「翻覆的車子」旁傻笑,扮演坐等拯救的無辜市民。

  男孩子瘋起來就像一隻隻磕嗨的野猴子,大呼小叫,上竄下跳,一個激動就亂砸玩具,樂高城市散成一團,他們便散發無限想像力,就地取材地轉換戲碼。諾蘭洗完碗盤過來,就見妹妹抱著一塊看不出型態的模型看著哥哥們圍著自己跳大神,那茫然無措的小眼神就像隻跑錯戲棚的迷途小羔羊。

  諾蘭站在門口看了一會所謂的喪屍末日大戲,發覺自己也跟不太上弟弟們的創意——喪屍加星際戰警與精靈王和孫悟空的組合,古今中外玄幻魔幻科幻一次滿足,非常有養父平日隨口亂掰童話故事的風格。

  他抱起妹妹轉移陣地到客廳,拿出畫冊與彩筆,開始一筆筆陪娃兒塗色。

  小女娃叫安琪拉,是取自祖母來美國留學時的英文名,膚白髮黑,混有波斯血統,長得精緻可愛,還有雙烏溜溜的漂亮大眼。這孩子剛被收養時才八個月大,患有先天性的聽力障礙,是養父兩年前為了拍一部電影去一家育兒院取景時帶回來的。

  雖說有聽力障礙,但並非對聲音毫無反應,只是需要花較多時間去分辨,但對於希望孩子贏在起跑點上的大多數父母而言,小安琪拉註定要落在最後。聽力影響學習,至今她也只有「爹地」喊得最清晰,其他時候多是模糊不清的音節。

  諾蘭指著被塗上一團紅的球,「太陽。」

  安琪拉囁嚅地發出一聲差了十萬八千里的音,諾蘭沒有喊錯,只是反覆重念著,直到對方滴滴咕咕地改塗別的地方才換詞。忽然,小孩兒停下塗鴉的手,抬起黑白分明的水亮大眼,朝諾蘭奶聲喊著:「Nan……Nan……」

  諾蘭愣了下,見妹妹直直注視著他,才明白她在學養父呼喚自己,只是蘭尼的L音不好發,小孩的舌頭彎不過來變成了N音。他淺淺地勾了下嘴角,輕撫妹妹綁著雙馬尾的頭,低聲回應:「嗯。」

  安琪拉是個天生有缺陷的孩子,卻人如其名,憨軟嬌嫩得像個小天使,融化了一家男性生物的心,就連一向嚴厲的泰特斯也會不由柔和幾分,並交代孩子們要盡全力保護妹妹。她是拉文德家備受呵護的小公主。

  也或許是如此,諾蘭在離家遊歷後,待人處事的耐性再差,臉色再壞,也總會對女孩子特別包容,具體就表現在他對舒嬿的態度上,即便對方是千年女鬼,但那不足二十就枉死的少女外貌,總讓他不自覺把舒嬿當作妹妹在照顧。

  上午就在塗鴉中度過,中午時,養父的表姊買了幾盒義大利麵過來。

  表姑是個非常爽朗的台灣女子,年過四十卻保養得宜,看起來依舊年輕美麗,只是舉手投足間總不經意流露出一股漢子氣息,「你爸他們還要再做幾樣檢查才能回家,晚餐你全叔會過來弄,想吃什麼就儘管叫他做,不用客氣,反正他被奴役慣了。對了,聽你爸說你下午要跟朋友出門?行,小鬼我來帶,你就安心地去吧。」

  「……」

  表姑豪邁地手一揮,諾蘭就無語地飄開目光,假裝沒看見對方手裡的哀鳳螢幕上有一張汗水淋漓的打碼腐圖——帶著男男小黃漫來當褓姆真的可以嗎?

  好在女漢子表姑沒有這麼喪心病狂,吃完午飯,就開車帶孩子們去看電影,除了接電話或回訊外,再沒拿起過那裝滿邪惡產物的手機。新年將至,一些專打兒童市場的影視公司照慣例撈一波,陸續上映童話風電影,其中就有弟弟們最期待的龍騎士歷險記。

  婉拒了表姑順道載一程的好意,諾蘭騎著單車,朝附近的圖書館前進。路途中,一道聲音從腦海裡響起,同一時間,腰側也如搔癢般被輕輕掐了一把。

  「總算離開那屋子了,雖然那個煞神不在,但留下的氣息還是教人厭惡。」

  煞神指的是泰特斯。根據眾鬼魂的說法,泰特斯天生自帶煞氣,標準鬼見愁。

  諾蘭握緊把手,鎮定地避開車流,轉進較為冷清的街巷裡。與此同時,一道透明的鬼影自背後浮現,湊到他的耳邊輕咬,嘴角咧開一抹流裡邪氣的弧度,「小朋友,叔叔在跟你說話呢,怎麼不轉過頭來?」

  諾蘭面不改色地踩著踏板,冷聲回應:「因為你醜到吐。」

  「……」

  男鬼是諾蘭兩年多前在拼死反擊下無意間收服的新生惡鬼,也是他的第一個鬼使。儘管對方從沒放棄脫離掌控伺機反噬,但基於鬼使契約的束縛,也只能在嘴上逞逞威風,偶爾動手腳騷擾一番,對於契約主發下的命令,卻是不能不從。

  被鬼身攻擊的鬼使氣得七竅生煙,還算英俊的五官也差點位移,但終究沒能製造出讓諾蘭不慎摔車身亡的騷動。相較於最初面對妖魔鬼怪的無力招架,現在的少年已今非昔比。

  在數次不懷好意的捉弄下,諾蘭泰然自若地保持穩定車速,安全抵達圖書館,連一點小碰撞都沒有,這讓鬼使更加鬱卒了。小孩在煞神的調教下變得越來越難對付,偏偏再進一步的冒犯會引起契約反噬。

  圖書館的暖氣很給力,即使穿著短袖都沒問題,諾蘭便脫下外套與圍巾,露出白晰的頸項。鬼使微微瞇起眼,感受對方流淌在肌膚下充滿靈力的血肉香甜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想,只要一小口就好,一小口也不算殺害契約主,是吧?

  然而,這念頭才起,一股刺痛就自心魂深處竄起,鬼使還來不及收手,背後就被抵上一把弓箭,銳利的殺氣透過充滿威嚇的女子嗓音傳來:「別以為做了鬼使就有免死金牌,何況是弒主,信不信老娘一發射爆你?」

  諾蘭回過頭,看向約定碰面的朋友,「他傷不了我。」

  席利亞挑了下眉,上下打量諾蘭一番,發現他手中早已凝聚一股靈光蓄勢待發,這才收起弓箭笑道:「不錯,三個月不見,又進步了不少。」

  說著,她就走上前,伸手要朝諾蘭的頭頂摸去。

  諾蘭一個錯身避開那隻手,漂亮的眉頭微皺,「我不是小孩了。」

  席利亞眼角微瞇,就快速伸臂一鉤,將諾蘭硬是壓到豐滿的胸前,另一手胡亂搓揉他的頭髮,惡聲道:「知道老娘比你大多少歲嗎?你就是個小鬼,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

  臭老太婆!諾蘭差點爆粗口。

  「噓。」圖書館員過來比了個噤聲手勢。席利亞就立刻鬆開諾蘭,壞笑地看著他氣鼓鼓地跳開一大段距離,平日壓抑過頭的清冷面容也露出了少年應有的生氣。

  兩人的相遇,正是起源於兩年多前的惡鬼襲擊事件。

  當年席利亞接獲通知,有新生惡鬼在曼哈頓的某高級社區出沒,就帶著搭檔趕過去,誰知他們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個臉上沾滿血的華裔男孩正將惡鬼壓在地上暴打,男孩的骨架纖瘦嬌小,為了壓制成人體型的惡鬼,竟還用上牙齒又啃又咬,把惡鬼啃成了大花臉,那不要命的兇殘狠勁,當場把她和她的小夥伴給驚呆了。

  見過鬼咬人,但人咬鬼真的頭一遭!

  更讓她吃驚的是,新生惡鬼估計也被嚇懵了,竟在男孩誤打誤撞的靈力催動下,連聲求饒地答應為對方效命,一人一鬼就這麼締結了御鬼契約。

  因惡鬼尚無犯案前科,又認了主,這案子便算是無疾而終,但席利亞被激起了好奇心,自願留下追蹤後續,順道調查男孩的來歷,才知道自己遇到一個怎樣的好苗子。若她的預感沒錯,這個叫諾蘭的孩子將會是靈能界的一匹黑馬。

  兩人玩鬧過後,便尋了偏遠角落的位子坐下。

  席利亞從包裡掏出一疊筆記,卻遲遲沒有翻開封面。她望著在對面坐下的諾蘭,正色說:「在開始之前,我想知道,你為何突然想瞭解魔?」

  諾蘭盯著桌上泛黃的紙本,薄唇緊抿,片刻後,才輕聲說:「我遇過。」

  席利亞眉頭緊鎖,「三年前設計獵殺你的那一位已在我們的追查名單上,魔族的勢力盤根錯節,非一朝就能瓦解,但我保證地……我們部門絕不會放過他,你不必急著介入。」

  「不是他。」諾蘭烏黑的眼眸深邃,隱有暗潮翻湧,「是最近遇過。」

  席利亞大驚,急忙道:「誰?等一下,你何時遇到的?在哪裡?不會又是為了幫枉死冤魂破案遇上的吧?不是叫你少碰不尋常的兇殺案嗎?那些案子的兇手多是些窮兇惡極的妖魔鬼怪,不是你能對付的,就算遇到了也要立刻通知我。」

  「是無意碰上的,我沒親眼見到他,殘留的氣息也不重,但當時那股力量……」諾蘭貼在桌面上的手指輕顫了下,話語亦止於沉寂,像是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當時的懼意。

  席利亞沉默了會,才翻開寫著密麻筆記的本子,凝聲道:「魔,以黑化物為生,亦可由黑化物而成,這世上無一不是魔的獵物,人類、妖怪、鬼,甚至是神、佛,皆能成魔……」

  這場私密教學持續到快傍晚。席利亞平時職務繁忙,需跑遍整個紐約州辦案,大多時候只能利用通訊APP遠端指導,偶爾空閒了才能親自過來驗收諾蘭的修煉進度。

  當兩人走出圖書館時,天空已飄起絨絨細雪,看來這次跨年又會在寒霜中倒數。

  「雪下得不小,我載你吧,單車讓那隻鬼化形騎回去。」席利亞不由分說,就拉著諾蘭走向停在對街的二手車,將滿臉不情願的鬼使遠遠拋在後頭。

  回家的路上,席利亞突然問:「你滿十六了吧,上個月生日?」

  諾蘭望著窗外,「嗯。」

  席利亞笑了笑,騰出右手,從抽屜裡翻出一個小袋子扔給他,「生日快樂。抱歉,這兩個月跑了幾個大案子,忙得昏頭轉向,錯過了。」

  諾蘭打開袋子,裡頭躺著一個小錦囊。

  「隨時戴著,能幫你擋災厄。」席利亞說道。

  一般人求的符,大多只有保心安的作用,但若是靈能者親手送的符,就不一樣了。只見錦囊上的繡紋精緻,諾蘭輕揉囊下折成三角的符紙,能感覺到蘊藏其中的充沛靈力,可見送禮者的用心。

  他將錦囊放進貼身的口袋,輕聲說:「謝謝。」

  圖書館離家不太遠,只要再過兩條街就能到。

  席利亞在暫停號誌前停下,等對面的車過了,才繼續踩油門,「蘭尼,雖然這問題以你的年紀來說還太早,但你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麼嗎?」

  諾蘭看向她,不太理解對方為何這麼問。

  席利亞嘆了口氣,將車子停在一旁,似乎有話憋在心裡許久,「私心來說,我不希望你踏入靈能界,可以的話,我甚至不希望你與亡魂有過多交流。」

  「……」

  諾蘭看著她拉下窗戶,點起一根菸,言語裡有化不開的惆悵。

  「一旦真正做了一行,就很難回頭。以你的資質,將會比大多數靈能者走得還遠,敵人也會越來越強大,結下的因果也會越來越複雜,等到你想退休時,就會發現自己已抽不開身,曾經在你身邊的人都不在了,那個曾為歸屬的家也沒了。」

  「不論過去如何,現在的你有一個很好的家庭,他們都很在乎你,你的養父長年行善,福澤足以庇蔭後代,另一位天生自帶煞氣,能嚇阻妖魔鬼怪的欺近,只要你不離開他們,基本上是安全無虞,甚至能像普通人一樣過正常的生活。」

  席利亞話語一頓,轉為犀利,「但另一方面,我又希望你能加入我們。父母總會離去,他們是普通凡人,會生老病死,你不可能一輩子靠他們。蘭尼,你終有一天會再次成為妖魔的目標,既然如此,我寧可先把你拖進來,讓你還有反擊的機會。」

  諾蘭臉色微白。在泰特斯九死一生的這段日子裡,他就意識到,高山不可能永遠屹立不搖,只要死神的鐮刀一揮,所有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幸福都會輕易瓦解。

  席利亞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說這些不是要嚇你,只是不想你到時決定得太倉促。」

  「什麼意思?」諾蘭不解。

  席利亞碾熄菸關上窗,重新踩檔,「我們偵察部門的招收年齡最低二十歲,十八歲就可以申請職前培訓,還能幫辦大學錄取通知與文憑,所以你還有至少兩年時間好好想清楚。」

  對方說得像是一位在幫學子進行生涯規劃的輔導老師,彷彿整個問題就是上不上大學讀哪個科系的選擇,但諾蘭卻聽得出來,席利亞是在警示他——黑暗終會找上門。

  車子停在美式傳統風格的大豪宅前,諾蘭望見柵門內多了幾輛車,屋裡喧鬧不斷,料想是大家都到齊了。他解開安全帶,正要道別時,就冷不防被親了口臉頰。

  「新年快樂呀,小蘭孩。」席利亞偷襲成功,笑得像隻偷腥的貓。

  「你才小!」諾蘭頓時炸紅了臉,「一點都不快樂!」

  「哈哈哈哈!」席利亞笑趴在方向盤上,不慎壓到喇叭,令車子發出與笑聲相呼應的響亮鳴聲。諾蘭氣得要命,果斷開門下車。

  誰知,表姑慢跑回來,與他們撞了個正著。

  「你……」表姑震驚地張大雙眼,瞪著他臉上沒來得及擦掉的口紅印,又看了看車裡疑似大搞姊弟戀的席利亞,顫聲說:「女、女朋友?」

  「不是!」諾蘭怒道。

  彷彿差點中風的表姑鬆了一口氣,「就說呢,好好一個受怎麼忽然就直了?」

  「……」

  世上有一種妖魔,是神仙下凡也無法剷除的邪惡——腐女人妻。

  表弟、表妹也來了,一群年紀相仿的孩子聚在一起滿屋子亂跑,諾蘭一進門,就看見自家三個弟弟一臉驚恐地尖叫衝來,身後追著一個拿充氣大棒槌猙獰狂笑的小少女。

  諾蘭默默地左手一抓,右手一拎,將兩個弟弟往旁拉開,再伸腳輕輕一勾,落在最後的迪諾就被絆倒,及時避開落下的棒槌。

  表姑也快狠準地揪住少女,破口大罵:「妮妮!老娘怎麼警告你的?出來要有氣質,好歹在男生面前裝一下啊,野成這樣以後怎麼交男朋友?」

  芳齡十四的表妹理直氣壯地反駁:「弟弟又不能變男朋友,老娘裝什麼?」

  「……」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在場的人竟無法反駁。

  諾蘭看了看翻白眼的表姑,又看了看也在翻白眼的表妹,而後低頭對三個弟弟冷笑:「你們就這麼被一個女孩子追著打?」

  迪諾流下兩行清淚,「表姊不是女孩子,她是女漢子。」

  客廳的沙發上,十歲的小表弟抱著兔寶寶玩偶,對小安琪拉細聲細語地說:「我好羨慕你喔,有這麼多哥哥疼,都沒有姊姊兇你。」

  「……」

  表姑也流下兩行清淚,淑女培養失敗,只能將希望寄託於安琪拉小公主。

  諾蘭沒好氣地放開弟弟們,朝客廳看了眼,就往廚房的方向走去。目光所及之處都沒看到人,直到經過飯廳,他才見到養父正與好友席倫叔叔撥著菜聊天。

  貝兒瞥見諾蘭,立刻停下手邊的工作,說:「回來啦,外頭冷嗎?」

  諾蘭搖頭,「還好。」

  但世上有一種冷叫「父母都覺得你冷。」

  貝兒連忙說:「那快先去洗個熱水澡,晚餐等下就好了,下來前去書房叫大爹地和豬頭登吃飯,他們一談公事就沒完沒了,明明才剛出院,也不多休息一會。」

  話語到最後,就是對工作狂泰特斯的埋怨。

  諾蘭點了頭,就轉身朝樓梯走去,身後傳來養父與倫叔的交談。

  「這孩子越大越好看,氣質也越來越像泰。」

  「我兒子肯定好看帥氣不用說,不過我比較希望蘭尼的性格能像我多一些,活潑開朗點,雖然他這樣悶悶的逗起來也超可愛。」

  「是很可愛,連我都忍不住想逗他。」

  「……」

  諾蘭非常地鬱悶。

  為何大家都這麼喜歡逗他?他到底哪裡可愛了他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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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21 22:4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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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番外》


2. 默然守候


  洗去一身寒氣後,諾蘭依言去敲書房的門,卻發現傳說中的工作狂早已離開。他下樓來到飯廳,才終於看到那多日未見的人。

  一張大圓桌擺滿新鮮的蔬菜海鮮肉片,中央是一鍋堆滿料的高湯,鍋下的電爐開著最大火力,將湯滾出騰騰水汽。泰特斯坐在主位上,看起來氣色極好,再沒有躺在病床上的了無生氣。氤氳飛騰的白霧將俊美的男人襯得更加疏冷,卻唯有一雙追逐養父的目光溫柔似水。

  諾蘭略感緊張地抿緊嘴唇,食指神經質地在褲管上摳了下,又似觸電般迅速抽直,像在逼迫自己收起不該流露的情感。他視線微微往下,彷彿方才短短片刻的注視便足夠收藏起來回味一生,再不敢多看一眼地走過去,「父親。」

  這個在法律上是他伯父,實際上等同他另一個父親與師父的男人,在他的心裡佔著一個崇高如神祇的位子,卻又混雜著扭曲且曖昧的念想。他愛慕著、景仰著,也渴望著對方的觸碰,如同對方擁抱養父地激烈熱情,同時也不恥自己這種背叛養父的不倫心思。

  「父親」這稱呼由自己親口喚出,是對他曾犯過的罪最嚴厲的譴責。

  泰特斯看過來,目光帶著幾分審視意味地注視了會,才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清冷的嗓音帶著一份威嚴,「這段日子,你把家裡照顧得很好。」

  諾蘭低著眼眸,「應該的。」

  「功課……」泰特斯還想說什麼,就忽然有一隻手往他們中間一切。

  「卡!」貝兒職業病地大喊。

  「……」

  貝兒將諾蘭往一旁的座位一壓,就朝泰特斯齜了下牙,發小脾氣,「新、年、快、樂!一回來就問功課要不要這麼掃興?放小孩輕鬆一下會怎麼樣?」

  泰特斯立刻噤聲,妥妥妻管嚴不解釋,但其實他原本想說的是,功課可以延後三天再做,先拿點零用錢出去玩……唔,有點小委屈。

  不似大多數美國家庭的新年聚餐,他們選擇了華人文化中最具代表意義之一的火鍋,貝兒是半個台灣人,與母親娘家的感情密切,耳濡目染下,也深愛著華人的飲食,而諾蘭出生在香港家庭,自然也明白這一餐代表著什麼。

  團圓。

  寒冬冷凜,與親友們圍爐共食,喝下熬出鮮甜精華的熱湯,憑著這份融入至親愛意的暖流,將彼此的心再次凝聚起來,送走這橫禍突生的一年,迎向新的旅程。

  正好動的兩個弟弟搶一隻大蝦不成,反被迪諾搶走,頓時哭唧唧了起來,直到一隻撥好殼的蝦子被分成兩半放進他們碗裡,才破涕為笑。迪諾搞定了弟弟們,就朝諾蘭投去求獎勵的晶亮眼神。

  諾蘭無語。片刻後,他禁不住那無聲勝有聲的祈求,從鍋裡撈起一隻剛煮好的橘紅色大蝦,又不怕燙地三兩下剝好殼,將整條白嫩的蝦肉沾好醬塞進迪諾嘴裡。

  表妹最心不在焉,每吃幾口就低頭抱著手機打字,也不肯讓人看到畫面,並不時抖著肩膀發出幾聲頗有乃母之風的低笑。表姑何等功力,隨便瞥去一眼,露出「小意思,都是老娘玩剩的」的驕傲表情。無奈的姑丈兩眼一翻,拍了拍乖巧的小兒子,語重心長地勸導:「不要學你媽跟你姊,太兇殘了。」

  可惜,小表弟沒體會到老爹的苦心,逕自望眼欲穿地看著迪諾,赤裸裸地表達著「真好,別人有哥哥弟弟還有超可愛的妹妹,我沒有」的遺憾與羨慕。

  艾登叔拿起手機,一手摟著倫叔的肩膀,給兩人拍了一張自拍後,發上朋友圈,又給大家拍了一張合照,再次發上朋友圈,用粗體字寫著大大的「Hotpot with family in 12.31.2030」又一一tag在場的人。

  於是,每個人的手機都震動了下,一滑開,跳入眼簾的,居然是艾登笑得燦如菊花的大臉,幾乎佔據了畫面的二分之一,擋住後頭的其他人,便紛紛怒給差評!

  安琪拉正是什麼東西都要親手玩捏的年紀,因而吃得滿手滿臉的殘渣,貝兒邊跟大家聊天,邊伺候她吃飯,手腳忙不過來,吃什麼都得讓泰特斯喂他。等安琪拉吃得差不多了,泰特斯便將她抱到自己腿上清理,讓貝兒放開手腳吃個痛快。

  諾蘭的食量不大,很快就吃了半飽。他放下碗筷,安靜注視身邊的所有人,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暢聊歡笑,聊婚姻、聊事業、聊孩子、聊其他的親友、聊未來,沒有靈異鬼怪,也沒有牛鬼神蛇,只有每個普通家庭都會關注的普通話題。

  期間,養父住在義大利的乾爹打來視訊電話,比紐約快六個小時的歐洲已是午夜。孩子們齊聲朝著鏡頭前笑呵呵的老人家大喊:「波蘿酥爺爺新年快樂!」

  正如席利亞所說的,這是一個溫暖而美好的家,給了他自小就缺失的一切,為他曾經看不到希望的冰冷點亮一線曙光,隨之而來的,還是一份患得患失的不安,更害怕自己會因貪戀這份溫暖而被打退原型,變回那個只能任由黑暗宰割的軟弱蟲子。

  一碗乘了滿滿肉片的湯被放到眼前,撲鼻的香味伴隨熱氣襲來,水汽幾乎瀰漫了視野。諾蘭抬起頭,望向正好收回手的養父,就聽對方調皮地說:「多吃點,不用怕吃垮家裡,你大爹地是分分鐘幾千萬上下的霸道總裁,沒在怕的。」

  「嗯。」泰特斯輕哼一聲,望著貝兒的眼眸滿是哭笑不得的寵愛。

  諾蘭微勾嘴角,端起養父親手乘的湯,心裡已對席利亞的提議有了答案。

  總有一天,他會變得足夠強大,強到能夠守護這一個家。


  *  *  *  *


  雖說是慶祝跨年,但也並非一定要具體實踐「倒數」這個活動,畢竟孩子們還小,撐不到十點就昏昏欲睡,泰特斯也才剛出院,不宜熬夜,貝兒也因為這段日子的勞碌奔波,吃完一頓長達兩小時的火鍋大餐後,就漸漸開始精神不濟。

  於是,小孩睡的睡,想要倒數狂歡的其他四位大人,自發性轉移到對面的艾登家,妮妮正值精力充沛的中二期,便拋下狂打呵欠的弟弟,一同過去了。

  一一給孩子們與小外甥晚安吻後,貝兒回到廚房,就見諾蘭與泰特斯各佔一個洗碗槽,一個負責洗碗,一個負責沖水晾乾。兩人沒有任何交談,泰特斯本就寡言少語,諾蘭則一如既往地壓抑沉默,整個廚房就只有淅瀝水聲與碗盤的碰撞聲。

  貝兒在廚房口看了一會,就走過去握住諾蘭被水沖得冰冷的手,說:「我來吧,你早點去睡,黑眼圈都跑出來了,最近是不是睡不好?」

  諾蘭搖搖頭,「我不睏。」

  「不睏也要睡,小孩就是要睡得多才能長得高高壯壯。」貝兒捏了把諾蘭沒多少肉的手臂,不滿道:「光長個也不行,都要變竹竿了。」

  諾蘭無語打量養父的個頭,十分懷疑對方的理論,因為根據大家的說法,養父從小在泰特斯的溺愛下長大,吃多睡多又玩得瘋,怎麼就長成了這嬌小的模樣?

  當然,這種打臉爹地的話,諾蘭是不會說的,畢竟養父炸起毛來比他還驚天動地。

  也想當然耳,諾蘭最後還是被一個不容拒絕的晚安吻,以及養父一句「蘭尼寶寶新年快樂」的祝福語,給氣(羞)回了被窩。

  小蘭孩已經夠過份了,寶寶又是什麼鬼?

  夜色漸深,時間於寂靜中滑到十一點五十五分,一道異常陰冷的風襲向窗邊,以輕不可聞的力度無聲拍撫,令光潔的玻璃漸漸凝出一層極淡的寒霜。

  諾蘭睜開眼,看向被百葉窗覆蓋的窗戶,便聽見老鬼的聲音在腦海響起。

  「這冤魂寧可魂飛魄散,也非要親自找你不可。」

  諾蘭一聽,立刻下床拉開百葉窗。泰特斯的煞氣極重,一般亡魂若強行接近,會被侵蝕重傷,即便本人不在,居住處也會殘留不少煞氣,因而鬼魂的委託他一律交由老鬼統一整理,或於固定的時間, 他親自到天台招來求助的孤魂野鬼。

  他將手覆在幾乎要結冰的玻璃窗上催動靈力,剎那間,女子撕心裂肺的哀鳴就湧進腦海,一聲又一聲地重複著:「救我兒子,求求你救我兒子!」

  快要渙散的冤魂在靈力護持下重新凝聚,就見她的額頭上有一個銅板大的槍洞正汨汨流著血,諾蘭打量女子的樣貌與死亡特徵,應是剛死沒多久,便快速回憶近來的兇殺案,對上一起發生在昨天傍晚的幼兒園綁架槍擊案,據報導,死者的兒子目前下落不明。

  「又要多管閒事了?」惡鬼鬼使冷哼道:「你幫他們有什麼好處?」

  諾蘭沒有回應,只是掏出一個紙折的五角星,將女鬼收進去後,就以最快的速度換好衣物,打開窗戶俐落地翻身爬出去,並吩咐已在外頭等候的老鬼:「先去出事的幼兒園。」

  被無視的惡鬼氣得「嘖」了一聲,罵咧咧地去把單車牽出來。

  這一廂,諾蘭剛輕巧落地,隔壁的主臥室裡,就有人睜開了眼。

  貝兒摸黑下了床,赤腳走到窗邊往下一看,果然又見諾蘭騎著單車出去,本已關牢的柵門在無人操作下悄然開出一點縫隙,又緩緩闔上。

  「不合格。」黑暗中,響起泰特斯冷酷近乎無情的聲音,一雙手卻溫柔地環上貝兒,將他擁入懷裡,「竟然把你吵醒,他的蹺家技術還需改進。」

  貝兒沒好氣地撓了把腰上的手,「這不是重點。」

  「對我來說,害你整夜不睡地等他回來就是重點。」泰特斯將下巴抵在貝兒肩上,注視漸行漸遠的背影,「對他來說,做不到行無聲息,會是致命的弱點。」

  「……」

  貝兒嘆了口氣,「是時候給他買部車了,這天氣還騎單車,冷死了。」

  「嗯,過幾天就帶他去考駕照。」泰特斯柔聲說:「別擔心,他的身手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只要對手還是個人,就沒這麼容易出事。」

  貝兒輕輕應了聲,又問:「聯絡沃爾夫警官了?」

  沃爾夫是席利亞私下介紹給他們的刑警,專門處理一些特殊案件,同時也會視情況幫擁有特殊能力的見義勇為者善後,比如:某位小小偵探想幫枉死者破案,卻因經驗不足,不慎留下一些蛛絲馬跡,好幾次差點被警方當作嫌疑犯。

  「傳了簡訊,也有保鏢跟著。」泰特斯答道。

  早在他們初遇諾蘭沒多久,就將他的身世查得一清二楚,也從他的親生父母充滿恐懼與排斥的隻言片語中,意識到諾蘭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而他們之所以能平靜地接受這件事,也是歸功於十一年前曾發生在席倫身上的惡鬼奪舍事件。

  儘管席倫已失去那段記憶,但他們兩兄弟卻因某種因素,不受消除記憶的催眠影響,因而對當時的凶險經歷都記憶深刻,同時也明白了,這世上確實有許多天賦異稟的奇人異士,專門為世人解決各種超乎自然的危機,特別是兩年多前,諾蘭忽然傷痕累累地回家,並高燒昏迷好幾日,直到席利亞出現才撿回一命,便更加證明了這件事。

  從那時起,泰特斯就開始為諾蘭安排最密集的嚴苛訓練,沒有一刻懈怠。

  騎著單車的少年很快就消失在飄雪的夜色中,貝兒收回目光,想起諾蘭少有笑容的沉默,忍不住說:「有時候我真想叫你別對蘭尼這麼嚴,他還只是個孩子。」

  泰特斯沉默了會,「他所在之處,是我們無法介入的世界。」

  作為父母,誰不希望孩子能無憂無慮地快樂長大?然而,當孩子必須走上一條連父母都力所不及的艱險道路時,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將一身本事都傳給孩子,用最嚴厲的手段,逼得他強大到足以戰勝所有危機。

  看似無情的冷漠下,是一份確保對方能走得長遠的期望。

  「我知道,所以才說是『有時候』。」貝兒挫敗地頹下肩膀,「坦白來說,我就是難過自己幫不上他什麼忙。」

  泰特斯鬆開手,將貝兒轉向自己,凝視他明明已三十三歲卻仍看不出多少歲月痕跡的俊秀臉龐,失笑道:「我認為,你早就給予他所希望的一切了。」

  貝兒抬起頭,澄澈的碧眼裡依然有年少時的一份天真,也有於時光中漸漸沉澱的一份通透,彷彿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池靜雅的清水。他默然看著泰特斯許久,才終於開口說:「蘭尼他……對你抱有父子之外的感情,你知道嗎?」

  泰特斯神情不變地思考了會,點點頭,「嗯,我們確實像師徒多些。」

  「師……」

  師徒你大頭啦!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貝兒,臉色變得極為詭異,頗有種同病相憐的悲憤感。

  都忘了這傢伙在感情方面有多遲鈍了!

  想當初,他與泰特斯相依為命,曖昧多年,終於戳破了那層窗紙,誰知,對方竟一口咬定自己只是錯把兄弟情當成愛情,不僅三番四次地拒絕他,還總是一言不合就大搞遠距離避不見面,氣得他差點就要遠走他鄉再也不回來。

  「……」

  貝兒無語瞪著泰特斯,氣得頭頂冒煙。

  泰特斯無辜地看著他,不太理解寶貝兒怎麼好好的忽然就炸了。

  良久後,貝兒恨鐵不成鋼地吞下那口怨氣,「算了,沒什麼。」

  反正他已經打定主意,如果哪天諾蘭沒把持住衝動傾訴心意了,泰特斯拒絕是一定要拒絕的,但如果敢說什麼「你錯把師徒情當成愛情」這種全盤否定對方情感的話,不用等諾蘭動手,他自己會先挽起袖子把這個大豬頭暴揍一頓。

  愛一個人沒有對錯,之所以會被冠上罪名,是因為有人以愛為由傷害他人。但接受也好,拒絕也罷,每一種感情都值得被認真對待,所以不論諾蘭的這份愛戀是因何而起,又是否合乎世俗倫常,都不應被刻意扭曲解讀,也不應輕易地與罪孽劃上等號。

  當然,對於兒子變情敵這件事,貝兒是傷心的,但見諾蘭總是自虐般地壓抑所有情感,每分每秒都過得小心翼翼,像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毀了這幸福的家,他心中的那份難過就又複雜了起來——他沒有無私到可以跟第三者分享愛情,畢竟他不是聖母聖父,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只要諾蘭能堅守住那道界線,他便也願意無私包容這個青春期正迷茫的兒子。

  「都怪你太完美。」貝兒沒好氣地用額頭撞了下罪魁禍首,「你的錯!」

  「……」

  泰特斯一臉茫然,完全沒搞懂貝兒的邏輯,但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寶貝兒想發小脾氣,護妻狂魔如他也只好默默地認了。

  這時,遠方炸開燦爛的火花,歡呼聲隱隱傳來。

  「十二點了?」貝兒哭笑不得地看了下鬧鐘,「沒想到覺沒睡成,倒數也錯過了。」

  「無妨。」泰特斯再次將他摟進懷裡,「我們沒錯過彼此就好。」

  「……」

  笨哥哥在感情上遲鈍歸遲鈍,情話卻說得毫不猶豫,讓臉薄的貝兒總是不知如何應對。他紅著耳根,將臉埋在泰特斯的胸膛上,靜靜感受對方強而有力的穩健心跳,心中懸了許久的大石也終於落了地。

  「幸好……你平安回來了。」興許是緊繃的神經徹底鬆下,貝兒這話才說出口,就忍不住眼眶一濕,嗓音裡竟也帶上了幾分哽咽。

  泰特斯胸口一滯,一向鎮定的面容也流露一絲惶恐,「抱歉,讓你擔心了。」

  回想這一個月來的生死交戰,泰特斯亦是心驚膽戰,特別是意外發生的那一刻,他首當其衝想到的是貝兒為他悲痛欲絕的臉龐。世上最深的憾恨,莫過於無法與摯愛走到最後一刻的死別,這個念頭令他前所未有地畏懼死亡。

  萬幸的是,上天仍給了他們機會。

  泰特斯低頭親吻貝兒的髮梢,而後抬起他的臉,將滿腔不捨連同一份心願,吻入彼此的唇瓣,「新年快樂,寶貝兒。」

  ——願死神再次降臨時,我倆已白髮蒼蒼,了無牽掛。


  *  *  *  *


  十二點十六分,席利亞拎著酒瓶走出喧鬧的酒吧,獨行在曼哈頓的夜色裡。

  倒數過後的餘韻猶在,夜歸的人們仍在狂歡,一個年輕人不畏風寒,竟赤裸著上身站在車頂上,一手甩著自己的上衣,吼著已聽不出曲調的歌,底下一圈人跟著歡呼鼓掌,好似在開演唱會般,極吸引路人的目光。

  席利亞不由也瞥去一眼,失笑地輕哼一聲。

  黑色的高跟長靴踏在濕冷的積雪街道上,她揚著迷離嫵媚的微笑,於雪夜中輕輕搖擺苗條的身軀,看似酣醉,卻步伐穩健,所謂的買醉不過是一個自我消遣。

  跨過幾條街,總算找到停在昏暗街道上更顯得不起眼的二手車。這時,手機響起,螢幕上閃爍著「克里斯」的名字,她笑了笑,眼眸浮上一層暖意。

  接通來訊,熟悉的德州腔英文便傳了過來:「新年快樂。」

  席利亞坐上車,笑罵:「台灣那裡都過了十二小時才記得打來?遲了!」

  「Fuck man,老子幹了一整晚的怪,現在才睡醒好嗎?」克里斯毫不客氣地爆粗口。

  席利亞不甘示弱地回擊:「Screw you,老娘調戲了一整晚的帥哥,羨慕吧?」

  嗯,用髒話互相祝福是他們多年的默契。

  「你智障喔?我對男的又沒興趣,羨慕啥?」

  「……Fuck,你把天聊死了你知道嗎?」

  話聊到最後,又陷入了互飆髒話互相傷害的循環,性格太相近的兩個人一旦碰撞在一塊,不是百年好合,就是相看兩生厭,而她與克里斯就是屬於後者,所以只能做永遠的好朋友。

  終於,一句中文插進對話,還是一道軟嚅的少年嗓音。

  「阿克,你在跟誰聊天?」

  「朋友。」

  「哪個朋友?怎麼認識的?男的女的?年紀多大?哪裡人?長得如何?」

  克里斯再次爆怒,「幹!你是我老婆喔?查這麼嚴!」

  「老婆不敢當,我是你老闆。」

  「……」

  「噗哈哈哈哈齁!」席利亞忍不住笑出了豬聲。她跟克里斯吵了這麼多年,還打過不少次架,就從來沒見過有哪個人能吵死這個王八沙文豬,偏偏這位董七世子就辦到了。

  當然,此時的席利亞怎樣都想不到,克里斯不僅被董七世子吵死,還會在許多年後被掰彎,於是,她一語成讖地說:「行了,你就跟你老闆去約會吧,新年快樂,我繼續去浪啦。」

  與老友吵了一架,徘徊整晚的愁緒也散去不少。傍晚時她對諾蘭說的那些話,並不全然只是為了提醒,更多的還是她這幾十年來的孤寂,而這份孤寂不只她有,克里斯也有,其他幹了許久的偵察員也都有。

  但問他們是否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席利亞啟動車子,開入熱鬧依舊的馬路上,望著沿途上一群群無畏黑夜的人們大聲歡笑大聲歌唱,用燦爛的笑容點亮人間的色彩,她不禁搖頭一笑。

  總要有群傻瓜守在看不到的地方,讓這世界能安然度過無數個新年,不是嗎?


  《新年番外完》



本文最後由 喵芭渴死姬 於 2021-3-21 22:4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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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23 02:3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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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迷惘


  一回到紐約,兩天兵就像脫籠狂犬,迫不及待地奔進寬敞的客廳,往柔軟的高級地毯上一趴,歡快地翻肚打滾,連聲嚷嚷:「累死了,還是隊長的豪宅舒服!」

  蔚仙涼涼道:「是喔,你們這幾天真是辛苦了喔。」

  史戴西盡情地伸展四肢,對連打瞌睡都沒時間的上司說:「真的很辛苦啊,老大那裡的床太小了,害我這幾天都睡不痛快。」

  張瀚倪也滿心期待地掏出手機,對連看電視都沒時間的上司說:「而且網路又好慢,我看個動畫都卡得要命,沒追到最近一期的更新。」

  「……」

  蔚仙覺得自己被霸凌了,只好悲憤地拎起乾坤囊,准備帶玄宿魁尋個清靜之處做檢查。他見諾蘭正要往樓上走,便脫口喊道:「要請宿魁順道看一下你新收的蛇靈嗎?」

  諾蘭停下腳步,沉吟片刻,「一樓客房。」

  扔下已逕自找樂子的兩天兵,三人來到一樓一間較為偏僻的客房。

  蔚仙打量了下環境,發現客房唯一的一扇窗戶是對著後院泳池,院裡的圍欄又恰好擋住外頭景致,從房內的視角望出去,除了後院外,就只能看到一片藍天白雲,教人難以分辨方位,即便朶爾身上有約翰的病毒,也無法洩漏所在地,的確是不錯的安置處。

  於是,待諾蘭在牆上畫好囚困血族的結界符紋後,蔚仙就抖了抖乾坤囊。

  然後,一團東西滾了出來。

  然後,蔚仙就被閃瞎了眼。

  也不知阿肯與朶爾在乾坤囊裡是經歷過什麼乾柴烈火的大轉折,兩人此刻竟親密地摟成一團,並在地上翻滾一圈後,依然親得難分難捨,渾然不覺有異。

  混蛋啊,把乾坤囊當成約會聖地什麼的,本仙君都還沒這麼玩過說!

  蔚仙無語瞪著他們,恨不得抓肯尼熊出去討論一下人生。

  諾蘭不以為意地靠著牆,絲毫不覺得尷尬。畢竟他早在欲魔那裡看多各種掉節操沒下限的畫面,而這兩人脖子以下的部分都衣衫完整,實在沒什麼看頭。

  玄宿魁行醫多年,處理過不少奇葩病患,其中也有不少一嗨就當眾甩鳥開嚎的蛇精病,因而也還算鎮定地移開目光,抿嘴笑道:「精神挺好的。」

  這一聲摻雜了點靈力,雖不響亮卻極具穿透力,當下就讓阿肯猛然驚醒,趕緊拉開距離,紅著臉支支吾吾道:「老、老大,我不知道已經到了,下次、下次會注意!」

  「鬼才給你下次!」蔚仙氣極擺手,「去,當你的大廚去,大家都餓了。」

  阿肯一聽,就笑得像朵花,巨壯無比的花,「那我去煮酸菜肥腸粉絲鴨血。」

  又是鴨血?

  諾蘭頓時食慾全無。

  蔚仙吧咂著嘴,頗為期待了一秒,就渾身一震,「等等,你哪來的食材?」

  阿肯憨憨一笑,「船上啊,魔族先生們真好,送我好多新鮮的豬腸和鴨血呢。」

  「……」

  蔚仙感覺自己不能再問下去了——那些腸子跟血真的是豬和鴨來的嗎?

  將癡漢般的熊打發走後,蔚仙總算能仔細打量朶爾。他見對方安靜地坐在床上,被吻得嫣紅的嘴唇揚著恬淡笑意,勾人的眼眸卻透著迷茫的純真,身姿優雅得體,卻又散發出一股撩人情欲的魅惑氣息,像極一個被精細調教的美麗娃娃,就不禁想起一些傳言。

  據說,朶爾因天生異常的雙性體質,淪為當時極度腐敗的古國皇室玩物,直到菲涅克斯家的家主偶然經過,被渴求永生不死的國王奉為上賓,朶爾奉令要服侍對方,卻反而成為唯一一個受初擁轉化的人,而後被安置在奧費歐的身邊。

  至於那個墮落的古國,因罪惡過深,最終亡於一場天降的業火,而那業火究竟是菲涅克斯焚燒罪惡的鳳凰之火,抑或是後世聖經所稱來自上帝的毀滅天火,就不得而知了,唯一能肯定的是,就連地府的軼事錄都寫著,那些古國罪人的魂魄消亡是受天道許可。

  蔚仙輕輕一嘆,柔聲問:「知道你這五年來都在哪嗎?」

  朶爾搖搖頭,相當乖巧地回答:「醒來就看到阿肯了。」

  蔚仙便又問:「那你在醒來前最後的記憶是什麼?」

  朶爾偏頭回想,眼神迷濛,「好像是跟奧費歐一起,他讓我招待一個人。」

  「然後呢?」

  朶爾沉思了許久,神情恍惚,似乎越想越迷糊,就這麼睜著眼動也不動了。

  玄宿魁上前察看一番,頗不可思議地說:「睡著了。」

  「睡……著?」蔚仙囧了囧,雖然先前就聽說朶爾的特長了,但親身體驗的感受就是不一樣。他先讓玄宿魁趁機做全面檢查,再退到諾蘭身邊,佈下一層隔音結界後,才說:「她的靈魂狀態不對,有精魄卻像沒精魄,靈光閃爍不定。」

  諾蘭一臉理所當然,「她有精神病。」

  「你觀察出來的?」蔚仙訝異反問,但一說完就後悔了。

  果然,諾蘭無語一瞥,「不,是我特地花錢請心理醫生單槍匹馬闖入魔窟做的精神鑑定。」

  「你可以回我一個『廢話』就好。」蔚仙哭哭。為何他每次都會被諾蘭嘲諷得無法反駁?

  諾蘭冷冷勾了下唇角,心中鬱悶在欺負完自家上司後就稍有緩解,才勉強好心解釋:「創傷後選擇性失憶、重度嗜睡、沒有自我主見,一爆發就是毀滅性的攻擊,還需要解釋嗎?」

  蔚仙凝重地搖搖頭,思忖了良久,「你說約翰讓你帶走她的目的是什麼?」

  諾蘭面無表情地吐出四個字,「內部分裂。」

  蔚仙頓時感覺胸口落下一把重搥,悶聲問:「就像約翰對你說的那些話?」

  諾蘭不著痕跡地蹙下眉,「我暫時沒打算理會。」

  但即使不理,心底也會百般刮撓吧。蔚仙輕嘆地摸了下面具,低啞的嗓音十分苦澀,「這是他慣用的手法。曾經,有個孩子就是這樣被他一點點摧毀,從而拆散了所有人。」

  諾蘭冷聲說:「我沒有這麼脆弱。」

  「你是不弱,但你仍有弱點。」蔚仙無奈搖頭,「看來他找到你的弱點了。」

  諾蘭沉默半晌,才投去有幾分疏離的平靜目光,「他說你一直都知道。」

  蔚仙一怔。知道什麼?

  下一秒,他就湧起一股想尖叫的衝動。

  救命喔!都忘了還有這件事!

  暗隱主為了得到月仙貝貝,定會想盡辦法挖掘所有情報,也必然會挖到貝貝在凡間輪迴時的事,從而得知他們一直極力隱瞞的秘密,並使喚約翰在諾蘭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而諾蘭生平最討厭被騙了,偏偏他為了保密,不知坑蒙拐騙諾蘭多少次,這下肯定要被拉黑。

  蔚仙捏了把冷汗,事已至此,也不得不坦白從寬了,「沒錯,我的確一直都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但我不能說,你也不該知道,他們更不能認你,因為這有違天規,明白嗎?」

  話才說完,蔚仙就感覺自己被噴了一臉殺氣,儘管只有短短一瞬,也足以察覺諾蘭的轉變。此刻,對方就像一頭戒備不安的野獸正拱起身子,瞪視欺近地盤的敵人。

  「天規?」諾蘭低聲念道,緊握的手指幾乎要刺破掌心。

  蔚仙聽出他話裡的頑固與怨怒,不由苦笑,「再厲害的天神,在天規之下,也同你我一般備受束縛,萬般無奈。諾蘭,我無法洩漏天機,只能請你相信,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

  「我不需要保護!」諾蘭怒地拋下這一句,就轉身離開。

  蔚仙愣了愣,實在無可奈何,只好掏出手機,送出一道傳訊符:「他知道了。」

  天界有規,任何神仙一旦從輪迴歸位,都必須忘卻前塵俗事,不得再有所牽扯,但月仙職責特殊,需感知天下一切情感,故無法封去凡塵記憶,才會一直悄悄惦記著這份父子之情,也因而在得知諾蘭命危時,就焦急地透過刀叔向初任監審官的他求助。

  但最教人尷尬的是,諾蘭之所以會有那場牢獄之災,追根究底,也是為了尋找貝貝和泰清他們兩人所致,而大家的刻意隱瞞,更是讓諾蘭在這淌渾水裡越陷越深的禍首之一。

  嚶,現在作個弊,給諾蘭灌一碗孟婆湯不知來不來得及?

  可惜,孟婆湯不是你說想喝就能喝。

  蔚仙頭痛地兩眼放空自暴自棄了會,見舒嬿站在結界外,就揮揮袖放她進來。

  「仙君莫憂,主人只是需要靜一靜。」舒嬿遞出手上的一團小東西,恭敬道:「這是主人新收的蛇靈,傷得不輕,勞煩仙君與靈醫大人費心了。」

  蔚仙接過菲迪,見牠縮成巴掌大小蜷成一團睡覺,小小的眼珠動也不動地睜著,藏在身體底下的尾尖還似夢見什麼般微微抽動,搔得掌心有些癢,不禁教人心中一軟。

  先前他聽諾蘭在島上的驚險過程,還以為這蛇靈有多凶惡,現在一看,竟發現牠靈光純淨,從未沾過一條人命,簡直是難以置信。動物的先天資質不如人類,在修行道上最為艱難,受不住誘惑走上捷徑殺生的精怪不計其數,像菲迪這般的實在難得,難怪諾蘭會想收來護著。

  玄宿魁檢查完畢,過來一看,也眼睛一亮,揚唇笑道:「小傢伙真可愛,可惜傷了魂魄,得好好療養數月才行。」

  「那便麻煩你了。」蔚仙將菲迪交給他後,問:「檢查如何?」

  玄宿魁搖搖頭,語氣十分困惑,「她身上測不到任何病毒反應,但被她咬過的那些人卻有受感染的跡象,我提取了她的魂魄樣本,打算回去進一步分析。」

  「怕病毒又變異了。」蔚仙頗感無力,第一代魂魄病毒就已是防不勝防,偏偏他們還沒研究出根治辦法,就已有新一代的變異,「約翰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卻將腦袋用錯了地方,純惡之魂啊,真是教人頭痛。」

  「純惡之魂不外乎是種靈魂缺陷的天生疾病,有心為惡卻也無心,可惡,也可悲。」玄宿魁仔細收好菲迪,忽然興起一問:「你可曾想過,這或許能改變?」

  「你是說治療純惡之魂?」蔚仙問道。

  玄宿魁點頭。

  蔚仙不置可否地說:「誰知道呢?如今連精魄重生魂魄都難之又難,若真有辦法從無到有地生出一個精魄,我師父就不會成天對著日帝的畫像唉聲嘆氣,地府也不會每遇純惡之魂,就將之永久監禁或打散了事……」

  他頓了頓,將接下來的話吞落回肚。

  ——一縷精魄受損的殘魂,也不會歷經萬世畜生道與十世痴兒的輪迴,才在因緣際會下,僥倖恢復完整魂魄,成了這一世的諾蘭,並與欲魔和雷德為前世因果糾纏不清。

  玄宿魁沉吟了會,「我聽刀妖說,只有創世的上古神族才能辦到,如果那一位……」

  蔚仙苦笑,明白他指的是誰,「是啊,如果那孩子在的話。」

  葉育,他們唯一的希望。


  *  *  *  *


  一直到了晚餐時分,諾蘭都沒踏出過房門一步。

  阿肯如約煮了一大鍋酸菜肥腸粉絲鴨血,酸辣的香味讓兩天兵食指大開,問都不問食材來源,就大快朵頤了起來。蔚仙用他的一雙火眼金睛打量許久,確定沒有任何靈長類生物的器官後,就也拋開仙君的超然形象,加入爭食戰。

  不得不說,肯尼熊的手藝的確有大廚水準。

  蔚仙滿足地拍了拍肚皮,就聽張瀚倪納悶問:「肯尼熊呢?」

  「端菜給朶爾去了。」他回答道。

  史戴西眼睛一亮,立刻往外奔去,「從回來到現在都還沒一睹美人風采,現在是好機會。」

  幾分鐘後,史戴西悲痛欲絕地爬回來,「天啊,這世界變了,美人居然被那頭熊泡走了,鮮花插熊糞啊!天理何在?上帝,難道這又是您給我的考驗嗎?」

  張瀚倪本來就對談戀愛沒興趣,此刻酸菜肥腸就是他老婆,但基於好兄弟的義氣,他仍咬著滿嘴肥腸,安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別難過了,轉角一定還會遇見愛。」

  史戴西感動道:「哈尼醬老弟,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幫你找個正妹女友。」

  蔚仙喝著湯,不忍戳破真相——你們早就斷桃花啦,好好做一對好基友吧。

  這時,雷德端著一盤三明治,踏出廚房。

  蔚仙擦了擦嘴,問:「諾蘭現在如何了?」

  雷德漠然瞥去一眼,就冷聲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上樓,「他會沒事。」

  蔚仙一怔,就凝神注視他的背影,而後雙手交疊,若有所思。


  沉穩的步伐沿著台階而上,一步又一步,保持著生前的習慣。即使已成了惡鬼,若非必要狀況,雷德絕不濫用靈力。或許在他的心底,依然希冀著自己能與諾蘭並肩同行,而非只是純粹御鬼師與鬼使的主僕關係。

  推開房門,就見偌大的主臥房一片陰暗,唯有窗外的慘澹銀暉斜斜灑落,令坐在窗前靜思的身影顯得越發孤冷。這瞬間,雷德有種錯覺,好似這薄情的人將重演十二年前的離別,再次二話不說地拋下他遠去,便忍不住脫口大喊:「蘭!」

  諾蘭納悶地看過來。房裡就他一個人,有必要喊這麼大聲嗎?

