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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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靈能偵察III】暗境重生(93. 番外:約翰(全文完))[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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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17 01: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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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上古刀妖


  「曼哈頓旅館爆炸案至今已過一個月,業主在重新修建旅館時,竟在地道裡挖出一個古物,據專家檢驗,該古物有四百年歷史,應屬十七世紀一位藝術家的傑作,市價至少十五萬美金……」

  「上個月,紐約灣脊區紀念公墓遭到嚴重破壞,至今仍查不出肇事原因,當地居民不滿警方辦事效率,以及政府無視古蹟保存的消極態度,集體發起抗議……」

  「國會今日針對是否修憲禁止槍枝又進行一次激烈的討論……」

  音響裡,記者充滿知性的嗓音,隨一隻摸上頻道鈕的粗糙老手不斷切換內容,直到切入一個流行音樂頻道,黑人獨特的饒舌唱腔與咬字,便在極富節奏感的伴奏下,鏗鏘嘹亮地環繞在整個車廂裡,一掃先前的肅穆。

  「最近的新聞都是差不多的內容,真沒新意。」小黃熟練地轉動方向盤,將車子拐入幽靜的小街後,在一家老舊的雜貨店前停下。他看了看不似有住家的荒蕪四周,回頭問始終沉默的乘客:「要不要等你?哎,跟你說了不要小費。」

  「不必。」諾蘭往小費箱塞進一張百元美鈔,就提著一大袋東西下車,無視小黃的碎念,比了個快離開的手勢,逕自走進雜貨店裡。

  雜貨店的生意十分冷清,店內的光線也不甚明亮,賣的東西除了廉價的菸酒汽水外,就是些路邊可見的零食糖果,在紐約這個仍會降雪的早春裡,連最基本標配的熱狗或熱咖啡都沒有,也莫怪乎會門可羅雀。

  「大衛杜夫,純白。」諾蘭修長的食指在櫃臺上輕敲幾下,戴在指根的戒指刻著一個草書L字母,優美的字體流轉著幽紫光暈,召示戒指主人不凡的身份。

  正低頭玩手機的年輕店長動作一滯,抬起一張異常慘白的臉,有如被幽魂附身般毫無生氣,陰鬱混濁的眼眸卻露出像遇到老友的親切笑意。他放下手機,從抽屜裡取出一條遠超過店內平均價位的大衛杜夫,開口就是不符年齡的蒼老嗓音。

  「有許多魔物在打聽你的下落,都讓我們打發回去了。」

  諾蘭面無表情地掏出幾張現鈔,「欲魔的人?」

  「不止。」老鬼收下菸錢,極有禮貌地笑了笑,看來就像個服務周到的好店家,「但欲魔的人說有份東西要交給你,還要我們跟你轉達一件事。」

  諾蘭從一旁的架上拿了塊巧克力,「多少?」

  老鬼比了個數字,接著說:「他說,那人近來又有動作,請你務必小心。」

  諾蘭淡不可見地點了個頭,就拿起東西,往店裡的洗手間走去。

  一分鐘後,兩個男人一闖進雜貨店,就撞開洗手間的門,卻已不見諾蘭的身影。他們一臉鬱悶地轉身走向櫃臺,決心要發狠來一段威逼利誘,不然這年頭連鬼都瞧不起魔!

  誰知,老鬼非常機智,早在他們進來的那一刻就戴上全罩式耳機與手套,這時正笑瞇瞇地按下廣播器,一段字正腔圓的拉丁文便在整間店裡悠揚響起。

  「總領天使、聖彌額爾,天上軍旅至尊榮的首領,請在戰爭中…… (註:驅邪禮典)」

  喔不,又是驅魔經文!

  魔物小弟們頓時淚如雨下,在如沐春風的神聖詩歌中,被老鬼店長潑了把百分百天然天然純正的海鹽,痛並快樂著地脫離寄身之軀,飛回老家找老大哭哭去。


  「呵呵,諾蘭真得妖魔鬼怪的緣呀。」

  當諾蘭從一次性的傳送陣出來後,就聽到蔚仙無恥低笑的打趣聲。他沒好氣地投去一記眼刀——混蛋上司又公器私用偷聽員工隱私了!

  可惜,蔚仙不解風情,還臭不要臉地飄過去,打量他手中的袋子,嘖嘖稱奇道:「初次約會,刀叔就送你這麼多東西,出手真大方。」

  諾蘭微微蹙了下眉,「不是約會。」

  蔚仙點點頭,「也對,準確點來說,是你主動突襲他。」

  「……」

  諾蘭再次凝眉,想起今日與刀叔的會面,感覺十分難以言喻。

  就在兩個小時前,他依據蔚仙給的住址來到一棟私人別墅前,還沒按門鈴,就遠遠聽到一陣咆哮:「你這小子怎麼現在才跟我說?什麼?已經來了?」

  當下,他就深切地體會到,蔚仙所謂的「幫你聯絡好了」其實是未來進行式,而之後的發展,也朝著一種不可預估的詭異走向直奔而去。

  刀叔這一回穿得很正常,皮革外套和牛仔褲,內搭一件V領T恤,遮住那半身如烈陽的華麗刺青,獨留脖子與鎖骨處的部分若隱若現,看來有股桀驁不馴的率性。

  「找老刀我有什麼事?」刀叔老神在在地靠在沙發上,散發著萬年刀妖的王霸之氣,卻在下一秒差點被諾蘭的問題打回原型——一把硬梆梆不會說話的刀。

  「為何要幫我?」

  「……」

  諾蘭見他一臉深沉地保持沉默,便又說:「蔚仙說,五年前委託他救我的人就是你,一直要他幫忙關照我的人也是你,為什麼?」

  刀叔依然沉默著,神情之嚴肅,宛如一尊衣冠禽獸版的沉思者雕像。良久後, 他才語重心長地發出一聲長嘆,「這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

  諾蘭也沉默著,神情之冰冷,完美詮釋了「我就靜靜看著你裝逼」的最高境界。

  最後,刀叔把牙一咬,以壯士斷腕的氣勢與聲情並茂的口吻,突變畫風。

  「這世上,有一種感情!」

  諾蘭感覺有點傻。

  「叫做愛!」

  諾蘭感覺不只有點傻。

  「愛!」刀叔抽著臉皮摀住胸口,沉痛萬分,「在心裡,口難開!」

  諾蘭覺得,一定是他今天出門的方式不對。

  「總之,相見不如懷念,就讓它埋藏在你我心底,成為一段美好的回憶吧。」刀叔望天興嘆,一臉「老天都被老子感動了」地閃著淚光,激起諾蘭一身雞皮疙瘩後,才恢復最初的氣定神閒,指著身旁的大紙袋,「這一袋是給你的。」

  諾蘭見他如此作怪,想來是另有隱情,便轉而問:「你那天說的老朋友是暗隱主?」

  刀叔一頓,神色微沉,「你想知道什麼?」

  「你們是什麼關係?為何他會顧忌你?還有……」

  「停。」刀叔抬手打斷,「在回答這些問題前,我先問你,你決意摻和暗隱主這渾水是為了什麼?想替自己報仇?還是偵察員的職責使然?」

  諾蘭沒有回答。

  刀叔毫不客氣地說:「若是前者,別想了,你打不過,若是後者,就更別想,這五年來,偵察部已形同虛設,地府裡估計有大半都是暗隱主的人,你治不了他的罪。」

  這些事諾蘭都明白,不論眾神諸魔有多少恩怨、天地世間將如何變換,都非他一人之力所及,然而,他就算願意置身度外,也早已被牽扯進來,臨陣脫逃不是他的作風。何況這麼多年來,他會滿世界追查竊魂案並非毫無緣由。

  「我有自己必須尋找的答案。」

  「喔?」刀叔摸著修剪有型的鬍渣,「你確定這方向正確,不會白忙一場?」

  「喔?」諾蘭挑了下眉,反將一軍,「你在暗示什麼?」

  刀叔嘴邊的笑容一僵,像被戳到什麼軟肋,無語半晌,才悻悻然地拉回主題,「我和他的淵源……是曾經擁有同一個主人。」

  這下換諾蘭神情微變了。這一句話的訊息量可不小,讓他立刻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你就是蔚仙說的那把無名刀?」

  一個月前,蔚仙曾不止一次跟他們講過一把無名妖刀的故事,故事的後頭,是妖刀的主人去世,妖刀在人、魔兩界四處漂泊,巧遇成為大魔的故人,而對方也曾是主人身側之人。

  當初,這故事被蔚仙講得沒頭沒尾,看起來似乎與他們毫無關連,實則卻給了諸多暗示——倘若故事裡的無名妖刀就是刀叔,那麼大魔王便是指暗隱主了。

  「你們的主人是誰?」諾蘭立刻問道。

  刀叔指了下窗外的太陽,「你們人類曾有后羿射日的傳說,射的便是他的坐騎。」

  「坐騎?」諾蘭搜腸刮肚地回憶著,不記得典籍裡曾記載有誰以日為騎。

  刀叔嘲諷地勾了下嘴角,「當時世人稱他為日帝,也有人稱他太陽神。」

  「……」

  太陽神這稱呼囊括了許多宗教文化,光是古埃及印度與就有許多象徵光明的神衹,古希臘羅馬一派也分有好幾代的太陽神,其中最廣為人知的自然就是阿波羅。

  不過,能與天帝一樣被冠上「帝」稱的,恐怕是更崇高的存在。

  天界的歷史悠久綿長,遠勝過人類存在的時間,諾蘭身為一個才活幾十年頭的人類,弄不清這些神祇錯綜複雜的關係,實屬正常。於是,他也不勉強自己在這方面諸多猜測,直接等刀叔解惑。

  果然,刀叔下一句就來了,還充滿著為偶像抱不平的濃濃迷弟味,「哼,我就知道你會想到誰,全都不是!那些小伙子都是後來才被頂上來的,還整天就只會搞事,正經八百的沒幹過幾個,哪裡能跟日帝比?那德行也配稱太陽神,老刀我就直播被刀砍!」

  刀砍刀沒毛病!

  「……」

  諾蘭無語略過腦殘粉發言,「日帝是誰?」

  刀叔緩了緩,才說:「真正的日帝叫皓,是天帝的手足,他隕落得太早,早過你們人類所能記憶的遠古,都被人遺忘了,連歷史也失去他的蹤跡。」

  話說到後來,刀叔的神情越漸平淡,像事不關己地冷漠旁觀,唯有藏於眼底的深幽,才讓心細者讀出那些被長久掩埋的緬懷與惆悵。

  諾蘭沉默了會,「你與暗隱主有這麼深的淵源,為何不阻止他?」

  刀叔不屑地撇了下嘴,「天帝自己闖下的禍,憑什麼要老刀我幫他擦屁股?」

  「天帝?」諾蘭訝異道。

  刀叔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這故事又臭又長,還得從開天闢地說起,但若要濃縮成一句話,就是天帝搞砸了,真正的大神們也早被氣跑了,諸位自求多福吧。」

  這些話刀叔講得極不正經,諾蘭卻聽得暗自心驚。原來這事還關係到天帝,難怪千萬年來有多少邪魔亂世,天界都不聞不問,全數交由地府處理,這一次卻為了暗隱主提前派下監審官。

  「既然如此,為何你現在又肯幫蔚仙?」他又問道。

  「正好有求於人,沒辦法。」刀叔聳了聳肩,意有所指地笑了下,「至於你嘛,願意退出是最好,給老刀我省點麻煩,可惜,你看來非跳這火坑不可。」

  那笑裡藏著許多深意,像是自己早被對方看透了一切,讓諾蘭浮起更多疑惑,好似這一趟拜訪並未帶給他多少答案,卻將他引入更深的迷宮中。

  天帝闖了什麼禍?與暗隱主有何干係?曾經同侍一主的刀叔與暗隱主為何會分道揚鑣?日帝又是如何殞落的?這些是否與暗隱主長年竊魂的目的有關?

  更重要的是,暗隱主如此翻天覆地又是為何?

  明明螫伏了萬千年,卻在五年多前才開始頻繁動作,如今又越發明目張膽,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轉折是刀叔和蔚仙還不願透露的關鍵。

  但最讓他不解的是,刀叔送給他的東西怎麼會有股濃濃的既視感?

  「嘖嘖嘖,送了不少療傷健體的靈丹妙藥和上等符咒呢,哇,這大衣據說是全球限量版的,圍巾手套襪子……還有很多巧克力,簡直跟親爹有得比了,咦?」蔚仙不問自動地翻著袋子,竟無意間翻出一疊CK內褲,頓時就如觸電般抽回手,往後跳開一大步,羞澀地乾笑說:「唉呀,原來你喜歡穿這一牌的呀。」

  「……」

  為何一個素未謀面的大叔會這麼清楚他的私密喜好?

  諾蘭震愕瞪著那疊全新未開封的內褲,這宛如被癡漢偷窺的毛骨悚然,讓他怒地一把奪回袋子,喚出鬼使收好東西後,果斷轉移話題:「其他人呢?」

  蔚仙也尷尬極了,立刻回答:「阿肯在研究你家後院,打算借點地方種菜,史戴西剛拿到新身體,正在給宿魁檢查中,哈尼醬嘛,你知道的,特訓時間還沒結束。啊,順道一提,兩天兵又吵架了。」

  諾蘭沒好氣地揉了揉太陽穴,「這次又砸壞什麼?」

  「砸壞是沒有,但史戴西一個激動,不小心把刮鬍刀沖進馬桶裡塞住了。」

  「……」

  「呵呵,還好你家別墅很大,不只一間浴室。」

  「……」

  為何他會一時大意讓這群混蛋住進來?

  諾蘭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上個月的那場奪魂風波,不僅毀了他們駐紮的旅館,還連帶證明了地府機密外洩的嚴重度,竟波及到天帝的愛徒兼監審官,大大地震驚了東西兩方地府,天帝降下御旨嚴厲斥責,西方天界也出言警訓,弄得諸位閻王不敢拒絕蔚仙的要求,讓冷門偵察隊徹底脫離地府的監管,不再限制駐紮地點,亦無須事先報備行蹤或任務。

  這麼做的結果是,自由度和保密度都大幅增加了,但能得到的資源與福利也隨之銳減,於是,監審官大大就把如意算盤打到家大業大的諾蘭頭上。

  「你有這麼多資產,就借棟別墅吧?」蔚仙蒼蠅搓手,只差沒說求金主包養。

  「……」

  狡兔有三窟,諾蘭確實有許多資產,有些是養父留給他的,有些是自己用不同名義購置的,還有些是曾受他幫助的無後亡魂轉贈的。因為他獨來獨往,不愛與隊友同行,闖蕩久了,仇敵也多,自然會備些無人能查的避身之所設下重重結界。

  因此,在一番討價還價後,兩人以一組仙丹、一把仙家武器及刀叔的下落成交。

  「呵呵,估計哈尼醬現在正被你的惡鬼男友摔得慘兮兮吧。」蔚仙幸災樂禍道。

  諾蘭再次糾結地蹙了下眉,「他不是我男友。」

  「喔,非男友。」蔚仙從善如流,「是尊夫人也。」

  「……」

  一陣寒風颼颼透心涼,蔚仙趕忙摀住雙眼,文謅謅地辯解:「其實本仙君也是非禮勿視的,但廚房實非私密之地,還望兩位行CPR之事時,注意一下場合。」

  「……」

  沒想到會一時不查被抓包,諾蘭頓時臉色有些精彩,半晌才吐出一個字:「滾!」

  什麼叫打臉啪啪響?什麼叫惱羞成怒?

  所以說,有室友最煩了!


☆  ☆  ☆   ☆  ☆  ☆    ☆  ☆  ☆


  【小劇場之抓奸現場】


  蔚仙真的是個非禮勿視的人。

  這一日,他一如既往地抽空來「關愛」一下員工。誰知,他才踏出龍鬼,就不慎踩到自己的衣袍,來了個顏面朝下著地式。好在旁邊就是沙發,機智如他立刻屁股一扭滾上沙發,才成功保住了臉。

  正當他暈呼呼地從沙發墊上抬起頭時,就見諾蘭與雷德一前一後地走下樓。於是,他連忙爬起來,迅速端正姿態,打算亡羊補牢來個優雅的坐姿。

  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

  諾蘭與雷德之間似乎起了點爭執,只見他一臉寒霜理也不理身後的惡鬼,加上客廳擺設的視角盲點,一人一鬼竟這麼硬生生地錯過了蔚仙,逕自走進廚房。

  為了擺姿勢差點扭到腰的蔚仙:「……」

  堂堂一個監審官居然被漠視至此,蔚仙怒了!他怎麼說也是上司,讓他在已經被無視的情況下還追過去喊對方的名字,豈不是更沒有面子?於是,他憤而起身,決定——偷偷溜過去,在廚房門口霸氣堵人!

  然後,他就目睹了一場——可能開車的起手式?

  「蘭。」雷德在諾蘭身邊團團轉,「昨晚是我太急了。」

  蔚仙的八卦天線一翹,揪竟是什麼事要晚上這麼急?這位大俠快把話說清楚!O▽O

  可惜,雷德沒細說,諾蘭也不理睬,還操起一把菜刀,殺氣騰騰地一剁,俐落地切掉吐司邊,刀工之精準,切面之平整,氣勢之狠戾,彷彿在切什麼可憎之物一樣。

  蔚仙頓時兩腿一夾,感覺蛋疼。Σ( ° △ °|||)︴

  「小心,別切到手。」雷德趕緊搶過菜刀,幫他切吐司,邊對轉身不理他的諾蘭說:「我只是想要快一點,沒想到會……」

  蔚仙震驚了。這種事怎麼能快呢?要照顧另一半的感受啊懂不懂?這腦攻真是太不貼心了!至於到底是哪種事,他才沒有亂想啦~(p≧w≦q)

  諾蘭依然不說話,找出一罐巧克力醬就往桌上一放,發出「咚」的巨響,可見火氣之大。雷德見狀也沒輒了,索性放下東西,將諾蘭拉進懷裡,低頭就落下深深的一吻。

  於是,一道猝不及防的閃光轟然炸開,當場把蔚仙閃成了弱智,竟恍恍惚惚地往外飄移,一秒示範了羽化飛升的標準姿勢,因而錯過接下來的對話。

  廚房裡,完全沒發現被抓奸的兩人還在親,直到半多分鐘後,雷德感覺懷裡的人漸漸軟化,才依依不捨地放開被吻得微紅的唇,額頭抵著諾蘭的額頭,輕輕摩梭彼此的鼻尖,柔聲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以後不會了。」

  吃軟不吃硬的諾蘭無語半晌,心裡的火氣早就被撫平了,卻仍忍不住嘴硬一把,「修煉沒有捷徑,你若哪天為了急於求成而走火入魔,我絕不手下留情。」

  「是,都聽你的。」雷德又親了一口後,就自發性接過巧克力醬,往每片吐司抹上滿滿的一層,「快到午餐時間了,先吃三片墊個胃就好,好不好?」

  「哼。」諾蘭一個轉身落座,傲嬌式回答。

  後院裡,正蹲在花圃旁的肯尼熊抬起頭,就見從頭黑到腳的蔚仙飄啊飄,不禁大吃一驚,「老大,今天太陽不大啊,你為什麼要戴墨鏡?眼睛怎麼了嗎?」

  還不知自己誤會了什麼的蔚仙:「瞎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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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18 01:2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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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漂亮老婆


  由健身房改造的訓練室裡,發出響亮的重物落地聲。

  「砰!」

  張瀚倪頭昏眼花地躺在地上,感覺自己被摔成了一團爛泥,久久都無法起來。

  雷德雙手插著口袋,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修長挺拔的身材穿著價格不菲的全套西裝,即使在打鬥中也保持著一絲不茍的整潔,俊美的臉龐是一股不耐煩的冷傲,「小子,你是怎麼從你們的偵察員培訓所畢業的?」

  張瀚倪暈了好半天,才有氣無力地說:「我從小就修道,不用去培訓。」

  「從小練還這副德行?我生前收的小弟隨便一個都比你會打。」雷德看了眼牆上的時間,便踢了踢張瀚倪的肩膀,「起來,還沒結束。」

  「……」

  雷德見他一副生無可戀地癱死不動,就皺了下眉,「這就放棄了?是誰信誓旦旦說要替席利亞報仇的?決心也不過如此。」

  張瀚倪抿緊嘴,不甘地紅起雙眼,卻又無可奈何地自棄。

  雷德等了半天,都不見張瀚倪動作,便掏出一個白色菸盒,倒出最後一根菸含進嘴裡,菸頭無火自燃。他默默地抽了一口,才緩聲說:「十二年前,我曾被一批怪物追殺,對方至少有二、三十個吧,都是我親戚買通的殺手。」

  張瀚倪疑惑地抬起眼,不解對方為何突然話當年,卻見惡鬼的臉上一片柔和。

  「那時,蘭二話不說,長鞭一抽,就跟牠們打了起來。」雷德微瞇了下眼,像要從裊裊白霧中捕捉過往片段,「我後來暈了過去,聽老鬼說那場架打得十分兇險,我們差點沒能活下來,等我醒來後,才發現蘭他傷得很重,上衣隨便一擰都能擠出血水,身上的每道傷口也泛著紫黑色的毒,而我卻在他的保護下毫髮無傷。」

  張瀚倪聽到這,就想起史戴西擋在他身前的毅然背影,不禁動容地說:「你們感情真好。」

  雷德沉默了會,「那是第一次見面。」

  「咦?第一次?你們那時還不認識?」張瀚倪震驚地坐起身,「那他救人救成這樣……啊,可能是在辦案,不過……」

  就算是辦案子,也很少會有這麼拼命的,而且單槍匹馬也不合偵察部的規矩吧。張瀚倪抓了抓頭髮,實在不理解自家冰山隊長的作風,明明身為地府偵察員,卻老跟妖魔鬼怪來往,平時總愛冷著臉不搭理人,卻又會猛不其然地施以援手。

  「是吧?不認識也救成這樣。」雷德輕揚嘴角,有幾分懷念、幾分眷戀,也有幾分苦澀,「連一個陌生人都願意拼死救我,我還不自己努力強大起來,豈不可笑?」

  張瀚倪便吶吶地問:「然後你就跑去當黑道老大了?」

  「是家族生意。」雷德再次投去鄙視的眼神,「我花了四年的苦心步步為營,幹掉那些狗咬狗的雜碎親戚,才踩著他們的頭爬上去,小朋友,你這才多久?一個月,嗯?」

  「……」

  喔,被一個黑道惡鬼的家族內鬥史激勵,感覺好正面啊!

  張瀚倪無語半晌,拿下眼鏡抹了把臉再戴回去,就跳起來說:「再來!」

  上個月的那場災難,至今仍歷歷在目。

  在爆破箭炸開的那一刻,舒嬿緊急抓住兩天兵躲進地道裡,待火勢好不容易平息了,才爬出來一看,就只見諾蘭站在一片焦土上,手裡握著席利亞的黑曜玫瑰戒低頭不語,落在地上的天體儀法器也黯淡無光。

  「大姊呢?她在哪?」張瀚倪焦急地詢問著。他天真地以為席利亞只是肉體消亡,只要魂魄仍在就還可以復生,卻忘了克里斯掌中的奪魂陣就黏著席利亞的魂魄,而爆破箭能燒毀的,也不只是有形有物的身軀。

  諾蘭漠然瞥來一眼,就收起戒指與天體儀,不應不答。

  他見沒人回答,就索性自己招魂,一連招了好幾次,都招不到席利亞的靈魂,直到舒嬿冷聲嘲笑:「我主人是御鬼師,連他都感應不到亡魂,你以為你多有能耐?」他才醒悟過來,席利亞是真的魂飛魄散了。

  他永遠都無法忘記,諾蘭那一天的眼神有多冷冽,比任何冷嘲熱諷或嚴厲斥責都還刺骨,他更無法忘記,席利亞在那一天說過的每句話,還有最後的那道笑容。

  大姊說她再一個月就能約滿退休,說她好想談場戀愛……可是,她再也沒機會了。

  後來他們才知道,旅館被克里斯炸了,蔚仙為了保護人耗盡靈力,通訊器也出了點問題,才無法即時聯絡,所有狀況全是靠諾蘭與舒嬿之間的感應來瞭解。

  那一晚,肉身毀損無法修復的史戴西,變成靈體躲在廁所裡嚎啕大哭,不斷說自己有多喜歡席利亞,是真愛,發誓絕不饒過逼克里斯幹出這種事的罪魁禍首。

  他不懂史戴西哪裡來的自信認為克里斯是被逼的,更搞不懂自己的魂魄有什麼特別,竟會讓暗隱主非奪取不可,但席利亞為了救他不惜與克里斯同歸於盡,史戴西也拖著碎爛的身體擋在他身前,所以他絕不能再這麼沒用下去,一定不能讓大家的犧牲白費。

  因此他自告奮勇地提出想接受特訓,他想要變強,不再拖累人。

  可惜,現實總是殘忍的。他的資質彷彿是被老天爺一槌打穿地心的海溝,專門拉低全世界的平均水平,白天練身手,晚上練術法,一個月下來,依然是天天被雷德當布袋摔,被舒嬿嘲諷是蠢神棍。

  「砰!」

  又是一個閃躲不及,就被狠狠摔飛,張瀚倪幾乎要萬念俱灰了,直到阿肯探頭進來喊他們吃飯,才結束一場又毫無進展的體能訓練。

  張瀚倪垂頭喪氣地走進飯廳,見又是番茄肉醬通心粉,頓時淚流滿面。

  不是食物不好吃,而是他們已經連吃好幾天通心粉了,醬料還只有三種口味輪流換,再美味都會覺得膩。這種像被監禁的日子,到底何時才能解脫呢?

  有此心聲的,不只他一人。

  諾蘭面無表情地吃了幾口通心粉,就整盤交給雷德,顯然對方還負責幫忙解決剩菜。反正對只吃血肉和靈魂的惡鬼來說,這些陽間食物無色無味,食之無用亦無害,反倒讓他成了絕佳的廚餘回收桶。

  全場只有史戴西吃得不亦樂乎,「嘖嘖,肯尼熊的手藝真不錯。」

  雖然蔚仙可以動用特權為公傷職員申請一具新軀體,但重新塑造骨肉仍需要花不少時間,所以史戴西不得不先當了一個月的幽靈,直到今天拿到身體,才總算是重獲新生,因而此時只要是能入嘴下肚的,全都是美食。

  阿肯咧嘴憨笑,「可惜不能出去買菜,不然我還可以煮更多料理。」

  史戴西立刻好奇地問:「你還會煮什麼?」

  阿肯便數著手指說:「除了義大利菜,還會南方菜、德國菜、墨西哥菜、地中海料理、非洲料理、日本料理、韓國料理……」

  「會這麼多?」張瀚倪也舉手問:「那中式料理呢?」

  阿肯更加歡快了,「會喔會喔!我會做豬血湯、涼拌豬血糕、麻辣鴨血、酸菜炒鴨血、醬燒米血糕、豬血豆腐煲、酸辣粉絲鴨血……」

  張瀚倪囧了,「怎麼都是血?」

  倒是雷德眼睛一亮,貌似挺感興趣。

  阿肯靦腆地笑了笑,「不知道耶,就是覺得應該要學下來作給老婆吃。」

  老……老婆?這頭熊結婚了?

  張瀚倪不敢相信地推著眼鏡上下打量,連諾蘭也默默地側目了。

  史戴西比較直接,開口就問:「你什麼時候結的婚?」

  原以為阿肯很快就能回答,誰知他竟然神情一頓,接著一臉茫然地抓了抓頭,想了老半天,才吶吶地說:「不記得了。」

  「……」

  這答案真是教人為他捏一把冷汗。

  連結婚紀念日都敢忘,這很容易被老婆家暴的你知道嗎?

  史戴西只好又問:「那她長得怎麼樣?」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人忍不住腦補起一頭別了朵小花穿著圍裙的母熊。

  阿肯再次靦腆一笑,憨實的臉龐浮起淺淺的紅暈,興奮回答:「我老婆長得超漂亮超可愛喔,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是世上最可愛最漂亮的人了。」

  「有多漂亮可愛?」

  「就最漂亮最可愛啊,呃,比……比……比……」阿肯抓耳撓腮了半天,正好目光落在諾蘭的臉上,就脫口說:「比隊長還漂亮可愛!」

  「……」

  飯廳忽然一陣陰風大作,雷德沉下了惡鬼臉,諾蘭也額上冒了根青筋。

  張瀚倪縮了縮脖子,連忙提醒:「隊長是男的,不能這樣比啦。」

  「喔。」阿肯只好又抓抓頭,「那……比瑪麗蓮夢露還漂亮可愛。」

  於是,一頭穿著露背白洋裝站在水溝蓋上飄裙子拋吻的母熊,就出爐了。

  不過,據說阿肯原本只是一個普通人類,卻在三百多年前被勾回地府的途中出了意外,被突襲的陰獸吞食。當時鬼差們都以為他沒救了,誰知頑強的靈魂竟咬破陰獸的肚子爬出來,吞下陰獸血肉的他也徹底脫胎換骨,不只外貌和能力產生異變,成了陰獸變異體,記憶也混亂不堪,無法再入輪迴,地府才索性將他編入偵察部門。

  也就是說,肯尼熊所謂的老婆,不是早就死了,就是記憶錯亂下的產物,男人嘛,總會有娶個女神當老婆的幻想。於是大家很快就把這件事忘了。

  結束了一頓吃得麻木的晚餐,張瀚倪晃著飯後缺血的腦袋,打算先沖一把臉,再接著晚上的術法訓練。閒著沒事做的史戴西,就興致勃勃地勾著他的肩膀,不斷抒發有身體真好的廢話,還惋惜不能出去約會。

  「欸,你知道嗎?我現在這具新身體可是處男喔,嘻嘻。」

  「……」

  張瀚倪木著臉,完全不想理會「正常」運作的死變態。

  史戴西看他一臉疲睏,這才記起要關心搭檔,「這才幾點啊?就累了。」

  「沒辦法啊,我睡不好。」張瀚倪打著呵欠走進浴室,失去鏡片遮檔的眼下有兩圈淡淡的烏青,顯然不是一夜失眠促成的。

  史戴西問:「為什麼睡不好?」

  張瀚倪幽怨地瞪去一眼。都怪這死變態仗著幽靈不用睡覺,就每晚在隔壁上網看A片還不戴耳機,吵得他夜不能寐,連帶作起怪夢,雙重干擾下,能睡得好才怪。

  什麼怪夢?當然又是那個打賭的怪夢。

  也不知為何,自從上次在地鐵裡夢到那個叫貝貝的小孩後,他就頻繁地夢到對方,而且夢境內容越來越豐富,不只有貝貝,還有其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個個都綁著包包頭,穿著奇裝異服,還「阿尼阿尼」地喊他,並在貝貝說要打賭的時候醒來。

  啊!到底是要打什麼賭?又是賭什麼東西啦?

  這種卡在關鍵時刻就無限斷坑還不斷重播的夢,簡直跟富奸有的比!

  史戴西收到他的眼神,就意會地摸了摸下巴,「說起來,你最近很常說夢話啊。」

  張瀚倪一愣,「你怎麼知道?」

  「我去你房裡拿照妖鏡時聽到的。」

  「你拿我的照妖鏡幹嘛?」

  「當然是照鏡子啊,你知道一般的鏡子照不了幽靈。」

  「……」

  早知道就趁死變態還是靈體時直接拿桃木劍戳死這妖孽!

  張瀚倪憤恨地擦乾臉,瞧了眼右掌心的鴿子印記,忍不住心想,若是這仙器玉佩真的有靈,拜託行行好,幫他解了這自小糾結到大的謎吧。

  就在這時,印記閃過一抹銀光。

  張瀚倪愣了愣,再定睛一看,印記就又沒反應了,彷彿剛才的曇花一現只是一時眼花。他失望地放下手,推開正喋喋不休暢談夜遊體驗的人,走進訓練室。

  「我來了,舒姊……咦?隊、隊、隊長?」

  沒想到今晚等在這裡的人會是冰山隊長,一想到對方教訓人的殘暴手法,張瀚倪瞬間就慫了,動也不敢動地呆站在門口,深怕走近一步就會被碎屍萬段。

  誰知,諾蘭頭也不回地說:「訓練暫時取消,都進來開會。」

  「欸?」

  沒有訓練,就不會因為表現不好被揍,張瀚倪鬆了口氣地走進來。他見諾蘭一直望著牆壁,就跟著轉頭看去,這才發現牆上有一道虛擬螢幕,螢幕上的人正是蔚仙,一旁的空白處還貼著一張放大的照片。

  「哇!」他忍不住張大嘴驚嘆,因為照片上的女人美得教人移不開眼。

  跟在後頭的史戴西更是倒吸一口氣,立刻衝到螢幕前,激動地問:「喔天!好美,她真美,女神啊!誰?她是誰?」

  「是這次任務的目標。」蔚仙開口了,低啞的嗓音充滿警示,「危險度:S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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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19 00:5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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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背叛者


  時間回到十天前。

  又一波突如其來的海嘯席捲墨西哥灣,將沿海居民打得猝不及防,引起許多自然災害研究組織的關注,卻沒有多少新聞追蹤報導此事,彷彿有什麼力量在制止消息的擴散。

  無常們專注勾著海上亡魂,探測員們沉默地闔上文件,負責該地的偵察員們極有默契地別開雙眼,誰也不知道西方地府在這場災難中扮演著什麼角色,更沒有人敢揣測上意,只能聽從上級傳達下來的指令——勿要質疑。

  藏於大西洋海底的遠古遺址裡,一座格格不入的東方廟宇中,腳踩十火輪的男子雕像前,安慈站在蓮花聖碑的血色法陣上,盯著毫無動靜的祭台,面色凝重。

  「呵,還是不成。」

  乾啞的冷笑輕響,安慈回身望向靠在牆邊的人,見對方掛著多日來的第一道笑容,卻像是在看一個跳樑小丑般充滿了惡意的嘲諷,便忍不住生起一股殺意。

  想他窮一生之力,機關算盡,佈局萬千,怎麼可能會卡在這一個環節上?

  要解開此道封印,就需要背叛者的心頭血,但倘若這人在犯下毀人魂魄的大忌後,都還不夠資格成為背叛者,那是否代表了一件事?

  「克里斯,我忽然有些好奇。」安慈的嗓音沉靜,卻藏著呼之欲出的風雨,「地府守衛森嚴,你是如何能闖過千軍萬馬逃出來?」

  克里斯的瞳孔一縮,似被喚起痛苦的回憶。他握了下拳頭,看清安慈眼裡的寒意,便了然地嗤笑,「自己解不了謎就來牽拖人,懷疑我是地府派來臥底的?」

  「回答我的問題。」安慈輕勾一指,一道黑霧便捲上克里斯新生的右臂,陰冷的寒氣鑽入毛細孔,激得筋肉肌骨微顫,讓人不禁想起這半個多月來的痛苦。

  「喂,你有病嗎?」克里斯立即運氣抵抗那股拉力,臉色鐵青地怒吼。

  公墓奪魂那日,他為了躲開席利亞的爆破箭,不得不斬下右臂,跳入約翰及時打開的空間裂縫,才得以逃出生天。凡人傷筋動骨一百天,即便高等魔族有再優越的修復力,也需要躺上十來天才能長回斷肢,過程更是苦不堪言,每條神經都像被細小的蟲子啃嚙,痛不欲生,那種滋味他是絕對不想再重來一遍。

  「我當時見誰揍誰,只管帶著董小七拼命逃,陰間地形複雜,我他媽的一條都不認得,全是聽他在說,哪記得那麼多?啊痛!」吼到最後,那劇痛已超過了極限,克里斯氣得忍不住飆起粗話:「乾拎老師勒!輕一點行不行?操!」

  安慈打量他扭曲的臉孔,試圖找出一絲虛假。半晌後,他收回黑霧,「然後呢?」

  「然後?」克里斯一恢復自由,就粗喘著氣護住右臂,佈滿汗水的臉上盡是嘲諷,「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別跟我說你很尊重隱私,不曾向那些走狗調查過我,或是叫約翰查看我記憶,就把我收編入隊了。」

  「他不願拖累你,自願受伏,騙你出幽冥門。」安慈低聲唸出親耳所聞的供詞,捕捉到克里斯眼底浮上壓抑許久的不甘與悲恨,便不再言語地轉向祭台,注視流淌其中的心頭血。

  的確,早在最初,他就趁克里斯傷重昏迷之際,命令約翰注射意念病毒,探查對方的記憶——原本他是可以施法抽取存於精魄裡的記憶,但那樣一來,本就魂魄受損的克里斯很可能會變成一個廢人,這不是他要的結果。

  然而,興許是克里斯受到的打擊過大,以夢境呈現的記憶非常凌亂,饒是約翰也轉述得雜亂無章,但內容與他收到的情報也相去不遠,才讓約翰替克里斯解了病毒,正式進行轉生儀式,因此克里斯斷無可能還是地府的人。

  那麼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喂,我有個問題。」

  「說。」

  危機一過,克里斯就又恢復先前的吊兒啷噹,「你不找其他叛徒,是因為他們沒我強大,難道地府裡沒有更強的叛徒?比如:幫你翻三生書查兩天兵的傢伙?」

  聽那語氣,安慈就知道對方已猜到實情,便也不打算隱瞞,「自然有。」

  不同於約翰和艾娃,克里斯長年跟在七殿董閻王之子身邊,即便從未參與內部事務,也耳濡目染許久,一看他搜來的資料就知道來源處,自然也能猜到提供資料的人是什麼身份。

  「那為何不找他?」克里斯勾起玩味的笑意,「又或者,你不自己試試?」

  安慈深吸口氣,忍住不悅,「我說過了……」

  克里斯打斷他的話,「嘿啦,你是幫我們迎來光明的人,不可能是背叛者,但你怎麼肯定背叛者就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安慈皺眉,「背叛光明者,還能是什麼意思?」

  克里斯聳聳肩,「也許是指背叛愛人的負心漢,或是違背初衷的人,也或許是背叛自己的人,或是違背造陣者意願的人,誰曉得?難道光明就只有一種意思嗎?」

  安慈一愣,猶如被一記悶雷打中。

  「至少剛說的那些,我可是一樣都不符合。」克里斯朝他弩了弩下巴,「所以我才說,你要不要自己試試看?」

  安慈冷著臉,「你在暗指我背叛自己、違背初衷?」

  克里斯兩手一攤,「愛試不試。」

  一臉無賴,非常欠揍!

  「……」

  「安怎?」克里斯隨口反問:「該不會是有什麼代價?」

  「……」

  良久都沒收到回應,克里斯心中一噔,立刻跳起來炸毛了,「操!還真的有代價?你他媽的沒先說一聲?要是剛才成功了,我不就死定了?」

  「不會死。」安慈瞪去一眼。

  「那會怎樣?」克里斯還是覺得很不爽。

  安慈閉緊嘴角,逕自沉著臉思忖。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難道真要被一個似是而非的定義絆住?或是再……不,來不及了,棋局已定,他不能讓天界有防範反擊的機會,不能再拖延了。

  於是,他一個咬牙,揮手關上廟宇大門,又迅速設下一層層密不通風的結界後,就往克里斯身上打下一道遍佈全身的血紅法印,看起來異常滲人。

  克里斯悚然打量身上的印記,「你幹嘛?」

  「下咒。」安慈拾起克里斯用過的針筒,神情陰冷地說:「咒印一天後便會自動解除,在那之前,你必須保證我的安危,若敢有異心,必將遭反噬而死。」

  「嗄?」

  克里斯一臉懵逼,還沒來得及消化完,就見安慈將針筒往胸口一插。他下意識地張開嘴,又默默地閉上,滿臉囧——夭壽喔,共用一個針筒很不衛生耶。

  當日,大西洋中心突然一個猛烈的震盪,掀起驚濤駭浪,淹沒了汪洋上的無數小島,幾個著名的沿海城市也受到嚴重侵襲,傷亡慘重,有關新聞傳得熱火朝天,使得墨西哥的小小災情更加乏人問津。

  同一時間,魔界的極北之地上,一座藏於冰霧中的巍然山影,在微微一晃後,就發出一聲轟隆巨響,赤亮的火光自山巔直衝上天,將天幕撞出一個巨大的洞,洞外是透不進光芒的漆黑,深不可測。

  火光沿著天際持續蔓延,宛如一隻神之彩筆,為黑幕染上一片橙紫色的光暈,令永不見日的魔界天空是從所未有地明亮而詭譎,魔族子民無不為此沸騰。

  滿世惶惶,人界海底下的世外之地,卻被宏亮的笑聲震得差點裂開結界。

  「哈……哈哈……原來……代價是……夭壽……」

  克里斯看著趴在祭台前的人,笑得喘不過氣來。安慈卻是抿緊嘴,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並非是氣得不想說話,而是此刻的他確實不宜出聲,否則只會自取其辱。

  許久沒笑得如此暢快了,克里斯揉了揉抽搐的腹肌,抹掉噴出來的眼淚,休息了好一會,才走過去拎起被衣物包裹的一團小東西,嘖嘖稱奇,「欸,你這要多久才能恢復?該不會還要我幫你換尿布吧?」

  安慈微微漲紅著臉,比出一根短嫩的食指。

  「一小時?」

  安慈搖頭。

  「一天?」

  見那張變成幼娃的小臉點了點,克里斯忽然覺自己幸災樂禍得太早了。

  「一直這個樣子?」

  搖頭。

  「會長大?」

  點頭。

  克里斯抹了把臉,總算是明白了。

  原來解開這道封印的代價,就是令奉獻心血的背叛者反璞歸真,回到出生之姿,重新品味由生到老的心境,所以非得是擁有完整魂魄且受過千錘百煉的人類入魔者不可。

  難怪安慈之前會一直拒絕當祭品。若倒退變成幼兒的是別人,好辦,安慈直接手一揮,把對方帶回基地便可,但反過來就麻煩了。姑且不論天界和人界有多少人想剷除暗隱主,光是魔界覬覦無珠之眼的勢力就不勝枚舉,比如:欲魔就一直虎視眈眈。

  幹喔,他還得當人家一天的奶爸兼保鏢了?