  雷德回過神,尷尬地笑了下,舉起手中的盤子,「吃一點吧,我弄的。」

  諾蘭本想拒絕,但見盤中的三明治被切成幾個小方塊,擺放得整整齊齊,相當方便進食,每一片土司還細心地去了邊,臉上的冷漠就不禁稍有柔和。

  雷德走到他身邊,柔聲哄道:「抹了巧克力醬。」

  諾蘭一聽,便放開手中撥弄的項鍊,接過盤子吃了起來。

  這個總是一副高冷又好強的人,在某方面卻像個小孩子,居然嗜吃甜食與零嘴,甚至可以不吃正餐,卻絕不能少了零食,尤其最愛巧克力,也不知是怎麼養來的習性。當年,雷德發現諾蘭的這點反差時,就立刻被萌得心頭亂跳。

  看他雖然板著臉,彷彿食之無味,進食的動作卻沒停過,直到整盤三明治都被一掃而空,才不著痕跡地舔淨指尖殘渣,而後又是一尊高貴冷豔的冰山美人。

  雷德湊過去,在諾蘭不解的注視下,吻去唇角的巧克力醬,「乾淨了。」

  「……」

  一絲慍色閃過眼底,諾蘭將盤子扔回給雷德,便轉過臉繼續望向窗外,赤裸裸地表達著「我惱羞成怒不想理你」以及「奴才快滾朕要靜一靜」的訊息。

  「飛盤」的力道不小,撞得雷德有些疼,卻又覺得這樣的諾蘭實在可愛。他輕笑地將盤子放在一邊,低頭貼在諾蘭的肩上,嗅著對方帶著淡淡菸草味的薰衣草香。

  諾蘭與眾不同的靈力一經催動,便會化成對妖魔鬼怪極具吸引力的香味,特別是對他這個抱有情愫的惡鬼來說,更是致命的誘惑,讓他恨不得將對方關在別人碰不到的地方,一個人獨佔。

  不得不說,自己在這一點倒是跟欲魔挺像的。

  想到這,雷德的眼眸就黯下幾分。嫉妒心作祟下,他將嘴唇貼上諾蘭的頸邊,企圖留下一個印記。惡鬼獨有的陰寒滑過肌膚,令本就不深的膚色越加蒼白,他心中一動,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讓這體溫偏低的人暖和起來,遂忍不住加重吸吮的力道。

  諾蘭拐去一肘子推開他,蹙眉摸上頸邊的吻痕,「說過別留在這。」

  「那你喜歡留在哪?」雷德耍賴般湊向另一邊頸側,「這裡?」

  「滾!」諾蘭一掌巴開他。

  「我滾了誰給你當靠背?」雷德笑了笑,改從身後環抱住諾蘭,讓這鬧脾氣的人能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前。他輕嘆地低頭蹭了蹭,目光垂落,恰好落在對方胸前的微型轉經輪。

  生前,他從不覺得這項鍊有什麼,成了惡鬼後,才看出那項墜透著淡淡的佛門金光。若沒記錯的話,諾蘭曾說過,那項鍊是養父特地留下的遺物。

  諾蘭極少提起自己的過去,只說過他一直在調查養父的下落,不惜一切地。

  「告訴我,你當年為何不告而別?」這個疑惑在雷德心裡反覆咀嚼了十二年,如今終於能問出口,「是為了你的養父,還是因為我說了那句話?」

  諾蘭沉默了,平靜的面容成功掩飾心中的糾結。片刻後,他避重就輕地說:「我得到消息,紐約連環竊魂案的主使轉移陣地到中國,那條線我追查了很久,不能放過。」

  豈知,這一去就是這麼多年,還被欲魔纏上,染了一身腥,又豈知,養父與泰特斯的魂魄不僅沒有被竊,還安然無恙地在天界逍遙。這二十八年來,他為此所受的苦與羞辱不計其數,結果到頭來全是一廂情願,他從來都不被需要。

  他回想了一下午,想起蔚仙去地府大牢救他時曾提過是受人之託,後來見到刀叔,問對方為何幫自己,也得來彆扭至極的答案,還有那一袋明顯瞭解自己喜好與私密的禮物,才恍然大悟——原來他自始自終都是唯一被瞞在鼓底的人。

  所以,當他回答完雷德後,就忍不住想嘲笑自己一聲,可惜他連勾起嘴角的力氣都沒有,心底是一片淒然,就像一直拼命追尋的目標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深沉的疲憊與茫然,讓他莫名想拋下一切,什麼都不管。

  雷德好似也被這份哀傷感染,又體會出那答案裡的含意,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他起身凝視諾蘭淡漠的側臉,良久,才說:「蘭,還記得布魯克林區的那棟老公寓嗎?」

  諾蘭看向他,眼底有幾分迷惘。

  雷德壓下心底的苦澀,「我們曾一起住了好段日子的那間公寓。」

  諾蘭移開視線,以冰冷的語氣隱藏內心的不自在,「我知道,怎麼?」

  「我後來把它買下來了。」收到諾蘭的訝異目光,雷德輕撫他的臉龐,溫柔而哀傷地說:「你離開後,我就一直在那等你,即使後來接掌家族事業,也會每晚回去,就怕你忽然回來,而我剛好錯過。」

  「……」

  諾蘭啞然。自發現雷德成了惡鬼,他便知對方一直掛記著自己,卻沒想到竟是執念至此,這一刻,他心裡彷彿有什麼轟然倒塌,始終緊咬的那根弦在微微輕顫。他望著雷德與泰特斯相似的眼眉,半晌,才終於找回聲音,「為什麼?」

  雷德不敢回答,曾經他說出那三個字,讓眼前的人決然離去,如今,他只敢輕輕貼上諾蘭的唇,將答案揉碎化入纏綿的吻,直到聽見諾蘭喘不過氣的吐息,才敢柔聲祈求:「陪我回去一趟,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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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24 22:2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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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制裁


  久違的一頓美食,讓蔚仙感覺仙生圓滿,不來浪一下實在對不起自己。

  他先將兩天兵趕去練功室接受舒嬿的地獄級特訓,享受他們此起彼落的哀嚎,接著去朶爾房裡當電燈泡,等一雙鈦金仙眼被閃夠了,就揮手把阿肯趕回廚房洗碗,並一副灰姑娘後母的嘴臉,刻薄地交代:「太過黏膩不利於戀情的永恆發展,所以你們不准一起過夜,也不准有牽手以外的親密行為。」

  肯尼熊哭喪著臉跑開,還差點落下一隻鞋,簡直就是重量級的仙杜瑞拉。

  朶爾始終乖巧地坐著,一雙漂亮眼眸既天真又無辜,別人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對阿肯情不自禁的親密之舉也從不拒絕,看得蔚仙直搖頭。這樣來者不拒,難怪會招人欺負,但想起她自小生長的環境,便又不難理解這卑懦性格的由來。

  蔚仙仔細檢查朶爾手上的封靈環與牆上的結界,確定萬無一失後,才大步回到龍鬼,準備關愛其他員工,比如:龍鬼的兩位發明者,據說他們耗費百年心血秘密研究,終於在四年前完成這台能隱入空間夾層的飛行法器,如此空前絕後的傑作,天帝想要一台都沒門呢。

  他滿懷惜才之心,往研發科雙宅背後一站,摸了摸兩人的頭,自覺相當地和藹可親。可惜,人家非但不領情,還回以驚悚的目光,實在教人不勝唏噓,令他想起今日還未來得及關注的另一對CP,便調出手機APP接通諾蘭的通訊器,打算來挖一挖八卦。

  誰知,他還沒開始偷聽,就聽見諾蘭說:「我有事出門,不准跟來。」

  「……」

  蔚仙趕緊摀住嘴,大氣都不敢吭一聲,有些不確定這話是對誰說的,就又聽諾蘭輕敲兩下通訊器,清冷的嗓音自帶一股濃濃的鄙視,「也不准偷聽。」

  唉呀,還真被抓個正著。

  蔚仙訕笑地好聲問:「去辦什麼事呀?要不本仙君幫忙載你一程?」

  一旁的雙宅翻了個大白眼。忙是仙君大人幫,龍鬼卻是他們兩人開。

  「不必。」諾蘭頓了一會,「最遲明天回來。」

  行,有這句話就夠了。

  蔚仙關掉通訊器,心中的大石也總算放下。他坐上主控室的沙發,摸出被關在袖裡許久的哈士奇布偶,就雙手交疊地靜靜冥思。哈士奇跳上沙發蹭了蹭蔚仙後,就趴在他腿上搖尾巴。

  片刻後,蔚仙睜開雙眼,望向懷裡的乖巧狗兒,便抬手撓了撓牠的下巴,又揉了揉正蹭著自己手腕的頭,再往後撫過毛茸茸的背。哈士奇舒服地瞇起雙眼,張嘴哈出一口氣,配上生來兇惡凝重的眼眉,看起來特別蠢萌。

  狗兒的項圈別著一個不鏽鋼軍牌,上頭刻有五排英文字,第一排是一個C開頭的名字,名字旁鑲著一顆米粒大的晶石。那晶石散發著來自一抹殘魂的淺淡藍光。

  蔚仙輕聲笑了笑,面具下的眼神異常溫柔,似乎潛藏著說不出的眷戀與思念,那感覺已遠遠超過主寵之間的憐惜與疼愛,卻更像是在凝視永生不渝的摯愛。

  難得的溫馨十分短暫,一下就被手機的震動聲打斷。他滑開螢幕一看,是來自西方地府總閻王路西法的訊息,表示有緊急會議,需請監審官前去商討。

  蔚仙沉吟了會,抬頭問:「台灣那邊有什麼消息?」

  罷課司機正拿著鑽子戳一塊板子,「張家人都被送進大冰庫了,張瀚坤也通過考核,正式加入組織,大家都說他比哈尼弟弟不知優秀了幾百倍,簡直不像是同一個爹娘生的,顆顆,大王還明說了,就算張家會絕後也不能放他走……」

  蔚仙的頭有點痛,「說重點。」

  「喔,重點。」罷課司機抓了抓腦子,問好基友:「還有什麼重點?」

  拔個死機接著說:「那一位留言了。」

  蔚仙立刻激動地站起來,「他說什麼?」

  「他說……」拔個死機翻了下記錄,「七日內必歸。」

  此時,台灣日正當空,灰濛的天空卻無端吹著一股蕭瑟,絲毫沒有春季回暖的氣息,唯有幾縷陽光透過雲縫灑落,勉強減緩些許陰寒,彷彿季節又出人所料地大變動,令走了又回的寒冬遲遲不離。

  寬敞筆直的凱達格蘭大道上,男人揣著一個布包跪坐在總統府前,以低不可聞的音量呢喃無人能懂的言語。老舊的黑色大衣拖延在地,沾上的塵土不計其數,帽沿下的容顏滄桑至極,好似每條皺紋都夾著深沉的故事。

  豎立在階梯旁的衛兵瞥去一眼,心想這人已經在這裡跪了好幾個小時,不知是哪裡來的抗議人士,竟不懂得聯絡媒體或尋求支援造勢,連個陳情的抗議標語都沒有,難怪多少人來來往往地經過,都不曾停下腳步關注一眼。

  年輕的衛兵不動聲色地輕嘆。遊行抗議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這四個月來,就已遠遠超過往年的總數,真不知是怎麼回事,好像無形中有一股力量在煽動社會大眾的情緒。

  男人終於有了動作。只見他小心翼翼地收好布包,像在對待珍愛的情人那般溫柔,爾後緩緩起身,期間還因為腿麻晃了幾下,才總算站好身子蹣跚離去。

  衛兵目送男人頹老的背影,直到對方消失在路的盡頭,才收回憐憫的視線,繼續日復一日的站崗,未見一朵黑蝶正拍著翅膀尾隨而去。

  「嗯?」走在綠蔭下的男人微微偏頭,彷彿有誰在他耳邊低語,低沉溫和的嗓音竟比外表還年輕幾十歲。黑蝶輕盈地飛繞幾圈,翩然停在他的肩上,幾乎要與黑衣融為一體。

  男人點點頭,回首望了眼遠處紅磚白條的巍峨建築,眼裡流露出一份哀傷,像正穿透時空凝視那在天雷之下含笑道別的人。他摸了摸藏在衣內的兩條項鍊,蒼白而無力地輕喃:「總算是收齊了。」

  一陣風忽地襲來,吹落幾片略為乾黃的樹葉,他眉頭一皺,心有所感地夾住一片落葉,揉進掌心再攤開一看,眼神頓時凝重起來。

  「如何?」黑蝶問道。

  他謹慎地注視卦象良久,沉聲說:「告訴他們,小心。」


  無珠之眼裡,克里斯睜開眼,隱隱聽到不尋常的動靜。

  他環視空無一人的治療室,確認騷動是來自室外,便拖著尚未痊癒的身子往窗邊移動,就見廣場集結了一批魔兵,在約翰面前排出整齊劃一的隊形,似乎是打算出任務。

  沒聽說安慈發佈什麼新任務,這是要幹嘛?

  他心生疑惑,不住摩梭左手的無名指刺青。

  這時,約翰發現有人在偷看,便抬頭一笑,好似巧遇鄰居般親切地打了個招呼。克里斯忍不住厭惡地齜了齜牙,恨不得衝過去扭下那顆礙眼的頭。

  說曹操曹操到,不過一個眨眼,約翰已原地消失,敲門聲接著響起。

  克里斯沒好氣地看向不請自來的混蛋,「你知道敲門的正確用途嗎?」

  「通知你我來了。」約翰靠在牆邊,客氣有禮地笑道。

  「錯,是為了讓我用門甩你臉。」克里斯瞪了眼緊閉的房門,快速腦補一遍自己拿門板把這混蛋砸得腦漿爆流的暢快。

  約翰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從口袋掏出一根針管,「躺下吧,你也許會站不住。」

  「那是什麼?」克里斯皺眉盯著針管裡的藥劑,深紫色的液體流動著螺懸狀螢光,怎麼看都不像是普通的療傷輸液,倒像是這傢伙特愛製造的怪異病毒。

  約翰輕彈了下針管,將管壁理的空氣打出針頭,「是我與大人新研發的成果,專門針對你這樣四肢發達的武夫設計。我們利用你染色體中的DNA片段進行重組,重現被封存的原祖基因,調整單核苷酸多態性的頻率,去除進化之下所演變出的不必要成分,再融合魂魄能量的結構元素,重新制訂了……」

  「你給我等一下。」克里斯臉色發青,感覺自己重回愁雲慘霧的學生時代,瞎密物理化學生物科學全都聽得霧沙沙,只勉強捕捉到「你這樣四肢發達的武夫」。乾!這是欺負他書讀不好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抱歉,我應該用你這等物種能懂的語言才對。」約翰一臉愧疚。

  克里斯怒回一個中指。

  「簡單來講,就是將原祖血脈的潛能完全解放,大人說了,為了你將要實踐的重大使命,必須將力量提升到極致。」約翰點到為止,不再解釋。

  果然,克里斯的神情一變,迸射精光的藍眸不再有抗拒,還充滿了迫不及待的殺欲,像頭醞釀許久準備大戰四方的雄獅,讓人不禁懷疑,即使眼前擺的是一碗毒藥,他也會為了那所謂的使命,毫不猶豫地灌下去。

  約翰看了下時間,就捏起一小張酒精片,笑吟吟地走過去,「開始吧,我還有事。需要我扶你回床上嗎?親愛的。」

  克里斯嫌棄地撇了嘴,自己走回床邊躺好,「安慈呢?」

  「他正在跟諸位魔君開會,特別交代我要親自為你注射藥劑。」用酒精完成消毒後,約翰熟練地插入針頭,「建議你趁現在好好休息,等正式進入轉變期後,會更辛苦。」

  冰涼的液體流進血管,呼喚與之共鳴的魂魄,令感官變得異常敏銳,身體卻沒由來地被一股疲憊淹沒,克里斯皺了下眉,趁還有意識時問:「外頭在幹嘛?吵死了。」

  「只是大人特允我的小小實驗,抱歉,我會盡快帶他們離開。」約翰抽出針頭,望著克里斯沉沉睡去的臉,揚起玩味的笑容,「去接回我們珍貴的鳳凰。」


  *  *  *  *


  時近午夜。

  張瀚倪謹守早睡早起的家規,早在兩個鐘頭前就呼呼大睡。夜貓子史戴西抱著手機在交友網站聊得正嗨。阿肯則像個褓姆伺候朶爾入睡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房間,埋頭幹起家務,一路洗洗刷刷,結束後,還蹲在後院研究該種什麼菜。

  偌大的房子十分安靜,只剩客廳的落地鐘在幽暗中滴噠回繞,偶有幾聲窸窣是來自留守的兩縷幽魂。大胖蹲在冰箱前舔了舔嘴巴,垂涎欲滴地看著吃剩的酸菜肥腸,決定飛去二樓叫史戴西燒給他。舒嬿無可奈何地瞥了眼貪吃鬼,拿著平版飄向別處。

  一切都與往常無異。

  偏僻的一隅臥室裡,朶爾蹙著眉,像在經歷什麼惡夢,緊閉的嘴唇不住發出低吟,直到一道寒風欺來,才猛然驚醒,望見站在床邊的人。

  「是你。」眼底的不安稍有緩和,朶爾輕揚笑靨,握上伸到眼前的手,一如既往地乖順——不論對象是誰,都必須滿足對方的要求,這是她自小受到的調教,也是她唯一的生存方式,即便她已轉生為血族,也無法擺脫這彷彿刻入靈魂的厄運。

  來人握緊她的手,低聲命令:「不准出聲。」

  朶爾點了點頭,就感到手骨一陣劇痛,大拇指竟被硬生生地扳到脫臼,疼得她緊緊咬住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能用一雙不解的淚眼注視對方。

  「不用擔心。」少去一個關節骨的阻隔,封靈環便輕易地滑出手掌,來人再溫柔地為她接回拇指,留下一句低語:「當午夜的鐘聲響起,你將記起阿蘭卡佩雷。」

  朶爾睜大瞬間空洞的雙眼,蒼白失色地輕顫著。

  「呵。」來人勾起嘴角,完成最後一件事,就化作黑霧飛出窗外,融入漆黑的夜色中。

  「嗚啊!」沒由來的一個寒顫,讓張瀚倪滿身冷汗地醒來,心有餘悸地喘了半天氣,才在一片模糊的視野中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又作夢了。

  這一回,不是貝貝追著自己要月老的信件,也不是貝貝纏著自己要打賭,而是亂轟轟的雷神殿裡,自己暈暈沉沉地趴在地上,聽著一個大鬍子激動地咆哮,最後意識陷入黑暗,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綑綁住般動彈不得。

  張瀚倪握了握右手,掌心裡的玉牌沒有什麼動靜,估計是被封印的關係吧。他輕吁口氣,擦掉額上的冷汗,瞇著大近視眼看了下床邊的手機,正好是十二點,真是不吉利的數字。

  「噹——噹——噹——」

  樓下的鐘開始迴響,低柔而悠揚,宛如一段午夜交響樂,特別催眠他這種沒有藝術細胞的死宅男。張瀚倪打了個呵欠,翻過身準備睡回去,卻感覺到膀胱兄的負擔不小,便只好戴上眼鏡,頂著一頭鳥窩,步履艱難地走出房門。

  經過隔壁房時,他見史戴西的房門大開,燈光明亮,卻不見人影,也不知對方是去哪浪了。才這麼想著,他一握上浴室的門把,就聽見裡頭傳來嘩啦水聲,外加不成調的斷續歌聲。

  「主啊!我到你面前,獻上我的今天,我的身體,我的一切……」

  果然是死變態,洗澡都不忘騷擾上帝。

  張瀚倪沒輒地在原地踩了兩腳,也不敢趁諾蘭不在就偷用主臥的浴室,但膀胱兄實在憋得受不了,他只好夾緊下半身,小腿外八,以小碎步往樓下移動。

  一樓鬼影艟艟,伴有幾聲詭異的啜泣,頗有驚悚片的氛圍。

  忽然,一聲怒吼破空驚響:「開鍘!」

  哇靠!差點被嚇尿!

  張瀚倪立刻使出洪荒之力憋緊閘口,抬頭一看,原來是舒嬿在捧著平版看包青天,只見她嚶嚶低泣,長吁短嘆,神情哀戚,好比那被陳世美負心的秦香蓮,偏又正好擋著去路, 讓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乾笑說:「那個……舒姊,借過一下。」

  誰知,舒嬿入戲過深,竟瞥來幽怨一眼,含淚指控:「男人真不是東西。」

  囧,只是尿急而已,至於嗎?

  舒嬿擦了擦淚,動作一頓,「好像有什麼接近。」

  「嗄?」

  舒嬿不甚確定地蹙起柳眉,「也許只是剛好經過?」

  「嗄?」

  她嫌棄地翻了白眼,「蠢道士,趕緊回房,我出去看看。」

  張瀚倪丈二金剛摸不著腦,只有滿腔快噴發的尿意,又不敢頂嘴,只好等舒嬿飛離後,才抓緊褲子衝進廁所,也顧不得是否會吵到人,就「碰」地匆匆關上門。嚶,他絕對是天師門第一個因千年厲鬼擋路而差點憋到尿毒症的弟子,心好累。

  好不容易解決了下半身的生理需求,上半身的生理需求就來了。興許是晚餐吃得太重口,張瀚倪感覺自己有些上火,口乾舌燥得很,便跑進廚房,打算倒杯水服些降火藥。

  然後,他就差點被蹲在角落吃肥腸的胖鬼嚇屎。

  求不要把好好的豬肥腸吃得像人腸啊,嚶!

  哈尼醬淚流滿面地倒好水,就無視大胖的森情注視,趕緊撒腳離開。經過客廳時, 他瞥見落地窗外的後院似乎有人,便好奇地看去一眼,這一看,就是永生難忘的一幕。

  庭院裡,阿肯不知怎地摔進泳池,激起半天高的水花,池邊一道人影炸開橙亮焰火,化成一尾巨大的火鳥,看得張瀚倪傻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任由烈焰如海嘯般鋪天蓋地湧來。

  雪特!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爆出沖天火光,照亮這座山頭的夜空,滾燙的氣流在火舌的肆虐下席捲整棟屋子,將所有結界裝置都破壞殆盡,令藏於山林中的隱密別墅無所遁形。

  一片觸目驚心的火海中,張瀚倪吃痛地抬起頭,就被濃煙嗆得狂咳不止。他皺眉摀住口鼻,另一手推正滑落的眼鏡,看清眼前的狀況後,渾身一顫。

  只見火勢異常凶猛,比他跟史戴西在洛杉磯的那場火燒屋還要驚人,要不是大胖的反應夠快,緊急衝來將他撲倒在沙發底下,他就真的要變成烤串燒了。

  「胖……咳、咳、咳……胖哥?」他咳了幾聲,都沒等到回應,就納悶地轉頭一看,竟見大胖閉著眼頹軟在一旁,本就死白的膚色變得更加透明,不禁嚇了一大跳,「胖哥,你怎麼啦?別嚇我啊!」

  大胖依然昏迷不醒,身形開始有幾分閃爍,顯然魂魄受損。

  張瀚倪心裡又慌又內疚,連忙為對方輸入靈力。雖然大胖是曾經作過惡的怨靈,但在諾蘭的長期馴服下,早已化去戾性,只要贖完罪就能投胎重新做人,若是死在這,便前功盡棄了,他絕不能丟下大胖不管。

  他慌亂地東張西望,四周都是濃霧,燻得他幾乎要睜不開眼。樓梯也被火堵住,不知道史戴西如何了。他一方面擔心搭檔的安危,想衝上去找人,又怕大胖會就這麼魂飛魄散,頓時就陷入兩難中,直到耳邊傳來蔚仙的呼喚才反應過來。

  「老大!家裡失火啦!胖哥他……」他按住通訊器,語無倫次地狂吼一通。幸好他一直都有照吩咐戴著通訊器,不管洗澡睡覺都沒拿下來過。

  「你先冷靜下來,我聯繫不上諾蘭,舒嬿也沒有回應,你知道她去哪了嗎?」蔚仙也十分焦急,胸口還憋著莫大的憤怒。原本他就對路西法的臨時召喚感到疑惑,直到罷課通知他基地發出受襲警報,才意識到怎麼回事,可惜為時已晚。

  張瀚倪回答:「不知道,舒姊說好像有什麼要出去看一下就沒回來了。」

  蔚仙又問:「史戴西呢?」

  「他原本在洗澡,現在……我也不知道。」眼見火勢越來越烈,天花板開始陸續塌落,張瀚倪真是要哭了,「老大,怎麼辦?」

  「避火咒會不會?」蔚仙急道。

  「會……」張瀚倪才說了個字,就絕望哭喊:「可是符都在房裡,沒符我不會。」

  蔚仙氣絕,噎了好半天,才說:「聽著,我被絆住了趕不回去,大胖有我的仙印在,能保他一命,你先讓他附在一個東西上,帶他逃出去,至於史戴西……混蛋,我不是叫你們要隨時戴著通訊器嗎?一個個都給我拿下來,打手機也不接,是怎麼樣?」

  嗚嗚嗚,老大發飆了。

  張瀚倪俗辣地聳起肩,抓耳撓腮了老半天,才記起來要給大胖找附身的東西。他往身上摸了遍,發現自己穿著睡衣,什麼都沒帶,只有一副眼鏡,便只好咬破食指,在鏡架上畫了道符,將大胖收進去。

  他戴回變得冰涼的眼鏡,想辦法要往外爬出去,邊扯著喉嚨大喊:「死變態!史戴西!聽到回我!史戴西!」

  可惜他喊了半天,除了轟隆落下的焚燒物外,就沒聽見任何回應。他忍不住悲觀地心想,那火炸開的攻勢那麼強,史戴西又什麼都不知道,肯定是來不及逃了。

  張瀚倪越想越難過,眼睛也被火燻得痛,眼淚就不住往下掉。淚眼朦朧中,他看見一道身影緩緩走出火海,以為是搭檔好老哥來了,就欣喜地爬起身,「史戴……咦?」

  只見來人身披火羽,卻是毫髮無傷,宛如這場火舞的主宰。他訝然望著對方不再含笑的絕美臉龐,曾經迷離無神的眼眸也變得異常明亮有神,卻充滿著冰冷的怨毒,便不禁倒退一步,結巴道:「朶、朶、朶、朶爾?」

  朶爾直直盯著他,低喃了句含糊不清的話:「罪惡……」

  「什麼?」張瀚倪不解反問。

  「呵。」朶爾低低笑了幾聲,眼眸染上一圈血紅,「我餓了。」

  「餓、餓了?」張瀚倪吞了個口水。

  一個血族對一個人類說她餓了是代表什麼意思呢?呵呵呵。

  望著朶爾揚起的甜美笑容,眼神卻飢渴得像看到一塊鮮嫩肥美的松阪牛,張瀚倪再遲鈍,也意識到自己就是那塊松阪牛,而不是一起吃松阪牛的食友,就立刻轉身要逃。

  然而,天不從人願,一道樑柱哐啷落在眼前,擋住了去路,逼得他不得不轉向,誰知,朶爾已迅速欺至身前,露出尖銳的獠牙就要咬下。

  媽呀!被火烤,還要被吸血,兩種死法一次滿足有沒有?

  哈尼醬非常有天師門弟子風範地噴出兩串淚,什麼法術咒語全都忘光。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兩道黑影飛來撲倒朶爾,隨後又有一批人闖進來扶起張瀚倪,也不說明身份和來意,就推著他往外走,絲毫不顧其他浴火焚身的同伴。

  呃,這是發生什麼事?

  情勢轉折得太快,張瀚倪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以為這些人是消防員,便連忙大喊:「等等,我朋友還在樓上。」

  說完,就見一部份人轉身上樓,即使身上著了火,也不痛不癢的樣子,他才驚覺不對勁,這濃烈的魔氣,根本就不是人類啊!該不會又是來抓他的吧?

  張瀚倪驚慌地左右打量,卻發現這些魔物不僅沒有動粗,還團團包圍著自己,用身體幫忙擋住火勢,直到護送他出屋子後,才又拖著殘缺的身子折返屋裡,絲毫沒有要抓人的意思,讓他徹底地懵了。

  「老大。」哈尼醬愣愣地按下通訊器。

  蔚仙也等急了,焦躁地問:「如何?你們逃出來了嗎?」

  「嗯,而且來了好多魔物。」

  「果然!你撐著,我已經請人……」

  「我被魔物救了。」

  「啊?」

  「你覺得,魔族突然改行做救難大隊的機率有多大?」

  「……」

  久久都沒等到蔚仙的回應,料想老大再厲害也一樣糊塗了。於是,張瀚倪抓了抓頭髮,往大門退出幾步,就聽到幾聲哀嚎。他心中大喜,連忙跑過去,「史戴西!」

  「哈……哈尼醬……」

  屋前的矮樹叢在一陣騷動後,爬出一隻狼狽的史戴西。他光裸著上半身,只穿著一條睡褲,渾身都是玻璃渣,一條毛巾歪歪斜斜地掛在頭部,手中還拿著自拍模式的哀鳳,也不知這人在起火前到底在幹什麼。

  但無論如何,總是大難不死,張瀚倪也總算放下心來,趕緊扶起他,喜極而泣地問:「你怎麼在這?我還以為你在樓上完蛋了!」

  史戴西抓下毛巾,緊張地用手機檢查自己,確認沒有毀容,才鬆了口氣,說:「我洗完澡出來,看到網聊的妹子要我傳照片,就想說來拍一張夜間沉思,但你房裡的窗景比較好,我就跑過去擺Pose,誰知會不小心踩到你的包包滑倒,然後摔出窗外暈到剛剛,痛死……Oh my God!家裡怎麼失火了?發生什麼事?」

  「……」

  天兵福星的轉折總是奇葩的,這一點也在史戴西身上完美呈現。

  哈尼醬憤恨地收起淚水,還他先前的悲情啊,混蛋!

  蔚仙也總算緩過勁,沉聲交代:「這事太奇怪,先是我被地府絆住,諾蘭又失聯,舒嬿也下落不明,朶爾忽然失控爆發,還有魔物……救人?總之,你們先找個地方藏好,一會兒會不少人過去,你們千萬別露面,就算是偵察員也一樣,等我通知。」

  「知道了。」

  兩天兵回頭看了眼被火蛇吞噬的屋子,見朶爾站在離他們最近的窗邊掐著一個魔物,那魔物渾身著火,轉眼間就在抽搐中化成灰燼,嚇得他們失聲尖叫,轉身飛逃。

  「救命!殺魔啦!」

  朶爾冷冷注視逃之夭夭的兩人,就微偏著臉,像在傾聽什麼。與生俱來的能力,讓她感受到自然的聲音——山川草木長久受到濫墾破壞的悲鳴、鳥獸野禽受到驅逐濫殺的哀嚎、動物們分不清食物而吞下垃圾的瀕死掙扎……

  那些曾因無法面對痛苦而被她忽略的嘆息,在此刻被無限放大,與自身飽受凌辱的所有痛苦交融,將她自小埋藏在心底的悲與恨,如破開封印般泉湧而出。

  她仰望淒冷的夜空,一如三百年前那場暴行的絕望黑幕,低聲呢喃:「罪人。」

  「是的,這世界充滿了罪人。」男人柔和的嗓音在腦海迴響。五年來,她總在沉睡中聽見對方反覆訴說自己的使命,「唯有你的業火,才能焚盡罪惡,洗淨世間。」

  但這世界已噁心得沒資格獲得救贖,即便她曾經希望——也或許,她從來都不該希望。

  「既然這樣……」腦海中的男人溫柔地微笑著,「那便制裁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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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26 08:5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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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這一夜


  兩天兵驚慌失措地逃了一路,直到張瀚倪一個踉蹌落下一隻拖鞋,兩人才停下來喘上幾口氣,而後又猛然驚覺過來——三更半夜的,他們要逃到哪裡去?

  此時的他們身無分文,所有東西都在屋子裡隨大火付之一炬,身上僅有的貴重物品就是史戴西手上的哀鳳以及張瀚倪花了快一千美金配的高度數眼鏡,裡頭還附著一隻半死不活的鬼,兩人不管要去哪,都是困難重重。

  史戴西滑開手機,「我查一下附近有沒有可以借住的地方。」

  可惜,蔚仙之所以將藏身處選在少有人煙的偏遠山區,就是因為夠隱蔽。因此,當地圖顯示步行到最近的屋宅要一小時,還是要價不低的高級俱樂部山莊,他們就不禁淚流滿面,加上今晚月淡星黯,只有山道的稀疏路燈勉強能照明,令眼前的路途更顯得陰暗渺茫。

  救命喔,老大快來啊!

  這時,山林突然躁動起來,樹葉無風而沙沙作響,飛禽走獸爭相逃竄,彷彿有什麼在驅趕牠們。兩人納悶地東張西望,竟見遠處的火光更盛了,一隻火鳥在空中盤旋,淒厲的嘯聲不住迴盪,刺眼的光焰隨之蔓延。

  張瀚倪大驚,「靠!該不會還打算燒山吧?」

  史戴西吞了個口水,一手抓緊張瀚倪,「我們先逃下山再說!」

  俗辣如兩天兵,再次拼盡全力地撒腳狂奔,直到警消聲遠遠響起,一輛消防車閃著警示燈,嗚咿嗚咿地急馳而來,他們才轉驚為喜地加快腳步,緊接著又轉喜為懼地僵在原地。

  「不對啊,老大要我們別讓人看到!」張瀚倪急得抓亂一頭鳥窩。

  史戴西也慌了,眼見消防車越來越近,似乎再拐個彎就要迎頭碰上,就索性抓著他往路旁的樹林退去,「快!先躲起來!」

  兩人匆忙躲進樹叢,待幾台車子呼嘯而過後,才鬆了口氣站起來。

  張瀚倪整晚受驚,又吸了不少濃煙,這一蹲一站,就有些暈眩。他晃了晃身子,不知踩到什麼絆了一下,就反射性倒退兩步,結果竟一腳踩了個空。

  「哇啊——」

  「小心!」史戴西趕忙伸手去抓,但赤著的雙腳被地上尖石劃了下,身形稍有一頓,只剛好抓住張瀚倪滑落的眼鏡,就眼睜睜看著對方滾下林坡,一去不復返。

  「天……天啊!」他忍著腳痛大步追去,「哈尼醬!」

  奇怪的是,這坡度明明不算陡峭,樹林又茂密,途間還有許多阻擋,整片坡林也不算非常大,但史戴西找了老半天,還隨著山坡滑到下一條山道,都找不到張瀚倪,彷彿對方突然消失了一般,憑他受契約之力強化的耳力也都聽不見半點呻吟。

  「奇怪,人呢?」他不死心地往回爬,甚至爆發智商潛能,推測各種奇葩的滾落路線一一尋找,都毫無所獲,就不禁呆立在夾雜焦味的風中,被濃濃的不安籠罩。

  騷包的音樂鈴聲倏然響起,平日以為酷炫的舞曲,在此刻聽來,猶如宣判死刑的鐮刀,在心頭狠狠刮出一陣寒慄。史戴西徬徨地按下手機,還不等對方開罵,就放聲哭喊。

  「老大,我弄丟哈尼醬了,他不見了。」

  「……」

  蔚仙聽完整個緣由,就真心想跪了,也總算理解通訊器突然爆出一連串慘叫是怎麼回事,又為何哈尼醬的通訊器會就突然沒了訊號,估計是在滾落山林時不慎撞壞故障了。

  「別急,你們有命運之線相繫,仔細感應他的方位。」他教導了遍感應法,吩咐史戴西找到人後就待在原地別動,省得再出岔子,才一臉生無可戀地切斷通話。

  本仙君又滄桑了。

  「呵,福星又惹禍了?」有著一頭烏黑長髮的美男子,正一手撐著臉頰坐在沙發上,饒有興致地盯著蔚仙。他交疊修長的雙腿,看似慵懶,卻散發著不可一世的高傲氣勢,一身潔白的西裝禮服精美華麗,領口還別著閃閃動人的大紅寶石,如此高調地炫高富帥,還是在又矮又窮的人面前顯擺,實在是撩人慾望——往那張完美無瑕的臉蛋搧去一巴掌的慾望。

  當然,打臉這活動只是蔚仙個人的腦補小劇場,實際上,即便他擁有與對方同等權力的職位,也不敢真的付諸實踐,畢竟數千年的實力差距還是擺在那的。

  蔚仙默默吞下辛酸淚,先來裝一把深沉的逼,「一切自有天數,吾等無須煩憂。」

  男人讚賞地點點頭,「我們父神也這麼說,那我們倆繼續聊天吧。」

  蔚仙:「……」

  這逼裝不下去了!

  蔚仙頗為焦躁地走到男人面前,「你打算把我困到什麼時候?路西法閻王。」

  路西法傷心了,「我的小可愛,說過多少次了,叫我路就好,喊閻王多生份?而且我們難得能單獨相處,你難道就不能多留一會嗎?」

  「不能。」蔚仙很乾脆。

  「至少讓我看看你可愛的小臉吧。」路西法湊過去,企圖掀開面具。

  蔚仙立刻飄開,「不讓。」

  「那幫我安排跟董的約會。」

  「不……」蔚仙一愣,頓時大囧,「你、你說董閻王?」

  路西法羞澀地摀著臉嚶嚶嚶,「人家一直好想摸他的臉,可是他真的好冷淡,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唉,遠距離真是痛苦,都怪他長得太帥太戳我萌點了。」

  「……」

  有誰會相信,這麼娘們又三八的傢伙,竟然是聖經中被傳為統領魔界的墮天使大魔王,實則是掌管西方地府的總閻王天使長?更教人受不了的是,路西法還是個無可救藥的顏控狗,外貌至上到蛇精病的地步,也不知道耶和華寶寶在捏天使的過程中出了什麼差錯?

  路西法抬起一張盛世美顏,淒淒切切地說:「你們瞭解臉控的煩惱嗎?」

  不想瞭解,只想打臉!

  蔚仙握住拳頭,森森地吸了口氣,於腦補中把路西法打成豬頭後,才在「路娘娘」的嚶嚶嚶中,坐回沙發上感慨:「罷了,看來兩天兵往後的路,只能靠他們自己的福星運了。」


  *  *  *  *


  誰都無法預料,在這夜黑風高的火燒山中,福星運將翻滾出怎樣的變局。

  張瀚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摔的,起初還能聽到史戴西的呼喚,但滾著滾著,好像穿過什麼薄膜後,就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還撞上一個硬硬又暖暖的東西,才終於停下。

  「痛……痛死了……」他呻吟地扒著爪子,發覺身下不是濕潤的草地,也不是粗糙的泥土或柏油,再仔細摸一摸,似乎是包著什麼的布料,就納悶地抬頭一看。

  啊,眼鏡掉了,看不清楚。

  於是,哈尼醬往上爬了爬,將臉湊到目標物的五公分處,瞇起大近視眼一看,竟一張讓人羨慕嫉妒恨的俊臉,才意識到自己撞到人了,立刻羞恥地跳起來。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咦?」他感覺那張臉好像在哪看過,便不等對方回應,再貼過去仔細看了看,大吃一驚,「是你!怎麼這麼巧?」

  喜見故人之下,張瀚倪一時激動,竟也忘了自己還壓著人,就繼續瞇著眼打量對方,「對了,你的眼鏡呢?難道是換隱形眼鏡?真好,我都不敢戴……」

  霹哩啪啦的聒噪聲中,對方也詫異地望著他,而後慢慢收回神情。

  「是啊,真巧。」男人揚起喬伊專用的靦腆笑容,柔聲道:「前輩。」


  命運是什麼?

  約翰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兩個月前,他曾有數次對兩天兵下病毒的機會,卻總被各種意想不到的狀況阻撓,直到他成功控制住張穹,以為應該萬無一失了,豈知仍功虧一簣,敗給他們無懈可擊的福星運。

  ——與毫無規則可言的運氣搏鬥,果真無聊極了!

  然而,命運真的毫無規則嗎?

  是什麼讓他生來就缺了精魄,成為一個純惡之魂?

  是什麼讓他體會到操弄他人生死的樂趣,成為一個連續殺人犯?

  又是什麼讓他遇到與眾不同的尤爾,使生命有了重大轉折,最終遇上安慈?

  這一切真的只是偶然的機運嗎?

  安慈曾說:「機運看似偶然,其實是建立在無數因果條件下的一個必然,所以我從不信命運,也只有我自己才能創造自己的命運,就算是天也攔不住我。」

  但如果命運是有跡可尋的,那福星的運又是怎樣的因果所促?

  站在這些萬年永生的魔神面前,他這個新生靈魂還太過年輕,不足以洞悉浩瀚宇宙背後的秘密,僅能以最基礎的邏輯來推論——一如安慈的狂妄,對於所謂的天道,約翰也從不畏懼去推論,甚至敢於實驗,因為這世上,沒有什麼是聰明的純惡之魂不敢玩弄的。

  基於種種失敗的經驗,約翰從中找出一些共通性,並提出一個假設:倘若安慈的逆天而行,總在福星的運勢下潰不成軍,那麼反過來呢?

  於是,在他們又一次失敗後,他就興起一個念頭:「不如做一回『好人』吧。」

  此話一出,約翰立刻收到艾娃的質問,這女人空有強大的力量,卻思路不夠靈巧,更不如安慈有遠見,甚至比智力發展遲緩的克里斯還僵化,真教人頭疼。所幸安慈在「絕大部分的時候」信守承諾,只要他有想玩的遊戲,都一律縱容。

  特別是當他收到某人的聯繫後,對這個實驗的興致就更高了。

  在朶爾即將轉變的夜晚,約翰派出魔兵在山腰處佈下避火結界,並貼心地提醒西方地府準備善後,但興許是動靜太大了,竟引來諾蘭的女鬼使,他便趁其不備,將她封進靈器裡。

  「噓,這可是為了救你。」

  贈予解毒劑、告知真相、救人——既然逆天行惡不被命運接受,那順天行善呢?

  這是一場沒有太多計畫的實驗,也沒有多少期待,從頭到尾,他只是將一些元素混在一塊,耐心地等待實驗成果,試圖分析決定機運的公式。

  待時間差不多了,他才畫開空間裂縫準備查看結果,就被迎面滾來的人撞倒。

  「咦?是你!怎麼這麼巧?」

  「……」

  約翰怔愣望著對方,在安慈同樣詫異的輕笑中,迅速戴上喬伊的面具。

  呵,福星的命運,果然總是出人意料。


  *  *  *  *


  夜深,心難靜。

  布魯克林的寂靜街道突然劃過尖銳的警鳴,一聲接一聲,十足擾人清夢。此起彼落的車輛追逐聲,夾雜幾戶人家的咒罵,掀起幾許躁動,很快地又歸於沉靜。

  這一切,對浮沉於陰暗處的老區,是如此地司空見慣,從未能引起太多關注。

  犄角旯旮裡的遊魂們抬起臉,神情有一瞬清明,又隨警車的揚長而去漸漸麻木。鬼使老方坐在一棟老舊公寓的屋頂上,面朝紐約最繁華的不夜城,啣著一根老式煙斗,目光迷離。

  裊裊白霧,恰似前塵,正是醉生夢死。

  老公寓裡,趴在床上的人微微蹙眉,在幾秒的掙扎後,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疲睏眼眸,望向緊閉的百頁窗,低聲呼喚:「雷德?」

  一陣陰風襲來,帶著夜晚的涼意,從身後拂上他光裸的肩膀,被單下未著一縷的身子就落入冰冷的懷抱,驅散好不容易回暖的溫度。來自惡鬼的擁抱,注定與溫暖無緣。

  諾蘭不動聲色地輕吐口氣,就被堵住嘴唇,尚有餘溫的水隨之流進嘴裡。他抬眼對上惡鬼赤紅的深情眼眸,一時間,竟覺得那暖液似乎流入了心頭。

  一吻方盡,諾蘭舔了舔嘴唇,喉嚨總算沒那麼乾涸了,「去哪了?」

  略帶沙啞的嗓音透著被情慾洗刷過的慵懶,聽來倍感誘人。

  雷德意猶未盡地又落下一吻,手裡端著一杯冒著騰騰白霧的熱開水,「買水,這裡的濾水器很久沒換,不好直接用自來水煮。」

  說完,也不等諾蘭回應,雷德就又含了口水餵去,顯然是把自己當成天然冷卻機。

  一杯水很快就喝完,交纏的唇舌卻久久未分,直到濃烈的吻移至粉痕未褪的身子,諾蘭才輕嘆地別過臉,握住雷德抵在枕邊的手,就見對方的指尖有些紅腫。他輕輕撫過傷處,感覺指腹下的觸感有絲異樣,「碰到了什麼?」

  「電爐吧。」雷德含上諾蘭的乳首,含糊不清地回答著,邊抽回手往他的大腿摸去。

  諾蘭沒怎麼聽清楚,正想再問,就被湧上的麻慄冲散。他怒地丟去一眼,強忍又被撩撥起來的慾望,嗓子也越發低啞了,「體力用不完,就……去外面抓幾隻魔物修煉。」

  「但我現在抓著的比較重要。」雷德鬆開被舔得潤澤的茱粒,握緊手中發燙的慾望,在收到諾蘭一聲動情的輕哼後,才低笑地吻上那不肯服軟的嘴,灌注所有熱情,將壓抑多年的思念與愛意全數宣洩。

  夜更深,纏綿繾綣,最是情動難禁,止不住的輕喘低吟,似痛苦,又似歡愉。

  雷德凝視被自己壓在身下馳騁的人,諾蘭修長的雙腿正緊緊夾著他,被折疊彎起的腹部不僅毫無贅肉,細瘦的腰身還強而有力地迎合猛烈的擺動,精瘦的身子佈滿不少難看的疤痕,絲毫沒有女性的嬌柔,卻無端有股教他移不開眼的魅力,白晰的肌膚因情慾浮現淡淡的嫣紅,為總是清冷的俊麗面容染上瑰麗的色彩。

  唯有在這時候,他才能看到諾蘭不再冷漠的柔情,也唯有在狠狠侵佔這個身子的時候,才能感受諾蘭不再疏離的熱情,與迫切渴求自己的激情。

  闊別十二年,茫茫人海,渺無音訊,直到一場死劫成鬼,默默承受被妒火灼燒的痛,才總算能擁抱至死執著的人,此刻的雷德是既滿足又哀傷,卻也不知足。

  對他來說,諾蘭就像毒品,無法淺嚐即止,只會越陷越深,永遠沒有戒掉的一天。

  貪婪隨慾望的攀爬一次比一次強烈,烈火將交纏的靈魂狠狠燃燒,床架受不住激烈的搖晃,發出慘烈的哀嚎,一聲比一聲頻繁,像要散了架般搖搖欲墜,直到雷德頃注全力的猛烈一擊,兩人方自高峰雙雙滑落,於交融的喘息中漸漸消停。

  雷德輕撫懷裡汗濕的身子,低頭落下一個又一個輕啄,卻在對上諾蘭卸下防備的柔軟目光時,沒能忍住滿腔的愛意,脫口說出那句曾令對方絕情離去的禁語:「我愛你。」

  諾蘭渾身一僵,神智瞬間清醒。雷德也心中一噔,不敢再發出一聲。

  沉默,於無聲的喘息中蔓延。

  突如其來的愛語,令時光彷彿回到了十二年前,同樣情難自禁的一次溫存,同樣滿懷眷戀的剖白,硬生生地將藉著縱慾放逐自我的人打醒。

  諾蘭一直很清楚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從來都不潔身自好,在遇到雷德之前,甚至有過更糜爛的私生活。褪去高傲冷漠的外表與斬妖除魔的高尚職責後,他也不過是一縷在爛泥中掙扎的靈魂,因而被欲魔選中,被迫聽對方用那張臉說了十二年的「愛」,卻始終不曾動搖。因為當心底已有道遙不可及的身影時,任何複製模仿都只是東施效顰。

  曾經,泰特斯對他說過:「你太過軟弱,若不想再為人魚肉,就要讓敵人畏懼你,你必須藏住心思,不准露出任何破綻,不准再掉一滴淚。」

  嚴苛的鐵血訓練,毫不留情的鞭笞,終於讓他成功築起冰冷的高牆,遮掩自己對泰特斯不倫的迷戀,也封閉許多不必要的情感,特別是會令他軟弱的情感,唯有在沉溺於每一次的縱欲時,才得以宣洩——愛上養父的戀人,是他對視己如親生的養父最重的背叛。

  他望著雷德眼底的哀傷,那句近乎懇求的告白不住在腦海回繞,本就有幾分相似的眼眉在歲月的洗滌下越發相像,比欲魔刻意的變容還要真切,使纏繞心頭的罪惡更深,讓他下意識就想逃離。十二年前是,現在也是。

  然而,心底深處,他也清楚明瞭,雷德不是泰特斯,他們兩人除了外貌,幾乎沒有一處相似,性格更是截然相反,特別是在對待他的態度上。

  尤記初識當年,雷德才剛踏出大學校園不久,很天真,也很溫暖。

  諾蘭面無表情地伸出手,貼上雷德散發惡鬼寒氣的臉龐。

  多少年來,他費心追逐不屬於自己的背影,不惜一切地追尋不知流落何方的靈魂,直到驀然回首,才發現自己追得太遠,他早已迷失方向,也錯過了曾能擁有的溫暖。

  如今,當年願意給予溫暖的人回到身邊了,卻已成了冰冷之軀。

  諾蘭輕輕游移著手,覆上雷德的雙眼,低聲說:「再說一次。」

  雷德被這意外的舉動愣住了,也僅遲疑不到兩秒,就立刻重複:「我愛你。」

  諾蘭的手指輕顫。他閉上眼,於腦海勾勒出雷德的模樣,從十二年前曾經單純健朗的年輕大男孩,到如今已成惡鬼的成熟男子,從曾經如煦風溫和的乾淨眼神,到如今積累風霜的深沉,才緩緩睜開眼,啞聲低喃:「再說一次。」

  雷德輕揚嘴角,一滴微寒的溼意流入覆蓋的指間。

  不逃了,他的蘭終於不逃了。

  雷德欣喜地拉開手,在諾蘭流露一絲脆弱的目光中,俯身落下濃烈而深情的吻,以另一波熾熱更盛的浪潮,重述一次又一次的回答。

  情濃,任憑外頭風雨雷火,也無法止息。

  這一夜,他們放下了所有,只為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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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29 22: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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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因為愛


  隔日,諾蘭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卻來不及下床,就被雷德拖回被窩裡,討論了一下和諧的人生——非常需要肺活量且無法一人完成的那種。

  完事後,好比情竇初開小少男的惡鬼,竟跳針般不斷重複同一個問題。

  「我現在算是你男友了嗎?」

  神情認真又誠懇,語氣委屈又柔情,藏在被窩下的手卻做著極猥瑣的事,氣得諾蘭一個理智斷線,一掌巴開對方,傲嬌怒斥:「是男友就滾去買早餐!」

  雷德果斷飛出門,歡快得好比小學生得到老師獎勵的小紅花印章。

  「……」

  這個鬼使真的壞掉了。

  意識到自己剛不小心應承了什麼後,諾蘭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將自己埋進枕頭裡,賴了好一會床,待惱人的羞恥消退,才恢復日常人設,面無表情地去洗漱。

  氤氳白霧中,他站在蓮蓬頭下,任清水沖刷放縱整夜的慵懶,思緒越漸沉澱。他摸上胸前的轉經輪,感受佛門獨有的清靜之氣,也想起養父交予這項鍊時,曾拍著他的胸口說:「不要忘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在這裡陪你。」

  他閉上眼,藉熱氣掩去湧起的酸意。

  其實,真正令他生氣的,不是大家的刻意隱瞞,而是自己總是一再地軟弱逃避,導致他一再地錯過,一再地迷失,也一再地無能挽回。

  若他當年能留在他們身邊,或許就不會這麼懊悔,也不必繞這麼大一圈了。

  諾蘭深吸口氣,將淋濕的頭髮往後一梳,再順著水流滑過臉側,便是一頓。他摸了摸右耳的髮鬢處,又摸了摸脖子,連耳後都搜了遍,就是摸不到理應戴著的通訊器。

  昨晚並沒有將通訊器摘下來過,難道是做得太激烈不小心弄掉了?

  察覺到這個可能性,他頓時有些尷尬,就快速沖完澡,回床上翻找。

  那通訊器只有一個指甲蓋大小,貼上時透明無色,摘下後恢復原樣,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3M黑色貼片,一個不注意就會誤以為是垃圾,所以不是很好辨認。

  諾蘭找遍了整張床,差點把床架都拆了,才終於在縫隙中捏出一小塊破損的圓片,細小的線路從裂縫中隱隱露出,再無一點靈光。

  「蘭,怎麼了?」

  身後傳來雷德的詢問,諾蘭瞇著眼打量通訊器上疑似被咬過的痕跡,非常肯定那絕不是自己的牙印,便一臉風雨欲來地瞪過去,「你是狗嗎?連這個都啃。」

  雷德看著忘了毀屍滅跡的殘骸,不由冒出一滴冷汗,趕緊摟住他好聲道歉:「對不起,昨晚太激動,也沒注意咬到什麼,別生氣,回去我就幫你跟蔚仙解釋,好嗎?」

  解釋他們太過忘我就不小心把通訊器給啃了嗎?這混蛋有臉說他還沒臉聽!

  諾蘭沒好氣地推開他,轉身走出房外,「吃完就早點回去。」

  昨晚為了不被人打擾,他就把手機關了,反正蔚仙真有急事,還有通訊器可以聯絡,誰知他們竟會發生這種難以啟齒的意外,這個男朋友絕對交不起來!

  諾蘭悶著一肚子氣走到客廳,見桌上擺著一盤潤澤動人的歐姆蛋,上頭用蕃茄醬畫了圈愛心,旁邊還有一杯熱騰騰的巧克力摩卡,當下心裡就像被什麼觸碰了。

  「是你以前最愛去的那家店。」雷德拉著他坐下,偷親一口,「來吃吧,男朋友。」

  「……」

  諾蘭默不吭聲地抿緊嘴角,拿起叉子就開動。與記憶中一樣滑嫩的蛋香結合了濃濃的起士,在唇齒間迅速化開,再喝一口甜得膩人的摩卡,頓時什麼氣都化作雲煙。他習慣性地垂著眼眸,保持高冷的神情。

  哼,這男朋友勉強還可以交。

  已能當午餐的早餐,在傲嬌的氛圍中進行著,直到諾蘭實在受夠雷德一口一聲「男朋友」的調情,便索性打開電視,企圖用噪音分散注意力。

  然而,這一舉竟讓他看到難以置信的畫面,同時也宣告用餐時間正式結束。

  「今日凌晨十二點,紐約XX山區發生神秘大火,火勢極度猛烈,直到凌晨兩點降下一場大雨才得以撲滅,目前已知有六位消防員不幸罹難,起火原因仍在調查中……」

  高空俯瞰的鏡頭下,本應綠林蔥鬱的山腰處禿了一大塊,異常漆黑的焦土,不留丁點草木殘骸,一如阿蘭卡佩雷那座被鳳凰焚滅的火山,再無生機。

  發生這麼大的事,為何沒有一個鬼使通知他?

  派老方先行回去查探後,諾蘭就緊急召來小黃。基地既然已毀,傳送陣自然也沒用了,光天化日下,不好叫雷德抱著他飛回去,就只能請靈能界的飛車黨來載他一乘。

  布魯克林離山區極遠,再怎麼快也得開上一小時。這期間,諾蘭試著聯繫舒嬿與大胖,卻始終沒有回應,打給蔚仙等人也全部手機不通,所有人都音訊渺茫。

  他面色鐵青地瞪著窗外。不過請假一個晚上,就風雲色變,究竟是怎麼回事?

  雷德緊緊握住諾蘭的手,不發一語,不知在想什麼。

  老方傳來消息,「來了不少靈能者,全是地府的人,聽他們說,從昨晚就有魔族在山上徘徊,到現在都還沒完全離去,很可能跟昨晚的事有關。」

  「其他人呢?」

  「都沒有著落,他們似乎也在找。」

  諾蘭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致,眼底佈滿寒霜。

  與魔有關,會是欲魔?還是暗隱主?但不論是哪一方,都不可能知道他們的落腳處,這些魔又如何能潛入別墅解開朶爾的封印?

  思索了片刻後,他就從次元袋裡取出一些工具,快速幫自己喬裝了下。末了,他見車子已開到山腳,就對小黃說:「到這就好。」

  「離山腰還很遠,你確定?」小黃熟練地將車子停在路肩,行雲流水,絲毫沒有煞車的反衝感,任誰也感覺不出他們停下前正處於將近兩百英里的時速。

  「確定,你別摻和進來。」諾蘭理了理亞麻色的及肩假髮,就戴上墨鏡下車,將小黃的勸阻聲關在門內,頭也不回地穿過馬路,三兩下就隱入樹林裡。

  帶著焦枯味的風擦過臉頰,隱隱吹來帶有麝香味的魔氣,徘徊的魔族是哪一派的人已不言而喻。諾蘭在雷德的協助下,沿著老方探好的路線,避開所有耳目,在參天山林中迅速穿梭,十幾分鐘後,他躍上山腰,離災區只剩不到幾分鐘的路程。

  這時,前方有幾許聲響,他收回雷德,將靈力壓制到最低,就雙手插在深灰色的羊毛大衣口袋裡,淡定自若地往前走,及膝的衣擺隨步伐輕揚,正如每位行色匆匆的路人。

  五個靈力不淺的人急奔而來,神色緊張,似乎在趕路,竟直接從他的身邊擦肩而過,嘴裡還唸著:「聽說數量不少,快去支援。」

  忽然,有人停了下來,遲疑地看向諾蘭,「你是……來探測的?」

  僅憑些微靈力就推測是探測員,看來這一區都被地府監管了。

  諾蘭拉下一點墨鏡,露出戴著角膜變色片的灰藍眼眸,稍微打過陰影的輪廓讓他看起來就像個混血兒。他操著一口流利的英國腔,擺出納悶的神情,「什麼?」

  對方呆了呆,看起來有些尷尬,身旁的伙伴就接著問:「你住在這?」

  諾蘭皺了下眉頭,語氣有幾分囂張與不耐,「你們是誰?警察還是記者?」

  能住在這個山區的都不是普通的有錢人,架子大,背後人脈也多,地府即使要監管,也不好過於高調擾民。這些人看他衣著不俗,墨鏡還刻著某天價名牌的小小logo,眼眉透著一股子目中無人的上流階層氣息,便只好以警察身份說幾句注意安全的叮嚀後,匆忙離開。

  實際上也的確是名門富豪的諾蘭,瞥了眼那群偵察員的背影,不由在心底冷笑。這麼容易就被打發掉,現在的偵察員都剩下些什麼貨色了?

  而這群被嫌棄的偵察員,也確實在好不容易擊退一批魔族後,才猛然意識到:「不對啊,剛才那個人沒有車是怎麼上山的?」

  可惜,為時已晚。

  諾蘭耐心地在山道上漫步,以同樣的手法打發掉兩組人,待老方確認所有人都跑去攔截試圖闖進來的魔族後,才讓雷德帶他一口氣飛回別墅的所在地。

  昨晚還矗立在幽嵐山色中的房子,此刻是一片平地,焦黑的枯土上,僅留下零丁看不出原樣的破銅爛鐵,他無語凝視眼前的慘狀,只覺「滿目瘡痍」這四字已不足以形容。

  一次的軟弱與放縱,又讓他錯過了什麼?

  「蘭。」感覺到諾蘭不穩的心緒,雷德忍不住拉住他,卻被下意識甩開,也不知是否是在遷怒。雷德立刻再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喊了聲:「蘭!」

  帶著些許委屈的受傷語氣,讓諾蘭心中一軟,輕嘆地回握雷德的手,說:「你先在這把風,我進去調查一下。」

  雷德欲言又止地嚅動了下嘴唇,半晌才鬆開手,默然站在原地。

  為免造成騷動,諾蘭先在四周佈下簡單的結界,才走到正中央取出迴空輪。他依據新聞的報導,大約估算了下時間,催動靈力,「重現十三小時又十分鐘前的記憶。」

  迴空輪迅速轉起,將他帶回昨夜還完好無缺的別墅中。

  舒嬿專注地捧著平板在客廳飄晃,平板上正播著包青天,大胖悠悠飄出廚房,穿過天花板回到二樓,一切都與平日無異。他環視一圈後,走進朶爾的房間。

  幻像中,一道黑霧穿過玻璃窗,在床邊緩緩化形,露出冷俊的眼眉與英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微彎,一頭銀髮在夜燈下神秘而耀眼,那是一個俊美清冷的男子。

  諾蘭詫異地睜大雙眼,注視對方良久,才回過神來。不對,這人不是泰特斯,因為那人從來不會對養父以外的人笑,只有欲魔才會用這張臉做出不符形象的事。

  他仔細打量對方的一舉一動,包括男人與朶爾交談時的親密神情,就越發肯定這人應當是欲魔,但這麼想著的同時,心裡也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不同以往的邪佞輕佻,欲魔對待朶爾的態度,與對待他的態度,非常不一樣。

  曾經,欲魔為了測試他的耐痛度,就趁他受傷無力反抗時,刻意掰斷他的手骨,手法十分粗暴,也不曾在事後為他接回斷骨,更不會如此溫言柔語,而是各種挑釁的調戲壞笑。

  「當午夜的鐘聲響起,你將記起阿蘭卡佩雷。」欲魔說完,就往牆上的結界符紋抓去,激起一小串金光,待困縛血族的結界被破除後,才又化成黑霧飛離。

  諾蘭震驚盯著那面被銷毀的符紋,久久無法動彈,心底一片冰寒。

  這時,手機震動了下,喚回他的注意力。諾蘭瞥了眼打開窗戶爬出去的朶爾,已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如今只需要找到其他人的下落。

  他取出手機,滑開最新的一條簡訊:「等。」

  十多分鐘後,諾蘭踏著火浪的虛影出來,收起迴空輪,走回雷德身邊,灰藍色的角膜變色片讓他看起來更加冷漠,彷彿世上最美的冰雪都落在那雙眼裡。

  雷德深深凝視著他,伸手輕梳諾蘭臉側的髮絲,說:「你長髮的樣子很好看,但我更喜歡你沒有任何偽裝的真實模樣。」

  惡鬼的陰寒在肌膚上絲絲蔓延,還有兩人一夜親密後的殘留氣息。

  諾蘭閉上眼,握住雷德的手,以靈力細細感應了遍。片刻後,他睜開失去溫度的眼眸,冷冽的嗓音有幾分輕顫,「你何時又被約翰控制住的?」

  「……」

  雷德沉默了會,苦笑道:「果然瞞不住你嗎?」

  「你刻意扮成欲魔,卻沒模仿到他的精髓,還留下了證據。」諾蘭摩梭雷德紅腫未退的指尖,被灼燒的傷口殘留著微弱的罡氣,絕非是碰到電爐所致,這便是他最初感受到的異樣,但他最沒想到的是,雷德竟利用自己的信任,在他最脆弱的時候,欺騙了他!

  ——彷彿是自小就擺脫不掉的詛咒,他總是一再被交予真心的對象背叛,兒少時期曾騙取他感情的那個男人如此,後來的欲魔也這般,如今,雷德也是。

  「舒嬿跟大胖呢?」諾蘭加重力道掐緊雷德的手,於掌心凝聚一股靈力。

  「不知道,他們與我無關。」察覺體內的陰氣在急速流失,雷德明白自己會有何下場,卻也不掙扎,僅是戚苦地笑著,「你知道約翰的病毒是如何運作的?」

  諾蘭沉默地看著他,想起次元袋裡那管還沒來得及施打的解毒劑。

  「是心魔。」嘴角的弧度漸漸淡去,雷德握緊諾蘭的手,即便那隻手將會令他魂飛魄散,「病毒依附心魔而生,所以變化多端,除了約翰,無人能解,即便暫時壓制,只要心魔又起,就會復發。而我的心魔……」

  諾蘭心中一緊,直覺不想聽到答案。

  「是你。」

  人死,因執念成鬼,又自陰煞重生,即成惡鬼。從他們重逢的那一刻起,諾蘭便知道雷德的執念為何,否則對方也不會在初次轉生成惡鬼的混沌中那麼輕易地認出他,但他從來不敢去問為什麼,因為他也有自己不敢面對的事實。

  「……」

  紐約五月的山風微涼,即便日正當中,也冷得沁入被層層包裹的皮膚裡,凍得諾蘭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半晌,他艱難地開口:「什麼時候復發的?」

  「在欲魔的船上。」想起那晚無意撞見的親密畫面,雷德再也遮掩不住妒火,黑色的血絲自眼角向外蔓延,腥紅的眼眸怨恨得像要滲出血般,令他聲嘶力竭地大吼。

  「十二年!你不告而別十二年,連句敷衍的藉口都沒有,你知道我是怎麼過的?你曾說過等我過世了會來送我一程,我每天都巴不得早點死,又怕你只是隨口說的,早就忘了約定,所以我每天在公寓等你,想盡辦法動用一切資源找你,卻發現我無從找起,我對你一無所知,因為你從來都不告訴我你的事,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嗎?」

  「好不容易等到你了,卻發現你已經跟欲魔在一起,我以為你選擇一個長得像我的男人,是因為心裡也惦記著我,誰知道他卻告訴我,不是他長得像我,而是我長得像你真正愛的另一個人!你知道我聽了有多恨嗎?」

  話語的最後化成洩憤的悲吼,刺冷的陰氣隨之爆出,在焦土上颳起一陣陰風,吹起諾蘭遮掩容貌的髮絲,也讓吼聲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雷德不敢相信地張大眼,竟見一滴淚珠自諾蘭的眼角滑落。

  這個從來都不肯示弱的倔強人兒,真的會為他落淚?

  雷德啞然伸出另一隻手,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當淚水真真實實地落在掌心上時,他才驚覺這滴淚有多沉,「蘭?」

  溫柔的呼喚深情又不捨,恍如昨夜兩情相悅時,諾蘭怔然望著他,久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茫然問:「你恨我便衝我來,為何要牽連蔚仙他們?」

  「因為……我想讓你擺脫他們,讓你只屬於我一個人。」雷德戚然道。他明白,在做出這些事後,自己將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卻也寧可玩火自焚,只為了弄清楚自己在諾蘭心中的份量,而如今答案就在手上。

  他的自私傷害了諾蘭,但他不後悔。一個平凡人類虛度十二年光陰,執著地追尋杳無蹤跡的身影,這漫長而無望的等待,早已讓曾經單純的心變得陰暗扭曲。

  被緊掐的手痛楚漸增,雷德握拳將淚水揉進掌心,輕輕撫去諾蘭的淚痕,柔聲問:「若這些神仙沒有隱瞞真相,你當年還會藉口追查竊魂案離開我嗎?」

  「……」

  諾蘭望著雷德滿懷祈求的雙眼,想起十二年前的一段往事。

  在解決黑道家族勾結妖怪內鬥的案件後,他本該回報偵察部門,派出善後的鬼差為雷德洗去記憶,卻在臨離去時,被雷德拉住。

  「我不想忘了你。」未受歲月洗滌的年輕臉龐難掩對他的迷戀,以帶了些許委屈的語氣懇求:「請允許我記得你,好嗎?」

  那雙酷似泰特斯的眼眸一點都不冷,是那樣溫和而純粹地只映著他一人,令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頭,讓本該再無交集的兩人從此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若他當年沒有追查竊魂案,是否還會離開雷德?

  諾蘭閉上眼,搖頭不語。

  「不會」或是「不知道」——他都答不出來。愛離別、求不得,這不只是雷德的心魔,也是他的心魔,所以他唯一能給的答案,只有一個。

  「我當初就不該讓你記得我。」諾蘭說完,就一口氣放出凝聚的靈力。銀藍的光芒打入雷德的體內,瞬間將惡鬼散成十顆小魂魄球,而後全數收入掌中。

  一個會背叛主人的鬼使,本就予以驅逐,而一個犯下殺業的惡鬼,既不能入輪迴,就只剩毀滅一途。他承諾過會送雷德最後一程,所以這一程,必須由他來送。

  緊握的拳頭輕顫,青筋在手背上微微突起,只要再催動一次靈力,掌心裡的惡鬼便徹底消無,從此,世上再不會有這樣一個對他念念不忘又纏繞他心神的人。

  既然是他的出現毀了雷德原有的命數,那他便用餘生的孤獨償還這份罪業。

  諾蘭咬著牙,絕然地收緊手指。

  「唉,別做會後悔的事。」

  憑空裡響起一聲低嘆。

  一束光打上諾蘭的手臂,震得他拳頭一鬆,露出那顆被封印的魂魄。蔚仙揮著袖袍,將雷德收入乾坤囊,踏出隱蔽的空間,無奈道:「都讓你等一等了,這事並非沒有挽回的餘地,你這孩子怎麼就是不聽勸呢?」

  諾蘭低著頭默不吭聲,待手臂的麻意退去了,才抬起已經冷卻的眼眸,恢復一貫的淡漠,「你一直都在?」

  蔚仙搖搖頭,一是為諾蘭的倔性,二是回答問題,「剛到兩分鐘,正好趕上你們談話,我也想知道怎麼回事,就忍到現在才出手。先進來吧,這裡不宜久留。」

  諾蘭喚回老方,隨蔚仙進入龍鬼,卻見裡頭空無一人,「其他人呢?」

  「都在刀叔那,多虧他及時救援,否則真得滅團。」蔚仙徹夜跟路娘娘對招,又來回奔波,實在累得夠嗆,竟也顧不得什麼形象,袖子一挽,先灌杯溫茶緩口氣,才如珠炮般地連聲埋怨:「我從昨晚就被路西法困著,到今天中午才溜出來,手機還打到沒電,偏偏你們不是沒戴通訊器就是沒信號,真是氣死我也。」

  諾蘭移開視線,極力抹去心頭的酸楚,不願再回想昨夜與今早的事,「通訊器壞了。」

  「猜到了。」蔚仙從袖中取出新的通訊器,搖頭嘆氣,「這事我也有疏失,昨晚發覺雷德的靈光有異,卻沒往深處去想,以為他是擔心你所致,直到我得知基地的結界被毀,你非但聯繫不上,舒嬿也失蹤,才驚覺有人窩裡反。」

  諾蘭重新戴上通訊器,「他們現在如何?」

  「不算太糟。」蔚仙的聲音極其疲倦,「史戴西沒事,就是情緒低落,肯尼熊被打進泳池,泡了回滾燙的溫泉,睡得正死,大胖受了重傷,但有我的仙印加護,休養數月便可,舒嬿也沒事,不過我藉契約感應找了她半天都沒下落,最後才在哈尼醬的口袋裡發現封印她的靈器,正在讓人破解中。」

  「哈尼醬能封印她?」諾蘭的語氣充滿了質疑。

  蔚仙怒,「身為一個隊長,你不能這麼瞧不起你的隊員。」

  「……」

  在諾蘭表示虛偽的鄙夷目光下,蔚仙只好摸了摸鼻子承認,「好吧,哈尼醬確實沒能力。正確來說,是有人封印了舒嬿,再順手放在被扔棄的屍體上。」

  諾蘭一愣,「哈尼醬他被……」

  蔚仙無奈點頭,「雖然早已預料到有這一天,但我沒想到會這麼突然,更沒想到會是因為雷德而起,弄得我們如此措手不及。心魔……原來病毒的關鍵是在心魔,難怪能這麼輕易影響人的意志,而我們怎麼研究也都沒想到這一點。」

  諾蘭沉默了會,取出那管解毒劑扔過去,「拿去研究。」

  蔚仙訝異地接住,「只有這麼一份,一旦宿魁用掉就沒了,你真的要放棄雷德?」

  諾蘭垂眸握緊依然冰冷的手,待感受到指甲刺入掌心的痛後,才面無表情地說:「他既然選擇同流合汙,救不救又有什麼區別?」

  蔚仙無語,只得搖頭收好解毒劑,「朶爾已被帶進西方地府。」

  諾蘭意會地點頭,「審判之日,已成定局。」

  「嗯。」蔚仙輕嘆地交疊雙手,語氣有些不穩,「諾蘭,我從沒懷疑過你,但以你和雷德的關係,我必須再次跟你確認,我告訴你的事,他知道了多少?」

  約翰的病毒之所以可怕,不只在於與心魔共存,還在於他能藉此侵入神魂,感知受感染者所想的一切,不論是否願意告知,只要一個念頭閃過,便足以洩漏心底的秘密。

  諾蘭勾了下嘴角,喝下面前已冷的茶,抿緊盈滿唇齒間的苦澀。以他對雷德的信任,確實曾透露過一些資訊,但也沒來得及全然坦承,真不知該說是慶幸,還是諷刺,「放心,你的計畫,包括最重要的那個機密,我誰也不曾提過。」

  蔚仙一聽,這才像洩了氣的皮球癱在沙發上,喃喃道:「那好,那就好。」

  低啞的嗓音微微輕顫,雖是鬆了口氣,卻也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惶恐與不安,彷彿那個機密牽扯到的不僅僅是天下安危。

  片刻後,蔚仙總算緩過勁,重新給兩人沏了茶。

  淡雅的茶香繚繞,諾蘭的思緒也隨之沉澱。他接過杯子,讓熱燙的茶溫驅散掌中陰寒,平靜地問:「下一步?」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蔚仙抿了口茶,氣定神閒地吐出一個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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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1 23:5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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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天目復甦


  克里斯這一睡,又陷入深沉的泥沼。

  幽冥的天空是濃墨般的絳紫,一抹慘澹月影低垂,在濃密的陰氣遮罩下,無聲傾訴亙古流傳的淒冷。蜿蜒在荒蕪沙礫的望川河一望無際,沒人知道這河是從何處來又往何處歸,只猜許是那天上星河的倒影,將世間無常的怨都凝聚至此。

  刺骨的陰風襲過滿目蕭索,一塊半碎的頭骨被吹得滾了幾圈,遠遠對上正巧走來的人,空洞的眼窩便乍現一點螢光,又轉瞬消逝,殘燭終是殆盡。

  克里斯背著奄奄一息的人,一步步往前走。沾染血跡的靴子極為沉重,卻只留下淺不可見的印子,彷彿走在這荒原上的只是一縷不著地的幽魂。

  能出入陰陽交界的路,並非只有鬼門關前的那幾條大道,在遠離地府的幽冥荒境裡,也有短暫的裂口不時出現,只要時間沒估錯,那就是他們逃出生天的希望。

  胸腔被冷風狠狠灌入,激起一陣刺痛,克里斯悶咳一聲,吞下湧上喉頭的腥熱吞,就托了托背上的董司常,繼續邁出吃力的步伐。失去契約之力的他已恢復凡人之軀,不再擁有優秀的體能與修復能力,只能憑己身過人的意志與怨恨支撐著。

  恨蒼天無眼,恨小人作祟,更恨自己不夠強大,無力保護心愛的人。

  「阿克。」

  背上傳來微弱的聲響,克里斯快速調整狀態,恢復一貫的爽朗語氣,「安怎?」

  回答他的,是一雙摸上臉頰的冰冷小手,幾乎要凍碎他佯裝出來的堅強。

  董司常自小受盡寒毒之苦,體質本就較為虛弱,如今好不容易才從咒殺中解脫,還沒恢復元氣,就又受包閻王一掌,差點神魂俱滅,若非董閻王事先偷塞了些仙藥給克里斯,否則他早就要熬不住了。

  「董小七?」克里斯又喊了幾聲,都沒等到回應,只發覺肩上有微微的溼意,在這陰冷的地方,連淚水都冰得教人心寒。他咬著牙壓下心頭酸楚,保持開朗的語調,說:「哭瞎密啦?你看,裂縫已經開了,就在那,再過一會,我們就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可是,阿克,我們已經來不及了。」

  話聲方落,強大的威壓倏然降落,克里斯震驚地瞪向後方,竟見三位閻王率領鬼兵飛奔而來,聲聲盡是誅滅討伐之辭,頃刻間,就要將他們團團包圍。

  不!他們明明熬過了千辛萬苦,只差臨門一腳,怎會突生變故?

  克里斯不甘地嘶吼一聲,爆出僅剩的全部靈力往幽冥裂縫衝去,拼死也要把董司常送出去,但他沒想到,在裂口即將關閉的那一刻,被推出去的人竟會是他。

  「董司常!」他奮力捶打被陽光炙烤的柏油路,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要扒開那該死的陰陽相隔,即使逆天而行,也要救回那寧可犧牲自己也不願拖累他的蠢蛋!

  忽然,一個人從身後壓上他,詫異地驚呼:「哇!克叔你怎麼哭了?」

  這聲音?

  克里斯茫然地回過頭,竟見到一臉燦笑的俊俏男孩,才醒悟過來,他又作夢了。

  ——長久壓抑的不安與思念,將不同時間的記憶全都混淆了。

  葉育,一個他從小娃兒照顧到大的孩子,每天陪著玩耍吵嘴,陪著打架,又陪著傾聽戀愛煩惱,即使後來因失憶而性情大變,他也一直看著對方哭泣或歡笑,卻那裡知道,他最後也必須親眼看著這個視如親兒的人被天雷打得煙消雲散。

  「你在看什麼?」葉育探過頭,瞧見他腿上的東西,頓時睜大碧亮的雙眼,不可思議地大喊:「看軍曹也會看到流目屎?克叔派器(壞掉)啦!」

  「死囝仔,你才派器!」

  克里斯怒地巴去一掌,被身手敏捷的葉育閃開後,就開始兩人例行的摔角賽,你一拳我一腳,什麼招式都使出來,直到他以一招過橋摔把葉育壓在地上,聽著死小孩唉唉大叫:「執事救命!」才終於笑出來。

  這樣調皮又欠揍的小育,他十分想念。

  「克里斯,別太粗魯。」

  低柔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無奈,克里斯聞聲望去,正是擺著一張古板臉的黑晊世,而對方身旁竟站著蓄了一頭烏黑長髮的葉育,同樣精緻的五官,已不見曾經燦爛的笑容,只有被憂愁繚繞的恬淡靜雅,也固執得讓他這個作老爹的心裡犯疼。

  不知何時,天空閃過驚心動魄的銀光藍電,打散了眼前的一切,只留下那堅持自稱尤爾的葉育,彷彿他又回到天降五雷的那一日,尤爾蒼白的臉蛋爬滿了漆黑的紋路,一如自己現在的身份——魔族。

  生命中所有珍視的東西,都從那五道誅魔天雷落下後,被一一剝奪。

  「你為什麼要這麼傻?」克里斯抓住尤爾單薄的肩膀,即使知道這是夢境,也無法克制地大吼:「成魔又如何?你以為犧牲自己就不會連累我們嗎?錯!地府根本不在乎這些!你知道他們怎麼對董事長的?我們費盡心思殺了魔女,結果還不是……」

  兜兜轉轉繞了這麼多圈,他們依然也無法逃出失去摯愛的詛咒。

  「克叔。」尤爾難得朝他揚起笑靨,笑得像個孩子,「謝謝你給我一個家。」

  剎那間,他回到許久前的最初。

  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獨棟別墅裡,一個小屁孩抱著白色狐狸,上下亂跑地咯咯笑,身後跟著哭笑不得的男人柔聲勸說:「小心看路。」孩子的親媽卻粗手粗腳,一個不小心就撞得小孩哇哇大哭,戴著墨鏡的阿宅窩在牆角研究機器,穿著和服的女子貼心端來茶水,廚房永遠燉著香味四溢的湯,客廳裡也永遠有吵不完的噪音。

  世間最平凡的幸福不過如此。

  克里斯靜靜坐在沙發上,望著這熟悉又遙遠的一幕。

  突然,他的腰身被戳了一下,轉頭望去,就見董司常正用一雙烏黑大眼注視自己,毫無波瀾的稚嫩面容下,是百年來默默潛藏的愛戀,讓他心中一軟,便低頭吻了上去。

  「阿克。」

  視野再次暗下,所有溫暖都被殘酷的現實洗刷而去。

  懷裡的身子又硬又冷,像泡在幽冥寒池中的冰雕,連顫抖都是種奢侈。克里斯心痛地流下眼淚,想用自己的體溫去融化董司常身上的冰寒,卻見裂痕依然不斷蔓延,一點又一點地割破他所珍愛的每處肌膚,而他已被凍得放不開手。

  「你要……活下去。」

  不!

  碎裂的冰雕化為粉末,他在惡夢中又一次嚐到戀人魂飛魄散的痛。


  「轟——」

  一樓偌大的觀察室,忽然爆出銳利的戾氣,尖銳的警鳴大響,躺在法陣上的人睜開佈滿血絲的雙眸,奮力躍起,以驚人的速度往外衝去,卻一頭撞上隔離結界摔倒在地板上,力道之猛,竟讓整棟大樓有幾分搖搖欲墜之感。

  這時,結界被撤去,湧入難計其數的兇殘魔獸,此起彼落的嚎聲伴隨沖天腥臭,腥紅的血目只有麻木的殺意。已被激起血性的牠們,張大沾黏唾液的利齒,毫不猶豫地衝向男人。

  緊接著,結界落下,斷絕任何逃脫競技場的生機。

  深陷夢魘的克里斯面容扭曲,意識混亂地遊走在現實和虛幻之間,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能在被染紅的視野中,依循血脈裡的好戰因子而動。

  他揮舞凌厲的利爪,不論對手的體型比他大上多少,都能準確找到要害,將對方撕得支離破碎,動作敏捷,下手狠絕,像要藉一次又一次的殺戮宣洩心中仇恨,而這戰績也確實勝過以往的每個實驗品,讓參與這場實驗的所有人都嘆為觀止。

  「不愧是那一個支系的天目人族後裔。」有人忍不住讚嘆。

  然而,他們還高興得太早。

  被放進去測試的魔獸很快就被肅殺一空,但克里斯卻像殺上癮般,還想繼續再戰。他發現沒對手了,便開始瘋狂地撞擊結界,每一下都掀起不小的震動,連地面也轟隆搖晃,看得人心底發顫,深怕這野獸會打破牢籠的禁制掙脫出來。

  一樓的研究員見結界逐漸不穩,驚覺這場改造已超出預料,便緊急撤退。

  在二樓觀看的安慈皺起眉頭,神情十分凝重。

  艾娃急得要命,見約翰仍一副事不關己地滑手機,不禁氣結,「你還有心情玩?讓你再三確認有無問題,結果又失敗了,你說我們去哪重新找人?」

  數千年來,他們致力於還原遠古天目人種的血脈,試圖培育出一個最完美的戰士,以實現他們的最終計畫,可惜,每一個實驗對象不是陷入癲狂,就是無法通過比鬥測試。安慈歷經無數次的失敗,終於歸結出兩個原因:前者是混雜的天目支系血脈過多,致使在改造過程中相互衝突而發狂,後者則是覺醒的支系血脈不夠強大。

  他們尋尋覓覓,終於找到葉育這個既是純淨之魂又是單一天目支系後裔的優秀人選,可惜中途出了差錯,葉育的真實身份令安慈不得不毀掉他。因此,克里斯成了他們的新希望,雖然他擁有的天目血脈十分稀薄,卻也是精純的單一支系,還是天目人種中最受崇敬的一支。

  照理說,這一次應當會萬無一失,但此時看來,恐怕又要功虧一簣。

  約翰挑了下眉,檢查自己偵測出來的數據,各項指數都超出預期的水準,堪稱完美,再打量了下克里斯的狀況,虛心求問:「哪裡失敗?」

  「一個意識不清、無法控制的野獸,只知殺戮,要他何用?」艾娃沒好氣地說:「都忘了你是純惡之魂,怎麼可能懂靈魂的真義?」

  「……」

  喔,這個人身攻擊好有道理。

  約翰淡笑不語地低下頭,溫文俊雅的臉上毫無怒意,像極一個接受前輩教誨的翩翩君子。艾娃見狀,本想再遷怒幾句的心情也沒了,便輕哼地朝外走去,「我去處理失敗品。」

  「慢著。」安慈忽然出聲。

  艾娃不解地停下腳步,「主人?」

  安慈無視她的疑惑,注視下方恍若失心的男人。

  艾娃不敢擅做主張,只好走回安慈身邊觀望了會,見克里斯仍無好轉跡象,不由遲疑地咬了下嘴唇,「主人,您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為何這麼……相信他?」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為何安慈這麼在乎克里斯?

  她跟隨安慈最久,對主人的脾性自然是最為瞭解。以往的實驗對象若有一點不理想,安慈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捨棄,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執著,更別說這五年來對克里斯的所有包容,就連他一向最寶貝的純惡之魂都沒有這樣的待遇,再確切點來說,克里斯甚至沒有一點符合安慈過往會招攬的標準,除了原祖天目血脈以外。

  安慈的神情稍緩,「還記得你是如何跟著我的?」

  「記得。」艾娃低下頭,滿懷虔誠的臉龐褪去所有豔色,看來竟有幾分清麗,「是您救了我,又助我重獲新生報仇雪恨,艾娃願永遠效忠主人。」

  「知道我為何願意救你?」

  艾娃搖頭。

  「因為你有機會逃跑,卻沒有。」

  艾娃一愣,「您的意思是……」

  安慈輕嘆:「即使希望渺茫,你也不曾放棄要打敗仇人,克里斯也是。」

  而他自己亦然。

  一個靈根普通的武夫,本來是入不了安慈的眼,直到他聽說有人劫獄救七世子,且屢敗屢戰,才對克里斯起了點興趣,又見對方即使性命垂危,也要孤軍奮戰,不屈不撓地與地府作對,那份近乎自殺的愚蠢與執著終於打動了他。

  ——同樣的遭到背叛、同樣的失去所有、同樣的孤立無援、同樣的寧死勿屈、同樣的與天對抗,他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他沒想到,讓葉育見識到「光明」之惡而倒戈相向的計謀,竟會落實在意外之人身上,更沒想到的是,對方也擁有單一天目的血脈,令他不得不更動帶罪仙靈的祭品人選,藉董司常的安危來牽制克里斯。

  不過,現在這結果又出乎他意料了。

  一個即使成魔也不被聖碑視為背叛光明的人,其精神力應當比他最初看好的葉育還強大,沒道理會敗在回歸原祖血脈的衝擊上,究竟是什麼讓克里斯陷入癲狂?

  安慈仔細感應克里斯的心緒波動,發覺對方雖然情緒激烈起伏,卻並非是徹底地混沌不清,反倒像是在執著什麼的狠勁,便沉思了會,對約翰說:「你去注射病毒,把他喚醒。」

  「……」

  Excuse me?

  約翰的逼格再高也懵了。

  要他一介文弱醫生跑到發狂的猛獸面前去打針,然後樂呵呵地鑽進對方的意識裡拍拍手說:「親愛的,早安,該起床了。」這怎麼看都不是他的畫風,何況估計他還沒走近,就會被一掌刷成地上的屍塊了。

  於是,約翰輕咳一聲,回予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若大人的傳音他都聽不到,我想現在再施打病毒也不容易作用,當然,如果當初沒幫他解毒,也許就會不同。」

  言下之意,這都是安慈大人的鍋,他不背。

  其實剛說完就發現問題點的安慈:「……」

  「呵。」

  才被人身攻擊的純惡之魂,就、是、任、性!


  *  *  *  *


  「喀啦!」

  結界終於發出一聲碎裂,散作齎粉消失。一人踏入滿地狼籍的觀察室,趁克里斯反應過來前,就迅速欺近。白晰的手腕一轉,細長的針筒便要刺下。

  電光石火間,一道疾影閃過,來人的手就被緊緊握住。

  安慈頓了一下,有些意外自己竟能被擋下,又見對方沒有進一步攻擊,眼底的陰霾才總算一掃而空,揚起壓抑著激動的滿意微笑,「清醒了?」

  克里斯像是終於發洩夠般,一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汗水自低垂的染血臉龐滑落,滴在凌亂的腳印上,差點污了懸在胸前晃蕩的項墜。他直直瞪著白色的小兔頭,聆聽滿腦海迴盪的呼喚,被原祖血脈支配的喧囂才漸漸平息。

  夢醒了,但耗盡心力的空虛與夢魘殘留的餘悸,仍讓他處在茫然中無法言語,直到一股熱流自眉心緩緩流入,他才鬆開安慈的手,乾啞著嗓音問:「什麼情況?」

  「你成功了,現今世上唯一的上古高階人種。」安慈放下輸入靈力的手,收起針筒,又一個翻掌,多出一杯水,「喝口水歇一歇,接下來,該是實現計畫的時候了。」

  克里斯接過水一口灌下,緩解喉腔的乾涸後,暢快地抹了把臉,才發現手上全是黏膩的血,再環視慘不忍睹的四周,竟都是魔界最兇殘的猛獸屍塊,就不禁捏了把冷汗。

  靠!好家在他打贏了,不然到時要怎麼去見董小七?

  這麼想的同時,他又忍不住慶幸被改造的人是自己。按照安慈的最初計畫,是希望讓葉育來接受這返祖改造,但那孩子連自身成魔後的兇殘都無法接受,又如何能熬過這毫無人性的殺戮考驗?與其讓小育在一次次改造中崩潰發瘋,還不如由他來承受。

  忽然,一陣窸窣聲響傳入耳裡,克里斯循聲往上望去,就見二樓站著許多人,那些人幾乎都在用一種觀察稀罕珍獸的目光打量他。他下意識抖了抖耳尖,發覺聽力變得比以前更加敏銳了,甚至能清楚聽見那些研究員的竊竊私語。

  「這項實驗成功,往後能改造更多物種……」

  「不知之前的實驗體還能不能重新試過?」

  「還談那些廢棄的失敗品做什麼?都拿去回收了。」

  操!

  克里斯眉頭一皺,朝那兩人瞪去,凌厲的殺氣嚇得他們立刻噤聲。

  安慈捕捉到他臉上的厭惡,便傳了道密語給艾娃,讓多話的人永遠閉嘴後,溫言勸道:「要幹大事就別拘泥小節,這些都是必要的犧牲,無須分心在多餘的憐憫上。」

  「喔,你親愛的日帝教的?唔!」克里斯不予苟同地回完嘴,就被一股威壓打得氣血翻湧,整個人像被釘住般無法動彈,饒是他想催動靈力抵抗都無濟於事。

  安慈的臉色極冷,似被戳中逆麟,烏眸深沉,「克里斯,有些話,我可以任你隨意撒野,但有些人,你絕不能有半分污衊。」

  「……」

  威壓撤去,克里斯不悅地抹掉嘴角血水,勉強找到還算乾淨的背心一角,將小兔項墜擦了擦放進衣內,就理也不理安慈諱莫難測的神情,大步離開。

  約翰站在二樓,將兩人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嘴角的弧度漸深。

  艾娃執行完安慈的交代,帶著一身血味回來,望見站在窗邊的優雅男子,不由伸臂勾上他的脖子,漾起艷麗的笑靨,柔聲嬌語:「你不但收取小福星的魂魄,又順利將朶爾送進西方地府,還成功幫主人造出他希冀的戰士,一連立了這麼多功,果真不負主人對你的期待。」

  約翰溫柔一笑,「是大人英明,我不過是盡本分而已。」

  「是嗎?」艾娃伸出豔紅的指甲,輕刮他俊雅的臉,「我還以為主人決定處死你的心肝寶貝,讓你心生不滿,才會到現在都不認他為主,只肯喊他大人呢。」

  「您誤會了,在我心裡,只有『大人』這個稱呼才能表達我最高的崇敬。」約翰摟住貼來的身子,在她耳邊呢喃:「何況,尤爾依然在我的一手策劃下步向毀滅,甘願以最壯烈的方式結束生命,如此驚心動魄的傑作,我豈會不滿?」

  因為——「不滿」二字,已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克里斯回房沖了個澡,心想快要能見到董小七了,便對著鏡子打量一番,開始修剪五年未理的頭髮,又將鬍渣都剃了乾淨,從一個邋遢大叔變回充滿朝氣的大帥哥後,才圍著浴巾踩著夾腳拖出來,嘴裡還哼著連他都不知道的歌,澄藍的眼眸盡是久違笑意。

  不過,這份愉悅在看到安慈出現在他房裡時,就立刻蕩然無存。

  他挑了挑眉,瞥了眼對方身旁托著什麼東西的一朵黑霧,心想這人也不是第一次不請自來,就懶得過問了。於是,他連個招呼也不打,逕自從冰箱拿出啤酒,先乾了爽一回再說。

  安慈看向煥然一新的克里斯,不禁一怔,隨即掩去心思,而一向淡定自若的臉也難得出現了猶豫之色,因為這房間比他上回過來又亂了不只一倍,用豬狗不如來形容都玷污了豬狗,讓他拿不定主意該把東西放哪。

  偏偏克里斯也不理會那股略帶幽怨的視線,喝完啤酒就嘴巴一抹,大搖大擺地走到衣櫃前抽掉浴巾,如此豪邁奔放,囧得安慈只得趕緊別開目光,將視線落在床上的染血衣褲,頗有氣無力地說:「你每天就這麼睡在這上面?」

  克里斯頓了頓,不由誠懇道:「我忽然發覺你很像我一位非常親密的人。」

  安慈愣,「誰?」

  「我老母。」

  「……」

  克里斯穿好內褲,在櫃子裡翻找一通,毫無所獲,就走到床邊拉開棉被,挖出幾團皺巴巴看不出原型的東西,顯然是打算從這裡挑出一件勉強能穿的衣服。

  安慈看不下去了,將黑霧送到他面前,「這裡。」

  只見黑霧上擺著一塊折疊整齊的白布,布面上的繡紋精細,流轉著淡金色的靈光,可見這絕非一般之物,克里斯便問:「這是幹嘛?」

  「特別為你準備的,穿上便知。」安慈不再給他發問的機會,直接一個揮指,讓白布凌空而起,宛如一條靈巧的白蛇,朝克里斯迅速飛去。

  「喂喂喂!你等一下!」

  有聽過被強行扒衣,沒聽過還有被強行穿衣的,特別是這款只用一塊白布飛啊飛的穿衣法,這是要Cosplay木乃伊還是倩女幽魂?操!

  熊熊被自己的腦補囧到,克里斯一臉吃屎地往後一跳,抬腳就將拖鞋踢向白布。

  誰知,白布彷彿是感應到什麼,竟躲開夾腳拖攻擊,以更快的速度纏上克里斯的身體。剎那間,布上的繡紋金光大放,接著他眉心一燙,似乎有什麼裂開,一股力量自下腹湧起,如共鳴般隨白布的穿梭流竄全身,靈魂也像掉進一個漩渦,被送進另一個時空。

  那是不屬於認知裡任何一個地方的壯蔚山海,奇鳥飛騰,異獸咆哮,飛砂走石間,金戈鐵甲齊鳴,殺伐鼓聲連天。他的胸口在翻騰,盡是豪情壯志,遂憑著一股沖勁奮力一躍,竟穿過雲海,以氣拔山河之勢擊出一拳。

  山崩石裂,掀起了萬丈波瀾,底下的萬千子民齊聲吆喝,他感覺自己乘著颶風衝破蒼穹,天地為之色變,一道巨大的天雷劈空落下,隆隆轟聲不絕於耳。

  又是一個剎那,就已歷過滄海桑田,轉瞬來到了現在。

  克里斯錯愕地張大嘴,半晌後,才晃了晃腦袋,左看右看,依然是他豬狗不如的臥房,才發覺剛才的所見所感只是一場幻覺,便問:「你給我下什麼幻術?」

  「不是我,是你的衣服,那也不是幻術,而是你的原祖傳承。」安慈上下打量他一番,難掩滿意之情地點點頭,「很合適。」

  「瞎密衣服?」克里斯低頭一看,發現白布竟已變成衣褲,便納悶地轉到鏡子前,只見自己穿著極似皮革的無袖套裝,貼身的剪裁完美展現每一處肌肉線條,敞開的胸口還浮現一道淺淺的圖騰。他仔細比對了下,果真是布料上的繡紋,「這怎麼回事?」

  「上古天目人族皆為貴族,他們之中有一宗族驍勇善戰,力大無窮足以劈天,叫……」安慈發出兩個怪異的音節,果不其然收到克里斯疑惑的目光,便笑道:「以現在語來解釋,就是『人王』之意,而你身上穿的就是他們領袖傳承的戰衣,胸口的紋印即是族徽。」

  「那時,人人以他們馬首是瞻,在那人神妖魔混雜的時代,戰爭衝突不斷,特別是當創世的那匹上古神離去後,人命更如螻蟻,唯有天目人族方能與永生者一戰,其中便以人王支系為最,他們甚至還曾率領天目人族向天宣戰,幾乎就要成功了。」

  安慈冷笑一聲,是嘲諷亦是輕蔑,也或有生在當時卻飽受不公的憎怨,令那鶴髮童顏流露出符合真實年記的滄桑。他仰頭注視一身英氣颯爽的克里斯,忽有幾分恍神,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撫對方胸前的圖騰,像在藉此回憶那些塵封的過往。

  「不過,他們最後也沒能當上人族的王,一場滅世巨洪將高階人種盡數消滅,倖存者雖有天目,但為了生存繁衍,不得不接受天帝的安排,與普通人族姻親,而在一代代的血統交融下,消失在歷史洪流中,這戰衣便再也無人能穿。你是它沉睡萬年以來第一個,也將會是往後唯一一個的主人。」

  克里斯微皺眉頭,感覺被撫過的地方有些酥麻,便心中一動,握住那隻手,望進安慈那雙深幽的烏黑眸子,有些猜不出對方這舉動的用意。他聞到一股熟悉的幽香,似乎就是安慈種在庭院裡的那些花,但在酒精的催化下,竟讓此刻的無聲凝視變得有些曖昧。

  身為一個資深前直男,即使他被董司常掰彎了,也從來不會跟某些特殊女性群族一樣,用特殊的濾鏡去看男人之間的互動,但現在這個情況……

  一個靈光閃過,克里斯想起月仙貝貝的那場打賭,就臉色一沉地推開安慈,從換下的牛仔褲裡掏出一包菸,漠然道:「別忘了約定,我幫你打完這一仗,就會帶董小七離開,之後你要對這世界幹什麼大事,都與我們無關。」

  「……」

  狼崽大了,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

  安慈沉默地收回手,垂下有幾分冷意的眼眸。不可否認,他對克里斯確實有好感,但那份好感還不足以令他放棄一切,何況世上沒有他斬不斷的緣分,就連守護者與上古神子的永世姻緣都能被他粉碎,區區一個小月仙牽的紅線又有何難?