  克里斯黑著臉,怒瞪手中的娃兒,似在猶豫是否要犧牲小我摔死萬年大魔頭。

  安慈也睜大過於深沉的圓眼,令稚娃的小臉越發顯得詭異陰森。他直直瞪著克里斯,思緒百轉,腦海閃過無數種可能。忽然,捏在背上的手有了動作,他本能性地舉手反擊,卻一掌拍上結實的腹肌,接著就整個人被壓在粗壯的大腿上,聽見頭頂上方傳來克里斯的聲音。

  「睡覺!」

  一個巨掌蓋上臉,眼前便是一片黑暗,沒多久,震耳欲聾的呼聲斷續響起。

  「……」

  安慈無語地木著臉,不太能理解為何有人可以說睡就睡,但興許是克里斯的鼾聲太過沉穩,太有催眠效果,竟讓他也漸漸陷入獻祭的後遺症,憶起他還身為人類時的遠古過往,以及那些遙遠得幾要遺忘的悲歡離合。

  他本是一個平凡的人類。與那些生來就擁有天目的優秀人種不同,他的能力低下,地位卑微,從一出生就是天目人種家族的奴隸,連擁有名字的資格都沒有。

  「安」便是那家族的名號,烙在奴隸的額頭上,以示所有權。

  不管是哪個時代,奴隸的一生皆為犬馬賤命,不值一提。他以為自己也就這樣了,直到那場不可避免的天地大戰,人神妖魔互相廝殺,烽火連天,更有天目族率兵攻打天界,導致世間一片烏煙瘴氣,死傷無數,天地能量也因而嚴重失衡,引發一場滅世巨洪。大部分的天目族,包括安族,都沒能逃過大自然的逆襲。

  他本該成為戰火亡魂,卻遇見了那個人。

  「撐下去,會有希望的。」

  濃眉碧眼的高大男子從天而降,揚著健朗的溫暖笑容,以神力治癒了他的傷勢。對方身穿華貴的炙焰戰甲,散發著耀眼的罡氣金光,有如普照大地的豔陽,帶來重獲新生的曙光。

  「沒有名字嗎?」男人注視他額上的刺字沉吟了會,便伸手將其抹去,「那我先喚你小安吧,記住,你叫小安,並非因你曾為安族奴隸,而是你的生命始於『安』字。」

  從此,他有了名,也有了引以為向的燈塔。


  *  *  *  *


  清脆的哨聲悠悠揚揚,穿過夢境,喚醒沉睡的意識。

  安慈緩緩睜眼,就見克里斯靠著牆凝望前方,哼著他從沒聽過的曲調,不成規章的輕快節奏,與毫無起伏轉折的平淡旋律,竟莫名有股懷思的寧靜。他靜靜聽了好一會,問:「這曲子叫什麼?」

  說完,他才發現身體已是能開口說話的年紀了,儘管嗓音稚嫩,但至少不必再由人扶抱,便從克里斯的腿上爬起,靠坐在牆邊。

  克里斯估計是不願菸味擾眠,見他醒來了,才點燃捏在手中許久的菸,「不知道,以前軍隊裡一個伙伴教的,這是他家鄉的歌,每次我們在外面紮營,他都要唱上一回才肯睡,害我們作夢都滿腦子這首歌。」

  「後來呢?」

  克里斯吸了口菸,面無表情地說:「後來打二戰,他在我面前被炸成碎塊。」

  「……」

  安慈沉默了會,脫口說:「抱歉。」

  果不其然,他收到克里斯疑惑的眼神,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看來他低估了獻祭的後遺症,竟會難以克制曾為凡人時的七情六慾,遂轉而問:「為何突然哼起這歌?」

  回答他的是一陣頗長的沉默,直到一根菸快要抽盡,才聽克里斯緩緩開口。

  「很久以前接了個任務,挺麻煩的,要上山,小育當時才八歲,吵著要跟,我們沒辦法, 只好帶上他,結果出了事,大夥全失散,還好那囝仔靈感夠強,又離得不太遠,一下子就找到了我。我帶著他在深山裡闖了三天兩夜,才總算闖出迷陣,跟其他人會合。」

  克里斯重重吐出一口白霧,「拎盃最討厭照顧小孩了,那幾天,死囝仔非要坐在我肩上當指揮官,有什麼東西來就亂喊亂叫,晚上還要躺在我腿上,叫我唱歌哄他睡覺,操,跟個小公主似的,都是讓老黑寵出來的。」

  「於是你便哼這曲子?」安慈問。

  「我會的歌不多,就這首最熟,還被死囝仔嫌難聽,幹。」克里斯碾熄煙蒂,低垂的臉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讓人看不清神情,卻無端讓人感受到一份老父憶子的辛酸。

  安慈微微蹙眉,壓住湧上胸口的情緒,卻哪知腦海正好浮現一段久遠的畫面。

  「小安,好孩子。」記憶中,男人輕輕拍撫他的頭,含笑的碧眼慈愛溫煦。

  這瞬間,本已壓退的衝動再次突破防線,「抱歉,我讓你失去他。」

  克里斯這一生失去過許多,有緣無果的未婚妻、肝膽相照的摯友、視為親兒的孩子、許諾永世的愛人,乃至於不久前魂飛魄散的紅顏至交,無一不是放在心頭上的人,而他們的或死或離,也無一不與安慈有關,因此他確實抱歉,儘管他一點也不後悔。

  「呿!」克里斯嗤笑一聲,「選擇這條路,誰不是早有覺悟?席利亞保護同僚光榮犧牲,死得其所,老黑是自己犯了錯,但能夠理解,可是小育和董小七……」

  話語一頓,轉為強烈的恨意。

  「我恨你讓他們背上污名。」

  陰狠的殺氣瞬間湧來,安慈心中一凜,以為對方會動手。誰知克里斯說完後,竟只是閉上眼,好似剛才那句話已耗盡所有精力,讓俊朗的面容滄桑了許多。

  沉默再次蔓延,直到克里斯像緩過勁般,揚起幾分揶揄的壞笑,「果然你才是背叛者,那你搞清楚自己背叛了什麼?該不會真的是始亂終棄誰吧?」

  「……」

  「還是違背什麼初衷?或是誰的意願?」

  「……」

  得不到回應,克里斯也不在意地繼續說:「光明嘛,誰的心裡會完全沒光?只要心中有光,就算生在黑暗又如何?難道就不能繼續堅守那道光了嗎?」

  安慈神情一怔,腦海再次閃過一段久遠前的畫面。

  那是他們這一生中最刻苦的時期,但那人依然傾盡全力,朝天射出一記靈光,用明亮的碧眼凝望著黑暗,說:「只要心中有光,即使是魔族,也能擁抱光明。」

  記憶中男人的嗓音,竟與克里斯的話重疊了。

  剎那間,那賦予他名字的人就好似正在身邊,用如燦陽溫暖的氣息包圍著他。安慈訝異地注視克里斯恢復朝氣的側臉,久久無法言語。

  「幹嘛?」克里斯瞥去莫名其妙的一眼,「看我帥?」

  「……」

  安慈無語,便轉回視線,望向堂上的雄偉雕像,栩栩如生的面容與記憶中的那個人一模一樣,若非眼神過於肅穆,沒有本人實際的生氣蓬勃,還真能以假亂真。

  「他是你的誰?」克里斯忽然問道。

  想來是自己又在無意識中洩漏了心思。安慈斂起神情,恢復一貫的平淡語氣,「他叫皓,是天地間第一個主掌光明的神,被尊為日帝,亦被稱為太陽神。」

  「喔,後來呢?」

  「後來……」安慈冷冷地勾起嘴角,「他被天帝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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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21 04:5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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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紅顏禍水


  魔界火山噴發的第四天,轟隆聲響依然傳遍整個魔界,彷彿到哪都能感受到腳下的微震,奇妙的是,空氣中的硫磺味竟在逐日減少,通往人界的結界裂縫也頻繁增加,這從未有過的異象引起了各方謠言,說法不一,卻無一不指向魔族將重返光明的審判之日。

  諸位大魔望著不再漆黑無光的天空,各懷心思。萬魔城裡坐於上位的七魔君之首,揚起諱莫如深的微笑,輕聲說:「地府的父親們有得忙了。」

  微光城外,一道蜿蜒的灰影不斷在天際盤旋,宛如一條撞上玻璃的蛇。

  約翰站在窗邊,噙著一貫的淡雅弧度,俯瞰底下蠢蠢欲動的生物,深褐色的眼眸流轉靈光,似在感應什麼,同時又勾著一指輕敲窗櫺,像在計算什麼,直到身後傳來不尋常的機器提示音,他才收起神情,走回工作檯察看結果。

  「這也不行。」他輕嘆地拿起筆,在寫滿複雜公式的筆記上畫了個叉後,就扔掉無法再用的失敗品,取出新的精魄,繼續下一個試驗。

  無珠之眼之所以能在魔界立足一方,非因其用之不竭的兵力,也非因其超越三界的淵博知識,而是除了擁有深厚的歷史淵源外,還有膽敢鑽研無人能涉足之領域的瘋狂。

  能夠接觸這些資源並參與所有研究,正是約翰同意加入的誘因之一。

  六年前,他接受改造轉生為魔,安慈便如約為他灌入龐大的知識庫,從此他就醉心於浩瀚學海,無法自拔。也興許是對自己缺失的部份感到好奇的本能,他特別熱衷於魂魄相關的研究,而這也恰好是安慈的專精,因此他的第一個作品,便是能感念靈魂意識的病毒。

  這份靈感是來自於他們額間的無珠之眼。安慈的作法相當粗暴簡單,就是在他們的天靈處灌入一絲分靈,透過無珠之眼觀察他們的所見所聞,並在必要時刻借予力量。

  但他一個新生魔族,儘管安慈在培育人才上慷慨大方,令他擁有強大的魔力,卻仍遠遠不及能操控分靈自如的修為,因此他轉了個彎,以自己的魂魄樣本發明一種病毒,侵入他人的魂魄,感應對方的思想,讀取對方的所知所感,從而影響對方的心智。

  第一個實驗對象,就是菲涅克斯家的兩個血族,而最得意的實驗成果,自然是他的尤爾寶貝了。剝開佯裝堅強與快樂的外表,直窺內心最真實的黑暗,一點點撩撥每分喜怒哀樂,那段與尤爾在心靈上交纏的日子,是他最值得回味的美好時光。

  突然,忙碌的雙手一頓,瞳孔再次浮現光暈,腦海裡閃過許多零碎的畫面。

  ——沖天的火光、絕望的哀嚎、被撕扯凌遲的劇痛、憤怒而醜陋的暴民,這是某位病毒感染者正深陷於夢魘之中的意念。

  約翰滑開手機察看螢幕中的人,再往窗外看了眼空中蛇影,便恍然大悟。

  隨著安慈解開封印的計畫推展,人、魔兩界的結界正在逐漸薄弱,讓那條蛇靈終於感應到主人的方位,尋找突破點闖入魔界,而這份強烈的意念呼喚也正在影響沉眠的人。

  約翰思忖了會,就取出一管新藥劑打入自己的血管,待時間差不多了,才推門進入觀察室,邊低聲說:「希望您不會太生氣,安慈大人。」

  「喔,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腦海傳來安慈的回應,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又有幾分縱容。

  觀察室裡,只有一張大床,床上躺著一個紅髮雪膚的人,蹙眉沉睡的臉蛋秀麗精緻,卻又蒼白得毫無血色,緊閉的嘴唇微微輕顫,似在經歷什麼痛苦的惡夢。

  約翰站在床邊,往手腕割開一道口子,將血液灌進對方的嘴裡,「我想到喚醒睡美人的方法,就不知她有沒有起床氣,希望場面不會太難看吧。」

  「……」

  幾分鐘後,一聲炸響「轟」地爆開,驚動了無珠之眼所有人。

  因惡夢與食慾而甦醒的人,在分不清現實或虛幻的情況下,爆出熊熊烈焰,並化成一隻驚慌失控的火鳥,在燒燬所有障礙後,掙脫拘禁五年半的牢籠,依循腦海中的呼喚,飛向裂出一絲縫隙的高空。

  「約翰!你又幹了什麼?」兵荒馬亂中,艾娃氣急敗壞地尖叫。

  差點被吸光血的約翰,握住血肉模糊的手腕,踏出藏身的空間裂縫,打量自己「失手」釀成的意外,對來人擺出一臉無辜的微笑,「Oops?」

  只見焚燒萬惡的星火沿途灑落,驚得城內魔民爭相奔逃,哀嚎連天,直到徘徊多時的巨蛇俯身衝下,張開獠牙大嘴含住火鳥後,就蛇尾一甩,迅速消失在裂縫深處,暴動方才平息。


  *  *  *  *


  六天後,一張照片就出現在冷門偵察隊的會議上。

  照片中的人長髮紅豔,膚白似雪,粉唇如櫻,五官秀麗,巧笑倩兮,深紫色的美眸迷離,看來既溫婉甜美,又有股慵懶的魅惑,真是一個勾人心魂的絕色尤物。

  然而,蔚仙一句話,就將所有驚艷之色全部打散。

  「危險度:S級。」

  張瀚倪立刻收起一臉痴呆,越發堅信張家世代流傳的祖訓之一——魅惑眾生者,妖也。果然越漂亮的越危險啊!

  「朶爾・菲涅克斯,是地府一直在尋找的……」蔚仙說到這,忍不住瞪向貼著螢幕癡笑的史戴西,嫌棄道:「別看了,三千多歲的血族,能作你老祖宗了。」

  然而,史戴西不為所動,繼續散發耀眼的猥瑣光芒,讓人不想理解他在意淫什麼都難,偏又擋著螢幕。於是陰風吹過,一道胖鬼影伸爪掀飛那顆礙眼的頭。

  諾蘭面無表情地說:「菲涅克斯是最古老的血族,據傳他們能浴火重生,擁有焚燒萬惡的鳳凰之火,足以摧毀一個城鎮,甚至一個國家,歷史上曾有古國因此滅亡,是唯一一個能操作火的血族世家。」

  清冷的嗓音聽來平平淡淡,卻字字帶著警示的意味,加上壓在史戴西背上的胖鬼使投來森森一笑,讓三流小天師張瀚倪不禁打了個寒顫,頓覺人生如燒烤——才被雷火打過、爆炸燒過,接著又有熊熊鳳凰火在後頭。

  好在諾蘭的話還沒說完。

  「但除了菲涅克斯的家主外,得此火焰的傳承者極少,多數已陷入沉眠。」

  喔,這真是個好消息!哈尼醬抹了把口水,感覺想吃頓燒烤慰勞一下。

  豈料,人家後頭還有話。

  「不過,既然危險度是S級……」

  哈尼醬頓時淚流滿面。大哥,求你一次把話說完,玻璃心受不了啊!

  「唉呀,難得諾蘭肯教你們血族世家的知識,可要記住啊。」蔚仙笑道。

  諾蘭不悅地瞪去一眼,傲嬌至極。

  蔚仙乾笑兩聲,接著說:「其實,菲涅克斯對火焰傳承者的身份極為保密,我們無法肯定朶爾是否就是其中一個,而且這也不是她被列為S級的主因。」

  「五年多前,她與菲涅克斯家主的么子奧費歐,同時接觸過暗隱主的心腹,之後奧費歐受到魔血病毒的影響犯下數起命案,朶爾則是下落不明,直到幾天前,才有人看到她從舊金山的魔界裂縫逃出來,恐怕她這些年來都被暗隱主囚禁著。」

  「雖然菲涅克斯是和平派血族,但誰也不知道朶爾長期受魔氣的浸染會有什麼變化,又或者是否受過暗隱主的改造,總之你們千萬不可以掉以輕心。」

  諾蘭微微皺了下眉,「『有人』看到,是誰?」

  蔚仙搖搖頭,「不知道,但消息已經傳開,地府和血族都搶著找她。」

  張瀚倪不解問:「為什麼要搶?」

  蔚仙不說話,就靜靜看著諾蘭。

  諾蘭被逼著履行隊長義務,只好冷聲回答:「除非罪證確鑿,否則血族必會首要保護族人,即使罪名成立,地府也必須在血族長老院的陪審下判決刑罰。」

  蔚仙嘆了口氣,「自古以來,地府與血族間的關係就很微妙,好不容易達成和平協定,卻讓奧費歐打破不說,還被偵察員搶先一步捉拿歸案。從那時起,雙方的關係再次緊繃,這回實在吵得沒辦法,他們才各退一步,請脫離地府管轄的我們負責此案。」

  諾蘭輕哼一聲,瞧了眼一臉茫然的張瀚倪,「怕是想引蛇出洞。」

  被暗隱主關了五年無聲無息的血族,突然間就逃出來,引起地府與血族的衝突,還在消息來源不明的情況下,請託正處於敏感時刻的他們尋人,這怎麼看都不單純。

  「無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蔚仙也是沒輒。

  張瀚倪左看看諾蘭,右看看蔚仙,不太懂他們的暗示,又見被鬼使壓制的史戴西仍盯著螢幕笑得像個傻逼,便不忍直視地移開雙眼。誰知,身邊忽然出現一個龐然大物,嚇得他整個人跳起來。

  靠!肯尼熊啥時過來的?

  不過,他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蹦出來,就不小心撞倒椅子,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打斷會議討論,惹來蔚仙沒好氣的白眼與諾蘭凍人的眼刀。

  「抱、抱歉!」張瀚倪欲哭無淚地扶起椅子,摸了摸差點嚇殘的小心臟。可憐他最近在雷德和舒嬿的輪番凌虐下變得有些神經質,才會反應過度,偏偏靈力也沒有因此有所長進,簡直就是一個大寫的虐字。

  會議繼續。

  「依據血族長老提供的資料,她是奧費歐眾多情人中最受寵也最長久的一個,本為人類,是受家主初擁轉化的血族,特殊技能是……」蔚仙頓了下,「睡覺。」

  諾蘭無語,「善於入眠術?」

  「不。」蔚仙非常認真地回答:「就單純睡覺,最高紀錄是一睡三百年。」

  「……」

  討論持續進行,張瀚倪聽來聽去,感覺沒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心思就漸漸飄遠,加上睡眠不足,正準備要打起瞌睡時,就聽肯尼熊嚎出一大聲。

  「好啊好啊!我去!我一定要去!我會乖乖聽隊長話的!」

  嗓門之宏亮,語氣之歡快,驚得他打了個激靈,整個人都醒過來了。

  這熊在激動什麼?

  張瀚倪納悶地轉頭望去,就見阿肯注視朶爾照片的目光之殷切、神情之癡迷,完全不輸給史戴西,彷彿早已忘了自己曾娶過比瑪麗蓮夢露和隊長都還漂亮可愛的母熊。

  哇!連肯尼熊都中招了。

  他不禁望回螢幕上的絕麗容顏,神棍兮兮地感慨一把。

  紅顏禍水啊!


  *  *  *  *


  根據情報,自朶爾離開魔界後,美國西半部就發生多起不明失血的案件,受害者像受到催眠般,會在半夜自行到醫院就診,脖子上有兩顆牙洞,沒有性命危險,清醒後,還一致聲明曾與一位紅髮美女約會,沒有任何受襲的印象,顯然是朶爾餓壞了才會到處獵食,但總算還保有理智,情況看來不算太糟。

  「她似乎在朝某個目標前進。」諾蘭很快就從犯案路線看出跡象,從舊金山開始,一路往東南穿過三個州,到加爾維斯敦後就中斷了,便問:「那裡有什麼?」

  「德州的加爾維斯敦?」

  曾待過德州休士頓的兩天兵立刻舉手。

  「是個海港,可以搭郵輪出海玩!」張瀚倪一臉嚮往道。

  「有海灘,能泡很多比基尼辣妹!」史戴西一臉垂涎道。

  蔚仙翻了個白眼,一秒採用哈尼醬的答案,讓背後的情報員調查一番。半個小時後就傳來回報,表示郵輪登船處的監視錄影出現過朶爾的身影,時間是三天前。

  「那艘郵輪的航線是加勒比海,中途會停靠多處地方,目前只能查到這些。」

  言下之意,他們得親自過去,才能進一步追蹤了。

  有鑑於張瀚倪正被人虎視眈眈,在找到解決辦法前不能外出,史戴西為確保福星作用,也不得離開他五尺範圍,因此蔚仙拍案決定,由諾蘭負責帶阿肯外出尋人,留下舒嬿和大胖鬼使保護兩天兵。

  那蔚仙自己呢?

  「老大在做什麼啊?」張瀚倪忍不住好奇問。

  沒記錯的話,監審官只負責審核,無須參與地府事務,而蔚仙之所以會組織冷門偵察隊,就是為了打發時間,應當是他們之中最清閒的人,但奇怪的是,他終日神龍見首不見尾,明明幾分鐘前還在他們眼前悠晃,不一會就消失無蹤,一副忙得團團轉的樣子。

  然而,蔚仙估計是以為視訊關了,竟在喊了聲:「散會」後,就原形畢露。

  只見穿著一身華貴古飾的監審官大大將身子一扭,就躺在高級皮製沙發椅上翹起腳,抱住一個毛茸茸的哈士奇布偶,一下拿哀鳳手機呵呵傳訊,一下拿黑果核平板使勁戳戳戳,毫無仙君的超然形象,平板還發出某日式和風手遊XX師的音樂,簡直不要太悠哉。

  「嗯?」蔚仙茫然地轉過頭來瞪了兩秒,才驚覺自己忘了關視訊,就連忙扔開哈士奇布偶坐起身,相當厚臉皮地用中文大聲逼逼,「本仙君正煩憂天下蒼生的安危,試圖深入凡塵,體會世俗的多種苦樂,以尋出解救世人於水火的大道。」

  冷門偵察隊:「……喔。」

  淡淡地鄙視。

  隔天,蔚仙終於現身了。

  他遞出一個次元袋和一隻手環,「朶爾應當也中了約翰的病毒,所以千萬別被她咬傷或沾到她的血。這手環是血族專用的封靈環,能壓制她的能力。」

  諾蘭收好東西,看了眼兩天兵,用中文對舒嬿叮嚀一句:「隨便玩,別死人」後,就在哈尼醬的苦逼淚眼與史戴西的一臉懵逼中,轉身走向傳送陣。

  「……」

  一分鐘後,他面色陰沉地轉回來,「另一個呢?」

  「啊!」蔚仙大汗,又忘了肯尼熊。

  過了十分鐘,他們才終於看到異常龐大的熊影從廚房衝出來,還背著一個有半個身體大的背包,包上掛著一堆鍋碗瓢盆,發出一連串哐啷聲響,頓時全都傻了。

  這不是要出任務,而是要搬家吧?

  「都準備好了。」阿肯樂顛顛道。

  諾蘭癱著臉,瞪著那堆東西,「你帶這些做什麼?」

  阿肯咧著笑容,說:「我怕我們要去的地方沒有餐廳和旅館,就想說可以自己煮東西吃啊,還有簡便帳棚喔,可惜我沒有次元袋,不然可以放更多東西。」

  諾蘭頭痛,「吃乾糧就行,都放回去。」

  阿肯一聽就著急了,「怎麼能只吃乾糧?乾糧沒營養又吃不飽,難怪隊長你的身體會這麼弱,一定是沒好好吃飯的關係,這樣不行啊,要有人多照顧你才可以。」

  后里蟹!肯尼熊壯士也!

  兩天兵立刻俗辣地躲到舒嬿身後。

  蔚仙也冒出一身冷汗,恨不得摘下面具擦一把臉。

  果然,一陣寒風刮過,以諾蘭為中心的氣溫降到冰點以下。

  「你・剛・說・我・什・麼?」

  喔諾,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感覺真的很火大!

  「喔,我剛說……」阿肯以為諾蘭沒聽清楚,正要重複,就被蔚仙用法杖敲了記腦殼。他呆茫著一張熊臉撓了撓,不懂自己說錯了什麼。

  諾蘭氣笑,「我很弱?需要人照顧?」

  嚶!美人一笑很傾城,可是也很殺人,肯尼熊快逃!

  可惜,阿肯沒接收到隊友們的心聲,依然傻在原地。

  幸好雷德及時冒出來,攬住準備動手揍熊的諾蘭,寵溺兮兮地柔聲順毛,「是,你不弱,你最厲害,不需要人照顧。」

  「當然不需要!」諾蘭回頭瞪去一眼,再次炸毛,「你笑什麼?」

  雷德收回彎起的嘴角,眼裡的柔情更盛,「沒,我沒在笑,只是在說話。」

  諾蘭的毛卻更炸了,「閉嘴!」

  「好。」雷德閉上嘴,迅速落下一個吻。

  「……」

  蔚仙無語了,吵個架也能虐狗,便袖袍一揮,將他們全部送進傳送陣,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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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23 01: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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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空難


  以凡人的交通方式從紐約到加爾維斯敦,需先搭三個多小時的飛機,再開一小時的車才能抵達。原本蔚仙是打算用龍鬼送諾蘭和阿肯過去,可以縮短一半以上的路程,但事情有變,他必須跑一趟台灣,就只好讓兩人做回凡夫俗子了。

  一人旅行,無所顧忌,但多上一隻存在感低又裝備齊全的熊,就萬眾矚目了。

  「先生,您這行李太大,不能登機喔。」

  「……」

  在又一次淪為焦點後,諾蘭終於忍到了極限,直接揪著阿肯走到偏僻處,怒將重達三十公斤的背包扔進自己的次元袋,還差點將那頭熊也順手打包進去。

  「到底都裝了些什麼?」他面色鐵青地收好東西,想念極過往能無視規矩獨闖江湖的日子。要不是跟蔚仙有約,不得拋棄隊員單獨行動,他真想先行上路。

  阿肯沒聽出言下之意,就比出手指,準備老實交代:「有裝……」

  「我不想聽!」諾蘭沒好氣地打斷。

  「喔。」阿肯被兇得縮了縮脖子,不太懂隊長善變的心理,感覺委屈。

  蔚仙在通訊器裡聽到了,只好出聲勸解:「肯尼熊也是好心,你溫柔一點。」

  諾蘭無語半晌,瞥了眼一臉無措的阿肯,才放緩語調,「走了。」

  這一回,他們總算成功領到機票。

  一通過關檢,諾蘭就避開人流,走到較冷清的角落掏出一根菸,將菸頭在兩指間輕輕揉捏後,才熟練地穿梭在複雜的走道上,將融合靈力的菸草味隨人來人往傳送出去。

  沒多久,一批孤魂野鬼聞香飄來,順便傳遞些消息。

  「聽說你跟那個魔族鬧翻啦?嘿,甩了好。」

  「很多人在找你喔。」

  「麻煩有空再捎個口信給我孫子……」

  「最近來了不少怪人,但目前都沒鬧出什麼事。」

  「上次那件事真是太感謝你了。」

  看著阿飄們七嘴八舌地圍在諾蘭身邊,好似一群追星的迷弟迷妹,阿肯就驚呆了。他沒想到機場會有這麼多幽靈,不禁好奇地問:「大家怎麼都不去投胎?」

  阿飄們沒有理他,甚至還往後退開,與他保持一段距離,也不知是嫌這問題太蠢還是太冒犯。阿肯見狀,就只好撓了撓臉,不好意思再發問了。

  其實,也怪不得阿飄們,儘管阿肯從未做出傷害生靈的事,但他畢竟是陰獸變異體,而陰獸是出了名愛吃亡魂,因此鬼魂們都會下意識排斥帶有陰獸氣息的東西,要不是受到諾蘭的召喚,他們恐怕會一見到阿肯就立刻逃離。

  諾蘭看了他一眼,反問:「你怎麼不去投胎?」

  阿肯一愣,老實地說:「大家說我變異了,投不了胎。」

  「如果投得了呢?」諾蘭問道。

  阿肯躊躇地皺起眉頭,一臉慫地小聲反駁:「可是就投不了啊。」

  諾蘭眼角微抽,感覺手很癢,非常需要抽一頓熊皮。

  阿肯想了想,又吶吶地說:「我……我想先找到我老婆。」

  諾蘭不怎麼意外地點點頭,「他們跟你差不多。」

  肯尼熊大驚,「什麼?他們也想找我老婆?」

  「……」

   冰冷的眼刀很兇殘,砍得頭皮一陣發麻,阿肯才意識過來是自己誤會了,趕緊不好意思地道歉:「喔,是找他們自己的老婆,或、或是親人。」

  其實是——人們都有自己放不下的包袱,一旦執念太過,便容易在死後作繭自縛,在陽間徘徊不散,連無常都勾不走。而諾蘭生來就有安撫魂靈的天賦。他藉由融合靈力的菸草味,讓亡魂時不時吸上一兩口,助他們一點點放下執念,好早日投胎轉世,是一種更加柔和地超渡法。

  不過,諾蘭沒多作解釋,就繼續聽著凌亂鬼語,朝登機口慢慢走去。

  這些鬼魂並非是大凶大惡之魂,又難得遇到肯聽他們說話的人,因而態度都十分友善,即便發出請託,也不強求結果,只為求個得以宣洩的出口,何況諾蘭的靈力十分特殊,光是散發出來的氣息就能令他們感定平靜,也從不強迫他們,這樣的靈能者真的不多了。

  這段路程本該只有十分鐘,他們卻走了有半個多小時,雖然一路上諾蘭都沒再說過一句話,但這些鬼魂能從他散發的溫暖氣息感受到回應,使淤積許久的幽怨散去不少,直到目的地就在前方了,他們才滿足地一一離開。

  諾蘭收起菸,正要朝登機口走去,就聽見一聲女鬼的低呼。

  「小心!」

  那聲音極為尖銳緊張,刺得他眉頭微皺。

  阿肯見他停下腳步,就不解地拿起機票對照登機口號碼,「走錯了嗎?」

  此時正是登機時間,乘客們拖著行李排起一條長長的隊伍,或聊天說笑,或低頭滑手機,或放空發呆。國內班機的人數一向不多,放眼望去,也就兩百人。

  諾蘭目光銳利地環視一圈,最後定格在驗票的空服員身上,勾起一抹冷笑。

  「不,走得再對不過了。」


  *  *  *  *


  海拔三萬多英尺的高空上,一架飛往德州修士頓的班機正在平穩航行,機上兩百多人各自酣睡、聊天或看電影,一切都再平常不過。

  寬敞的頭等艙裡,十多位乘客正安靜地閉目養神,諾蘭也悠哉地翻閱機上的購物雜誌,只有阿肯像發現新大陸般不停東張西望。想他又窮又傻了三百多年,從來沒坐過這麼高級的機艙,簡直不知該把屁股往哪放才好,生怕一不小心就壓壞了精美的座椅。

  年輕的空服小姐端著盤子走進來,見乘客多已入睡,便筆直走向唯二清醒的兩人,揚起甜美的笑容,輕聲詢問:「請問需要喝點酒嗎?」

  阿肯連忙搖手,害羞地說:「太貴了,不好意思。」

  諾蘭抬起一對深幽的眼眸,不著痕跡地將靈力聚於指尖,輕輕拂過空服員的手背,捕捉到她微變的神色,冷聲道:「何不請你們都過來聊一聊?」

  「叮!」

  回座繫帶的警示燈突然亮起,急促的腳步聲咚咚踏過整條走道,大家都不知道發了生什麼緊急事故,竟讓所有空服員都放下手邊工作,殺氣騰騰地衝進頭等艙。不少人好奇地探出頭想察看一二,卻見頭等艙的拉門被裡頭的一名乘客關上,廣播也隨之響起。

  「親愛的乘客,為確保旅程安全,本機將再次播放逃生教學影片,請務必仔細觀看。」

  像為驗證般,飛機猛地一個顛簸,幅度極大,將杯裡的水全灑了出來,前方緊閉的機艙又傳來激烈的碰撞聲,嚇得所有人倒吸一口氣,再也不敢好奇張望,紛紛專注在逃生影片上。

  頭等艙裡,本在睡覺的乘客們同時睜開眼,神情陰鬱無神,竟都被孤魂野鬼附了身。只見他們動作迅速地牽起一條銀色細繩,往牆邊一站,齊聲唱和一段聖經詩歌,藍光遂自細繩爆起,形成圓弧形的封閉結界,將打鬥的幾人罩入其中。

  阿肯抓起小抄,以標準的拉丁語朗誦驅魔經文,「總領天使、聖彌額爾,天上軍旅至尊榮的首領, 請在戰爭中保佑我們, 抵抗邪惡的領導者 ……」

  剎那間,空服員們的臉上浮現猙獰魔紋,齜牙咧嘴地撲向阿肯,卻都讓一條鞭子攔下,便集體轉向諾蘭,以拖曳綠光的尖爪直攻要害,招招狠毒。

  諾蘭靈巧地穿梭在座椅間,舞弄新到手的鎖魂鞭,啪啪啪地抽得魔物臉皮抽搐,一個方形臉的鬼使也從他的體內竄出來,逮到一個揍一個,毫不憐惜被附身的人類軀體。

  「阿們!」阿肯唸完最後一句,金色聖光乍起,魔物們痛苦地仰天嘶吼,一道道黑霧脫離寄身之軀後,不得不恢復原貌,以更加狠戾的姿態出擊,誓要殲滅在場的人。

  阿肯擔心空服員的安危,待魔物全都離體後,便將他們一個個拖到安全的角落,再回過神,就見諾蘭已被魔物團團包圍,不禁急得跳腳,拼命地好聲勸導:「別打架啊,別打了,打架是不好的。」

  這時,機長室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機長服的男子走出來,望見這陣仗,頓時露出震愕的神情,也沒注意到魔物的非人樣貌,立刻彎身鑽進結界裡,走向執鞭動粗的諾蘭,厲聲質問:「你在做什麼?為何攜帶武器上機?」

  正忙著反擊的諾蘭還沒來得及出聲,阿肯就迎上去,慌忙解釋:「不是的,機長先生,這裡很危險,你千萬別過來。」

  話才說完,一隻粗壯的黑爪就忽然從機長的背後伸出來,朝阿肯當頭抓下,諾蘭餘光一瞥,忙要甩鞭過去,「退開!」

  可惜,為時已晚。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卻見那黑爪在劃過阿肯的瞬間,竟被硬生生地折、斷、了!

  「……」

  諾蘭、方臉鬼使與一干魔物都覺得有些無法接受這個轉折。

  「你、你、你……」機長面容扭曲地握住斷手,雙眼滿是錯愕。

  「咦?原來你也是魔物啊?」阿肯摸了摸毫髮無傷的額頭,無奈地嘆氣:「就說了嘛,打架是不好的,看,受傷了吧,你們為什麼都不聽呢?」

  操!

  所有人、鬼、魔此刻都只想爆粗口。

  於是,大家化悲憤為戰力,殺!

  半小時後,魔物們七橫八豎地癱倒呻吟,被鎖魂鞭打下的印記令他們暫時附不得人身,又被結界困住,就只能坐以待斃。機長也估計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瞪著諾蘭的臉浮起猙獰魔紋,看起來越發醜惡。

  諾蘭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拉緊束在機長脖子上的鞭刃,冷笑道:「我何其有幸,竟能讓風魔帕祖的愛將親自出手,雖然只是分靈。」

  「對付你們人類何需用到本體?哼,要不是那個傢伙……」機長憤恨瞪了眼出人意料的阿肯,就咧開滲血的嘴角,「猜猜看,副機長現在會做什麼?」

  「除了墜機外,你們還有什麼花樣?」諾蘭道。

  機長見他不為所動,便陰森地笑了起來,「就知道你留有一手,但你不知道,機長室設了誅鬼陣,你派去的鬼使大概已經沒了吧。」

  話語方落,飛機就突然一個陡降,發出不尋常的聲響。

  諾蘭臉色一變。

  雷德!


  *  *  *  *


  高空中,承載兩百多人的飛機大幅傾斜,所有物品翻飛滾落,氣流摩擦的衝擊聲猛烈敲打耳膜,轟隆轟隆地,宛如一頭巨獸攀在飛機上試圖掀開薄弱的金屬板,一聲又一聲,掀起人們莫大的恐懼。

  有人驚慌無措地啜泣,有人摀著胸口喘不過氣,有人手忙腳亂地套上救生衣,有人閉上淚濕的眼祈求老天保佑,這一刻,誰都沒想過,死神竟會離自己這麼近。

  又是一個激烈的震盪,讓頭等艙裡的人幾乎站不住腳,阿肯「碰」地摔倒,見幾位空服員往外滾去,連忙大手一撈,緊緊地抓住他們,諾蘭迅速穩住身形,不讓鞭子的靈力中斷,孤魂野鬼們也勉強攀住椅背,在鬼使老方的協助下維持住結界。

  「哇啊——」

  機艙外,一個小孩忍不住害怕地嚎啕大哭,瀕死的氛圍頓時如一條拉到緊繃的弦,將所有人的心都掐到極致。機上兩百多條的性命,全繫在了這一刻!

  諾蘭咬著牙,思緒飛轉。

  他需要有人去破壞誅鬼陣,但所有能挽回局勢的人都被卡在這,而且若是連雷德都被消滅了,他請來的機長鬼魂勢必也會魂飛魄散,即使他衝進去除掉附身的魔物,也來不及喚醒副機長,失控的飛機終會墜落,最後的贏家仍是這群惡魔。

  可惡!他暗罵一聲後,啟動通訊器,「蔚仙!」

  機長室裡,副機長歡快地操弄控制儀,聽著門後此起彼落的尖叫,不禁興奮得輕顫。哭吧,絕望吧,恐懼將令靈魂更加美味,只要等引擎全部關閉,這架飛機就再無回天之力,兩百多條新鮮的亡靈將會是他們豐碩的佳餚。

  他貪婪地舔了下嘴唇,可以的話,真想嚐一口偵察員充滿靈力的魂魄與血肉。

  一連串的流程總算完成,指尖準備按下不可挽回的最後按鈕。

  忽然,高揚的嘴角一滯,一股陰煞之氣竄入骨髓,將他一點點抽了出去。

  「年輕人。」

  一個戴著眼鏡的青年坐上機長位,熟練地接過主駛權,一一恢復航行設定,邊笑瞇瞇地說:「飛機可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他們只憑一顆腦袋和執著的心,就突破先天無法飛行的限制,這精神多麼可貴,我們身為魔,也該抱著尊重的心好好駕駛才是。」

  正被惡鬼蹂躪的魔:「……」

  飛機慢慢回到正常水平,惡魔狂肆的笑聲也戛然而止。

  蔚仙這才悠悠回應:「喔,忘了說,我通知你的魔族前男友去救援啦。」

  「……」

  諾蘭沉默了會,感覺很糾結,「他不是前男友。」

  蔚仙大驚,「原來還是現任?」

  「都不是!」

  諾蘭遷怒地踹了腳惡魔機長,也不管對方還在震愕中,就開口嘲諷:「看來你們魔族的立場不太一致,說吧,暗隱主給風魔什麼好處,讓你們甘願當他的狗?」

  機票是臨時買的,這群魔卻能這麼快就做好部署,可見他們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地,加上朶爾逃回人界的時間點太過敏感,疑點重重,這背後的用意恐怕不言而喻。

  暗隱主為了除掉他這個麻煩,又不願與刀叔正面衝突,就教唆與欲魔不合的風魔來對付自己,要他在墜機中粉身碎骨,即便魂魄尚在,也得休養生息,還順道背上一個連累無辜的罪名,真是好一齣借刀殺人的戲。

  機長沉下臉,眼裡盡是怨毒,「帕祖大人本該是至高無上的神,你們人類忘恩負義,以污名令他墮入成魔,終有一天,吾等將重回光明制裁你們!」

  呵,心懷仇恨,還有臉自稱為神?

  諾蘭不予置評,轉頭打量從機長室回來的雷德,確認對方沒有大礙後,才淡聲說:「以後要隨時注意身邊的陷阱。」

  雷德沒想到自己會被魔族所救,正懊惱不已,只能低應:「嗯。」

  諾蘭見他賭氣般地悶著臉,不禁有些想笑,隨即又壓下那份感覺,伸指抹去雷德嘴角的黑液,「味道如何?」

  雷德頓時神情一柔,語氣竟有幾分撒嬌的意思,「像打了抗生素的雞,難吃。」

  難、難吃?

  機長不可置信地睜大眼,聲音氣得發抖,「你……你居然讓他……」

  不明所以的阿肯牽著繩子走過來,問:「隊長,我照你說的把他們都綁起來了,也餵那些空服員吃了藥,接下來呢?」

  「自然是廢物利用。」諾蘭冷眼掃過這群手下敗將,就對還在成長期的新生惡鬼說:「再難吃也是不錯的養分,去,把他們吃個乾淨。」

  吃人不成反被吃的魔們:「……」

  幹完不負責任(把魔驅回魔界),還用魔魂餵養惡鬼,人類果然比魔還渣,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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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25 01:3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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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都不是人


  飛機總算安全落地,劫後餘生的兩百多人軟著腿走出機艙,無不喜極而泣地感謝上帝,感謝力挽狂瀾的後備機師,至於空服員與副機長為何會集體暈厥,機長又為何會神秘失蹤等等問題,他們已無力關注。

  諾蘭送了幾根混入靈力的菸請走來幫忙的孤魂野鬼後,就帶著阿肯避開人流與趕來善後的地府鬼差,來到機場的租車中心,卻不料已有人在此等候。

  「大人別來無恙?」戴眼鏡的青年笑瞇瞇道。

  諾蘭移開視線,試圖無視對方。

  偏偏阿肯不懂看人臉色,歡快又天真地說:「隊長,他好像在叫你耶,咦?他不就是那位救了我們的魔族先生嗎?說起來,我們好像還沒跟他好好道謝耶。」

  青年立刻握住阿肯的手,相當自來熟,「就是我,我叫桀普,朋友你呢?」

  阿肯難得被人關注,頓時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叫阿肯,很高興認識你。」

  「你也是,不如一起坐車吧。」桀普趁勢拐人。

  「好啊。」被拐成功。

  諾蘭:「……」

  真想抽死肯尼熊!

  德州的豔陽下,一台最新款的純白奧迪奔馳在通往海洋的快道上,宛如一道炫麗的流光,令沿途的人都忍不住以目光追逐它迷人的風采。

  諾蘭倚著車窗,毫不客氣地散發凍人寒氣,為冷氣省了不少工作。然而,坐在前頭的兩人卻像嫌車內溫度不夠低一樣,不斷以他為中心進行深度且友好的交流。

  「辛苦你了,桀普,不只讓你破費,還讓你幫忙開車。」

  「哪裡,過去一直受你們隊長照顧,我們幫點小忙也是應該的。」

  「原來你跟我們隊長很好嗎?」

  「豈止好?諾蘭大人是解救我們於水深火熱的陽光,沒有他在,我們老闆就簡直不是人,天天發脾氣不說,還二十四小時地奴役我們,不給加班費,也沒有年終獎金,真是慘忍至極!失去大人庇佑的我們就像一群孤兒,過的是一個苦。」

  「真的好慘啊,你們老闆是誰?」

  「是主掌慾望的魔君。」

  「喔,他真的不是人。」

  諾蘭:「……」

  你們全都不是人!

  諾蘭越聽越火,索性燒了張隔音符杜絕所有噪音,決定來補眠。先前的打鬥耗去他不少心神,當背負兩百條人命的重擔一放下,倦意便鋪天蓋地地襲來,但為了趕赴目的地,他不得不強行撐著,現在有人肯代勞,倒也給了他喘息的時間。

  這時,一雙手將他攬進懷裡,他瞥了眼雷德陰情不定又流露不捨的臉龐,便不作聲色地闔上眼,任由對方護著自己,緊繃幾小時的神經也總算能放鬆下來。

  意識在半夢半醒間遊蕩,直到腦海響起蔚仙的來訊通知,才悠悠醒來。

  「諾蘭,你們到了嗎?」

  諾蘭起身看向窗外,已不見單調灰僕的公路景象,而是充滿南方海岸特色的老舊街景,各式海鮮餐廳與度假飯店林立,遠方還有幾艘帆船在受石油污染的深灰海洋上追浪。

  他揉了揉還有些悶疼的太陽穴,「嗯。」

  「一切都好嗎?」

  「嗯。」

  「……」

  等了良久,依然是無言的回應,蔚仙不禁哀怨了,「除了嗯,你就沒有別的話想說嗎?好歹也關心一下你親愛的上司嘛,怎麼說我也是含辛茹苦養了你五年的救命恩人,你就這麼句點我,我怎麼好說接下來的事?」

  諾蘭面無表情,「愛說不說。」

  蔚仙痛心疾首,「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的。」

  「呵。」

  這無情的嘲弄啊。

  蔚仙只好認命地自問自答:「親愛的仙君你好嗎?安全抵達了嗎?事情還順利嗎?喔,親愛的小蘭蘭,我目前安好,不過還在途中,只怕會有場硬仗。」

  諾蘭額上的青筋跳了跳,被噁心的暱稱燃起了一肚子火,直到聽見最後兩個字才瞬間熄滅。他瞧了眼正與阿肯相談甚歡的桀普,「有人襲擊?」

  「那倒沒有,但棋局早已佈下。」蔚仙說得苦大愁深,「你登機後沒多久,哈尼醬就收到家人通知,說他父親病危,想見他一面,我只好臨時掉頭回去接兩天兵。」

  在這種時候突然病危?