  於是,安慈抬起恢復溫和笑意的眼,一如既往地柔聲說:「放心,事成之後,我定會遵守承諾,絕不阻止你們倆遠走高飛。」

  因為,他執意要留的人,必會自願留下。


  與此同時,人界極北的天空轟地落下一道赤紅雷火,直直打入一座巍峨冰山,一朵豔紅花火於山尖綻放,卻又似被冰雪凝住般不增不滅,灼灼其華,蔚為奇景,一時間,成為各旅遊攝影網討論的熱門話題。

  凡人不知,此刻的天界已一片嘩然。

  天帝面色凝重地注視異象,手中的玉杯已被捏碎。只見仙氣繚繞的天空,竟浮現一抹狀似蓮花的血紅薄霧。他眸色一沉,趁滿朝文武無暇顧己時,掏出不符他高冷帝神形象的哀鳳,傳出訊息。

  ——「天目人族現世,封印將破。」

  西方地府的貴賓房裡,路西法故作高傲地在朶爾身邊踱步,一心沉浸美色中。這時,歡樂頌的鈴聲響起,他抽出一台背後貼著「主愛世人」的哀佩,打開死對頭米迦勒傳來的落落長簡訊,半晌,他將訊息轉發出去,並多打了句話。

  ——「是時候了。」

  魔界的萬魔宮中,七魔君之首的傲魔,揚起意味深長的微笑。

  「瞭解,親愛的父親。」


  台灣,一處陰暗的巷隅,亮起一撮金光,照出一張過份削瘦的憔悴臉龐。蒼老的容顏看似與一般市井老人無異,卻又滄桑更盛,彷彿這人經歷過無數劫難,既疲憊得了無生氣,又似看透一切地沉靜。

  指尖於空中滑動,結成一道五芒星印,男人低念一聲咒語,將結印散作無數星點飛逝,幾分鐘後,一顆紅白相間的圓球便憑空砸來,將他吸了進去。

  男人再睜眼,便已站在一個客廳裡,面前是一位熟悉又陌生的老朋友,他始終抿直的嘴角才稍有鬆懈。然而,五年多的心結與隔閡,讓他們一時間都難以開口打破沉默。

  蔚仙深深注視著對方,心中幾番嘆息,非為那頹頹老矣的外貌,卻為那沉如止水的靈魂淡光,直到男人肩上的黑蝶化作一個身穿和服的美麗女子,這份感傷才總算被沖淡。

  「仙君別來無恙。」女子欠了個身,掩嘴低笑,許是想起兩人上回的碰面。

  「別笑話我了,我這身行頭可不容易。」蔚仙無奈地乾笑完,就將手中緊握的藥瓶遞去,「辛苦了,乞顏他們正在等你,這能解開你身上的禁制。」

  男人遲疑了會,接過藥瓶灌下,一道光芒過後,就恢復俊朗儒雅的青年之姿,唯獨眼裡的神彩依然沉寂。他一言不語地交還空瓶,踏著穩健許多的步伐,直直沒入蔚仙身後的那道牆,彷彿此生只為一個目標而行。

  他穿過層層屏障,來到龍鬼最隱密的禁地。偌大的房裡,許多前所未見的精密儀器以某種規律圍繞在一個龐大法陣外,為懸於法陣上的人提供源源不絕的能量。

  這一刻,男人黯淡的眼眸,終於浮起些許波瀾。

  一切就快要結束了。


☆  ☆  ☆   ☆  ☆  ☆    ☆  ☆  ☆


  【世(是)間(奸)情小劇場 Part I】


  變帥了的克叔,才收到老闆想潛規則的暗示,就又迎來同事的性騷擾。

  艾娃貼上她的大胸細腰翹屁股,「來打一炮吧。」

  「……」

  魔界女子就是這麼率真不做作,跟人界那些裝白蓮花的妖豔賤貨好不同!

  克叔委婉道:「人類之中某個特定族群曾有一句話。」

  「什麼話?」

  「一入腐門深似海。」

  「……」

  艾娃怒了,「你明明本來就喜歡女人的,我到底哪裡比不上董司常那個死矮子?」

  克叔生無可戀地瞥了眼對方擠過來的洶湧波濤,「拎盃現在喜歡平胸系。」

  「……」

  艾娃氣哭。

  去你媽的死基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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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4 06:5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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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安慈(上)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仰頭注視問話的高大男子,搖了搖頭。

  沒有天目的次等人種,生來就是奴隸,怎能擁有名字?能在一出生就被大宗族圈養已是很好的福氣了,儘管他們的作用就是供貴族使役玩樂,必要時,還會被推上戰場當誘餌。

  在這混亂的時代,天目人族為各自利益分成數派,相互惡鬥,甚有與妖魔勾結,欲稱霸天下,更有人王一脈在打敗無數勢力後,不甘居於永生的神魔之下,竟聯合部眾向天道挑釁。人間處處是烽火連天,最痛苦的,莫過於被夾在其中最卑微弱小的次等人種。

  終於,有一天,人王捅破了天,大地再也承受不住長久以來的摧殘,降下一場滅世之災,山崩地裂,海嘯吞噬,人間幾乎死寂,男孩所侍奉的安族也逃不過滅絕的命運。

  他還記得,自己在失去意識前,正被一個妖獸踩在腳下,醒來時,就已身處異地,滿目瘡痍的荒野不見一個活物。他一身傷痛地躺在地上,又濕又冷,正感到絕望之際,一個天神就身披耀眼金芒,腳踏九火輪從天而降,宛如黑暗中的曙光。

  一條瀕死的賤命僥倖得救,男孩心存感激,不敢有半分失禮,搖完頭就趴回地面,又怕天神以為自己不願回答,就趕忙撥開瀏海,露出額頭上的刺字——安。

  男人盯著刺字沉吟了會,便伸手往他額上一抹,溫柔笑道:「那我先喚你小安吧,記住,你之所以叫小安,並非是因為你曾為安族奴隸,而是你的生命始於『安』字。」

  從此,男孩不再是奴隸,而是一個有名字的人。

  為了報答恩情,小安隨侍在側,比服侍過往的主人都還要盡心,後來他才知道,這位賜予他新生的男人不是一般的神,而是為大地帶來光明的日帝,是創世之初最早降生,同時象徵著希望的帝神之一,便越發地景仰尊崇。

  悠悠歲月,在一心跟隨日帝的修行中度過,轉眼間,他也踏入仙門,從一個目不識丁的孩兒長成小有修為的少年,不求飛黃騰達,不為功名利祿,只願做日帝身旁默默無聞的小廝。

  這一日,他們為設計三界結界,駕著烏日火輪來到極北之境。

  他揉了揉眼醒來,發現外面天色仍暗,車內卻已空無一人,便立刻起身爬出烏日,隨即被迎面撲來的寒風打得一顫。因滅世之災而四分五裂的大地分散各處,人們不再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本就冰天雪地的極北之境也越發凍寒了。

  以驅寒咒暖身後,他見日帝正在崖邊眺望,便趕緊跑過去,「主人。」

  日帝回首投來無奈的微笑,「小安,你何時才肯改口喚我一聲師父?」

  小安固執地抿緊嘴。以自己還需主人破例開植靈根的低下資質,若讓人知道自己竟是日帝之徒,豈不是壞了主人的名聲?他默然走到日帝跟前,探頭望向崖下深不見底的幽黑,「主人可是發現此地有異?」

  日帝點頭,「這底下是魔界一隅。」

  話才說完,遠方就被一束銀輝劈開夜幕,綻放出一片萬紫千紅,琉璃彩光,彷彿一尾七彩鳳凰於天際展翅遨翔,美得如夢似幻,教人看得合不攏嘴。然而,美麗僅在一剎那,小安還未回過神,就見彩光轉為血色,一陣轟隆聲響,陰邪煞氣自腳下深淵衝起,竟是逢魔時分。

  他臉色驟變,見底下有無數魔物攀著崖壁湧來,不禁駭地倒退一步,又心想不能在主人面前如此窩囊,便雙拳一握,聚起靈力就要衝上前。

  「傻孩子,急什麼?」日帝攔住他,輕彈腰上蠢蠢欲動的大刀,「去吧,別玩脫了,將他們擊暈即可。」

  妖刀不滿地在日帝面前轉了一圈,才飛向傾巢而出的魔,以各種花式刀背敲頭法,將魔物一一丟回深淵,那副歡快勁像極了被關久的熊孩子,一有機會就大肆撒野。

  小安望著這一幕,又見日帝眼中流露不忍,就忍不住問:「主人,魔物如此兇殘,為何不將他們趕盡殺絕,以免他們又禍害蒼生?」

  日帝卻反問:「小安,你自小生長在人族,可曾見過不得不為之的惡?」

  被這麼一問,小安就醒悟過來,臉上隨即一紅。不論是哪個種族,為了生存而殘害他人之事時而有之,就算是人類也不例外,那人類就該被趕盡殺絕嗎?

  「萬物必有其存在意義,若魔族該絕,父親們當初便不會創造他們了。」日帝嘆道。

  「主人有父親?」小安震驚了。在他的印象中,世間最高地位的就是天帝,再來是日帝與月帝,接著是其他諸神,卻不知天、日、月之上還有更高的存在。

  「當然。」日帝笑道:「你眼前所見的天地全是祂們所創,神、魔、人、妖皆是,祂們才是真正永恆的神,而我們不過是祂們的孩子,草木獸禽等眾生萬物亦是。」

  「那祂們現在在哪?」 其實,小安真正想問的是,既然那些創世神這麼厲害,為何不出手擺平這永無止盡的衝突?又為何只有日帝在為拯救世人而忙碌奔波?

  「離開了。」日帝的笑裡有幾分感傷,「我們所種的因造成許多無法挽回的果,祂們雖曾數次力挽狂瀾,但我們總是讓祂們一再失望,所以父親們在又一次預知到滅世後,便選擇了放手,讓我們自己尋出一條生路。」

  聽到這,小安對創世神族的好奇就徹底沒了。

  讓世人自生自滅又算什麼神?在他的心中,只有日帝才是真正的神,不論是那統領諸神卻冷眼視人的天帝,或是那溫柔慈愛卻從未涉足凡間的月帝,都比不上心懷蒼生的日帝。

  日帝像是感應到他的心思,便失笑輕撫他的頭,血色極光下,如焰赤髮隨風飄揚,彷彿這滿天嫣紅盡是烈陽餘暉,「父親們並非只給我們一條絕路,相反地,一位父親自願以封去力量為代價,沉睡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並將一滴血投入凡塵,為我們留下一個希望。只要繼承那滴血的『守護者』願意喚醒祂的神力,便能助我們度過滅世危機。」

  小安不懂,「為何還需要一個守護者?」

  就他所知,日帝助人就從未設過任何條件。

  「因為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希望得到救贖,就得付出同等代價,既然是我們造成這分裂的局面,便也該由我們來承擔這個後果。」日帝說著,碧綠的眼眸就豁然一亮。他放出威壓令魔物逃回深淵後,就接住飛回的妖刀,指向腳下的這座雪峰,朗聲笑道:「最後一道封印便設在這吧,唯有所有人族團結一心,方能解開最後的封印,令三界不再隔閡。」

  「所有人族是……包括天目人和奴隸?」小安詫異問道。

  「你還當自己是奴隸?」日帝沒好氣地輕彈他的額頭,「是天目人與凡人,至於解印的最後鑰匙……便由天界的罪人擔當吧,誰讓這災禍是因天界而起呢?」

  滅世災禍與天界有關?

  小安正兀自納悶,就見日帝舉刀往空中一畫,罡氣金光乍放,劈退了血色極光,令幽紫的天空散去雲幕,露出早已升起的燦陽,淺淺暖暖地照看這一地蒼白。

  「我相信,天地萬物定能尋出一條相融共存的大道。」日帝揚起颯爽的笑容,一雙碧眼熠熠生輝,「父親們所期待的世界,終有實現之日。」

  小安仰望心中唯一的天神,心想,有光明之神在,還有什麼不能實現?

  當時的他,還太天真。

  後來,日帝遇害跌落魔界,小安與妖刀義無反顧地尾隨而去,一同度過漫長的黑暗。魔界瘴氣之毒,重傷的日帝難以抵擋魔毒入侵,更恍論只有千年修為的他。

  所以,除了百毒不侵的刀妖外,他們終是入魔了。

  初成魔的心性轉變最是難熬,但在跨過那一道門檻後,他才總算明瞭,除了七情六慾較為鮮明,以及能吸收黑化物轉為自身力量外,原來魔族其實與人類並無區別,他依然是那個一心追隨日帝的小安,日帝也依然是追求理想之世的光明。

  「只要心懷光明,就算身處黑暗,又何以為懼?是神、是人、是魔都一樣。」日帝朝漆黑的天空射去一道靈光,以自身力量照亮魔界,「任何生命都有資格擁抱光明。」

  為了從根源解決魔族侵犯人界的問題,日帝全心投入改善魔界惡劣的環境,令本是一盤散沙的魔族漸漸團結起來,成為足以與天界抗衡的力量,那時的天、人、魔三界,雖稱不上和樂共存,但井水不犯河水,可說是前所未有的和平。

  眼看日帝成為深受魔族景仰愛戴的帝王,小安滿心以為他們的理想就要實現了,可惜,做者無心,看者有意,日帝這番作為,對天界來說,似乎成了別的意思。

  諸神以天帝為首提出和談會,邀日帝來人界共商三界和平大事。

  「主人,這會不會是陷阱?」想起天帝始終不苟言笑的神情,他心裡總覺得惶惶不安,那樣一個高傲專制的帝神,真會寬宏大量地與魔族談和?

  日帝笑了笑,回他一個毫不相關的答案,「小安,我很清楚自己的歸向。」

  這句話,小安反覆咀嚼了許久,都沒能參透,也沒機會求解,因為預感成真了。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

  和談會生變,天帝佈下重重陷阱削弱他們魔族的力量,並召來誅魔天雷,那無數道撕裂夜空的猙獰雷火,比他曾經歷過的滅世之戰還要觸目驚心。

  「主人……主人……都怪我……都怪我……」若非他逞強想代為引開雷劫,日帝也不會為了救他而中招。他緊緊抱著遍體鱗傷的主人痛哭失聲,幾乎要聽不清日帝的遺言。

  「小安,我終於想到該給你取什麼名了……慈,安慈,我希望你……」

  日帝的聲音越來越弱,曾經明亮的碧眼映照出天雷過後異常璀璨的星月。像在與誰道別般,他揚起最後一抹微笑,就漸漸黯下靈光,化作微塵消散。

  地底傳來萬魔悲憤的哀嚎,沖天煞氣自三大深淵湧入人界,大肆屠殺人類洩恨,神魔間的戰火又起,日帝費盡苦心爭來的和平再次破裂。

  然而,天帝飛奔追來的第一句話卻是——「天書在哪?」

  小安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瞪向冷酷無情的「神」。這一刻,他總算明白,在天帝的眼中,不僅所有人的生命皆為螻蟻,魔更是不可存在的污點,甚至連昔日同袍都能痛下殺手。

  「是你!是你毀了這一切!世上的悲劇都是因你而起,你才是真正的禍首!你就是所有災禍的罪人!」小安激動地嘶吼,並無視天帝眼中的殺意,發下毒誓:「我不會罷休的,總有一天,我會撕破你虛偽的面具,讓你也嚐到失去一切的滋味!」

  強大的威壓當頭罩下,幾乎要震散他的魂魄,幸好刀妖及時趕來,將他帶回了魔界,隨即又失去蹤影。他一直心想,連尚未修得人形的刀都會因痛失主人而傷心出走,為何那理應與日帝情同手足的天帝竟會如此無情?

  失去日帝的領導,魔界再次紛亂,對天界的憎恨也與日俱增,人魔兩界恢復過往的廝殺,但這些他都無力去管,一心只想尋找能令魂飛魄散者重生的方法。

  他想起日帝曾提起的「父親」,在創世神離開的久遠後,天界為了讓世人區分祂們與諸神,便改以新的稱呼,叫上古神族。上古神族既能創世,定也能重塑精魄,於是,他千方百計地找出日帝埋藏的天書後,便踏上漫長的旅途,尋找那唯一留下的上古神族。

  首先,「守護者」便是他的第一個目標。

  只有守護者才能感應上古神族的存在,也唯有守護者最有可能解讀天書所記載的奧秘。

  守護者的傳承非靠血脈遺傳,而是隨機降生,可能幾年便出現一個,也可能數百年、數千年才有一位,不僅他在找,受天界之令的地府也在找。當他走遍了各大陸都尋人無果時,竟聽聞地府已尋獲守護者,方猛然醒悟。

  他一個人要如何對抗勢力龐大的天界?

  自此,他便靜下心思,重新回到魔界,整頓日帝當年留下的資源,召回仍忠心於日帝的追隨者,開始經營自己的勢力,試圖滲透地府打聽消息。

  這時的他,已不再天真。

  然而,即便他找到了守護者,以不同的面貌悄然接近,也沒能打聽到上古神的半分消息,更沒有一個守護者能對天書有半點共鳴。

  「或許祂根本不存在吧?」於亂世降生的某代守護者悵然苦笑,「若祂真的在乎這世間的存亡,何以能任災禍蔓延而無動於衷?難道萬能的祂會感受不到眾生哀鳴嗎?」

  起初,他沒將這段話放在心上,直到日帝留在魔界天空的最後一點餘光也逐漸消散,成了一團模糊不清的餘暈,所有期待便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下轉為憎惡,所有的徬徨不定亦在黑暗中漸漸冷卻。

  既然神遺棄了他們,那他便毀了這自私的天,奪回他們應有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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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6 02:5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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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安慈(下)


  「喔?若有那麼一日,也未必是件壞事。」

  絨絨細雪下,年輕俊美的陰陽師倚在廊柱旁,輕抿一口暖酒,微瞇著眼眺望茫茫蒼穹,端的是一派愜意自在,絲毫不覺自己剛才說出什麼足以令全靈能界跳腳的話。

  「你倒是唯恐天下不亂。」見對方如狐狸般的眼眸透出狡黠深意,安慈不免失笑,「審判之日,你這個『守護者』真能坐視不管?」

  「過度的執念亦是魔,緊咬著傳說的天界、地府乃至整個靈能界,其實都早已入魔。」安平時代的守護者輕聲一嘆,目光掃過在雪中戲耍的黑蝶與白狐,一道結界正隔於庭院與廊道之間,將話語鎖在式神所不能及之處,「審判之日,在下恐怕是等不到了。」

  安慈放下尚未飲盡的酒,惋惜道:「看來你的信徒們要失望了。」

  如同每一代的守護者,這位被譽為數千年來難得一見的天才陰陽師,在度過漫長歲月後,也決定放下天賦的使命,不再等待那虛無渺茫的傳說。對此,安慈是悲喜參半,喜的是他將少一個棘手的敵人,悲的是,他也將少一位有趣的故友。

  說起這位守護者,確實是位不同凡響的妙人。

  初見面時,他附在一位貴族身上,試探這一代守護者的能耐,豈知對方早已看出他的身份,卻僅是淡然一笑道:「來自黑暗的客人,既願與在下結交,不妨出來一同品這美酒,但還請別再折騰博雅,他可是難得的好漢子。」

  安倍晴明,一顆照耀黑暗京都的星辰,身負喚醒上古神族的重大使命,是地府最珍貴的資產,卻有別於靈能界堅持的正邪不兩立,以自身的一套準則遊走在灰色地帶,極受安慈賞識,只可惜,天才終究敵不過七情六慾,在遇上心繫之人後,也選擇回歸平凡。

  「凡事都有代價,你知道召喚那一位的代價是什麼。」晴明輕笑地搖搖頭,纖白的手指拂過素雅的扇子,「在下可非如此無私之人。」

  這話,安慈早已從其他守護者的口中聽過,也為此冷笑過。

  上古神族所謂的希望,其實是建立在他人痛苦上的冠冕堂皇,與其說守護印記是份尊榮,還不如說是詛咒。然而,上至天界眾神,下至地府諸王,竟沒有一人在乎守護者將承受的那份痛苦——說穿了,「顧全大局」只是另一種經過包裝的自私。

  安慈沉默了良久,「守護者不易尋,尤其是你,地府不會放手。」

  要在茫茫大千世界尋找不知何時何地出現的守護者,別說地府煩惱至極,就是他也頗為頭疼,儘管無珠之眼的勢力早已滲入地府許久,但永無止盡的等待仍教人厭倦,何況,如對方這般風采的守護者更是少之又少。

  「那倒未必。」聰明的陰陽師勾起唇角,為兩人斟上暖酒,迷人的狐眸流露出狡猾的光芒,「若我有法子讓後人繼承呢?」

  捕捉到那言下之意,安慈饒有興致地接過酒,會心一笑,「那麼作為回報,我願替你那位後人扭轉這受詛咒的命運。」

  那一年的冬雪特別長,彷彿為掩蓋這段改變千年結局的談話,無聲無息。

  最後一次的道別中,安慈抱著一絲希望,在晴明面前畫下那代表精魄重生的上古圖騰,可惜,結果仍教人失望,天才守護者也解不開天書的奧秘。

  晴明一如既往地手持一壺暖酒,悠閒地倚著廊柱,輕聲呢喃:「咒,簡而言之,即是束縛,任何一種心情都是一種束縛,快樂是咒,悲傷是咒,憎怨嗔癡亦是咒,朋友,別將自己困在一個地方太久。」

  安慈微微一頓,繼續踏著堅定的步伐,隱入深不可見的黑暗——他是暗隱主,隱於黑暗的主宰,為了實現日帝生前的遺願,他不入地獄,誰入?

  下一次再見守護者,已是五百年後。

  同樣的漫天飛雪,一道影子悄然出現在土御門大宅。這上至家主下至奴僕都是頗具修為的靈能大家,竟無一人發現角落裡,有一雙深沉的烏黑眼眸,在靜靜打量庭院中的小孩。

  氤氳白霧隨不順暢的吸吐飄散,娃兒不甚豐臾的臉頰被凍得發紅,卻依然用細小的手指比畫法印,念著含糊不清的口訣,喚出一次比一次微弱的五芒星印,直至靈力幾乎耗盡,都未能令掌中被雪水浸濕的紙人站起。

  安慈的心底滑過一絲失望。

  即使擁有優秀的始祖,土御門也再生不出一個如晴明那般天資卓越的後代,這一代的守護者更是他見過資質最差的一個。不過,誰說中等靈根無法成為大能?憑這娃兒年僅五歲就有屢敗屢戰的毅力,絕對是可塑之材。

  娃兒似乎終於察覺到目光,轉過頭來,低喊了句:「誰?」

  安慈走出陰影,平淡到讓人過目即忘的眼眉噙著溫和笑意,「你就是鳴世?」

  土御門鳴世,一個土御門千金與漢人結合的孩子,本不該學習家族術法,卻意外繼承了守護者印記,就在方學會走路之時,被家主強行歸入土御門家,走上刻苦的修煉之路。

  小小守護者點點頭,張大一雙不知世事的乾淨眼眸,「你是誰?」

  「你們祖上的一位故人。」安慈蹲下身,握住娃兒凍僵的小手,以靈力驅走那身冰寒後,再拾起紙人烘乾,指著上頭歪曲的符文,「瞧,這裡畫錯了。」

  小孩茫然盯著那錯處,囁嚅著小嘴,「哥哥們說是這樣畫。」

  「他們讓你練會了才能進屋?」

  小孩點點頭。

  安慈在心中冷笑。長者揠苗助長,只為討好地府,以穩固家族在靈能界的地位;後輩妒羨守護者的天賦榮耀,趁其幼小使計欺凌——一切都如他所料,土御門正走在衰敗之路上。

  他伸指抹去錯處,補上正確的符文,將紙人放回小孩掌中,「記清楚了?再試一次。」

  這一回,紙人終於爬起來了,小孩臉上的迷惘也總算消退,卻未有一絲笑意,僅是在一聲道謝後,就安安靜靜地看著成果,彷彿成功就是他的本分,不值得歡聲慶祝,所有孩童應有的色彩,全不在這如一張白紙的小守護者身上,饒是安慈都為他感慨。

  土御門為了控制守護者,竟封住這孩子的七情六慾,令他無欲無求、不喜不悲,此事明明連地府諸王都察覺到了,卻仍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怕這代守護者會在未來重蹈晴明的覆轍。

  看來晴明說的對,就某種層面來說,諸神都早已入魔而不自知。

  安慈垂眸壓下思緒,照慣例在守護者面前畫出上古圖騰,得來的依然是不解的目光。他輕嘆地抱起小孩軟嫩的身子,往屋內走去,「你知道你將來要做什麼嗎?」

  小孩點頭,「外公說我要守護這個世界。」

  「就這樣?」

  「嗯。」

  「但你知道,這世上還有許多更重要的東西更值得去守護嗎?」

  「比世界更重要?」

  望著小孩天真的神情,安慈揚起慈愛的微笑,撫上他的額頭,「親情、友情、愛情,人生最重要的三樣東西,比什麼都值得用生命去守護。」

  榮耀、財富、權勢,身為世上獨一無二的神族守護者,只要他想,地府定會竭盡所能地滿足他這些虛榮,卻唯獨情感這人之本性的渴求最難掌控。多少修行者為情劫功虧一簣,又多少永生者受不住孤獨,寧可飛蛾撲火,也要嚐那一口噬心焚身的滋味。

  每一代守護者皆是如此,眼前的孩子也終有一天會走向同樣的路,安慈已疲於無限輪迴的等待,但為了扯下那高高在上的天,替日帝報仇雪恨,他必須打破上古神所謂的希望,將守護者操控在手中,確保那傳說永無實現的機會。

  指尖略帶靈力地輕柔摩梭,安慈注視著孩童越漸渙散的眼眸,柔聲蠱惑著。

  「終有一天,你將遇見令你心動的人,你會不惜一切代價為他付出所有,一心只想與他雙宿雙飛『共度永生』,即使找到了上古神族,也將立刻遺忘,因為你只為摯愛生,只為摯愛死,只為摯愛——捨棄使命。」

  上古神族的印記是天地間最高的咒,具有不可動搖的力量,無人可以打破,所以他只能多加一條束縛,讓這孩子避開守護者受阻咒的結局,也算是還了當年對晴明的承諾。

  將情念的言靈種在尚無抵抗之力的孩子心底後,他便抹去自己曾出現過的記憶,趁人聲走近前悄然離去,留下看著紙人兀自納悶的小小守護者。

  對永生者來說,人間幾年僅是白駒過隙。

  他透過地府的眼線,知道當年的憨樸娃兒已成了優秀的清冷少年,又一個轉眼,就聽聞少年的母親以魂飛魄散為代價,施法斬斷愛子與土御門的血脈,令其擺脫受家族控制的傀儡人生,從此改名換姓,消失無蹤。

  地府諸王震驚不已,又不敢張揚此事,只得再次潛入人間搜尋,直到數年後,才終於傳出七殿董閻王尋回守護者的消息。這一回,為了確保守護者安危,除了董閻王與包總閻王外,無人知曉守護者的身份,就連其他閻王也被隱瞞住,讓他難以再追蹤對方的音訊。

  安慈全程默默觀看這場鬧劇,一笑置之。

  歷經萬年的苦心安排,他埋在三界的佈局已定,千年內,審判之日必然到來,唯一欠缺的,是在天帝安排下滅種的天目人族,而他唯一忌憚的,則是那始終成謎的上古神。

  六百年匆匆飛逝,滅天大計越趨成熟,預估不出幾年便能實現。不料,心腹愛將忽然栽在地府手上,落得靈肉俱毀,若非他以分靈製造的魔鏡為堤雅護住大半魂魄,否則這純惡之魂絕無重生機會,他也就少了一個可以改造的人選。

  是怎樣厲害的偵察員竟能逼得堤雅使出黑暗禁咒?

  當他查出對方是七殿董閻王世子的人時,便心念一動,果真在那位能召喚十二式神的陰陽師身上看到了當年的娃兒影子——土御門鳴世,亦是後來的黑晊世,前者為鳴動世間,後者為日光至世,確實是改了個好名字。

  不過,更吸引他的,卻是那個下落不明的淨靈師葉育。世間的純淨之魂不只一位,但身為淨靈師又同時是念力操控者的,卻僅此一位,更重要的是,對方的原祖血脈竟也屬於單支天目血脈。如此資質罕見,又血脈單純,葉育成了他最好的天目人選。

  於是,他傾注心力追查,雖因先知有意無意的阻饒而晚了一步,令黑晊世他們先行尋回葉育,卻也有了意外的收穫:一個絕頂聰明的純惡之魂,約翰。

  因堤雅的詛咒,葉育不僅失憶,又受約翰背叛,加上對黑晊世的愧疚,使得心魔生根,成魔指日可待,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放手讓約翰主導魔化葉育的計畫,而黑晊世對葉育的情深不悔,也證明他當初種下的言靈已然發作,若是計畫順利,說不定還能藉此牽制住守護者。

  然而,在一次行動中,他為了幫約翰湮滅證據,趁著葉育正好落單,順手探觸了下對方的魂魄,就深深體會到何謂天大的笑話。(註:第二部渡入魔途第三十三篇。)

  他瞪著精魄裡的微小圖騰,只覺如遭雷擊——為何葉育也有上古印記?

  世間只能存在一個擁有上古印記的人,那便是守護者,但黑晊世仍然在世,就不可能還同時存在著另一個守護者,那麼葉育會是什麼?

  突如其來的震驚令他一時不察,竟被葉育的渡化術所傷,遂只能緊急撤退,重新調出葉育看似尋常的身世資料,才總算發現端倪。

  在葉育出生的那一年,其所在的國家曾發生過一場突如其來的靈能大戰,導致一位偵察員殉難,當地的妖魔被全數殲滅,其中也有隸屬他部下的人馬,經過後續調查,原來是該偵察員夫婦產下一個靈力不俗的嬰孩引起妖魔覬覦所致。自古以來,此類事件就層出不窮,並非罕事,故而誰都沒放在心上,他亦然,卻不想他們都錯過了最重要的線索。

  與守護者印記不同,葉育精魄上的圖騰藏得極深,具有異常強大的封印效力,若非他已將天書翻得滾瓜爛熟,對上古圖騰極為敏感,也絕不會發現那印記的怪異處。

  傳說,上古神以封去力量為代價,將解封之法投入世間,令守護者擁有喚醒祂的力量。而葉育與黑晊世,他們一個身帶封印圖騰,一個身帶解印圖騰,這代表了什麼?

  「沒想到,我竟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一天。」

  他讓守護者只為摯愛癡狂,卻哪知守護者愛上的,正是那使命之人?

  頓悟的那一刻,安慈感受到命運的嘲笑聲,一股不甘之情油然而生,同時也陷入莫大的衝擊,就像一個得了絕症的病人在躍下高樓後,才忽然得知治癒有望的徬徨無措。

  葉育是上古神後裔!

  那個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上古神竟然出現了!

  為什麼?

  為什麼要到現在才出現?

  紛亂的思緒在腦海閃過一連串假設,讓他越想越心驚。

  還未覺醒的上古神子已能在不知不覺間傷到他,覺醒後又該如何強大?一旦上古神成魔,又會是怎般地毀天滅地?他該趁雛鳥羽翼未豐時將其消滅?還是拉攏過來?

  若拉攏得成,也許……日帝重生有望?

   思及此,他不禁興奮得難以自制,隨即又一個轉念,但若不成呢?

  眼看約翰的計畫大有進展,葉育已成功入魔,並在七世子面前顯露魔性,飽受消魔陣的噬骨之刑,陷入眾叛親離的絕望幻覺中,他便知道,是時候下決定了。

  他喚來約翰,命令道:「若他還不肯跟你走,就殺了他。」

  「……抱歉,您剛說什麼?」

  捕捉到約翰藏在微笑中的一絲冷意,安慈明白自己觸了對方的禁忌,但他也很清楚,這個純惡之魂之所以執著於葉育,不過是對所有物的絕對掌控欲,這一點倒是跟他很像。

  「抱歉,我的意思是,我們絕不能有他這個敵人,所以……」他柔聲撫過約翰的眉心,提醒對方那潛藏無限能量的無珠之眼是誰賜予的,「好孩子,你知道該怎麼做。」

  「……」

  五道誅魔天雷,終於除去心腹大患,卻也劈碎了日帝重生的最大希望。

  安慈氣得大發雷霆,差點失控砸毀苦心經營的基地。說到底,他仍是抱了一絲期待,期待那備受日帝景仰的上古神也會眷顧黑暗,只可惜,神子即便入魔了,也至死都只願選擇光明那一方。

  唯一如他所願的,是守護者果真為了摯愛捨棄一切,甘願隨葉育魂飛魄散,地府也因「七世子勾結魔族」亂成一團,讓他得以趁機滲入更多勢力。

  如今,七殿董閻王幾近隱退,五殿包閻王因督導不周,地位岌岌可危,其他閻王忙著爾虞我詐,無不為即將空缺的總閻王之位蠢蠢欲動,其中以「揭穿七世子陰謀」的四殿呂閻王聲望最高。

  「若本王他日上位,必少不了你好處。」

  看著對方示威的春風得意,安慈面上恭敬,卻暗自冷笑。

  這群愚蠢的神仙還沒有發現,他們已親手殺了窮極永生追求的唯一上古神,拯救眾生度過滅世審判的神話傳說,已永無實現之日。

  再也沒人能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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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8 01: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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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末日之始


  紐約郊區的一棟別墅裡,諾蘭正對著一台平板,在外接鍵盤上舞動指尖。

  「收到包裹了?」

  「是,大家也照你的吩咐回來了。」

  「佈置方式就寫在包裹裡,記住,在那盞燈熄滅前,不論發生任何事,都別踏出老宅一步,我會派人在屋外守著,有什麼需要就跟他說。」

  「那你呢?蘭尼叔叔。」

  諾蘭的手指一頓,回了句「不用等我」後,就按下登出鍵結束通訊。

  為了即將到來的浩劫,他沒日沒夜地來回奔波數日,又找老鬼打點了許久,才總算把拉文德家老宅和幾處重要產業的結界安排妥當,雖沒有把握能護住所有人,但起碼人事已盡。

  他倦極地揉了下鼻梁,靠在椅背上閉目半晌,就抓起桌上的菸盒走向陽台。

  純白包裝上的大衛杜夫行雲流水,卻成了刺眼的刻痕,諾蘭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含住一根菸點火燃起,而後緩緩吐出一口淡薄煙霧。

  其實,他一直都不愛抽菸,甚至無法理解人們如何能對這辛嗆的焦味無法自拔,但此刻的他需要這份僅有的刺激。

  一隻纖柔的玉手勾上手臂,陰寒的的氣息隨之包圍,他轉頭看向倚在身旁的舒嬿,眼裡的清冷稍有緩和,「不看戲了?」

  「不看了,翻案雪冤又如何?都是他人事。」舒嬿神情幽怨,眉宇盡是化不開的哀戚,「若那包青天能早幾年出現,該有多好?」

  諾蘭無語,不願戳破她天真的幻想。戲本小說一向將事實誇大,史官都未必能依實紀錄,更甭說電視劇的版本有多少真偽,若包閻王真如傳說中有辨忠奸的大本事,如今的地府又怎會是這等局面?

  他掏出口袋裡的一塊巧克力,三兩下撥開包裝後,於掌中催出一股靈火將它吞滅,同時間,一顆光球落在舒嬿面前,化成巧克力的模樣。

  舒嬿眼睛一亮,接過巧克力咬下一口,這才散去愁容,揚起尋常少女都有的笑靨。她死時正值桃李,在古時早嫁作人婦、相夫教子,但在一千多年後的現代,這年紀仍是為學業與戀愛傷神的青春爛漫,生死為何,根本不識滋味。

  「這時代的人倒是做了不少好東西。」她滿足地又舔了一口,就摸出一塊絹帕,小心翼翼地將剩下的巧克力包起來,顯然是打算留到以後慢慢品嚐。

  「還有很多。」諾蘭道。

  舒嬿動作一頓,笑了笑,「主人跟我夫君一樣溫柔,可惜他們都不懂你,只知負你。」

  他們指的是誰,舒嬿不多提,諾蘭也不想談。待一根菸抽盡,他才握緊菸盒,灌注充沛的靈力,喚出老方遞過去,「老宅那些孩子就拜託你了。」

  老方看了看那盒大衛杜夫,主人一般送給他們的菸多是萬寶路,這麼高檔的貨通常只留給某個人,但他一向不多話,只是不動聲色地接過菸盒,化作煙霧飛去。

  火燒山事件已過去半個多月,在人間政府高層的安排下,警方與媒體已停止追蹤案件,地府也沒有再找他們麻煩,魔族甚至銷聲匿跡,一切都變得風平浪靜,彷彿大家都約好了般,要維持和平的假象。

  這場災難中,損失最為慘重的,就是被炸掉一棟豪宅的諾蘭,所以要他再出借房子是不可能的,蔚仙無計可施,只好讓冷門偵察隊厚臉皮地賴在刀叔家休養生息。

  刀叔也基於某些私人因素,決定與暗隱主正式撕破臉,加上他身份特殊,是唯一不受天雷禁制的大妖,不會有人想作死亂闖地盤,因此他們在這時候選擇這個靠山,絕對是明智之舉——雖然刀叔本人對這群賴死不走的無賴各種臉黑。

  諾蘭收拾好東西下樓,就見史戴西跪在客廳的落地窗前,雙手握著十字架念念有詞,其中不時提到哈尼醬,神情虔誠肅穆,渾身散發出純淨的聖光,沒有花俏風騷的穿著,只有一身簡單乾淨的白襯衫與長褲,與以往的形象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

  自火燒山那天後,史戴西就一直失魂落魄地抱著張瀚倪的屍體,不斷責備自己沒保護好哈尼醬,如此頹廢了兩天,就被聽夠廢話的諾蘭狠鞭一頓,才振作起來發憤修行,不再吊兒啷當地只想著泡妞,如今總算是有幾分神職人員的樣子。

  沉重的腳步走來,是一臉憔悴的阿肯。這段日子以來,他也沒有一天不在責備自己沒能阻止朶爾犯錯。不過,沒人怪他,畢竟鳳凰火的毀滅力量非同小可,他一個陰獸變異體再如何刀槍不入都難以抵擋,若非他當時掉入泳池,隔絕了大部分的傷害,刀叔又及時趕到救援,否則也要凶多吉少。

  「準備好了?」諾蘭淡聲問道。

  阿肯點點頭。史戴西在胸前比了個十字架結束祈禱,回答:「都好了。」

  於是,三人大衣一穿,就搭上等在大門外的小黃,朝一處偏遠的郊區駛去。

  諾蘭回首瞧了眼越來越遠的別墅,想起屋內一些熟悉的擺設,以及刀叔似曾相識的舉止作風,又聯繫到對方為了保護月仙與暗隱主作對的決定,便沉了沉目光。

  到了目的地,正好是他們與蔚仙約定的時間。

  「諸位。」

  蔚仙低啞的嗓音自通訊器傳來,在每個人的耳邊自動轉化成不同的語言。此刻的他不只在跟諾蘭等人說話,還同時跟其他被安排在世界各地的伙伴交談,而這些人全是為了同一個目標匯聚到蔚仙手下的有志之士。

  「人界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


  *  *  *  *


  「哐啷——」

  東半球萬里無雲的天空忽然敲過一記響雷,震得耳膜生疼,腳下也輕輕一盪,即便是在喧鬧中,也能清楚感受那股威力,彷彿雷聲穿過一切打透心底,連靈魂都為之鳴震。

  「靠!改版後的音效要不要這麼誇張?」

  在網咖奮戰的少年扯下遊戲盔,顧不得還在打的Boss,摀住飽受摧殘的耳朵。待腦中的暈眩感褪去後,他抬頭張望四周,發現大家也一臉鐵青地捂著頭,還有不少人探頭看向窗外,才知道那聲響竟是外頭在打雷,恐怕是要下雨了。

  他想到晚些時候跟人有約,便趕緊也湊到窗邊,卻見外頭天氣晴朗,絲毫沒有要變天的跡象。正當他要放下心來時,就臉色一變,半天都無法言語。

  「喂,快回來啊,Boss快要掛了!」少年的朋友拍了他一下。

  他驚愕地轉回頭,「你們沒看到……嗎?」

  話語在半途一顫,少年的神情更加惶恐。他指著他們的腳下,「地、地板!」

  「地板怎麼了?」朋友低頭瞥了眼,不耐煩地說:「沒什麼啊,你到底要打不打啦?小心等下掉寶不分……喂!你去哪?」

  少年無視身後的追問,抓起東西就以十分怪異的姿勢奪門而出。他踮著腳尖快速奔跳,每一步都不敢讓腳跟著地,像是怕沾地太久會被融掉一樣。

  他跳上腳踏車,匆匆騎回位處高樓的家後,就抖著一身陰寒朝窗外俯瞰。

  此時,少年眼中的一切都被籠罩在淡淡的紅光中,而那光源就是來自地表——彷彿滲著血般,滋養萬物的大地正透著一片腥紅,不論被多少草皮磚瓦覆蓋,都壓制不住那越漸鮮濃的紅。他甚至還依稀看見一絲又一絲的黑氣在四處流竄,但走在路上的人都毫無感覺,依然為日常瑣事忙碌奔波。

  急促的鈴聲響起,他接起手機,就聽朋友破口大罵:「你他媽的在搞什麼鬼?」

  「對、對不起,你們也快回家,趕快回家!」他哭著顫聲說:「不要出門,千萬不要出門,快躲起來!」

  朋友被他的反常嚇了一大跳,「你怎麼了?有什麼事好好說啊。」

  面對朋友的關問,少年無法解釋自己生來就能看到一些異物的天賦,只能不斷重複同樣的話語,因為與生俱來的直覺正在告訴他——災難即將來臨。


  張瀚坤抽符的手一頓,感覺週身的陰氣在雷聲過後更盛了,便抬眼望向遠方的蔚藍天空,林立的高樓大廈巍然依舊,卻有黑氣環繞,象徵台北地標的101矗立其中,更加引人注目。

  他神情一凜,知道這是幽冥結界逐漸薄弱的徵兆,積踞各地的黑化物也變得越發活躍,只待結界一破,人間就會陷入黑暗。

  時間不多了。

  將符咒貼上桃木劍,他灌注靈力打入此刻所站的草地,再快步走向下一個定點,試圖趕在日落前佈好法陣。他默唸咒語,踩著複雜的步法,時刻警惕自己,不論是他們現在所做的事,還是弟弟所背負的命運,都關係到人間的未來,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

  在經歷過一場差點家破人亡的變故,又聽聞胞弟落入魔手,此刻的張瀚坤展現出超乎年齡的堅忍,唯有過度緊握木劍而微微抽搐的手,流露他積壓已久的情緒。

  「放心,蔚仙的安排必有他的道理,哈尼醬也會沒事的。」

  低柔的異國嗓音傳來,張瀚坤看向不遠處的搭檔,對方豔麗的容顏在滿目血光中更顯嬌媚動人,卻也藏不住一份渾然天成的颯爽英氣。只見她熟練地擺弄手中的箭,輕鬆將符咒射入地面,淡笑道:「要相信邪不勝正。」

  邪不勝正,堅守本心,這不僅是張穹對張家兄弟自小的教誨,也是天師門的祖訓。

  「若不相信,我就不會站在這了。」張瀚坤稍稍放鬆麻木的手,心裡也燃著一份堅定的希望。天道循環,善惡有報,只要有一絲光芒,就絕無可能向黑暗投降。

  同一時刻,西半球的星空異常璀璨。

  諾蘭深吸一口氣,感受風中遽變的腥冷氣息,自然也沒錯過天道警示的貫耳雷響。微震的地面傳出濃烈的血紅陰氣,令佈置其上的法陣更顯森然。

  此時,他們正在全紐約最荒涼的一個社區。

  蕭瑟的樹林環抱中,幾棟廢棄屋宅搖搖欲墜,散發著腐朽的死寂,別說人煙,就是久未保養的牆壁都不見一隻白蟻,唯有數不清的幽靈群聚飄晃,足見陰氣之盛,莫怪這塊地的所有權幾經轉手,都不曾起死回生,還傳出不少自殺事件,最終被徹底遺棄,成為業界傳說的鬼區。

  而這裡之所以如此,自然也跟諾蘭腳下的極陰之穴有關。

  「史戴西再往東五尺,阿肯往北四尺。」諾蘭滑著平版,勾勒出與地上一模一樣的法陣圖,一顆紅光於中心點閃爍,正是生成此地的穴眼,而他們將利用這從未被開發過的陰穴,與其他也在各地陰穴佈陣的夥伴們,一起扭轉局勢。

  通訊器傳來蔚仙的詢問:「諾蘭,你們那邊進展得如何?」

  諾蘭回答:「還剩兩成。」

  「看來是趕得及。」

  察覺到對方話中的複雜情緒,諾蘭問:「不捨?」

  蔚仙苦笑,「此局一開,將有不知多少生靈傷亡,自然不捨。」

  諾蘭不置可否,「長痛不如短痛。」

  「……」

  一陣沉默後,才聽蔚仙低啞道:「毒瘤一日不除,禍害便永無止息,地府也是氣數已盡,否則先知不會老早就預見審判末日,只是苦了將受牽連的人。」

  每一場戰爭,無論成敗,都會有數之不盡的傷亡與犧牲,即便是為了顧全大局,這每一滴血淚也都是份罪業,對蔚仙而言,也是他在往後的永生中必須悉數償還的業債,故而每一步都走得萬分戒慎,也越走越沉重。

  諾蘭看了眼周遭受陰氣影響越漸活躍的亡靈,先是指示其他兩人下一個位置,才說:「你不是一個人。」

  所有參與末日審判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抱著背起罪業的覺悟,自願站在這裡為那未知的希望效力。就算先知預見了末日黃昏,就算神話聽起來有多遙不可及,他們也都要拼盡全力去爭得一線生機。

  蔚仙笑了笑,「謝謝你們。」

  陸續查探完其他各組的進度後,蔚仙下意識就要往瀏海摸去。他右手停在半空頓了頓,就緩緩放下,烏黑的眼眸有幾分落寞,直到腿邊被一顆毛茸茸又柔軟的頭頂了頂,才回過神來。

  他蹲下身,擁住心愛的哈士奇布偶,將臉貼在對方略為陰涼的頸邊輕輕磨蹭,撫過那條掛著軍牌的銀鍊,讓心中懸宕的不安稍稍舒緩後,才輕拍愛寵的頭,在它眼裡閃爍的期望中,失笑道:「想看就去看吧,別打擾他們就好。」

  哈士奇又往他懷裡蹭了蹭,就搖著尾巴往禁地密室奔去。

  今天是那個儀式進行的第十天,過程比想像中還要艱難,蔚仙和乞顏、玄宿魁等一共四人輪流輸入靈力護陣,都差點應付不來,幸好刀叔臨時決定要助他們一臂之力,否則真要耽擱到今天才開始,恐怕會趕不上審判日。

  蔚仙起身嘆了口氣,交疊雙手,細細冥思一番後,聽見一聲包膜被撕開的聲音,就無奈大喊:「罷課!」

  「哎,都說了好幾次,老子已經檢查測試過接收器了,絕對能吸黑化物吸到爽,要轉化多少能量都沒問題,保證撐到儀式結束,拜託別再問啦!」罷課司機哀嚎道。

  蔚仙一囧,「不,我只是想叫你別再吃泡麵了,那味道太香我頂不住。」

  「……」

  罷課司機悲憤地放下泡麵,從抽屜裡摸出一顆饅頭,那饅頭也不知放了多久,色澤竟頗為斑斕,讓蔚仙不禁冒出一滴冷汗。為了救世大業,他們把所有經費都花在各種秘密法陣和高端設備上,現在竟然窮得只能吃泡麵和發霉的饅頭,英雄果真不好當。

  「你還是吃泡麵吧,省得乞顏他們得分心救你。」蔚仙不勝唏噓。他揉了揉咕嚕叫的肚子,轉而看向大螢幕,「阿拔,地府有什麼最新狀況?」

  拔個死機忙碌地操作鍵盤,頭也不回道:「暫時沒有,目前都跟預估的一樣,西方地府打得無聲無息,按照他們上下一心的裡應外合,應該只會做做樣子抵抗一下就投降了,東方地府的話,估計還有得鬧。」

  蔚仙快速覽過螢幕上的密麻方格,全是他們設在地府各處的監視畫面。

  這五年來,他雖然一副插科打諢的樣子,地府諸王卻仍對他處處防備,深怕他會抓到什麼把柄,卻不知他早已埋下許多眼線——研發科雙宅獨家製造的狗仔小跳蚤,逼真的昆蟲外型,小巧玲瓏,敏捷靈巧,並內設遠端即時錄像系統,還有跟龍鬼一樣能潛入空間夾層的特殊機制,讓他們無所不在地監視地府的一草一木。

  只能說,抱歉,有黑科技就是能為所欲為。

  蔚仙伸指一點,放大東方地府的一處監控,只見血肉紛飛的廝殺中,出現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克里斯。那位曾經正直豪爽的前偵察員,此刻正穿著銀白戰甲,散發兇殘的殺意,壯碩的身軀爬滿了猙獰魔紋,額間的無珠之眼不再冒著黑氣,卻射出一輪耀眼的金光。

  「這就是天目族?」他怔愣地喃喃低語。

  年輕的仙君未曾經歷過上古神話,只從些微典籍看過有關天目族的零星記載。

  傳說,天目人族擁有異能,強者甚至能與神魔抗衡,護得凡人免受異族侵擾,可說是人類中最接近神的逆天存在。上古文明滅亡後,殘存的天目族雖漸漸式微,卻仍令人族出現不少優秀的靈能者後代。

  如今,他見克里斯隨手一揮便橫掃千兵,連地府最驍勇善戰的鬼將也節節敗退,才明瞭天帝當初為何要對天目族設下嚴格的禁制。

  ——為了肅立天界威信,令人界易於掌管,天目族必須退出歷史舞台,一如魔族必須被關禁在魔界,而妖族也需受靈能規束,不得擾亂人類的生活。

  這用意雖好,卻難以斷定對錯。

  人界確實安穩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也不可否認,眼前這場戰爭正是上古埋下的禍根,因果報應,報的是誰的果?應的又是誰的因?