  諾蘭問:「你有何打算?」

  蔚仙回答:「隨機應變吧,哈尼醬總該要盡孝道,讓他探望一下父母才能安心,但張家畢竟是天師門,要麻煩你的兩個鬼使跟我定個契,有仙印在,他們才不會被張家人刁難。」

  「我會吩咐他們。」諾蘭遲疑了會,「你怎麼跟欲魔聯絡上的?」

  「唉呀,查個號碼又不難。」蔚仙的一顆八卦心蠢蠢欲動已久,語氣立刻歡快了起來,「旅館爆炸後隔天,不是有叫你們交出手機和電腦讓我的人加裝防追蹤器嗎?我就趁機翻了下你們的通訊錄,說起來,你的黑單還真長,光是欲魔的號碼就有三十幾個,還都是在不同時期拉黑的,你們的情趣真特別。」

  「……」

  果然不該相信蔚仙有尊重隱私的認知!

  諾蘭沒好氣地說:「你還真放心,忘了他跟暗隱主是一夥的?」

  「我只要知道他有心護你就好。」蔚仙忽然認真道:「何況我相信的是你。」

  諾蘭無語。這傢伙還真懂得收買人心。

  車子很快就進入加爾維斯敦最熱門的觀光景點,人來人往的街道熱鬧非凡。諾蘭凝著寒霜,一一覽過頂著燦陽歡笑的遊客,最後目光定格在一輛滿載的港口接駁車上。

  「蔚仙。」他低聲道:「你們要小心。」

  觀光區的車流多,車速自然也慢了下來。

  桀普緩緩轉著方向盤,從後照鏡瞥見諾蘭撤去了隔音結界,便問:「大人,要不要先吃飯,這裡有家餐廳的手藝一流,食材新鮮,重點是……」

  「是你們開的吧。」諾蘭淡聲接話。

  桀普呵呵笑了下,「肥水不落外人田。」

  諾蘭冷笑,「行啊,反正你們都安排好了,我若不配合,豈不為難你們?」

  桀普的臉皮一僵。

  阿肯這老實熊就說:「咦?桀普,你怎麼流這麼多汗?冷氣沒有壞啊。」

  「……」

  一小時後,桀普就被坑了一頓幾百元美金的海鮮大餐。

  諾蘭吃飽喝足,總算是心情好了點。他見肯尼熊樂呵呵地跟主廚討教食譜,桀普則像隻哈巴狗拼命地諂笑討好,便也不多廢話,單刀直入問:「老實交代,你們除了負責拖住我之外,還有什麼計畫?」

  桀普又冒汗了,「什麼拖住您?誰敢拖住您,我們就跟誰拼了!」

  諾蘭冷漠臉,「機會只給一次,錯過了,下次見面,我見一個除一個。」

  這話說來輕描淡寫,卻字句斬釘截鐵,桀普當下就面如死灰。

  諾蘭是個重承諾的人。以前他承諾過不出賣欲魔,就果真咬緊牙關死守秘密,被地府折磨得生不如死,也堅決不毀諾,何況他連自己的皮都敢毫不猶豫地撕掉,還有什麼不敢斷?如今這威脅一出,簡直要愁死桀普這個聽令行事的小弟了。

  老大要作死,小弟怎能不砲灰?

  桀普只好苦著臉,唉聲嘆氣,「大人,我只能保證,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您,老闆的脾氣您也瞭解,他並非什麼事都告訴我們,所以您別為難我了。」

  諾蘭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所以風魔的行動與你們無關?」

  桀普立刻發誓,「當然,大夥一直在這裡等您,卻臨時收到通知您受襲,才會只有我匆匆趕到。」

  「那朶爾的事是真的?」

  桀普頓了下,「如果您指的是那隻火鳥,那事已在魔界傳得沸沸揚揚,許多魔族也都親眼目睹,絕對不假,但若是說她此刻的下落,就不敢保證了。」

  火鳥?

  諾蘭心中一凜,「說詳細些。」

  桀普便將前幾日有火鳥大鬧無珠之眼的事說了遍,「老闆收到消息,無珠之眼派出大批魔物追蹤那火鳥,地府和血族要你們找的人又與那火鳥的路線相似,所以……」

  倘若那火鳥便是朶爾,事情就真的棘手了。

  諾蘭思忖了會,便不再浪費時間,「我只管找回朶爾,帶路。」


  *  *  *  *


  此時,海洋另一側的張瀚倪,在龍鬼裡打了個瞌睡,就又作起了夢。

  夢裡依然是那如世外桃源的仙境。紫藍花瓣,粼粼銀河,參天桂樹下,紅線搖曳,銀珠叮鈴,一狡童巧笑可人,教他難以言不。

  「阿尼,我們來打個賭好不好?」

  「要賭什麼啊?」

  「就賭……」貝貝轉了轉狡黠的碧眼,指著他胸前,「讓我戴一天那個。」

  也不知那個是指什麼,但他無端就是知道這個賭注要不得,就連忙說:「不行啦,這是很重要的信物,丟了怎麼辦?」

  「不會丟啦,而且你明天休息,正好用不到呀。」

  他為難地皺起眉,但見貝貝一臉期待,實在不忍拒絕,便說:「那你輸的話呢?」

  貝貝歪著頭想了一會,就舉起白嫩嫩的小短手,晃了晃繫在腕上的紅線,「你不是很喜歡花花嗎?我送你一條。」

  「誰說我喜歡她的?」他紅著臉反駁,也不知在害羞什麼,但又覺得這賭注挺划算的,便摸上胸前的掛件。反正只借一天,應該沒問題吧,而且也不一定會輸。

  於是,百般掙扎後,他點了頭。

  下一刻,貝貝從身後撲來,驚慌失色地大喊:「阿尼,不好了!我真的弄丟了,怎麼找都找不到,怎麼辦?」

  他張大嘴,腦中一片空白。

  忽然,夢境瞬轉,物換星移。

  他朝著遠方雷聲轟隆的宮殿飛行,底下的銀星河畔已不再有貝貝戲耍的身影。正當他感到惆悵時,就依稀瞥見一個人,但他還不及定睛一看,掌心莫名灼燙,好似摸到一塊烙紅的鐵塊,要將她的手燒穿一個洞般。

  「啊!」他痛得大叫一聲,整個人彈跳起來,「咚」地撞上一個人,卻毫不理會額頭的劇痛,逕自握住右手,彷彿掌心的鐵烙已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他有如泡在一池熱水中,渾身無力,又悶又燙,特別是眼睛,好像受到什麼刺激辣痛不已。

  「哈尼醬,你幹嘛啦?」史戴西捏住被撞疼的鼻子,眼眶全是淚。

  「貝貝……」

  「什麼?」史戴西沒聽懂他突如其來的中文,便忍痛地抬頭望去,頓時臉色一變,「喂!你怎麼了?」

  張瀚倪答不出來,只覺掌心的溫度越來越高,眼睛也越來越辣,似乎有什麼流出來,意識也一片混亂,只能在嘴裡不斷喃喃低唸:「回來……不是……」

  「你到底在說什麼?」史戴西越聽越迷糊,但見張瀚倪緊閉的雙眼流下兩行鮮紅的血,就嚇得按下通訊器著急大喊:「老大!哈尼醬出事了!你快來!」

  沒多久,蔚仙就帶著玄宿魁飛奔而至。

  蔚仙一見張瀚倪的靈光忽明忽滅,氣息凌亂,元神不定,似有魂魄出體的跡象,顯然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就劈頭質問史戴西:「你又做了什麼?」

  史戴西連忙喊冤:「我什麼都沒做啊,只是看他好像在做夢,就過去看一下。」

  「做夢?」蔚仙正納悶著,就聽張瀚倪又低聲呢喃。

  「我……我不知道……不是故意的……雷神……雷……」

  蔚仙恍然大悟,立刻伸掌壓上張瀚倪的天靈蓋,「先安定心魂。」

  玄宿魁抽出兩根銀針,往張瀚倪的兩側太陽穴插下,又取一針插入腦後,才止住夢噫,然而靈光依然不穩,雙眼也血流不止。他拉開眼皮一看,就見張瀚倪渙散的眼瞳中心各浮現一道符紋,便是一愣,「這是……罪印?」

  史戴西不解,「什麼意思?」

  「原來如此。」蔚仙持續灌注靈力,「罪印是他前世犯錯受罰的印記,竟然藏在眼裡,難怪他這一世的視力會這麼差,連契約之力都無法修復。」

  玄宿魁探測完靈脈,問:「他身上戴了什麼法器?靈力不足以承受共鳴。」

  「哈尼醬最討厭戴東西了,法器應該都收在包裡吧。」史戴西摸不著頭緒道。

  玄宿魁搖頭,「不是那些普通法器。」

  蔚仙一聽,便拉開張瀚倪緊握的右手,就見那枚鴿子印記在不斷發光,正是兩個月前造成Q大靈騷案的玉佩。他仔細打量片刻,總算認出這仙器是什麼了,「莫怪會如此眼熟。宿魁,給他服顆仙丹讓這凡胎肉身撐過去就好,這仙器認主,不會真的傷他,但他這一世未完,就不該回顧前世,得想個法子拉他出來。」

  史戴西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就抓著蔚仙追問:「老大,你話別說一半,解釋清楚呀,哈尼醬好歹是我的搭檔,我總該知道他出什麼事吧?」

  蔚仙真不知是該欣慰還是氣惱他的不看時機,只得先將他拉到一邊,以免阻了玄宿魁行醫,「你們之前找來的玉佩是天界仙器,本就屬於他前世的東西,也許是他夢到前世記憶才起了共鳴,卻與他的肉身靈力相衝,只要停止作夢就好。」

  「前世?仙器?」史戴西呆了呆,這才反應過來,「哈尼醬以前是神仙?」

  「呵呵,是啊。」仙童也是仙啦。蔚仙語帶保留,讓他有個美好的幻想。

  哇塞!搭檔是神仙轉世耶!哥的人生充滿了傳奇!史戴西不負眾望地自嗨了。

  半小時後,張瀚倪總算穩定下來,意識也清醒了。他在聽過蔚仙解釋後,才明白自己體內為何多出一股充沛的靈力,過往運息的凝滯感也消失了不少,便有種脫胎換骨的重生感,真不愧是天界的仙丹。

  「太好了,我的法術一定會有所增進!」哈尼醬感動不已,覺得光明就在前方。

  蔚仙一語戳破,「那只是老君煉失敗的藥渣,只有幾天效果,好好珍惜吧。」

  「……」

  果然夢想永遠都是遙不可及的目標。

  張瀚倪正唏噓不已,就想起一件事,「對了,老大,你怎麼知道我前世的事?難道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蔚仙本要開口回話,卻是頓了一下,才逼格滿滿地文謅謅道:「本仙君潛心靜修數千年,直至五年前才出關,你的事也是本仙君一個月前回天庭打聽來的。」

  「喔。」張瀚倪抓著頭髮,說不清是什麼感受。

  雖然夢裡隱約透露了玉佩的來歷,但後半段實在太過凌亂,他只記得雷聲轟轟與眾人斥責的目光,滿腹的委屈與驚慌到現在也都還深刻感受,卻始終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讓他有種——又被富奸斷坑拖稿的憋屈感啊!

  蔚仙看他一臉迷茫,便語重心長地說:「不管你是遭貶謫仙也好,張家子孫也罷,你都要記住,現在的你是張瀚倪,是我蔚仙親自挑選的偵察員,也是身負造福世人大任的福星,不論有天大的難關,都勿放棄自己,勿愧對良心,勿助紂為虐,明白嗎?」

  張瀚倪聽他的話語越漸嚴厲,不禁一怔,才從對方眼裡的憂色中意會過來。倘若老爸的病並非天意,而是有人拿家人的性命要脅……他必須要有所覺悟!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壓力好大。

  一個小仙童轉世的魂魄到底有多特別?竟要累及家人,讓暗隱主非搶不可。

  從小他就常聽家人說,他和老哥在出生時,醫院上方曾出現一小片祥雲,瑞光穿過層層鋼筋水泥灑進老媽的產房,讓長輩們歡欣不已,直說家裡來了個天人。但因為他和老哥的出生時間太近,誰也搞不懂哪一個才是眾所盼望的天人,直到兄弟倆的年齡漸長,資質差異越漸明顯後,大家才將目光集中到老哥身上,就連地府指名要招收他時,還紛紛猜測是祖師爺嫌這個徒孫太蠢,請託地府來幫忙磨練。

  誰知道,最不起眼的自己才是那個天人,而且還是個犯錯被貶的蠢仙童。

  又誰知道,大家以為的好事,到頭來竟會是禍事?

  這麼一想,他整個人都沮喪了起來。

  史戴西神經粗心眼大,沒搞懂他在灰暗什麼,只當他是在害怕,便一手勾住他的脖子,拍拍胸脯說:「放心啦,不都說我們是專門幫人破財消災的福星嗎?有老哥我在你旁邊,絕對能化險為夷,伯父肯定也會沒事。」

  好像確實每次都是這樣呢?

  望著搭檔信心滿滿的臉,張瀚倪這才笑著點點頭,心裡總算是踏實些。

  一旁觀望的蔚仙打量張瀚倪不安定的靈光,不由無奈搖頭。

  這個不爭氣的哈尼醬,難怪連小玩伴都已功德圓滿突破境界,婚姻事業兩手抓,他卻還依然只是個小仙童,果真該罰!

  「再兩個小時就到了,你們好好準備,我先去忙。」蔚仙說完,正要離開,就感覺手機有動靜。他抽出來看了會來訊,回頭問:「如果命與姻緣只能選一個,你們怎麼選?」

  兩天兵面面相覷地抓了抓腦子,齊聲說:「當然是命啊。」

  沒有命,還談什麼姻緣?老大這個問題也太小看他們的智商了。

  「呵呵,那就好,非常好。」蔚仙咯咯怪笑地轉身離開,留下兩天兵一身雞皮疙瘩,莫名有種不太美妙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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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26 04: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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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情敵相見


  遠離塵囂的夜空如洗,豪華郵輪乘著月光踏浪前行,偌大的船體綴著富麗堂皇的燈射,宛若一座會移動的城堡,逐開層層銀波,在無垠幽海尋找一縷芳蹤。

  諾蘭一上船,就直奔最頂層的觀海套房,狠狠地睡了一下午,直到夜幕低垂,才出門覓食。誰知,他才走出甲板,就被震耳欲聾的喧嘩聲包圍。

  桀普說的保護一點也不假,只見滿船「遊客」圍著泳池喝酒跳舞,像是在各自調笑嬉鬧,卻不時將餘光往他身上集中,傳達著隨時聽候差遣的滿滿狗腿訊息,彷彿他只要稍微傾一下身子,就立刻有「好心人」衝過來當墊背,真是讓他——不・爽・至・極!

  自己看起來真有這麼弱不禁風嗎?

  上至刀叔和蔚仙,下到魔物小弟們,都總說要保護他,加上肯尼熊出發前的那句話,讓諾蘭睡飽覺的好心情頓時化為起床氣,恨不得抓個人鞭打一通。

  他冷著臉踏上甲板側邊的樓梯,繞過盡情狂歡的魔群,從側門進入餐廳,從自助吧拿了點麵包和烤肉,就無視服務員想幫他加菜的熱烈目光,往另一個出口走去。

  身後有幾隻蒼蠅賊頭賊腦地跟著,他視若無睹地來到露天用餐區,尋了位子坐下,就恰好望見阿肯站在下層的圍欄邊眺望海景,不知是看到什麼,竟動也不動。

  諾蘭本就不是多事的人,便收回目光,安靜地用餐。

  高速航行吹來的海風不小,掀起諾蘭單薄的襯衫衣擺,露出纖瘦卻結實的腰身,白晰的肌膚上不少細微的疤痕,以偵察員優越的自我修復能力,竟沒能消除這些痕跡,可知他曾在地府大牢裡受過怎樣的折磨。

  隨即,那片肌膚就被一隻手遮住。雷德隱現在一旁的座椅上,為諾蘭擋住風向,邊神色不善地環視周遭,「保護?是監視吧。」

  諾蘭微勾嘴角,瞥了眼「路人」們微變的目光,「聞到海風吹來的硫磺味吧,雖然他們隱藏得很好,但群聚在一起,味道再淡也難以忽略。」

  「嗯。」

  「帶了點麝香味的是欲魔一派,較悶濕的是風魔一派,也就是劫機的那些魔。」

  雷德悶聲道:「打了抗生素的劣質雞肉。」

  諾蘭無語,「真有這麼難吃?」

  雷德沉痛地點點頭,猶如被強灌了一桶毒藥,讓諾蘭有些啼笑皆非,儘管他的神情依舊淡漠,語氣也依然平穩,「風魔擅於散播瘟疫,會難吃也正常。」

  雷德便問:「欲魔的人會比較好吃?」

  諾蘭想了想,「也許吧。」

  「那我什麼時候能吃他們?」

  「等他們惹火我時。」

  正好走來的桀普渾身一顫,掏出手帕擦了擦冷汗,「大人。」

  諾蘭眼也不抬,「還有多久到?」

  「天亮就會到,不過根據回報,朶爾昨晚突然跳船,目前還不知確切方位。」他頓了下,收到諾蘭極具深意的目光,連忙保證:「絕不是故意拖延時間,而是我們也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跳船後就消失無蹤,跟蹤的人才沒追上。但那片海域有幾座小島發展得不錯,觀光客多,會是血族獵食的最佳選擇,現在大家都在那些島上搜尋。」

  放著滿船現成的活人不要,大老遠地跳海游去海島獵食?

  諾蘭擦淨嘴,「那艘船現在如何?」

  桀普回答:「已在航回加爾維斯敦的途中。」

  「無人傷亡?」

  「聽說沒有,只有一個有貧血症,估計就是帶她上船的人。」

  諾蘭思忖了會,見阿肯仍站在原地眺望,孤單的身影看來十分寂聊,好似隨時都會縱身躍入這片汪洋中,便浮上一個靈感,「我要看那艘船的監視錄影。」

  相較於地府需經過層層通報的行政體系,魔族無視規矩的霸道作風,讓他們的辦事效率永遠高過偵察部門,這也是諾蘭喜歡與一些妖魔鬼怪合作的原因,當然,前提是別讓他發現檯面下的那些勾當。

  兩個小時後,桀普捧來一台筆電,但外頭人多吵雜,諾蘭打算回房研究。

  一人一鬼一魔搭著電梯回到頂樓,電梯門一開,就見一對壁人杵在電梯口,男的黑髮濃密,穿著白色的船長制服,十分高大英俊,女的金髮碧眼,性感火辣。兩人正摟在一塊,親得難分難捨。

  桀普:「……」

  有種蛋蛋的囧。

  船長像是這才發現自己擋到路,稍微退開一步,直直盯著諾蘭的眼眸魅惑勾人,頗有一番耀武揚威的高傲。他揚起優雅的微笑,以低沉的磁性嗓音說:「抱……」

  歉字未出,諾蘭就理也不理地邁步走過,宛如一道瀟灑自如的風。雷德也似察覺到什麼,丟下一聲挑釁的輕笑,就伸手攬住諾蘭的腰,還滿臉柔情地低頭親了一口,完勝離場。

  船長:「……」

  頂上綠雲真的很大團。

  桀普頭痛地嘆了口氣,快步跟上。

  老闆的情商真的很令人著急!

  監視錄影的畫面又多又長,要在滿船人中找出一個人並不容易,他們前後花了幾個小時分工輪流觀看,才總算整理出有朶爾出沒的片段。

  第一個是登船紀錄,一如先前的打聽,朶爾身邊跟著一個男人,之後便是兩人在公開場合的親密互動,再確切一點來說,是男人不斷對朶爾示愛。血族本就有誘惑人類的本事,這一點在朶爾身上彰顯無疑,不足為奇。

  唯一讓諾蘭感到違合的是,血族一向以靈巧狡黠聞名,然而,所有錄影片段中,朶爾的反應都看起來有些遲緩,一舉一動都慢了幾拍,彷彿沒有自主意識,但鏡頭的角度頗遠,無法清楚照出臉部表情,令人無從判斷對方的神智狀況。

  終於,他們找到跳海那晚的錄影。時間是在半夜,無人的冷清甲板上走出一道身影,正是朶爾。只見她迎著海風緩緩爬上欄杆,安靜地凝視遠方,鏡頭從背後拍去,讓那單薄的嬌弱背影看來十分寂寞。

  忽然,朶爾轉過頭,像在跟誰說話一樣動了下嘴唇,就縱身一跳。十幾秒後,兩個人奔過來,往落海處察看後,就化成黑霧飛離,顯然就是跟丟人的魔物。

  「倒回去。」諾蘭道。

  桀普不愧是欲魔的第一心腹,不用諾蘭多作指示,就意會地調整進度條,回到朶爾落海前的那一幕,仔細讀著唇語:「阿……蘭……卡,阿蘭卡佩雷?」

  諾蘭按下暫停鍵,仔細觀察朶爾的神情,不同於資料上雖慵懶卻仍有神采的模樣,朶爾此刻的雙眼空洞,眉間又隱隱流露出一份淒苦,好似在悼念什麼。

  阿蘭卡佩雷,是人名?還是地名?是什麼讓這血族幽怨至此,甘願投海?

  他瞇起眼,發現朶爾的身側有一抹極淡的影子,但夜色太暗視線不佳,他盯了良久,都猜不出是什麼,只得暫且作罷,交代道:「這事先別傳出去,我要查一下資料。」

  「呃,包括老闆嗎?」桀普不甚確定地問完,就被一記眼刀刺中,立刻連聲保證:「是,誰都不說,包括老闆。」

  諾蘭收回目光,看了看空曠的房間,才想起被自己遺忘許久的透明熊,就吩咐雷德去把阿肯找回來。完事後,他見桀普一臉欲言又止,便問:「有事?」

  桀普見雷德離開了,才好意思開口:「您真沒打算跟老闆復合嗎?」

  諾蘭淡聲回答:「我們合過嗎?」

  都不知「合」了幾百次好嗎?

  桀普偷偷吐槽了句,繼續勸道:「那次的確是老闆做得不好,一時嫉妒才著了無珠之眼的道,但他也不知道會有偵察員跟在後頭,真不是有心害你……」

  「沒別的事就可以滾了。」諾蘭直接打斷。

  桀普為難地撓撓耳朵,想起一個問題,「大人,我們每次都偽裝得連自己都快認不出彼此了,您究竟是怎麼認出來的?」

  「……」

  諾蘭沉默了會,「我們認識多久了?」

  桀普想了想,「十二年有吧。」

  「對人類來說,十二年是很長的時間。」諾蘭轉回電腦前,熟練地舞動手指,邊輕描淡寫地說:「夠我把你們每一個人都記住。」

  即使化成灰,都能從一絲氣息、一點神韻,認出糾纏多年的人,所以不論這群魔如何裝模作樣,不論那傢伙變換成什麼形象,他都能一眼看穿。

  「……」

  桀普一言不語地退出房間,恢復平日在下屬面前的高傲冷倨,心裡卻默默為自家老闆比了個哀悼的逆十字。一渣火葬場,大人這回恐怕是真的鐵了心。

  此時,已是月落星沉,理應萬籟俱寂,但這船上載的不是人,而是群越夜越奔放的魔,因而處處喧鬧,酒池肉林,淫聲浪語,正是欲魔一派無色不歡的浪蕩作風。

  雷德板著臉,無視一雙雙或敵視或貪婪的打量目光,四處尋找阿肯。他以為那頭熊又會鑽進廚房研究菜譜,或又推著清潔車埋頭打掃,豈知他繞了一圈都不見熊影,最後才發現對方仍站在甲板上看海,似乎從幾個小時前就待在原地沒動過。

  他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取出一包新開的大衛杜夫,夾起細長雪白的菸,藉著阿肯好擋風的體型燃起火後,就站在一旁看向遠方,愜意地抽了起來。

  細煙很快就被海風吹散,滿腹思緒卻依舊徘徊。

  良久,雷德忍不住開口,「你在看什麼?」

  阿肯狠狠一震,驚駭地看向雷德,才鬆了口氣,拍著胸口說:「原來是你,還以為有鬼在說話,啊抱歉,我忘了惡鬼也是鬼,不對,我好像也是鬼,哈哈。」

  「……」

  雷德鬱悶地吸了口菸,搞不懂這頭熊到底真傻還是假傻。

  阿肯摸了摸平頭,想起先前的問題,「不知道耶,就覺得這裡的風有讓人懷念的味道,好像……好像有人在呼喚我一樣。」

  「誰?」雷德問。

  阿肯茫然地搖搖頭,「好多聲音,分不清楚,但就覺得我應該要趕快過去。」

  雷德皺了下眉,想起這傢伙是鬼魂與陰獸的變異體,但比起鬼,更接近妖。

  他記得諾蘭提過,人死後因執念成鬼,記憶也因執念而有所偏差,比如:他剛死的時候,對於諾蘭與死因以外的記憶都十分混亂,後來在諾蘭的幫助下平復心緒,生前的事才慢慢變得清晰完整。

  同樣的道理套在阿肯身上,加上陰獸變異太過衝擊,影響到靈魂與精魄的聯繫,導致記憶嚴重錯亂,故而想不起生前事,即便有,也是凌亂的浮光掠影。

  雷德略抬下巴,比了下遙遠的前方,「也許那裡是你的家鄉。」

  阿肯咧開傻呼呼的笑臉,「我也覺得是。」

  雷德瞧了眼他以人類來說過份高壯的體型,「還記得在陰獸肚子裡的事嗎?」

  阿肯點點頭。

  「怎麼撐過來的?」

  想起當時的事,阿肯落寞地望回遠方,像在凝視黑暗中的唯一光芒,「我只想著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不能死,我要回去找我老婆,不然她會很傷心的。」

  雷德默然含著菸,半晌才悶聲說:「後來找到了?」

  「沒。」阿肯低下頭,寬大的背像座崩塌的山頹垮,「我想不起來她在哪,想不起來她長什麼樣子……明明那麼喜歡她,為何會記不起來呢?」

  「……」

  執念,能令人堅強求生,也能教人癲狂寧死。

  雷德心想,阿肯與他的差別大概就在於一個是被動選擇,一個是主動跳坑吧。

  月亮徹底落入海平面,幽黑的海平面漸漸染上一片澄紫,天將亮。

  雷德吐出最後一口煙,將菸蒂碾熄,「走吧,你該跟好諾蘭。」

  房裡,諾蘭等桀普離開後,就蓋上筆電,燒了張隔音符,從次元袋取出自己的平版,連上特殊加密的私人網路,邊對通訊器裡的蔚仙說:「都聽到了?」

  「嗯,『阿蘭卡佩雷』確定沒錯?」

  「他知道我懂唇語,沒敢騙我。」諾蘭在搜尋欄輸入關鍵字,「你有印象?」

  「似乎在哪看過,等等。」

  等待期間,諾蘭找了全球幾大文獻網,都沒有相關記載,好不容易才從墨西哥一家小博物館的網站上,找到一份古董老報的掃描檔,上頭的西班牙文殘缺不全,只能在密密麻麻的蝌蚪文裡勉強讀出一句訊息:「阿蘭卡……雷……火山……無人倖存。」

  印刷時間是十八世紀,當時西班牙殖民墨西哥與整片加勒比海,這份報紙的發行地又是新西班牙,如此看來,阿蘭卡佩雷應當是個地名,還極可能是這片海域上被火山湮滅的一座荒島,絕不會是熱門的觀光勝地。倘若這就是朶爾的目的地,那不管是風魔還是欲魔的人,全部都找錯了方向。

  那座島有什麼吸引朶爾過去?

  諾蘭試著要將線索連起來,就聽到蔚仙的回音。

  「呼,總算找到了。聽著,這是西方地府冷案庫中最慘烈的懸案之一,三百多年前,阿蘭卡佩雷火山爆發,島上兩千條亡魂不翼而飛,倖存的數百亡魂也只有幾個成人,其他多為孩童,因天災滅島,調查不易,偵察員只能無獲而返。」

  諾蘭眉尖一跳,「不翼而飛,是被竊魂?」

  「不知道,火山是天災,島上居民本就命數已盡,算不得枉死,但無常勾魂時,卻發現數量有嚴重落差才驚覺有異,彷彿那些亡魂都被蒸發掉一樣,連點殘魂都不剩。」

  諾蘭又問:「其他亡魂怎麼說?」

  「也是無解,那些孩子連自己死了都不知道,很多還是在睡夢中離開的。」

  諾蘭輕輕敲了下食指,「魔族都在傳,朶爾就是那隻火鳥。」

  「你覺得這案子跟朶爾有關?」蔚仙沉吟了會,「火山爆發乃不可變之大自然因果,縱然朶爾極可能是菲涅克斯的火焰傳承者,也沒有本領催動火山。」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但諾蘭仍眉頭微皺,覺得這些事必然有些關連。

  若以竊魂論之,世間竊魂者不少,暗隱主就是最大宗,而朶爾被暗隱主囚禁了五年多,一逃出來就直奔曾有兩千條亡魂消失的阿蘭卡佩雷,是陷阱?抑或是巧合?

  他瞧了眼窗外漸亮的天空,感覺又是「早睡」的好時刻,便揉了揉太陽穴,「真的沒有一條亡魂留下半點線索?」

  「嗯,這個嘛……」

  聽這聲顯然又在賣關子的開場語,諾蘭真是沒好氣了,「別煩。」

  蔚仙頓時好幽怨,「唉,有人吃好睡好被伺候好,脾氣還是這麼差,罷了,看在你被兩位『夫人』夾在中間很辛苦的份上,本仙君就不計較你的無禮了。」

  諾蘭決定了,等他找到朶爾那隻火鳥後,一定要噴蔚仙一臉鳳凰火。

  仗著不用面對面,蔚仙無視他的怨氣,歡快道:「好啦,是有一咪咪線索,但在說那個之前,我要先跟你分享一個亡魂歷險記,這可是超級秘密喔,千萬不要傳出去。」

  「……」

  幾個小時後,天徹底亮了,滿船魔物的狂歡也總算消停。桀普捧著精美的豐盛餐點來到諾蘭房前,卻見門上掛著白紙紅字的告示:「補眠勿擾」一旁還畫了一個驅魔符文,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桀普為難地苦著臉,仔細衡量是老闆的命令重要還是大人的威脅重要,最後,他考量到他們也是那隻新生惡鬼的食物之一,便果斷離開,並派人繼續看守。

  直到日近黃昏,換回銀髮綠眼外貌的船長終於忍無可忍,無視驅魔符對他的小小傷害,直接一腳踹開房門,渾身騷浪地撲向帶有諾蘭氣息的床。

  「寶貝兒,睡這麼久,你不餓嗎?我餓了。」欲魔抱住床上的人,一隻手鑽進棉被裡揉了揉,忽然,他感覺哪裡不對,就掀開棉被一看,頓時氣絕。

  只見一隻方形臉的鬼使正窩在他懷裡,嬌羞地眨著小眼珠,發出一聲粗壯雄厚的嬌吟,將主人交代的任務履行得淋漓盡致——噁心死撲上床的王八蛋!

  「該死的!」欲魔暴躁地揪起鬼使,忍住滿腔嘔欲怒問:「諾蘭呢?」

  老方咯咯低笑兩聲,就「咻」地化成煙霧飄散。

  陰涼的海風吹來,浪聲沙沙好不清晰,欲魔抽著幻化出來的俊臉轉頭望去,就見房裡被刻意封死的強化玻璃竟然破了一個大洞,為諾蘭精心挑選的華麗窗簾正在隨風飄揚。

  一・室・淒・涼。

  「諾——蘭——我一定要殺了你!」

  欲求不滿的咆哮響徹雲霄,萬丈魔氣如原子彈炸開,驚得滿船魔物虎軀一震,隨即挖了挖耳朵,繼續各作各事——反正老闆被大人玩弄也不是第一次了。

  就在欲魔暴跳如雷的時候,一艘快艇已悄然靠岸。

  諾蘭踏上杳無人煙的島嶼,乾硬的砂礫在鞋底下磨出脆裂的聲響,耳邊的海風與浪聲在這一刻剎然靜止,彷彿世間的生氣全被擋在一步之外,徒留夾雜硫磺與海腥的濃濃焦味迴盪不散,若非眼前的山林鬱蔥茂密,真要教人以為這座島的時光仍停留在三世紀前的那場滅絕。

  藍天白雲下,遠方的山峰——阿蘭卡佩雷火山——竟未見一點蔥綠,也不見一點土石,只有一片死寂的焦黑,宛如一塊巍然矗立的巨大碳石。

  三百多年已過,卻仍未復原,這絕非火山熔岩造成的現象。

  諾蘭看了眼正東張西望的阿肯,見對方憨厚的臉上滿是困惑與迷茫,便冷聲交代:「蔚仙讓我們順道解了這樁懸案,所以你跟好,我未必顧得到你。」

  更深一點的含意就是:「根據你的透明體質,我肯定會忘了你,丟了我不管。」

  不過,阿肯就是頭老實熊,立刻不假思索地點點頭,連聲保證:「沒問題,我一定會努力不影響到隊長的。」

  「……」

  風吹來沙沙聲響,鳥兒齊齊飛出樹梢,撲騰著翅膀朝遠方飛去。

  諾蘭握住袖中的鞭棍,凝神感應雷德在上空飛巡探路的回報,於漸暗的天色中,領著阿肯緩步走進島嶼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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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28 01: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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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朶爾


  天空已完全暗下,只剩一輪明月高掛,在森幽老林灑下淡淡銀暉。

  兩人一鬼憑著靈敏的感官,依循地上曾被踩踏出的痕跡在林間穿梭。周遭的叢林不時跳出一雙雙打探的視線,獸瞳螢亮深邃又瞬閃即逝,像極了暗中窺視的妖邪鬼魅。

  諾蘭照慣例燃起一根菸,試圖聯繫此地的遊魂,誰知,久久沒有回應。

  雷德察覺他眉間的凝重,便問:「沒有鬼魂回應不對嗎?」

  「當然,這地方太乾淨了。」諾蘭回道。

  雷德不解,「乾淨不好?」

  「過於乾淨,不正常。」諾蘭抬頭觀望天色,見月光清晰明亮,夜空清幽如洗,證明此地沒有磁場混亂的現象,便將菸塞進雷德嘴裡,「味道有變?」

  雷德吸了一口混雜香甜靈力的菸草,滿意地瞇起眼,「沒,你一直都很美味。」

  諾蘭果斷無視他的調情,「一個地方若乾淨得連游浮靈都沒有,不是當地人個個安享天年死而無憾,就是地府勾魂效率太好,前者機率幾乎零,後者是零。」

  「……」

  這話從一個偵察員嘴裡說出來,真夠打地府的臉。

  阿肯從頭到尾都安靜地跟在兩人身後,邊不時東張西望。忽然,「啪嚓」一聲,他不知是踩斷什麼,腳下竟倏地一空,整個龐大的身體往諾蘭傾去。

  「小心!」

  雷德急忙拉開諾蘭,一手往阿肯推去,阿肯也在手舞足蹈間,一腳踩過另一腳,身子就順勢這麼一歪,跌下一旁的斜坡,又狼狽地滑了一小段路,才總算抓住某根枝幹穩住身形,再抬頭一看,就發出一聲驚呼。

  兩人聞聲趕來,發現阿肯坐在一片被壓斷的枝葉上,望著前方發呆。他們沿著視線望去,就見一池銀湖波光瀲灩,清幽靜謐,極是美麗,但也僅此而已。

  諾蘭瞧阿肯似乎沒有移動的打算,就有幾分猶豫。

  雷德飛到湖邊審視一圈,回來提議:「沒有危險,要不休息一下?」

  諾蘭不說話,雷德便又說:「你餓了。」

  「我沒有。」諾蘭立刻反駁。

  「你餓了。」雷德強調,「工作狂。」

  諾蘭想再說不,可惜肚子不爭氣,硬是在這時候發出一聲低吟。

  「……」

  雷德忍住差點失守的嘴角,卻沒掩住眼裡的笑意,氣得諾蘭又想原地炸毛。

  倒是阿肯一聽,就立刻回過神來,愧疚地說:「隊長餓了嗎?那我來煮飯,我在船上搜到不少新鮮食材,都帶著呢。」

  諾蘭打量他的一身輕便,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你怎麼帶來的?」

  阿肯笑得很天真,「次元袋呀,桀普送我的,他人真好。」

  「……」

  另一廂,欲魔依舊穿著那套風騷的船長制服,一腳踏在船頭迎風乘浪,好不威風,「哼,幸好我留有一手,事先買通隊友,哇哈哈!」

  所以,諾蘭最討厭豬隊友了。

  孤島荒涼,阿肯堅持帶的那堆行當全派上了用場。

  湖邊紮營燒烤,香味繚繞,美景配佳餚,實為一大樂事,若非有任務在身又有魔族追趕在後,諾蘭真想一吃飽就倒頭睡到天荒地老。

  他靠坐在一棵樹下,拿著阿肯的次元袋前後檢查,果真在吊墜上看到一小塊圖徽,正是追蹤咒。他想了想,就扯下吊墜往帳棚裡一扔,又在現場做了些佈置,才說:「東西回來再取,我們繼續走。」

  雷德挖了些土石撲滅營火,走到湖邊準備洗手,見阿肯拿著一串烤蝦蹲在岸邊發呆,便輕輕踢去一腳,「心不在焉。」

  阿肯回過神,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對不起,我總覺得該做什麼,可又想不起來。」

  諾蘭淡淡地瞧去一眼,沒有說話。

  雷德見狀,也不好再抱怨什麼,正想彎下身撈水時,瞥見湖裡晃過一道黑影,正心中一凜,就聽諾蘭斥喝:「退開!」遂緊急拽著阿肯往後一跳。

  說時遲,那時快,巨大的黑影跳出湖面,朝他們撲來。

  離得最近的阿肯反射性舉起手,眼睛一閉,感覺手上似乎被什麼東西咬住。這時,一顆石子飛來,狠狠地擊中黑影,對方便又竄回湖裡。短短一瞬的變故,激起了大片水花,就消失無蹤,徒留圈圈漣漪。

  驚險一場,差點被吞掉的阿肯拍了拍胸口,這才發現手上只剩一根光禿禿的竹籤,估計烤蝦代替他成為湖怪的晚餐了吧。

  諾蘭寒著臉走向湖邊,一手握著匕首。

  雷德立刻扔下阿肯衝過去,「蘭!」

  諾蘭抬手表示沒事,一雙靈光流轉的眼眸注視湖面半晌,才拉著雷德退回來,沉聲道:「走,這座島的鬼靈太過詭異,不宜久留。」

  雷德詫異,「剛那是鬼靈?這世上還有不聽你話的鬼?」

  諾蘭無語,「……我只是御鬼師,不是鬼王。」

  說完,他見阿肯仍茫然地望著湖,不禁嫌棄地拍去一掌,誰知對方剛被湖怪潑了一身水,這一拍就弄得滿手濕漉漉。他沒好氣地將手往雷德身上擦了擦,「別浪費時間。」

  雷德失笑撫過胸前的掌印,再次踢了腳熊屁股,「走了。」

  「喔!」阿肯起身,忍不住多看一眼已恢復平靜的湖,趕緊跟上。

  待三人走遠,一雙金瞳才緩緩浮上湖面,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發出意義不明的低響。

  一個多小時後,他們終於走出這片森林,來到山腳下的平原。受到熔岩的侵蝕和火山灰的沉澱,這塊塵封三百年的地已在大自然的巧手下,重新鋪上一層茂密的綠毯,再也看不出原有的樣貌。

  根據蔚仙挖來的資料,阿蘭卡佩雷曾是遺世獨立的島嶼,在西班牙帝國稱霸這片海域的年代裡,島上居民以出人意表的固執,抵抗外族文化的侵略,即便與外界有些許貿易來往,卻仍相當排斥外來者。他們自成體系地封閉度日,直到那一場末日的到來。

  後來,地府因為解不了魂魄失蹤的懸案,就索性封鎖所有資訊,讓世人漸漸遺忘這塊地方,甚至將它從世界地圖上抹去,以防有人誤闖禁區受害。

  阿肯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清潔癖發作,每經過一處凸起處,就動手拔除蕨葉與土泥,非要看到掩藏其下的東西才肯罷休。這些凸起處有的是保存還算完整的牆垣石柱,有的是半毀的屋宇。三百多年前的一切皆被火山灰淹沒大半,而他們正踩在這些遺跡上。

  「也不是這個。」阿肯輕拍一座殘破的屋頂,目光有失落,也有困惑。

  雷德見狀,想起阿肯在船上的異樣,便問:「他是這裡的人?」

  「可能。」始終淡定旁觀的諾蘭,低聲回答:「聽說他當初就是在這座島附近徘徊,才會被無常一起帶走,但初死亡魂神智不清,地府還沒來得及幫他恢復神智核對身份,就發生意外被陰獸襲擊,事後他只記得自己叫阿肯,因為這綽號太過普遍,誰也不清楚他是哪一個阿肯,只能在大致推測後,加個備註了事。蔚仙說了,要是他對這裡有什麼特殊反應,就隨他去,我們辦好該做的事就好。」

  雷德笑道:「那你打算怎麼做?」

  諾蘭不解地瞥去一眼,「笑什麼?」

  雷德挪動腳步,貼到他面前,「想起我們曾一起查案的時光。」

  他們的相遇是起源於一場刺殺,當時的雷德是個剛從大學畢業的社會新鮮人,相法十分單純,堅持不肯與家族生意有所牽扯,只想作一名平凡的獸醫,卻在某日成為妖怪殺手的目標。被諾蘭救了後,兩人就一路抽絲剝繭,總算揪出勾結妖物殺人奪權的幕後黑手,而他也在那段日子裡對諾蘭漸生情愫。

  「……」

  諾蘭沒有回話,就推開人形障礙物,看向夜幕中的巍峨山影,浮起一個念頭。

  傳說,鳳凰涅槃的火能焚淨罪惡,故而菲涅克斯受人尊崇,倘若阿蘭卡佩雷火山爆發時,有人趁機燃了一把鳳凰火,便能解釋那千條魂魄的無故失蹤,但是,為什麼?

  他抽出匕首,在掌心割了道傷口後,就貼在地面上,凝神感應地靈,但興許是此地歷經浩劫,尚未修養完全,又荒廢過久,無生氣滋潤,致使地靈的意識十分薄弱,就像沉睡不醒的病人,無法按照一般方式重現死亡殘念。

  無法召喚的地靈、沒有回應的鬼靈、焦黑死寂的火山、神秘難測的血族,所有線索都被埋在地底深處,還有一個記憶錯亂的豬隊友在團團轉,他該如何找出真相?

  諾蘭收回靈力,正想掏取紙巾,手就被雷德拉過去。他默然注視對方為他輕舔傷口的動作,半晌才移開視線,望著地面沉吟了會,就掏出一個小金屬物。

  「你要觀星象?」雷德瞥見那個迷你天體儀,好奇地伸手撥弄。

  諾蘭拍開他的手,「這是迴空輪,能重現土地記憶。」

  迴空輪是兩天兵在公墓裡從地精手上取來的法器。與死亡殘念不同,迴空輪能以旁觀視角重現曾發生過的事,但完整度是依憑地靈的能量與使用者的力量。當初張瀚倪能在公墓召喚出那麼多歷史記憶,甚至模擬出氣味與感知,是因為除了該地蘊藏著豐沛的能量外,還受到他誤打誤撞招來的雷火強化。

  「雖然地靈仍未甦醒,但我們只需要火山爆發前的記憶,應當足夠。」諾蘭說道。

  雷德聽了,頗為嘖嘖稱奇,「這麼厲害?以後查案都方便了。」

  諾蘭木著臉,「你數學如何?」

  雷德想了想,「還行,從沒給錯小費過。」

  諾蘭又問:「美國獨立距今多久了?要詳細天數。」

  雷德無語,「……學校不這樣考的吧?」

  諾蘭一腳踢開數學不過關的傢伙,花了點時間默算一番,才將靈力輸入掌心的迴空輪,待法器散發淡金光芒後,低念:「重現三百四十七年又六個月零九天前的記憶。」

  迴空輪以逆時針轉起天體儀,他們眼前的場景也從一片草地退回荒蕪,再到塵絮紛飛、熔岩灌流、天降大火,最後回到滅頂之前的夜晚。

  當時的天空也月明星稀,與今晚無異,他們所站之處卻是井然有序的街道,屋宇錯落交疊,人們喧嘩交談,可見當年的生氣蓬勃。

  雷德暗自讚嘆,「為何不報日子就好?」

  「西元是人類訂的,天地自然對時間卻不這麼記憶,所以不是每次都能派上用場。」諾蘭再次推開黏過來的人,仔細觀察匆匆奔走的人影,只見島上居民個個手持火把與棒棍,神色肅穆戒備,處處瀰漫著一股肅殺之氣,如臨大敵。

  「啊!」阿肯忽然怪叫一聲,睜大惶恐的雙眼,好似想起什麼,喃喃自語:「詛咒……怪物的詛咒,大地在怒吼,牲畜在發狂,瘟疫蔓延……聖殿腐朽,我們因收留怪物而受神懲罰……不,不可以……要消滅怪物!」

  流利的西班牙語,講述著恍若詩歌的久遠故事,真實地切合了土地所記憶的影像。不論男女老少,人們都激憤地持起武器,將茫然的孩童趕回屋裡,朝山的方向走去,陣容之大,約莫兩千人。

  此刻,他們無須再進一步證實,便能確定阿肯的來歷。

  雷德問:「怪物是誰?」

  可惜,阿肯像個故障跳針的機器人,不僅反覆說著一樣的話,神情也越發空洞,還說起一些不甚理解的方言,最後他不斷重複著三個音節:「米埃莫。」

  「喂?」雷德伸手去碰他的肩膀。

  誰知,阿肯彷彿被按下什麼開關,猛地跳了一下,就一臉見鬼地拔腿奔逃,嘴裡還驚慌失措地喊著:「米埃莫!米埃莫!」

  「肯尼熊!」

  兩人正要追上,就被一道黑影攔下。

  令人悚然的嘶聲環繞,強大的殺氣迎面撲來,雷德當即擋在諾蘭身前揮去一爪,卻不僅像打在一團空氣上落了空,還反被一條粗壯的尾巴掃了出去,緊接著,黑影往諾蘭當頭罩下,有如一頭巨大的野獸要將他吞食。

  諾蘭立刻舉手阻擋,並在利齒畫過手背的同時,抽鞭一甩,趁著對方吃痛閃躲時,跳離攻擊範圍。他先是察看雷德的狀況,嘴裡邊不饒人地訓斥:「你該改掉只用蠻力的壞習慣,不論對方是誰,都要以靈力應對!」

  雷德笑了笑,雖然被罵了,但能被蘭關心的感覺真好——這惡鬼也屬M的。

  兩人聯手出招,很快就擊敗黑影,卻來不及看清對手的全貌,就讓對方逃走了。雷德搓了搓手指,回憶方才抓傷敵人的觸感,皺眉說:「什麼東西?好像有鱗片。」

  諾蘭收起鞭子,將刻意讓對方咬傷的手往嘴裡吮了口,閉眼感應傷口裡殘留的氣息,待捕捉到那股陰寒的腥味後,才睜開藍光漸褪的雙眼,「原來如此。」

  「每次看你用自殘的方式感應鬼靈,我都不知該拿你怎辦才好。」雷德輕嘆地再次執起他的手,細細舔舐略微發青的血洞,仿若對待珍寶。

  諾蘭面無表情地抽回手,用刀叔送的傷藥抹了下便作罷。他召回監視欲魔的老方,派對方去追尋阿肯的蹤跡後,就朝被島民綴上蜿蜒火光的高山走去,「走吧,若沒猜錯,那裡就是一切的真相。」

  雷德望著他拒絕溫柔的堅挺背影,無奈又痛苦地皺了下眉,快步跟上。

  地靈的意識薄弱,回憶的影像也會漸漸淡薄,諾蘭便暫時關閉迴空輪,待他們踏上漆黑的山路,再重新啟動,竟發現影像比先前還要清晰,甚至傳出聲響。

  「難道是地靈甦醒了?」雷德問道。

  諾蘭二度感應了下地靈,搖頭否定,「我在典籍裡還看過一種說法,就是這裡曾發生過天地不容的大事,留下無法消抹的強烈意念,足以強化迴空輪的力量。」

  鼻間的焦味越來越重,理應更加濃厚的硫磺味卻幾不可聞,他們憑著月光,清楚看見與幻象重疊的山林寸草不生,這已然是座荒蕪枯絕的死山,連條可以攀爬的路徑都沒有。

  諾蘭仰望清晰的夜空想了會,就指著山頭某處,「帶我上去。」

  雷德抱起他飛上高空,來到半山腰的位置往下俯瞰,就見島民組成的隊伍像在打獵般在山林中穿梭追逐,此時,他們已能聽見影像裡的吆喝聲此起彼落,無一不在催促大家快追,而最遠方的路頭,依稀可見兩道奔逃的身影。

  雷德加速跟去,認出其中的紅髮麗人,「怪物是指朶爾?他害人了?」

  影像中的朶爾穿著儉樸,灰舊的裙擺因逃跑而沾染塵泥,絲毫沒有血族的光潔華貴,神情卻比照片中迷離的眼眸還要生動。前方拉著朶爾的男子則其貌不揚,小眼塌鼻厚唇,身形矮小精壯,皮膚黝黑,眉眼間卻流露出一股子憨實與固執。

  諾蘭掃過兩人緊緊相牽的手,再打量一番朶爾臉上的惶恐無助,思忖了會,就取出手機啟動錄影,「未必。」

  雷德問:「怎麼說?」

  「大地在怒吼,牲畜在發狂,瘟疫蔓延,聖殿腐朽……」諾蘭重述阿肯憶起的怪物詛咒,「以你二十一世紀的人來看,這代表什麼?」

  雷德挑了下眉,感覺今天貌似是個考試日,「我在認識你之前,一定只會認為是地殼板塊運動所引發的自然現象,但認識你之後,科學就再也不是唯一解答了。」

  諾蘭無語地瞥了他一眼,「以這案子而言,就是唯一解答。大地怒吼是因為板塊震動,動物比人類靈敏,一感覺到威脅就集體逃亡,對人類來說就像在發狂,而即將爆發的火山會事先噴出含硫氣體,動植物也會因而生病或死亡,人們就以為是瘟疫感染。」

  「那聖殿腐朽呢?」雷德又問。

  「空氣物質改變,金屬易鏽,特別是銀製品,別說聖殿雕像鏽褪,就是家裡的刀叉匙也會變色。」諾蘭的神情漸冷,「島上的人封閉太久,恐怕還以為火山是山神發怒。」

  所謂的怪物詛咒,只是一個倒楣鬼因島民的無知而背上的黑鍋。

  雷德沉著臉沒有說話,僅是抱著諾蘭尾隨幻象,默默觀看這場三世紀前的笑話。

  越是接近山頭,影像越是鮮明,交談聲也越漸清楚。

  男人扶起跌倒的朶爾,以帶著奇怪腔調的西班牙語說:「快到了,再撐一下。」

  朶爾搖搖頭,「別管我,你快先離開這裡,我擺脫他們就去找你。」

  男人急切地說:「不行,我不要他們傷害你,我該聽你的話保密的,都是我的錯。」

  追兵越來越近,兩人相互扶持地逃到山的另一側,遠遠望見停靠的船隻,卻仍逃不過被包圍的命運。一如諾蘭的推測,島民將災難源頭指向朶爾,夾雜土語與西班牙語的七嘴八舌中,有指證他食生肉血,有控訴他魅惑男人,更有說他施法惹怒山神帶來詛咒。

  「你們都誤會了,朶爾不傷害人的……」男子拼命為朶爾辯解,卻被淹沒在一片謾罵聲中。沒人在乎真相是什麼,只管堅持他們自認無懈可擊的怪物詛咒。

  地殼震動越烈,山頭冒出不尋常的煙霧,空氣變得異常灼熱,人們越加憤慨,一顆石頭橫空丟來,將朶爾的額頭砸出一個血窟,傷口卻在轉瞬間癒合,更加證實她非人的身份。

  「啊——山神發怒了!」

  一個婦人尖叫地指著山峰,只見赤紅的火光透出地縫,好似山體將要崩裂的徵兆,將眾人的恐懼拉到最高點,令他們拋棄所有人性,瘋狂攻擊眼中的罪魁禍首。

  「殺了她祭神!」

  鋤頭、鐮刀、棒槌……所有能傷人的器具如狂風暴雨落下,矮小的男人死命護著朶爾,試圖擋下所有傷害,邊咳著血大喊:「不要啊!不要打!她是無辜的!」

  然而,發狂的人們已忘了男人也是他們的同伴,是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山砍柴、出海捕魚、喝酒跳舞的朋友,直到男人被活活打死,都停不下被激發的獸性。

  朶爾抱緊男人血肉模糊的屍體,絕望悲痛地哭喊:「為什麼?」

  滿是淚痕的臉蛋染上鮮血,卻未減分毫美麗,不論怎樣的利器,都無法在她身上留下半點傷痕。她是菲涅克斯家主親傳的血族,擁有絕對不死的永生,即便穿破胸膛、敲碎頭顱,痛得生不如死,都無法結束生命。

  漸漸地,瘋狂的暴民選擇了慘無人道的酷刑。

  迷戀她美貌的男人們輪番姦淫她的身體,妒恨她的女人們反覆切割她的皮肉,終於,被放盡血液的人不再痛苦掙扎,她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凝望戀人被扔棄一旁的冰冷屍體,再流不出血淚的眼眸浮上怨毒的恨意。

  斧頭砍下她的頭,無知的人們集好朶爾殘破的屍體,淋上油丟下火把,虔誠地朝已噴出火花的山頭膜拜,以為能平息山神怒火,卻驚恐地發現,山神非但沒有息怒,理應消滅怪物的火還越燒越烈,最後竟化成火鳥凌空升起。

  漫天火光迅速點燃整座山林,淒厲的哀嚎響徹雲霄,即便隨後噴發的火山岩漿覆蓋整座島嶼,鳳凰涅槃的火焰也不曾平息,直到兩千條罪魂被焚燒殆盡為止。

  迴空輪緩緩停住,曾經的大火也瞬間消失,回到現世的焦黑荒土。

  沉默令空氣異常凝重。

  雷德震驚得無以復加,饒是他曾為呼風喚雨的黑道老大,經營過許多見不得光的生意,手下也幹過不少非法勾當,都無法接受那場毫無人性的暴行。他深吸口氣,試圖平息被血腥畫面激起的惡鬼戾性,卻聽諾蘭冷笑一聲。

  「人類永遠都是這般愚蠢沒用。」

  雷德一囧,無語看向懷裡的冰山美人,「蘭,你也是人類。」

  「……」

  「我也曾是人類。」

  「……」

  「你最疼愛的舒嬿也是人類來的。」

  「你閉嘴!」

  瞭解了兩千條亡魂消失的緣由,便沒必要再待在此處了。諾蘭將影片傳給蔚仙後,就讓雷德抱著他往山下飛去。現在,他們最需要關注的是朶爾的去向,以及攻擊他們的不明生物……呃,當然還有那頭被遺忘許久的肯尼熊。

  荒山無樹林遮蔽,兩人依循老方的指引而行,沒多久,就遠遠望見阿肯忙碌摸索的身影。淺淡的月光孤零灑落,照出對方憨傻又茫然的面容。

  雷德不由好奇,「他會是這場暴行裡的誰?」

  「你覺得呢?」諾蘭一臉淡漠,似乎早有答案。

  其實,蔚仙在跟他講完「某亡魂被陰獸吃掉」的歷險記後,再次展現了無視職員隱私權的優良美德,興致勃勃地分享:「八一八辣個忘記老婆長相的蠢熊,據說他確實曾跟一個血族有段短暫的姻緣喔,這個消息來源是月老的親傳愛徒,絕對可靠。」

  雷德打量阿肯焦急的神情,再連接對方說過的話,輕哼道:「豔福不淺啊。」

  諾蘭默默地看向他。

  雷德緊接著又補充:「但我還是覺得你比朶爾漂亮可愛。」

  諾蘭大怒。就不能換個形容詞?

  這時,遠方爆起一聲炸響,銀藍色的亮光從他們紮營燒烤的湖邊森林乍現,海風也吹來些許騷動與不屬人間的硫磺氣息,其中還雜夾腥甜的麝香與悶熱的潮味。

  諾蘭微勾嘴角,眼底閃爍著計謀得逞的狡黠,「欲魔他們暫時被困住出不來,我們有兩個小時,去把那隻蠢熊叫回來,我們直接去朶爾的藏身處。」

  「你知道朶爾在哪?」雷德環緊雙臂,愛極諾蘭這個壞心眼的模樣。

  「桀普說過,火鳥衝破無珠之眼時,天空曾出現一條巨蛇。」諾蘭舉起已癒合成一道淺淺疤痕的手,「攻擊我們的那個鬼靈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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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3 01: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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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小屋


  淡薄的影子穿梭在土石之間,悄然尾隨前方的人,直到遠方的山頭忽然冒出沖天火光,似在重演三百多年前的慘劇,才抬頭注視不該出現在這時空的景象。

  細長的瞳孔豎得像條直線,恍惚間,牠再次聽見男人呢喃著:「米埃莫。」

  「嘶……」牠輕吐著信子,在原地猶豫地盤繞幾圈,才緩緩地朝男人游移過去。正當牠快要碰觸到對方的腳踝時,一聲低喝便從天而降。

  「蠢熊!該去找朶爾了。」

  影子迅速退入黑暗中,緊緊盯著落地的兩人,目光透出森冷的凶意。

  「肯尼熊?」

  雷德喊了幾聲都沒得到回應,不由浮現幾分不耐。諾蘭也受夠阿肯這失心瘋的蠢樣,便灌注靈力抽去一鞭。阿肯被打得一個哆嗦,總算清醒過來。

  「這是哪?我怎麼會在這?」阿肯茫然地揉著頭。

  「鬼都不知道你為何跑到這。」雷德沒好氣道:「再亂跑,我就把你也吃了!」

  阿肯委屈地縮起肩膀,也沒想到對方恐怕啃斷牙都啃不下自己,就哭喪著臉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麼了,腦袋一團亂,我……我……」

  諾蘭掏出一根菸,語氣平淡得聽不出情緒,「你既因緣際會轉生為陰獸,便算是過了一世輪迴,不論前塵如何,你若連今世偵察員的本分都做不好,就別再妄想前世。」

  阿肯羞愧地低下頭,「是。」

  「蘭?」雷德不解地看諾蘭燃起菸,混在菸草味裡的靈氣比往常都還香甜濃郁。

  諾蘭不動聲色地朝阿肯身後瞥去一眼,於意念中交代雷德:「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鬼靈,沒有多少把握能制服,你看著肯尼熊,別讓他給我扯後腿。」

  「但是……」反對的話未完就被一個眼刀打斷,雷德掙扎地皺起眉,直到諾蘭不耐煩地冷下臉,才不情不願地退到阿肯身邊,瞪了眼滿臉問號的蠢熊。

  三人在山岩中小心攀行,融合靈力的香味隨白煙一路散開,像一縷尾隨他們的清風,但諾蘭手中的菸卻像燒不盡般地毫無消減。待他們離開陡峭的山腰,回到靠近山腳的地方時,受令勘查的老方回來了。

  聽完老方的窸窣耳語,諾蘭點了點頭,讓他帶頭前進。

  了無生氣的死山失去遮蔭,舉頭便是遼闊的天空,一抹彎月懸於黑幕中,將這段路途照得有幾分淒涼,卻聊勝於無。終於,他們看到前方出現一撮不自然的陰影,再走近一看,竟是一小片團簇在這荒蕪之地的樹林,看起來十分突兀。

  諾蘭打量這唯一沒受鳳凰之火摧殘的綠地,「找到了。」

  話才說完,一陣強風大作,在耳邊尖銳地呼嘯著,諾蘭的菸也瞬間短上一大截,瀰漫的煙霧卻越發濃白,宛如一張用騰騰殺氣編織的網,將他們層層包圍。

  來了!

  雷德第一反應就想擋在諾蘭身前,但想起先前的交代,不得不壓下衝動,就這麼一個短短的分神,陰冷的腥味已迎面撲來。他看阿肯仍一臉茫地站著,就緊急推開對方,再順勢一滾,才恰恰錯開一股掃過身側的力道。他起身,竟見慘澹月光下,一條比成人還粗壯兩倍的黑色巨蟒騰起上身,朝諾蘭張開銳利的毒牙。

  「蘭!」雷德臉色驟變,就要衝去。

  誰知,阿肯不知發什麼瘋,竟大驚失色地撲過來拉住他,「不可以!」

  「你做什麼?放手!」雷德氣極,恨不得撕裂礙事的傢伙。

  阿肯卻像沒感覺到威脅般,不停在他們之間張望,邊慌亂地說:「不可以傷害人,不可以,你們、你們不要打架!」

  「都閉嘴,這裡交給我,你們先去找人!」諾蘭抽出匕首朝空一劃,銀光閃過,凌厲的刃風逼得巨蟒退了一下,他便趁勢用菸虛畫一道符文,將對方困在煙陣裡,再反握匕首在另一手的掌心刻畫,就是沒有要逃離的意思。

  雷德見他割得滿手是血,空氣裡盡是對惡鬼來說極為誘人的味道,便明白諾蘭要做什麼。他激動地想要掙脫束縛,偏偏阿肯不動如山,氣得他戾性大發,煞氣滾滾。

  「滾!」

  惡鬼的咆哮震天,驚得巨蟒一個激靈,眼中精光一閃,就拋下以菸味迷幻牠的諾蘭,直奔揪打成一團的兩人。諾蘭神色一凜,迅速割完最後一刀,往褲管擦去流出的血,就提氣一躍,甩出鎖魂鞭。

  盈滿靈光的鞭刃攔腰劃過,痛得巨蟒身形一頓,就見諾蘭已奔至眼前,舉起鮮血淋漓的手,掌心上是一道專門剋制鬼靈的圖騰,以靈血勾勒的印痕散發著甜美的氣味,激起牠本能的懼意與飢渴,吐著信子的嘶聲也越漸激動。牠暴躁地扭動蛇身,體型忽然漲大數倍,有如一頭要吞噬天地的巨獸。

  事已至此,仍不肯放手的阿肯總算改了詞,「冷靜,你們都冷靜下來。」

  雷德咆哮:「你他媽的才冷靜下來,放開我!」

  「你們都給我閉嘴!」諾蘭真是受夠了豬隊友,反手往兩人抽去一鞭後,催動法陣,喝令:「進來!」

  刺眼的光芒乍現,在蛇靈的眉間打下法陣印記,巨蟒裂開血盆大口,試圖抗拒法印的召喚,卻又壓抑不住對靈血的渴求。最後,牠不甘地嘶吼一聲,化作光束穿進諾蘭的身體,陰冷的強風隨之散去,彷彿先前的驚險只是一場幻象。

  「蘭?」雷德心驚膽戰地輕喚著。

  諾蘭默不作聲地低著臉,教人看不清神情。單薄的身子直直立在原地,銀白的月光將他的肌膚照得瑩潤透亮,像一尊孤立於夜幕中的白玉雕像,美麗又清冷。

  阿肯茫然不安地打量著諾蘭,感覺自己似乎又闖禍了,就不敢再抓著雷德不放,小心地囁嚅道:「隊長,你還好吧?」

  諾蘭依然沒有回應。

  正當他們擔心地要上前察看時,諾蘭猛地抬起頭,怒氣騰騰地瞪了過來,一雙本如黑玉深幽的眼眸竟變成直豎的金瞳,一如那條巨蟒鬼靈,驚得兩人衝突又起。

  「混帳蠢蛇!快滾出蘭的身體!」

  「哇啊!蛇先生別傷害隊長,雷德先生別傷害蛇先生!」

  「你們兩個找死的。」實在忍無可忍了,諾蘭怒不可遏地甩出一鞭,露出一對毒蛇獠牙,嘶聲大吼:「我叫你們去找朶爾!」

  被鞭飛的一鬼一熊:「……」

  將死活不肯拋下自己的豬隊友掃進樹林後,諾蘭這才輕吁口氣,試圖壓制體內的頑強蛇靈。半晌,他鬆開鞭子,在一個輕顫搖晃下,身子無力頹倒。


  *  *  *  *


  諾蘭的那一鞭灌注了全部靈力,威力不小,打得兩人一陣翻飛,在樹林裡滾了好幾圈才停下。雷德頂著一頭草葉狼狽地爬起來,卻只見視線昏暗,幢幢樹影徹底淹沒了諾蘭的蹤跡,頓時就心急如焚,恨不得飛奔回去。

  好在老方即時出現,將他攔下,「主人說了,要我們先去找朶爾。」

  這位鬼使跟在諾蘭身邊許久,平日沉默寡言,對諾蘭的命令卻是說一不二,這要是在平日,無人不喜聞樂見,但在這個緊要關頭,雷德就氣得抓心撓肝了。

  「他自己都說沒把握馴服那條蛇,你不擔心他出事?」他怒道。

  老方悠悠地看著他,好似在看一個毛躁的跳腳小輩,「我相信主人。」

  「……」

  說得好像他小瞧諾蘭一樣。

  雷德不甘地輕嘖一聲,仔細感應諾蘭的狀態,確定兩人的聯繫仍在,才暫時收起渾身戾氣,環視幽暗的樹林,片刻後,他再次額冒青筋,「那頭熊又跑哪了?」  

  不遠的草地上,一個黑呼呼的地洞下,正隱隱傳出重物滾落的碰撞聲。

  阿肯不知自己是怎麼掉坑的,只記得他被摔飛落地後,本想著要去找雷德,誰知這樹林也不知怎麼回事,腳下的土越踩越軟,最後竟整個陷了下去,害他連一聲驚呼都來不及發出,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憑空消失。

  幸好這地道不算太深,不過一分鐘,阿肯就「砰」地以臉著地,留下一個完美的大字人形坑,若非他皮硬肉厚,刀槍不入,否則分分鐘得摔得滿地殘。

  「唉唷。」他暈呼呼地爬起來,在黑暗中張望半天,想起這世上還有個叫手機的便利工具,就連忙拿出來打開照明一看,才發現自己掉進一個地洞裡。

  這地洞似乎是用火山灰堆沉而成的空間,面積不大,只要稍微一跳就能摸到頂,岩壁也十分齊整,除了上方有一個明顯是進出用的黑洞外,就不見一點瑕疵,四方角落還各立著一根長木樁,像是為撐起這空間的支柱,連接頂部與地底兩端,樁上刻有許多奇異圖紋,阿肯走過去仔細一瞧,竟是一種避火結界的符文。

  剎那間,一種似曾相識的感傷便浮上心頭,他下意識地轉向身後——只見枯藤斷木,遍地枯草,一棟老舊的小屋獨立其中,屋前有籬笆圍繞,斑駁凋零,屋門半掩,無端透露著淒涼的孤寂,令他怔愣許久。

  這時,耳邊響起蔚仙的詢問:「肯尼熊有聽到嗎?」

  阿肯回過神,立刻回答:「有有有,老大,我掉到一個地洞裡,不知是什麼地方,我該怎麼辦啊?喔,對了,還沒告訴你,我們剛遇到一條好大的蛇,隊長他……不對,應該要從上島說起……」

  蔚仙打斷他,「那些我早就聽到了,你先說說你現在看到什麼。」

  「一棟屋子。」

  「屋裡有什麼?」

  「呃,不知道。」肯尼熊非常老實地問:「我要進去嗎?」

  蔚仙無語,「進,當然進,好屋子不進嗎?」

  阿肯撓了撓熊頭,虛心下問:「老大,你又沒看到,怎麼知道屋子好不好?」

  「……」

  籬笆的作工很紮實,經過這麼久的歲月,依然穩固不搖。阿肯走進院內,望見散落一地的木柴與斧頭,一旁的支架掛著幾條魚乾,地上還有隨手放置的醃菜,彷彿一切都凝滯在久遠之前,唯有發黑的食材與枯萎的花草證明了時光未曾停留。

  目光在屋前的石階流連了會,他踏上去輕輕推開門,一眼就能看清屋內的簡陋擺設。堆著木柴的烤爐前架著一個鍋子,鍋內的東西早已焦爛,看不出原貌,爐旁的桌上有一隻碗,碗裡乾涸的殘漬散發出一股血鏽味,在這密閉之處顯得有幾分不祥,空氣裡卻又雜夾一絲格格不入的淡雅清香,若有似無地撩撥著心弦。

  阿肯循著香味轉向角落,竟見窗櫺下的床有人影微微起伏。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加快腳步,心跳也莫名加快,待一張絕麗的容顏出現在眼前,壓抑已久的複雜情緒就在瞬間化作淚水潰堤——歡喜、惆悵、哀傷、惶恐。

  「朶爾?」他遲疑又難以自制地輕聲低喚,但對方緊閉著雙眸,沒有一點轉醒的跡象,他就只好蹲在床邊,靜靜凝視朶爾安睡的臉龐,嘴角也不自覺勾了起來。

  自從他來到這裡後,回歸的零碎記憶裡,無一不與眼前的人有關。

  那時,人人都在說大海送來一個美麗的精靈,沒有男人不為她瘋狂,沒有女人不渴望擁有她的美貌,但精靈最後卻跌破大家的眼鏡,選擇了一個又醜又窮的樵夫。

  記得有日午後,他在湖邊看見朶爾拉起裙襬,用一雙纖白光裸的腳撥弄著水花,洋溢銀鈴笑聲的嘴角露出兩顆小小的尖牙,可愛得融化了他的心。

  也記得有日黃昏,他在這棟屋前看見朶爾坐在石階上,邊縫衣服邊哼著歌,那首島上人人從小唱到大的童謠,被朶爾唱得有些走音,卻是他聽過最幸福的聲音。

  還有參天老樹下,朶爾像這般蜷著身子沉睡的恬靜。

  阿肯心想,自己一定也是當年那些瘋狂迷戀朶爾的人之一吧。

  「米埃莫。」他情不自禁地低喊著。

  在他的家鄉話裡,這句話代表著「摯愛」,唯有夫妻才能這樣稱呼彼此——米埃莫,朶爾會是他的米埃莫嗎?但後來發生什麼事?為何朶爾會變成害死大家的怪物?

  他用力敲了敲腦袋,試圖記起死前的經歷,直到耳邊響起蔚仙沒好氣的聲音。

  「肯・尼・熊,你又傻到哪去了?沒死就吱一聲!」

  「吱!」阿肯非常聽話。

  「……」

  一股騰騰殺氣正透過通訊器穿來,驚得阿肯虎軀一震,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壓低聲音說:「抱歉,老大,我找到朶爾了,她在睡覺,睡得很熟很可愛喔。」

  「……」

  痴漢如斯,蔚仙也是服了。

  「先別吵醒她,諾蘭的鬼使呢?你們沒在一起嗎?」

  「喔,我們……」

  話未說完,兩隻腿就自身後飛來,狠狠踹中阿肯的屁股。

  「哇!」阿肯下意識一叫,整個身體被踹得往前傾去。他驚慌之下,趕忙兩手撐在床上,以免壓到朶爾。可惜,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熊的體積過重,來人的腳力又過猛,老舊的床架實在禁不起這番衝撞,就「哐啦」一聲,徹底垮掉。

  Oops!

  雷德和老方囧囧有神地收回腳,極具默契地擺出無辜且正經的神情,一同扶起阿肯,親切且凝重地關問:「還好吧?怎麼突然跌倒了?看,東西都被你撞壞了。」

  沒看到現場的蔚仙痛心疾首:「肯尼熊,別光是長塊頭,體感平衡才重要啊!」

  性子單純的阿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只當自己闖禍了,就焦急地連聲道歉,卻在目光對上懷裡大睜的雙眼時,聲音頓時拔高好幾度,「啊——朶爾醒來了——」

  「……」

  蔚仙被震破耳膜,卒。

  幾秒的尷尬過後,就是對未知反應的緊張。

  三人嚴陣以待地盯著朶爾,在見識到或聽說過鳳凰之火的威力後,他們誰也不敢掉以輕心,深怕一個不小心,刺激到這個火焰傳承者,就要一起跟這世界說掰掰。

  慶幸的是,這一回,朶爾沒有如魔族傳說的那樣有起床氣,只是眨了眨迷離的眼眸,從痴漢熊的傻笑移開視線,滑過雷德漠然的神情及老方的方形臉,張望一番空蕩陰暗的四周,最後仰頭注視天花板,秀麗的小臉才浮起深深的疑惑。

  「菲迪?」

  輕柔的嗓音喚出陌生的名字,讓人一愣。

  「誰?」雷德問道。

  朶爾看向他們,以濃濃的異國腔說:「我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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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4 02:2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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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莫茲


  降服鬼靈,說穿了,就是靈魂的精神對決,多數御鬼師會以術法逼迫鬼靈臣服,或提供特定物件誘使鬼靈服從,而諾蘭卻獨闢一道,選擇了最吃力的路——附身共鳴。

  冷血動物獨有的黏滑竄上脊髓,彷彿身體內外都被數以萬計的蛇群包圍,滿腦子都是嘶嘶聲響,悚然至極。諾蘭咬緊牙關,強忍著侵入血脈的冰寒,試圖尋找突破點。

  上一回這般痛苦,是為了收服舒嬿那隻千年厲鬼,這一回又艱險更勝,天曉得這條蛇靈存在了多久,又經歷過些什麼,才得以修成這般。

  憤怒、恐懼、驚慌、擔憂、不安……源源不絕而來,是蛇靈最真實的感受。

  動物不同於人類,靈智未開,覺魂低劣,故一死即入輪迴,唯畜生道一途。雖然仍有少數動物能修練成精,卻也需天時地利人和的罕見的機緣,更少有能化為鬼靈修行的,但這條蛇竟能在死後徘徊人間修成鬼靈,必然是有相當強大的執念與羈絆。

  意識穿過重重混亂,總算捕捉到潛藏其下強烈的情感,他依此追溯良久後,凌亂的畫面終於停在最初的那一刻——黑暗裂出一線曙光,牠渾身濕黏地破殼而出,就被一雙小手溫柔捧起,朦朧的視野裡是一張小孩稚嫩可愛的笑臉。

  當雷德等人帶著朶爾回到樹林前時,就見諾蘭倒在地上,微顫的身子有一抹蛇影忽隱忽現,蒼白的肌膚冒出一層冷汗,像極細薄的蛇鱗,正是一人一蛇靈魂拉踞的時刻。

  雷德扶起他,打算抓出那條蛇靈,卻在手即將探入諾蘭體內時,就被握住,他不禁心急地說:「你耗損太多精力了!」

  諾蘭沒有應答,只是睜開化為蛇瞳的雙眼,望向正困惑注視自己的朶爾,屬於蛇靈的依戀再次奔騰。與鬼靈共鳴,能讓他體會到對方的情感,如親身經歷。

  朶爾像感應到什麼,伸手輕觸他的臉,訝異又不解地說:「菲迪?」

  諾蘭的面容十分平靜,眼眸卻在這一刻落下了一滴淚,那是來自蛇靈的哀傷。他沒有阻止朶爾的親近,任由菲迪操控些微舉動,用臉輕蹭朶爾的手,如同主寵平日間的親暱,但口吻依然平淡,「牠為了照顧你,在人間滯留太久,已失去輪迴的資格,這次牠救你逃出魔界,早已元氣大傷,若再拖延,必會魂飛魄散。」

  朶爾驚訝地收回手,吶吶道:「他……為什麼都沒有告訴我?」

  聽朶爾的用詞是「他」而非「牠」,便知菲迪在她心中的地位。

  半晌,朶爾又像收到什麼回應,失落地搖搖頭,「不,是我不好。」

  諾蘭蹙了下眉,發現她與蛇靈似乎有獨特的交流方式,這念頭一起,腦海就閃過一人一蛇互動的過往,還有朶爾對動植物說話的畫面,聽內容與神態,竟也不是言之無物的自言自語。

  「你能感應自然?」他不禁訝異道。

  靈能史上確實出現過能與自然萬物溝通的人。在古時,他們一向是擔任祭司之類的神職,能為蒼生感知天災以避禍,但這類人十分罕見,千年才可能遇見一個,有記載者更是寥寥無幾,因而不論是諾蘭還是通訊器裡的蔚仙都十分震驚。

  血族居然藏了一個自然系感應者,而對方還可能是火焰傳承者?

  朶爾的臉上閃過幾分慌張,似乎就要否認,但估計是從菲迪那裡得知自己瞞不過了,才又遲疑了會,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不能說。」

  諾蘭靜默地望著她,腦海裡閃過幾段蛇靈的記憶,很快就釐清了思緒。

  朶爾原是人類,生來就能感應自然萬物,但因出身卑微,家人怕她被當成怪物,便要她隱藏天賦,因此,恐怕連菲涅克斯家主在進行初擁時,也不完全清楚她的能力。

  這麼一來,當年島民對朶爾的態度便有了解釋。能感應自然,當然也能察覺即將爆發的災難,樵夫為了救大家,將朶爾的感應說出去,才引來誤會惹禍上身。

  哼,無知又封閉的愚蠢人類,竟將唯一能指引他們生路的人凌虐致死。

  諾蘭心中一把火,忍不住刻薄地嘲諷:「虧你活了三千多年,都知道要保密,竟還天真地透露火山爆發的天機,難道就不會直接帶那個蠢貨離開嗎?」

  誰知,朶爾竟滿頭問號,一臉無辜地問:「什麼火山?帶誰離開?菲迪嗎?」

  「……」

  這真是大轉折!

  諾蘭與雷德面面相覷,難道土地記憶裡的朶爾是另一個人?

  掉隊又記憶錯亂的阿肯,也一頭霧水地撓撓頭,「隊長,你在說什麼啊?」

  諾蘭正要開口,就聽腦海響起一聲:「憋說!」

  陌生的童音咬著極不流暢的字語,好似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娃,讓他眸光一閃。

  這時,悶臭的硫磺味隨風吹來,月光像被遮上一塊布幕倏然黯淡,近百道黑霧飛過夜空急馳而來,化作人形落地,為首的又是那位企圖劫機的魔族機長,果真是本體猶在,分靈長存——殺了一個分靈,還有千千萬萬個分靈。

  雷德臉色不善地丟出一句:「難吃的雞肉。」

  「……」機長差點氣哭。吃人家的分靈還嫌人家難吃,人類就是這麼渣!

  諾蘭推開雷德的攙扶站起身,「你們跟蹤欲魔來的?」

  「呵,有誰比他更懂得追蹤你?不過我沒他這麼急色,直接衝進陷阱裡。」機長深知反派死於話多,便直接下令:「留下朶爾,其他的全殺了!」

  眾魔齊出,天地色變。

  撇去朶爾不談,諾蘭他們包含鬼使在內一共只有四個人,面對這群恨不得將他們粉身碎骨的魔物大隊,根本是以卵擊石,毫無勝算。

  鋼筋鐵骨聖母熊阿肯慌張大喊:「別打架啊!會受傷的!」

  諾蘭氣定神閒地取出一個四連環,朝空中一扔,交錯的銀環在月光下旋轉,折射出冰冷的銀芒。老方收到指示,立刻雙手結印朝上注入靈力,一道結界便自四連環罩下,將他們嚴嚴實實地護在裡頭。

  機長不屑地恥笑,「原來你也有當縮頭烏龜的時候,怎麼?想等欲魔來救你?別妄想了,一道破結界而已,撐不了多久的。」

  「誰說我在等他?」諾蘭說完,就抓過朶爾低語一句,將她用力推了出去。

  「不要啊,朶爾!」阿肯急切地越過諾蘭,想拉回朶爾,卻不想蛇影恰好隱現,又不湊巧地噴了他一臉毒液,讓他眼皮一翻,不省人事去了。

  「嘶——」菲迪掙扎地要脫離掌控飛向朶爾。

  雷德眼明手快地抓住蛇頭,欲施力剿了這條冥頑不靈的蛇,誰知諾蘭反手就將菲迪奪回去,並再次推入體內,本就憔悴的面容再次血色全失。

  「蘭!」雷德氣得怒吼。

  諾蘭瞪了他一眼,將迴空輪遞過去,「要就配合,不然滾。」

  「你!」雷德咬牙瞪著他半晌,才臉色鐵青地接過迴空輪,「不准再說這句話。」

  諾蘭沒有回話,只是一臉漠然地望回前方,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雷德氣惱至極,又莫可奈何,畢竟眼下不是吵架的時候,便依循諾蘭用意念傳達的指示操作迴空輪。

  結界外,朶爾孤立在張牙舞爪的魔群中,茫然地呢喃著諾蘭先前的耳語。

  ——「你回來阿蘭卡佩雷是為了什麼?」

  恣意肆虐的粗暴惡行、此起彼落的咒罵殺聲,發生在同樣的海島、同樣的火山、同樣的夜晚,亦是同樣的勢力懸殊,宛如久遠前的一場噩夢,鮮明地喚起記憶深處的恐懼。

  漸漸地,空氣開始變得滾燙。

  「喀嚓!」

  一聲輕響,迴空輪閃爍著光芒,在雷德的掌心轉動,千百人影、千百火光、千百醜惡,穿越過三百時光,於魔物的震愕中乍現,齊聲吆喝著:「殺了怪物!」

  剎那間,火光自朶爾空洞的雙眸燃起。

  「啊——」

  鳳凰浴火,萬惡俱滅。


  *  *  *  *


  「Bravo!」

  熱烈的掌聲於夜空響起,像是觀賞完一齣動人的樂劇,教人為之喝采。

  掙脫陷阱的欲魔沒再急著去找人,就直接回到岸邊,悠哉地坐在海灘椅上,喝著插了把小紙傘的Pina Colada,聽著沙沙浪潮,欣賞遠方燦爛如花的漫天大火。末了,他還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片傳給死對頭,寫下一段感人肺腑的留言。

  「親愛的吾友帕祖,瞧我家寶貝兒多賢慧,為我辦了一場海島燒烤派對,羨慕不?嫉妒不?雖然聽說你們家的肉質不太好,但一分錢一分貨,我們也不好要求太多了。」

  估計風魔看完,肺腑真的都要炸了。

  桀普擦了把冷汗,「老闆,你這麼幫諾蘭大人刷仇恨真的可以嗎?」

  欲魔自覺良好地摀胸,「這一切都是為了愛。」

  堂堂一介魔君為了把一個人類鬼師追到手,刻意投其所好,依據對方的夢中男神,整了一張高貴冷豔風的俊美臉蛋,卻還不改本性地做出如此中二的發言,身為破鏡重圓求復合戰略諮詢師的第一小弟桀普也是服了。

  等到火光漸退,他們又吹了兩個多小時的海風,才等到希冀中的身影。

  「喔,寶貝兒,我不小心把你的船撞壞了。」欲魔毫不羞恥地傳達著「我就是要砸你的船」和「快求我大發慈悲載你們」的濃濃暗示。

  桀普抹了把臉,他真心跟不上老闆的節奏。

  諾蘭瞥了眼已成廢鐵的快艇,無所謂道:「反正是從你船上偷來的。」

  現在才想起來的欲魔:「……」

  桀普不只為老闆的情商著急,還為他的錢庫著急,哭哭。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欲魔就是立志當那黃雀,從頭到尾看似跑腿打雜,給人利用玩弄到底,實則坐收漁翁之利,非但不費吹灰之力地打擊死對頭不說,還圓滿捕獲無珠之眼懸賞的血族,以及自家鬧分手的寵物御鬼師,真是春風得意得很。

  飄散微微焦味的夜色下,大獲全勝的魔君朝無反抗之力的冰山美人邪佞一笑,又在目光落在那膽敢跟他搶人的惡鬼身上時,轉為隱含殺意的冷然。

  雷德卻是在望見欲魔的新樣貌時,不禁一愣——同樣的銀髮碧眼,五官深邃,薄唇緊抿,卻是俊美冷傲更盛,但眉目間竟也有些莫名的熟悉。他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諾蘭,再暗自打量欲魔的臉,心思百轉千回。

  一行人再次回到郵輪頂層的豪華觀海套房,雷德與老方偷偷巡視一圈,發現欲魔的監視更加嚴密了,層層結界密佈,連窗外都黏著幾隻壁虎,擺明是要他們插翅也難飛。

  「我們就這麼跟著他走?」雷德不滿道。

  諾蘭切著熱騰騰的上等牛排,「你有更好的方案?」

  沒、有!