  蔚仙無語。

  他凝視滿螢幕的紛亂,捕捉到克里斯張動嘴唇,似乎在唸著誰的名字,便揚起輕快的語調,笑道:「由他亂吧,不亂,又如何能捉出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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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10 02: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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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地府之亡(上)


  世人皆以為幽冥即是陰曹地府,其實,地府只佔了整個幽冥界的一小隅地,但其所背負的職責,卻不僅僅止於維持陰陽平衡的秩序。

  開天闢地之初,神、魔、妖、人混居,無處可歸的亡魂亦四處飄盪,等待天道指引輪迴,直到多次的天地大戰後,魔族最終被驅逐光明之地,使天、人、魔三界分立。

  諸神為設三方結界阻擋魔族侵犯,遂以人界為鏡向,另闢一個匯集天下陰氣的幽冥界,並將人魔交界的東、西兩處深淵封入其中,分設東、西方地府,拘鬼靈入幽冥,賞善罰惡,分派輪迴,人間才分陰陽。

  鬼門關外有數條幽冥大道,是往返陽間的主要入口,道上有無數亡魂徘徊,或有無常催趕新拘捕的亡魂。這些亡魂多渾渾噩噩,樣貌也保持著死時的模樣,唯有入了鬼門關,才算踏上地府地界,接受鬼差盤查,而後再走過一條漫長的黃泉路,回顧生前總總,漸漸恢復神智與容貌,方能抵達酆都城,在鬼差的安排下,進入閻王殿接受審判與發落。

  這日,鮑輝一如既往地站在酆都城門口,接過無常帶來的一批亡魂,掏出名冊一一核對,當他對到某個名字時,感覺口袋忽然變得有點沉,就心神領會地笑了下。

  他掏出那疊新到手的冥紙,一段燒錢人的禱詞就傳入耳裡,是為請求鬼差大人多多關照某某某。他數了數,金額相當豐厚,便滿意地收回口袋,打量眼前的人。

  腦滿腸肥,面目可憎,再比對名冊上記載的生平事蹟,果真幹了不少虧心事,才會遭仇家報復,若沒有陽間家屬的賄賂,這人往後在陰間的日子可有得苦受。

  「行,你等下就跟著我,我叫你做啥就做啥,什麼話都別說,否則出了亂子我可不管。」鮑輝在名冊上畫了畫,將對方與另一個人調了位子。

  一旁的小黑無常眉頭一皺,小白無常就手肘一拐,暗示他閉嘴,接著鎖鍊一收,速速拉著搭檔離開。在地府裡,這類賄賂收買的事太過頻繁,特別是七世子風波後,幾乎已成常態,即便有誰看不慣,也當不起那個出頭鳥。

  人間有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

  這話還真沒有錯,只要冥紙一燒,還有什麼不能推磨的?什麼善惡報應不都這麼推沒了?地府跟人間也沒有什麼區別。

  鮑輝繼續對著名冊,又陸續收到兩戶人家的賄賂,正喜不自勝,就聽周遭有些躁動,估計是哪個死不瞑目的又在鬧事,便抽出鞭子,準備要訓斥一番。

  誰知,一聲雷鳴驚響,將幽冥天空照得有如人間白晝,又似劈入心頭般,教人神魂一盪。亡魂們受不住這天雷威力,立刻驚慌地尖叫奔逃,本在黃泉道上徘徊的亡魂也徹底失控,竟一窩蜂地湧進城門,像後頭有什麼猛獸在追趕一樣。

  鮑輝一時不察,被魂潮推得一個踉蹌跌倒,混亂間,又聽見刺耳的警鳴大響,頓時臉色一變。上一回他聽到警鳴,是一千多年前的煉獄遭破,被關押其中的全是永世不得超生的邪妖惡鬼,因作惡多端,被判受煉火焚身直至魂飛魄散,故當時一逃脫出來,就四處虐殺鬼差,那畫面至今都令他心有餘悸,只想保命為上。

  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地府有危險,那便先逃到陽間去躲一躲。

  身為一名鬼差,鮑輝不但忘了自己有保護亡魂的職責,也沒意識到大家都往城內擠來,只想盡快躲到安全的地方,就拼了命地逃出城門,往鬼門關奔去,直到一批黑霧繚繞的軍隊迎面飛來,他才驚覺瀰漫周遭的煞氣帶著濃濃的硫磺味。

  「魔、魔族?」

  鮑輝嚇地兩腿一軟,差點又跌倒。

  怎會是魔族?他們是怎麼闖進來的?

  他驚駭地抽著雙腿,渾身抖個不停,好不容易擠出一點力量,正想掉頭逃跑,就見為首的男人睜開眉間天目,迸射出懾人的森冷金芒,有如一把穿心利刃,令他僵在原地不得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魔霧逐步籠罩,發出乾啞的哭聲。

  「唷。」男人揚起邪佞的痞笑,「砲灰你好,砲灰再見。」

  鮑輝:「……」

  因果報應,不是不到。


  「哐啷——」

  第一道天雷,是魔軍攻入鬼門的警示。

  第二道天雷,便是位於黃泉道旁的煉獄被毀。

  地府上下一片慌亂,既要抵抗魔軍,又要鎮壓逃脫的煉獄鬼妖,還要保護亡靈,忙得是不可開交。至於魔族是如何出現在幽冥荒境,並熟門熟路地避開法陣潛入地府,所有人是毫無頭緒,直到他們發現領軍的魔正是那位曾弄得他們兵荒馬亂的前偵察員,才個個氣得搥胸頓足,恨不能在五年前就斬草除根。

  一殿的蔣閻王見勢不妙,率先領兵應戰。其他閻王則在森羅殿開會,始終達不到共識。

  「混帳!都這時候了,你們還推託什麼?你們不去,我去!」

  「不可輕舉妄動,這小子不過成魔五年,就有一戰閻王之力,定是有備而來。」

  「那又如何?一個閻王不行,就幾個閻王合力,還怕拿不下他?」

  「十大閻王聯手打一個小魔頭,這傳出去,地府顏面何在?」

  「……」

  爭論不休的喧鬧中,理應主事的包閻王沉著臉不發一語。按照一般情形,面對連鬼將都難以攻克的敵手,通常會由閻王們親手鎮壓,但不知為何,他一個靈識掃過去,發現克里斯在蔣閻王的連環出招下竟能遊刃有餘,就覺得惴惴不安。

  四殿的呂閻王往他瞧去一眼,嘴角閃過一絲笑意,捻著鬍子說:「怪了,董閻王呢?莫不是又去探望愛子了吧?」

  眾人聞言,才發現董閻王居然在這緊要關頭不見蹤影,又想到這次魔軍能輕易攻入地府,領軍的魔與董七世子關係匪淺,再聯繫到七世子勾結魔族的案例,都不禁起了些許猜測。

  一時間,吵雜聲又起。

  「肅靜!」包閻王厲聲拍案,惱怒不已。大敵當前,十位閻王當中,除去必須鎮守十八層地獄的他和正於前鋒苦戰的蔣閻王,也就三個人主張聯手出擊,剩下的四位遲遲不決,還有一位行蹤成謎,實在教人心寒。

  相隔陰陽的幽冥結界再不牢固,也不可能混入大批魔物而毫無動靜,地府結界還設有反空間類能力禁制,魔軍更沒道理說入就入,唯一能解釋的,就是有內賊,會是誰?

  「不如把偵察員全召回來?」有人提議道。

  另一人跟著附和:「對,養這麼久,該是他們效力的時候了。」

  包閻王一聽,本就很黑的臉更黑了,「偵察員只負責人間安定,不得干涉地府內務,何況這魔軍非同小可,就算集結所有偵察員也毫無勝算,還不如我等親自出手。」

  說來也奇怪,近五年來,有不少優秀的偵察員陸續辭職或意外殉職魂飛魄散,培育的新人又來不及填上,導致偵察部門嚴重流失人才,若再叫這些良莠不齊的人跟魔族應戰,根本就是送他們去死,而且死了還是得回地府,更添麻煩。

  這時,鬼差驚慌傳報:「頭道門即將失守,邪靈也快逃出陽間了!」

  事態急迫,就算有陷阱也得拼了,包閻王只好咬牙下令:「聯手出擊!」

  酆都城外,鬼兵已被逼得退回第一道城門,只剩兩人在魔軍環伺下互相廝殺。

  克里斯壞笑地勾了勾手指,就化作殘影,避開傾力刺來的蔣閻王,將對方一腳踹飛,輕哼道:「就這樣?看來你們安逸的日子的確過太久了,真不禁打。」

  「你……你……」蔣閻王狼狽地趴在地上,氣得牙都碎了,什麼話都說不好。原先他以為克里斯只是一個小魔頭,在有數千年修為的自己面前根本不足為懼,就掉以輕心,豈知對方不知動了什麼手腳,讓他一時不查中了招,以致於靈力被封住大半,慘敗連連。

  這金毛頭怎麼可能突然變這麼厲害?

  正百般猜疑,空中就傳來一聲叱喝:「魔障!休要放肆!」

  援兵趕至,蔣閻王總算鬆了口氣,抬頭看向飛來的三位閻王,卻在目光滑過城門外的一地狼籍時,頓時臉色驟變,張口就要警示:「不要……」

  克里斯打了個響指,一道禁制便氣勢洶洶地拍上他的臉。

  「……」

  別說出聲了,蔣閻王此刻連法術都施不出來,只好拼命地比手畫腳暗示同僚。

  可惜,三位閻王想著要速戰速決,不僅沒領悟蔣閻王的心意,還當他是在叫他們快來幫忙幹架,可見戰況之慘烈,十王中最年輕的蔣老弟肯定是被揍慘了。

  於是,他們加快速度,並貼心地大聲回應:「小蔣乖,不怕,老哥們來了!」

  「……」

  克里斯默默看了眼蔣閻王,「嗯,乖。」

  蔣閻王氣哭。你們在外人面前給點面子行不行?

  與小蔣最交好的八殿黃閻王一落地,就指著克里斯開罵:「該死的小子,當年念在你受七世子蠱惑,對你網開一面不趕盡殺絕,豈知你不知悔改,竟自甘墮落與魔為伍,還膽敢侵犯地府,今日吾等必親自將你打得魂飛魄散!」

  克里斯挖了挖耳朵,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等對面廢話完了,才看向快被魔軍撞爛的城門,嘀咕道:「就只有你們?加上小乖乖共四個……好吧,剩下的他們應該能搞定。」

  蔣小乖乖:「……」

  其他三位閻王見他這般目中無人,惱怒之下,更加什麼都不顧地衝過去。

  克里斯見狀,也不慌不忙,逕自掏出一顆藥丸丟入嘴裡,下一秒,比先前濃烈千百倍的魔氣迅速散開,強大的威壓伴隨一股麝香味鋪天蓋地湧來,令三人當下一愣,直覺不妙地正要退開,卻發現他們早已踏入不知何時架起的結界。

  蔣閻王嘆氣,就叫你們別進來嘛。

  「你……你不是克里斯!」黃閻王震愕道。

  那個只會用蠻力動粗的人從來都不懂得術法,更遑論設下足以困住他們的結界,何況這魔氣起碼得有七、八千年以上的修為,絕非才成魔五年的人所有。

  「我有說我是嗎?」克里斯無辜地偏了下頭,才恍然大悟,「喔,忘了換回來。」

  說完,他就發出一陣滲人的怪笑,外貌也隨之變換,變成一位臉頰異常削瘦的紅髮男子,高大修長的身子披著血紅色的毛皮大衣,露出結實的胸肌與八塊腹肌,兩條人魚線消失在低腰皮褲下,渾身散發著勾人情欲的費洛蒙。

  可惜,他那種馬般的完美身材,暫時沒人有空欣賞,因為他的背後正緩緩張開一對壯碩的漆黑羽翼,在地上落下巨大的陰影,而每一片豐厚的羽毛都折射著耀眼的銀色光暈。

  剎那間,四位閻王血色盡失。

  「七、七魔君的欲魔?還是本體?」黃閻王顫聲道。

  「不可能!」另一人立即駁斥:「人界有天雷禁制,魔界深淵也被地府封死,大魔本體如何能闖得進來?」

  欲魔一臉欠抽地攤開手,「當然是開了金手指呀,嘖嘖嘖,有空間類能力者真方便,只要請他在幽冥結界的裂縫外嫁接一個小空間,再用那個小空間連接魔界通往人界的裂縫,就能完美地避開天雷禁制進來了。」

  「……」

  四位閻王一臉懵逼。

  原來還有這種操作,他們怎麼都不知道?

  欲魔接著遺憾道:「不過那空間有點脆弱,只能送三個大魔進來,真可惜。」

  三、三個?一個大魔本體就夠他們抓狂了,還來三個?

  欲魔無視他們生無可戀的凌亂表情,逕自興奮地跺了跺步,目光灼灼地朝他們來回打量,難得有禮貌地說:「請問一下,你們哪一位是四殿呂閻王?」

  什麼?

  欲魔眨了眨眼,親切誠懇地微笑著,「我來替我的寶貝兒討公道了。」

  「……」


  *  *  *  *


  酆都城外的戰局被突如其來的結界蒙蔽,包閻王再也無法用靈識追蹤現況,更加肯定先前的懷疑——魔族確實有備而來,主戰力恐怕還不止克里斯一個。

  他環視在場的閻王,二殿閻王一如既往地安靜,三殿、四殿和十殿閻王正低笑竊語,其中一位還在刷手機,一個個都不知大難臨頭,便不禁搖了搖頭。幸好他一察覺到不對勁,就先行派人封鎖枉死城,而輪迴道上的亡魂尚有天道庇佑,只要他能守住地獄,就暫時不用擔心。

  「總閻王大人莫急,在下已有良策。」呂閻王與人商議完畢,信心十足道:「克里斯鬧這一趟不就是為了董七世子嗎?只要七世子還在我們手上,用他牽制那個小魔又有何難?」

  「你說什麼?」包閻王詫異道:「董世子已為罪刑受罰,元神正是脆弱,就算克里斯為他犯下滔天大罪,也不應混為一談,何以再拿他作要脅?如此作風又與魔何異?」

  呂閻王聞言,褪下恭敬的神色,冷笑說:「大人,我們都知您與董閻王交好,不忍對七世子痛下殺手,當年若不是您手下留情,克里斯又怎會有機會逃出生天?其實,地府上下誰不是看著董家孩子長大,您不捨,我們自然也不捨,然而大局為重,還請您放下私心,否則豈不愧對世人對您包青天公正無私的美名?」

  「你……」包閻王不敢相信地瞪著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最後竟忍不住爆出一句有損形象的粗話:「放屁!」

  自地府成立以來,遭侵之事屢見不鮮,幾乎每隔一段日子,就會有妖魔或靈能者自以為能逆天改命,試圖闖進來劫獄或強搶亡魂還陽,卻都沒有哪一次像今日這般教人難以捉摸,也沒有一次讓包閻王對這些同僚如此心寒。

  直覺告訴他,魔軍此戰的目的絕非只是為了報復。

  「大人!魔軍快攻到森羅殿了!」

  方才還老神在在的閻王們大驚,總算開始緊張了,「頭道門不是還沒破嗎?」

  「報!」又一人跑來,驚懼的臉上佈滿不尋常的紅點,「奈何橋……斷了。」

  「什麼?」包閻王心中一涼,「怎麼回事?」

  來人體力不支地跪倒在地上,身子不斷抽搐,嘴角吐出些許白沫,斷斷續續地說:「怪風……有怪風,大家沒防備……中毒……魔族出現……」

  聽這描述,竟是風魔的人?

  酆都城分兩道門,頭道門外是黃泉路與鬼門關,二道門內則是閻王議事的森羅殿,奈何橋則在殿後深處,為何還在頭道門外的魔軍突然就快攻至森羅殿,又同時出現在奈何橋邊?內賊如此助魔軍聲東擊西,究竟目的為何?

  包閻王越想越心驚,又聽一聲雷響,總閻王寶座竟泛起裂痕,就猛然一震。

  陰陽碑!

  「開乾坤境,全力護送亡魂進去!」他當機立斷地下完令,就另外調出一批兵馬,十萬火急地飛往背陰山,試圖趕在地獄裡的罪魂們受到牽連前全數救出。

  由包閻王總管的十八層地獄位於背陰山之後,是以陰陽碑所造的秘境,除了專門懲治尚有輪迴生機的罪魂外,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封印魔界東方深淵的出口。

  果不其然,一行人越過重重山巖,還未抵達地獄入口,就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也不見理應駐守的鬼兵,包閻王以靈識掃去,竟望見預想之外的高大背影。

  「怎麼會?」過度的震驚,讓他不慎洩漏了氣息。

  站在陰陽碑前的男人回過身,銳利的目光穿過空間,直直射向秘境外的人,勾起桀驁不馴的嘴角,「好久不見,黑包子。」

  包閻王震愕望著那雙冰冷的藍眸,特別是對方額間那顆流轉金光的翡翠珠子,即便相隔一段距離,也清楚感受到一股與生俱來的霸道氣勢。

  那是……天目?

  在他還是娃兒時,也見過一個天目人,卻是與兩代凡人混血的半天目,不僅天目畸形閉闔,也毫無異能,待他後來修成正果,奉天帝之令接掌地府時,世上已無天目,僅剩零星文獻記載著上古天目族過往的輝煌傳說。

  如今,竟有一個天目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還是那個曾經靈根低下的粗野小子,包閻王震驚之餘,也湧起難以言喻的激昂,便咬牙射去凌厲威壓,「克里斯!」

  與此同時,一人悄然避開所有目光,溜入陰冷偏僻的禁地。

  在這極需人手禦敵和疏散的時刻,看守的鬼兵全被調了出去,廊道內一片陰暗死寂,偶見幾座牢房,卻空無一人,唯有深處一道石門被層層枷鎖封死,稍一靠近,刺骨的寒意就會迎面撲來,宛如數萬冰針鑽入毛孔,教人忍不住打了個哆索。

  來人趕緊低念避寒咒,才得以解開枷鎖推門而入。他走到由九天冰石砌成的寒冰池旁,就見一個素衣少年浸於其中,緊閉雙眼的清秀臉蛋毫無血色,烏黑的頭髮散在飄著白霧的湖面上,結出淡淡的寒霜,一抹元神之火懸在額頭上方,微弱得彷彿一吹即滅。

  他翻手射出一道法印,熟練地掐指念訣,將禁制一一解開。

  待一聲碎冰輕響,元神之火沒入額間,董司常才睜開朦朧的雙眼,望向池邊的人,但在看清對方只是父親身邊的一名鬼差後,幽黑的眼眸就瞬間黯下,盡是掩不住的失落與慶幸——失落看不到思念的人,也慶幸那個傻瓜沒又冒死劫獄。

  「七世子,讓小的背您出去吧。」鬼差說道。

  董司常緩緩坐起身,強忍凍入血骨的刺寒,問:「千年過了?」

  鬼差恭敬回答:「才五年,不過事情有變,小的奉命來救您出去。」

  董司常納悶偏頭,嗓音十分虛弱,「我父王派你來的?」

  「不。」鬼差遲疑了會,坦承道:「是克里斯大人,他現在是魔族的大將。」

  董司常一愣,半晌,才茫然反問:「魔族?」

  「是的,他為了救您不惜轉生成魔,此刻正率領魔軍攻打地府。」鬼差背過身蹲下來,「事不宜遲,還請世子盡快動身。」

  董司常沉默了良久,似在消化這驚人的訊息,直到鬼差又催促一聲,才輕顫地伸出雙手,攀上對方的背,卻有一滴淚沒能忍住地落出眼眶,濕了鬼差的肩膀。

  鬼差揚起詭異的微笑,「世子將重獲新生,應當高興才對。」

  趴在他身後的董司常沒看到那笑容,只是低著頭,將神情藏在過長的瀏海下,像還處在震驚中無法回應,任由鬼差背著自己穿梭在崎嶇的廊道中,走出監禁五年的牢房。

  一如來時,他們這一路上都沒遇到任何人,眼看禁地出口就在前方,鬼差正要加快腳步,就見一道偉岸的身影出現,打來一道強大的靈壓,令他吐出一口血。

  董閻王厲聲大喝:「逆子!你可知擅自逃獄是何等大罪?」

  鬼差吃痛地咳了幾聲,擺出悲切的神情,說:「大人,世子的身子如何,您最明白不過,以世子現在的狀況,定會撐不過千年冰刑就元神消散,此時地府危急,正是救他的唯一機會,您難道忍心斷送您親生兒子的生路嗎?」

  「放肆,這裡輪不到你說話!」董閻王咬了咬牙,言辭帶著不容徇私的怒氣,目光卻是悲切地注視著五年不見的愛子,內心沒有一刻不在煎熬。

  董司常抬起頭,望向好似蒼老許多的父親,哽咽地輕喊:「老爸。」

  不是父王,而是老爸,這親密的呼喚當下就讓董閻王紅了眼眶,仰天悲嘆:「本王一生盡忠職守,卻不想竟會晚節不保,罷了,罷了,都怪為父沒護你周全,是父王辜負你,辜負你死去的娘。」

  董司常極力隱忍的淚水終於潰堤,激動之下,竟忍不住咳了起來,越咳又重,像要將肺咳出來般地撕心裂肺。董閻王心疼不已,連忙用靈力為他舒緩內傷。

  父子情深,正是離別前的短暫天倫,格外珍貴。

  然而,情況緊急,鬼差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問:「大人,您的意思?」

  董閻王頓了頓,深深地看去一眼,「隨本王來。」


☆  ☆  ☆   ☆  ☆  ☆    ☆  ☆  ☆


  【在相聚前先來算個總帳之世間情小劇場 Part II】


  克叔:董小七,你老公真的很受歡迎耶,緊不緊張,吃不吃醋?(得意)

  小董:呵呵,聽說艾娃的身材跟你第一任未婚妻很像耶,都是胸大腰細屁股翹,是你最喜歡的類型了。(見克叔番外)

  克叔:呃……拎盃改口味很久了。

  小董:喔,也聽說安慈跟我一樣是偽正太系,還每晚跑去你房間摸胸肌呢。(見第十七與第四十五篇)

  克叔:(心虛)……哪有每晚?而且才摸一次。

  小董:又聽說約翰要幫你買內褲呢。(見第一篇)

  克叔:(囧)那個應該沒別的意思。

  小董:話說回來,原來你跟席利亞也有那麼一段曖昧呀?(見第二十篇)

  克叔:(冷汗)我們連手都沒牽過好嗎?

  小董:唉呀,我還發現你好像也挺喜歡諾蘭的。(見第七&十八篇)

  克叔:這個絕對沒有!

  小董:但我聽說你調戲諾蘭好幾次了。

  克叔:哪有調戲?歐北共!

  小董:可我聽說你想再捅一次諾蘭耶。

  克叔:打架的捅。

  小董:還對他說你專收面癱。

  克叔:那個真的只是開玩笑。

  小董:其實還有一個面癱,你要不乾脆也收了?

  克叔:……(有種不祥的預感)

  於是,董小七手一指——秒殺大神泰清真君。

  克叔:幹,拎盃去跪主機板還不行嗎?T皿T

  不作不會死,真的不要沒事嘴賤惹董小七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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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11 01: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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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地府之亡(下)


  背陰山無草木,形勢凹凸崎嶇,被灰暗陰氣籠罩,教人看不清風貌,唯有翻過重重峻嶺,才得見一塊極大的深谷,谷壁上的路徑層層相疊,燈火通明,卻盡是罪魂受刑的景象,拔舌、挖心、剝皮、車裂……無一不慘絕人寰,越往下越殘酷,正是十八層地獄秘境。

  最深處的谷底,一塊石碑矗立其中,隱隱散發淡金微光,似被什麼力量保護著,饒是前方的打鬥再如何驚天動地,也絲毫不受影響。

  一聲龍嘯穿破雲霄,蓋過百鬼鳴哭,安慈以分靈化成的黑龍遊走在兩人之間,強勁的威壓在谷底爆開,震得包閻王一陣氣血翻騰,他趕忙架起一道防護,手中招式未停,口中訣語不斷,頃刻間,就射出狠戾一劍。

  克里斯藉著龍身起伏跳躍,再次閃過飛來的利刃,衝至包閻王面前擊出一拳,力道之猛,竟穿破防護,狠狠打中胸口,逼得包閻王連退幾步,一張臉也漲得越發黑紫。

  包閻王噴出一大口血,極不甘心地捂著胸喘氣。他帶來的人馬被一群突然冒出來的魔兵絆住不說,靈力也在魔氣的侵擾下不斷流失,讓他這一戰打得狼狽至極。

  照理說,以他的修為,應當能輕鬆碾壓一個不過百年的黃毛小子,然而他身為一介文官,除去靈力,拳腳功夫不僅比不上武打出身的克里斯,又有一條不知哪來的魔龍處處牽制著他,在這種情況下,任何法術在絕對的暴力面前都是脆弱的。

  但能坐上總閻王之位的人畢竟不是吃素的,他所使出的這套法訣凝聚了所有功力,一擊不中,必再追擊,直到擊中目標物為止,而且那把劍可是天帝賜予的絕世兵器,是以珍罕玄天石與三昧真火所鑄,足以開山劈地,堅不可催,據傳能摧毀這把劍的人早就死絕了。

  於是,包閻王暗搓搓地心想,這小子不死也得殘!

  誰知,黑龍身軀一翻,迎面撞上飛回的劍,發出吃痛的咆哮,身影稍有淡化,體型也縮成了掌心大小,但那刺耳的嘯聲威力極大,震得包閻王又噴出一口血。

  沒關係!包閻王安慰自己,並死死盯著克里斯,繼續低念口訣。

  克里斯眼神一沉,索性一把捏住還欲再襲的劍,用力一掰。

  「啪嗒!」

  「……」

  能開山劈地又堅不可催的、據傳能摧毀它的人都死絕的絕世仙劍——被掰斷了?

  包閻王錯愕地瞪大雙眼,靈光一閃,巍巍顫顫地伸出手,「你是哪個天目支系?」

  克里斯隨手將斷劍一拋,剛好扔進秘鏡某層的刀山裡,為地獄花式刑罰添上一筆貢獻,就一臉莫名地說:「瞎密人王吧。」

  「……」

  傳說,能破玄天石的人,就是力大無窮的人王天目!

  包閻王再次噴血,被氣哭了,「不公平,你作弊!」

  此話一出,空氣突然安靜。

  包閻王淚流滿面,差點掩面奔逃。雖然是二打一,但明明年齡和修為差距擺在那,他鬥不過一個後生小輩就算了,自己還像個不服氣的小娃撒潑,這老臉是要往哪擺?

  克里斯抽了抽臉皮,沒想到一向威嚴的黑包子居然委屈起來了。他不禁氣笑地挑了下眉,冷聲反問:「喔,那當年董小七被誣陷時,你就公平了?」

  包閻王頓時渾身 一僵。

  五年多前,呂閻王帶著大量罪證,聯合其他閻王向他彈劾董司常時,他雖知有疑,但為了穩固人心,不得不扮起黑臉,暫先依法將人收押,再想法子細細調查。誰知道,調查屢受阻礙不說,克里斯又等不及地劫獄救人,使得罪情越發惡劣,才演變成後來的局勢。

  「若非你衝動行事,當年也未必毫無轉圜餘地。」包閻王道。

  克里斯臉色更沉了,眼中似有火花跳躍,「別把你們的無能推到我頭上來!」

  包閻王還欲再言,眼前就伸來一個拳頭,打得他眼冒金星,接著身子被狠狠摔在地上,他還來不及反應,無數鐵拳就如狂風暴雨落下,痛得他連哀嚎聲都發不出來。

  克里斯也沒用上靈力,只是以純粹的暴力宣洩多年怨恨,直到拳下發出骨頭斷裂的聲響,才總算罷休,氣都不喘一口地說:「剛那些都是幫董小七打的,接下來才是正事。」

  幾欲暈厥的包閻王,再次震驚地瞪大雙眼,口吐鮮血道:「你真要……不,你瘋了,你以為毀了地府,七世子就真能安然無恙?」

  「呵,說得一副你很在乎他的樣子。」克里斯揪起包閻王殘破的身子,右手幻化出尖銳的利爪,露出殘忍的笑意,臉上魔紋浮現,「董小七是我的,今後他的一切都有我保護,誰也不准傷害他!」

  語畢,利爪就迅速刺入包閻王額頭的月印。

  「啊——」

  撕心裂肺的慘叫中,一顆血紅色的月型晶石就被挖了出來。

  那月石正是陰陽碑的核心所在,倘若直接破壞陰陽碑,固然會令碑身有損,使秘境鬆動,但動手的人將受到天譴,輕則重傷,重則魂飛魄散,也無法達到真正的目的,唯有先以月石啟動陰陽碑再行打破,才能完全破開封印。

  克里斯甩開不省人事的包閻王,握緊鮮血淋漓的手,朝立陰陽碑走去。

  那石碑有一個成人高,平滑的碑面刻著龍飛鳳舞的「陰陽」二字,看似沒什麼特殊,直到走近了,才感覺到附著其上的淡淡神力,也正是這股神力一直保護著石碑。

  當年,日帝將三界結界的藍圖交予天帝後,沒多久便墮入魔道,直到殞落了幾百年後,三界結界才正式完工。安慈曾日夜陪在日帝身邊,對於結界的整個佈局瞭若指掌,而天帝興許是心中有愧,竟未對日帝的設計有半點更動,卻也給了他們破除的機會。

  地府,就是破除魔界結界的最後關卡,同時也是摧毀天界結界的倒數第二個封印。

  克里斯看向盤旋在肩上的小黑龍,面無表情地說:「記得約定。」

  「我言出必行。」安慈輕聲道。

  只要陰陽碑一破,董司常就能擺脫地府的枷鎖,這天下如何也再不關他們的事。

  熬了五年,這一刻終於到來,克里斯神情稍緩,又有幾分緊張地走到碑前,依照安慈在耳邊的指示,以沾染包閻王鮮血的手在碑身畫下一道陣圖,將月石放在陣圖中央。

  石碑一感應到月石,立刻變成通體血紅,彷彿吸食無數人的鮮血,連「陰陽」二字都顯得越發陰森。克里斯退開幾步,拿出小抄低唸一段咒語後,石碑就冒出大量的黑霧,於空中形成一塊黝黑的巨洞,撲鼻的腥臭傾洩而出。

  法陣啟動成功,安慈的小黑龍化成煙霧,飛回克里斯的額頭,「動手吧。」

  克里斯吁了口氣,正要舉拳打破陰陽碑,一聲叱喝就及時響起。

  「且慢!」

  克里斯聞聲望去,就見董閻王凌空飛來,身後還跟著伏在鬼差背上的董司常,這瞬間,時空彷彿凝滯了,所有聲響都再入不了腦海,只剩思念已久的人。

  默不作聲的還有安慈。他透過無珠之眼,望見董司常眼裡的震愕,便也不再催促。他想知道,當這受盡委屈的閻王之子發現自己的戀人也墮入魔道,甚至與造成這一切的仇人為伍,會是怎樣的反應。

  「克里斯,你真要在常兒面前鑄下大錯嗎?」董閻王厲聲道。

  克里斯猛然回神,想起自己此刻的模樣,便趕緊收起天目,斂去魔紋,將染血的手藏到身後擦了擦,打算要奔至戀人身邊,但當他對上董司常不敢置信的眼神時,又忍不住停下腳步,臉上既是緊張,也有幾分受傷。

  一時間,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直到陰風吹來遠方的廝殺聲,董司常才從鬼差身上滑落,拖著蹣跚的步伐緩緩走去,低啞地喊了聲:「阿克。」

  這一聲呼喚,就像是一個解除定身的咒,也解開了這人事已非的五年隔閡,飽含著滿溢的憐愛與思念,雖傷心失望,卻無可奈何,也無法割捨。

  克里斯衝過去,將董司常摟入懷中,既自責也不捨,還有如願以償的滿足。

  過了良久,他才輕嘆地鬆開雙臂,捧起董司常蒼白的小臉,細細凝視暌違已久的人。他有好多話想說,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在他毫無文墨的腦袋裡,沒有一個詞彙足以表達此刻的心情,最後,千言萬語都在那雙映著自己容顏的星眸中,化成柔情似水的笑意。

  董閻王望著他們,雙手握了又握,眉間盡是掙扎,最終仍是敗給了私情。

  「你帶常兒走吧。」懂閻王嘆道:「只要你願意現在離開,永遠都別再回來,我便有辦法令地府不追究你今日的罪過。」

  克里斯一愣,果不其然,聽見安慈一聲冷笑。

  「阿克。」董司常也握住他的手,軟聲哀求:「聽我老爸的話,別再錯了。」

  「……」

  克里斯咬住牙,幾乎就想說好,但與惡魔作的交易,豈能說棄就棄?

  若沒有履行約定,即使他能帶董司常遠走高飛,也會成為無珠之眼的追殺對象,何況他體內就附著安慈的分靈,隨時都能要了他們兩人的命,然而,面對准岳父和戀人的祈求,他怎樣都開不了口拒絕。

  就在這時,一道靈壓倏然擊落,打得克里斯一個措手不及,一口血就湧上喉間,差點沒能承受住地暈過去,緊接著空中金光乍放,傳來呂閻王的叱喝聲。

  「魔障!納命來!」

  董司常抬頭一看,發現呂閻王不由分說就持劍攻來,當即臉色一白。他拼盡全力地推開克里斯,卻躲不開即將刺下的劍。

  「董小七!」克里斯連忙要衝回去,卻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一道肉帛穿刺聲響,竟是董閻王義無反顧地擋在愛子身前,一手緊握穿胸而過的劍,劍端僅離身後的董司常幾吋距離,另一手則反掌猛力一擊,亦是毫不留情的狠招,將呂閻王狠狠擊飛,利劍隨之抽離,噴灑出漫天血花。

  這一剎那,畫面像被無限放慢般,深深刻在兩人的腦海中。

  「老爸!」董司常抱住倒下的父親,嚎啕大哭。

  克里斯啞然望著這一幕,只見董閻王的身子忽明忽滅,竟是神魂漸散,可見呂閻王方才那招有多狠絕,顯然是打算趕盡殺絕,連董司常都不願放過。

  一意識到這點,克里斯不禁怒火中燒,就在董司常悲痛的哭喊聲中衝過去,揪起還來不及爬起的呂閻王,瘋狂地出拳,眼眸迸出赤紅的殺意,宛如瘋魔。

  呂閻王本就被董閻王的那一掌重創,吐血不止,此刻更是不敵克里斯的暴怒,幾乎被打得半殘,幾番想反擊,卻不知怎地,竟使不出丁點靈力,只能被扁得哭爹喊娘。

  這場單方面的凌虐,始終無法平息克里斯的怒火,甚至越揍越上癮,彷彿他已被魔族的殺戾天性控制,天目再開,一身張狂的魔氣肆虐蔓延,再不見先前還有的一絲溫柔,也聽不見安慈的勸阻聲,直到一聲陌生的威嚇響起。

  「放開大人,否則我就殺了七世子。」

  克里斯動作一頓,總算清醒過來。他回身望去,竟見那名被大家忽略的鬼差拿著一把匕首抵在董司常的脖子上。他瞇起染滿腥血的眼,冷聲道:「你不是董閻王的人?」

  那名鬼差還沒答話,呂閻王就噴著滿口血放聲大笑,「自然不是,他可是我放在七殿的眼線。快,殺了七世子,只要殺了他,一切就會結束,地府也會是本王的天下!」

  「閉嘴!」克里斯揮去一拳,以他人聽不到的音量說:「我要這垃圾不得好死。」

  安慈說:「只要你完成約定,想怎麼幫你岳父報仇都行。」

  克里斯輕哼一聲,算是達成共識。他寒著臉對鬼差說:「過來交換。」

  鬼差架著董司常慢慢走去,待雙方只剩一步距離時,才移開匕首將人推過去。

  克里斯想著有安慈監視,便也乾脆地推開呂閻王,抱住因喪父之痛而失去生氣的人。他捧起董司常的臉,不捨地柔聲安慰:「司常,別擔心,我會幫你……」

  話未說完,眼前的人一個踉蹌,吐出一大口血,身子無力頹軟。克里斯愣地接住董司常,就見他的背上插著一把沒至把柄的匕首,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哈!我贏了!本王贏了!」呂閻王欣喜若狂地大笑,「你們是『同命姻緣』,只要殺了董家小子,你這孽障也就完啦!」

  一切都早已算計好了。這麼多年來,包閻王之所以沒全力通殺克里斯,就是因為這小倆口曾訂下同生共死契,一人死,另一人必與之相隨,包閻王顧及董司常的安危,才會放克里斯一條生路,所以對付魔軍根本無須費一兵一卒,只要殺了董司常就好。

  「哈哈哈,是本王擊斃了魔軍大將,是本王……呃!」一陣劇痛,呂閻王錯愕瞪著穿進胸膛的手,而後張大雙眼看向面無表情的克里斯,不敢相信地顫聲說:「你……沒死?」

  「我沒死。」克里斯的魔紋浮現,包圍天目的無珠之眼再次飄出冉冉黑霧,眼裡的嗜血恨意越發陰寒。他一字一句地說:「但你們都死定了。」

  接下來的事,呂閻王已無法記清,只知道自己被克里斯當成錘子撞碎陰陽石後,就被拋進冰冷的望川河裡。凝聚世間悲苦的刺骨河水灌入口鼻,令他眥目瞪著岸上宛如浴血修羅的男人,無法接受自己本能一統幽冥界的美夢竟就這麼破滅了,他不甘心!

  「哐啷!」

  最後一道示警天雷割開幽冥天空,直直落進森羅殿,打碎總閻王的寶座,大地開始激烈搖晃,望川河隨之暴漲,整個地府都搖搖欲墜。

  眾人爭相奔逃,失去陰陽碑的地獄秘境化為虛無,飽受酷刑的罪魂重獲自由,隨煉獄裡的惡鬼邪妖一同流入人間,於魔界東方深淵等候良久的魔族聯軍,也從解開封印的黑洞魚貫而入,佔地為王,東方地府亡。

  然而,這些事都已不在克里斯的關心範疇內。

  「董小七?司常,醒一醒!」他焦急地抱著董司常不斷輸入靈力,然而懷裡的人始終毫無反應,原本尚有起伏的胸膛也越漸微弱,元神就要幻滅,讓他的呼喚越發絕望。

  在他看不到的遙遠之處,安慈眼底含著笑意,嘴裡卻輕吐截然相反的無奈嘆息,就像他真心在為克里斯的不幸遭遇感到難過。

  「帶他回來吧,現在只有我能救他。」

  另一廂,西方地府在路西法與艾娃的聯手下,輕易降服所有反抗勢力,合同其他閻王與眾幹部,帶著朶爾來到一處懸崖。崖下是大片炎漿,刺鼻的硫磺味混雜濃烈的血味,光是看著就足以令靈魂感受灼燒之痛。

  「這就是你們需要我的原因?」朶爾問道。

  「這炎漿與你們的鳳凰之火同源,能焚燒萬物,連靈魂都不剩。」艾娃見朶爾絕美的臉龐冰冷得毫無感情,便閃過一絲笑意,又恢復溫柔的語氣,「去吧,只要破除封印,審判之日就會到來,屆時這世上所有的罪人都將遭到制裁。」

  朶爾漠然看了她一眼,「其實……」

  「嗯?」艾娃和藹一笑。

  「你扮溫柔的本領比約翰還差。」朶爾說完,就縱身躍下斷崖。

  「噗哧。」路西法沒忍住笑。

  艾娃:「……」

  血族的身影沒入一片火紅,片刻後,炎漿開始翻滾,卻非往上噴出火星,而是往中央漩流,漸漸地,一尾火鳥浮了上來,展翅長嘯地往空中飛去。被牠吸收的炎漿猶如羽翼,隨鳳凰攀升而凌空飛揚,一點點地離開崖底,露出藏於其下的龐大法陣。

  炎漿的容量極大,朶爾花了快兩小時才吸收殆盡,待化回人形落地時,便感到體能消耗過度。她望向崖邊的一干天使惡魔,腥紅的目光像在看一道道美食。

  路西法意會地打個響指,讓屬下拖來一個男人,竟是活生生的人類。他說:「這人姦殺過四十個人,其中有十六個女童,卻不曾被判刑,我特地把他抓來,讓你好好享用。」

  飢渴的血紅雙眼移向瑟瑟發抖的男人,欲將之剝皮扒骨的仇恨,讓朶爾揚起勾人心魂的笑容,緩緩走向她的食物,「罪人。」

  「不……不要……救命……啊——」

  慘烈的哀嚎在被咬斷咽喉後中止,只剩下骨肉分離的撕扯與血族吸吮的聲響。

  路西法摸了摸下巴,欣賞朶爾即使露出猙獰獠牙、染上鮮血也依然美麗的臉蛋,惋惜地說:「可惜啊可惜,離別的日子就要到來,真想繼續把她關在後宮裡天天看呢。」

  艾娃受不了他顏控狗的癡漢樣,翻白眼催促:「該你工作了,路西法。」

  「遵命,我的第一美人。」路西法執起她的手親吻一下,就展開光潔的六翼直飛崖底。他站在法陣中央,扯下胸口的紅寶石,混入自己的鮮血捏碎灑落,低唸一段咒語。

  豔紅的光芒隨低醇優雅的嗓音一波波蕩開,大地轟隆隆震動,隨之而來的,還有天道示警。赤紅的雷火急急劈落,卻被事先架設的結界擋住,證明他們這場向天挑釁的行動是有備而來。

  當咒語的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紅光炸開,發出撕破什麼的聲響,一個巨大的黑洞自空中裂開,流洩出腥冷濃烈的血氣與萬魔興奮的嘶吼。

  路西法凌空飛起,被金光包覆的俊美面容看來聖潔無比,如星辰璀璨的眼眸卻散發著諱莫難測的深意。他舉起雙手,朝洞穴揚聲道:「來吧,孩子們。」

  大批魔族應聲湧出黑洞,排成整齊劃一的隊伍,是全魔界除了無珠之眼外最龐大的軍隊,其中六位領頭者與三百位魔將化成黑霧,飛向路西法與他身後的天使們。

  在魔魂入體的瞬間,天使們光潔的翅膀被染黑,聖潔的光芒轉為陰戾寒光。

  以傲魔為首的七魔君,正是西方地府七大閻王的影子,此刻,他們取回曾為鎮壓魔族而分裂出去的力量,只為實現聖經預言的逆天之戰。

  ——既然世人都污衊他們是滅世惡魔,天堂的那群人也一直坐視不管,那他們不來亂這一回,豈不是有違天意?

  與傲魔融合的路西法睜開冷冽星眸,掃視他的幹部,卻發現少了一人,「欲魔呢?」

  唯一保持聖天使姿態的阿撒茲勒,雖有一張與欲魔一模一樣的臉,卻沒有欲魔的輕佻邪氣,反有一股凜然正氣。此時的他因反抗路西法而被禁制鎖鍊捆縛,卻依然用波瀾無驚的平淡口吻說:「我這孩子對東方地府比較感興趣。」

  「喔?」路西法眼底閃過一抹精光,「還是這麼愛添亂哪。」

  他大手一揮,凌厲光刃便穿過層層障礙,擊碎維繫輪迴運作的陰陽石,天道瞬間崩落,百萬亡魂流離失所,紛紛湧入人間,陰陽不再分隔。

  自此,魔界大開,黑暗降臨,預見的審判之日已然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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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13 05:2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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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監審官


  這一日,全球的新聞都在報導一個神秘的自然異象。

  十數道巨大的雷聲在所有人的耳邊響起,同時同分同秒,卻沒有人捕捉到任何蹤跡,就連氣象局的精密儀器都毫無反應,氣候上,也只有氣溫略有下降,就再無其他顯著變化。因此報導歸報導,誰也沒將異象放在心上,除了靈能者以外。

  一名流浪漢高舉「末日到來」的牌子,站在人往人來的街頭,朗聲重複:「黑暗降臨,亡者復甦,天將降下審判災噩,善者永生,惡者消亡,唯真神方能救贖。」

  沒人在乎這段疑似迷信的瘋言瘋語,有的人甚至投以或鄙視或憐憫的目光,唯有稍具靈感力的人會猛然一顫,而後極力藏起眼裡的驚恐,加快步伐匆匆離開。

  寺廟、道宇、教堂等處的誦經唱詩聲起,所有神職人員與法師無不神情凝重,絲毫沒有平日的祥和,信徒們雖不明就裡,卻也隱隱感受到一份不安,便下意識向所信仰的神祈禱。

  靈能者無法向世人說明他們看到的一切。

  自第一道天雷響起,就能看見地表透出淡淡的紅光,第二道時,天光驟暗,不論白晝黑夜,都被蒙上一層灰霧,陰風颯颯,第三道、第四道……隨著降雷的次數越多,視野就越是昏暗,空氣也越是陰寒。

  直到最後一道天雷落下,陰氣蔽日,來自幽冥的邪穢及魔界的瘴氣,迅速與人界的黑化物融合,鼓舞了潛伏各處的妖魔鬼怪,濃烈的陰氣令幽靈漸趨鮮明,陽氣較弱的普通人被強行開了陰眼,見亡魂如見活人,亡者復甦一說漸漸傳開。

  人間從這一刻起,百鬼橫行,群魔亂舞。

  「時刻到。」蔚仙在通訊器裡沉聲下令,「記住,你們所在的地方都是極陰之地,當陰氣最盛之時,會招來大量的黑化物,逼誘你們陷入心魔,所以無論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都千萬要堅定心智,切勿動搖。」

  「是!」

  分散各地的小組神情一肅,於佈好的法陣上就位,開始艱難的工程。

  虔誠的教徒們握著十字架,祈禱他們的天父賜予神聖的力量,願光明能重回大地,願慈愛的主能寬恕世人的罪,並救贖於黑暗中墮落的生命。聖潔的銀光應他們的願,自身上綻放,將源源不絕的靈力灌注在法陣上。

  心懷慈悲的高僧們正襟危坐,撥著佛珠唸誦經文,願盡一己之力普渡眾生,感化世間罪業。莊嚴的佛光化作蓮花,在他們身下朵朵綻開,令法陣亮起純淨的靈光。

  捍衛天道的術師們手持法器,於法陣上盤旋揮舞,全神貫注地念唱法咒,一招一式無不沉穩堅定,只為維護黑暗中唯一不滅的明光,那便是他們心中的正道。凜然道光於週身飛繞,宛如隨他們起舞的衣袂,一一流入法陣的每道符文。

  其他派系的薩滿、巫師或自成體系的修士們,亦不遺餘力地發揮所常,法陣的渡化靈光於幽暗中流轉,照亮他們肅穆而堅毅的臉龐。

  這群自願與蔚仙結契的靈能者,都是蔚仙這五年來精挑細選的人才,有些是曾為地府賣命的探員,有些只是遊走民間的修行者,有些還是頗具修為的精怪鬼妖。他們的出身不同、信仰不同,卻都為了同一個目標,以自己的方式共同對抗審判之日。

  雖然這個世界充滿了罪惡,處處都發生著醜陋的事情,但不等於他們能夠眼睜睜看著家園被毀,更不願意讓一個從黑暗來的獨裁者決定他們的未來。而此刻他們在做的,就是接起被斷絕的生機——以渡化百處險惡陰穴的決心,重啟輪迴道!