  在風魔派來的魔被消滅後,朶爾就受不住刺激睡了過去,阿肯也被毒液噴得暫時性失明,諾蘭為了馴服蛇靈而耗盡靈力,只有兩個鬼使勉強能戰,但欲魔人多勢眾,別說力戰群魔,他們就連如何安然離開荒島都成了問題。

  「就當是搭個順風船。」諾蘭勉強補充了點能量,就擦了擦嘴,起身走向陽台,「你先去看看肯尼熊和朶爾的狀況,要是還不放心,我不介意你跟老方一樣去門口站崗。」

  「……」

  雷德望著他冷漠的背影,幾度欲言又止,最後只得吞聲下肚。


  又是應當萬籟俱寂的深夜,海風依稀送來魔物的喧鬧聲,一望無際的幽暗遠洋讓人看不清方向,但與來時不同的星空,證明了船隻正在航向非預期的路線。

  諾蘭揉了揉抽疼的太陽穴,雙眼依然是蛇化的束瞳金眸。與朶爾從小一起長大的蛇,怎麼算也都該有三千年修為,性子卻比五歲娃兒還難哄,這會兒竟在發脾氣地鬧冷戰,讓他一直耗用靈力壓制著,始終無法達成協議。

  「出聲,我知道你能說話。」等不到那口齒不清的童音,諾蘭索性冷聲威脅:「不然我就拋下朶爾自己走,你要知道,魔族比人類還殘暴,而美貌未必對他們有用。」

  「壞蛋!你欺虎主人!壞蛋!」

  他頭痛地閉上眼,靠在欄杆處,「難道把她拱手交給風魔就不是欺負?」

  「主人不、喜歡想、想起那些事才、忘掉,你、你還……」

  聽牠氣得結結巴巴,諾蘭輕蔑一笑,「她遭遇那些事時,你在哪?」

  菲迪不說話了,一股深沉的懊悔流進內心,讓諾蘭一下就捕捉到那段過往。

  ——貪玩的蛇靈擅自溜上西班牙商人的船,偷嚐艙底的昂貴美酒,醉得天昏地暗不醒蛇事,等醒來時,船已不知航到何處,牠感應到主人的痛苦,立刻趕了回去,卻為時已晚,只見到滿目瘡痍的死島與悲泣哀鳴的火鳥。

  「呵,你修了三千年,連人形都化不了,說話不流利,心智又不堅,就這德行,還以為幫她遮掩躲藏就能保護她?」諾蘭一針見血道:「她會走到這地步,你功勞不小。」

  「嗚……嗚啊——」

  炸毛的童音轉成委屈的啜泣,外加幾聲「壞蛋」的指責,讓諾蘭的頭更痛了。

  動物的腦袋不比人類,菲迪的心智如孩童,加上與朶爾的羈絆過深,又不思修練,以至於靈智開化不全,加重馴服難度,簡單來說,就是不可理喻,也難動之以情,畢竟對菲迪來說,就算朶爾不被魔族搶走,落在偵察員的手上也依然在劫難逃,因為三百年前的滅島之災雖是人類自作孽不可活,但毀人魂魄是大罪,地府絕不會手下留情。

  於是,諾蘭半放棄地說:「總之你跟著我修煉,我會盡全力保證朶爾的安全,這提議你自己慢慢想清楚,現在我需要知道,她五年前失蹤時發生什麼事。」

  「不要、才、才告訴你……嗚……」

  悲劇的文法,這條蛇離修練成人的距離真不小。

  諾蘭忽然想收回提議了,便隨口威脅:「好,我通知那些壞魔族抓走她。」

  「不可以!」

  胸口被狠狠一撞,是蛇靈的反抗。他強忍氣息凝滯的不適,迅速捉住那股不安,強行共鳴,腦海隨即閃過幾個片段,眉間的皺痕也越深了。

  ——浮誇的華麗臥房裡,三道人影在床上交疊,流洩出曖昧的低喘呻吟,朶爾被兩個男人夾在中間,神情痛苦又歡愉,最後在一陣劇烈顛簸中,咬下其中一人的脖子。

  諾蘭好囧。

  這蠢蛇居然連主人的床事都偷看?

  幸好那畫面只停留片刻,視線就由上往下落在床底,接著眼前一暗,只剩下透進床單縫隙的燈光能照明,菲迪估計是溜到床底了。

  許久後,激烈的聲響停止,談話聲斷續響起。

  「什麼樣的小貓非讓我初擁不可?」

  男人的聲線低醇優雅,既會提到初擁,必然也是血族。傳聞菲涅克斯的么子奧費歐在與人談生意時,會讓最寵愛的情婦招待對方,是個嗜好惡劣的傢伙。

  另一人沒有回答,僅是一聲輕笑,就令諾蘭心中一凜——是約翰・道爾!

  兩人又交談幾句,都是圍繞在那隻名叫尤爾的「小貓」身上,地點在台灣。

  「對他有大計劃?」奧費歐的語氣十分輕佻,像是不相信尤爾有多大的能耐,竟能吸引無珠之眼的注意。而事實上,這位輕敵的高傲血族也確實在犯下數起命案後,就栽在尤爾的手上——當然,此刻的諾蘭並不清楚這些細節,只聽說奧費歐被偵察員捉拿歸案後,引起血族與地府不小的紛爭,後來讓菲涅克斯家族領回去刑罰軟禁了。

  共鳴的畫面漸漸模糊,諾蘭氣息一滯,正是靈力又快耗盡的跡象,三千年的羈絆,讓一個修為不足百年的鬼師來挑戰,的確是過於吃重。

  他抓緊欄杆,感覺蛇類的黏滑感再次鑽入骨髓,幾乎就要讓他把持不住。

  忽然,熟悉的麝香氣息迎面而來,他感覺自己被擁進一個結實的懷抱,接著有人吻上他的唇,注入一股溫熱而滋潤的能量,補充他幾乎乾涸的靈力。

  畫面再次清晰,共鳴的節奏重回手中。

  ——吸食魔血的朶爾沉睡不醒,菲迪焦急地打轉,就見約翰憑空現身,抱起朶爾。牠試圖奪回主人,卻被對方開槍射傷,從此開始牠負傷尋人的漫長旅途。

  約翰臨離去前,像在跟誰說話,低語了句:「第一把鑰匙找到了。」

  鑰匙是指什麼?

  想起關於朶爾的傳言,加上今日的見聞,諾蘭的神色也複雜了起來。

  罕見的體質、罕見的自然系靈能力、罕見的菲涅克斯傳承者,這三樣分開來,每一個都已是稀有,也足以為自身帶來難以承受的災禍,卻同時集合在一個人身上,這究竟是上天賜予的禮物,抑或是詛咒?

  不論是暗隱主的陰謀,還是蔚仙的計畫,朶爾都是其中一個關鍵,但她在審判末日這場預見的大災噩裡,究竟是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又是為何以這樣的形式來到這世上?

  這一刻,他感覺到一股若有似無的力量,在天道之下以無數大小因果編織成一張巨網,將他們每一個人纏繞在這千絲萬縷中,朝一個既定的預見結果推動。

  預見不可變,唯有在預見之外尋求轉機,而轉機也不過是這些因果的一環。

  關於朶爾失蹤前的線索到此為止,剩下的全是菲迪茫無頭緒的焦躁。

  諾蘭切斷共鳴感應,一睜開眼,就望見他曾注視無數年的熟悉臉龐。與記憶中泰特斯一模一樣的俊美容顏正含著淺淺笑意,是他長久來只能在午夜夢迴中奢想的眷戀,卻始終求而不得,也不敢妄求。

  即便只是一張幻化出來的面具,在他最虛弱的時刻,也總會難以自拔地沉溺。

  諾蘭別開臉,錯過對方還欲落下的吻,「我沒答應要見你。」

  欲魔惆悵地嘆了口氣,故作傷懷的姿態徹底破壞了先前營造出來的俊雅,「寶貝兒,我們這麼久沒見,你一點都不想我嗎?我好傷心。」

  諾蘭無語,轉身就要回房。

  欲魔拉住他,「我來是要還你東西。」

  一把短棍被強行塞進手裡,諾蘭低頭一看,竟是他遺落在墨西哥灣海底的鞭刃。這瞬間,眼底的冰寒稍有消融。自他入行以來,這把改造過的武器就一直被帶在身邊,陪他經歷過無數次出生入死,儘管威力不如蔚仙送的鎖魂鞭,卻始終是舊的順手。

  「謝謝。」他說完,就在欲魔一臉得逞的欣喜下,再開嘲諷:「多虧你跟暗隱主的合作無間,讓它泡了這麼久的海水,差點回不來。」

  「……」

  欲魔心虛地笑了笑,趕緊摟住諾蘭的腰,柔聲討好,「累了吧,這蛇靈有三千年的執念,不好馴服,我再給你輸點力量。」

  諾蘭抬起蛇化後更顯犀利的眼,「你怎麼知道牠死了三千年?」

  欲魔一僵。

  「你原本就認識朶爾,還是你跟暗隱主已經串通好了?」諾蘭沒等他回答,就一把扯下腰上的手,冷笑道:「不論是哪一個,你早就打定主意要隱瞞到底,讓我在沒萬全的準備下,不得不冒險收服這條蛇靈,好牽制我的行動吧。」

  「……」

  夜深越涼,海風微強,卻吹不散蔓延的沉默。

  欲魔終是沒輒地收起那副吊兒啷噹,正色道:「我是在保護你。」

  諾蘭默然靠回欄杆,燃起一根菸抽了起來,用純粹未含靈力的尼古丁刺激過度勞累的身子。淺薄的氤氳白煙,讓淡漠的姣好面容更顯清冷,以一份孤寂無聲說著拒絕。

  良久,欲魔才說:「現在整個魔界都在支援他,我不希望你摻和進來。」

  諾蘭問:「你們的目的什麼?」

  「重返人界,回歸光明。」欲魔自嘲道:「魔族被關太久了。」

  諾蘭面無表情地打量著正站在面前的人。

  欲魔收到那質疑的眼神,便伸手輕撫他冰冷的臉龐,失笑感慨:「你不懂,本體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深淵,只能用分靈仰望藍天觸碰你的空虛。」

  諾蘭再次別開臉,不想再注視對方複製出來的那張臉,「從他陷害我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摻和進來了。」

  欲魔沒好氣地說:「你不一直追著竊魂案,他也不會把氣撒在你身上。」

  「你清楚我為何追竊魂案。」諾蘭一頓,挑眉道:「原來我真是出氣桶?」

  「……」

  「所以你也早就知道是誰陷害我,卻一直謊稱沒線索。」諾蘭的聲音更冷了。

  「……」

  什麼叫越說越錯?反派果然死於話多!

  欲魔無語了會,沉聲說:「下一次,我不一定能保住你。」

  諾蘭冷漠地捻熄菸蒂,「下一次,我也不一定還會手下留情。」

  下一次,兩人也許就是完全的敵人了。

  這麼一個念頭閃過,欲魔就忍不住戾性上頭,掐住諾蘭的脖子,惡聲說:「你可是我最先看中的靈魂,與其哪天被暗隱主毀了,還不如先讓我吞噬了。」

  溫情盡褪的湖綠眼眸浮現陰鷙的狠戾,這便是欲魔的真面目——唯我獨尊,只想掌控、玩弄靈魂,並翻攪心底的陰暗,霸佔獵物所有情感,直到果實成熟時,便將之吞食。

  所以,欲魔口中的愛,從來都不是真心。

  所以,諾蘭從來都不相信欲魔所說的愛。

  他只相信,他們一人一魔並沒有什麼不同——渴求著溫暖,又憎惡這份渴求,他們都是只敢與黑暗為舞的可悲生物,因而他從沒抗拒欲魔的百般糾纏,一如他此刻的毫不掙扎,僅是在窒息的緊梏中,望著對方幾乎要維持不住的幻貌,低弱地吐出一個名字。

  「莫茲。」

  輕柔撩撥著,諾蘭為欲魔所取的名。

  欲魔像被喚醒般,緩緩鬆開手,怔然凝視諾蘭平靜無波的清冷雙眸,最後,他憤恨地咬了下牙,將諾蘭拉進懷裡狠狠地吻了上去,「你這該死的人類!」

  「……」

  房間裡,雷德巡視歸來,望著陽台上緊緊交纏的兩道身影,臉上爬滿了妒恨。

  一抹詭異的黑霧浮上惡鬼腥紅的眼底,瞬閃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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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6 00: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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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妖孽退散


  好不容易應付完欲魔的胡攪蠻纏,也勉強擺平菲迪的無理取鬧,又費力安撫雷德的醋勁後,諾蘭總算能蒙頭大睡。誰知他還沒睡飽,就被一串的來訊通知吵醒。

  「諾蘭諾蘭諾蘭諾蘭諾蘭諾蘭蘭蘭蘭蘭蘭蘭蘭蘭!」

  「……」

  諾蘭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時間,頓時一個怒火攻心,差點把通訊器扔進大海裡。他鐵青著臉按下通訊器,劈頭就是一句:「你還沒死?」

  睡眠不足的起床氣真的非常大!

  「沒,雖然不如你好吃好睡好住又有兩位夫人的愛情滋潤,但本仙君依然茁壯堅強,活得非常好,多謝關心。」蔚仙表示他才沒有在酸。

  諾蘭無語,又耐不住渾身酸軟,只得倒回床上,說:「其他人呢?」

  欲魔在船上佈的結界極為嚴密,幾乎將他們與外界隔絕,不僅手機不通,網路也沒得上,還不知設了什麼法陣,讓他無法聯繫結界外的鬼使們,幸好蔚仙的通訊器夠強悍,竟能無視所有屏障照常運作,果真是靈能界第一科研天才的傑作。

  「唉——」蔚仙先是發出一聲如滄桑老人的幽怨長嘆,才拖拉著沙啞的嗓音,以六個字道出無數辛酸血淚,「淒淒慘慘戚戚。」

  「……」

  時間回到三十六個小時前。

  台灣某處,一條面對著大馬路的陰暗小巷閃過幾道黑影,有常人聽不到的悉簌低語。馬路的對面矗立著一座恢弘的道觀,雕梁畫棟,飛簷疊巒,盤龍金漆,凜然不可侵犯,唯獨朱門緊閉,少了裊裊清煙,卻多了幾輛電視台的車停在道觀外。

  龍鬼裡,一個青年戴著黑色護目鏡蹲在椅子上,捧著一碗味味A紅燒牛肉麵,盯著大螢幕上的道觀,散發出猥瑣的氣息,「門戶緊閉,老子敢說,肯定有陷阱。」

  一旁的中年大叔戴著同款的黑色護目鏡,雖坐得中規中矩,卻習慣性地脖子前傾,彰顯了他整天龜在電腦前的職業屬性。他熟練地操作複雜的鍵盤,拉近鏡頭,放大門上的小小告示,唸出上頭的字:「開放時間,早上六點到晚上九點。」

  兩人再同時往螢幕右下角的時間瞧去——早上五點五十六分。

  「……」

  蔚仙甩著袖袍穿過牆面走來,腳邊跟著一隻看似兇巴巴的哈士奇,只見那哈士奇的體型極為矮小,毛髮也毫無光澤,竟是以一種布質纖維織成的,靈活擺動的四肢也相當軟綿,沒有爪子踩地的聲響,就連身後擺動的尾巴也是一條毛絨纖維,若非牠的神韻變化自然,任誰都只會當牠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偶。

  他輕輕拍了拍自家二哈,見兩宅宅還在對著螢幕發呆,便無奈地說:「別看了,這麼盯也盯不出一個張家人。」

  中年男子說:「我不太明白,既然張穹病危,為何他不去醫院,反而躲在道觀裡。」

  「可見他們也察覺到了。」蔚仙指了指道觀外的黑影,「看,道觀靈光雖盛,卻已瘴氣四伏,而張家在發出病危簡訊後就斷了聯繫,定是在防範什麼。他們既不能待在家裡,也不能在這風頭往醫院跑,就只能躲在最能驅魔避邪的地方了。」

  中年男子又問:「但道觀這麼顯眼,不是更好找嗎?」

  「顆顆,所以肯定有陷阱。」青年代為回答。

  蔚仙點頭,「就不知這些陷阱到最後會是困了誰。別只盯著大門瞧,查查道觀有哪些出入口或密道,所有布置都要一清二楚。」

  「喔。」

  中年男子立即照辦。青年則呼嚕呼嚕地吃完泡麵,就抹了把滿嘴紅油,鑽回桌子底下,繼續琢磨那堆不知幹啥用的儀器。

  果然,六點一到,道觀的大門緩緩開啟,觀內卻空曠冷清,不見一人。一道黑影鑽入一個路人的體內,避開驅邪的靈光踏進去,卻像遇到鬼打牆般在前院茫然打轉,沒多久,就又像撞上無形的電流牆,驚叫地逃出來,證明了此路不通。

  蔚仙看了看正在敲打鍵盤的人,又瞧了眼蹲在桌下鼓搗的背影,便坐上一旁的沙發,交疊著雙手細細思量。二哈也隨之跳上沙發,乖巧地趴在他的大腿上。

  不一會,細微的腳步聲走來,接著身旁一陷,就聽一聲輕嘆。

  蔚仙抬眼望去,見一位年紀半百的男人取下銀絲眼鏡,眉間與眼角滿是風霜,看來疲憊至極,便輕聲說:「辛苦你了,乞顏。」

  被喚作乞顏的男人頓了下,搖頭道:「比不上在外頭日夜奔波的那一位,更比不上你。這麼多年來,老夫還未曾見你闔眼歇過,這句辛苦了不該由你來說。」

  蔚仙笑而不語。

  五年多前,第七殿董閻王不顧儀節,擅闖紫霄宮為愛子上奏求情,又因七世子勾結魔物叛亂之事有太多疑點,天帝對地府草草結案也有所疑惑,故有意介入,卻礙於天界不得輕易干涉下界事務的規矩,只得暫且批准刑罰,再藉口提前派出監審官。

  於是,蔚仙一接到諭旨,就立即搶先找到罷課司機與拔個死機,又在乞顏被拘審的期間,設法偷梁換柱救出人。然而,光是如此,仍不足以推展計畫,只得耐心應付諸位閻王的虛與委蛇,邊暗中觀察收攬人才。

  旁人看他整天刷手機滑平板嘻笑聊天,卻不知那些看似遊戲介面的APP,都是他讓研發科雙宅精心設計的情報系統網,更是他部署人脈的重要媒介。

  而地府為了肅清七世子的餘黨,牽連了許多無辜的人,也給了他拉攏人心的大好機會。諾蘭這個能與黑化物為伍卻不受其影響的天才鬼師,便是他亟欲網羅的人才之一。

  巧的是,天界某位仙子為了救被害入獄的諾蘭,特地委託刀叔找上他,而刀叔本就因許久前的一個約定欠了他人情,這回為了諾蘭又添上一筆,讓他一箭雙鵰,收攬諾蘭不說,還同時得了刀叔與該仙子的承諾相助,計畫才得以順利進行。

  豈料,如今又出張瀚倪這樁變故。

  嚴格來說,「福星」其實就是命運安排的變數。兩天兵雖然禍事連連,卻常在無意間擾亂或揭穿更重大的罪行,特別是牽涉到暗隱主的案件,使得最終結果總是福大於禍,教人難以捉摸,所以他在衡量許久後,決定將他們招攬過來。

  但也或許正是如此,才導致張瀚倪的命運轉變。他不知道這次的禍究竟能為世人帶來什麼福,因而這一步棋他必須下得萬分小心,不敢有半分鬆懈。

  兩人沉默了片刻,蔚仙才問:「目前進度如何?」

  乞顏戴回眼鏡,皺眉道:「幾乎都備齊了,預估再一個月,等那人事成歸來,我們便能開始進行儀式,不過,唯一的問題就是能源不足,以我們現在收集到的能量,恐怕還不足以支撐到最後。」

  「一個月……暗隱主既已奪得聖碑,那麼離先知預見的那一天也不遠了。」蔚仙沉吟了會,「你和宿魁有幾成把握?」

  乞顏回答:「若那位大人所言無誤,以我們師徒倆的功力,應當有八成把握,剩下的兩成,就看個人造化了。」

  蔚仙點了點頭,像在思量著什麼。良久後,他忽然低聲問:「為了一個未必能成的希望,令事態演變至此,我這麼做,是否太過自以為是?」

  行錯一步,便是千古罪人,但他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乞顏搖頭苦笑,「預見之事必然發生,即便沒有我們,暗隱主也會走到那一步,這責任不該在你,而是千萬因果所成,這天下的每一個人都身在其中。」

  「唯有將希望寄於預見之外的轉機。」蔚仙悵然一笑,卻更像是在提醒自己。他輕輕摩梭了番手指,就抱緊膝上的哈士奇,垂落的眼眸裡有無盡憐惜。

  這時,通訊器傳來兩天兵的聲音。

  「老大,我什麼時候能出去?我擔心我老爸。」

  「哎,哈尼醬,這邊剛是不是摸過了?啊,蔚老大,你有聽到嗎?」

  「咦?沒有摸過吧,有嗎?」

  「……」

  蔚仙轉頭朝另一面牆的監視螢幕看去,果然又見兩天兵在牆上摸索尋找出口,手中的漢堡還咬得醬汁亂噴,將原本乾淨的客廳變得一團亂,教他頭痛不已。

  幸好,一道溫柔甜美的嗓音及時從通訊器的另一個頻道響起,正是他等待已久的回應。蔚仙心中一喜,連忙回應對方,在一番交談後,才吁了口氣,轉而回答兩天兵。

  「就快了,你們兩個……屎戴西你腦袋裝屎嗎?牆上的蕃茄醬要用水擦,不是用可樂,給我住……也不准用舌頭舔!哈尼醬你這個大近視踩到薯條……小心!」

  只見史戴西一個倒退,剛好撞得哈尼醬手一抖,一塊混著各色醬料的肉片就啪嘰一聲,掉在價格不菲的皮製沙發上,蔚仙就受不住地摀著胸口,無力癱倒。

  嚶!諾蘭自從收了天兵房客就越來越暴躁,果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  *  *  *


  經過兩小時的埋伏,他們終於在另一條街等到一位張家人。

  高挑的青年踏出便利商店,在原地駐足一番,像在決定方向般左右看了看,才一手插著口袋邁開步伐。他不慌不忙地穿過馬路,沿著街道走過一段距離後,就忽然拐進一條偏僻的巷弄,弄得後頭的人有些措手不及。

  他們連忙跟過去,卻不見人影,正張望之際,就聽一聲斥喝。

  「神兵火急如律令!」

  耀眼的罡光猛然襲來,跟蹤者一驚,發出如野獸的嘶吼。

  只見青年手持三張符咒現身,俐落地畫了一圈除穢真火,瞬間消滅尾隨而來的魔物,燦光星火,落灰紛飛,襯出一張有幾分眼熟的臉龐,卻是更加眉目俊朗,英氣颯爽,讓旁觀者無不起身鼓掌,發自肺腑地誠心大喊:「猴塞雷啊!」

  這時,一顆紅白相半的圓球飛來,趁其不備地砸在青年頭上,再光芒一閃,將青年整個人吸進去後,就發出猥瑣的笑聲,原地消失,留下一地灰燼隨風吹散。

  「顆顆,老子多年沒玩寶可夢,依然寶刀未老。」罷課司機非常自豪。

  蔚仙:「……」

  把堂堂天師門下代當家主當成遊戲精靈怪來綁架,這個鍋他是該丟給地府來背呢?還是丟給地府來背呢?反正他個人是絕對不背!

  客廳裡,兩天兵收到放風的通知,正忙得團團轉。

  「被關了這麼多天,終於能出門了,喔,台灣的美眉們!」

  史戴西拉開行李箱,試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還噴了滿身香水,在鏡前搔首弄姿半天,才發現搭檔焦慮地抓著一頭鳥窩,絲毫沒有回家的興奮感,便難得發揮同理心,過去拍拍他的肩,安撫道:「哈尼醬,蔚老大都說了,玄醫生會幫你爸看病,他那麼厲害,你爸一定會沒事的,放心吧。」

  張瀚倪抬起一臉烏雲,含著兩大泡眼淚,搖頭說:「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是回家恐懼症。」

  「嗄?」

  見史戴西沒聽懂,張瀚倪不禁悲從中來,「你們洋人不懂我們華人的苦。」

  「……兄弟,你這叫種族歧視喔。」

  可惜,哈尼醬已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嚶嚶嚶地說:「以前還在讀書時,我每次回家都會被問:『功課如何?有沒有交女朋友?法術練得如何?你什麼時候才能跟你哥一樣?還有不可以交男朋友喔。』畢業後加入偵察隊,每次跟家裡聯絡,我都會被問:『工作如何?有沒有加薪?升階了沒?存款多少?有沒有交女朋友?有沒有計畫買房?買車了沒?法術練得如何?你什麼時候才能跟你哥一樣?還有不可以交男朋友喔,回來多帶幾個LV。』啊!糟了!我忘了買LV!」

  史戴西囧然無語,只好壯烈成仁地說:「我每次回家都被一家族的基佬包圍。」

  「……」

  有人真的很討厭自己的姓氏啊。

  哈尼醬仰天長歎。啊,突然舒心多了!

  他抹了把臉冷靜下來,才發現史戴西穿得西裝筆挺,光潔亮麗,好似要去相親一樣,便納悶地問:「你幹嘛穿得這麼正式?」

  史戴西激昂地握拳說:「我第一次見哈尼醬的家人啊,當然要隆重登場。」

  張瀚倪木著臉,「你只是陪我去探病而已。」

  「老弟!你是我好兄弟!你爸媽就是我爸媽!」史戴西搭著他的肩發出豪語,又癡漢般地挑了挑眉,「聽說你兩個姊姊都是大美人,你可要好好幫我介紹。」

  「滾!」

  「啊,上帝剛降下靈感,說我今天跟紅色有緣,不知是什麼意思?嗯,先來換條紅色內褲好了。」史戴西說著,就低頭解開褲子。

  張瀚倪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打算也去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誰知,他才踏出兩步,竟不小心踩到一包蕃茄醬,就往前一滑。

  「哇啊——」

  「小心!」

  史戴西趕忙伸手拉人,卻被自己褪到一半的褲子絆到,伸出的手剛好抓住張瀚倪的褲腰,就「唰」地一聲,連外褲帶內褲地一起扒下,兩天兵也跟著一前一後地摔倒。

  「痛……」張瀚倪眼冒金星地抬起頭,感覺屁股涼涼的,就往後一摸,頓時漲紅著臉大叫:「死變態,你幹嘛抓我褲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史戴西忍痛地跪起來,趕緊要幫他拉回褲子。

  好死不死,張家青年正好在這個時候被傳送進來,一站定身子,就被這一幕給深深地震撼了,「你……你們……」

  又好死不死,要來迎接青年的蔚仙也正好踏出牆,就被這一幕給森森地驚悚了,還忍不住爆出一句罷課司機流的破英文:「花黑噴?(What happened?)」

  只見張瀚倪兩眼含淚地趴在地上,露出一顆光裸的屁屁,滑落大腿的褲子正被一雙手抓著,而那手的主人也褲子半褪地頂在張瀚倪身後,彷彿在做什麼生命大和諧的活塞運動卡在一半,那畫面簡直是慘不忍睹,令見者無不想自戳雙目。

  張瀚倪聽到聲響,就抬頭望去,不禁一僵,「哥!」

  「哥?」史戴西下意識重複還沒意會過來的中文稱呼。

  張小天師一聽,頓時勃然大怒,抽出一疊斬妖除魔符,殺氣騰騰地大吼:「死變態!誰是你哥?還不快放開我弟?妖孽退散!誅邪!」

  「啊啊啊!誤會誤會!」

  「老大救命啊!」

  蔚仙:「……」

  果然這個鍋還是要丟給地府來背!

  一陣雞飛狗跳後,大家總算在蔚仙的調停下,坐下來好好談話。

  張家大哥首先就一掌拍上哈尼醬的腦殼,「蠢豬!好好的美國不待,你回來幹嘛?」

  張瀚倪納悶地摀著頭,「不是二姊說老爸病危,要我馬上回來嗎?」

  張瀚坤皺眉,「誰?」

  「二姊呀。」張瀚倪扶正歪掉的眼鏡,掏出手機把簡訊調出來。

  張瀚坤接過來看了下,就臉色凝重地說:「二姊兩天前掉了手機,連號碼都換了,這根本不是她發的,你這個豬腦不會想嗎?這麼重要的事,怎麼可能只用簡訊不打電話?」

  張瀚倪委屈了,「但我打給你們,你們都不接,我才只好求老大幫忙啊。」

  「……」

  張瀚坤沒好氣地抽了抽嘴角,偷瞧一眼神情不明的蔚仙,就往自家蠢弟踹了一腳,低聲教訓:「你怎麼這樣亂稱呼仙君,沒大沒小!」

  哈尼醬更委屈了,「可是,哥,仙君的英文我不會唸。」

  「……」

  蔚仙笑呵呵地打圓場,「無妨無妨,本仙君喜歡親民些。」

  對中文半懂非懂的史戴西,完全沒跟上談話內容,便趁此空檔偷偷拐了下張瀚倪,小聲地問:「欸,哈尼醬,你不是只有一個哥哥嗎?」

  「對啊。」張瀚倪沒注意到自家老哥對那獨特的暱稱跳了下眼皮。

  史戴西不解了,「可是你和你哥不是雙胞胎嗎?」

  哈尼醬一聽,就悲從中來,流下兩行清淚,「是雙胞胎啊。」

  史戴西更茫了。他看了看削著俐落板寸頭、長得器宇軒昂的張瀚坤,再看了看翹著一頭鳥窩、長得呆板弱氣的張瀚倪,頓覺造物主深不可測,哈雷路亞!

  「言歸正傳,張小天師方才說令姊並未傳訊給令弟,那令尊的病情可為屬實?」

  蔚仙一出口就是「令」來「令」去,聽得史戴西一頭霧水,只好繼續打量兩兄弟的差異,兀自讚嘆上帝讚美主。張瀚倪則緊張地挺起背,希望老哥能給他一點好消息。

  只可惜,張瀚坤依然眉頭深鎖,在幾經考量後,丟出更沉重的砲雷。

  「實不相瞞,出事的,不只有家父。」

  六天前,有人委託張家幫忙收驚。一般來說,收驚是小事,加上近來靈能界的異動頻繁,張家忙不勝忙,本想派個小輩打發,誰知對方的態度極為強硬,非要家主出馬不可,甚至請來幾位議員關說施壓,張穹沒辦法,只得應了委託,帶幾個弟子前往。

  「對方可是某位李姓政要人物?」蔚仙打斷道。

  「正是。」張瀚坤恭敬地點了頭,「想必仙君早已知曉此事,在下便不多贅述,總之,自那天起,家父的精神就每況愈下,倖存的弟子也在醒來後變得癲狂暴戾,我們便不得不暫時將他們關起來。」

  「那爸到底怎麼樣了?」張瀚倪最著急的還是家人的狀況,但張瀚坤卻似在斟酌什麼,注視他的眼神有濃濃的擔憂與不忍,更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後知後覺的史戴西,這才勉強捕捉到一點訊息,用不甚流利的中文問:「老大,你怎麼知道他們的委託對象是誰?」

  「因為這事在台灣鬧得不小,也驚動了東方地府,我此趟過來,本是因為得知一點線索,想來親自確認,卻不料張家也是受害的一員。」蔚仙長袖一揮,牆上的電視便跳出一段新聞,正是李姓官員一家的風波。

  據報導,李家公子疑似中邪,變得陰鬱自閉,李姓官員愛子心切,請來佛道界各家高手聯手舉辦祈福法會,豈知變故突生,李公子在身上暗藏炸彈自爆,造成百人傷亡,法壇界元氣大傷,李姓夫婦因不堪傷痛雙雙自盡,此事也成了反迷信人士抨擊宗教組織的一大醜聞,認為是怪力亂神的儀式刺激病情所致。

  「專家呼籲,憂鬱症需尋求正確管道治療,切勿迷信誤事……」

  「砰!」

  一聲巨響蓋過記者的聲音,蔚仙默然關掉電視,張瀚倪不可置信地看向兄長,就見張瀚坤氣紅眼地握緊拳頭,一直保持沉穩的氣度終於在此刻崩裂。

  「我們天師門一心除魔衛道,從未敢行傷天害理之事,更別說斂財拐騙,當天參與法會的人也都是各界德高望重的前輩,如今卻被冠上神棍二字,我……」張瀚坤咬緊牙關,自知失態地深吸口氣,硬是吞下後頭的話,才恢復沉靜地對蔚仙說:「我那天與家父通過電話,李家別墅的魔氣極重,絕非新聞報導的精神病。」

  「確實不是。」蔚仙看了眼張瀚倪,開門見山問:「令尊是否自那天起就時而神情恍惚,自言自語,且言行反覆無常,不願親近人?」

  張瀚坤垂眸,無法注視弟弟急切的眼神,「是。」

  「哥!」張瀚倪再遲鈍,也感覺到兄長的態度古怪,似乎在隱瞞他什麼,便按捺不住地說:「爸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都不告訴我?」

  「告訴你?」張瀚坤毫不客氣地瞪過去,「仙君早把你被魔族追殺的事都告訴我們了,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連累別人,能幫上什麼忙?別讓家裡擔心就謝天謝地了!」

  「……」

  兄長的訓罵字句犀利,張瀚倪雖不甘卻也無法反駁,只能難過地低下頭,厚重的鏡片被奪眶而出的眼淚浸出些許白霧,看起來越發委屈可憐。

  史戴西見狀,忍不住為搭檔打抱不平,「喂,哈尼醬只是關心你們而已,你幹嘛這麼兇?被人追殺也不是他願意的,他也很努力要變強了,但敵人就是那麼厲害,有什麼辦法?你看你們那麼多人不也被整得很慘?憑什麼就兇他?」

  張瀚坤頓時冷下臉。史戴西的名聲不小,可以說是全靈能界的笑柄,自家老弟跟這草包搭檔本就讓家裡不滿了,如今又敢介入他們的家務事,當下就讓他用非常標準流利的英文冷聲說:「我在教訓我弟,請外人不要插手。」

  「靠!哈尼醬是我搭檔,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就要插手!」

  「你……」

  「都住嘴!」蔚仙喝令道。

  仙君的靈威一發,瞬間鎮壓全場,卻消抹不掉已被激起的衝突,一時間,兩人你瞪我我瞪你,張瀚倪也頹著肩膀沉默不語,氣氛變得十分尷尬凝重。

  這時,玄宿魁悄然出現,二話不說,就往張瀚坤的手臂插下一根針筒。

  張瀚坤震了一下,只覺身體有什麼被抽走,卻無力抵抗,「你做什麼?」

  「抽樣檢查。」玄宿魁收回注滿靈光的針筒,仔細看了下後,朝蔚仙點點頭表示沒問題,就無視其他人的滿頭霧水,飄然離開。

  蔚仙喝了口茶,緩聲問:「是什麼讓你們決定閉觀設陣、斷絕聯繫?」

  仙君問話,張瀚坤不敢不答:「事發第三天,家父突然下了命令,讓我們不得不懷疑魔族操控李家要求家父出馬的真正目的。」

  「什麼命令?」

  「他說……」張瀚坤不忍地看了眼弟弟,「絕不允許瀚倪踏入家門一步。」

  「什麼?」張瀚倪頓覺腦袋一空,如遭雷擊。

  他這是……被逐出家門了?


☆  ☆  ☆   ☆  ☆  ☆    ☆  ☆  ☆


  【取名小劇場】


  當舉世無雙的空間飛行器誕生後——

  系統:「操作者您好,請為我取名。」

  蔚仙:「嗯,絕世法器就該有個絕世好名。」

  罷課:「當然,老子已經給它想到一個史上最威的名字了。」

  蔚仙:「什麼名字?」

  罷課:「龍傲天!」

  蔚仙:「……」

  阿拔:「其實我也想了個名,比較清新婉約。」

  蔚仙:「喔,是什麼?」

  阿拔:「瑪麗蘇。」

  蔚仙:「……」

  雙宅感受到他濃濃的鄙視,齊聲怒道:「你行你來啊!」

  蔚仙就默默拿出手機調出一個APP——「名字生成器」

  雙宅:「……」

  蔚仙:「邪忍黯、雷霆熾、水月銀霜、紅蓮煞,都還算(二)不(二)錯(的)?」

  於是,雙宅靈感大爆發。

  罷課:「邪熾龍傲天!」

  阿拔:「銀月瑪麗蘇!」

  罷課:「龍傲・雷霆熾・天!」

  阿拔:「瑪麗紅・蓮月・蘇!」

  蔚仙無語,「……你們乾脆合起來算了。」

  雙宅大驚喜,齊聲道:「老大英名!就叫龍傲・瑪麗蓮煞・蘇天!」

  「龍你個鬼!」蔚仙怒(╯‵皿′)╯︵┴─┴

  一旁的二哈感受到主人的怒氣,便狗眼一翻,跳起來往二貨雙宅一踹,卻忘了狗腿太短,一不小心沒拿捏對距離,就一爪子拍上了操控台。

  系統:「取名成功,歡迎使用《龍你個鬼》空間飛行器。」

  眾:「……」

  從此,蔚仙能上天下海來去無影的空間飛行器就簡稱叫《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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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7 10: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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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拜見張家人


  議事完畢,蔚仙送走張瀚坤就離開了。

  張瀚倪垂頭喪氣地捧著手機,搜尋李家爆炸案的新聞,其中便有張老爹頭破血流被抬出來的畫面,再想起那句像要將他逐出家門的命令,便又難過地濕紅了眼。

  史戴西抓破腦袋,也不知能怎麼安慰他,只好隨口講些提振精神的話:「欸,我在網上看到你們華人有個笑話,我有記下來,說給你聽。」

  他調出手機裡的筆記,接著用怪腔怪調的中文,說:「有天,小明和大雄走在路上,小明的鞋帶突然斷了,大雄說:『這是凶兆!』小明說:『不,這是鞋帶。』噗嘻嘻嘻。」

  自己說著就樂得狂笑,一手還猥瑣地揉了揉胸口,「胸罩。」

  哈尼醬:「……」

  一道紅影飄出來,拋出字正腔圓的中文:「草包。」

  「喂,別以為我聽不懂!」史戴西不滿道。

  舒嬿不理他,逕自飄到電視前東敲西敲,總算敲出了畫面,正好電視台在重播經典老劇包青天,她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還不時長吁短嘆,那聲聲幽怨,聽得人越發淒涼。

  過了良久,張瀚倪抹掉臉上的淚,抽出桃木劍,一臉豁出去地憤恨大喊:「不管了,我就算死,也不會讓暗隱主如願,大不了同歸於盡!」

  「哇,哈尼醬,你說就說,打我幹嘛?」

  「死變態,我就是拿你來練習!」

  「靠!」

  又是一番雞飛狗跳。

  唯有舒嬿專注看著劇中洗刷冤屈、破鏡重圓的夫妻,淚光閃爍。

  操控室的大螢幕上,正是對張瀚坤的監視畫面。只見他回到小巷後,就先到附近的茶店買了杯飲料,接著一副若無其事地邊喝邊散步,顯然就是閒來無事出門曬個太陽——倘若他在遇到魔物前沒有也這般悠晃的話。

  蔚仙問:「你們猜,他出來晃這一圈是什麼意思?」

  「就是晃一圈的意思?」拔個死機一臉正經。

  蔚仙無語,「謝謝喔,我有眼睛看得見。」

  「顆顆。」罷課司機蹲在桌下抱著一堆線路,「不是出來打怪收集材料衝裝備,就是那家的珍奶太好喝……啊,阿拔阿拔,Boss出來了,快打!」

  「喔。」拔個死機立刻雙手離開鍵盤,調出虛擬遙控器,與好基友聯手廝殺正用靈腦鏡開小差掛網遊的Boss怪,將他們一心二用的多工化能力展露無遺。

  「……」

  蔚仙感覺非常懷念起諾蘭。

  雖然冰山美人有張刻薄的毒嘴,但起碼還有顆超給力的頭腦為他分憂,又自產三角八卦為他解勞,可說是滋補身心靈的最佳狗糧。說起來,諾蘭他們已經上欲魔的船了吧,情敵相遇不知有沒有爆出火花,趕快來偷聽……呃,關心落入魔手的可憐員工。

  正當他興致勃勃地調出通訊APP,準備要按下監聽鈕時,玄宿魁就拿著檢查報告過來,「張瀚坤的魂魄樣本沒有病毒,但體內殘留了另一樣東西。」

  蔚仙停下動作,接過報告反覆確認後,了然道:「果然如此,否則他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被放出來當誘餌了。法會的其他受害者呢?」

  玄宿魁搖頭,「這次是變異過的新病毒,以前的方法不管用了,我們只能暫時將他們冰封起來。」

  根據調查,李家公子性格變化是遭魔物附身,並被注射大量的新病毒,再藉由爆炸將自身毒血化為霧氣,感染在場的所有人。凡人無力抵抗,直接受到控制,修道者則視修為而定,低者失心癲狂,高者在意識搏鬥間耗損精力,一個不慎便走火入魔。

  而台灣李家只是第一起案例,這六天來,已有其他國家發生類似的宗教儀式爆炸事件,也就是說,目前全世界的靈能組織都在被約翰的病毒逐步侵蝕中。

  「張穹受感染第六天,怕是要不行了。」蔚仙嘆道。

  螢幕上,一朵黑蝶翩然飛來,停在張瀚坤的褲管上,被一步步帶向道觀。他們看著他繞到偏門,踩了幾個步法後就倏然消失,看來此處也佈下了張家法陣。

  蔚仙踢了踢還在沉迷網遊的雙宅,「開工了。」

  另一廂,張瀚坤踩上台階,忽然一頓。他回頭看了眼法陣,確認沒有異象後,才繼續往前走,而褲角的黑蝶竟在不知何時變成了一隻微小的螞蟻。

  沉穩的腳步穿過層層迴廊,爬上無數階梯,又轉過幾個廳堂,總算來到一間臥房。房中窗簾緊閉,燈光未開,放眼望去,盡是黑沉沉的影子,看來十分陰鬱沉悶,好似這房間已許久沒有住人,唯有低微的呼吸聲打破這個假象。

  張瀚坤走近床邊,望著閉目養神的男人良久,才俯身說:「爸,他們來了。」

  張穹睜開佈滿殷紅血絲的渾濁眼球,直直瞪著自家長子,消瘦的臉頰似在掙扎般激烈地抽搐著,最後才咧開乾裂的嘴唇,發出古怪的低笑聲。

  「呵……呵呵呵……呵……」


  *  *  *  *


  黃昏時分,道觀突然綻放金光,四方邪物盡散,片刻後,大門走出幾位手持木劍的人,他們緊緊包圍一個中年男子與一個青年,神情肅穆,嚴陣以待。

  男子目光精銳地環視周遭,「坤仔,他們真的要來?」

  張瀚坤點頭,「是的,叔叔。」

  張極眉頭一蹙,「這時候跑回來,怕會出歹事。」

  一陣強風刮來,挾帶落葉與塵埃,讓他們不得不閉了下眼睛,再睜開,就見道觀前多出三個人。為首的仙光華瑞,正是蔚仙,身後兩位同樣戴著面具的黑袍者卻是陰氣森森,一位身形寬大,好似一顆大圓球,一位身形高挑,好似一根長竹竿。

  張極連忙率弟子迎上去,作勢就要跪拜,「勞駕仙君親臨天師門,小道……」

  蔚仙打斷他,「非常時機,這些禮數就免了,正事要緊。」

  「仙君說的是,請。」張極讓開一條路,邊打量其他兩人,「敢問仙君,他們是?」

  蔚仙回答:「都是座下修行的鬼使,還請諸位道友包含。」

  多數修道者極少與鬼怪交好,有的還會排斥打壓,但受仙印加持的鬼使就大不同了,因此張家人一聽,便立刻收起打探的目光,擁著蔚仙等人迅速退入觀內。

  大門一關,金光退去,邪穢再次聚集,暗藏角落的窸窣低語也越加猛烈。

  到了內廳後,蔚仙取出乾坤囊一抖,一隻哈尼醬便跌了出來,還左腳絆右腳,在眾人面前狠狠地摔了個狗吃屎,一點都不像是給人護送回來的名門正派之子,倒像是在外頭幹了壞事被扔回來面對列祖列宗的敗家子。

  「唔,痛……好痛……」張瀚倪摀著鼻子爬起來,將滑下鼻孔的兩串血吸回去,徹底展現了他在偵察部磨練六年的「菁英」風範,果真有血有淚,感人肺腑!

  一時間,氣氛有點囧。

  蔚仙捏了把冷汗,趕緊說:「那麼本仙君就不打擾你們一家團圓了。」

  張極也趕緊往前一站,擋住這丟盡門面的蠢姪子,恭敬道:「有勞仙君,仙君慢走。」

  於是,蔚仙如來時的一陣風,轉眼就消失無蹤,溜之大吉。

  張家弟子們這才鬆開緊繃的神經,紛紛衝上前圍住張瀚倪,一人拍過去一掌,熱情地高喊:「好久不見了,小倪倪!」

  「噗——」

  躲在某處監控的幾個人,集體噴出一口茶。

  小・倪・倪?哈尼醬的綽號?

  史戴西身子一歪,整個人憋笑得像隻蛇精病,差點把肩上的人摔了下來。

  張瀚倪感受到來自搭檔的無聲嘲笑,就惱羞成怒地往下踢了一腿。

  這時,一名弟子發現蔚仙帶來的鬼使不僅還在,其中特別高瘦的那位還突然抖得像羊癲瘋,不禁嚇了一跳,「這位使者大人怎麼了?」

  其他人聞聲望去,就見竹竿鬼使抽了兩下就靜止不動,也不出聲,不知怎麼回事。

  張瀚倪連忙說:「那是老……仙君派來保護我的,他……他剛在抓癢!」

  「……」

  鬼也會抓癢?

  在場還沒做過阿飄的活人們真拿不准這個答案,於是,現場又是一片鴉雀無聲,直到一聲嬌媚入骨的嗓音既幽怨又無奈地從竹竿鬼使身上響起。

  「唉,奴家看見這麼多男人就全身癢,得撓上一撓,不然……」

  「咳咳咳!」

  張極趕緊咳了幾聲打斷鬼話,無視一干春心蕩漾的單身狗弟子,拍了拍張瀚倪的肩膀,打量六年來不曾改變的姪子,發出一聲長嘆,「平安就好,你們兩兄弟許久沒見,好好聊一聊吧。你阿爸身體不好,現在還睡著,吃完晚飯再去看。」

  「好。」

  待張極離開,張家弟子們也在一番寒暄後各自散開,張瀚倪才總算能面對自家兄長的一張臭臉,吶吶地喊了聲:「哥。」

  張瀚坤瞪了他一眼,就拽著他走到偏僻的角落,確認附近除了形影不離的鬼使外沒有其他人,才小聲質問:「不是叫你別踏進家門嗎?你怎麼還來?就不怕出事?」

  張瀚倪撓了撓頭,試圖辯解:「我沒有踏啊。」

  張瀚坤翻白眼,「對,你是被扔進來的!」

  張瀚倪委屈地癟著嘴,不服氣地說:「反正該來的總是要來,總不能叫我躲一輩子吧?何況叫我眼睜睜看著你們被欺負卻什麼都不做,我也辦不到。」

  「那你知道要做什麼嗎?」張瀚坤問。

  張瀚倪垮下肩膀,「不知道。」

  「……」

  「大、大不了,我跟那些混蛋同歸於盡!」

  張瀚坤氣極,一掌巴上蠢弟弟的頭,「同歸你個頭!你以為你多有能耐?」

  「總得試一試啊。」見老哥又要舉手扁人,張瀚倪立刻抱住頭,說:「對了,媽呢?姊他們去哪了?我還以為你們都在一起照顧阿爸,原來不是嗎?還有其他人呢?」

  張瀚坤動作一頓,神情有些複雜,「情況特殊,大姊要保護姊夫一家,就讓他們先走了,嬸嬸也帶其他親戚去避難,弟子們能散的都散了,只有松哥他們堅持留下。」

  松哥就是先前第一個衝上來喊「小倪倪」的弟子,年紀最長,也最照顧他們。

  在張瀚倪的記憶裡,道觀永遠都是熱鬧的,除了張家子女每日要來修練外,外姓弟子們也都會來幫忙張羅參拜事務,幾個孩子還會趁大人不注意時一起玩鬧,幾乎沒有安靜的時候,如今他環視道觀內外的冷清蕭條,心中就愧疚更盛了。

  倘若不是因為自己,家裡也不會受到牽連。

  「哥,我……」

  張瀚倪正想說話,張瀚坤就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既然你回來了,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記住,你要小心這裡的人,特別是……」

  「坤仔?」

  突來的呼喚嚇了兩人一跳。張瀚倪聞聲望去,就見門口站著一個婦人,端婉秀麗的臉龐比記憶中還憔悴幾分。他不禁鼻腔一酸,喊了聲:「媽!」

  婦人像這才發現他一樣,將視線從長子移到在他身上,立刻揚起溫柔的笑容,伸手說:「阿弟回來啦?過來給媽看看。」

  「喔。」張瀚倪不疑有他,就要走過去,卻被張瀚坤一把拉住。他納悶地看向哥哥,見對方的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便下意識問:「怎麼了?」

  張瀚坤沒有回答他,只是往兩人中間一站,對張母說:「先吃飯吧,大家都在等我們,也不好怠慢兩位使者大人。」

  張母看了眼一旁靜立的鬼使,笑得極是親切,「說得也是。」

  「……」

  走在前往飯廳的路上,張瀚倪偷偷打量一直沉著臉的哥哥,又看了看始終笑吟吟的老媽,就忍不住撓了撓一頭鳥窩,感覺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到了席間,氣氛更加詭異了。

  以往的飯桌上,總有幾人聊天幾人喝酒,聊些張家短李家長,誰家兒子有出息哪家女兒較貼心,連誰收的弟子如何都能比,爹媽吵嘴,叔嬸勸架,姊姊們滑手機偷看奇怪的圖低笑,老哥把不愛吃的菜全扔進他的碗裡,總之怎麼吵鬧怎麼來。

  如今,一張大桌只有寥寥幾人,又個個一聲不吭地埋頭吃飯。哥哥繃著臉散發高酷帥的氣場,叔叔也眉頭深鎖地喝著悶酒,只有老媽不時幫小兒子夾菜,溫言勸說:「多吃點。」

  一塊張瀚倪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在母親慈愛的笑容下,香噴噴熱騰騰地放進碗裡,當場就讓人流下羨慕嫉妒恨的淚水。喔,肚子好餓,好想吃排骨啊!

  「咕嚕——」

  奇怪的聲響打破沉默,所有人往一旁吸著香火的鬼使瞧去,露出納悶的神情。松哥還貼心地低聲問:「使者大人生前是不是餓死的?要不要幫他們換粗一點的香?」

  張瀚倪很囧,「不,不用,那個……他們那是……吃撐了。」

  大胖和舒嬿:「……」

  張母舀了碗湯遞到張瀚倪面前,柔聲說:「一個人在國外很辛苦吧,回來就多吃點。」

  喔,有媽的孩紙是個寶!

  張瀚倪咧開傻呼呼的笑容,正要拿起湯匙喝湯,就感覺自己被莫名踹了下腳。他怔愣地看向自家老哥,就見對方往那碗湯丟去警示的一眼,頓時渾身一震,猛然驚覺到一件事。

  靠!老媽啥時變這麼溫柔了?

  以前一回家,老媽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又這副死德行!這頭多久沒洗了?衣服跟鹹菜乾一樣!」把他從頭批到腳後,還捏著他耳朵去理髮。出國後,每次視訊也都是劈頭就罵:「你怎麼到美國還這副鬼樣?英文練得如何?說幾句聽聽。」

  更別說還幫他夾菜舀湯了,以前就算是打麻將贏了心情好,也頂多是賞他一點零用錢,叫他自己去買冰吃而已,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對大家噓寒問暖。

  他驚疑地環視在場的人,發現大家什麼菜都吃,就是不碰老媽夾的菜,當下就想起老哥先前的叮囑,這才意識到,哥似乎一直都沒提到老媽和二姊怎麼了。

  對了,還有堂哥呢?

  大家究竟都怎麼了?

  終於,一餐飯在食不知味的沉悶氛圍下結束。

  張母見小兒子始終不肯親近自己,便也沒說什麼,只是笑吟吟地望著他。這讓張瀚倪越發感到心慌,一直到回到房間,都還能感覺到母親一直追逐自己的目光灼灼,如芒在背。


☆  ☆  ☆   ☆  ☆  ☆    ☆  ☆  ☆


  (警告:以下歡樂小劇場毀氣氛###)


  【小劇場:基佬先生】


  當史戴西知道美國老家也發生宗教儀式集體傷亡事件後,就連忙向基佬爹發出視訊。他等了老半天,視訊總算接通了,卻見畫面晃動,讓人看得心慌慌。

  「老爹!你還活著嗎?」史戴西吼得撕心裂肺。

  畫面持續亂晃,各種吆喝碰撞聲接連而來,半晌後,畫面總算擺正了,露出一張英俊成熟的帥阿伯臉,當下就讓好奇旁觀的哈尼醬噴出一口珍奶。

  只見基佬爹嘴角兩撇黑濃的八字鬍,頭戴皮製牛仔帽,一雙顯然很會放電的眼睛還畫了黑眼線,耳上各穿兩個銀釘,妥妥就是龐克牛仔版的強尼戴普,簡直不能再帥!

  「兒子,What's up?」基佬爹比了個YO的手勢,就回頭一掌拍飛不知從哪冒出的邪靈,乾淨俐落快狠准,出口的話語卻有濃濃的既視感:「聽說你跑去台灣啦?不錯喔,別忘了去台北XXX玩一玩,那裡的妹正點。」

  果真有其子必有其父,死變態之所以是死變態,就是因為他有個變態爹!

  史戴西從善如流地說:「老爹,我找你不是要問去哪裡泡妹,不過謝了,我一定會去看看。我聽我們老大說,你們那裡辦祈福儀式有爆炸,你有沒有怎麼樣?」

  「沒事,我在路上受到天父啟發,就開錯方向掉進水溝裡,逃過一劫,喔,上帝保佑基佬。」基佬爹朝天拋去一道飛吻,身後正好有一隻魔物被拋飛發出哀嚎。

  「那你現在在幹嘛?怎麼這麼亂?」

  「在幫你鮑伯叔叔接手一戶地主的驅魔案,唉,他不幸在爆炸中……」

  話沒說完,一隻面目醜惡的魔物恰好衝到他身後,史戴西正要開口警示,基佬爹就殺氣騰騰地舉起十字架,用力插進魔物的鼻孔,爆出強烈的耀眼聖光。

  「以上帝之名!幹爆你這邪惡的小東西!阿門!」

  「……」哈尼醬差點被珍珠噎死。

  史戴西崇敬不已,「哈雷路亞,我老爹不愧是史上最傳奇的驅魔師!」

  傳奇性的變態驅魔師?

  以傳奇性的手法暴力解決魔物後,基佬爹看向鏡頭裡的哈尼醬,「這位小朋友是誰?」

  史戴西毫不猶豫地說:「喔,他是哈尼醬,我們這次來台灣就是要見他父母。」

  「哈尼?(Honey親愛的)」基佬爹訝異地打量哈尼醬一番,就了然地點點頭,「已經要見家長了啊?很好很好,哪天也帶回來讓我跟你媽瞧一瞧。」

  史戴西很單蠢,「沒問題。」

  「……」

  哈尼醬感覺哪裡怪怪der。

  接著,基佬爹做出一個祝福的手勢,滿臉欣慰又慈愛地對哈尼醬說:「一日為基佬人,終身為基佬人,孩子,我們基佬永遠愛你。」

  哈尼醬頓時菊花一緊。揪斗媽爹,這話聽起來很不對啊!

  可惜,基佬爹說完話,就瀟灑豪邁地掛斷通訊,徒留他憋緊可能會滿地殘的小菊花,在蔚仙的催促下,與史戴西踏上見自家父母的征途。

  天清清,地靈靈,求祖師爺保佑弟子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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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8 01: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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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生無可戀


  六年未歸,房間依然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清新的空氣裡有檀木餘香。

  天師門雖做足了道觀的門面,但供弟子休憩的房間卻十分儉樸,一桌一櫃一床,沒有多餘的擺設,唯一可稱作裝飾的,就是牆上那幅寫著「勵精圖治」的毛筆字畫,相當地勉勵弟子,也相當地被打臉,因為字畫下方的書桌就擺著滿滿的漫畫與電玩雜誌,十足展現了臥室主人的玩物喪志。

  不過,此刻的張瀚倪沒空去回味年少時光。

  一回到臥室,張瀚倪原先還茫然無措的神情就迅速一變,並動作利索地鎖門關窗,確認外頭沒有任何動靜後,才走向床舖。待屁股一坐上床沿,厚重鏡片下的雙眼就漸漸黯下,沒多久,就變得空洞無神,彷彿斷了電源,不再充滿生氣。

  這時,高個鬼使又開始劇烈抽搐,好似渾身骨節都在打架。

  「累死了,哈尼醬快下來。」

  「等一下,我還沒……啊!」

  「痛痛痛,別抓我頭髮!」

  最後,鬼使一個重心不穩,竟「碰」地一聲摔成了兩截,滾出一隻史戴西,又滾出另一隻哈尼醬,不,正確來說,是被黑袍纏住頭的半隻哈尼醬。

  「這什麼……快幫我拿下,我看不到啊。」張瀚倪胡亂扯著頭上的黑袍,沒注意自己就坐在黑袍衣擺上,怎麼扯都扯不掉,直到舒嬿從兩人的鎖鍊飄出來,木著臉捏住黑袍一角,往他的屁股一踹,再將黑袍一抽,才總算重見光明。

  他扒了扒頭髮,發現眼鏡在掙扎中被糊上一層油脂,便拿下擦一擦,再戴回去,就見史戴西正拉著床上的傀儡替身擺姿勢,就沒好氣地扯了下鎖鍊,「別鬧啦,要是玩壞了,老大叫我們賠錢怎麼辦?已經沒工資扣了。」

  史戴西動作一僵,心痛如絞。

  說到錢,就傷感情!

  只因為他們在吃麥當當時意外噴了幾團蕃茄醬和踩了幾根薯條,又不小心灑了點可樂,外加噴了兩口珍奶,蔚仙就大發雷霆,罰了他們一大筆清潔費,要是這個據說是科研組熬夜趕工的替身人偶有半點損傷,他們兩個就真的要吃土了。

  「不過老大真厲害,居然想出這種奸計,幫你取出一小點魂魄放在人偶上,就能操控它代替你行動,連你的家人都能騙過,實在是太神啦。」史戴西嘖嘖稱奇地打量人偶,與張瀚倪如出一轍的樣貌幾乎找不到任何瑕疵,簡直比親生的雙胞胎哥哥還像雙胞胎!

  蔚仙樂呵呵地在通訊器裡回應:「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老大,我們現在該做什麼?啊!」張瀚倪一拍腦袋,懊惱地說:「剛忘了問我爸睡哪間房,不知道有沒有換地方?」

  「不用緊張,我已經派人查出來了。」

  房裡的衣櫃「啪擦」一聲打開,蔚仙拿著一卷紙走出來,理應擺著衣物的櫃子裡竟是一片空洞,讓兩天兵不得不又一次讚嘆那個可以載著人到處跑的龍鬼。

  「這是最新打探到的道觀地圖。」蔚仙攤開卷紙,一幅標示完整的藍圖便展現在眼前,「你們天師門確實有幾把刷子,風水佈局得極好,法陣也挺嚴謹的,讓她費了不少心力才勘查完畢。記住,紅色部分暗藏機關,千萬不能闖,藍色部分有傳送陣,也就是出入口,這邊是陣眼……」

  蔚仙嘰哩咕嚕地講解到一半,發現兩天兵雙眼無神、一臉呆滯,就頓時一噎,言簡意賅道:「按照綠色線走,步驟也標了,一二三照著做,懂乎?」

  「喔!」兩天兵恍然大悟。

  蔚仙覺得心累。他這是在帶靈能幼兒園嗎?

  張瀚倪趴在地圖上,把一顆頭歪來歪去地查看,「我們現在在哪?」

  史戴西也跟著歪頭,「欸,這不是你家嗎?你怎麼不知道?」

  「我們又不住這,只有辦大活動忙太晚才會在道觀過夜。」張瀚倪說著,就眼睛一亮,指向某處,「找到了,在這……欸?不對,這好像是練功房。」

  蔚仙無可奈何地伸指一點。

  「喔,在這。那我爸的房間……」張瀚倪睜大近視眼,總算在茫茫字海中找到張父的標示,就歡樂地研究起路線,「那我們等下出了房門,就往東走……」

  蔚仙森森一嘆,「南北顛倒了。」

  張瀚倪一愣,「那東在哪?」

  蔚仙淚流滿面,真的很懷念有正常隊員的美好時光。

  經過一番地理教學後,兩天兵總算記住路線。蔚仙語重心長地交代:「記住,你父親的狀況很不明朗,你們探視完就立刻趕到三號傳送陣,別忘了將磁珠貼到他身上,這斗蓬每人一天只能用一次,在安然脫身前切勿脫下。」

  「了解。」

  兩人接過磁珠和斗蓬,就聽到蔚仙又淡淡地交代一句:「斗蓬也是跟老君借的,很貴,非常貴,比賣掉你們兩個的全身器官還貴,要小心使用喔。」

  「……」

  兩天兵也淚流滿面,真的很懷念沒有負債的美好時光。


  *  *  *  *


  月黑風高偷雞摸狗夜。

  異常高佻的黑袍人穿過庭院,偷偷摸摸地遊走在各屋之間,像在尋找什麼,直到他來到祠堂前,才猛然停步,注視跪坐在祖宗牌位前的孤伶背影。

  良久,他才緩緩地靠過去,卻見張母神情呆滯、毫無生氣,彷彿留在這的只是一具空殼,便不忍地伸出手,試圖要喚醒對方,豈知,身後竟傳來一人的聲音。

  「沒用的,她沒有靈力,一被你爸的血感染就失去意識,只能受人控制。」

  黑袍人轉身望去,就見張極踏進祠堂,一臉凝重地說:「我不知道你們是用了什麼方法,但從你們一進來,我就能感覺到那個人是假的,你才是真正的倪仔。」

  黑袍人狀似緊張地倒退一步,一句話都不敢吭。

  張極見他默認了,就抽出藏在身後的劍,沉痛地咬牙說:「本來,我想著你要是不回來,就算是天意了,但如今……我沒辦法看著這個家滅亡,大家的命運全在你手上,乖囝仔,聽阿叔的話,救一救張家吧。」

  面對無以抵抗的強大勢力,只要犧牲一人,就能換回張家上下無數條命和自己的寶貝兒子,苦撐多日的張極已別無選擇,也希望同為張家子孫的姪子能為大局著想。

  然而,在片刻的靜默後,回答他的卻是一聲幽怨的嬌柔輕嘆,淡淡的粉脂味也隨之散開,讓張極臉色驟變,這絕不是一個男子該有的氣息!

  只見黑袍人取下面具,露出一張美豔動人的臉蛋。剎那間,陰風大作,強烈的厲鬼怨氣張牙舞爪地席捲整間祠堂。張極身後的大門「砰」地關上,供桌的祖宗牌位亦似顯靈般「喀啦、喀啦」地劇烈震動,像在對不孝子孫的厲聲譴責。

  「我就知道。」舒嬿不忍地走向早已失智的張母,取出磁珠貼在對方的額頭上後,才在張極驚愕的目光下,丟出一句冷笑,「男人果真不是個東西。」

  與此同時,張瀚倪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確認房外沒人,才大膽地踏出去,在鬼使大胖的護送下,快步前往父親所在的樓層,卻在快接近樓梯時,迎面走來一人。

  「阿弟?」張瀚坤看了眼形影不離的鬼使,「你這麼晚還不睡?」

  「呃……」張瀚倪心虛地飄開視線,「我睡不著,想看看阿爸。」

  「阿爸現在身體不好,早就睡了,等他明天精神好點再看吧。」張瀚坤搭上他的肩,推著他往回走,「既然都睡不著,那就來聊天吧。你的搭檔呢?他沒跟來嗎?」

  既被抓包了,張瀚倪便也不掙扎了。他推了下眼鏡,沒好氣地說:「沒啊,那個死變態上午被你揍了一頓,正在氣頭上,反正他來也只會煩死人,沒差啦。」

  「喔?」張瀚坤瞥見鬼使似想揮拳又不得不忍住的樣子,不禁失笑,「這可不能怪我,是他太讓人誤會了,我也不過是想保護自己的弟弟而已。」

  難得感受到兄長的溫暖,張瀚倪覺得有些感動,又不好意思地說:「哥,我都這麼大了,而且我們同年耶,才不需要你的保護。」

  張瀚坤笑而不語地摸了摸他的頭,半晌,才低聲說:「媽被魔物附身,二姊下落不明,堂哥的魂魄也被挾持,阿叔絕望地勸了我好幾次,要我把你交出去,但我怎麼能……」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像背負無數重擔般地疲倦無助,「現在這個家也不知還有誰能信了。」

  張瀚倪感同身受地沉默了會,突然問:「既然媽被魔物附身了,為何她見到我時沒有直接動手,反而要在食物裡動手腳?」

  張瀚坤說:「有兩位使者在,她怎麼敢下手?何況當時天尚未全黑,魔的力量還不足以抵抗道觀靈氣,當然無法作怪,否則我怎麼會放心地在白天出門?」

  「說的也是。」張瀚倪了然地點點頭,「那你現在夠力量動手囉?」

  張瀚坤一愣。

  張瀚倪輕揚嘴角,一雙本應毫無出彩的近視眼竟熠熠有神,有如能透進靈魂深處的兩顆黑曜石,令那張本該平庸的面容變得清逸脫俗,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他打量默不吭聲的兄長,淡定道:「你的靈光不全,是……約翰?不,純惡之魂沒有靈光,你應該是哪位人物的分靈吧。」

  「……」

  無視對方眼底的詫異,張瀚倪繼續說:「為了方便在不同軀體間轉換,讓當事人也不知道自己被附身,你必須壓低分靈力量,留給對方完整的意識,也能藉此遮掩魔氣,以避開道觀神靈的偵測,如此費盡心思真是辛苦了,可惜你在放張瀚坤出門時,忘了將殘留在他體內的魔氣清除乾淨,不然我們恐怕也要中計。」

  「哈!」張瀚坤冷聲一笑,出口的卻是千嬌百媚的女子嗓音,「小弟弟,你比傳說中的聰明嘛,可惜還是太大意了。」

  話未說完,一道迅如閃電的氣刃便打向大胖,搭在張瀚倪肩上的手也同時綻放出紅光,竊魂陣剎然成形。誰知,張瀚倪竟忽然「砰」地炸開,強大的罡氣猝不及防地灌進張瀚坤體內。

  「啊——」

  「張瀚坤」發出刺耳的尖叫,一團黑霧被逼出體內,狠狠地摔落在庭院裡。

  「大胖」鬼使這才撤去偽裝,竟是一身黑衣飄然的蔚仙。

  他快速查看了下暈過去的張瀚坤,才對狼狽爬起的魔族拱手作了個揖,態度看起來是客氣有禮,語氣卻莫名有些酸意,「久仰大名了,艾娃姑娘。」


  *  *  *  *


  另一處,正牌的兩天兵按照計畫,披上老君很貴非常貴的隱身斗蓬,繞了一大段遠路,錯過埋伏堵人的張瀚坤後,爬上張穹所在的五樓。

  「伯父這是被監禁了嗎?怎麼房間這麼遠?」史戴西忍不住小聲抱怨。

  張瀚倪趕緊比了個噓的手勢。

  果然,下一秒,房門被「咿呀」推開,松哥從張穹的房裡退出來,手裡還端著一盆水與毛巾,估計是剛幫忙擦身完畢吧。

  兩人連忙屏住氣息,往走廊的圍欄邊靠去,遠遠避開松哥的行經路線,待對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後,才拍了拍胸口喘口氣,趕緊上前推門而入。

  然而,作死就是天兵的被動技能。

  張瀚倪大概是太久沒回來,而史戴西也不熟悉道觀傳統建築的構造,加上披著斗蓬行動不變,兩人竟然在進門的時候,不慎絆到了門檻。

  Oh shit!

  這一刻,閃過兩天兵腦海的,不是行動會曝光失敗,也不是這一摔可能會把已經夠殘的腦摔得更殘,而是蔚仙一句語重心長的話:「斗蓬很貴喔。」

  於是,哈尼醬神經一繃,也不敢揮舞爪子亂扯,就任由身子往前傾去,偏偏雙腿又下意識地企圖自救而大步邁動,便整個人氣勢兇猛地直朝床邊撲去。

  「哇啊啊——要撞上啦——」

  好險,臨到關頭,一個月的特訓總算發揮功用,張瀚倪在快要撞上床之際,緊急將馬步一跨,漂亮地穩住身形,打破他說翻就翻的黑歷史紀錄,可謂是千鈞一髮。

  然!而!

  史戴西本就重心不穩,被鎖鍊這麼一扯,不得不跟著往前猛衝,剎車功力又不如張瀚倪強大,兩人就這麼壯烈地撞成一團,翻滾在床,哀嚎連天,斗蓬也在這一連串碰撞中滑落了。

  「唉唷,哈尼醬你幹嘛一直衝啦?」

  「死變態,你才幹嘛要撞我?明明就已經停住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互相傷害著,好不容易緩過了勁,才驚覺——囧大了。

  只見昏暗的視野中,張穹已睜開混濁的雙眼,目光如炬,精光森森,好比潛伏在暗處窺視獵物的野獸,又好比在死城看到活人的喪屍,嚇得兩天兵差點尿了。

  「媽呀!怎麼連伯父都長得跟你差這麼多?」史戴西嚎道。

  好在那嚎聲喊的是英文,張瀚倪一腳踢開死變態,湊上前要跟老爹說話,卻不想張穹手一伸,五指成勾狀就要朝他打下,掌心的圖騰紅光閃爍,竟是竊魂陣。

  張瀚倪沒料到這變故,整個措手不及,只能吶吶地喊了聲:「阿爸。」

  張穹動作一頓,臉皮抽搐,像在與誰的意識搏鬥。 他瞪大雙眼,注視老是闖禍的沒出息么子,頓時眼眶一紅,「阿弟……你這憨囝仔,誰叫你回來的?」

  久未聽聞的親人呼喚,勾起遊子的懊悔與內疚,張瀚倪忍不住流下眼淚。在他的記憶裡,張老爹一向是威武嚴肅的,永遠都是張家屹立不搖的高山,是他們兒輩視為榜樣的指向,如今卻變成這般模樣。

  「阿爸。」他哽咽地說:「是我牽拖你們,我怎能丟下你們不管?」

  史戴西茫然地站在一旁,雖聽不懂台語,卻被一份父子之情感動得不能自己,便也往前一站,用不太標準的簡單中文說:「伯父,我們來救你,放心。」

  可惜,估計是史戴西的「花名在外」,作父母的又總覺得自家孩子會闖禍一定是被不良朋友帶壞的,故而張家人對史戴西這個草包從來就沒有好感,更別說兩人此刻還被一條鎖鍊拴著,怎麼看怎麼怪異,因此張穹的臉皮抽得更凶了。

  良久,張穹才將視線移回兒子身上,厲聲說:「記住,張家寧為玉碎不願瓦全,你可以沒出息,但不能沒骨氣,就算我天師門全軍覆沒,你也絕不能屈服邪魔,聽到沒?」

  張瀚倪沒想到父親早有誓死的決心,不禁聲淚俱下,「阿爸……」

  「聽到沒?」張穹加重語氣道。

  見父親受盡折磨卻仍堅持捨身就義,張瀚倪被激起了滿腔熱血,立刻跪下來指天發誓:「我天師門第七十四代弟子張瀚倪發誓,就算魂飛魄散,也絕不會屈服邪魔、助紂為虐,若有違誓,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哈尼醬,你幹嘛啦?什麼死不死的!」史戴西嚇了一大跳,雖沒有完全聽懂每一個字,但也大致捉摸到這誓言的意思,便連忙拉起他,對張穹拍胸保證:「伯父,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兒子,絕不讓壞人傷害他。」

  張穹無言瞪著他們好一會,才漸漸收起怒容,眼角泛著淚光,低聲呢喃:「好,很好,阿爸放心了。」

  說完,張穹咬牙推開張瀚倪,吼了句:「快走!」就拼盡最後的力氣,往自己的腦門重重拍下一掌,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阿爸!」張瀚倪難過地嚎啕大哭,氣惱自己的無能為力。

  史戴西抓了抓腦子,不知該怎麼辦,畢竟轉換立場,若他老爹也被自己牽連受害,他肯定也會悲痛得死去活來,就只好拍了拍泣不成聲的搭檔,勸道:「哈尼醬,先別難過了,我們趕快走吧,別辜負你爸的苦心。」

  「可是……」

  張瀚倪話沒說話,外頭就傳來尖銳的慘叫,在這夜深人靜裡好不淒厲,嚇得兩人齊聲尖叫地抱在一塊抖啊抖,什麼悲情通通跑光,好半天,才想起來一件事。

  「糟!斗蓬呢?」

  兩人趕忙低頭尋找,幸好斗蓬只是落在地上,沒有任何毀損,他們才鬆了口氣,總算不用再負上一筆債。嚶,太上老君的債估計還到世界末日都還不完吧。

  隱身蓬已用過一次,對他們再無效果,史戴西就將斗蓬捲成一束捆在腰上。

  「對了,還要放珠子。」張瀚倪往口袋裡掏啊掏,終於在一堆雜物中掏出珠子,便頭也不抬地返回床邊,準備放在父親身上,誰知,張穹又突然睜開眼,咧著嘴朝他撲來。

  史戴西大吼:「哈尼醬小心!」

  「咦?」張瀚倪沒反應過來,被那一吼嚇了一跳,就不小心把珠子彈進父親張開的嘴裡,動作之快狠準,頓時就把張穹噎得臉爆青筋、呼吸不能,不住握著喉嚨狂咳。

  「阿爸!」

  「伯父!」

  兩天兵大驚,立刻一人抬身一人抬腳,努力搶救命在旦夕的張老爹。

  「快做CPR!」

  「不是CPR,是哈、哈什麼急救法啦!」

  「對對對!是哈姆……哈姆……哈姆雷特(註:是哈姆立克)!」

  「糟!是要拍胸還是拍背?」

  「不是捶肚子嗎?」

  「要不要倒立?我忘了!」

  「倒吧?應該比較好吐!」

  於是,在兩天兵錯誤的手法下,張穹被彎過來折過去,最後被倒吊在床邊搥肚子,搥得他白眼再翻,吐出一口老血,總算把卡在喉嚨的珠子吐了出來,人也剩半口氣了。

  「呼,好險。」張瀚倪拍了拍老爸的胸口,將他扶回床上躺好。

  史戴西東看西看,不知道珠子滾去哪了,就往地上一趴,「快來找珠子,不見了。」

  「喔。」在老爸身上放磁珠以進行冰封是最重要的目的,張瀚倪二話不說,立刻蹲到地上,睜大一雙高度近視眼,在昏暗的房間裡尋找那顆差點致人於死命的小珠子。

  誰也沒注意,床上的人又睜開陰狠的血眸。

  此時的張穹已被病毒徹底控制,再也不是原來那個寧死毋屈的護子老爹。他轉動著眼珠,死死盯著張瀚倪蹲在地上的背影,眼底只剩一片癲狂。他緩緩爬起身,舉起右掌已蓄勢待發的竊魂陣,對準目標,猛然一撲。

  「Yes,找到了!」史戴西歡喜地站起身,卻聽「咚」地一聲巨響,腦殼一陣爆疼,痛得他飆出兩串淚,回頭一望,「啊!伯父你怎麼了?」

  「阿爸!死變態你對我爸做了什麼?」

  「……」

  再次偷襲失敗的張穹,生無可戀地躺在地上,鼻血橫流,白眼朝天,再起不能。估計沒先被魔折磨死,就會先被天兵兒子與兒子的天兵朋友給整死吧。

  救人喔,祖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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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8 23:5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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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帶罪仙靈


  庭院裡,蔓延的魔氣激怒守護神靈,道觀立即大放金芒,驅魔的威壓當頭罩下,試圖與高等正魔的力量抗衡,然而,留守道觀的神明只是一縷代班的分靈,不過片刻,金光就已節節敗退,僅餘陰冷的魔氣在狂妄肆虐。

  艾娃上下打量蔚仙,見他身形單薄不說,又戴著烏漆馬黑的醜面具,露出來的下半張臉滿佈疤痕,聲音難聽得要命,修為也才三四千年上下,就不禁輕蔑一笑,「天帝的愛徒?哼,不過是個靠關係上位的小仙,我還以為是怎樣的貨色敢跟我們作對。」

  面對這般羞辱,蔚仙也不氣不懼,依然彬彬有禮,「傳聞無珠之眼的艾娃姑娘不僅是魔界第一美女,還是能與七魔君抗衡的高手,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在下不才,自認無法與姑娘相比,不過是想盡一己之力保護下屬罷了。」

  「保護?那也得看你多有能耐。」艾娃一個瞬移,就竄到蔚仙面前,右爪一揮,就一擊穿破對方的胸膛,濺出嫣紅的血花。

  艾娃滿意地伸出舌尖,輕舔濺上臉頰的仙靈之血,卻嚐不到預想中的美味。她疑惑地眉頭一皺,竟見手中的蔚仙忽然消失,不禁錯愕地瞪大雙眼,卻沒看到一朵黑蝶從腰側悄然飛走。

  陰影處,走出另一個蔚仙,卻是毫髮無傷,「哎呀,本仙君一介文官,施法防身還可,打鬥卻奇差無比,自是沒有能耐,不得已,只好借助別人的力量。」

  「幻影術?哼,雕蟲小技。」艾娃面上不屑,心中殺意更勝。正當她打算再施招時,卻發現自己一身靈力凝滯不通,頓時大驚,「怎麼回事?」

  蔚仙呵呵道:「不知姑娘可曾聽說過不敗殺神?」

  「你是說泰清真君?」艾娃神情一凜,警戒地以餘光打量四周,「不可能,天帝外孫性情孤傲,不與人來往,怎麼可能會特地下凡救一個帶罪的小仙童?」

  不敗殺神,顧名思義,與之一戰者,必死!故諸神眾魔,無不聞之色變。

  「他當然不會呀,本仙君也請不動這尊大神。」蔚仙用目光示意了下,「但不巧的是,本仙君恰好有些人脈,能借到真君不太希罕的一些小玩意兒。」

  艾娃低頭一看,發現腰側竟在不知何時被貼上一枚靈煞充沛的符印,頓時駭然失色,正要動手摧毀符印,就聽蔚仙大喝:「破!」

  凌厲的罡氣炸開,萬丈金光中,艾娃連眼都來不及眨一下,就被打得煙消雲散,魔氣盡數散去,道觀也隨之恢復原有的清靜,就可惜駐守的神靈已被驅逐,天師門元氣大傷,恐怕得修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復原,但只要堅守本心,重回昔日榮耀並非難事。

  黑蝶翩然飛回,化成人形,竟是兩天兵在紐約地獄廚房遇到的女孩。

  蔚仙作揖謝道:「讓你們百忙中趕來相助,在下不勝感激。」

  女孩優雅地欠了個身,像看到什麼趣事,掩嘴笑了笑,「舉手之勞,倒是您的演技越發爐火純青了……」

  一個稱呼就要出口,卻見蔚仙在唇邊一比,她便改喚:「仙君。」

  「哎,過獎了,過獎了。」蔚仙嘴裡謙讓著,身體卻老實地挺起胸膛,那副得意的小樣兒,依然是記憶中熟悉的姿態,女孩便又嫣然一笑,化蝶遠去。

  解決了最棘手的魔女,蔚仙算是放下心中大石,聯繫大胖和舒嬿,「辦得如何?」

  舒嬿輕聲笑了下,「臭毛驢是有點真本事,但跟我比還差遠了。」

  大胖也咯咯低笑,「所有弟子和地窖裡的患者全都搞定。」

  「那好,現在就剩兩天兵了。」蔚仙拿出平板一看,「咦?」

  此時,張穹已放棄人生,或者該說,操控他意識的純惡之魂已正式氣絕,再也不想與被幸運之神眷顧的兩個蠢貨糾纏。哼!說好的父子相殘一點都不好玩!

  兩天兵手忙腳亂地把張穹抬回床上。張瀚倪看了看憔悴的老父,忍不住又嚎出一嗓子:「阿爸,我會聽你的話,絕不讓那些邪魔歪道得逞的,你放心。」

  史戴西也忍不住熱血一把,「沒錯,伯父,你就安心地去吧。」

  「你才安心地去啦!死變態,中文不好就別亂講!」

  「那……安息吧,伯父。」

  「喂!」

  蔚仙真是受夠這些沒水準的對話了,直接在通訊器裡咆哮:「你們兩個怎麼還在張穹房裡?都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

  老大一發飆,天兵就蔫歪歪,工資真的不能再被扣了。於是,他們趕忙放好珠子,就一溜煙地逃出房間,準備往同一層樓的預定地奔去。

  豈料,才沒踏出兩步,竟遇上折返的松哥。

  「你們……」松哥看見他們,頗為驚訝地愣了下,才說:「來看師父?」

  張瀚倪瞥了眼微敞的房門,心虛地結巴道:「是、是啊。」

  「師父身體不好睡得早,先別打擾他,有什麼話明天再說。」松哥不以為意地過去關好門,就往他身旁的史戴西望去,這一眼頓時讓兩天兵心中一驚。

  糟!該怎麼解釋史戴西的突然出現?

  然而,松哥只是看了一眼,也沒說什麼,就對張瀚倪笑了笑,「晚安。」

  「晚、晚安。」張瀚倪鬆了口氣,立刻拉著史戴西要走,就又聽到松哥喊:「小倪倪,你走反了,你的房間在另一頭。」

  啊,這下該怎麼回答?張瀚倪緊張得漲紅臉,簡直要抓破頭皮了。

  史戴西靈光一閃,「我們要去廁所。」

  嗯,為自己的機智點讚!

  「……」

  兩個漢子三更半夜一起去廁所,這怎麼聽怎麼甲啊!

  好在松哥為人熱情大方,不僅沒有追問兩個男人一起去廁所要幹嘛,還咧嘴親切一笑,「那我也去,鬥陣來放尿(一起來尿尿),哈哈哈,走。」

  兩天兵:「……」

  三個漢子三更半夜一起上廁所,這好像更奇怪了。

  但事已至此,他們也不好婉拒對方揪團遊廁所的興致,唯一慶幸的是,廁所的確與他們的目的地同一個方向,到時只要找個藉口甩開松哥就好。

  夜色深沉,三人走在月光斜照的走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大多是松哥關問張瀚倪在美國的生活,又問他今後有什麼打算,何時要定下來……一題接一題,讓史戴西總算見識到哈尼醬所謂的回家恐懼症。

  「還沒買車喔?你哥都買兩台了,一台送師母,一台自己用。」

  「還沒交女朋友喔?你哥都跟人訂婚了,啊不過家裡出事後,女方就反悔分手了,唉,安捏馬厚(這樣也好),早點看清那個拍查某(壞女人)的真面目。」

  「還沒去過大峽谷喔?你哥連巴黎都去過了說,本來還計畫去夏威夷度蜜月的。」

  「還沒交男朋友喔?」松哥點點頭,「很好,別亂交。」

  史戴西忍不住拐去一肘子,非常納悶,「男朋友?」

  張瀚倪羞恥得流下兩行清淚。為什麼只有沒交男朋友這一點不用跟老哥比?不對!為何他老是被問有沒有交男朋友?難道是他長得太誘受?喔諾,快轉話題!

  「對了,松哥,你怎麼這麼晚也還沒睡?」

  松哥頓了下,才摸了摸下巴,嘴角一揚,竟讓那張平凡老實的臉龐流露出一股子邪佞的帥氣,「阿不就本來要睡了,結果一隻不知從哪來的騷貨被人揍得屁滾尿流亂叫一通,吵得我睡不著,才只好爬起來逛一逛。」

  「喔。」他們撓了撓天兵腦,感覺松哥的口氣有種說不出的既視感。

  忽然,兩人心頭一緊,望著前方越漸深幽的盡頭,同時浮上一個疑惑。

  廁所有這麼遠嗎?

  這想法一起,遠方就吹來幽幽的冷風,吹得他們不禁打了個顫,雞皮疙瘩爬滿身,背脊也竄上絲絲涼意,整個心頭都拔涼拔涼的,完全就是驚悚片的節奏。

  就在這個模門特,一道低啞的嗓音森森飄來。

  「你們兩個……」

  「哇啊——」兩隻俗辣秒慫地抱在一起嚎叫。

  「赫!」蔚仙被他們嚇得差點岔氣。

  松哥也被驚得虎軀一震,「靠夭!拎盃挫幾勒(嚇一跳)!」

  蔚仙聽到聲響,大驚問:「誰?不是叫你們披好隱身蓬嗎?」

  兩天兵哆哆嗦嗦地回答:「松、松、松哥。」

  松哥不明究理地皺起眉,「衝啥(幹嘛)?」

  兩天兵拼命搖頭,「沒、沒什麼!」

  松哥陰沉沉地盯著他們,也不知是為自己貌似被耍了而氣惱,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兩天兵討好地彆扭乾笑,卻聽蔚仙在一陣沉默後,拋出一句警告。

  「道觀裡還有一個魔物,快逃!」

  剎那間,一道黑霧自松哥咧開的嘴滾滾冒出。

  「呀啊啊啊啊——」

  兩天兵立刻像打了激素,反應敏捷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然而,這條路好似被設下了迷障,不管他們怎麼跑,都看不到路的盡頭,只有一條筆直的幽暗走廊,但他們又害怕會被追上,就只好不斷賣力地向前跑,直到前方出現一道高大的偉岸身影。

  「唷,好久不見。」

  月下疏影中,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龐,距離上一次見面,似乎更加邪氣逼人。

  他們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克里斯?」

  克里斯沒有死?席利亞以命為代價的那場惡鬥,竟然沒成功殺死克里斯?

  突如其來的發現讓他們一度傻在原地,直到竊魂陣的紅光在眼前閃爍,張瀚倪才回過神來,卻因過度驚嚇而渾身僵硬,不知該先抬哪個腳。

  史戴西更緊張,想推開張瀚倪,又想擊退克里斯,結果一個手腦不協調下,竟不慎拐到腳踝,整個人往外傾倒,手忙腳亂間,他下意識拉住鎖鍊,將張瀚倪往自己懷裡一扯,兩人險險擦過已伸過來的利爪。

  「操!這樣也行?」克里斯撲了個空,要再襲去,就被噴了一臉聖水,痛得他不得不閉上辣疼的雙眼,咆哮道:「幹!誰教你用聖水做防狼噴霧的?」

  「隊、隊、隊、隊長教的……啊不對,哈尼醬快逃!」史戴西急忙爬起身,拉起張瀚倪就死命往後奔逃,嘴裡邊胡亂喊著此刻所能想到的經文。

  張瀚倪機械性地邁著步伐,完全無法接受事實地喃喃自語:「為什麼會這樣?大姊死了,克里斯卻還活著,為什麼戰勝邪惡會這麼難?」

  史戴西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只見他一臉恍惚似游魂,便使勁扯著他說:「你在說什麼啊?快醒一醒,想辦法逃出去,灑符咒請你家爺爺都行!老大!我們該怎麼辦?」

  「撐住,我在想辦法突破結界,哈尼醬,別忘了你在你父親面前發下的誓!」

  蔚仙的話宛如一記巴掌,將張瀚倪瞬間打醒。

  沒錯!不管是席利亞大姊還是阿爸或老哥,還有老大、隊長跟死變態,大家都那麼努力地保護他,他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自顧自地消沉呢?