  *  *  *  *


  紐約的夜風刮過一地蕭瑟,吹來泥土的腐朽味,林葉沙沙作響有如鬼魅,令被廢棄的社區更顯陰森。刺骨的寒氣不斷從地下傳來,強盛的陰氣也吸引不少生物前來,卻都被阻擋在法陣之外,又有一千年厲鬼鎮守,令它們只敢在附近徘徊,但濃烈的黑化物仍試圖穿過屏障,一點點侵入法陣上的三個人。

  諾蘭睜開雙眼,望著前方的艟艟鬼影,神情一片木然。

  此時,史戴西正跪在十尺外的陣腳上禱告,渾身散發著神聖莊嚴的銀光,任誰都看不出這人平時是個見色眼開的草包。俊朗的五官時而皺起,眉目間盡是自責與憤怒,又好似在聆聽誰慈愛的呢喃,於聖光的沐浴下漸漸平緩,如此周而復始。

  阿肯沒有特定的信仰或法術。他盤腿坐在另一個陣腳上,將手貼著地面輸入靈力,憨厚木訥的臉龐雖流露濃濃的哀傷,卻沒有太大的情緒變化,彷彿從一開始就決定好要走的路,即使知道心愛的朶爾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也不曾動搖。

  如此比對下來,負責陣眼的諾蘭就顯得漫不經心多了。他一邊運轉靈力,一邊往口袋掏去,卻沒摸到菸盒,才想起來自己已將剩下的大衛杜夫全給了老方。

  他面無表情地收回手,食指在膝蓋上輕敲,洩漏了心底揮之不去的煩躁。

  身為一個無師自通的御鬼師,他的修煉方式獨創一格,與尋常靈能者不同,專以陰治陰,吸收黑化物結合自身的靈力,與鬼魂共鳴,降服反抗的鬼。

  ——據蔚仙解釋,這是因為他的精魄曾受過罕見的特殊機緣,才能較他人還輕易地駕馭黑化物而不受影響。

  所以,在這陰氣大盛的時刻,他又坐鎮在陰穴之上,感官與思維會變得更加清晰,相對的,也需加倍抵抗黑化物對心智的侵蝕。若是在平時,黑化物再重,他也不會放在眼裡,偏偏他近來心情極差,即便用一貫的冷漠來武裝,也難以抑制日漸增生的心結。

  所有平日尚能壓抑的思緒,在黑化物的催化下不斷膨脹。

  終於,盤據心底已久的一道影子裊裊升起,化成他魂牽夢縈的樣貌——高大俊美的銀髮男子,帶著一身如冰雕的冷冽氣息,以銳利的雙眼透視他的內心。

  「你在做什麼?」

  救世。

  「原因?」

  望著男人近乎沒有溫度的冷酷眼神,諾蘭竟無法回答,只能無聲凝視著對方,一如每次回家站在泰特斯面前的模樣,小心戒慎地隱藏所有愛慕與景仰。

  因自小與鬼魂交流的天賦,他被迷信的雙親視作撒旦之子,受盡冷落辱罵,又被虛假的愛情蒙蔽而遭到背叛,最後流落街頭,不得不為了生存踐踏自己。當時,唯一願意照顧他的只有孤魂野鬼,直到他被拉文德家收養,才總算掙脫泥沼,卻再也消抹不掉他對人類的厭惡。

  看過太多噁心的嘴臉,遇過太多的恃強凌弱,他曾不止一次有過想滅世的念頭,卻總在想起養父似能照亮一切的笑容時煙消雲散。雖然救他脫離黑暗的人是泰特斯,但給了他光芒的人卻是養父,他想,也就這樣玲瓏剔透的人才有資格站在泰特斯的身邊吧。

  越是這樣,他越難面對心中的暗戀與罪惡,才藉著加入偵察隊,逃離那遮封閉雨的溫暖港灣,過上東奔西跑的搏命日子。後來,養父與泰特斯雙雙過世,魂魄下落不明,他才後悔莫及,將箭頭指向當時正猖獗的連環竊魂案,一路追查。

  因執意走上的路,讓他與欲魔糾纏多年,因而被陷害入獄,後被蔚仙救起,又與雷德重逢,知獲暗隱主就是竊魂案的禍首,從而答應參與蔚仙的計畫,直到他得知那兩人原來其實是天神轉世,直到雷德背叛了他。

  曾經他拼命逃離,後來他拼命追尋,如今他才驚覺,這一切是多麼地諷刺——他想守護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他,他交付情感的人也背叛了他,但追根究底,卻是誰也指責不了,因為造成這一切的人,正是他自己。

  於是,他在影子的注視下,忍不住問:「我為何還要坐在這?」

  拯救世人從來都不是他的夢想,所有牽掛都沒了,還有什麼值得他去拼命?

  當這些念頭一出現,他忽然有股衝動想一走了之,任由這個世界自生自滅。

  「諾蘭!」

  通訊器突然傳來蔚仙的呼喚,像是能感應到他的念頭。

  諾蘭勉強拉回心神,「嗯?」

  「陰氣會越來越重,需要找人接替你嗎?」蔚仙好心問道。

  「……」

  諾蘭的情緒莫名變得有點扭曲。

  「你覺得我做不來?」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被質疑能力。

  「呵呵,只是例行關問。」自認踩了人家的雷點,蔚仙討好地乾笑說:「你可是我見過第二個最能承受黑化物的人呢,這點小事哪裡難得倒你,我對你是再放心不過了。」

  諾蘭簡直懶得理他,繼續關注腦海裡的影子。

  豈料,蔚仙還沒說完:「不過以防萬一,我就多說一句啊。要是真的不行了,你就吱一聲,我會派罷課去接替你的,雖然他很宅,人也猥瑣了點,但扛個黑化物還是行的啦。」

  「……」

  影子瞬間被壓回去。

  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

  什麼人不拿,偏要拿二貨宅跟他做比較,諾蘭頓時氣得燃起熊熊大火,決定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打臉白目上司!

  「滾!」

  通訊被狠狠切斷,蔚仙摸了摸鼻子,感覺諾蘭這下是真的被刺激得不輕,便心滿意足地拿起手機,給正焦急等待的貝貝回了簡訊:「治療情傷的最佳良方,就是幫他走向充滿正面意義的人生新目標,放心,他振作起來了。」

  唉,為了幫員工克服心魔,本仙君不惜犧牲自己拉仇恨,真偉大。

  默默給自己點了個讚後,蔚仙盤繞心頭多時的烏雲也散去不少,仗著職權壓榨傲嬌員工果然很抒壓,就連為了實行計畫而缺損些許魂魄的傷也不覺得痛了呢。

  一旁的拔個死機十分不解,「其實,以肯尼熊憨厚固執的性格和刀槍不入的陰獸體質,應該更適合坐鎮穴眼,為什麼你還是要交給諾蘭呢?」

  蔚仙低頭在平板點點滑滑,「因為他若跨不過這一關,日後去了極北深淵,會更難面對心魔關卡,而那一項任務極為關鍵,不能有任何差錯。」

  平板上正開著一張全世界地圖,上頭標示了所有渡化法陣的位子,並有每組成員的黑化指數,以便全程監控大家的精神狀態,而這些全是由暗藏偵測功能的通訊器傳來的資料。

  重建被中斷的輪迴道並不容易。

  首先,他們必須淨化千處極陰之地,再將這些陰穴轉為新的幽冥入口,與總基地的渡化法陣相連,以打通新的幽冥大道。這整個過程除了要大家齊力一心外,還需向天道應證本心,因此這場考驗最難的部分不是靈力,而是心境。

  阿肯和史戴西兩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心夠大,一根腸子通到底,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憋不了多少情緒,在這個關卡上沒什麼好擔憂的。反倒是諾蘭,雖然性格好強不服輸,卻心思過於細膩,最容易滋生心魔。

  當年他曾看著一個好孩子被心魔纏身卻無力挽救,如今又讓他撞見一個,便怎麼樣都要拉上一把,何況他有信心,諾蘭這曾被無數機緣眷顧的靈魂一定能做得到。

  蔚仙凝神感應遠方傳來的消息,又一一點醒幾個被黑化物所惑的人後,就走到監控螢幕前,打量冒出大批魔族的深淵黑洞,「包閻王現在如何?」

  罷課司機正滑著手機,屏幕是類似寶可夢的介面,「捕獲啦,連老董的身體也回收了,都在客廳裡躺著。」

  「那我去請宿魁過來,你們別忘了盡快把傳送陣修復好。」蔚仙說完,快步走進醫療室,正好撞見乞顏踏出禁地的隔離結界,便急忙問:「進行得如何?」

  乞顏頻頻點頭,笑得眼角擠滿皺紋,「非常順利,多虧你們想到利用黑化物轉換成維持法陣運行的能量,效果出奇的好,又有刀妖這上古大妖相助,儀式絕對能成。哈哈,那暗隱主機關算盡,把人界弄得烏煙瘴氣,卻恐怕沒想到自己也有被利用的一天吧。」

  蔚仙也忍不住勾了下嘴角,可惜幅度太小,不容易讓人發現。

  他踏入結界,就見哈士奇布偶正坐在法陣外,兩眼晶亮地觀望儀式,像隻盡忠職守的守護犬,而他的老朋友也在全神貫注地低念咒語,刀叔則在一邊護法。

  滿室金銀相交的光芒中,一個藍色壺器置於法陣中央,上方正浮著一個年輕人。那人正閉目沉睡,胸前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在緩緩旋轉,不斷吸收從聚魂壺流洩出來的靈光。

  這一刻,蔚仙不禁眼眶微濕,因為他們的孩子就要回來了。

  「老大!」

  通訊器傳來拔個死機的聲音,不知從何時開始,大家都這樣稱呼他。

  「什麼事?」

  「找到人了。」

  蔚仙一聽,連忙回到監控室,就見偌大的螢幕上,一個人正於暴漲的望川河中載沉載浮,便莞爾一笑,「該是來抓蟲子的時候了。」


  *  *  *  *


  幽冥荒境一隅,呂閻王狼狽地從望川河爬上岸,咳出混著黑血的水後,就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卻使不出半分靈力壓住侵入體內的寒氣。遠方有群魔此起彼落的喧囂吆喝,他抬眼往魔氣沖天的酆都城望去,露出不甘的神色。

  按照約定,他暗中放魔族進來,並在閻王議事中將矛頭指向董閻王分化內部,待情勢一面倒後,就伺機殺了董司常,與之有同命姻緣的克里斯便會即刻暴斃,其餘魔族一收到暗示就開始撤退,他再製造反敗為勝的假象,立下拯救地府的功勳,坐上總閻王寶座,無珠之眼也能剷除眼中釘和捕獲大量亡魂回去,往後,雙方就能更加肆無忌憚地合作了。

  但為何克里斯沒有死?難道他們根本就沒有定下同命姻緣?

  呂閻王焦急地咬破手指,在地上畫下符文,打算聯繫暗隱主問個清楚。

  這時,一道人影落在他身前,輕輕喊了聲:「呂閻王。」

  呂閻王抬起頭,見是二殿的歷閻王,便心念一轉,迅速抹掉符文,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歷閻王,你來得正好,快助本王趕回天界,向天帝秉告董閻王勾結魔族叛亂,害死總閻王大人令地府失守的罪行。」

  歷閻王是他們之中最文弱的一位,脾性溫和,與世無爭,沒什麼主見,極易哄騙。

  「喔?」果然,歷閻王露出驚訝的表情,「那董閻王人呢?」

  呂閻王摀著傷勢站起身,一臉悲痛,「已被當場擊斃,可惜本王也為此耗盡靈力,沒能阻止克里斯那魔障打破陰陽碑。唉,事不宜遲,我等快速速返回天界。」

  然而,歷閻王沒有動作,卻是看著地上被抹糊的圖不發一語。

  呂閻王冷汗直流,深怕被看出什麼,正想再說些什麼應付過去,就感覺一股威壓伴隨魔氣襲來,緊接著,巨大的影子籠罩在兩人上頭。他臉色一變,還來不急反應,就見一個身穿血紅大衣的男子收起烏黑羽翼落地。

  「你是……欲魔?」呂閻王心虛地倒退幾步,有些拿捏不住現在是什麼狀況,暗隱主不曾提過此次行動會有七魔君之一的欲魔參與啊,而且來的還是本體?

  欲魔仔細打量他一番,說:「這總該是四殿呂閻王了吧。」

  「正是。」歷閻王點頭笑道,溫文儒雅的臉上不見一絲驚慌。

  呂閻王一愣,「你……」

  猛然之間,他想起來了,向他透露同命姻緣之事的人正是歷閻王,時間點還是在他與暗隱主策劃行動前不久。他震驚地指著對方,不敢置信地說:「你是無珠之眼的人?」

  歷閻王淡笑不語,一向溫和的眼眸流露出冰冷的憎意。

  「你……你利用我,是想毀滅地府?」」呂閻王想通了這一切,不禁氣急敗壞地大罵:「你瘋了!毀了地府對你有什麼好處?」

  想他苦心經營數千年,雖汲汲於權勢名利,甚至不惜與魔族合作,也只是為了坐上總閻王的寶座,卻從未想過要毀滅地府,斬斷輪迴生機,如今,這個瘋子不僅害他功虧一簣,美夢破滅,還害他真正成了歷史罪人。

  想到這,呂閻王一個怒火攻心,就不顧一切地朝歷閻王擊去,欲殺之洩恨。

  「唉呀,人家還在這呢,怎麼就把我忘了?」欲魔伸出手,掐住呂閻王的後頸往外一摔,就將他掀翻出去,噴出一大口血,徹底暈了過去。

  欲魔慢悠悠地走過去,抬腳踩碎呂閻王的腳踝後,就像拖著大型垃圾般,捏起對方的一隻腳,往已成魔窟的酆都城走去,邊雀躍道:「聽我的寶貝兒說,你們的大牢裡有不少好東西,嘖嘖嘖,我們這就去瞧瞧有什麼好玩的。」

  歷閻王默默跟在身後,一點也不憐憫同僚將會遭受的待遇。自作孽不可活,呂閻王仗著身份,暗中幹了不少齷齪事,還凌辱許多無辜的人,種種行徑,連他都覺得噁心。

  走到一半,他突感身後有異,轉身望去,竟見一人憑空現身,不禁訝然。

  這人剛是藏在哪裡?怎會這般無聲無息?

  但見對方隻身一人,修為又比自己低上許多,歷閻王便恢復淡定的神情,說:「監審官大人,一直不見您,還以為您已經回天界了。」

  「本仙君是打算回去。」蔚仙從袖裡掏出一塊金色令牌,「但得先取個人。」

  歷閻王微瞇雙眼,認出那是天帝賜予的監審令,遂不動聲色地釋放靈壓,「大人真是盡忠盡職,即便情勢險惡,也敢隻身前來捉拿要犯,實在勇氣可嘉。」

  「哪裡哪裡,過獎了。」面對勝過自己數倍的威壓,蔚仙也不顯慌亂,還氣定神閒地拿出一捆索仙繩,顯然是妄想自己能一人捉拿歷閻王歸案,「本仙君倒是好奇,歷閻王這麼做是為了什麼?難道也想同那暗隱主稱霸天下?」

  「哼,稱霸天下算什麼?」歷閻王行事也不拖拉,捏訣就朝蔚仙擊去,「我要的是天帝的狗命。」

  「唉呀!」蔚仙連忙閃開,還被衣袍絆了下,差點跌倒,「你、你跟天帝有仇?」

  歷閻王冷笑道:「有殺子之仇。」

  「咦?你有兒子?我怎麼沒聽說?」蔚仙不問還好,一問就見歷閻王俊逸的臉龐爬上猙獰的仇恨,還接連使出更為狠厲的招式,逼得他連滾帶爬,好不狼狽。

  歷閻王說:「數千年前,本王與凡間女子生下一凡胎孩兒,他雖未能繼承仙脈,卻仍是本王的心頭肉,豈知,吾兒不過是與一仙女相戀,天帝就一掌擊碎他的魂魄,令他魂飛魄散,從此本王就發誓,定要殺了天帝為吾兒報仇!」

  囧,怎麼又是天帝的鍋?

  蔚仙聽得一個踉蹌,差點被擊中,不禁是淚流滿面。

  在許久許久以前,天界的階級制度森嚴,結親需門當戶對,不論是仙魔、仙人或仙妖相戀,全都不被允許,生下的孩子若無仙脈,便也不得認入仙門,因此沒人知曉歷閻王還有個兒子,但即便如此,凡人與仙子相戀,也頂多折個壽,還不致於魂飛魄散,天帝這麼做的確是太過狠絕,難怪歷閻王會跟暗隱主一拍即合,都是有共同的仇人啊。

  「雖然其情可憫,但你為了復仇,竟連累眾生……啊!」蔚仙話沒說完,就被對方一招刺穿肩膀,痛得他什麼形象都裝不了,直接拔高嗓門尖叫:「好了好了,我都問完啦!」

  歷閻王無視他看似求饒的吼叫,正要落下致命一擊,胸口就被一陣劇痛貫穿。他不敢相信地低下頭,望見穿出胸膛的劍尖,才聞到身後那股濃濃的麝香魔氣。

  欲魔叛變?

  可惜,歷閻王來不及通知暗隱主,就被索仙繩一套,再也動彈不得,緊接著,冰冷的監審令按上他的天靈蓋,強大的罡氣源源不絕地灌入經脈,震得他神魂震盪,只能僵著身子,神情渙散地聽著蔚仙沙啞的嗓音。

  「你因一己私仇,無視蒼生安危,勾結魔族,毀壞輪迴,令亡魂流離失所不得投胎,惡意破壞陰陽平衡,實罪大惡極,罪不可赦,本仙君依監審令烙下罪印,永世不得消除。」

  一陣金光後,歷閻王悲吼一聲,就失去意識,一枚象徵罪孽深重的赤色罪印沒入額間,深深地刻在元神之上,即便輪迴轉世,也將永生相隨,直至神魂破滅。

  好不容易搞定了一切,蔚仙甩出乾坤囊,將歷閻王收進去後,就聽欲魔哧笑吐槽:「堂堂監審官跟我做交易,就不算勾結魔族了?」

  蔚仙泰然自若地收好東西,「喔,那不然你把呂閻王還給我。」

  欲魔輕哼地捏著一個小瓶子晃了晃,「別忘了這裡有你要的四個閻王。」

  蔚仙依然處變不驚,「喔,那你還想不想要答案?」

  「……」

  欲魔抽了下臉皮,覺得是自己主動開嘲的,必須要扳回一點面子,便兇狠地齜起牙,魔壓一放,打算要來反擊。誰知,他醞釀得不夠快,竟被蔚仙搶了先機。

  「雖然我費盡千辛萬苦,總算挖到諾蘭被列入最高機密的輪迴檔案,但我最近實在是太忙了,都沒有時間看。」蔚仙兩手一攤,「所以『現在』還不知道答案耶。」

  欲魔:「……」

  馬的!該死的矮子東方神!明明當初說的是:「我知道諾蘭的前世是誰唷。」怎麼現在就變成不知道了?耍魔嗎?

  蔚仙繼續說:「到底諾蘭是不是她的轉世呢?還是他叫你莫茲是純屬巧合?唉呀,莫茲這名字很少見,他會這麼喊你,應該是有什麼機緣吧?是嗎?不是嗎?」

  說起來,蔚仙之所以知道「莫茲」這個名,是五年前諾蘭被他救出後,因傷重神智不清,又不知夢到什麼,迷迷糊糊地喊了幾聲莫茲,頗耐人尋味。當時,他一個好奇,就找貝貝八卦一番,才從對方搥胸頓足的埋怨中,得知諾蘭的某一個前世竟前後跟兩個人各有一段姻緣,其中一個人就是欲魔。

  從那時起,他就一直暗中觀察欲魔的態度,並試圖利用這個秘密挖暗隱主的牆角。目前看來,效果還不錯。

  於是,蔚仙得寸進尺地說:「如果諾蘭真是她,唉呀,那你得想辦法討好你准岳父了,要知道,他對你的印象可差啦,誰叫你老是欺負諾蘭,又跟暗隱主合作呢?好在我跟他挺有交情的,幫你說點好話還是行,咦,說起來,你好像也還沒正式追到諾蘭喔?」

  「……」

  這個槽真是吐得欲魔滿身彈孔。

  蔚仙眼看他快不行了,便搖了搖頭,再來會心一擊,「唉,也不知你以前造了什麼孽,把老婆折騰得魂飛魄散,還一屍二命,如今好不容易有個盼頭,你應該不想重蹈覆轍吧?」

  「……」

  馬的!一句話都無法反駁!

  欲魔氣到一頭紅長直髮都炸起了毛。他恨恨地將瓶子扔過去,惡聲威脅:「我只保證我旗下的魔不侵犯人界,但保證不了其他勢力,你們最好別死光了!」

  「少一個敵人就已是很大的助力。」蔚仙這才收起玩心,謹慎地收好瓶子,朝欲魔作了個揖,「放心,審判之日後,本仙君必給你一個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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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14 21:5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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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猜疑


  「帶他回來吧,現在只有我能救他。」

  當安慈這麼說時,克里斯沒有立刻答覆。

  一旦接受無珠之眼的幫助,就得付出更大的代價,但董司常的氣息漸弱,地府鬼差死的死逃的逃,不可能還找得到鬼醫,唯一認識的靈醫乞顏也下落不明,他能怎麼做?

  「約翰在深淵出口等你。」安慈也不催促,丟下這句後就不再出聲。

  克里斯咬了咬牙,抱起董司常往深淵一跳。迎面撲來的瘴氣讓懷裡的人顫了下,體溫更低了,他趕忙用靈力架起一層防護擋下瘴氣,便馬不停蹄地奔往出口,邊柔聲安撫:「再撐一會,很快就到,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深淵共有三處,分別位於魔界的東、西、北三方,是與人界相隔的結界樞紐,地勢險惡,盡是懸崖峭壁,從崖底到岩壁都攀爬著毫無靈智的低等魔物,牠們只會憑著本能殺戮,又極易繁殖,因而難受管教,才會被驅逐於此。

  如今,由地府鎮壓的東西兩處深淵封印已破,結界大開,許多魔族已迫不及待闖進人界,唯有受天雷禁制的大魔們還未動身,只派了兵馬先至幽冥界整頓,待時機成熟,再一舉攻入人界,因此,此刻的深淵是滿滿的魔族大隊。

  約翰站在崖邊,望著底下掙扎的低等魔物,神情漠然,直到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才回頭看去,就見克里斯抱著一個人穿過魔群奔來。

  「快點帶路!」

  「……」

  難得約翰沒有回嘴嘲諷對方的無禮,僅是伸手畫出一道空間裂縫,讓克里斯跳進去後,才踏入空間夾層隧道,安靜地在前方帶路。從頭到尾,他都是一副心甘情願給人當車伕使喚的樣子,但看似平淡的眼眸卻隱隱流露出一絲煩悶。

  嗯哼,因為身懷罕見的空間類能力,這幾天下來,他已不知探了多少次路線,又給多少魔軍催著開道引路,嫁接空間也費了他不少精力,還沒歇上一會,就又被趕來當人工救護車,說好的滅世真是一點都不有趣!

  不過,克里斯正一心趕路,安慈也在專注籌劃什麼,誰都沒注意到約翰的異常。

  沒多久,他們就回到無珠之眼,卻沒想到艾娃也趕了回來,還嚷嚷著:「我就要看看那個七世子是怎麼樣的貨色,竟能讓你這混蛋彎得這麼死心塌地。」

  魔界第一美女勾引前直男不成反被鄙視胸太大什麼的,她真的怨念非常深。

  克里斯視而不見地大步繞過艾娃,走入安慈設下阻隔瘴氣的結界裡,將董司常放上床扶著,並小心避開背後的匕首,讓安慈仔細檢查。

  艾娃跟過來東瞧西瞧,也看不出床上的人跟照片有何不同,就不滿地輕哼:「還以為他只是不上相,結果本人也沒多出色,你竟然會為了這種貨色放棄所有女人。」

  這話不說沒事,一說就徹底點燃克里斯的怒火,氣得他脫口就罵:「乾拎X死賤貨閉嘴,不幫忙就滾邊呷屎去!」

  本來他看在安慈的面子上,暫時容忍這女人的挑釁,偏偏對方就是要作死,罵誰不行,非罵董司常,讓他再也憋不住滿腔怨氣,什麼粗話都不假思索地爆了出來。

  「你!」艾娃從沒遇過這麼不給臉的男人,一張美艷的臉也氣歪了。

  「艾娃,聽話。」安慈也沒好氣了。克里斯本就性情剛烈,艾娃跟在自己身邊最久,一直都很識實務,平時也還算沉得住氣,卻不知為何,總愛針對克里斯,就連約翰也都不曾讓克里斯這般發脾氣,兩人如此相處不來,實在令他頭疼。

  艾娃憤恨地踱了下腳,就拉著約翰往沙發一坐,等著看克里斯絕望的神情。

  按照他們借刀殺人的計畫,董司常早該死絕了,誰知他竟命大地撐到現在,但拖著這麼一小口氣,也足以誘使克里斯繼續留在無珠之眼,這結果倒也不算差。

  安慈快速掃過董司常的傷勢,白淨的臉龐就浮上一層擔憂,「他的魂魄損傷過重,這匕首恐怕是被施了咒,才會幾乎一刀斃命,準備此物的人是真心要他死。」

  克里斯氣得渾身發抖,「姓呂的王八蛋,把他丟進望川河太便宜他了。」

  「放心,欲魔有千百種折磨他的方法,不會輕易讓他死,等他玩夠了,就會交給你隨意處置。」安慈柔聲說著,手下動作不停。他一口氣拔出匕首,大量的黑血自傷口湧出,污了整張床單,但董司常已虛弱得失去知覺,一動也不動地躺著,讓克里斯心疼得紅了眼。

  安慈快速施了止血術,暫時穩住傷勢,就讓克里斯將人放平。他往董司常的額間注入一絲分靈,試探元神的狀況,片刻後,原本胸有成足的神情就漸漸轉為納悶。

  起初,他以為董司常是泡了五年寒冰池,又受匕首的咒術所傷,才會生氣薄弱,但他越是探索,就越覺得不對勁,空蕩無息的內腑、破碎的幾許殘魂,也沒有精魄存在過的痕跡,怎麼看都不像是完整的生命體,加上乾淨的天靈……竟然沒有罪印?

  他靈光一閃,勾指往董司常的胸口抓去。

  「喂!你做什麼?」克里斯大驚。

  電光石火間,董司常猛然睜開眼皮,眼中金光流轉,散發出灼人的罡氣。

  艾娃見狀,立刻想起她在天師門遇到的狀況,「小心!」

  安慈也察覺到了,在金光大放之際,緊急架起防護罩。

  「砰!」

  一聲巨響,罡氣如炸彈般爆開,震得城堡一陣轟隆晃蕩,診療室被炸得七零八落,若非安慈事先設下結界,減緩爆炸威力,才被鳳凰之火炸過的無珠之眼恐怕又得折損。

  饒是如此,這傷害力也不小,武力值最低的約翰首先就承受不住地噴出一口血,差點暈過去,幸好艾娃有了上回的教訓,及時出手幫他擋禦,否則他不死也得殘。安慈因為首當其衝,直接被炸了個正著,卻也只有幾處灼傷,轉瞬就復原了。

  唯有克里斯毫無防備又離得最近,整個人被狠狠撞飛好一段距離,渾身冒著白煙,灼傷的皮膚裂開,流出滲人的污血。他倒在地上咳了好幾聲,感覺喉嚨像吞了把火球灼痛難耐,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再爬起身,就見安慈臉色陰沉地站在床邊。

  他臉色一變,連忙衝過去,卻只在床上看到一團破布和焦黑的殘塊,再沒有董司常的身影,頓時渾身一涼,想也不想地抓著安慈怒吼:「你做了什麼?你對他做了什麼?」

  安慈陰狠地瞪向他,舉起從床上撿起的小木偶,「你帶回一個傀儡。」

  「你……」克里斯一愣,「什麼?」

  安慈盯著他錯愕與憤怒交錯的神情,再掃過他一身血流不止的傷勢,腦海閃過無數種想法,邊不動聲色地解釋:「這傀儡術做得極為高明,是用一縷分靈所造,故能活靈活現,看似與真人無異,若非出了意外受到重創,只剩一點殘魂,否則連我都要被騙。」

  「就是那個傀儡術,上回我也是這樣被騙的。」艾娃一頓,意會到安慈的意思,便心生殺意,就要朝克里斯攻去,「是你刻意帶進來刺殺主人的,你果然是地府的奸細!」

  「艾娃!」安慈厲聲喝止艾娃,一雙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克里斯。

  只見克里斯怔然接過木偶,神情迷惘,像是無法理解事情的轉變。

  這下,安慈也分不出真偽了,但轉念一想,若克里斯真要暗殺自己,他為解開聖碑封印而化作嬰孩時就能動手了,甚至他每一次卸下防備與對方獨處,都是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何苦要先協助他們滅了地府,才引入傀儡?何況以這炸藥的威力,他就算毫不抵抗,也頂多一天便能康復,這麼做根本多此一舉。

  艾娃仍不依不饒,「主人,這傀儡術就是蔚仙的伎倆,搞不好董司常早就被蔚仙調包了,再叫克里斯把這傀儡運進來引爆,你看,剛才若不是我提醒得早,您也反應快,這裡還不知要被炸成怎麼樣!」

  安慈心中一驚,「你剛說什麼?」

  艾娃愣了下,「我說克里斯他……」

  「上一句。」

  艾娃想了會,遲疑地說:「董司常早就被蔚仙調包?」

  「自他被拘捕入獄後,就一直在受我們監控,蔚仙何來的機會調包?」安慈眼神一閃,看向一直沒吭聲的克里斯,「不,他確實曾有段時間失去蹤跡。」

  艾娃聞言,也終於冷靜下來,眼中殺意更盛,「我聽說,克里斯曾帶著他躲進幽冥荒境,讓地府有好幾天都追蹤不到他們,那段時間會是調換傀儡的最佳時機。」

  話說到這個份上,意思再明顯不過,但克里斯依然毫無反應,逕自看著手中的小木偶發呆,流滿血的臉龐盡是迷茫,又有不敢相信的猜疑,怎麼看都沒有被揭穿陰謀的心虛或惶恐,饒是艾娃都感到不對勁。

  安慈皺了下眉頭,憑著克里斯額間的無珠之眼,感應到對方的精神狀態似乎又陷入了某種重大衝擊的輪迴,就像剛轉生成魔時以及回歸天目血脈的最初調適期,那是一種雜亂失序到極致的全然空白,讓他對方才的推測有了動搖。

  一時間,他們各懷心思,誰都沒再出聲,直到約翰輕聲打破了沉默。

  「那麼,董司常去哪了?」

  一句話有如投入湖中的一顆石子,泛起圈圈漣漪擴散出去。

  安慈心念一動,召出一片透明螢幕,調閱蔚仙那寥寥無幾的資料。

  當初,天帝提前派下監審官時,他就做過了調查——蔚仙本是凡人,巧遇天帝出遊,得了眼緣,就被收為關門弟子,但還未來得及帶回天界,就意外受了重傷,因而閉關修養三千多年,直到五年多前才出關,被派下地府歷練。

  後來蔚仙因閱歷不足,初任監審官,就被閻王架空,無所作為,才沒再引起他的關注。然而,卻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仙,招攬了處處阻礙他的天兵福星和諾蘭。

  「蔚仙……董司常……」安慈低念兩人的名字,看似青澀少年的臉龐佈滿寒霜,令嘴角的弧度顯得刺目,「呵,沒想到我竟疏忽了。」

  一個是五年前出關的天帝之徒,在那之前無人見過;一個是五年前鋃鐺入獄的閻王之子,在那之後無人見得。天下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而他怎會想到,董司常真有本事在重重眼線下逃出生天?又怎會想到,這小子的心思藏得比他想像中還深?

  終於,克里斯的目光從木偶移開,轉向資料上的照片,只見蔚仙戴著半截面具的臉遍佈疤痕,卻有雙如星夜清幽的眼眸,令他的神情從茫然轉為困惑,又漸漸扭曲。

  百年的相識相惜,又是願為對方出生入死的刻骨銘心,怎會認不出那雙眼是屬於誰的?這一刻,他似乎意識到什麼,就用力一握,將木偶連同附在其上的殘魂捏碎。

  「董司常!」

  不敢置信的低吼中,混雜魔氣的怒意滾滾散開,克里斯咬牙瞪著「蔚仙」的照片,臉上爬滿恍然大悟的震驚、憤恨、憎怨與心碎,令本就傷痕累累的人更顯猙獰。

  艾娃見狀,先是怔愣了一下,接著開懷大笑,「原來你根本就不知道嗎?虧你還為了他一直要死不活,結果人家早就拋下你當他的快活神仙,最後還要利用你一把,也不怕那炸藥會殺了你,哈,克里斯,你自作多情,卻哪知你只是他的一顆棋子,哈哈哈!」

  尖銳的嘲笑聲在猛然投來的怒視下頓住,曾經明亮的澄藍在暴雨中成了森冷的暗紅,眼角隱有一抹水光始終不落,一如主人強悍的性格,也如心碎的滴血。

  艾娃美目一瞇,以為他打算動手洩恨。

  誰知,克里斯只是瞪了她一眼,就轉過身,拖著蹣跚的步伐走向門口,不哭不鬧,沒有任何的辯解爭執,也不再憤恨嘶吼,只是任憑身上被罡氣割傷的血沿途滴落,一步又一步,默默地邁出他們的視線之外。

  誰教來自天界的神仙總是無情?

  安慈望著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淡笑不語。

  ——與月仙的賭局,勝負已定。

  一旁,看足戲的約翰拿出手帕抹去嘴角的血,順道遮掩微微揚起的弧度。

  若蔚仙真的是董司常,那麼對方的計畫裡,是否也有他期待已久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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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16 22:3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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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蔚仙


  五年又四個月前。

  「你他媽的說什麼?」

  為了消滅魔女堤雅,他們千里迢迢奔赴德國,好不容易有了進展,一回台灣,就落入約翰布置的陷阱裡,與堤雅正式對決,卻九死一生,毫無勝算,尤爾為毀滅魔女不得不渡化成魔,他們也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他被天雷打得魂飛魄散。

  然而,歷劫歸來的他們還來不及喘口氣,就又被一紙罪狀打得措手不及。

  克里斯暴跳如雷,不由分說就動粗,隨即被兩位閻王的靈壓逼退。罷課司機眼見情勢不妙,立刻一溜煙地逃回地下室。唯有黑晊世無動於衷地甩袖上樓,不論是身為葉育和尤爾的戀人,還是身為上古神子的守護者,他都已失去存在的意義。

  而身為風暴焦點的董司常,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就被克里斯拉到身後,聽他氣急敗壞地怒吼:「你們說他勾結魔族背叛地府是有什麼證據?全地府上下最不會背叛的人就是他,你們別他媽的亂誣陷人!」

  「放肆!本王判案自有證據,小子莫要無禮!」包閻王厲聲斥道。

  董司常深怕克里斯一個衝動就以下犯上,只得拉住對方氣得發抖的手,沉默注視兩位閻王,聽他們一一訴說自己的罪狀——與成魔的下屬狼狽為奸,操控無辜凡人製造大災難,殺害勾魂無常,以聚魂壺煉化枉死冤魂,竄改記錄遮掩罪刑,洩漏地府機密……

  每一件都聽得他心驚膽戰,早在堤雅不慎透露暗隱主要活捉他時,他便意識到今日之事必有後續,只是他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更沒想到暗隱主對地府的操控如此之大。

  「夠了!」克里斯氣紅了眼,顫聲說:「他今天為了你們地府所謂的規矩,親手讓他最疼愛的孩子魂飛魄散,而你們居然還因為那些彆腳的『證據』說他是叛徒?董閻王!看看你兒子!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你真的看不出他是被陷害的嗎?」

  「……」

  一陣沉默,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董司常掃過面無表情的鬼差們,再望向包閻王一如既往的肅穆神情,捕捉到對方眼底的擔憂與失望,最後落在董閻王沉痛無奈的臉龐,已然明白這劫難他是逃不過了。

  這一刻,所有聲響都自腦海褪去,只剩下尤爾臨終前傳給他的訊息。

  「暗隱主想毀滅一切,讓天地回歸最初的混沌,重建新秩序。」隨著尤爾的意念傳遞,一幕幕畫面被灌進他的腦海裡,「這是我在鏡子破碎時感應到的未來,他稱那天叫審判之日,我們之中有人是他啟動審判的鑰匙,我看到了你,也看到克叔,還有……」

  「常兒。」沉靜的嗓音打斷思緒,是父親的密語傳音:「此乃呂閻王聯合其他閻王所起,父王已在想法子,你暫且配合你包伯伯,莫打草驚蛇。」

  董司常眼神一閃,攔下又想反駁的克里斯,安撫住對方的情緒,才轉向兩位閻王,淡聲道:「不論我認不認罪,都逃不過了吧。」

  包閻王不動聲色地揮了揮手,讓鬼差為董司常銬上枷鎖,唯有眉間的皺痕透露心中的不忍。站在總閻王的這個位子上,他明知案情可疑,卻也不得不顧全大局,扮上一回壞人,先將對方關在自己能掌控的地方,而這是他唯一能庇護小輩的最好方法。

  董閻王意味深長地回答:「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那一天,董司常鬆開克里斯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眷戀之所,踏入牢圄。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萬物皆在天道之下,他不信那魔頭真能逃脫因果!

  七世子鋃鐺入獄,鬧得滿城風雨,相關人士全被勒令不得離開基地,所有行動與通訊皆受到監控。克里斯暴躁不已,又無處可去,只能不斷傳訊騷擾董閻王,極力爭取調查權。黑晊世終日關在房裡,對外界紛擾不聞不問,罷課司機瑟縮在地下室不知在鼓搗什麼,乞顏因包庇成魔偵察員被抓,唯獨拔個死機看似老實木訥,卻在一收到風聲時,就逃得無影無蹤,還將歷史紀錄都清得一乾二淨。

  這些消息,都是董閻王趁探視時透露的,董司常唯一感到慶幸的是,包閻王給足了面子,不嚴刑拷打,也沒公開審訊,只有關押禁閉,若是換做其他閻王,恐怕沒這麼好過了。

  這一關,便是好幾天,包閻王的調查也一如預期地毫無進展。

  不知盡頭的等待拖慢了時間,思緒也在無所事事中越發清晰,加重心中的憂慮。董司常擔心著許多事,擔心被拋下的克里斯,擔心失魂落魄的黑晊世,擔心自己會辜負尤爾的犧牲,擔心所有計畫會付諸流水,擔心他們心愛的小育再也回不來。

  直到某日,天界傳來消息——董閻王擅闖紫霄宮為愛子求情。

  原本天界除了每千年派下一位監審官外,一向極少插手干涉地府內務的糾紛,但天帝看在董閻王過往的功績上,只好遣來一位使者,瞭解一下狀況。

  「開堂就省了。」使者擺了擺手,細長的臉蛋狹目斜眉,說話間,嘴角微垂,神情盡是不耐,「爾等交代一番,再帶吾去見人問幾句即可。」

  來人持著的天帝手御靈韻充沛,紫光流轉,造不得假,一干閻王只得誠惶誠恐地領著使者前往禁閉室。

  然而,就在門打開的那一刻,時間突然被凍結,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凝滯不動,一股無形的力量迅速湧入房內,架出一方幻境,將裡頭的人緊緊包住。

  僅是一個剎那,時間再次流動。

  董司常動彈不得地睜大雙眼,看著門口被眾人簇擁的使者一分為二,踏出一模一樣的分身走到他面前,而其他人卻毫無所覺,逕自對留在原地的人恭敬作揖。

  同樣的面貌,門外的人傲慢苛薄,面前的人卻是溫文爾雅。

  來人伸指一點,一陣劇痛自腦海炸開,董司常兩眼一黑,便再無知覺。


  *  *  *


  「老大,有魔族接近,是否撤退?」

  耳邊響起拔個死機的詢問,蔚仙收回遙望酆都的目光,「送我進去。」

  當年,他的師父偷梁換柱,將他帶回天界後,留在地府裡的「董司常」就只是一個裝著些許魂魄的傀儡,而他也改頭換面,以全新的身份推動計畫。

  為了替自己洗刷冤屈,為世人剷除禍害,不論要承受多少傷痛,付出多少代價,他都不能脫下蔚仙的面具,並非是害怕面對眾人的質疑,而是他發下了誓言——在暗隱主倒下以前,董司常絕不回來!

  紅白相間的寶可夢捕捉球憑空砸來,一陣光芒過後,望川河畔就再不見半個人影,徒留一地凌亂的足跡與血漬。巡視的魔兵飛竄而過,卻見那血開出一朵朵豔紅的花,又在潺潺流水聲中迅速凋零,化作灰燼隨風飄散,一如酆都城那轉眼即逝的榮華。

  當視野映入龍鬼熟悉的擺設時,蔚仙就突然一個踉蹌,嘴角溢出些許血絲。

  「仙君?」玄宿魁立刻起身,要幫他察看。

  「沒事,只是又損了點殘魂,看來暗隱主還是發現了。」蔚仙抹了抹嘴角,輕嘆地往沙發一癱,就主動拉開衣襟,露出受傷的肩膀,「唉,小魁魁,快來上點藥止疼,歷閻王下手真夠狠,一點都不憐香惜玉,本仙君快痛死了。」

  「……」

  玄宿魁冷下臉,拿起藥粉往傷口一拍,蔚仙頓時痛得嚶嚶亂叫,活像被辣手催花般,直到對方摸著他的脈灌入靈力,舒緩魂魄受損帶來的痛楚,才稍有停歇。

  蔚仙疲倦地閉上眼,冥思半天,才總算緩過了勁,「包閻王的傷勢如何?」

  「傷得不輕,但元神無礙,靜心療養便可。」玄宿魁答道。

  「那就好,否則我要良心不安了。」蔚仙取出裝有其他四位閻王的瓶子,交給玄宿魁,仔細叮囑一番後,才整理好儀容,恢復滿滿的逼格,回去面對其他員工。

  誰知,他才踏入操控室,就一秒破功。

  只見偌大的螢幕上,是約翰被放大特寫的俊美臉龐,兩隻阿宅發神經似地瘋狂扭動,頗有偷窺帥哥太激動忍不住撸一把的猥瑣畫風,教人不禁菊花一抽倒退三步。

  「你們在幹嘛?」蔚仙驚悚道。

  「噓噓噓。」罷課司機比著食指,壓低聲音說:「小聲點,會被發現的,被發現我們就完啦,完啦就完蛋啦,大家通通都要死光光啦。」

  「冷靜!要冷靜!不要緊張!千萬不要緊張!」拔個死機激動地晃著他。

  「……」

  蔚仙無語定睛一看,原來那是狗仔小跳蚤傳回來的畫面。

  雖然諾蘭將約翰給的解毒劑捐了出來,但玄宿魁研究半天,發現這藥劑只能解初代病毒,解不了變異的新型病毒,而且結構複雜,若要一一分析,不知得拖到猴年馬月,於是雙宅就動起歪腦筋,緊急改造一隻狗仔小跳蚤,交給董閻王。

  董閻王在收到克里斯即將攻打地府的消息後,就特地將小跳蚤藏在傀儡「董司常」身上,設法借克里斯之手將小跳蚤偷渡進無珠之眼,如此他們就能從遠端進行「剽竊智慧財產權」的大業,卻沒想到呂閻王會忽然鬧上那一齣偷襲,但好在最終目的仍是達到了。

  蔚仙看了看兩宅掩住嘴巴的動作,也懶得戳破「小跳蚤沒裝通訊功能對方聽不到」的真相,直接問:「怎麼回事?沒躲進空間夾層嗎?」

  「躲了啊,我們正想移動時,他就突然走過來對著我們一直看。」罷課司機往螢幕瞧了眼,再次失聲尖叫:「媽啊!他舉起手了,不會是要抓我們出來吧?救命啊!」

  「跟你說要冷靜!」拔個死機抓著他晃得更厲害了。

  蔚仙聽他這麼一說,也緊張了。

  要命!約翰可是罕見的空間系能力者,該不會連眼睛都能透視空間夾層吧?

  於是,他們看著約翰的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們的心跳也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手指繼續前進,約翰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深。

  他們的心臟也跟著越蹦越高,幾乎就要蹦出喉腔一起尖叫。

  就在指尖將要壓上鏡頭時,手指忽然一個微偏,撿起一塊小木片。

  「傀儡術嗎?」約翰低笑一聲,「有意思。」

  「……」

  乾!木片位置要不要這麼剛好?都快嚇尿了說!

  雙宅相擁痛哭,互相撫慰受驚的小心靈。

  蔚仙吁了口氣,卻見約翰又輕輕瞥來一眼,隨後像聽到什麼命令般冷下眼神,雖面表無情,卻口吻溫和地說:「這就來。」

  蔚仙心中一沉。

  他忽然有種感覺,恐怕連暗隱主都未必瞭解這個純惡之魂。

  眼見約翰已經離去,蔚仙踢了踢還在基動的兩人,「人都走了,起來做事。」

  罷課司機跳起來,開始操作小跳蚤在反派的大本營跳竄。拔個死機也熟練地敲打鍵盤,感應鏡頭那一方的磁場,邊指示行進方向,靈光於指尖閃爍,快得像飛舞的螢火。

  「我感覺前方三尺有個資訊傳輸設備……喔,只是有人在滑平板,再往前走二尺,右轉還有一個……又是滑平板?那往上跳一層……怎麼還是平板?」

  「靠!他們的員工福利真好,居然人手一台平板,老子卻連課金的錢都沒有。」

  「停,回來回來,那邊感覺很不祥,可能有菁英怪,小心拉仇。」

  「那就來一波黑科技流。」

  「欸,別忘了拉條。」

  蔚仙一臉死地聽著雙宅各種遊戲術語,感覺自己都快脫離現實了。他抹了把臉,拿起平板回書房,繼續督導輪迴救世小組的進度,順便跟天帝回報最新狀況與後續計畫。

  送完一長串信件後,他跳回督導小組的地圖介面,發現大家的情況竟出乎預料地穩定,甚至有好幾組人特別地發光發熱,包括諾蘭那一組,就不禁好奇地打開廣播系統,嘉勉道:「大家的精神真不錯。」

  誰知,回給他的竟是一大波哀嚎。

  「求罷課不要再來了!」

  蔚仙納悶,「發生什麼事?」

  「不要問,我們會怕。」

  蔚仙一臉黑人問號,那個二貨宅趁他不在時又幹了啥事?

  沒多久,天帝回覆了。

  他畫開繁瑣的解密符文,望見上頭一個大大的「准」字,不免有幾分慨然。

  歷閻王雖然罪不可赦,但事出必有因,不論是暗隱主或歷閻王,追根究底,都是天帝往年埋下的禍根,如今卻只有一個「准」字,讓他有時也弄不清,他那寬厚仁慈的師父真的和天帝是同一個人嗎?

  三千多年前,他父王難得休假,陪懷有身孕的娘親出遊散心,巧遇一名雲遊修士,兩人相談甚歡,在修行上有許多相同的見解,故多留了兩日,不想竟因而遭逢變故。

  修士遇刺,累及他父母。娘親中毒早產而亡,令他生來帶有寒毒,恐會夭折,修士愧疚不已,當即收他為徒,每日傳功護住心脈,如此維持千年,直到他在乞顏的醫術下痊癒,師父才留下一個救命用的召喚信物,再度雲遊四海。

  若非五年多前的那場風波,父王為了救他,不得不動用那枚信物,否則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抱上一條怎樣粗壯的大腿。

  ——原來那個手把手帶他修煉克服先天障礙,並教他以開明寬廣的心去看待萬物的師父,一直是天帝在人間的分靈化身。

  也正因為這份恩情,令他在聽聞那些陳年恩怨時,心情極為複雜。

  逼迫魔族、製造紛爭、殺害日帝、操控凡間、毀人魂魄……種種說法,摻雜了太多主觀訊息,就連刀叔也認為天帝是自以為是的獨裁者。偏偏天帝不願解釋,他就算知道其中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苦衷,也都想問候對方一句:「背這麼多鍋,您不累嗎?」

  唉,這些老一輩神的心思,真難猜透。

  興許是感應到他的無奈,在他胡思亂想好一陣後,天帝丟來一句話。

  「徒兒可是覺得為師錯了?」

  蔚仙沉默了會,回答:「徒兒相信,天道定能驗證一切。」

  諸神眾仙,也在天道之下,不論是非對錯,都已無法挽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盡辦法為世間留住生機,更不願上古的仇恨再延續下去。

  又等了良久,他才收到天帝的回覆:「泰清真君將率兵下凡誅魔。」

  不敗殺神居然要親自出手?果然暗隱主對貝貝的企圖不只拉了刀叔的仇恨!

  蔚仙謝了又謝,還給貝貝送去一個「Good Job」的貼圖,感覺肩上頓時少了許多壓力。

  倘若只有自己組織的這批靈能者加上倖存的幾位閻王,他真沒有把握能拖住戰局多久,但如今有秒殺大神的加持,就萬事好辦囉。

  「老大。」罷課司機在通訊器裡說:「老包王醒來了,正抱著老董的身體哭得好慘,還說連你都走了我有什麼顏面獨活,唉娘喂,他們不會有奸情吧?那西方的路娘娘怎麼辦?」

  「你閉嘴!」蔚仙真心不想腦補老爹的中年愛,「讓你修復的傳送陣呢?」

  起初,為了方便鎮壓魔族,天帝在修建三方結界時,曾於東西方兩處深淵加建傳送陣,並將主控台交由地府負責,西方以焰池覆蓋深淵封印,東方則以十八層地獄作掩護,但後來工程出了點意外,東方傳送陣無法使用,蔚仙便提議趁機修復,以備不時之需。

  罷課司機拍胸說:「裡裡外外都修好啦,保證就算把洞口堵死了,也能比拉屎還順暢。」

  「……」

  已無力改正二貨宅的畫風,蔚仙直接下令:「走,回總部。」


☆  ☆  ☆   ☆  ☆  ☆    ☆  ☆  ☆


  【小劇場之罷課到底做了什麼?】


  蔚仙為了趕去抓內奸,就將督導工作交給罷課司機,叮囑他一定要點醒被黑化物困住的人。於是,在黑化物達到最高指數時,罷課司機眼看有一大半人快不行了,就打開通訊廣播系統,用他猥瑣的宅宅音來段開場白。

  「咳咳咳,Test test,喂喂,有沒有人聽到?沒聽到的舉個腳。」

  全體人員:「……」

  「想必大家都累了吧,科科,沒問題,老子這就來幫你們提振精神,打敗黑化物什麼的絕對諾趴門(No problem)!有一首歌,是老子某次去『北京』遊歷時聽到的,特別有感觸,給了老子的宅生無限動力,現在老子就用這首歌來幫你們加油打氣。」

  眾人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伴奏一下——

  「歪奶硬(One night in)北七(北京破音),我留下許多喔(破音)——情——」

  所有人都噴出一口老血,求上天來道雷劈死他們。

  於是,大家不約而同地多了一個充滿正能量的目標——揍死二貨宅替天行道!