  張瀚倪抹掉眼淚,加快腳步,邊抽出一疊符,「我就算死也不會投降的!」

  「呿!」

  空氣傳來一聲嗤笑,宛如在耳尖震動的波流,嗡嗡迴響。

  「就憑你們的半弔子,還用得著你投降嗎?」

  兩天兵一個緊急煞車,發現眼前的路消失了,只剩下三面環繞的圍欄,圍欄外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彷彿這整棟樓都被隔離在宇宙之外,而此刻,身後的魔影正緩緩逼近,饒有興至地勾著嘴角,欣賞他們如甕中之鱉的惶恐無助。

  他們望著越來越近的克里斯,感受到的魔壓越漸濃烈,也越發地六神無主。

  一個月不見,克里斯似乎更強了,之前還能感覺到的一點人性也蕩然無存,只剩下深沉的殺意,教人光是盯著他的眼眸就心底發寒,更遑論那幾乎快能引起天雷的濃烈魔氣。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兩天兵徹底無措了。

  人在極度恐懼下,會本能性做出求生的反擊,卻也有極大的可能會忘記本該熟練的技能,陷入一片空白,反覆問著毫無建設性的問題,頂多再外加一句——

  「老大救命啊!」

  蔚仙也急了,「隨便問他一些話,拖延時間!」

  「要、要問什麼?」

  如高山的龐大陰影漸漸籠罩住他們,兩人窩在角落瑟瑟發抖,就聽蔚仙在一陣沉默後,輕嘆說:「問他為何墮落成魔。」

  「……」

  為何一個曾經坦率耿直的人會墮落成魔?

  這個問題有如一根魚刺,卡在兩天兵的心中,久久無法下嚥。

  早在六年多前的初次見面前,他們就聽過不少從偵察培訓基地出來的前輩提起克里斯這個人,但更多時候,是從席利亞的口中聽到關於他的事蹟。

  ——曾經,有個年過三十又毫無靈力的男人,明明是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卻因受到某位高層的青睞,空降進入偵察部,從零開始學習。當時,有很多人都瞧不起他,甚至排擠刁難,但幾年後,那人憑著不屈不撓的毅力,和一顆赤誠光明的心,與維護正義的堅定信念,不僅成為培訓基地最受歡迎的學員,也憑著傑出的實戰成績證明自己的實力,一步步爬上高階偵察員,當上了隊長。

  對兩天兵來說,克里斯這名字不僅僅是一個前輩,還是偵察部傳奇性的人物,是他們兩人努力的目標,更是一個「麻瓜也能變超人」的活生生證明。

  但如今,這個證明卻不在了。

  「克里斯大哥!」

  一聲舊時的呼喚,讓成魔者停下腳步,用不再澄藍的陰冷雙眸注視他們。

  張瀚倪握緊手中被冷汗黏濕的符,顫聲說:「為什麼……你要變成這樣?」

  「變成哪樣?」克里斯攤開雙手,在他們驚懼徬徨的眼神中,冷笑道:「變成你們討厭的魔族?嗯?難道地府沒告訴你們?」

  「……」

  「七殿世子董司常勾結魔物,教唆下屬克里斯公然反叛。」克里斯冷聲重述地府昭告天下的罪名,眼中腥紅更盛,「據說是罪證確鑿,還有什麼好問的?呵。」

  極具諷刺的自嘲口吻,讓史戴西忍不住了。

  「我不相信!」他衝到克里斯面前,激動地揪住對方的衣領,「我不管別人怎麼說,克里斯,老兄,你老實告訴我,你是被逼的吧?你其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對吧?雖然我們合作的次數不多,但我知道你絕不是壞人,你絕不可能會這麼輕易成魔!」

  「……」

  魔霧在沉默中稍有停滯,幾秒後,克里斯揚起嘴角,盯著渾身都是破綻的史戴西,「哈!拎盃差點都要被你感動了,靠得這麼近,上次的教訓還不夠?」

  史戴西一愣。

  克里斯抬手握上他的肩膀,「要破解福星命格很簡單,只要宰掉其中一個就好。」

  「天兵急火如律令!」

  一道符火劈開黑霧擊中克里斯,張瀚倪趁他分心,就撲過去拉住史戴西往另一個方向奔逃,儘管這條走廊已被設下迷障,但總比縮在角落坐以待斃好。

  可惜,天不從人願,空間結界的主人似乎已經發現他們在拖延時間,竟在迅速縮短走廊,不過兩分鐘,他們又跑到了盡頭,身後依然是虎視眈眈的惡魔。

  「嘖,沒空陪你們耗,速戰速決。」克里斯說著,就要伸出手。

  史戴西立刻擋在張瀚倪身前,想也不想地脫口說:「我們還有問題!」

  克里斯額爆青筋,「取了魂魄再問也行!」

  「可、可、可是……」史戴西快急尿了。

  張瀚倪突然說:「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回答了,我就跟你走。」

  克里斯停住手,同史戴西一樣詫異地看向他,「喔?」

  「哈尼醬!」史戴西氣急敗壞道。

  張瀚倪不理他,逕自瞪大厚重鏡片下的圓眼,委屈又不甘地說:「殺人總該有個名目吧,為何你們非要抓我的魂魄不可?」

  克里斯挑了下眉,也不管安慈是否答應,就說:「行,就告訴你吧。我們有人需要一個被烙上罪印的仙靈,而你正好就是犯錯被貶下凡投胎的仙童。」

  兩天兵傻眼,「就這樣?」

  克里斯兩手一攤,「就這樣,算你倒楣。」

  張瀚倪連忙又問:「那、那你們抓帶罪仙靈是要幹嘛?」

  克里斯痞痞地笑了下,伸出手,「說好只有一個問題。」

  「等等啊!」史戴西急忙又往前一站,「天上那麼多神仙,難道就沒有其他也犯了罪的人選嗎?肯定有的吧!為何你們非要抓哈尼醬?」

  克里斯沉下臉,「有,當然有,所以才非他不可。」

  「為什麼?」

  克里斯磨了磨牙,一絲苦澀爬上滿是憤恨的臉,在眼底凝聚起令人寒慄的風暴,「我就順便回答你前面的問題吧,為何我會變成這樣?因為……」

  他緩緩踏近一步,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吐出三個字:「董事長。」

  兩天兵怔愣地傻在原地。

  董事長?那個七殿閻王之子,總是穿著卡通T恤,戴著小兔髮夾,雖癱著臉卻聲音軟嚅的小不點?說起來,那樣一個溫溫和和毫無殺傷力的人,到底是如何跟魔物扯上關係的,這個疑惑至今地府都沒有公開解釋過,也因而成了大家想談又不敢提的禁忌話題。

  「你們公正公道的地府為了替自己的腐敗找個代罪羔羊,就輕易接受栽贓董事長的偽證,將他一生的心血與功勞全數抹滅,要他受千年刑罰直到魂飛魄散,我不論身為他的男人還是身為他的下屬,都無法接受這種事!」

  一記掌風狠厲打來,兩天兵一驚,迅速抱頭蹲下,就聽身後的圍欄發出碎裂聲響,可見那力道之大,絕對會一擊碎骨,嚇得史戴西又抖著聲音說:「所、所以只要能救、救、救出董事長幫他洗、洗刷冤屈,是不是你就會願意改、改、改邪歸正?」

  「哈!改邪歸正?」克里斯放聲大笑,神情越漸瘋狂,魔紋隨之佈滿全身,「我不只要救出他,還要宰了所有背叛他的雜碎!」

  「哇啊!等等!」

  比先前更加猛烈的攻擊,讓他們閃得屁滾尿流,疾風擦過他們的頭頂,再次將一處圍欄打碎,讓這不知名空間的冷風吹進洞口,越發陰森滲人。

  張瀚倪一手抓著鎖鍊,抖著快要噴尿的身子,不死心問:「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克里斯一臉看白癡的眼神,「他也是被打上罪印的仙,所以不是你,就是董事長,你說我會選誰?」

  「……」

  哈尼醬淚流滿面了。原來他只是一個給董事長輪候補的替代品,而不是什麼獨一無二、天下無雙的特別魂魄?嚶嚶嚶!這人生……包括仙生,也太苦逼啦!

  「好了,有人在催了,問答結束。」克里斯笑了下,在那餘怒猶存的臉上顯得特別詭異。他走到兩人前方,催動竊魂陣,對張瀚倪說:「拍塞(抱歉)啦,為了我家董小七,你就犧牲一下吧。」

  完了完了!老大救命啊!

  蔚仙急道:「我還差一點,隨便再講點什麼,快!」

  聽蔚仙急得嗓音都變了調,兩天兵更加崩潰得心肝亂顫了。眼看魔爪就要伸到張瀚倪面前了,史戴西也顧不得那麼多,索性死馬當活馬醫。

  「等一等!」

  魔爪未停。

  「我也有話說!」

  魔爪持續前進。

  「哈尼醬是個連手槍都還沒打過的小處男!」

  「……」

  魔爪停了。

  克里斯微微張大雙眼,打量張瀚倪瞬間漲紅的臉,不禁嘴角失守。

  「靠!死基佬!誰叫你說的?」張瀚倪炸毛地揮去一拳,連小命都忘了。

  史戴西被戳雷點,也氣得忘記大敵當前,舉起拳頭,「誰准你這樣叫我?」

  「你自己還不是也亂叫我?」

  「我哪有亂叫?明明就是事實!」

  「你叫基佬也是事實啊!」

  「死處男!」

  「死基佬!」

  克里斯翻了翻白眼,正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動手,卻聽一聲「哐啷」金屬碰撞,雙臂就連同身子一起被緊緊捆住,竟是兩天兵藉著互相掐架調整位子,趁他分神之際,一鼓作氣地用手中的鎖鍊纏住他,令他無法動用右手的催魂陣。

  「哈!」克里斯氣極反笑,「原來你們也有腦啊。」

  兩天兵:「……」

  明明是他們扳回了一局,為何還會被嘲諷得無法反駁呢?

  張瀚倪吞了吞口水,抓緊鍊子,說:「克里斯大哥,我知道董事長的事讓你很難過,可以的話,我們也很想幫他,但能不能不要是這種方式?」

  史戴西也跟著勸:「對啊,一定有別的方法,兄弟,跟我們回去吧,我們老大是監審官,很厲害的,一定有辦法救出董事長,你別再錯下去了!」

  克里斯沉默了會,才勾起意義不明的微笑,「太遲了。」

  語畢,腳下一陣轟隆,空中微光乍現,一抹嫣紅闖入,嬌斥道:「的確遲了!」

  兩天兵大喜,「舒姊!」

  張瀚倪又往舒嬿的身後看去,更加訝異了,「哥?」

  只見舒嬿以凌厲的氣勢衝過來,身後還跟著鬼使大胖與一身靈光逼人的張瀚坤,顯然是蔚仙為了以防萬一,緊急將張家最優秀的少主納入了團隊。

  然而,在這以一對三又雙手被縛的困境下,克里斯竟依然從容不迫地笑著,「不,我是說你們都來得太遲了,難道你們以為他會沒有後備方案?」

  「什麼?」

  兩天兵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克里斯猛地往後一躍,衝出破了大洞的圍欄,令他們猝不及防之下,跟著被扯了出去,一起向下墜落。

  「啊啊啊啊——」腳下十餘尺處,一條極長的裂縫正透出赤紅的光芒,就像一張吞噬血肉的大嘴,嚇得兩人再次驚聲尖叫:「這下面是什麼?」

  「通往魔界的空間裂縫。」克里斯揚起熱情的友善微笑,「歡迎觀光。」

  魔界?喔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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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10 01:3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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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穿越


  腳下的裂縫越來越近,張瀚倪此刻只有無限尖叫的衝動。

  「怎麼辦啊啊啊啊——」

  魔界獨有的硫磺味被刺骨的腥風刮來,他已感覺到體內的靈力正在翻滾,那是天師門血脈正邪不兩立的相斥現象,要是他再不趕快想辦法,以自己的三腳貓修為,肯定要控制不住氣息大爆炸,到時就會變得跟那些發瘋的弟子一樣了。

  偏偏史戴西的腦子不知怎麼轉的,竟嚷嚷著:「我願將天父的愛傳入魔界!」

  張瀚倪真是急瘋了,總算從無意義的亂叫,轉到稍有建設性的三個字。

  「快逃啊!」他崩潰地用盡全力吶喊:「逃到哪都好,就是不要魔界!」

  像為呼應這急切的意念般,張瀚倪的右掌突然一燙,放出強烈的銀光,幾乎照亮了整個夜空,又在下一秒迅速消褪,有如曇花一現,教人不及捕捉詳細。

  與此同時,赤紅的魔界裂縫閉闔,空間結界像一張被撕去的壁紙脫落瓦解,恢復道觀原有的模樣,曲欄回廊,清幽雅致,未有一絲毀壞,欄外的夜色亦如是,卻已不見兩天兵與克里斯的身影。

  張瀚坤焦急地衝到欄杆旁,瞪著了無痕跡的下方,顫聲問:「我弟呢?」

  舒嬿和大胖也不知怎麼回事,只能面面相覷地皺著眉,眼底全是茫然,才聽蔚仙的嗓音在他們腦中響起:「放心,只要鎖鍊相連,便能得福星轉機。」

  蔚仙緊緊握住藏在袖裡的手,盯著罷課司機焦頭爛額調整通訊波的背影,低聲說著彷彿也在告訴自己的話語:「他們一個都不會有事。」

  另一方,被銀光吞噬的三人,正以各自的畫風宣洩著。

  「啊啊啊啊啊——」哈尼醬持續吶喊。

  「阿門!」史戴西沉浸在以主之名到魔界散播歡樂散播愛的腦補中。

  「乾!這什麼東西?」仍被綑束Play的克里斯在咆哮。

  「啊啊啊啊啊——」哈尼醬難得肺活量無極限。

  睜不開眼的強光中,他們感覺耳邊的風聲呼呼,身體似乎被什麼引力拉扯,穿過難以言喻的隔膜,而後又是一陣風聲呼呼,拂面而來的氣流卻是前所未有的清爽,澄淨得無一絲雜質,簡直比不受現代化污染的原始森林還要清新,每一口都是純淨的靈韻。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砰、啪、咚」地落地了。

  「唉唷喂。」史戴西率先回過神,抬頭一看,就倒吸一口氣,全然忘了屁股下還有個肉墊被他壓得火冒三丈。他捂著胸口,發出驚為天人的讚嘆:「天啊,我的主,這……這地方實在太美了!」

  「什麼?我們真的到魔界了?」張瀚倪一聽就緊張了,也不顧自己被摔得暈呼呼的頭殼,連忙在肉墊上坐起身,推正歪斜的眼鏡一看,竟發覺眼前的一切如此似曾相識,腦海就不禁「轟」地炸開。

  只見漫天星斗下,一襲粼粼銀河悄然流過,紫藍岸上花落紛飛,路的遠方,隱約可見一座朱紅拱橋跨過銀河,消失在氤氳薄霧中,一如夢中飄渺的世外淨地,就差一個洋溢銀鈴歡笑的可愛娃兒雀躍跑來,對他奶聲呼喚:「阿尼,你又來送信啦?」

  「啊!」張瀚倪震驚地大叫一聲。這裡不是他夢到貝貝的地方嗎?他們怎麼跑來了?難道……他恍然大悟地往座下肉墊一拍,「難道我又作夢了?」

  史戴西虎軀一震,興奮又猥瑣地問:「什麼夢?有沒有漂亮美眉?」

  張瀚倪二話不說,先朝死變態揮去一拳,才驚慌失措地握著發疼的手,「這不是夢,是真的!居然是真的!喔天啊天啊天啊!我們就這樣闖進來真的可以嗎?不對,我們是怎麼闖進來的?救命喔!」

  史戴西摀著臉,不明所以地說:「主啊,哈尼醬是不是壞掉了?」

  於是,一聲咆哮回答他。

  「主拎老師啦!還不快滾下去?」

  一再被無視肉墊權的克里斯忍無可忍,一個奮力躍起,掀翻還壓著自己的兩天兵,就被一大口異常清新的空氣嗆到,差點噴出一口老血,「靠,搞什麼?」

  他捂著胸膛喘了喘,察覺到周遭與魔體相斥的濃濃仙氣,就聽見安慈傳來的警示,頓時臉色驟變,「別告訴我這裡是……」


  *  *  *  *


  「天界?」

  諾蘭聽到這,瞌睡蟲就全跑光了。

  「你說他們三個全部跑到天界?」

  蔚仙心累一嘆,「當時通訊器有一度中斷,要不是舒嬿親眼見到哈尼醬的靈光爆發,我在天界又有內應緊急通知,不然還真要以為他們掉進魔界了。」

  諾蘭無語。

  天兵福星果真是命運的變數,誰也拿不准他們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暗隱主精心籌劃這麼久,卻偷雞不著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恐怕要氣得不輕。

  想到這,睚眥必報的諾蘭就心情好了不少,連帶起床氣也消了點。

  不過,蔚仙就沒那麼好心情了,「總之張家人暫時都被冰封起來,交由哈尼醬的哥哥守護,等宿魁研究出解決辦法。刀叔也找到哈尼醬的二姊了,至於張極兒子的魂魄,估計是凶多吉少。」

  諾蘭聽他說得有氣無力,便意會過來了,「天界容不下魔族,克里斯此時應當是自顧不暇,暗隱主再有本事也不敢隨意造次,哈尼醬現在雖然安全,但你的計畫恐怕也要受影響。」

  「大大地影響。」蔚仙哀怨如棄婦,正如他先前說的淒淒慘慘戚戚,「所以我一安置好張家後,就十萬火急地趕回了天界。」

  「然後?」諾蘭也感同身受地暗嘆口氣,但原因略有不同——天界與人界的時間流動不同,看來他離開這艘船的日子得延後,嘖,龍蝦螃蟹都吃膩了。

  絲毫不知諾蘭抱著怎樣的「煩惱」,蔚仙悲愴地嚎了一聲:「我不只要去接他們,還要幫他們擦屁股!」

  「……」


  事發那一日,天界最清靜無爭的某處,是前所未有的熱鬧。

  「我操拎老師的!哪裡不穿穿天界?天、界!」克里斯簡直要崩潰。一個被全面通緝的魔族被硬生生地拖到天界,天曉得會發生什麼夭壽鬼的事?偏偏兩天兵的鎖鍊還捆著他不放,氣得他再次咆哮:「還不快放開我?」

  「對、對不起我們錯了!」兩天兵俗辣成性,立刻屈服在暴力的淫威下,手忙腳亂地繞著圈解開鎖鍊,偏偏一緊張還跑過頭,差點又把人家勒了一把。

  一掙脫鎖鍊,克里斯就氣急敗壞退開一段距離,查看四周,好在這一區人煙稀少,暫時沒驚動到誰。他瞪了眼兩天兵,低聲問安慈:「現在如何?」

  正如諾蘭所想的,安慈的確氣得不輕,卻無可奈何。他透過克里斯的視野,瞥見史戴西的腰間,便說:「先服藥抑制魔氣,再照我說的去做。」

  「老大老大,有沒有聽到?」

  「通訊器不會是壞了吧?」

  另一邊,兩天兵正忙著聯絡蔚仙,毫無防備之下,竟見克里斯忽然暴起,就心中一驚,以為對方又要趁機竊魂,史戴西便一把推開張瀚倪。

  誰知,克里斯看都不看張瀚倪一眼,直直向史戴西伸出爪子。

  「死變態!」張瀚倪急了,早知道剛才就不該解開鎖鍊。

  史戴西也沒料到這個轉折,正想喊點什麼驅魔經文反擊,就感覺腰間被狠狠地摸了一把,接著克里斯頭也不回地往外跑開,眨眼間,就消失無蹤。

  「……」

  這什麼狀況?難道魔族有逃跑前要吃一下敵人豆腐的潛規則嗎?

  兩天兵抓了抓腦子,實在摸不著頭緒。張瀚倪驚疑不定地上下打量史戴西,見對方依然是直挺的窄腰,扣著標準泡妹用的時尚皮帶,穿著襯托修長腿型的窄筒西裝褲,怎麼看都是一如既往地騷包。

  嗯,很正常啊,皮帶與西裝,皮帶與……等等?

  「老君的隱身蓬!」

  這一刻,蔚仙的森森叮嚀又一次飄進他們腦海——斗蓬很貴很貴喔!

  彷彿已看到老大化身大怒神舉著天文帳單朝他們噴火,兩天兵崩潰地抱在一塊痛哭流涕。嚶嚶嚶,真的要吃土吃到世界末日啦!祖師爺/天父救命喔!

  「嘻,你們在幹嘛呀?」

  一聲有些稚嫩的清亮笑語,打斷兩人的哭嚎。

  他們抬頭望去,就見一綽約人影漫步走來,來人紅衣雪膚,雲髮如瀑,眉心一抹硃砂似月,面若皎玉,澄澈的含笑碧眼靈慧可人,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精靈,讓史戴西一秒進入泡妹模式。

  「親愛的、美麗的……」

  話沒說完,就被人撞開。

  張瀚倪驚疑地衝上前,推著眼鏡仔細打量,「你、你不是?」

  雖然乍見來人時,他就感到一份如置身夢境的熟悉感,但仔細想了下,又覺得不太符合,夢裡的貝貝是個五歲不到的小娃娃,而對方看來至少有十六、七歲,兩人差的可不止一個頭。

  倒是紅衣人像是認出了他,竟驚喜地撒著腳丫子跑過來,以和夢裡如出一轍的親暱口吻,歡快地說:「阿尼,你終於回來啦?」

  此話一出,三人同時一愣,卻是不同反應。

  張瀚倪震驚不已,「你真的是貝貝?」

  貝貝也震驚地摀住嘴,「不對啊!你怎麼還是凡胎肉身? 不、不、不,我什麼都沒說!」

  倒是史戴西準確地捕捉到一個訊息,就一把勾住張瀚倪的脖子,眼冒精光地小聲問:「哈尼醬,老實說,她是不是你前世在天堂的女朋友?」

  張瀚倪囧了,「什麼女朋友?我哪有這麼說過?」

  「不是你女友,太好了!」史戴西頭髮一梳,帥氣地往貝貝面前一站,用怪裡怪腔的中文自我介紹:「美麗的小仙女,你好,我叫史戴西。」

  貝貝立刻沉下臉,森森問:「你剛叫我什麼?」

  史戴西瀟灑一笑,聲情並茂地說:「美麗的小仙女。」

  張瀚倪真心要吐了,「死變態你眼睛有問題,他是……」

  可惜,「男的」二字來不及出口,貝貝就神色驟變,「等一下!」

  他湊到兩人身前東聞西聞,萬分嚴肅地問:「你們怎麼來的?為何有魔氣?」

  兩天兵神經一繃,想起克里斯可能還在附近盯著他們,又不想出賣昔日的好大哥,便支支吾吾地略去重點,大致表達了下修飾過的經過——他們被魔族追殺,打著打著不小心摔下樓,情急之下,不知道催動了什麼,忽然掉到天界。

  「這魔氣大概就是打架時沾上的吧。」史戴西打哈哈道。

  幸好貝貝這個小仙似乎不是什麼聰明的貨,聽他們講得亂七八糟,也沒有多加追問,只是張著一雙水靈的大眼,好奇地打量張瀚倪,而後抓起他的右手一看,發出一聲低呼:「你居然把它找回來了?難怪能跑上來。」

  「找回什麼?」張瀚倪看了下掌心,猛然想起那從小糾纏自己的夢以及那塊不小心認主的白鴿玉佩,就恍然大悟地說:「就是被你騙走弄丟的東西嗎?」

  「什麼騙走?明明是我光明正大賭來的。」貝貝脫口反駁完,驚覺自己又說溜嘴,連忙改口說:「不對不對,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沒有說。」

  此地無銀三百兩,張瀚倪激動地抓住貝貝的肩膀,一副代表萬千讀者拷問富奸獵人結局的氣勢,「所以我們到底打了什麼賭?快告訴我!」

  貝貝摀住嘴拼命搖頭,「我不知道我不能說!」

  哈尼醬拼命搖著他追問:「你知道的你快說!」

  「我不說!」

  「你說!」

  「不說!」

  「說!」

  被晾在一旁的史戴西:「……」

  怎麼有種在看肥皂劇的感覺?

  史戴西左看右看,發現附近都沒人經過,又不忍見「弱不禁風的小仙女」受此摧殘,便決定英雄救美,拉開追問不休的人,一臉痛心疾首地斥責:「哈尼醬,想知道你為何到現在還是處男嗎?你這樣對待美女是不行的。」

  貝貝立刻炸毛,「你才是美女!你全家都是美……咦?」

  他警戒地往身後看去,厲聲大喝:「誰?放開……唔咦咿救命啊——」

  只見他身後明明沒有人,卻像被誰攔腰抱起一樣,整個人迅速往後飛遠,留下一連串驚慌的呼救與愣在原地的兩天兵。

  后里蟹!這是怎麼回事?

  「貝貝!」

  兩天兵趕緊追上去,卻見貝貝突然隱沒了身形,整個過程都異常快速且不自然,好似被強迫塞進一道隱形屏幕中,讓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人。

  正好通訊器總算傳來蔚仙的聲音,兩人立刻拉開嗓門齊聲大喊。

  「老大!克里斯在天界公然綁架仙子/女啦!」

  「……」

  蔚仙眼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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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12 00: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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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姻緣結


  一道無人可見的疾風正沿著河畔奔馳。

  克里斯披著隱身斗蓬,沉著一張黑壓壓的臉,一手摀住貝貝的嘴,朝拱橋奔去,邊壓低聲音抱怨:「你到底在想什麼?逃都來不及了,還叫我抓他?」

  「你照做便是!」

  安慈的口氣十分急切,完全沒有平時的淡定從容,讓克里斯心驚不已。

  操,這穿得像娘娘腔的小鬼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何安慈一看到對方就激動得打破原訂計畫,非要劫持不可?

  克里斯越想越焦躁,在這每一口空氣都排斥魔族的地方,本就渾身不舒暢,偏偏懷裡的人還掙扎不休,便不耐煩地齜了齜牙,恐嚇道:「你要敢再動一下或出一聲,我就直接掐斷你脖子!」

  「……」

  「安撫」好了肉票,克里斯踏上拱橋,就見遠方的盡頭是一輪超乎想像的圓月,彷彿整個視野都只剩下那皎潔透亮的銀白。他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發覺光亮並不刺眼,才依照安慈的指示繼續前進,直到跨入那輪月光,眼前才豁然開朗。

  只見庭院深深,清風浮香,曲水迴廊,暗影綽綽,竟是一地星辰,天水相映,饒是逃命中的人也不禁放慢步伐,暗嘆這在人間或魔界都見不得的奇景。

  「這是哪裡?」他忍不住問安慈。

  「月宮,是天界唯一沒有兵將駐守的中立地帶,同時也是天帝不敢踏入的地方。」

  克里斯不解,「月宮不是只管婚姻嗎?他是天界老大,為何不敢踏進來?」

  安慈冷笑,「因為他沒臉踏入。」

  「怎麼說?」

  「因為月宮真正的主人月帝,是日帝皓最摯愛的弟弟。」

  靠!

  克里斯忍不住暗喊一聲。

  天帝殺了日帝,與日帝最親密的月帝當然會排斥天帝,所以天帝不能踏進來,呵呵,貴圈真亂,不知有沒有人上仙網八一八。等等,那月宮是怎麼變成結婚辦事處的?

  才這麼想,就聽安慈淡聲解釋:「日帝死後,月帝黯然隱退,天帝無顏挽留,月宮就成了無主之宮,最後交由月老代理,掌管天下姻緣。」

  「聽起來就有貓膩。」克里斯涼涼吐槽一句。

  也不知此刻是休憩時間,還是月宮本就冷清,克里斯繞了半天,都沒見到一個人,便找了棵大樹放下貝貝,用斗蓬將兩人包得密不通風,不露出一點縫隙。

  「喂,你叫什麼?」

  「……」

  等了半天都沒回應,克里斯沒耐心地粗聲說:「說話啊,剛不是很會吵?」

  「哈啊。」貝貝便呼出一口氣,一臉解脫了,「憋死我了。」

  克里斯木著臉,「你剛不回答是因為我之前叫你不准出聲?」

  「對啊,糟,你沒說可以動!」貝貝大驚地護住脖子。

  馬的智障!

  克里斯真心不想玩這個老梗,便重新問:「名字!」

  貝貝肩膀一縮,頗委屈地回答:「我叫貝貝啊,你剛不是有偷聽我們講話嗎?怎麼一下就忘了?是不是該吃點銀杏增加腦力啊?對了,你是不是那個跟阿尼打架的魔族?你們為什麼要打架?還有你剛為什麼要自言自語?還有你為什麼……」

  靠,問題怎麼這麼多?

  克里斯額爆青筋,將一顆拳頭握得喀啦響,「拎盃問,你回答,不准提問。」

  貝貝驚駭地摀住嘴,又忍不住低聲糾正:「你不是我爹爹,不能那樣自稱。」

  「……」

  克里斯抽了抽臉皮,問安慈:「我能掐死他嗎?」

  安慈回得很乾脆,「不能。」

  「……」

  「問他爹是誰?」

  還問起身世了?

  克里斯皺了下眉,心想這小鬼該不是安慈不小心丟在天界的私生子吧?於是,他清了清喉嚨,用流利標準的台語問:「拎老盃細象(你老爸是誰)?」

  而貝貝也驗證了神仙果真對各地方言無所不通,毫無障礙地回答:「我沒有爹爹。」

  「那你怎麼蹦出來的?」克里斯吐槽,「無花果山的石頭喔?」

  誰知,貝貝還真點了頭,「差不多性質,只是我是河裡蹦出來的。」

  「……」

  克里斯再次黑下臉,眼中殺意凶猛,「你在跟我開玩笑?」

  貝貝趕緊又護住脖子,信誓旦旦地說:「才沒有,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問月老爺爺和七星姊姊,還有好多人都可以作證。」

  安慈的口氣略變,「他是月宮的人?」

  克里斯一聽,也肅起神情,「你是月宮的人?」

  貝貝看他一臉兇惡,不禁緊張地加快語速:「對啊,我只是一個幫人牽紅線的小小月仙,法力差,官階低,肉也不多不好吃,綁架我是要不到贖金的,你還是放了我吧,我會裝作沒看見你,你需要的話,我還可以幫你找老婆,噯,不對,你已經有姻緣了,還是你想要多娶一個?我們月宮服務周到,只要是真心相愛,多夫多妻也不是不可……」

  「你給我閉嘴!」

  馬的問一句回十句,這小鬼簡直比葉育和董小七聚在一起聊八卦還煩!

  克里斯頭痛得要命,一個火大,就將貝貝往樹幹一推,惡狠狠地說:「再多說一句廢話,我就真的宰了你!」

  「唔!」貝貝也被一再的威脅弄到極限,竟氣得漲紅著臉,瞪大雙眼表達強烈的不滿,碧綠的眼眸也燃起騰騰怒火,看起來越發澄亮動人,像極受盡委屈又不得發作的炸毛小貓,當下就讓克里斯想起另一個人——一個也有雙漂亮碧眼的孩子,葉育。

  那個他自小拉拔到大的孩子,不論是失憶前的小育,還是失憶後的尤爾,每當生氣、委屈、難過時,都會用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碧眼注視著人,包括臨死前的訣別。

  他深吸口氣,緩下語氣,轉述安慈的提問:「你說你是河裡生的,哪條河?」

  貝貝見他態度好了些,才收起怒容,沒好氣地說:「就你剛走過的那條星河。」

  「真是星河?」安慈的語氣既驚且喜,又帶著更多的不敢相信,以致於嗓音有些微輕顫,「名為貝,生於星河,莫不是寄生在一塊落入星河的貝殼?」

  克里斯聽安慈如此反常,不禁雙眼微瞇。他輕輕撫觸左無名指的刺青,邊將問題轉述出來,果真得到肯定的答覆。

  「月老爺爺說,我應該是喜鵲回來交差時不小心落掉的貝殼,受星河滋養而孕育出來的仙靈,所以真要說的話,那條星河就是我爹媽。」貝貝回道。

  「莫怪長得如此像他。」安慈輕輕嘆了口氣,像是多年的搜尋終於有了著落。

  「像誰?」克里斯狐疑地打量貝貝的臉。說起來,這小鬼的眼眉確實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他等了半晌,都沒等到安慈回應,便問:「那你現在打算如何?」

  安慈沉默了會,「我要他。」

  「啥?」

  「張瀚倪的魂魄以後再說,我現在只要貝貝,你把他帶回來。」

  聽安慈說得如此堅決,克里斯震驚得無以復加,「操!你知道我現在在天界嗎?還有一堆人在通緝我,你卻叫拎盃綁一個仙回魔界?你他媽的瘋了!」

  安慈冷聲道:「我自然早有安排,這月宮其實藏了個罕為人知的傳送陣,能悄無聲息地通往人界,只待時機一到,你聽我指示行事,必能安然脫身。」

  克里斯沒輒,只好拍了拍貝貝的肩膀,「放心,你暫時不會有事。」

  貝貝沒表示什麼,正確來說,他在聽完克里斯的自言自語後,就安靜下來,不再胡亂貧嘴,只是在注視對方片刻後,說:「我記起來了,你是克里斯・拜登。」

  克里斯一怔,就聽貝貝繼續說:「你世世生來鰥寡孤獨,本無姻緣,三十五歲戰死沙場,卻巧遇機緣,成為地府偵察員,命數因而轉變,後認識一凡間女子,本應天作之合,無奈命有變數,姻緣又斷,直到與董司常互許終生,才徹底破了鰥寡之命,然姻緣雖定,卻仍注定坎坷。」

  克里斯沉下臉,「你怎麼知道我?」

  「因為我們在凡間碰過面呀。」貝貝說完,就恢復原先的跳脫語調,也不急著逃跑,還席地而坐,掏出一根極為眼熟的橘色條狀物,興致勃勃地拆開包裝吃了起來。

  克里斯定睛一看,包裝上頭竟寫著「七七乳加巧克力」。

  原來神仙也流行吃這種垃圾食物?

  他抹了把臉蹲下來,再次打量貝貝的五官,雖似曾相識,卻對不上任何一張臉,便說:「我除了董小七,一個神仙都不認識,你說我們碰過面,騙肖喔?」

  貝貝咬了口巧克力棒,滿足地瞇起眼,像在品嚐什麼極品美食,邊說:「我那時正下凡歷劫輪迴,凡胎肉身皆隨爹娘,面貌有變,你自然認不出來。對了,那時你跟你朋友還救過我呢,月老爺爺就特地送他一條永世姻緣鍊作答謝。」

  提到姻緣鍊,克里斯就記起來了。五年多前,董司常中了堤雅的咒殺,黑晊世就曾說過,幫葉育抵抗咒殺的那條永世姻緣鍊,正是他們幾十年前救了月老愛徒的報答。他頗酸地撇了撇嘴,「喔,既然我也有救你,怎麼就只有小育有獎勵?」

  貝貝笑了笑,往上一指,「誰說我沒給你的?」

  克里斯抬頭,這才看清楚纏繞在枝葉間的螢光並非星點,而是一顆顆繫著紅線的珠子,其中一對緊緊相依的珠子正刻著他與董司常的名字。這瞬間,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會斷嗎?那線。」他喃喃問道。

  貝貝聳了聳肩,頗沒仙人形象地嚼著巧克力,「我們從不拆親手繫上的姻緣線,所以斷不斷就要看你們的造化,人定勝天,懂嗎?」

  克里斯沉默了會,忽然憤恨地瞪向他,眼眸浮上血絲,「你知道他會受到咒殺嗎?」

  貝貝舔了舔手指,再取出一顆金莎,不以為意地說:「知道啊。」

  「知道你還牽?」克里斯揪起他,「你知道那咒殺害得我們多慘嗎?」

  一切都是從堤雅的詛咒而起。

  先是葉育因咒殺變異而失憶黑化,後又董司常因與受詛咒的自己締結姻緣而引發咒殺,性命垂危,令解咒之事成了燃眉之急,致使葉育不得不為消滅堤雅而成魔,最後受天雷誅殺,但諷刺的是,葉育這番壯烈的犧牲卻沒有換來誰的幸福。

  「如果他沒受到咒殺,也許我們還有時間……咳!」咆哮的嘴突然被一顆金莎堵住,害克里斯差點噎到。他扭著鐵青的臉,恨恨咬碎嘴裡的榛果巧克力——喔幹!還挺好吃的,有種懷念的味道。

  貝貝嘿嘿笑了下,又取出一包凡間的垃圾食物,點破盲點道:「如果他沒受到咒殺,你們恐怕到現在都還沒發現詛咒,更搞不清楚葉育到底怎麼了吧。」

  「……」

  克里斯瞪著那包Pocky,很想掐著他怒吼:「拜託你有點東方神仙的樣子!」

  他沒好氣地鬆開手,感到一股深沉的無力。沒錯,即使他沒愛上董司常,葉育身上的咒殺也依然存在,在安慈與約翰的計畫下,成魔之事不過是早晚的事,而他們誰都沒有把握能挽回這一切,彷彿命運一旦被設定好,就注定無法改變。

  忽然,安慈問:「他如何知道這麼多?」

  克里斯起初沒有多想,隨口轉達安慈的問題後,才猛然意會過來,立刻怒聲質問:「你該不會也知道董小七是被陷害的吧?為何你什麼都沒做?」

  貝貝一臉莫名其妙地睜大雙眼,像遇到了世紀大奧客,十分不滿,「Hello?我只是月老的親傳弟子,不是創世神,舉凡姻緣相關的大小八卦,沒有我挖不到的,但其他的事就跟打了馬賽克一樣會被屏蔽,天界的資訊管理也是很嚴的,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全都不是我說想要就能要的,OK?」

  克里斯:「……」

  馬的!可不可以不要穿著古裝飆英文?好違合!

  「唉,看你笨笨的,說這麼多也不會明白的。」貝貝愛莫能助地搖搖頭,一副大人有大量的語氣,「算了,看在你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克里斯木著大叔臉,實在很想把這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囂張屁孩扁一頓。

  「不過我們也算緣分一場。」貝貝興致勃勃地伸出小指,「不如來打個賭吧。」

  克里斯搞不懂他想玩什麼花樣,沒打算理會。

  但安慈本就在意貝貝,自然不願放過任何誘捕的機會,「問他想賭什麼。」

  克里斯沒輒,只好問:「賭瞎密?」

  「嗯,就賭……」貝貝晃了晃手腕上的紅線,一雙碧眼閃過狡黠的笑意,「我親手繫的線無人能斷。」


  *  *  *  *


  另一廂,蔚仙在好不容易聯絡上兩天兵後,就覺得晴天霹靂。

  理應萬無一失的計畫,因為兩天兵的魯莽出了錯,讓他們在道觀裡來了場人與魔的追趕跑跳碰,接著他們又不知走了什麼福星運,在將要落入魔界裂縫之際,潛能大解放地穿到天界,還順手帶上一隻魔族,又不知怎麼搞的,害一個天界仙子被魔族綁架,將這場人魔惡鬥昇華到人神魔三方衝突。

  本仙君不如自絕經脈,一了百了算了。

  「老大,該怎麼辦啊?」

  聽兩天兵喊得死去活來,罷課司機負責調整天人兩界傳訊波速率之餘,也忍不住幸災樂禍地說:「這下你們全都出名到天界了,顆顆。」

  蔚仙抹了把面具臉,掏出手機畫下符紋,邊問:「被綁架的是哪一位?」

  張瀚倪立刻回答:「一個叫貝貝的仙子。」

  蔚仙食指一卡,差點扭傷指關節,「是穿著紅色衣服,綠色大眼,個頭不高,看起來十六歲左右,額頭有彎月硃砂印,手腕綁很多紅線,很會吃的那一個?」

  張瀚倪遲疑了下,「會不會吃我不確定,但其他都對,老大也認識他嗎?」

  「頗有交情。」蔚仙嘆了口氣,抹掉本要傳訊給貝貝的符紋,轉而撥起號碼,劈頭就對手機那頭的人說:「刀叔,你乾兒子被克里斯綁架了,救命喔。」

  刀叔:「……」


  兩天兵在與蔚仙通訊完後,總算是安下心,但另一顆愛作死的心也開始蠢蠢欲動。

  張瀚倪東張西望,發現紫藍花徑雖然清靜,卻不見半個人影,更別提有兵將巡邏,不禁感到納悶。難道天界沒有傳說中的防衛森嚴嗎?但在他的夢裡,這條路似乎也沒有這麼杳無人跡啊。

  忽然,他瞥見腳邊的地上似乎黏著什麼,正想撿起來看清楚,就被史戴西往另一個方向拉去。他急忙說:「你幹嘛啦?老大說過不要亂跑。」

  「沒亂跑啊,我只是口渴,想喝點水而已。」史戴西指著波光粼粼的河。

  被這麼一提,張瀚倪也頓覺口乾舌燥,而且兩人為了假扮鬼使,整晚都沒吃東西,早已是饑腸轆轆,就也沒再抗拒地跟著史戴西來到河邊。

  潺潺的水聲清爽宜人,拂過河面的風還吹來淡淡桂香,讓驚險一晚的兩人倍感舒暢。

  史戴西不禁讚嘆:「上帝啊,東方的天堂真美,跟我們的天堂有得比。」

  張瀚倪好奇地問:「你看過西方天堂?」

  史戴西驕傲地挺起胸膛,「當然,上次在地獄廚房被雷劈時,就去過天堂一趟,我的守護天使還很好心地馬上送我回來,哈哈哈,人帥就是不一樣。」

  張瀚倪忍不住吐槽:「你確定不是你蠢到連天堂都不想收才送你回來嗎?」

  史戴西一臉「你圖樣圖森破」地搖了搖食指,「不不不,天父說我有重大使命尚未完成,還不能回天堂,倒是哈尼醬才是犯了錯被踢下凡的那個吧?嘻嘻。」

  「……」

  可惡,無法反駁!