  【腦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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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18 22:0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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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輪迴


  龍山寺裡,一名婦人跪在註生娘娘前,神情專注地喃喃自語,滿佈風霜的臉龐盡是憔悴。 她不厭其煩地遵照流程,低念滾瓜爛熟的禱詞, 一再表達心中的願想,待確認毫無遺漏後,才將雙手往前一鬆。

  「喀啦!」

  深紅色的筊杯在地上滾跳,翻出兩片平面,依然又是情況不明的笑筊。

  這是她三天來從南到北跑遍無數廟宇得來的第N次結果。

  婦人怔了怔,終於沒忍住地掩面大哭,「為什麼?我們家到底犯了什麼錯,要遭這種報應?我女兒從小就沒了爸,現在連囝仔都要保不住!」

  因早年喪偶,她一個女人辛苦拉拔女兒長大,不曾怨天尤人,也時時做公益行善積德,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女兒能有個好歸宿。好不容易他們苦盡甘來,女兒卻因身體不好,始終懷不上孩子,努力了十年,幾乎要心灰意冷,才終於盼來一個希望,眼看預產期就近了,卻在三天前傳來噩耗,胎兒的心跳突然變弱,恐怕會胎死腹中,醫生用盡方法也束手無策。

  更教人恐慌的是,他們並非是唯一的受害家庭,確切來說,是全球醫學界都在面臨這個巨大的打擊,因為自從三天前的神秘巨雷發生後,所有產婦都生下了死嬰,孕婦們也一一出現胎兒衰弱的跡象。

  專家推論,這場死嬰潮應是某種擴散極快的新型病毒所致,較大膽一點的學派還提出是人類基因進化遇到瓶頸的警示,還有陰謀論認為,神秘巨雷是某秘密地下核能基地爆炸,令全球的空氣輻射產生劇烈變化,導致新生兒的存活率下降。

  種種理論都沒有具體的證據,更恍論解決辦法。一時間,人心惶惶,許多期待新生命的家庭焦慮萬分,有信仰者求神問卜,江湖騙子藉機大撈一筆,滿口命中注定,需花錢改命,有真本事的法師也只能憂心搖頭,予一個「等」字。

  婦人想起女兒這些天來的以淚洗面,新聞又陸續有許多死胎母親崩潰自殺的報導,就害怕地再撿起筊杯,整個人佝僂地趴在地上,拼命對神像磕頭,悲戚哭喊:「要我捐多少香油錢都可以,要我做什麼都行,求您了,求您了!」

  一雙手伸來,將幾乎磕破額頭的人扶起。

  婦人抬起頭,見對方一身袈紗,慈眉善目,散發出安撫心緒的祥和氣息,不禁一怔,嘴裡迷惘低喃著:「求您保佑我女兒母子均安。」

  法師慈愛地笑了笑,帶她來到一座經堂,遞去一本經書,「一起向天證心吧。」

  婦人回過神,才發現經堂裡供奉著一尊金身觀音,堂下坐滿許多人,堂外的迴廊與殿前廣場上也排排坐著人,有法師也有信徒,無一不捧著經書,空靈莊嚴的誦經聲悠揚綿長,輕柔淌過她的心頭,彷彿洗滌亂世的清流,教人心生嚮往。

  法師見婦人靜下心開始念經,才將目光移向被佛寺結界隔離的沖天邪氣,刻滿歲月痕跡的眼眸流露出不忍與擔憂。自天雷落下起,他便感應天道崩毀,寺中供奉的神靈也失去了聯繫,若非他與幾位師兄弟聯手算到些許天機,恐怕也要亂了。

  向天證心,重啟輪迴,非一蹴即成,還需人間的信念者齊心發願。

  他輕嘆地閉上眼,靜心撥弄手中佛珠,願為蒼生奉上一己之力。

  要說大災噩,死嬰潮只是一個開頭。

  地府滅亡,輪迴道斷,不少亡魂無法投胎,竟起了邪念,強佔陽火正弱的孩童奪舍,或附身方死之軀,或與惡妖邪魔同流合汙,殘害無辜,連不願危害他人的良魂都不放過。

  黑化物在各方邪怨的交融下越發濃烈,加速催化人心的陰暗面,致使罪犯們猖狂更盛,各國的恐怖攻擊變得異常頻繁,本就不算太平的國際情勢也火藥味漸重。

  人間大亂,天界亦是。

  「仙子,有好多求生寶寶的信徒,該怎麼辦?」一位仙童抱著一堆紙鶴問道。

  「我又不管生育,你問我幹嘛?去找七星姐姐啊!」貝貝一邊調整被人間浩劫亂了姻緣的紅線,一邊應付不斷跑來求問各種疑難雜症的仙童,簡直快要忙瘋了。

  仙童哭哭地說:「可是娘娘不在啊。」

  負責輪迴投胎的地府沒了,他們想送子也送不了,七星娘娘估計嫌事情難辦,竟二話不說就去閉關,幫打工的仙童做不了主,只好跑來問與娘娘來往甚密的月光仙子。

  貝貝大翻白眼,忙著結紅線的手差點抽筋,「難道找我就能生了?」

  仙童理直氣壯地回答:「反正你們結完婚都要生寶寶的,業務相近,一條龍服務多好?」

  「……」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然無言以對。

  「仙子仙子!」又一位仙童抱著姻緣冊跑來,焦急地問:「這對約好再結情緣的夫妻,一位已經投胎三年,正在等他老婆出生,可是他老婆來不及投胎,輪迴道就斷了,這世要作他媽媽的也因此難產而死,該怎麼辦?」

  貝貝眼神死,果真結婚生育一條龍。

  先來的仙童看他忙成這樣,忍不住問:「你們月老爺爺呢?」

  月宮仙童也哭哭,「爺爺一早就出門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嗄?他居然也蹺班?」

  「你們娘娘也是嗎?」

  兩位仙童頓時惺惺相惜了起來。

  「……」

  貝貝木著臉,掏出一把M&M塞進嘴裡後,就奪過姻緣冊,埋頭改寫那對苦命鴛鴦的劇情走向,一句話都不敢吭,免得他不小心學他的乾爹老刀爆粗口。

  重啟輪迴乃是大事,不止人間要發願,天界幾位大佬也得拼命,連向來不管天界事務的月老爺爺也被緊急召去當苦力,月宮的大小業務才會全砸到他頭上,真是苦死人了。

  話說回來,七星姊姊怎麼會不交代一聲就閉關了?

  正快速翻轉著思緒,貝貝就筆鋒一頓,感覺自己的姻緣線那一端有些不尋常的波動,但他還來不及細思,就又有一個仙童跑過來奶聲奶氣地說:「仙子,有對夫妻命中注定的寶寶沒了,婆婆一傷心就被邪靈附身,把媳婦推下樓摔死,害他們的姻緣命數全亂了,怎麼辦?該啟動人鬼虐戀模式嗎?」

  「……」

  貝貝望著姻緣樹上一團亂的紅線結,不禁潸然淚下。 他掏出手機,怒敲訊息:「小董兔!你們地府到底有完沒完?」

  龍鬼裡,蔚仙收到簡訊,就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果斷已讀不回。

  他放下手機,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平板上的視訊會談,正色說:「言歸正傳吧,先是令郎奧費歐破壞和平條約,令整個血族蒙羞,後有身為火焰傳承者的朶爾,非但未盡清掃罪惡的使命,反而助紂為虐,不知您打算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菲涅克斯先生。」

  螢幕中,高傲的菲涅克斯家主垂下眼眸,沉吟半晌,薄唇就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令那完美的臉龐更添一股邪魅,「看來我這一覺睡得太久,孩子們都不聽話了。」

  兩天後,血族一改冷眼旁觀的作風,積極加入救世行列,眾多隱世已久的妖族精怪亦陸續出現。

  陰暗的天空忽然劃過一道極長的流星,無數靈光朝天射起,大地輕盪,充沛的靈力自地底交錯蔓延,與來自穹宇的天力互連,形成無限循環的新通道,流離失所的亡魂們如受感召,紛紛駐足。

  寺廟裡,正專注念經的婦人一個激靈,感覺地面震了一下,卻又不像地震,反像重物落地般,教人莫名有股踏實感。幾分鐘後,手機震動起來,她見是女婿打來的,就急忙跑到走廊接起,一個呼之欲出的預感令雙手有些顫抖,「怎麼啦?」

  「媽。」電話那頭的青年哽咽道:「心跳……心跳恢復了,孩子保住了。」

  婦人驚喜地摀住嘴,望向殿中捻花微笑的觀音,視線再次朦朧。

  天不負有心人!

  同一時刻,受到淨化的千處極陰之地,也響起震天歡呼。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

  諾蘭面色蒼白地輕吁口氣,瞥了眼抱在一塊亂叫的阿肯與史戴西,嫌棄之情溢於言表,卻沒像以往那般暴力鎮壓。雖筋疲力竭,卻如釋重負,與天道相應的舒暢讓他難得好脾氣一回。

  已在這一區成了鬼女王的舒嬿,搶過鬼小弟上貢的礦泉水,「主人。」

  諾蘭接過水潤了下口,環視周遭對著通天靈光一臉嚮往的鬼靈們,一向清冷的眼眸也浮上些許暖意。他掏出專供給孤魂野鬼的萬寶路,以靈火點燃,輕輕一揮。

  「去,那是你們的新歸處。」

  甜美的靈力混在菸味裡,令鬼靈神智一清,對他們露出感激的微笑,就紛紛飛進光裡。合天人兩界之力重新架起的幽冥道受天道庇佑,將引導亡魂走入輪迴,無須再經地府一一審判。

  不得再行賄賂逃避刑罰,也無須再擔憂陰司判決不公,善惡因果,皆由天道定奪。自此,舊時的地府正式走入歷史,新時代即將來臨。


  *  *  *  *


  此時,包閻王正面臨前所未有的衝擊中。

  五天前,他被蔚仙運回所謂的「總部」後,就被意想不到的的人驚得一個激動,當場暈了過去,玄宿魁認為他正是虛弱,暫時不要受到刺激為妙,大家就乾脆放他睡個天昏地暗,這會兒他一醒來,才踏出房門,就又是一個踉蹌,恨不得再昏個五天五夜。

  「你……你怎麼會在這?」他指著門外晃著骨架子的骷髏,震愕得不能自己。

  還記得五年多前七世子逃獄時,這小骷髏曾幫它的主子擋了一刀,之後被呂閻王以剷除同黨為由扔進血池,理應神魂俱毀,如今卻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莫不是又作夢了?

  小骷喀喀喀地擺動上下顎骨,天真地回答:「大人,老奴在幫您看門啊。大人睡飽啦?大人餓嗎?大人要不要吃點東西?」

  說著,它就拔下卡在肋骨裡的果子,獻了過去。

  「……」

  包閻王愣愣地接下果子,又聽小骷說:「大王說等您醒了就帶您去找他。」

  大、大王?他這是進了山寨賊窩?

  包閻王茫然地一手拿著果子,一手被小骷牽著,走在寬敞寂靜的走廊上。極具現代風格的建築沒有多少雕刻裝飾,地面與牆壁全是潔淨無垢的白,偶有一絲靈光流轉,唯用靈視才看出藏於其中的守護符紋,可知設計此樓的人費了多少心思。

  走廊的盡頭是電梯,一路走來,除了他那間像極五星飯店套房的臥室,就再沒見到其他的門,彷彿這一整層就是專門闢給他的休息處。走廊的右側是一大片光潔的落地玻璃,玻璃外有無數銀藍流光交錯,層疊環繞,直到沒入遙遠的幽暗天際。

  他仔細一看,那些流光竟是沿著天道靈光飛梭的亡魂,便忍不住問:「那是什麼?」

  小骷回答:「排隊投胎的亡魂呀,大人。」

  「投胎?」包閻王納悶,「輪迴道不是斷了?」

  小骷驚恐地捧住頭骨,「什麼時候斷的?老奴怎麼不知道?」

  「……」

  包閻王抱著滿肚子疑惑,隨小骷坐電梯來到二樓。

  這一層倒是熱鬧了許多,才踏出電梯,就遠遠聽見吵雜聲,再走幾步路,就見到一片亂轟轟的景象。一間標示「偵察後勤部」的大辦公室裡,有一群人在忙碌奔走,電話聲不斷,簡直就像正準備開市搶股的交易市場。

  「十一隊請求支援,倫敦大橋有妖怪打群架,哪一隊現在有空?」

  「八隊!」

  「最新消息,梵諦岡遭到妖魔突襲,教宗受傷。」

  「他們自己的驅魔隊呢?」

  「出了內賊,有半數人叛變。」

  「教宗人呢?」

  「暫時由基佬家族保護,急需人手接應。」

  「十五隊正好在義大利,已發出通知。」

  「香港旺角有六隻惡鬼街頭吃人,三隊火速出動!」

  緊接著,另一間辦公室又衝出一大群人,嘩啦啦地跑過走道,迎面遇上包閻王,齊齊喊了聲:「老大王好!」就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老大王又是什麼鬼?

  包閻王捧著一顆凌亂的心,跟著小骷繼續走,拐過一個轉角,聽到一聲驚呼。

  「我的上帝啊!你不是已經死了?怎麼會在這?」

  天可憐見,他總算不是一個人!

  包閻王心有戚戚焉地停下腳步,就見一個紅髮男子指著一個女人,一旁還有蔚仙與三個人,每一位都甚是眼熟,其中一位還特別「熊」壯威武。他再定睛一看,不正是冷門偵察隊?

  慢著,這麼一說起來,剛才跑出去的那群人,好像也都是已經離職或殉職的前任偵察員,他們為何會出現在這?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蔚仙伸杖打掉史戴西的手,「席利亞可是我重金挖來的,別這麼無禮。」

  「不是啊,老大,這是怎麼回事?我明明看著席利亞自爆的,怎麼……」史戴西東看看完好無缺的席利亞,西看看蔚仙,再轉向諾蘭,「隊長當時不是也在?」

  諾蘭冷聲說:「我沒在,在的是舒嬿。」

  史戴西急了,「可你後來不是也趕來了?還說……」

  「我什麼都沒說過。」

  「欸?」

  史戴西茫然看著諾蘭的一臉理所當然,再見蔚仙一副高深莫測,又見阿肯一頭霧水,張瀚坤也鄙夷地看著自己,本就不好使的腦子就更亂了,直到他捕捉到席利亞眼裡的壞笑,才醒悟過來地大喊:「啊!你們聯手騙我和哈尼醬?」

  「誰騙你了?是你們自己蠢,沒發現我的魂魄早就躲進戒指裡了。」席利亞舉起左手,上頭戴的正是蔚仙當初送她的黑曜石戒指,「這戒指裡刻了保命聚魂咒,可以幫我抵銷一次致命傷害,所以爆炸只毀了我的身體。」

  「那……」史戴西抓了抓腦子,「那老大為何還是幫你上報殉職?」

  蔚仙呵呵道:「想要擺脫地府的監控,當然只能詐死囉,不然怎麼跳槽?」

  一旁的包閻王聽到這,頓時恍然大悟,又不禁潸然淚下。就說偵察部門這幾年的殉職率怎麼這麼高,原來是監審官在濫用職權挖牆角,真是太陰險、太……太機智了!

  「原來如此。」史戴西了然地點點頭,又忽然不淡定了,「等一下,既然你們都知道,那幹嘛不告訴我們?害我……害哈尼醬哭得好慘。」

  蔚仙兩手一攤,「想著刺激刺激你們,說不定會發奮圖強變厲害點,誰知道……」

  「哼。」諾蘭冷笑。

  席利亞翻白眼,「幸好沒真的殉職,否則我會嘔死。」

  史戴西:「……」

  「行了,既然正巧碰上席利亞和張瀚坤,你們就一起回宿舍吧,累了幾天,都快去好好休息,之後還有得忙。」蔚仙早就注意到包閻王,就快速了結這邊,走過來揮退小骷,恭敬地問:「包閻王身子可好多了?」

  包閻王匆忙點了頭,「仙君,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本王那天似乎還看到了……」

  「您沒看錯,來,是時候告訴您了。」蔚仙壓低音量,「包伯伯。」

  沒由來的稱呼嚇了包閻王一跳。監審官的地位與閻王同等,儘管其他閻王對蔚仙並不上心,但他依舊公事公辦,以禮待之,兩人平日亦無交情,甚少來往,如今這莫名的態度轉變,讓他成了名符其實的黑人問號臉。

  直到他又見到某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聽蔚仙朝那人喊了聲:「老爸。」

  「……」

  半分鐘後,整棟大樓的人都聽到一聲震天咆哮。

  「你們兩個到底在搞什麼鬼?」

  轟隆隆的餘震未歇,大家小心肝碰碰跳地探出頭,朝大王的辦公室看去,確認老包王的靈壓爆了是爆了,但好歹沒有造成實質性的破壞,這才放心地回到工作崗位或倒頭繼續睡。

  開玩笑,這個新地府可是他們煞費苦心,不眠不休整整四年多,才從無到有地建設起來,要是老包王敢一言不合就拆樓,他們也要一言不合就躺平不幹啦!

  另一廂,包閻王喘著氣,在董家父子好說歹說地勸解下,總算回味過來,訝異地說:「你的意思是,這整件事都在天帝與西方天界的許可下?」

  董閻王看了眼蔚仙,「正確來說,是常兒提出了一部份計畫,天帝與西方天界討論後,認為這是創造新局面的時機,再共同商議出來的結果。之後,我確認常兒的傀儡已被送進寒冰池,便也留下一個傀儡,離開地府,開始建立這塊地方,常兒也以監審官的身份暗中調查呂閻王,並收攬所有被打壓誣陷的人。」

  包閻王聽到後面,什麼氣都沒了。

  身為閻王之首,他豈會不知地府出了問題?無奈他屢次計畫改革,都阻礙重重,更恍論西方地府的配合。五年多前的風波一出,他越發體會地府內賊藏得有多深,連帶對蔚仙也防備起來,即便七世子一案有諸多疑點,他也不敢在毫無實質證據的情況下告知,最終落得無力挽回的結局。

  「萬年苦心毀於一旦,地府滅亡,是本王的罪過。」包閻王十分消沉。

  「誰說地府亡了?」董閻王施法往牆上一揮,一座巍峨高山遂映入眼簾,銀白的靈光自幽冥天際降下,籠罩整個山體,與環繞週身的光流相連,使輪迴道生生不息。

  包閻王怔愣問:「那是……」

  「是我們此刻所在的地方。」董閻王將畫面拉近,指著築山而居的白色大樓,樓體一角刻著龍飛鳳舞的「陰陽輪轉」四個字。他說:「這座靈山是我兩千多年前為常兒尋找治病奇花時發現的,因位處隱密,地勢易守難攻,未曾被人發現,因此我在為地府尋思新址時,一下就選中了這裡,可惜人手寥寥,資源不足,還不夠完善,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待日後形勢穩定了,再行擴建也可。」

  董閻王又接著說:「至於枉死城的居民和乾坤境裡的亡魂,都被常兒安插在舊地府的人接應過來了,傷亡也比預期中要低許多,這都多虧包閻王你的當機立斷。」

  包閻王聽到這,總算意會過來了。

  天帝之所以認同董閻王父子的計畫,定是早就察覺地府沉痾難起,有意介入卻苦無下手之處,即使肅清內賊,也難保有漏網之魚,正好七世子風波鬧得不小,便索性任事態發展,藉監審官的手掀起戰爭,考驗大家的忠誠度,重新建立一個堅守本心的地府。

  這一招極為驚險,卻也是長痛不如短痛,不得不為的狠招。

  一意識到這點,包閻王不禁冒出一身冷汗,越發感到羞愧與心驚——羞愧自己無能阻止地府的衰敗,心驚此事若有個差池,地府就真正要亡,而他也會是害蒼生萬劫不復的罪人。

  包閻王輕嘆地凝望靈山,那充沛的天道之力,令他想起初任閻王時的雄心壯志,不由濕了眼角,「地府並非是一個地方,也非是掌管生死、斷人是非的權力,而是能與天道相應、守護蒼生的本心,所以誰來當王,誰來建這地府,都是一樣,很好,你們做得很好。」

  蔚仙恢復原來的軟嚅嗓音,說:「包伯伯,新地府初創,尚有許多不周全之處,我父王一人忙不過來,這回為了重啟輪迴道也耗盡精力,而我年紀又輕,能力不足,幫不上什麼忙,所以現在只能靠您來主持大局了。」

  有機會彌補憾恨,包閻王自是連聲應下,半晌,又忍不住瞪了眼蔚仙,「能力不足?你小子矇騙這麼多人,暗中幹了多少偷雞摸狗的事,要真養出本事,還成什麼德行?」

  「呵呵。」蔚仙連忙往老爹身後一躲,當起爹寶來。

  三人達成了共識,便又是一番討論。

  忽然,包閻王想起一件事,「對了,既然常兒從未被囚禁,那克里斯他豈不是……」

  氣氛頓時一僵,包閻王倏地止聲,已猜到怎麼回事。

  蔚仙默不作聲地垂首,彷彿自己並不認識包閻王口中的那個人。

  董閻王沉聲說:「眾生正於水深火熱之中,我等身負重任,豈能顧全兒女私情?常兒是知曉大義的,既然那人已墮入魔道,往後便莫要再提。」

  包閻王點了點頭,用力握了下蔚仙的肩膀,十分慨然,「好孩子。」

  議事完畢,兩位閻王還想敘舊,蔚仙便先行告退。

  他退出辦公室,默然佇立在廊道上,以沉重的面具遮去所有心思,遠遠看去,就像一樽冰冷的雕像。正巧,小骷牽著迷你尺寸的三頭犬經過,憨憨地問候一聲:「仙君。」

  這裡除了兩位閻王和常駐龍鬼裡的幾人外,沒人知道蔚仙的真實身份,就連陪他一起長大的小骷也認不出來。自從小骷被從血池裡撈起來後,就因傷重而記憶錯亂,董閻王便索性幫它抹去所有記憶,帶到這裡重新開始。

  蔚仙輕拍小骷的頭骨,低啞著嗓音說:「別吵著兩位大王,自個兒去玩吧。」

  「好。」

  待小骷走遠了,整條走廊就清冷得只剩下一人,唯有轉角外的辦事處隱隱傳來喧鬧聲,蔚仙這才低下頭,緊緊握住雙手,面具下的臉已是一片濕冷。

  阿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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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21 22:5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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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斬斷


  頹坐在牆邊的男人驀然睜眼,神情茫然,似仍身陷夢境般,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望見胸前的小兔項墜,才有一瞬柔和,隨即又轉為悲憤,再漸漸化成空洞,有如失去靈魂的枯骨,然而身上的猙獰血跡與周遭的碎屍殘塊,又為他增添一股無名的危險。

  當支撐自己的信念全然崩毀,唯一留戀的人也無情遠去,而他連當面質問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窩在一隅獨自舔舐傷口,無言承受此刻全成了諷刺的回憶,這份深沉的無力感,即便是再強大的男人都難以忍受。

  無以宣洩的悲傷、不得化解的仇恨,正一點點吞食著生氣,將蘊藏其中的力量轉為誘人的墮落氣息,就像一頭隨時會爆發的負傷雄獅。

  ——這就是安慈此刻所看到的克里斯。

  自從知道自己被騙了後,克里斯就一無反顧地要奔回人界,去找那名為蔚仙的人質問,誰知安慈的一句:「你知道人在哪嗎?」竟讓他狂性大發,與路過的一批魔盜打了起來,引起魔盜背後勢力的首領不滿,幾乎就要引發一場激烈的圍剿。

  在這急需魔族團結的重要關頭,安慈不願徒增風波,便用分靈將克里斯捆回來,扔進關滿兇狠魔獸的牢房,任他發洩個夠,如今幾天過去,該是冷靜下來了。

  安慈正琢磨著下一步,就收到艾娃來訊。他切斷神識,問:「如何?」

  在地府滅亡後,路西法就憑藉天使長的身份,領軍偷渡大批魔族闖入天堂發動內戰,企圖重回西方之主的異教神也在艾娃的教唆下攻打天堂,殺得西方天界措手不及,無暇顧慮人界。

  「一切順利,天堂已亂,只差找到上帝之塔,我就能趁亂奪取上古神族留下的神力。」艾娃頓了下,「不過我收到通知,人界的狀況有異。」

  輪迴一重啟,無珠之眼在人界的勢力就察覺到了,沒多久,新地府崛起的消息迅速傳開,失去舊地府領導的靈能探員也果斷歸順,自發性地保護當地居民。

  更教他們訝異的是,靈能界明明有大半組織受到約翰的病毒侵擾,理應潰不成軍,豈料,一批不知隱世多久的修士忽然冒出來,或人或妖,都極有默契地集結起來,成立一個頗具規模的聯盟,共同對抗作亂的妖魔鬼怪,使得人界現在亂雖亂,卻還不到徹底失控的地步,就連黑化物的污染也不如預期的嚴重。

  「我倒是小瞧蔚仙了。」安慈冷聲道。

  雖為閻王之子與天帝之徒,卻也不過是三、四千歲的小仙,在活過萬年的魔神眼裡仍只算是個孩子,卻能不動聲色地在短短五年內佈下這麼多暗樁,並隱忍到這一刻才爆發,可見這小孩將來會是個人物,可惜站在了對立面。

  艾娃十分擔憂,「主人,我感覺他好像早就知道我們的計畫一樣,但就算是先知向他透露了預見,也是這三個月的事,沒道理他能這麼快就做好準備。」

  安慈微揚嘴角,「你懷疑誰?」

  艾娃壓低聲音,「您不覺得,近來有人特別不合群嗎?」

  「欲魔?」

  聽安慈點名了,艾娃便也直言說:「他五年前就曾為了搶回那個人類鬼師找上蔚仙,雖然聽說是不歡而散,但誰知道他們是否從那時起就一直互通有無?更別說這幾次的行動,他一直護著那人類,這回攻打地府,也堅持要去東方地府,不肯跟阿撒茲勒融合,而且……」

  「而且他自從有了那個寵物,就沒再找過你了?」安慈接道。

  「是據傳他下令不得侵犯人界!」艾娃炸紅了臉。雖然她對自己被冷落而有所不滿,但欲魔終歸只是曾經的床伴,她還不至於吃醋到要誣陷對方為叛徒。

  安慈失笑,全然不見一點憂色,「不必擔心,這些事我心裡有數。」

  艾娃納悶了,「不清掉他嗎?」

  「他畢竟是七魔君之一,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安慈的神色平淡,早已算好一切,「他們以為有天帝這座靠山才敢螳臂擋車,卻不知天帝的一個秘密,足以斬斷他們所有退路。」

  「什麼秘密?」艾娃只知安慈對天界信誓旦旦,卻不知是怎樣一個佈局。

  安慈淡笑不語,烏黑的眼眸微光流轉。片刻後,他抬手召出一小片螢幕,讀完上頭傳來的寥寥數字,笑意漸盛,「時候到了。」

  在所有人還沒察覺的時候,天界已盡在他掌握,如今只差由他親自殺入天界,奪取天帝那把蘊藏上古神力的權杖和擁有日帝殘魂的小月仙,就能實現夢想了。

  安慈結束與艾娃的對話,通知約翰做好準備,就心念一動,出現在地牢中。

  克里斯察覺到有不速之客闖入,總算是回過神,投去陰鷙的視線,下一秒,他整個人從原地消失,化作黑影攻向來人。

  「還沒宣洩夠嗎?」安慈無奈地移動腳步,輕鬆地躲開攻擊,「是我打亂你的生活,害你接連失去重要的人,你恨我也應該,但你不也因此看清他們的真面目?滿口為了天下蒼生的道義,卻輕易背叛身邊的人,甚至不顧你的死活,將你利用殆盡,克里斯,難道你寧可活在他們的虛偽中,也不願接受真相?」

  克里斯像沒聽到般,如一頭固執發狂的牛,不斷朝安慈攻去,每一招都是狠厲至極,不留一點餘地,彷彿要燃盡燈火地拼命。安慈也只好耐著性子拆招,陪對方洩恨個夠。

  他們一個只攻不守,一個只守不攻,在殘屍遍地的牢隅裡迅速兜轉,直到克里斯終於用盡了力氣,步伐開始凌亂無序時,安慈才抬手輕輕一落。

  克里斯忽感頸後一陣酥麻,就在一個踉蹌後無力跪倒。他粗喘著氣,瞪著在胸前晃蕩的小兔項墜,忍不住放聲大笑,似嘲諷,又似悲泣。

  安慈安靜地等著,直到笑聲漸弱,便要伸手去扶,卻被一掌揮開。

  「不必再跟我來這套,聽膩了。」克里斯翻過身,倦極地盤坐在地,眼裡不見一點光彩,只有濃濃的譏笑,「想要我做什麼就直說,我不信你安排人刺殺董司常,只是為了讓我認清事實而已。」

  安慈神情不變,「喔?」

  「是誰說我跟他有同命姻緣的?」克里斯嗤笑,「那天的事我想了很久,一直奇怪這謠言是哪裡來的,呂王八又怎麼知道我們在哪?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大費周章造了一個天目族,怎麼可能只是為了毀滅地府而已,對吧?」

  安慈不置可否地說:「你覺得董司常的傀儡也是我安排的?就為了誤導你?」

  克里斯直直盯著他,答案卻出乎預料,「不是。」

  「為什麼?」安慈道。

  克里斯沉默了幾秒,卻不像是遲疑,而是為了壓抑一股怒火,「因為我他媽的想起來了,董司常曾經說過,他老盃幫他老母取過一個小名。」

  安慈一愣,隱約有個預感。

  已逝的董王妃生前深居簡出,為人處事極為低調,從來都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因此資料上還真沒提過她有什麼小名,若非是極為親密的人,恐怕無法知曉。

  克里斯咬牙道:「就叫蔚兒!」

  「……」

  蔚兒,又為兔子的古稱。董王妃長得嬌小秀麗,溫順純良,又極愛兔子,用現代人的話來描述,就是像隻惹人憐愛的小白兔,所以董閻王常以蔚兒來呼喚愛妻。董司常興許是思念亡母,也特別鍾愛兔子,克里斯身上的小兔項鍊正是他親手所送,卻也證明了蔚仙的真實身份。

  這一刻,安慈差點仰天大笑,即使他不信天,也要暗道一聲:「天助我也。」

  在克里斯初轉生成魔時,他看著對方在被無限擴大的七情六慾中掙扎,強大的黑暗力量令這個新生魔既想沉淪殺戮洩慾的快感,又不願放棄身為人的道德枷鎖,在那段期間,克里斯幾乎是靠自殘來度過人性與魔性的衝擊。

  除了純惡之魂,初成魔者總要花上數月甚至數年的時間來調適,但克里斯又一次大出所料,不到半個月,就捉摸到與魔共存的竅門。這在安慈認識的所有入魔者當中,也只有日帝能夠辦到。

  他曾經問:「你如何熬的?」

  當時,克里斯一派瀟灑地聳聳肩,「牙一咬就過了。」

  但他注意到,克里斯總在最煎熬的時刻,抓著那條極不符陽剛外型的項鍊。也就是說,倘若董司常就是陪伴對方度過黑暗的光,那麼這光如今也該滅了。

  安慈掏出一塊乾淨的布巾,蹲下身輕柔擦拭克里斯染血的臉,見對方沒再阻止自己的親近,便含笑問:「即使我要你做的事會毀了整個人界,你也願意?」

  克里斯沉默了會,掩蓋風雨之下的藍眸正燃燒著名為仇恨的熊熊烈火。他撇了下嘴,冷聲回答:「你知道他最愛的是什麼嗎?」

  對一個人最狠的報復,就是毀了對方最心愛的東西。既然那狠心無情的人只願一心守護人界,那麼報復他的最好方式,就是毀了人界!

  安慈為他擦去所有髒污後,就溫柔撫過起克里斯冒出鬍渣的下巴,細細打量男人染上黑暗的硬朗面容,才滿意地喚出一道靈火燒去布巾。

  「既然如此……」

  他手腕一翻,召出那把曾助一位拉比邪靈重生的蛇型匕首,如少年般青澀的白淨臉龐也一如既往地噙著淺淡笑意,輕描淡寫的平和語調,彷彿是在閒聊無關緊要的瑣碎日常,但吐出來的話語卻足以斬斷所有生機。

  「那就替我解開最後的封印吧。」

  先知的預見中,在最後的封印之地——極北神殿——插下匕首的人,正是克里斯。


  *  *  *  *


  此時,一隻狗仔小跳蚤正在滿地亂竄。

  自從它五天前成功偷渡進來後,就花了十幾個小時,才找到無珠之眼的實驗部門,又花了一個晚上駭入系統,拷貝所有研究項目的資料,包括約翰的病毒製作。

  要剽竊的智慧財產到手了,小跳蚤本該功成身退,但雙宅認為機會難得,便不怕死地在偌大的基地裡逛了起來,不僅將每個實驗成果都對照一遍,還順道參觀一回傳說中無限量產的魔兵工廠。

  所謂的兵工廠,就是一個建立在龐大法陣上的巨型鐵爐。

  由傳送帶將一排排碎屍送進爐裡,爐子的內壁刻著符文,就像一台大型攪拌機,以濃烈的黑化物為劑,將材料迅速吞噬融合,再經由法陣催化,送出一隻又一隻低等魔物,體型各異,像隨意拼裝般什麼奇形怪狀都有,一睜眼就是兇殘的紅光,卻又受到控制,自動跳下傳送帶,走進備好的牢籠裡。

  沒有靈魂,只是純粹受人支配的殺戮怪物,似活著又非活著,連生物都算不上,卻是以生靈的血肉為代價,讓曾想過偷師擴增兵力的董閻王立刻打消念頭。

  雙宅在得知決定後,就果斷刪除這塊資訊,繼續往下挖掘無珠之眼的秘密。

  實驗基地的規模極大,除了從外觀看來只有五層樓的研究室外,地面下又有好幾層,多是關押一些奇珍異獸或珍罕植物,還有大量被做成標本的實驗品,也不知暗隱主到底想利用這些東西造出什麼。

  罷課司機操作小跳蚤在空間夾層進進出出,像個中二國中生參觀科博館般,什麼都要品頭論足地吐槽一番:「唉唷,這奇葩發明是誰想出來的?八十七分不能更多。嘖嘖嘖,這個變態了……哇靠,那邊人獸結合真重口!」

  小跳蚤一個蹬腿,在一個玻璃培養皿前跳過一道大弧度。

  培養皿裡睡著一個人,不同於其他實驗品的完美臉蛋和飄長紅髮,讓罷課司機在瞥去一眼時,不禁蕩漾了一顆宅宅心,就手一抖,一頭撞上迎面走來的研究員。

  「什麼東西?」研究員舉手就要把鼻頭上的蟲子打下。

  罷課司機一驚,趕忙按下潛伏鈕,躲進空間夾層裡,抽搐著跳蚤腿火速逃離現場。他像無頭蒼蠅亂竄一通後,就聽拔個死機說:「咦?底下還有空間?」

  「花特(what)?」罷課司機看了看偷來的藍圖,「不是已經最底層了?」

  拔個死機也是不解,「系統掃到下面還有空間,可能是藍圖裡沒有的密室。」

  所謂宅性本賤,越是不給看就越想要看。

  於是,罷課司機手指一抽,就往拔個死機指的方向狂奔而去,一鑽出空間夾層,眼前果真豁然開朗,的確是另有一間足球場大的密室。

  他打開小跳蚤的透視儀掃描一圈,就見房裡結界重重,宛如一張蛛網,將中間包得密不通風,看似平平無奇的牆壁實則暗藏機關,不禁就鼠軀一震,直覺這裡肯定藏有重大秘密,就又開一波黑科技,花費不少時間,總算利用空間夾層繞過層層關卡鑽了進去。

  這一鑽,雙宅就倒抽一口氣,發出一聲驚吼,緊急發出視訊會議請求。

  半分鐘後,董閻王與蔚仙的平板上蹦出直播畫面,同時也震愕地掉了下巴。

  只見密室中央直立一道巨大的螺旋黑霧,黑霧周遭堆聚著數之不進的屍體,其中有妖魔,也有人類,每一具不是開腸破肚,就是挖眼斷肢,死狀無不悽慘,又個個神情扭曲,似是活生生遭受酷刑而死,再從不同時代的服飾穿著來看,最早還能追溯到遠古時期,但屍體卻沒有半點腐爛。

  董閻王首先回過神,沉著臉說:「拉高看看,本王似乎有印象。」

  小跳蚤爬上天花板,就見這些屍體乍看凌亂,實則亂中有序,竟分別擺放在一個龐大的血紅法陣上,法陣有絲絲黑氣自屍堆向中央蔓延,匯聚成那道螺旋黑霧,黑霧裡隱約可見無數幽魂的模糊輪廓,邪氣沖天,比他們遇過的任何一個妖魔鬼怪都還要強烈。

  趁著董閻王思考之際,蔚仙眼尖地發現黑霧之下好像也躺著一個人,便讓罷課司機稍微調整角度,拉近鏡頭一看,竟是一個身著上古服飾的少年,卻不像那些慘不忍睹的殘破屍體,那人雖膚色蒼白,但面容平靜,毫髮無傷,胸膛亦有微微的起伏,似是沉睡著。

  少年長得白淨斯文,眉目十分平淡,一頭雪白的長髮鋪散在地,被法陣上的黑氣爬染而過,彷彿是在吸收這些屍體散發出來的怨毒之氣,當下就讓蔚仙想起尤爾那頭自黑化物成癮後就越發濃密的如墨長髮。

  董閻王見狀,終於想了起來,頓時怒不可遏,「這孽障竟敢用渡怨煉魂陣!」

  蔚仙沒聽過這法陣,便問:「那是什麼?」

  董閻王解釋:「是一種煉祭怨魂的禁忌法陣,以怨煉怨,煉出更強大的怨力,待法陣成形後,只需不時增添亡魂,日積月累下,便能凝聚出最純粹的黑化物,祭陣者再化為己用,就能迅速提高修為,是自古以來最為狠毒的修煉法,早已被三界廢除禁用許久。」

  蔚仙一聽,恍然大悟。

  有什麼比被活活凌虐至死還令人怨憎的?又有什麼是比怨念還更濃烈的黑化物?難怪這些人的死狀如此悽慘,死後又不得解脫,萬年下來,靈魂不斷受到煉化煎熬,永世不得超生,怨上加怨,以黑化物生黑化物,源源不絕,果真是世上最惡毒的力量。

  「難怪無珠之眼有用之不竭的力量。」蔚仙說完,就想起刀叔曾說過的話,「據說暗隱主天生沒有靈根,不是修煉的料,是日帝為他重塑體質,每日助他修煉才得以修成,但終究非天生靈才,故日帝殞落後,他在無人指導之下,修為理應難有突破,卻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忽然成了魔界的一方霸主。」

  但有了這法陣,就能解釋通了。

  五年多前,他們在面對魔女堤雅時,就發覺對方的力量來得古怪。撇去葉育是上古神子的特殊個案,即便是最具天資的純惡之魂,也極難修煉千年就足以引動誅魔天雷,更別說本為凡人的約翰,才幾個月就成了令人頭痛不已的魔,克里斯更是誇張,輕易碾壓天界兵將不說,成了天目族後還能暴打閻王,這前後的實力差距,就算是他們天生仙靈也難以跟上。

  罷課司機提議:「要不我們現在炸了這裡?沒了法陣,他們也就廢啦。」

  拔個死機為難道:「可是跳跳沒有炸彈裝置。」

  「那就偷點材料現作一個?」罷課司機說著,就讓小跳蚤動了一下。

  忽然,董閻王大喝:「退!」

  罷課司機一個激靈,立刻操作小跳蚤鑽進空間夾層,畫面隨即像糊了層霧,還依稀能看見法陣上的少年倏然坐起身,投來凌厲的視線,又估計是沒明確捕捉到什麼,才以困惑的目光巡視周遭,但也足以驚起他們一身冷汗。

  「我的媽呀,這也太敏銳了。」罷課司機嚇得渾身發抖。

  「不行不行,我感覺這裡不能再待了。」拔個死機果斷接過小跳蚤的主控權,關掉所有探視功能,讓小跳蚤隱入空間夾層深處,與外界徹底隔絕。董閻王也當機立斷,命令他們儘速退出無珠之眼,以免打草驚蛇。

  一片嚷嚷聲中,蔚仙卻是打了個寒顫,暗自心驚。

  在對上少年雙眼的那一刻,他就猛然意識到——原來,這人才是暗隱主的真身!

  「幸好。」蔚仙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萬分慶幸他們不曾衝動行事。

  在他們看不到的另一處,正在談話的安慈頓了下,含著笑意的臉龐莫名一沉,眼底染上幾分陰寒。克里斯見狀,跟著心頭一跳,本已舒展的眉頭再次皺起。

  過了半天,都不見安慈有反應,克里斯忍不住問:「怎麼了?」

  安慈回過神,看向克里斯時,瞬間領會董司常利用對方送來傀儡的意圖,便冷笑道:「沒什麼,只是有蟲子闖進了不該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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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23 23: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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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英雄


  一九四五年,日本在美國戰艦上簽下投降書,結束荼毒世界六年的二戰,七千多萬枉死冤魂能否得以安息,戰死在某太平洋海島的克里斯無法知道。據董司常說,反正一碗孟婆湯灌下去,管你信什麼宗教,或有什麼國仇家恨,都會通通忘光光,只想愉快地去輪迴池游泳。

  又有多少戰場枯骨不得回家,克里斯也不知道,因為他正忙著接受偵察員的訓練,整天被推翻聖經信仰的靈能知識整得苦哈哈,直到某日,董司常揪出他的靈體送去人間,他才知道,自己被打成肉醬的屍體,居然被去而復返的戰友們從爛泥中挖出來,送回德州老家。

  「這是你最後一次見家人。」當時的董司常總留著遮住眼眉的長瀏海,軟嚅的嗓音平淡得毫無起伏,「此後你們就斷了緣分,生前種種算作前世,不應再有牽掛……」

  後面似乎還有話,但克里斯聽不下去,此刻,他所有心思都落在一個人身上。

  多年沒回家,他那自中年發福後就持續增胖的母親竟然瘦了,還蒼老得讓他差點認不出來,唯有那雙因年老而混濁的藍眸一如上回見面時的心碎——那一年,是他的父親病逝,他不得不拋下軍務,回家奔喪。

  靜謐的墓園,輕揚神父的悼詞,夾雜親人難以自禁的啜泣。

  「天主,你的仁慈遠超過我們的想象,你又洞悉人心。唯有你明了他的生命和他心靈的一切。求你大發慈悲,按你的旨意凈化他、接納他,讓他在天國得享安息……」

  克里斯踏近一步,就感到身體一痛,發覺自己穿回了死時那套髒兮兮的迷彩服,渾身都是血肉模糊的彈孔,耳邊還迴盪著被炸彈震傷耳膜的嗡鳴,他才想起來,儘管地府給了他新的身體,但他依然是已經離世的死人,以亡魂的身份回家,就該有亡魂的樣子。

  他靜靜佇立在人群之外,看著倖存歸來的戰友們為他舉起包在靈柩上的國旗,看著神父灑下聖水唸誦悼詞,看著親友們泣不成聲地道別,最後三聲朝空的鳴槍與禮樂,結束屬於殉職軍人克里斯・拜登的國葬。

  憔悴的老婦人接過被仔細折成三角形的國旗,那是象徵殉職軍人永存後世的榮耀,也是留給家人的緬懷。她凝望刻著么子名字的墓碑,而站在她身旁的是鬢角有些許發白的長子。

  克里斯心想,經過大蕭條後,他曾經富足的大家庭離散病亡,走到現在,只剩下這麼丁點人,幸好最後還有大哥能照顧老媽後半生。董司常曾透露過,當偵察員也能幫家人和後代子孫積福,他們家以後會苦盡甘來,他沒什麼好放不下的。

  有些事,並不是一定要表現出來,才顯得有多在乎。

  克里斯撓了撓頭,正打算離開,就聽見風傳來母親沙啞的嗓音。

  「他從小就很野,總愛仗著力氣大到處逞威風,看到不順眼的人就打,自以為是拯救弱小的英雄,還人小鬼大,才八歲就學他的哥哥們每天調戲女孩子。」

  被挖黑歷史的克里斯:「……」

  老婦人想起往事,削瘦蒼老的臉龐滿是笑意,「有次,他偷掀鄰家姊姊的裙子,被我抓個正著,我氣得捏著他的耳朵一路拖回家,叫他老爹狠狠地揍他一頓,他的嗓門又大,那天的哭聲,連在外面吃草的牛都被嚇到了。」

  所有人哄堂大笑,一掃先前悲傷的氛圍。

  克里斯淚流滿面。沒想到死了還要聽小時候的蠢事,求老媽放過!

  「誰想到呢,這熊孩子會選擇這條路,一條我不願他走的路。」老婦人的臉再次爬滿哀傷,「這麼多年過去,我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女兒,失去了很多,有天,我寫信說,希望我的孩子們能別再離開,他答應我,戰爭一結束,他就退伍回家。」

  話語淹沒在哽咽中,「如今,他總算回家了。」

  「……」

  克里斯抹了把臉,掩蓋住平靜外表的短暫龜裂。他大步走到母親面前,伸手撫過她的淚痕,在她臉龐落下一個凡人無法感受的吻,低聲說:「對不起。」

  風吹過臉頰,依稀帶著那道輕柔的吻,老婦人怔然抱緊懷中的國旗,像擁抱她天人永隔的孩子,良久,才揚起嘴角,說:「但我一直為他感到驕傲,他立志投身報國,不遺餘力地為正義而戰,他是我們永遠的英雄。」

  「致我們的英雄!」軍人們舉起右手齊聲道。

  白光微微一閃,克里斯身上的傷口全數消失,恢復穿著筆挺軍裝的英姿。

  時間到了,遠處的樹下出現董司常那一身單調黑袍的矮小身影。

  克里斯倒退三步,舉起右手,為摯愛的家人與戰友獻上最後一次的敬禮,才轉身走向親自來接他的人。一步又一步,他望著董司常看不清容顏的臉,心想,這一世已盡,往後,他又將在這個賦予他新生的人身邊,走出一條怎樣的道?

  幾年後,一座刻著密密麻麻名字的紀念碑落成,緬懷所有在當地出生的殉職軍人,克里斯・拜登這個名字也被列在其中。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望著那名字,眼中有星點淚光閃爍,不知是在悼念前未婚夫英年早逝的生命,還是在哀悼年輕時受不住窮困而背棄的愛情。

  七十年後,紀念碑的所在地經過長久的城市規劃,發展成一座闔家歡樂的公園。每到國家紀念日,總有軍人的家屬或後代前來獻上一束花,聊表心意。

  一個孩子站在紀念碑下,好奇數著上頭的名字,奶聲奶氣地問:「他們是誰呀?」

  孩子的爸爸抱起他,指著克里斯・拜登這個名字,說:「是一群犧牲自己為我們換來世界和平的偉大英雄,看,你外公的叔叔也在上面。」

  「喔,那我以後也要當英雄。」孩子天真地發下宏願,惹得父母大笑說好。

  又過了七十年,數道神秘巨雷落下,掀開人界浩劫的序幕,曾經綠意盎然的公園在短短幾天內失去歡笑,取而代之的,是響徹雲霄的尖叫與槍彈聲,緬懷前人的花束散落一地,於肆虐的邪氣中迅速凋零。

  「救、救命……不要……啊!」

  淒厲的哀嚎剎然而止,一串鮮血噴上紀念碑,在怪物張牙舞爪的倒影下,滑過凹凸不平的刻痕,將「克里斯・拜登」這名字染上窮途末路的色彩。

  此時,引發這場浩劫的昔日英雄,正躺在無珠之眼的豪華沙發上,大口喝著冰啤酒,大口製造二手煙,並於煙霧繚繞的意境中,努力記憶浮在眼前的大地圖。

  那是三界結界的最後一道封印——極北深淵的神殿地圖。

  複雜繁瑣的內部構造、崎嶇蜿蜒的地道路線、艱澀難懂的標註符文,讓克里斯忍不住皺起一張帥大叔臉,粗聲道:「不能叫空間計程車直接送我們到祭壇那嗎?」

  空間計程車司機約翰說:「神殿只能由你和朶爾打開,我頂多送到門口。」

  「嘖,那你還有什麼用?」克里斯滿臉嫌棄。

  約翰溫柔地回答:「在你迷路中陷阱時,把你那顆記不了東西的腦袋救回來。」

  操!誰說他記不了東西的?只是慢了一點!

  克里斯不爽地反擊,「我也可以把你扔進陷阱當墊背。」

  「……」

  約翰嘴角一凝,正要開口,又忽然噤聲。

  下一秒,安慈的聲音響起了,「有空吵嘴,路線都記好了?」

  最煩背東西的克里斯撇了撇嘴,一把抓下地圖,蔫了吧唧地埋怨:「靠,什麼事都交給小弟幹,大佬躺著贏就好。」

  安慈失笑,「大佬不就是要等你們解開最後封印才能出場的嗎?」

  「喔,一般來說是這樣啦。」克里斯抬了抬下巴,看起來又壞又痞,「要不要我們順便收集七顆龍珠,在極北深淵的神殿裡跪拜召喚你出場?」

  安慈被他的想像力逗笑了,注視他的眼眸十分清亮,「不,我不去極北深淵。」

  「你不一起解封印?」克里斯一臉莫名,「那你要幹嘛?」

  「準備最後的審判。」安慈瞥了眼他沒再戴著小兔項鍊的空盪胸口,眼中笑意更柔,話語卻是毫不留情的狠絕,「就在日落之處,所有罪人都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克里斯挑了下眉,勾起一道極冷的弧度,心神領會。

  約翰眼角微瞇,打量他們之間變得莫名和諧的氛圍,沉默不語。


  *  *  *  *


  結界大開的第六日。

  陰鬱的天空以凡人可見的速度迅速暗下,漆黑得不見丁點光芒,比先前更加濃烈的黑霧自四面八方湧來,由各派大魔親率的聯盟正式進軍人界,蟄伏已久的妖魔鬼怪無須再遮掩躲藏,堂而皇之地以真實面貌出現在世人面前。

  愁眉苦臉的男人提著公事包,快步走在市中心街頭,隨著人潮一頭鑽入地下道。他緊閉冒著幾顆皰疹的嘴角,在心裡咕噥著對工作不順、家庭不合的埋怨。

  這時的他跟大部分人一樣,認為近來新聞頻繁報導的兇殺案只是惡意誇大,要大家少出門的呼籲也只是為了製造恐慌,一切都是政黨利用媒體操控風向危言聳聽的手段。

  ——因惡性的政治鬥爭,長期隨之起舞的媒體已失去公信力,成了放羊的孩子。

  平日擁擠的地鐵有幾許冷清,但仍有不少人試圖趕回家。饒是他們對近日的異常變化再遲鈍,也會對今天毫無預警的「日全蝕」與刺骨寒風感到隱隱不安。

  男人焦躁地看了下手錶,見班次又晚了,不禁低罵一聲粗話,左腳站累換右腳,拿出手機滑一滑垃圾新聞,就發現一個新上傳的影片,聲稱美國有人在公園拍到妖怪吃人。

  他不屑地拉了下影片進度條,在留言區打下:「幹你媽的怪力亂神死全家!」

  忽然,一聲尖叫驚響,人群躁動起來。

  男人剛按下發送就被人撞了下,幾萬塊的新手機摔在地上,螢幕立刻裂出幾道碎痕。他氣得抬起頭,正想要求賠償,就被腥紅的熱液灑了滿臉,竟見撞他的那人抱著斷開的脖子渾身抽搐,一隻像猴子又像蝙蝠的生物正掛在肩上埋頭狂啃。

  「啊——」

  男人嚇得拔腿奔逃,才發現整個地鐵站都是像剛才那樣的怪物。他深怕自己會被追上,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拼命推開人,踩著一個跌倒的老婆婆往樓上衝。

  同他一樣的人,不止一個。

  男人好不容易逃到上一層樓,卻見出口也湧進一批怪物,便靈光一閃,立刻躲進地鐵的廁所裡,將門鎖死,不管外面的人怎麼拍門求救,都不肯打開。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尖叫漸歇,轉為激烈的槍聲與打鬥,似乎是警察趕來了。

  人聲吆喝和野獸咆哮此起彼落,男人瑟縮地躲在角落裡不停顫抖,又忍不住抱怨警察是幹什麼吃的?怎麼效率這麼差?居然還沒搞定那些怪物!

  終於,鬥毆聲停了,一片死寂中,拍門聲再次響起。

  「有沒有人?快出來,我們送你們去避難處。」外頭的人喊道。

  男人心中大喜,趕緊爬過去打開門,抓著人就說:「我我我!快救我出去!」

  奇怪的是,來人穿著便服,手上沒有槍,怎麼看都不像是警察,但身後卻跟著一群同樣驚魂未定的人,周遭也有好幾個手持不同武器的人全神戒備地環視四周,其中一人還拿著電視上道士專用的木劍,也不知有啥用,但看起來確實是來保護他們的沒錯。

  男人緊緊跟著這些保護者,問旁邊的女學生:「他們說要送我們去哪?」

  女孩小聲回答:「好像是要去附近的一座廟。」

  「嗄?」男人還沒理解過來,就聽有人大喊:「小心!」

  他頭一抬,看到一個黑影朝自己撲來,就下意識地抓住女孩推過去,然後在對方的尖叫聲中,連爬帶滾地躲到衝來救援的人後面。

  怪物很快就被殺死,女孩受了傷,人們朝男人投去譴責的目光。

  「幹嘛?是你們沒保護好人,怪我喔?」男人絲毫不覺自己哪裡有錯。

  「……」

  善或惡,所有人的真面目,皆在審判末日中展露無遺。

  另一個城市裡,年邁的神父高舉十字架,站在巨大的魔怪面前高念聖經,微弱的聖光如一道薄牆阻擋對方的欺近,讓人們趕緊進入教堂避難。只可惜,神父年歲已高,靈力很快就油盡燈枯,魔怪突破防護,在眾人的尖叫聲中,張開血盆大口朝他撲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利光劈下,將魔怪從頭劈到腳,徹底斷成兩半。

  老神父在鬼門關走了一圈,感激地望向救命恩人,竟見對方一身妖冶的暗金色肌膚畫著一條條黑紋,渾身散發著濃烈而強大的妖氣,更勝方才的魔物,便不禁嚇得愣在原地。

  妖、妖族?妖族……救人?

  「看什麼看?還不快去躲好?」女虎妖不耐煩地拎起老神父,扔給奔來的人們後,就一個俐落的跳躍,飛到另一個街頭,抓住正在追殺一家三口的怪物。

  手起刀落,迅速斬殺怪物後,虎妖就感受到又有一股大魔的威壓在逼臨人界。她皺起眉頭,看向悄無聲息的天空,心驚不已地朝天大罵:「天雷禁制呢?你們這些神在做什麼?」

  人界一片腥風血雨,新地府的偵察部也熱火朝天,警示聲不斷。

  「上海出現兩位大魔,盟隊請求指示!」

  「全面疏散,不要硬戰!」

  包閻王方從人界視察回來,正在前往議事廳的路上,聽見偵察部傳來一次比一次還糟的消息,腳步就越發匆忙。他一見到董閻王,劈頭就問:「泰清真君奉令下凡除魔,至今卻仍不見蹤影,究竟是什麼情況?」

  按照他們原先的推測,暗隱主自結界大開後就按兵不動,是為了等黑化物濃重到足以遮蔽天界的偵測,再同魔軍聯盟一舉佔領人界,待極北深淵的封印解開後,天界就會失去結界的罩護,被從人界擴散過去的黑化物削弱力量,暗隱主便能無後顧之憂地攻打天界。

  但他們為了進行神子重生儀式,利用龍鬼吸取黑化物轉換能量維持法陣運作,使黑化物一直不足以避天,以此拖延對方行動,待儀式完成,就能趕在暗隱主之前阻止滅世。

  誰知,情勢完全超乎所料——魔軍居然提前攻入人界,而天雷禁制竟毫無反應!

  這猝不及防的轉折,打亂他們所有計畫,若非一向與地府不對盤的血族和妖族決定聯手對抗魔族,人間早該在那些大魔相互較勁的威壓下灰飛煙滅了。

  董閻王搖了搖頭,眉間的皺痕未曾舒展,「我與常兒幾次聯繫天帝,都不得回應,派往天界的信使也有去無回,恐怕接下來的事得靠我們自己了。」

  包閻王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莫不是同西方天界一樣出了變故?」

  董閻王動了動嘴唇,把話吞了回去,似乎在顧慮什麼,卻遮掩不住臉上的擔憂。西方天界的內戰本就在預估之內,是以他們從沒期待那群天使能伸出援手,只能仰仗那能嚇阻大魔的天雷禁制與一支能拖延暗隱主的仙兵神將。

  其實,天界赫赫有名的戰將不計其數,就算沒有不敗殺神,幾位大神聯手也能與這些大魔抗衡,但相對的,一旦天魔交戰,兩方力量的衝擊不可小覷,恐有重演滅絕文明的遠古大災害之危機,故而天帝才會只派一位真君下凡除魔。

  然而,直到現在,天空都異常平靜,平靜得教人惶恐。

  一旁的蔚仙也凝著一臉寒霜,握著毫無動靜的手機。

  因遲遲沒等到泰清真君,天帝也無聲無息,他便在昨天傳訊給貝貝,卻只收到幾個意義不明的亂碼,應是對方慌忙間誤傳的,但此後就再無回應,彷彿那些亂碼是在暗示什麼。

  一切都太不尋常,但幸好他為了以防萬一,另外備了一手。

  這時,一則訊息傳來。

  蔚仙點開一看,就收到一個動態貼圖,是一頭跳鋼管舞的山羊拋來一記飛吻,正是欲魔的暗號,便說:「欲魔已將事情辦妥,應當很快就能看到結果。」

  自從發現暗隱主另有真身後,他就一直惴惴不安。大費周章走到這一步,若只是引出一個分身,那這麼多的傷亡豈不是白白犧牲?何況分身已是萬夫莫敵,真身又該如何強大?

  於是,他與父親商量一夜後,凝定了一份真假參半的謠言,再聯繫欲魔,讓對方盡快散佈出去,越廣越好。就算打不贏大魔頭,也不妨礙他們偷偷下些絆子,噁心死對手。

  包閻王聞言,有些遲疑,「這魔君真的可靠?」

  蔚仙明白他在擔心什麼,他們現在最大的敵人就是魔族,卻又必須與魔族合作,這對一向正邪不兩立的包閻王來說,實在難以放下戒心。

  「別的魔族我不敢說,但欲魔的話,確實可以合作。」蔚仙無奈地抿了下嘴角,「對某些魔來說,人界仍有他們留戀的地方,未必每一個都是真心與暗隱主同流合汙。」

  何況欲魔雖一向我行我素,是七魔君之中最不合群的一個,最初之所以加入暗隱主的陣營,也只是看中無珠之眼在魂魄重生上的研究,但既然想重生的對象不僅沒有魂飛魄散,還轉世成為他們地府的偵察員,無珠之眼于欲魔而言,自然就無利可圖了。

  蔚仙笑了下,「魔雖善變,無必然的忠誠,但歸其本心,卻也始終如一。」

  「……」

  此番話,讓包閻王若有所思了良久。

  因計畫生變,三人花了不少時間重新部署一番,完畢後,就匆匆分頭行事。

  蔚仙先去了趟員工宿舍,與諾蘭等三人開了場極長的會,又分別密談許久,才抱著重重心事回到龍鬼,打算要去查看儀式的進展,就被拔個死機喊住。

  「老大,有人找你。」

  「誰?」

  「不知道,他發了好幾次訊息,說有重要消息,但一直不肯透露是誰。」拔個死機調出通訊面版,「我查了下,發訊來源是菲涅克斯家。」

  為了方便傳遞消息,幾大組織的掌事者都各有一個特製的通訊器,統一將消息發送到總接收台,再視其重大性決定是否轉接給蔚仙,或轉發給其他部門處理。

  蔚仙納悶地瀏覽那幾則留言,心想,既然對方能拿到菲涅克斯家主的通訊器,興許真有什麼特殊情況,便讓拔個死機接通連線,沒多久,通訊那頭就傳來似曾相識的嗓音。

  「親愛的七世子殿下。」

  這聲呼喚一出,拔個死機就臉色一變,打算緊急掐斷通訊,蔚仙眼神一沉,擺手阻止對方,因為這低醇優雅的聲線已在他的腦海裡勾勒起一個人的形象。

  「奧費歐?」菲涅克斯家的直系小公子,先天血族,朶爾名義上的兄弟,也是五年多前同朶爾一起受約翰病毒感染的第一位血族。當年,奧費歐被捕後,在血族長老院的力爭下,接受了封印,回菲涅克斯家關禁閉。這回突然主動聯繫,可別是中二病又犯了。

  對方低應一聲,承認了身份,直切重點:「有人要我向你轉達一件事。」

  這個「有人」讓蔚仙心中一凜,難道奧費歐也被觸動心魔,令病毒甦醒了?

  不過,他沒來得及細問,就聽奧費歐轉達完話後自行切斷通訊,乾淨俐落得教人不敢相信。

  「他剛是說……」蔚仙遲疑地反問:「日落之處?」

  拔個死機撓了撓臉,同樣疑惑地點點頭,幫忙重述:「審判就在日落之處。」

  蔚仙更納悶了,「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

  約翰那個純惡之魂又在玩什麼把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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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26 08:4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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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極北深淵


  一台車齡超過十年的豐田,帶著招搖的亮黃漆色,以不急不緩的速度,繞過被拋棄在路上的空車,暢行在滿目瘡痍的紐約大街上,頗有天塌了還有別人頂的逍遙意境。

  此時的曼哈頓已不見往日的繁忙,沒有匆忙趕路的上班族,也沒有喝酒歡鬧的夜歸客,只有滿城華美的燈飾,於不時驚響的尖叫與打鬥聲中,映照被魔霧遮蔽的漆黑天空。

  不夜城,成了名符其實的不夜城——既無白日,夜又何來?

  忽然,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橫過車前,摔落在另一側車道,非屬常態的綠色血液隨之噴灑,在玻璃上濺出觸目驚心的痕跡。駕駛木著臉,彷彿司空見慣般,淡定地按下噴水器洗去髒污,就繼續踩著油門揚長而去,為後頭正與魔物搏鬥的靈能者們留下混雜香蕉味的銷魂廢氣。

  車子很快就離開最繁華的地段,駛進一條因日全蝕而更顯陰冷的老舊巷道,停在一家簡陋的賓館面前,歪斜的招牌閃爍著慘澹螢光,勉強為這一地破敗提供些許照明。

  蕭瑟的街頭一片死寂,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依稀還能聽見不知何來的低嚎聲。

  「砰!」

  一隻手拍上車窗,發出不小的聲響,令車身晃了晃。小黃望向窗外,就見一個幾天沒剃鬍的青年貼在窗邊,滿臉驚恐地催促著:「開門!拜託你快開門!」

  來人似乎急著逃離這裡,不等人解鎖就拼命拉著門把,力道之大,幾乎快把車門拆了。小黃沒辦法,只好先看了看隱約傳來靈能波動的賓館,算計一下時間,才搖下車窗,露出一口明亮的黃牙,客氣道:「不好意思,先生,已經客滿了。」

  也不知是因為被拒絕的關係,還是那口黃牙太辣眼睛,青年愣了下,就像受到莫大的刺激,臉部肌肉微微痙攣,滿佈血絲的雙眼迸射出陰狠的殺意。他一手伸進窗裡抓住小黃,另一手拿出藏在身後的刀,嘴角咧開詭異的弧度,「給我出來!」

  「哎別……」小黃話沒說完,銳利的刀鋒就已湊到眼前。

  一道銀光射來,打中青年的眉心。

  「啊——」

  青年發出不似人類的尖銳叫聲,如遭電擊地激烈抽搐,一團影子自天靈蓋飛竄而出,就被隨之而來的長鞭抽倒,接著驅靈聖經的誦聲響起,邪靈受到聖音沐浴,漸漸散去戾性,化作光球被送入輪迴道,交由天道裁決去處。

  諾蘭手腕一轉,將長鞭收回袖內,大步朝主駕駛座走去,卻還來不及查探一眼,就聽小黃委屈地說:「現在的小鬼真急躁,一言不合就扒人家衣服,連老頭都不放過。」

  於是,他二話不說,果斷繞回車子的另一側。

  「隊長,這個人怎麼辦?」史戴西撈起昏迷不醒的青年。

  諾蘭瞥了眼青年眉間的灰影,「不用管。」

  若心無邪念,就不會輕易被邪靈操控害人,這個人心術不正,注定難逃死劫。

  饒是如此,阿肯仍抓了抓頭,憨聲說:「可是,亂丟垃圾不好吧。」

  「……」

  這熊其實是天然黑吧?

  草草將「垃圾」扔進賓館後,三人坐上小黃的車。

  「對了,我們要去的是極北,不坐飛機真的趕得及嗎?」史戴西納悶地點開手機地圖,察看從紐約到格陵蘭島的距離,感覺要坐車又要換船,屁屁有點吃不消。

  小黃從後照鏡投去森森一笑,「年輕人,你圖樣圖森破。」

  「嗄?」史戴西與肯尼熊面面相覷,表示理解不能。

  唯有坐在副駕駛座的諾蘭,一聲不吭地束好安全帶,將椅背調整到最舒服的斜度,就墨鏡一戴,眼睛一閉,準備就緒。

  兩分鐘後,紐約的天空飛過一抹亮黃殘影,並拖著撕心裂肺的嚎叫。

  「救命啊!這破車怎麼還能飛?大哥你開慢點……別!別再升高了上帝呀——」

  「……」

  諾蘭抽出隔音符一燒,世界總算清靜了。待小黃不再攀升,以穩定水平持續飛行後,他才取出平板點開一本小說,悠閒適性,硬是將老舊計程車坐出頭等艙的氛圍。

  史戴西吼著吼著也累了,又見隊長這麼泰然自若,肯尼熊也跟小黃聊起了天,就漸漸緩過勁來,跟著加入話題,這才知道原來小黃不是什麼香蕉精,而是一個沒考上仙家公職只好來當靈能司機的鳥精,這車其實也是他幻化出來的一部份身體,比飛機還堅固,全世界的飛機都墜了,小黃車也不會墜,真是好安心。

  要是他知道,小黃曾顧著吃香蕉不小心撞塌西湖的一座塔,就不會這麼想了。

  依小黃的速度,約莫要三、四個小時才會抵達格陵蘭島。

  諾蘭面無表情地盯著平板,卻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即使小說的劇情再精彩生動,也滿腦子都是昨晚與蔚仙的密談。


  「地圖都背好了?」

  蔚仙一句話,凸顯了此趟任務有顆聰明腦袋的重要性。

  神殿裡機關重重,稍有不測就會落入陷阱,並有心魔考驗,他們沒有多少時間等進去後再慢慢研究,必須事先熟記每道路線。然而,史戴西和肯尼熊的腦容量從來都不是問題,因為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個問題,所以蔚仙只能寄望於諾蘭身上。

  諾蘭回了道鄙夷的目光,「看了一天還能背不好,豬投胎嗎?」

  背了四天才背好的蔚仙:「……」

  學霸的光環就是這麼刺眼!

  自尊受到莫大打擊的蔚仙默默吞下恥辱的淚水,遞出一個乾坤囊和一個指節大小的玻璃瓶,「這瓶很珍貴,只有一個,務必要謹慎使用。」

  諾蘭接過東西打量了下,只見瓶中銀白靈光流轉,一滴血珠懸於其中,散發出一絲溫度。他眉頭微蹙,竟沒由來地感受到一陣共鳴,但還不及進一步細細感應,就聽蔚仙說:「呂閻王現在在欲魔手上。」

  他頓了頓,便面不改色地收好東西。

  蔚仙繼續說:「他承認多次動手腳誣陷地府探員與鬼差,也曾利用無辜的妖魔頂替犯案的真凶,所以包閻王決定了,等一切結束後,要重審這些冤案,還大家一個清白,包括你。」

  諾蘭依然沉默。

  蔚仙像沒接收到他不想談的暗示,自顧自地樂呵著,「唉呀,這可是欲魔費盡心思特地為你審問出來的喔,開不開心?感不感動?有沒有想馬上以身相許的衝動?話說回來,雷德雖然犯了一次錯,但他好歹癡心一片,等你等了那麼多年,想想也怪可憐的,不如把他收回去吧,反正一個也是收,兩個也是收,惡鬼、惡魔都隨你使喚,多帶感啊。」

  「看戲看得很開心?」諾蘭涼涼道。

  蔚仙歡快點頭。

  諾蘭冷笑,「那不如明天一起去神殿看個夠。」

  蔚仙一噎,腦筋急轉彎,可惜轉不過強大的對手。

  「被你搞到成魔的老情人肯定更好看。」諾蘭追加一擊,「呵。」

  蔚仙頓時如遭雷劈地僵在原地,吶吶地說:「你怎麼……猜到我是誰的?」

  「憑我能與鬼靈共鳴的直覺。」諾蘭淡聲說:「每次說到克里斯時,你雖然都隱藏得很好,但靈魂的情緒波動騙不了我。」

  這下換蔚仙沉默了,良久,才見他如洩了氣的皮球,無力地往椅背一靠,低啞的嗓音像在哽咽,有著濃濃的疲倦,「我不能去。」

  是不能,而非不想,因為他怕一旦碰了面,所有堅持都會被壓抑已久的情緒擊潰。先前的幾次任務他都極力避開克里斯,旅館爆炸那一次已是冒最大的風險了。

  當天下存亡的責任壓在身上時,情愛已非「董司常」所能追求的選擇。

  同樣地,情愛之於諾蘭,亦是無法拾起的包袱。

  凝重的氛圍沒有持續太久,諾蘭就率先打破沉默,「他們……在天界都好?」

  蔚仙一愣,眼底隨即浮上笑意,諾蘭會這麼問,想必是能放下了吧,「他們很好,就是你的小爹地特別掛念你,知道你出事時,他心急如焚,差點私自下凡救你,幸好被刀叔勸住了,否則得要雪上加霜。」

  諾蘭點了點頭,沒有回應,但眉間的疏冷卻是緩和不少。

  「不過……」蔚仙遲疑了會,「你當初執著地尋找他們,也不算找錯方向。」

  諾蘭猛然抬眼,「什麼意思?」

  蔚仙斟酌著言辭,險中求存地透漏些許天機,「我不能洩漏他們的身份,卻可以告訴你,你所作的一切並非毫無意義,因為不只是我們,他們之中也有人需要你打贏這場仗,所以神殿之行絕不能失敗。」

  諾蘭眉頭微皺,捕捉到蔚仙話中的暗示,想起約翰曾說兩位養父之中有一位與無珠之眼有些淵源,頓時神情一凜。他沉默了片刻,才問:「為何選擇我?我不一定能通過心魔考驗。」

  「你可以,你們四個是我為神殿精挑細選的人。兩天兵有難以捉摸的福星變數,肯尼熊有轉不了彎的單純正直,而你……」蔚仙指著諾蘭的胸口,「你的精魄受過世上最珍貴的機緣——上帝之淚,諾蘭,你其實比任何人都還接近光明。」

  接收到諾蘭訝異的目光,蔚仙笑了笑,「不知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傳說,曾有一位帝神,為了挽回一條魂飛魄散的生命,便抽其精魄修補之,再與殘魂相合,予以新生。」

  諾蘭點頭。這是一個非常久遠的傳說,雖有記載,卻模糊不清,已不可考。

  「那個靈魂,就是你。」蔚仙說:「那一世的你墜入地獄炎池,幾乎魂飛魄散,耶和華把你撈起來時,精魄已經破裂,無法復原,祂便只能用淚水填補裂縫,勉強維持精魄的運作,讓殘缺的靈魂在萬世畜牲道與十世痴兒的輪迴中一點點恢復,才成就今日的你。」

  「至於祂為何救你,大概是為了彌補自己一手創造出來的孩子所犯下的罪過吧。」蔚仙甩了甩長袖子,彷彿這樣就能打散沉重的氣氛,「不過呢,這其中的緣由太過錯綜複雜,又都是不知多久前的前世了,我想你還是先別知道的好。」

  諾蘭聽完,陷入無以復加的沉默。

  最後,蔚仙在臨離去前,說:「你的小爹地曾托我轉達一句話,他說:『當你覺得快過不去時,別忘了多用那條轉經輪,裡面或許會有你需要的答案。』」

  「……」


  於黑暗中掙扎的人間燈火,在車窗外飛逝,越是往北,氣溫越低。

  諾蘭怔然望著未曾翻動的頁面,一手把玩著項鍊,感受蘊藏在些許佛力裡的守護意念。這轉經輪是養父晚年時向西藏高僧求來的法器,並在日夜念經洗禮後,傳給他的遺物。

  良久,他輕嘆地放下平板,在胸口淺淺的溫暖中,享受末日的片刻平靜。


  *  *  *  *


  自三方結界建起後,極北深淵就被大片冰川淹沒,幾經歲月的洗禮與地殼動盪,最終落在今日的格陵蘭島北方。那裡終年陰寒,人跡罕至,偶有不被冰雪覆蓋的區域,卻也是寸草不生的荒原,彷彿萬年來的所有生氣都用來鎮壓冰川之下亟欲掙脫深淵的魔。

  難以掩蓋的魔界氣息在蔓延,冷冽的空氣吞噬山腳下的七彩平房,巍峨的雪山矗立於夜幕之中,宛如居高臨下的黑暗帝王,冷漠地與冰川山影遙遙相望。

  冰山上,以寒霜凝成的山尖綻開一朵似火紅蓮,將山體映照出詭異的豔紅。

  一聲撕裂聲響,一排魔兵憑空出現在山崖上,訓練有素地分好隊形。

  半晌後,克里斯穿著軍綠色的大衣與長靴跨出空間裂縫,正想再灌一口冰啤酒,就猛不其然地吃了一大口凍人寒風。他無語地將啤酒塞回口袋,轉而掏出一根菸,朝下一個出來的人說:「拍賽,借個火。」

  被當成打火機的朶爾:「……」

  「親愛的伙伴,你不會想碰鳳凰之火的。」約翰笑吟吟地踏出裂縫,身後跟著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不同於其他人不畏風寒的輕便穿著,那男子上身裹著厚重的雪衣,腳上卻只穿一雙毛襪,神情空洞麻木,顯然是被隨手抓來的當地居民。

  「嘖!」克里斯將菸塞進嘴裡乾咬解饞,邊瞇著眼望向遠方的紅蓮,額間天目透出銳利的寒光,「趕緊把事情辦完,我還趕著找人算帳。」

  約翰微勾嘴角,在朶爾的耳邊柔聲低語一番,安撫她心中的不滿後,才指著那朵紅蓮,「去吧,我們在這等你。」

  朶爾凝著臉踏出一步,就化成一團火焰朝冰川飛去。

  不死火鳥在夜空下盤旋了幾許,才找到下手處,拖著焰尾直撲紅蓮,撞出劇烈的火花,龐大的冰山猛烈搖晃,隨之崩落的冰石被焰火蒸發殆盡。過了許久,震動平息,白霧散去,一座壯麗的宮殿就赫然出現在眼前,以冰晶砌成的牆透著澄淨的螢藍微光,在這魔氣繚繞的黑暗中,就像是唯一的燈塔。

  朶爾回到崖邊,恢復人形落地,見掌中的火蓮逐漸縮小,最後化成一顆鵝卵石大小的火晶玉後,秀麗的臉龐便閃過一抹冷笑。

  克里斯收回打量神殿的視線,抽出蛇型匕首往左掌一劃,將鮮血滴上朶爾手中的晶玉,紅蓮就發出耀眼的光芒,對面的神殿與之呼應,射來一束金光,在崖邊搭成一座連接殿口的長橋,歡迎他們的到來。

  神殿一旦認可天目人族的血脈,就會自動開啟秘境。

  與此同時,隱於冰山另一側的海面上,三道人影一一躍出小船,在橋上之人毫無覺察的情況下潛入海中,游向神殿的冰山基底,悄然從隱密的巖洞溜了進去。

  「呼啊……冷、冷、冷、冷死啦!」

  史戴西一爬上岸,就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不斷顫著牙關,邊脫掉潛水面罩,灌下玄宿魁為他們準備的驅寒藥,沒多久,藥效發揮作用,他就熱得滿面紅光,只好又趕緊脫下潛水裝,望著剛掏出來的羽絨衣猶豫不絕。

  阿肯本就是陰獸變異體,待在越是陰寒的地方就越舒服,因而脫下潛水裝後,還是萬年不變的短袖T恤和牛仔褲,什麼藥都不用喝,氣色比在紐約時還好。

  倒是諾蘭雖被凍得臉色慘白,卻始終波瀾不驚。終日與鬼靈接觸的他,體質與常人不同,早已習慣寒氣入體,但畢竟是人類之軀,仍會受到影響,行動上還是比平日僵硬了些,直到驅寒藥發揮作用,才恢復如常。

  他俐落地換上羽絨大衣,輕吐一口白霧,望著前方深幽的隧道,「走。」

  為了不正面撞上克里斯一行人,他們選擇另一條暗道,雖可避開心魔關卡,但地勢更加複雜難走,越往深處,通道越窄,走到最後,三人都不得不彎著腰小心前行,特別是阿肯,幾乎是用熊爬式跟在後面。

  好不容易到了隧道盡頭,他們就被一面冰牆擋住。

  諾蘭咬破食指,趁著血珠被凍住前,迅速畫下一道符文,血痕很快就被冰牆吸進去,接著一陣機關聲響,冰牆從兩側退開,露出別有洞天的幽暗空間。

  只見空間裡,有無數塊石板懸浮在半空中,上下左右交錯,看似雜亂無章,卻依循著一個法陣的布置,一格接一格地往下蔓延,直至黑暗深處,正是直通祭壇的唯一捷徑,但須以正確的步法走出法陣,才能成功抵達。

  一股寒風由下而上刮來,挾帶魔界的煞氣,吹得人心底發寒。

  史戴西探頭看了看深不見底的腳下,不由吞了下口水。蔚仙說過,神殿是建立在極北深淵上的一個秘境,一旦失足便會跌落魔界,所以寧可踏錯也不能踏空。

  當時,他們便問:「如果踏錯會怎麼樣?」

  蔚仙老神在在地回答:「不會怎麼樣啊,說穿了,這石板陣就是個傳送站,一旦踏錯觸動機關,就會被傳送到神殿的某個地方,沒什麼大不了的。」

  喔,這聽起來好放心啊!

  可惜,他們放心得太早,只聽蔚仙又說:「至於傳送到哪呢?就要看你們的運氣了,好的話,會落在安全點,差一點的話,可能被滿地刀山刺穿屁股吧。」

  史戴西想了想自己的招禍體質,就戰戰兢兢地問:「那再差一點呢?」

  蔚仙只回了他幽幽一眼,外加兩聲不太妙的「呵呵。」

  「……」

  慶幸的是,諾蘭的學霸光芒始終發光發熱。在親眼看過現場後,他泰然自若地淡聲說:「簡單,隨便跳就能過。」

  喔!有隊長的大腿抱真好!史戴西和阿肯崇拜地點點頭。

  誰知,人家的下一句是:「不知道怎麼跳的話,你們就往下跳吧。」

  呃,往下跳,不就……

  兩人往下看了看,再驚恐地看向諾蘭,就聽他冷若冰霜地說:「死了就不拖累人了。」

  「……」

  兩人在心底汪地一聲哭了。想說有隊長帶路,他們根本沒背好地圖啊。

  諾蘭沒理會他們幽怨的小眼神,率先跳上最近的第一格石板,等史戴西和阿肯都鎮定下來了,就回頭瞪去催促的目光。石板的面積不小,一次站四、五個人都不會太擠,因此諾蘭等他們都跳過來了,才往右前方的下一格跳去。

  正如諾蘭所言,這法陣的破解步法並不算太難,只是需要來來回回地踏著石板,較為費時。一開始,大家都還有耐心,但時間漸漸過去,專注力不如最初的集中,就難免心思飄晃了起來,特別是一味跟在後頭的兩人。

  越往低處,來自魔界的風就越冷,驅寒藥的效用也漸漸過去了,史戴西便又開始覺得冷。他打了個寒顫,拉上大衣拉鍊,將帽子往頭上一套,雙腳邊下意識地跟著諾蘭一跳。

  他挑的這件羽絨衣比較花俏,帽子邊緣還有一層厚厚的人工毛,因為是廉價品,那毛不怎麼牢固,被他隨手一扯,就飄落幾根,還不湊巧地黏在鼻頭上。於是,他人還在空中跳,就忍不住癢地打了個大噴嚏。

  「哈啾!」史戴西一手捏住差點噴出鼻涕的鼻子,趕緊落地站好,邊忙著找衛生紙,也沒注意自己站在哪了,直到他感受到諾蘭森森的呼喚以及腳下不尋常的震動。

  「史・戴・西。」諾蘭俊麗的臉蛋陰沉如墨,一旁的肯尼熊被驚得俗辣如雞。

  「什麼?」史戴西愣地抬起頭,才發現自己離他們似乎有點遠,好像差了不只一個石板的距離,再低頭一看,赫然驚見自己不僅在錯誤的石板落地,還正踩在石板的邊緣,就不禁一個慌張,重心不穩地往外傾去,「哇啊啊,救命啊!」

  「小心!」阿肯本能性地衝過去。

  正要召喚舒嬿救人的諾蘭,連忙伸手去抓,「回來!」

  可惜,肯尼熊刀槍不入不說,又力大無比,絲毫沒感覺到攔阻,就拖著諾蘭拼命往前衝,總算趕在史戴西跌落時抓住人,整個熊身壓在另一個石板上,激起另一波震動。

  被豬隊友連累的諾蘭,則在被拽出原先站著的石板之際,忍著手指差點骨折的痛,緊急甩出鞭子纏上阿肯的腿,才千鈞一髮地懸吊在半空中,氣得渾身發抖。

  一陣兵荒馬亂,還來不及收拾,法陣就發出刺耳的強光,將他們同時吞滅,下一秒,幽暗的空間恢復平靜,再不見三人蹤影,只剩諾蘭氣急敗壞的怒吼在迴盪。

  「你們兩個可以去死了了了了了了……」

  正在用通訊器監聽的蔚仙臉皮一抽,發出生無可戀的嘆息:「我就知道。」

  福禍雙至的天兵變數,呵呵。


☆  ☆  ☆   ☆  ☆  ☆    ☆  ☆  ☆


  【小劇場:傲嬌美人的沉默】


  諾蘭:「看了一天還能背不好,豬投胎嗎?」

  蔚仙:「你的魂魄是在萬世畜生道與十世痴兒的輪迴中復原的。」

  諾蘭:「……」

  感覺臉被打得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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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4-29 04:2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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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日落之處


  在繫上月仙特製的命運之線那一刻起,兩天兵的福星運就再也切不斷,不論相隔多遠,都能隨時發揮作用——禍害自己人,造福全世界。

  「啪嗒!」

  一顆金屬鈕釦從大衣脫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這聲音十分細微,但在這靜謐冷清的未知空間裡,當所有人刻意放慢腳步小心前行時,就異常引人注意。

  克里斯腳步一頓,撿起那顆無故鬆脫的扣子,莫名有種不太美好的預感。

  此時,他們剛進入心魔幻陣,高聳不見頂的石牆將這裡分割成龐大的迷宮,稍有不慎,就會走進死路,或觸發機關落入陷阱,因此他們每一步都不容出錯。

  迷宮裡瀰漫著淺白薄霧,霧中有淡雅薰香,宛如少女嬌柔的手在撩撥心魂。

  朶爾蹙起秀麗的眉毛,眼底風雲翻湧。心魔早已深植的她沒有一天不在惡夢中掙扎。

  隨行的中年男子瞳孔渙散,發出喘不過氣的嗚咽聲。他只是為符合解封印條件而被抓來充數的普通人類,面對薰香的心魔迷幻,他只能依憑本能地試圖逃跑,卻在被一隻手壓上肩膀時,立刻平靜下來,恢復原先的空洞呆滯。

  約翰收回壓制的手,淺褐色的眼眸轉過一圈靈光,襯托嘴角的笑意,十分享受朶爾與男子在病毒被心魔催化下挖出更多痛苦記憶的樂趣。身為純惡之魂的他,不受良知束縛,也從來都不會虧待自己,自然無所謂的心魔可懼。

  至於其餘魔兵,皆為黑化物以殘魂碎肉所化,無知無感,更不受心魔影響。

  走最前頭的克里斯往後瞥去一眼,見約翰悠遊自得像是來郊遊踏青的模樣,就滑過極度厭惡的情緒,並在薰香的誘惑下,升起想一槍爆掉對方腦袋的衝動,但他知道,一旦自己被心魔操控,約翰那王八蛋會非常樂意給他扎上一針病毒。

  「這條路線是最輕鬆的,只要你們不走錯,就不會出現太嚴重的心魔干擾。」安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溫柔地安撫他,「放心,真出什麼事,還有我。」

  克里斯低應一聲,就抹了把臉,繼續按計畫前行。他轉過一個彎,先是停了一下,才貼向左邊的石牆,繞過地上的一塊圖騰,又走了十來步,切進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停住。

  那角落除了來時的入口外,便沒有其他出路,看起來就像條死路。

  待所有人都過來後,克里斯就扔下他們,拔腿往反方向衝去,依序按下先前經過的幾個圖騰。天目族天生的優勢讓他輕鬆避開所有陷阱,於轟然移動的石牆間迅速穿梭,奔回大家藏身的角落,就見堵住去路的石牆消失,出現一條新的通道。

  一行人再次上路。

  在走了一段還算平靜的路後,一抹淡影闖入克里斯的眼簾。他猛地一頓,直直瞪著對方,一個名字差點脫口而出——薇安!那個受他牽連而慘死的前未婚妻。

  心魔的型態因人而異,也只有當事人自己可見。因此沒人知道克里斯為何僵在原地,但見他臉上浮起些許魔紋,魔氣亦有些不受控制地外洩,便知與心魔脫不了關係。

  約翰眼睛一亮,悄然握住口袋裡的槍,槍裡裝著注有病毒的針。是的,他萬分樂意替克里斯打上一針病毒,畢竟對方的腦袋瓜裡可有不少關於尤爾寶貝失憶前的資訊,這對想完整瞭解「葉育」的他來說,會是極大的幫助。

   他不動聲色地慢慢掏出手,打算一抓準時機就開槍。

   這時,空氣盪起不尋常的波動,一團陰影從天而降,伴隨殺豬般的尖叫。

   約翰臉色微變,緊急退後一大步,就見那東西以一招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也就是俗稱的囧rz,直墜而下,將克里斯華麗麗地撲倒。

  「……」

  這個體位太辣眼睛,約翰不得不別開眼。

  「操!」克里斯被這麼一撞,也不得不清醒過來,什麼幻境都沒了。他齜牙咧嘴地皺起臉,待暈眩感褪去,就驚見眼前一顆大屁股幾乎要壓上臉,頓時怒火中燒,直接揍去一拳,「這他媽是誰的屁股?滾下去!」

  史戴西本就摔得頭暈腦漲膝蓋疼,正猜想自己會不會掉進刀山,就屁股一痛,嚇得他連忙往旁邊滾開,大喊:「不!別插我的屁股……咦?克里斯?」

  克里斯臉一黑,宛如吞下一口屎,「你怎麼……喂,別碰那裡!」

  可惜,這提醒來得太晚。

  只見史戴西一個翻滾後順手壓上牆邊一塊圖騰,就聽「喀啦」一聲, 一個小洞從牆邊顯現,擦著他的臉頰射出一根箭,緊接著,無數閃爍精光的箭從天而降。

  「小心!」

  眾人紛紛閃躲,兩道黑霧自克里斯與約翰的無珠之眼飛出來,為他們擋下箭雨。

  然而,事情還沒結束。

  就在安慈叫他們趕緊靠攏時,迷宮就轟隆隆地震動起來,石牆從兩側衝出,將躲避不及的魔兵瞬間碾斃,其餘人也顧不得隊形,急忙避開。一陣兵荒馬亂後,震動總算平息,劫後餘生的幾人看了看左右,發現心魔幻陣已經變換新的陣行,將他們全・部・打・散。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在場唯一不躲不逃也沒事的史戴西,目瞪口呆地縮在牆邊,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知道耳邊的通訊器不斷傳來同伴的呼喚,但他一個字都應不了,只能在逐步靠近的巨大陰影下一縮再縮,最後實在熬不住對方奔騰的殺氣,就眼淚鼻涕齊噴地開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回他的是一道震天咆哮。

  「幹拎老師的不是故意!拎盃今天就宰了你!」

  「……」 

  另一廂,蔚仙正捧著脆弱的小心臟,努力安撫亟欲暴走的諾蘭和茫然無措的肯尼熊,就被克里斯的怒吼達到字面含意上的「如雷貫耳」,差點渾身一震暈過去。

  究竟史戴西又作了什麼死?

  看不到現場的蔚仙只能聽對話腦補,但之前的內容又是插屁股又是別碰那裡,畫面怎麼想怎麼詭異,聽得他實在很心急。一個是他蠢死不償命的現任員工,一個是他曾經各種醬醬釀釀的前任員工,這種尷尬組合的瓜他真心不想吃,嚶嚶嚶!

  好不容易,他忍著耳膜傷殘的痛,跟諾蘭商量好對策後,就暫先關掉通訊器,決定來個耳不聽為淨,讓耶和華寶寶自己抽空去保佑他們家的基佬小朋友。

 蔚仙安靜地坐了一會,等聽見克里斯聲音的心情平復後,才點開平版上的APP,來自各地靈能組織的情報就如雪花般飛來。他快速瀏覽一遍,果真與預想的差不多。

  在欲魔放出的風聲傳開後,魔族們開始懷疑暗隱主的動機,就開始減緩攻勢,疑心較重的還暫時退回幽冥界按兵不動,讓各地靈能者都能喘上一口氣。

  也多虧了現在的科技發達,資訊傳播極快,不到一個晚上就有這種效果,但這也只能緩一時之急,按照暗隱主對天帝的血海深仇,肯定不會就此罷手。

  「老大。」拔個死機傳來通訊:「大魔們有些異動。」

  「怎麼說?」蔚仙問完,就收到對方傳來全球黑化物的最新分佈動態,只見所有代表高危險的紅色骷髏都在陸續離開原本駐守的地方,「他們這是要去哪?」

  答案很快就揭曉。

  半個多小時後,有兩個骷髏集中在東半球的某處定點,就沒再移動,其他骷髏雖然離得尚遠,卻也明顯朝同一個目的地前進。十五分鐘後,又一位抵達。

  蔚仙將地圖放大再放大,總算看清楚那地方叫蘇他城,「查查那裡有什麼。」

  沒多久,拔個死機就傳來一個網址。蔚仙點開一看,是一個熱門的實況影片,該實況主是一個高人氣網紅,以甜美的混血兒外型著稱,時常分享自己的旅遊體驗。

  「大家好,今天我要介紹一個旅遊度假放鬆的好地方。」鏡頭前的少女化著精緻的妝容,一雙戴著美瞳的大眼烏溜水汪,看起來特別吸引人,「一開始,我以為那裡沒什麼好玩的,地方小,人口也少,但我想著要體驗不同的小城生活,就決定給它一次機會,好在交通也不算麻煩,還有直班車可達……」

  蔚仙納悶地按暫停,「為何要給我看這個?」

  拔個死機回答:「我查了一下,蘇他城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城鎮,不論是歷史文化、商業或政治都沒什麼亮點,也沒有特殊景點,連地府都不曾派人駐守,因為那裡發生過的靈能事件少之又少,直到一個月前被這個妹子強力推薦後,就變成最受歡迎的熱門觀光區,光是一天就有超過十萬個人去觀光,據說當地的旅館全爆滿了,都還有人要進去搭帳棚。」

  一個毫無特色的地方在滅世前突然成了觀光勝地?

  拔個死機又說:「總之,你看到最後就知道了。」

  蔚仙只好繼續看下去。

  旅遊介紹不外乎是當地的景色與小吃,因為女孩的口語表達生動,長得漂亮,加上取景技術好,所以宣傳效果還不錯,底下留言也有不少衝著介紹去觀光的粉絲大力附和,就拉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潮,但這些都沒什麼,直到女孩說了句話。

  「蘇他城曾有個古老的傳說,就是——當夜晚降臨,人們失去太陽的庇護後,滿天星辰就是月亮破碎的心,所以這裡又被稱為星城。很浪漫吧?大家一定要來玩喔!」

  這一刻,一股輕微的靈力波動自螢幕傳來,女孩的雙眼渙散了一秒就恢復晶亮的笑意,這中間的變化雖然快得眨眼即逝,但對靈能者來說,並不難捕捉。

  「言靈術。」蔚仙低喃道。

  是什麼值得人在一個月前用言靈吸引人潮,又在滅世第七天成了魔族的集合地?

  拔個死機吶吶地說:「她說當夜晚降臨,人們失去太陽的庇護……」

  沒由來地,他們都想起了奧費歐轉達的那句話。

  「日落之處!」蔚仙靈光一閃,立刻撥去一個號碼,「刀叔,你知道蘇他城嗎?」

  通訊那頭沉默了一陣,才傳來疲憊的嗓音:「知道,那是日帝殞落的地方。」


  *  *  *  *


  三年多前,與世無爭的蘇他城迎來一個帶著大量資金的男人,與一個打造度假勝地的吸金夢。起初,蘇他市長還有所遲疑,卻在一頓晚餐後改變主意,不顧所有反對聲浪,強行推動開發計畫。於是一個規模不小的開發團隊就正式駐進蘇他城,開始東敲西挖的大工程。

  奇怪的是,這項工程只有在最開始的時候被人熱烈討論過,之後就漸漸平息,到最後幾乎被所有人遺忘,再無人提起,連網路上都找不到一丁點消息。

  如此三年下來,蘇他城依然是那默默無聞的小城。

  到了一個月前,一位知名網紅為蘇他城掀起瘋狂的觀光熱潮,當地人口因而激增,所有去過的人像是上癮般,不斷拉上親朋好友重遊舊地,一去再去,幾乎有長住的跡象,一直到三天前,都還有大量人潮湧進,那一晚,小小的蘇他城竟塞了將近數百萬人。

  風魔帕祖,就是第一個抵達這百萬人小城的大魔。

  以一個專門散播瘟疫的魔來說,他長得相當俊秀儒雅,一頭墨綠色的長髮隨意垂散,帶了些許慵懶的氣息,華美的長袍衣帶飄然,看上去有幾分謫仙之姿。

  當然了,畢竟他曾是被一方土地崇敬的風神,自然會有神仙般的氣質,儘管他後來因失去供奉而墮入魔道,也依然保有曾為神的高傲與視人命為螻蟻的冷漠。

  此時,帕祖在一群魔將菁英的護衛下,站在蘇他城的街道上,觀望人來人往的景象,不太能理解人類的眼光。如此單調無趣到連妖魔都懶得侵佔的地方,怎會吸引這麼多人來?

  「主人。」曾試圖讓諾蘭墜機的心腹飛回來,向他稟報:「我巡視了一圈,沒發現什麼陷阱,但這裡的人多半是給暗隱主控制住了,還是小心為上。」

  帕祖輕應地閉上眼,藉著風感受其他還在路上的大魔,心中思緒百轉。

  這兩天來,魔族之間一直在流傳兩個消息——一個是天界藏有一個秘寶,得之者可獲得至高無上的神力,成為萬神之主;另一個,則是平日與他們來往的暗隱主並非本人,真正的暗隱主其實一直躲在某處,暗中計畫更大的利益。

  爆料者還表示,因為察覺到暗隱主的真正目的,決定退出魔軍聯盟不受利用,就遭到無珠之眼的追殺,導致家破人亡, 他心有不甘,決定將真相公諸於世。

  吃瓜看戲當鍵盤殺手並非是人類專屬的活動,魔族也相當熱衷關注八卦,即使忙著打打殺殺,也不忘刷一下魔界論壇吃幾口瓜。於是,這風聲一出,全魔嘩然。

  但凡有點腦子的,看完都會忍不住懷疑,暗隱主是否打著為魔族平反的旗,實則只是拿他們當分散地府與天界注意力的煙霧彈,企圖獨吞那至高神力的秘寶。

  萬年來,打破三界隔閡,攻入天界了結仇恨,讓魔族重回光明,並讓人類奉他們為神,一直是各派大魔願意放下宿怨結盟的最大動力,卻不等於他們樂意成為墊腳石為他人做嫁。

  傳言喧囂塵上,魔軍聯盟向暗隱主試探數回,終於在幾個小時前得到回應。

  ——天界確實有一個擁有至高神力的秘寶,但暗隱主一直都是本人,只是平時都用分靈參與會議,可哪個大魔辦事,不會用分靈以防萬一呢?

  最後,暗隱主發出邀請,希望諸位魔君能一起來到蘇他城,商量共享秘寶神力之事,並為了一展誠意,每一位與會者都必須以真身本體到場,包括他自己。

  「無珠之眼一向以繼承魔帝遺志為榮,再怎樣也不會自打臉吧。」有魔說道。

  魔帝,就是萬年前曾統領魔族的日帝,為了替魔族爭取生機而遭天帝殺害,時至今日,這些事蹟仍被許多大魔惦記著,就連第一魔君的傲魔都因而對無珠之眼有所禮讓。

  因此,除了在西方天界內戰的七魔君外,所有大魔都決定赴會了。

  帕祖睜開眼,看向走來的兩道身影——一個魔族與一個漂亮的人類少女。

  「歡迎風魔大人遠道而來。」對方鞠了個躬,「這是我們主人為您準備的禮物。」

  少女走到帕祖面前,將及膝的外套一脫,就在大庭廣眾下露出曼妙的雪白胴體,姣好的臉蛋掛著美麗的笑靨,清澈的眼眸卻不由自主地流下兩行淚,年輕充沛的生機混雜著恐懼的氣息,香甜得教魔食指大動。

  帕祖微揚嘴角,食指輕輕一勾,將少女勾入懷中。他一手輕撫掌下柔軟滑嫩的肌膚,低頭在她頸邊嗅了一番,露出訝異的神情,「純正的處女?」

  「是的,這年代連心思都保持純潔的處女可不好找呢。」魔族侍者笑吟吟地看了眼其他魔,「這只是開胃菜,主人還準備了更豐盛的宴席招待大家。」

  帕祖輕笑地抬起少女的下巴,修長的手覆上小巧柔軟的乳房輕輕撫揉,薄唇流洩著魅惑的低醇嗓音,「親愛的,將你的一切都獻予我。」

  少女的眼神有瞬間渙散,似沉浸在愛撫帶來的輕顫中,又浮現驚懼的色彩,彷彿在與另一股意識交戰。她笑著點了頭,同意獻上自己的靈魂,眼中淚光更盛。

  這短暫的掙扎並不掃興,相反地,越是高等的魔,越享受獵物掙扎過後的蒼白絕望。

  帕祖滿意地俯身吻上粉嫩的嘴唇輕柔吸吮,不一會,少女眼裡的恐懼加劇,白晰的肌膚浮上青紅紫不一的病毒斑點,七孔流出烏黑的血,她痛苦得渾身痙攣,直到身體如被抽空般迅速乾癟,化成一塊皮囊癱軟在地,靈魂也在不得解脫的尖叫中被魔吞噬入肚。

  饜足的魔發出一聲輕嘆,帕祖抽出乾淨的絲帕,擦去嘴角沾到的處女血,賞給一旁嘴饞不已的心腹,對眼前的侍者說:「帶路。」

  一行魔化作黑霧往城內飛去。

  蘇他城,又叫星城,是個樸實無華的小地方,卻在即將滅世的動盪中,依然人聲熙攘。

  遊客們逛得樂不思蜀,居民們也一如既往地作息,彷彿時光永遠停滯在幾日前的平靜悠閒,卻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誰都離不開這裡,即便出去了,也會在莫名的蠱惑下回來, 他們的身體被無形的絲線操控,靈魂被囚禁在意識深處,每一個人都戴著喜悅的面具,在看不見希望的恐懼中飽受煎熬。

  直到這一日,一場瘋狂的魔族饗宴開始,被禁錮多時的恐懼終於爆發。

  響徹雲霄的尖叫,漫天噴灑的鮮血,惡魔們狂肆地暢笑著。

  安慈穿著潔白無暇的衣袍,一頭雪白的長髮被束成低馬尾柔順地垂放在肩頭,彷彿世間最純淨的光華都集中在他身上,不染丁點塵埃。他舉起裝著血紅液體的玻璃杯,清秀的臉龐揚著溫和而誠摯的笑容,向參加盛會的諸位大魔說:「祝我們一同成神。」

  如眾魔所願,他回到真身裡,坐在費心營造的人間煉獄中,觀賞這齣精彩的前戲。

  一個龐大的法陣正躺在他們腳下,宛如一張細細編織的蛛網,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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