  兩人蹲下身掬起河水,當冰涼的澄澈液體滑過掌心時,飢渴所帶來的煩躁遂被驅散,卻讓張瀚倪有一瞬遲疑,本應塵封的前世記憶也依稀浮現什麼訊息。

  他怔愣地盯著河面,發現那些搖曳銀光的星點不像是夜空照印的影子,也不像是堆積河底的石子,倒是更像浮沉其中的光球,卻怎樣都碰不到也撈不著,因為這河水是……

  電光石火間,他一個靈感閃過,就趕緊拍了下史戴西,「別喝!」

  「哇!」史戴西備防不及,一個重心不穩,就「噗通」地掉進河裡,掙扎間,還不忘扯了把鎖鍊,將張瀚倪也拉下水,冰冷的河水隨即灌入兩人口鼻,嗆得他們驚恐大叫。

  「靠!好鹹啊!咳噗……」

  鹹!前所未有的鹹!嫌得像死海,每一口都又鹹又苦得教人腦袋發麻,卻又缺乏大海應有的浮力,反將他們死死鎖在水中動彈不得,彷彿身體的每個毛細孔都被河水侵入般,要將他們徹底消融在這條暗藏危機的美麗星河裡。

  這一刻,他們隱約聽到了許多聲音,腦海也閃過無數張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多是幽怨啜泣,也有喜極而泣,更有悲憤嘶吼、癡狂如醉,像要他們也嚐盡所有悲歡離合的愛恨交錯,痛得他們欲仙欲死太銷魂。

  嚶,還沒談過戀愛,就嚐到心碎的滋味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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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14 10:5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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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劫持


  兩天兵從沒遇過這種狀況,不過是想喝口水,竟不小心掉進河裡,還被一堆奇怪的哭聲洗腦轟炸,彷彿全世界的眼淚都湧了過來,讓他們忍不住跟著哭哭。

  淚眼朦朧中,似乎有誰走來,他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放聲大喊:「救命啊!」

  一道紅綾飛來,將兩人結結實實地綑住後,迅速拉上岸。

  「你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擅闖天界不說,還不安分點,這星河連我們都不敢小覷,又豈是你們凡胎肉身能碰的?」來人嬌叱道。

  兩天兵狼狽地趴在地上,咳出一堆鹹水,邊唉唉叫地抬頭一看。

  張瀚倪直接傻了。

  史戴西卻如死屍復生,挺身一跳,頭髮一梳,自認帥氣地用怪腔中文說:「美麗的仙女,我叫S.G.,請問芳名?」

  上帝啊,東方天堂真是美女雲集,什麼時尚第一模特兒、全球選美小姐、好萊塢性感女神通通不夠看。倘若貝貝小仙「女」已有九分(差一分是貧乳),那這位仙女姐姐就是超出滿分的十二分,喔,哥要是能跟這美女親熱一回,死而無憾!

  可惜,美麗的仙女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說:「我夫君比你俊多了。」

  「……」

  仙女繞過碎了一地玻璃心的史戴西,走到張瀚倪面前打量一番,忍俊不住地笑道:「你這小子怎麼還是一樣蠢?」

  「嗄?」張瀚倪呆愣地抬著滿臉鼻涕眼淚。

  這蠢樣連史戴西都看不下去。他趕緊拉著張瀚倪,含淚地哽咽說:「哈尼醬,跟你說過多少次,在美女面前要機靈點,難怪你老是交不到女朋友。」

  「嗄?」張瀚倪依然呆愣地張著嘴,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哭聲,其中還有夢境裡零碎的片段及悶雷聲響,連帶雙眼也微微刺痛起來,讓他完全無法思考。

  仙女見狀,不禁啼笑皆非,只得施法消去他們身上的星河水效果,「這條河叫星河,又稱銀河,是天下淚水的歸處,集結了世間的愛恨情仇,所以既鹹又苦,除了月老與銀河滋養的仙靈外,誰也不能亂碰,以免亂了心智,凡人碰了更容易神魂渙散,今日算你們倆命大,若不是我正好經過,你們非得魂飛魄散不可。」

  「嗄?」這下換史戴西聽不懂了,中文真難理解。

  張瀚倪卻是反應過來了。他拿掉眼鏡抹了抹再戴回去,終於看清楚仙女的外貌,就想起夢境裡曾一晃及逝的片段,便指著她說:「你是……那個在河邊自言自語的什麼娘娘!」

  「是七星娘娘。」七星拍開那隻沒禮貌的手,沒好氣地咕噥著:「什麼自言自語?我是在跟我夫君談心。真是的,你連這個都記得,怎麼就忘了貝貝騙你跳銀河的教訓?」

  「……」

  原來自己以前曾跳過銀河?難怪剛才要喝水時會有不祥的預感……等等!貝貝騙他跳銀河?難不成那個賭局就是比賽誰能在銀河游得快嗎?

  張瀚倪感覺自己似乎真相了。

  史戴西始終有聽沒有懂,只勉強捕捉到貝貝這個名字,就想起那生死未卜的小「美女」,不禁憂心忡忡道:「不知貝貝現在怎麼樣了,希望她平安無事。」

  七星一臉納悶,「那個皮孩子整天活潑亂跳打不死的,會有什麼事?」

  史戴西立刻往七星面前擠去,「關於這事,我們找個地方……」

  張瀚倪翻了白眼,直接說:「他被魔族抓啦,不過我們老大,就是蔚仙,說已經派人去救援,應該不會有事。」

  「什麼?」七星臉色一變,厲聲追問:「你剛說被誰抓?說清楚!」

  兩人被她突然的轉變嚇了一跳,就不敢再隱瞞地全交代了。七星越聽越凝重,眼神也越發地銳利,好似他們犯了什麼濤天大錯……好吧,不小心擅闖天界還把魔族帶進來綁架仙子,確實是蠻大的錯,嚶嚶嚶,希望他們不會被五雷轟頂吧。

  好在七星此刻也沒心思料理他們。她往空中射去一道煙火,尖銳的砲響炸開後,就拉著張瀚倪說:「走,帶我去貝貝被擄走的地方。」

  兩天兵不明所以,帶著她回到事發地點,就見大批兵將殺氣騰騰地趕來,彷彿他們要對付的不是一個綁架仙子的魔族,而是入侵天界的萬千魔軍。

  之前貝貝喊破喉嚨地求救都沒有一個人出現,現在卻一口氣全部召集過來,難道是週末掉寶率加倍,要打怪就一起上?

  張瀚倪又驚又疑地問:「娘娘,這陣仗會不會太大了?」

  七星氣極反笑,「大?哪裡比得上某位大神的脾氣大?貝貝可是他的心頭寶,要是咱們不趕在他回來之前將貝貝救出來,估計半個天庭都要被他拆了。」

  一言不合就怒拆天庭?猴塞雷啊!

  兩天兵不禁敬佩又驚恐地問:「他是誰?」

  「泰清真君。」七星見他們倆一臉懵逼,便又冷聲補充:「又稱不敗殺神,不論神魔,與之一戰者,必死無疑。」

  喔諾!克里斯大哥有危險!

  兩天兵嚇得吃手手,連忙要跟蔚仙報告最新狀況。

  誰知他們往通訊器喊了半天,只得來極為耳熟的宅宅語音答覆:「傻逼您好,現在我們正在飛行模式中,為免訊號干擾,通訊器將暫時關機,請傻逼耐心等候,好自為之,顆顆。」

  你才傻逼!你全家都傻逼!要死魔了還關什麼機?

  兩天兵正急得團團轉,張瀚倪就不知踩著什麼忽然一滑,差點摔個狗吃屎。他納悶地往腳下看去,正是自己先前發現的異物,便立刻撿起來,「你們看!」

  史戴西認真地看了,並一臉嫌棄,「哈尼醬,這時候就別這麼娘玩花繩了。」

  張瀚倪炸毛,「誰跟你玩花繩?死變態你有點大腦好不好?」

  「一個男人拿著這種娘娘腔的東西才沒有大腦好嗎?」

  「又不是我的東西,這是撿來的!」

  「你們兩個閉嘴!」七星正忙著調度人手,被他們吵得心煩意亂,忍不住回頭斥喝一聲,就望見張瀚倪手上的東西,頓時轉怒為喜,「是貝貝的紅線。」


  *  *  *  *


  克里斯莫名奇妙地看著自己綁架的肉票。

  「賭你牽的線不會斷?」他木著不太愉悅的臉,口吻略鄙視,「拜託,我跟董小七的線就是你牽的,你覺得我會想跟你賭嗎?」

  貝貝想了想,「對喔,那……那個一直跟你講悄悄話的人,要不要賭看看?」

  克里斯挑了挑眉,「哪有什麼講悄悄話的人?」

  這下換貝貝一臉莫名地看著他,口吻略鄙視,「拜託,這位大叔,你剛才自言自語那麼多次,你覺得我會以為你只是人格分裂而已嗎?」

  「……」

  克里斯恨得牙癢癢。死屁孩這回又叫他大叔,不知剛才是誰說誰年紀小?

  安慈卻是笑了,「這孩子有意思,跟他說:『無珠之眼的主人接受了。』」

  克里斯撇了撇嘴,原話轉述過去,又問:「賭注呢?」

  「賭注呀。」貝貝撓了撓臉,一時也想不出來,「之後再說吧,不是輸的要做一件事,就是贏的可以拿一樣東西,反正都不可以傷害人。」

  「行。」

  一絲黑霧自克里斯的額間飄出來,纏在克里斯的小指上,讓他代為應了賭局。

  兩指相勾,以言靈而定的契就此立下,沒有限期,沒有指定對象,僅需在芸芸眾生中毀掉月宮小仙所牽的一段緣分,又有何難?安慈連月老親定的永世姻緣都能斬斷,對於這場賭局,自是勝券在握。

  克里斯不懂安慈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只想趕快離開這鬼地方。他一勾完契約,就不耐煩地收回手,卻在無意間瞥見貝貝的手腕繫著幾圈紅繩,像是一條細蛇繞了幾圈後垂落尾巴。他沿著紅繩的尾端往下看去,就見那繩子落得極長,竟一路落在地上,並往外延伸,直至斗蓬外,又直至庭院外……

  他瞪著已超出視野範圍的紅繩,聽見由遠而近的吵雜聲,正是兩天兵的嚷嚷喊叫,便鐵青著臉轉回來,咬牙道:「你留了記號?」

  貝貝正在掏零食的動作一僵,呵呵乾笑,「我只是在履行一個肉票應有的求生義務,絕對沒有侵犯你身為綁架犯的逃跑權利,如果你不小心被抓了,也絕不是我的錯。」

  「閉嘴!」克里斯氣得掐死這小鬼,就突然被噴了一臉不知名的液體,熟悉的熱辣疼痛再次襲上眼球,外加一股莫名想哭的悲痛感,逼得他不得不閉上眼,含淚咆哮:「幹!你們誰都不准再用防狼噴霧!」

  「才不是防狼噴霧,是星河水,大叔你快逃吧。」貝貝一個矮身,躲過克里斯欲擒拿的手,就迅速鑽出隱身蓬,大喊:「我在這,救命啊!」

  史戴西遠遠聽到呼喚,立刻湧起滿腔熱血,誓要英雄救美,便掏出自己的大傢伙——真銀打造的聖十字架,激動回應:「貝貝不要怕,我來救你啦!」

  然而,張瀚倪顧著拉引路的紅線,沒注意腳下台階,就一個不慎被絆倒跌在地上,害得正往前衝的史戴西隨之一絆,手中的十字架就不小心被遠遠地拋了出去,並以完美的弧度準確找到目標物。

  貝貝才要站起身,就聽「咚」的一聲,額頭一痛,腦袋一暈,身子就跟著一軟,雙手也反射性亂抓一通,竟不巧扯下了斗蓬,讓正要逃跑的人徹底現身。

  「幹!拎盃總有一天會宰了你們兩個!」一眼認出十字架的克里斯再次咆哮。

  兩天兵:「……」

  這麼剛好絕對不是故意的啊!原本他們刻意製造噪音,就是想提醒克里斯趕緊放了貝貝逃命,誰知竟會弄巧成拙,這下仙兵仙將們非抓魔不可啦!

  兩人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視魔如仇的天界兵將卻是立場明確,立即高聲斥喝:「大膽魔物,竟敢擅闖天界劫持『月光仙子』,還不速速受死?」

  情勢十萬火急,但張瀚倪和克里斯仍不禁囧了一下。美少女戰士跑錯棚?

  事已至此,克里斯反而淡定了。他拋開已然無效的斗蓬,環視團團包圍的兵將,揚起囂張的邪笑,「為了抓我,居然叫這麼多人來?金價拍賽(真不好意思)。」

  說完,他便解開束縛力量的封魔藥效,剎那間,濃烈的魔氣滾滾散開,讓原本以為他只是一個無名小魔的眾兵將虎軀一震,如臨大敵。

  為首的將領大驚,「這高等魔族是如何上得天界?」

  兩天兵冷汗涔涔不敢回答。

  「愛上就能上,安怎?」氣歪一干神將的臉後,克里斯老神在在地活絡筋骨,邊低聲問安慈:「喂,就我跟你的分靈,夠打吧?」

  安慈冷聲一笑,「不過是一群過於安逸度日的蟲子罷了。」

  於是,天界經歷了近兩千年來最大的一次打擊。

  上一回是一個初位仙班的精怪,因不滿工作性質,就大鬧天界,跟一干武官神將打得天昏地暗,最後被罰壓在山下五百年,才改邪歸正皈依佛門,還大家一個太平日。但怎麼說都是自己人在自家亂,說出去也不太丟臉。

  這一回,卻是一個不知從哪闖入的魔族,這臉可就丟大了。

  魔霧繚繞,矯捷的高大身影穿梭在刀光劍影中,赤手空拳地掀翻一人又一人,唯有幾位武將方能與之交戰,卻也只是勉強抗衡,且久戰之下,竟不見對方有絲毫疲憊,反倒是自己越戰越乏,彷彿那些不時流竄的黑霧在吸取他們的能量。

  「該死的魔物!本將與你勢不兩立!」

  「快放訊號增援!」

  一團混戰中,貝貝在大家的腳邊努力爬啊爬,總算沿著紅線爬出戰區,還不忘回頭大喊:「小心別砍到姻緣樹,不然會受阻咒,單身的沒老婆,有老婆的戴綠帽!」

  所有人,包括克里斯,渾身一震,立刻瞬移二十尺外,繼續廝殺。

  兩天兵過去扶起貝貝,就見他一手摀著紅腫的額頭,另一手拿著撿到的十字架,委屈地說:「討厭,是哪個笨蛋丟這麼大個暗器?痛死我了。」

  張瀚倪心虛地飄開目光,「我、我不知道。」

  史戴西臉皮夠厚,一把奪回十字架,大義凜然道:「不怕,我幫你找出兇手!」

  貝貝擺了擺手,掏出一包M&M巧克力慰藉受驚的心靈。他抬頭隨意一望,發現七星正躲在迴廊上觀戰,不禁詫異,「七星姊姊也來了?」

  兩人怕他再追究暗器的事,就順著話題下去,七嘴八舌地解釋:「是啊是啊,就是她救了我們,還幫忙找人……」

  另一廂,克里斯用搶來的長槍刺穿一個人,再踹翻一個人後,也感到不耐煩了。雖然在安慈的分靈援助下,他一直處於上風,但這些人來了一批又一批,始終是個麻煩。

  他奮力將長槍往下一擊,大喝一聲,激發出一波強勁的煞氣,暫時震退人群後,低聲問安慈:「喂!要打到什麼時候?」

  「傳送陣已經啟動了。」

  聞言,克里斯鬆了口氣,正要拔腿撤退時,就被安慈的下一句震住。

  「我來困住他們,你快帶貝貝走。」

  「什麼?」

  「別讓我再重複一次,把他帶回來。」

  克里斯不敢相信地低吼:「都這情況了你還想抓人?」

  「我就是要他!」

  「你……」話語未完,就見黑霧突然加遽,化作無數條黑蛇纏住眾兵將的脖子,克里斯氣得飆了一串髒話後,就扔開長槍,騰空飛起,直直衝往目標。

  「咦咿?」貝貝正與人談話,根本沒注意背後,一下就被人攔腰拎起。

  張瀚倪也沒料到這個轉折,徹底呆住了。好在史戴西美色當前潛能無限,竟反應迅速地縱身飛撲,及時抱住正要飛逃的人,害克里斯差點重心不穩用臉著地,也讓被鎖鍊拖過去的搭檔一個踉蹌,跌個狗吃屎。

  「老兄,你怎麼一下要抓哈尼醬一下又要抓貝貝?這樣不行啊!」史戴西一心想救小仙「女」,又想勸克里斯回頭,一顆腦袋轉不過來,竟沒頭沒腦地亂喊:「我知道貝貝是小美人,你一定也很喜歡她,但你做魔不可以這麼花心!」

  「什麼?」貝貝大驚,「大叔,你我都有家室,千萬不能愛上我,我不玩四P的!」

  克里斯簡直要氣炸了,「放開!」

  「不放!我要保護貝貝,絕不讓你傷害她!」史戴西撕心裂肺地表真情。

  「那你就去死吧!」克里斯正要動手,就見紅影一閃,數根紅線宛如靈蛇飛舞,緊緊纏住他的手,接著腹部就被狠狠地撞了下。他還沒說什麼,就見挾在懷裡的貝貝皺起委屈的小臉。

  「嗚,你幹嘛把腹肌練得這麼硬?手肘都麻了。」

  「……」

  張瀚倪兩眼昏花地爬起來,扶正眼鏡,見貝貝利用紅線牽制克里斯的行動,又見克里斯要再動手,便不作二想,連忙用手中還未交還的紅線綁住對方。

  於是,克里斯想盡辦法要幹掉拖油瓶,貝貝也想盡辦法用花式拉繩救人與自救,史戴西則想盡辦法邊躲邊勸魔放下屠刀,三人忙得團團轉,張瀚倪也繞著他們轉來轉去,直到四人都動彈不得時,才猛然驚覺一樁悲劇!

  「不對啊,怎麼都打結了?」貝貝震愕地抬頭一看,差點暈厥,「笨阿尼!紅線只能我來用,誰叫你亂綁我們的?這下我們的姻緣要全亂了啦!」

  「咦?我只是……」張瀚倪無措地左右打量,發現自己竟也被困在打結的繩網中,頓時臉色一白,「怎麼回事?」

  「哈……唔……嗯……」這是整張臉被五花大綁的史戴西。

  「你們……」克里斯已氣到深處心肝裂,連講話都有抖音,「快給我解開。」

  貝貝焦急地噴出淚光,「好好好,你們都不要動,我解,我來解,咒語是……」

  三人瞪大眼靜靜注視著他,半晌後,貝貝仰頭大哭。

  「哇啊——我太緊張想不起來啦!」

  罪魁禍首的張瀚倪一聽也急了,不禁跟著嚎起嗓子:「完蛋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祖師爺救命啊!弟子不想當基佬!」

  「唔嗯嗯唔唔嗯……」史戴西聽不出是興奮還是驚慌,總之他也激動了。

  「嗚嗚嗚,我不要六P!」

  「不要啊!不可以啊!」

  「嗯嗯嗯唔……」

  一場混戰,變成一場混哭,安慈默默勒緊眾兵將的脖子,眾兵將默默翻起白眼口吐白沫,七星默默靠著柱子聯繫月老,唯有克里斯被哭聲轟得神經斷裂,忍不住大爆炸。

  「通通都閉嘴!」

  「嗚啊——」

  今天絕對不是他的日子!

  克里斯絕望又無力,只能恨恨地對安慈說:「你就非抓他不可。」

  安慈沉默了會,冷笑說:「既然如此,那就都一起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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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15 22:4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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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日帝殘魂


  纏著兵將的黑蛇迅速鬆開,匯聚成巨大的黑色氣流,最後竟化成一條黑龍,發出震耳欲聾的嘨聲,震得眾人一個氣血翻騰,差點神魂俱損,無不駭然。

  一個高等魔上天界踢館已經很過份了,還多一條魔龍,有沒有這麼欺負仙的?

  仙心惶惶,正是砲灰們淚流滿面的時刻,誰知另一股更加強烈的煞氣遠遠傳來,宛如一道高壓氣漩籠罩在上空,教人喘不過氣來,令眾兵將心中大喜。

  耶!大神來了!解脫了!

  七星卻是心急如焚,揚聲大喊:「泰清真君來了,你們還不快點?」

  黑龍一聽,即刻捲起克里斯等四人,就往空中飛奔。

  這時,一位身穿紅袍的白鬚老人匆匆趕來,氣急敗壞地問:「怎麼回事?」

  「月老!」七星回頭,見對方身後跟著一個黑袍藏面人,也來不及顧上禮數,就急忙指著空中,「您老人家可總算來了,快幫他們解開紅線。」

  月老抬眼望去,頓時老臉一抽,捏訣射去一道光,大喝:「小兒胡鬧!斷!」

  在空中的四人只聽「啪擦」一聲,捆在身上的紅繩結瞬間碎散,然而,他們早已被安慈的黑龍束縛,不論如何掙扎都無法逃脫。

  貝貝見事已至此,不得不搬出殺手鐧,說:「泰清真君能感應我的方位,你就算抓我去魔界,他也追得到,你還是快放了我自己逃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克里斯正納悶泰清真君是誰時,就感覺安慈猛然一頓,像在猶豫什麼。這麼一秒之差,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慄就爬上了背脊,敲打他心中的警鐘。

  危險!

  一念方起,刺骨的殺氣就迅速逼來,金光乍現,一張符紙飛來擋在克里斯身前,緊接著,強大的罡氣穿破護身符紙,狠狠擊碎包覆他們的黑霧,從克里斯的胸口貫穿過去,痛得他當即噴出一大口血就暈了過去,身子也如破布般無力下墜,靈光幾乎黯淡。

  「媽呀!」兩天兵被一連串的轉折驚得夠嗆,直到此刻才終於憋不住地吼出來,又發現他們正在高空,而唯一能帶他們飛的小月仙已經被那位秒殺魔物的銀髮大神抱走,就不禁噴出兩串淚花,抱在一塊尖叫:「救命啊——」

  好在一道銀光飛來,及時接住即將被摔成肉泥的二人一魔。

  只見那銀光將兩天兵拋回地面後,就果斷轉向飛離,連克里斯都隨之消失無蹤,全程速度之快,僅在一個眨眼之間,教人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哈、哈尼醬?」史戴西腿軟地趴在地上。

  「死變態?」張瀚倪也差點嚇尿了。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確定他們又一次死裡逃生後,就忍不住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互相鬼哭狼毫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就見蔚仙一身寒氣地站在他們面前,看起來非・常・火・大。

  「……」

  嚶,又要被扣工資了嗎?


  *  *  *  *


  總算聽完了整個經過,諾蘭深深地吸了口氣。

  饒是他性情冷漠懶得管事,也受不了這兩個蠢貨,便打了個呵欠翻過身,將自己埋進舒服的棉被裡,「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法?」

  「什麼方法?」

  「叫暗隱主換一個目標,我們直接讓哈尼醬魂飛魄散。」

  「……」

  「這樣史戴西也可以炒了。」

  蔚仙無語良久,悶聲說:「克里斯都說了,他們要的是帶罪仙靈,不是哈尼醬就是董司常,人家都已經被冰成植物人了,你還要虐待他啊?」

  諾蘭十分中肯地說:「至少躺著的那個比較安靜,不闖禍,好保護。」

  「……」

  可惡!怎麼聽起來好有道理?

  蔚仙抹了把臉,回歸正題,「慶幸的是,我們意外得知暗隱主似乎很執著月光仙子,根據口供,這可能跟他的身世有關,可惜天帝與月老都對此三緘其口。」

  諾蘭輕哼一聲,「恐怕他們瞞你的事還不止這一個。」

  蔚仙苦笑,「這些大神大魔之間確實有許多難以啟齒的愛恨情仇。」

  「……」

  「……」

  「……」

  等了良久,都沒等到諾蘭追問,蔚仙頓時沒好氣地抱怨:「你這死孩子,求一下本仙君會怎麼樣?有沒有八卦精神啊你?」

  諾蘭懶懶地翻了個身,勉為其難地回應:「不說我睡了。」

  混帳!本仙君還在勞心勞力地四處奔波,這個作下屬的卻能爽爽睡到自然醒,過著被魔族豪門包養的少奶奶生活,簡直是讓仙羨慕嫉妒恨!

  蔚仙默默吞了把辛酸淚,憂桑道:「還記得之前說的老刀故事吧?」

  「嗯。」

  「那麼這次要說的,就是他與大魔王的主人——日帝昊。」

  蔚仙咳了幾聲,清一清喉嚨後,先是深沉地嘆了一口氣,才操著沙啞低沉的嗓音,以極其嚴肅又凝重的語氣,說起那段淹沒在萬千歷史下的上古恩怨。

  「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三個大神誕生了,他們分別是……」

  喔,真的是講得很嚴肅很凝重。

  諾蘭再次摸上耳邊,很想將通訊器扔進海裡,因為他受夠了白目上司的床邊故事風,雖然他的確在賴床,但不等於他想強忍睡意聽一個助眠的故事。

  「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他果斷插話道。

  蔚仙頓了下,「呃,開天闢地之初?」

  「那是多久以前?」

  「唉呀,我知道你數理很強,但是就別來考驗我的算數能力了,我們神仙跟你們這些『短命』的人類不同,可是用萬來當歷史的計算單位。」

  短命的人類:「……繼續。」

  蔚仙便繼續歡樂講古,「總之這個世界被開創後,第一批誕生在這世上的生物,不是人類,也不是恐龍,更不是耶和華寶寶,而是三位大神:天、日、月……」

  諾蘭又忍不住打斷,「你說世界被開創了神才誕生,那是誰創的世界?誰生的神?」

  蔚仙森森道:「不是本仙君不願回答,而是劇透可恥。」

  「……」

  「而且你問的居然不是巨嬰耶和華寶寶,這可是個大秘密!」蔚仙痛心疾首。

  諾蘭默默地硬了……拳頭。這仙好煩!

  蔚仙繼續說:「天、日、月他們各司其職:以天庇護大地,掌管世間運作;以日巡視眾生,為世間帶來光明;以月孕育生靈,感世間之情。三神以天為首,情同手足,尤以日月最為親密,後人稱他們為天帝、日帝、月帝。」

  停了一會,發現諾蘭沒有打斷,蔚仙就又歡快了,「在他們之後,又有其他神陸續誕生,有風,有水,有火……有很多很多,不同地方也有不同的神,同時還有其他種族,比如恐龍和其他生物就來啦,漸漸地魔族、妖族也出現了,當然人類也出現了……」

  諾蘭再爆青筋,「重點!」

  「重點啊。」蔚仙一嘆,「重點便是,當世間越來越豐富後,衝突就來了。」

  在那個洪荒年代,除了天界外,世間並未分人、魔二界,就連地府都尚未成立,生死輪迴皆順應自然。所有種族都生活在一起,因著不同的習性相互合作,完美地維持著平衡,但當族群越漸繁榮複雜,利益此消彼長下,漸漸地,最初的和諧也被打破了。

  衝突越演越烈,作為力量最薄弱、壽命最短卻又繁衍最快的人類,夾在神、魔、妖之間,最是苦不堪言,眾生終日活在災惡中,恐懼、怨恨、憤怒、哀傷……種種強烈的負面意念成了滋補心魔的黑化物,人人皆可入魔成魔,魔族遂越發張狂,令衝突逐漸擴大到神魔之間的戰爭。

  在又一次天地大戰,人類差點滅絕後,以天帝為首的諸神,決定殲滅所有魔族,唯有日帝獨排眾議,認為此舉有違他們的天賦使命。天、日二帝為此爭論不休,月帝夾在其中,只得提出折衷之道,將魔族驅至一區,分立人、魔兩界,直至尋出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天帝大為贊同,日帝雖不滿意也別無選擇。

  此後,日帝為消弭爭端,四處遊走,試圖阻止一次又一次的衝突。然而,一場幾乎滅世的大戰終究還是爆發了,也加深了天帝要剷除魔族的決心,令日帝正式接受月帝的提議,自願設下分隔三界的結界。

  就在那場滅世之戰後,日帝偶然撿到一個倖存的人類孤兒,雖然對方只是一個平凡的少年,但日帝見他乖巧純樸,又與自己投緣,便收為隨從,教他修行,帶他遊歷,開發他生來缺失的靈根,將所有知識傾囊相授,但願有朝一日,少年會是自己為世間灑下的希望種子。

  「那少年就是暗隱主?」諾蘭心想,這真是他聽過最諷刺的故事了。

  蔚仙輕嘆:「世事難料,就連神也逃不過命運的捉弄。」

  諾蘭想起刀叔之前的話,「日帝為何被殺?」

  蔚仙的語氣有幾分苦澀,「因為他太將天下蒼生的責任扛在肩上了。」

  隔離三界之事極為困難,日帝為此奔波無數載,才總算完成設計藍圖,然而,他並未等到工程開始,就在一場大戰中受了重傷,不慎落入魔界,從此音訊全無。當時陪在他身邊的,只有一把形影不離的妖刀,以及一位誓死效忠的隨從。

  魔界瘴氣甚毒,一般人稍有吸入都會受到影響,有修為者可抵擋數日,但若身受重傷,縱是神仙也難以招架。天帝曾想派兵去尋,但魔界危機重重,日帝凶多吉少,人界又有諸多紛擾,眾神之間也各有歧異,實在不宜再分散人力,只得打消念頭。

  聽蔚仙說到此,諾蘭也能猜到後續了,「日帝後來被殺,是因為他成魔了?」

  「不止。」蔚仙苦笑,「他還成了統領魔界的主宰者,被奉為魔帝。」

  諾蘭一愣,「魔帝?」

  蔚仙又投下一雷,「他就是無珠之眼的前身最初的主人。」

  「……」

  這個震驚真不小!


  *  *  *  *


  魔界被火山染紅的天空,忽然劃過一道銀光,如流星乍閃即逝。

  刀叔拎著一團血淋淋的東西,俯瞰重重結界裡的無珠之眼,眼裡流露出一絲懷念,隨即又轉為嗤笑。這座他曾待過無數歲月的城堡,早已不是記憶裡的模樣。

  他人眼中的輝煌,不過是另一種面目全非。

  「姓安的,出來接人。」

   無需高聲吆喝,僅需釋放出一部分的妖氣,便足以令底下的魔物們驚慌失措——這不輸給任何一位魔君的強者力量,是屬於一個曾經名揚魔界又銷聲匿跡已久的大妖。

  不過片刻,安慈便寒著臉現身,黝黑的眼眸在打量過刀叔手中的人後,才稍有緩和,卻又隱隱壓抑著什麼。他輕揚嘴角,溫和有禮地說:「朋友,別來無恙。」

  刀叔直接將人丟過去,沒打算寒暄,只是在見到安慈的臉色有幾分蒼白時,忍不住嘲諷了句:「泰清那小子居然能一招就打傷你,不是吧?」

  安慈伸手接過不省人事的克里斯,以指尖的黑霧覆上對方胸前的破洞,淡聲回答:「只是毀去一小點分靈罷了,讓我傷神的並非此事。」

  刀叔瞇了下眼,「喔,諸事不順啊。」

  安慈停下動作,面無表情地看向他,「我以為你樂於自在逍遙,不問世事,更沒興趣當拯救世人的英雄。」

  刀叔聳了聳肩,「是沒興趣。」

  「那你為何三番四次地阻撓我?」安慈冷聲道。

  刀叔也冷下臉,「那你又為何老是動我的人?」

  「你說諾蘭?」安慈面不改色地說:「我這一回可沒碰他。」

  刀叔不屑地嗤笑一聲,「你本人沒有,卻是對風魔說了不少話。」

  安慈失笑,「他與欲魔早有許多衝突,我不過是提醒他:『欲魔為了那個人類寵物不惜找我爭論』讓大夥注意一下別傷了和氣,誰知他這麼沉不住氣呢?」

  「你就繼續假吧。」刀叔毫不客氣地威脅:「總之諾蘭要有個三長兩短,老刀我就直接算在你頭上,你最好保證他能毫髮無傷地回來。」

  「放心,誰想傷他,得先過欲魔那一關。」安慈用黑霧托起克里斯,對刀叔微微頷首,「多謝你救了他,那麼你劫走張瀚欣的事,便算是扯平了。」

  「兩不相欠。」刀叔本要離開,卻是一頓,眉間略凝,「你……」

  「怎麼?」一向豪爽的故人如此遲疑,安慈難免有幾分訝異,同時也有個預感呼之欲出。果然,下一秒,他就聽刀叔說:「那個小月仙,你別再去打擾他。」

  安慈心中一噔,立刻一把抓住刀叔,再無一貫的冷靜從容,心急追問:「你知道他?你……難怪,你定是收到他遇險的消息才會趕去,他是不是……」

  「不是。」刀叔皺眉地抽回手。

  安慈怔了怔,已從那否定的回應中得到了答案,「他果然是日帝的轉世。」

  刀叔冷眼一瞪,沉聲強調:「轉世需有精魄,主人已魂飛魄散,那娃兒不是他。」

  彷彿被戳中舊傷般,安慈頓時血色盡失,卻仍不死心地說:「那一日,主人帶我們去月宮,在飛經星河的途中,不慎落了要送給月帝的珍罕貝殼,他便抽出一絲分靈去尋,久久未果,直到我們隨他掉入魔界才有了消息,卻再也無法去取。」

  元神已滅,精魄消亡,殘存的分靈無以為依,只能憑著元神生前的信念,依附在貝殼上,歷經數千年的物換星移,竟在星河的滋養下孕出生命,修成一個完整的元神。

  「那孩子叫貝貝,只是一個調皮搗蛋的小月仙,就算他長得再像,也不是主人。」刀叔臉色陰沉,帶著風雨欲來的威怒,「一個吸收了點殘魂的全新靈魂,沒有主人的精魄,更沒有主人的記憶,連主人的力量都沒有,性格也不同,怎麼能等同視之?」

  所有屬於日帝的前塵,都隨他的殞落而雲散,唯一僥倖留下的,不過是讓故人得以緬懷的慰藉罷了,對刀叔而言,貝貝是一個全新的生命體,就像是日與月在無意間孕育出來的孩子,更是他在凡間輪迴時有緣相交的義子,如此而已。

  然而,安慈奢求得更多。他嘴角輕揚,恢復難以猜透的淡然,「一縷殘靈,足矣。」

  刀叔沉下嗓音,「你想做什麼?」

  安慈輕柔拂過黑霧,握住克里斯代為勾指為誓的小指,「我們打了個賭。」

  「他又亂打賭?」刀叔頓時氣結。他費盡心思地不想讓這兩人有所牽連,誰知臭小鬼竟會自己送上去?他無奈地抹了把臉,「你們賭了什麼?」

  「賭我能否斬斷他牽的線。」

  「……」

  刀叔感覺頗囧,「這麼幼稚的賭,你也跟著玩。」

  安慈笑了笑,不介意他的嘲諷,僅以一句話回應先前的問題:「以前我們沒有能力幫助主人,今後你便好好護著他,而我,必為他奪回所有。」

  刀叔凝著臉,捕捉到安慈眼底勢在必得的光芒,沉默不語。

  遠處,約翰站在窗前,注視結界上空的兩人,嘴角噙著玩味的弧度,像發現什麼新玩意兒般,連眼尾都微微上揚,直到談話似乎快要結束,才退回桌前。

  他盯著螢幕上顯示完成的數據,邊摩梭著左無名指的婚戒,輕聲呢喃。

  「這世上,沒有誰會毫無弱點,是吧?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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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17 21:4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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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基友線


  克里斯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醫療艙裡,透明的艙壁伸出無數管線,盤根交錯地纏在他身上,宛如捕捉獵物的蛛網。他稍微動了一下,感覺胸口傳來一陣陣刺痛,就低頭一看,望見右胸一個巴掌大的洞穿處被塞了團綠色黏稠物,便不禁在心底罵了起來。

  靠!這身體還有哪裡沒壞過?

  但抱怨歸抱怨,在那種情況下,若沒有那張及時飛來的符,自己恐怕是必死無疑。

  他輕輕摩梭了下無名指的刺青,閉上眼冥想了會,就拔掉身上礙事的管線,無視機器的警示聲,推開醫療艙跳下床,誰知雙腳一著地,一股鑽心的痛就竄了上來,痛得他呼吸一滯,差點爆出一口三字經——如果只剩半邊的肺夠他怒吼的話。

  「這次的傷非同小可,你還是好好躺著吧。」

  一雙白晰的手伸來扶住他,克里斯抬起頭,對上安慈無奈的目光,頓時一個怒火攻心,就一把推開對方,自個兒齜著牙靠在床邊,喘氣道:「什麼屁話都省了……先解釋……清楚,你發什麼神經……非抓那屁孩不可?」

  安慈早已習慣他的壞脾氣,依然揚著嘴角,簡潔道:「因為他就是日帝。」

  「啥?」克里斯震驚得忘了痛,「日帝不是死了?等,你說的是那個叫貝貝的小鬼?」

  「正確來說,是日帝的轉世,雖然只是一縷殘靈所化,卻是比預期更大的希望。」安慈說這話的神情十分柔和,一向沉靜的眼眸也亮著光彩,彷彿這輩子從未如此欣喜過。

  「……」

  克里斯瞠目結舌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曾在哪見過貝貝那朝氣十足的眼眉,不正是古城那尊日帝的雕像嗎?儘管少年的容貌較為稚氣秀麗,卻不難看出兩人必然有某種關連。

  於是,他抹了把臉,徹底冷靜下來。

  自他轉生為魔後,就不止一次聽過一個傳說——在七魔君還未出現的遠古,曾有天神墮入魔道成為魔帝,將本是一盤散沙的魔族團結起來,成為足以與天界抗衡的強大勢力,並為魔界日後的建設打下基礎,那便是無珠之眼的前身。

  時至今日,無珠之眼不再是魔界唯一的主宰,但那悠久流傳的豐功偉業仍深植魔心,令魔族一部份的勢力仍對它抱有景仰,而剩下的另一部分則是畏懼——畏懼接替魔神遺願、心機更深、作風更狂、形跡更隱密的暗隱主。

  其實,安慈從未提過多少無珠之眼以前的事,只曾輕描淡寫地說:「天帝背叛了我們。」直到他望見安慈凝視日帝雕像的虔誠神情,才將這些訊息串連起來。

  克里斯沉吟地坐上床,任由安慈為他插回管線。他反覆思考對方說的話,莫名有股預感,安慈所謂的帶領魔族重回光明恐怕別有他意,真正的目的實則與日帝相關。

  他這個人最憋不住問題,索性開門見山問:「找到日帝殘魂,接下來呢?你想做什麼?」

  安慈沉默了會,反問:「你知道我為何四處收集魂魄嗎?」

  克里斯皺了下眉,想起那批量生產的魔物工廠,「為了製造只能聽令行事的魔兵?」

  安慈自然沒漏掉對方略帶不屑的神情,卻不覺得惱怒,畢竟他很清楚,正是「嫉惡如仇」這種性格使得克里斯走入魔道,而他也最欣賞這樣剛烈不屈的人,甚至被吸引著。他笑了笑,溫言解釋:「製造魔兵只是附帶的,用的也都是已經作廢的碎魂。我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研究如何重生魂飛魄散的精魄。」

  克里斯愣了下,隨即眼睛一亮,「你研究出來了?」

  安慈搖頭,「我若是成功了,別說讓日帝重生,就是讓堤雅甚至你親愛的葉育和黑晊世回來都不成問題,只可惜,精魄本身就是連天界諸神都不得解的謎題,我窮盡萬年的心血,也只摸到一點皮毛。」

  克里斯一聽,滿腔熱血就又冷了下來,「呿,那還說得很有把握一樣。」

  「誰說沒有?」安慈動作輕柔地扶著他躺下,「你可想過,世界是由誰開創,生命是由誰賦予,精魄是由誰來造,新生靈魂又是從何處而來?」

  不必忍痛撐著身子,克里斯的神色稍緩,卻仍一臉莫名其妙,「不就是神?」

  「那神是被誰所創?」

  「……」

  安慈又說:「你可知,神之上還有另一群人?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創世神,他們擁有創造生命的所有奧秘,世間一切神、魔、妖、人……全由他們所創,只要掌握這些知識,即使精魄被毀,也能再造回來,加上日帝的殘魂,重生之事必然能成。」

  克里斯望著他越說越是激動的眼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滿臉都是世界觀又被推翻的茫然,半晌後,才問:「然後?」

  安慈輕哼一聲,對所謂的創世神似有幾分輕蔑,「他們離開時,交給日帝一本天書,那本書記載了創世造物的秘密,天帝為了不讓天書流入魔界,不惜設計殺害日帝,卻不知他早已將天書藏起,我費心無數才總算找到。」

  克里斯不解皺眉,「既然你拿到書了,怎麼還沒學會?」

  「因為天書是以創世神族語所寫,唯有他們的傳承者才能理解,所以對其他人來說,書裡記載的內容,都只是些不知所謂的圖騰。」安慈伸指在空中畫了幾筆,以黑霧呈現出一個奇異的圖騰,「我依據他們留在世界各地的線索,大致分出這些圖騰的意義,而這個便是有關精魄重生的秘密,可惜具體內容依然無解。」

  克里斯打量那似曾相識的圖騰,眼神略沉,「但你找到辦法了?」

  安慈點頭,揮指散去圖騰,「如今只缺一把啟動天書的鑰匙。」

  「在哪?」克里斯悄然握住左手。

  安慈揚唇一笑,「天界。」


  *  *  *  *


  另一廂,蔚仙與諾蘭結束通話後,一撤掉隔音結界,就聽見兩天兵又吵架了。

  「死變態,你搭訕失敗關我屁事?」

  「就是你一直拉我走,害我不能跟仙女聊天。」

  「鎖鍊拴著,我不拉你走,難不成要陪你出糗嗎?」

  「怎麼會出糗?有你在,我泡起妞才能如虎添翼啊。」

  「為什麼?」

  「襯托我的帥。」

  「靠!」

  蔚仙頭痛扶額。真是讓罷課說中了,丟臉丟到天界來。

  兩個凡人不小心闖入天界、跳進銀河又勾搭仙子,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上來還順手捎了個自帶魔龍的高等魔族,連累仙子被劫,偏偏那仙子還與天帝的外孫關係匪淺,逼得人家大神震怒出手,這整件事就不是非同小可,而是轟轟烈烈了。

  果然,事情結束後,天帝大怒,下命將兩天兵五花大綁關入天牢,要不是他跟天帝有那麼點不可告人的關係,受害仙貝貝也幫忙求情,命格星君又拍胸保證此禍必有後福,恐怕哈尼醬的命運就要如諾蘭所言,直接被打散了事了。

  蔚仙心累地嘆了口氣,任由兩天兵繼續吵嘴,自己靜靜坐在椅子上,交握著雙手凝神感應外界,直到腦海響起一道聲音,傳達他苦等已久的消息後,思緒又一次豁然開朗。

  此時,他們正在月宮的一間廂房等候。為了接下來的計畫,他本就在煩惱該尋個什麼名目帶兩天兵上來,或是貝貝用什麼名義下凡一趟,這下倒是全省了。

  輕快的腳步嗒嗒傳來,門被啪擦一聲打開,跳進一道亮麗的身影,後頭還跟著一個面無表情的貼身保鏢,正是秒殺大神,嚇得兩天兵立刻閉嘴站好,史戴西本要脫口的「貝貝小仙女」也緊急吞下,什麼蕩漾的春心都瞬間軟掉。

  好在泰清真君沒有逗留的打算,僅是快速掃視一圈,確認安全無虞後,又瞪了眼專惹禍的兩天兵,就一聲不吭地退出房外,竟是自願屈尊當門神。

  「我很快就好。」貝貝笑嘻嘻地說完,就關上房門,三兩步跳到張瀚倪面前,拉起他的右手檢查,語氣憨軟地說:「阿尼,他們把你的玉牌封印啦?」

  聽到貝貝如夢中親暱的呼喚,張瀚倪不禁傻呼一笑,「應該是吧。」

  其實,他也搞不清楚封了沒,畢竟那玉佩並非隨時都在發熱,掌心也還有淡淡的鴿印,看上去沒有什麼不同,但既然這些有火眼金睛的神仙都說封住了,那就算是吧。

  貝貝又戳又捏地細看一番,才放開他的手,歡快道:「好吧,既然你都已經拿回舊的這一塊了,那新的那一塊我就可以留著嚕。」

  張瀚倪納悶,「什麼新的舊的?」

  「就是你手上的那塊玉牌呀,那是你們信使往返天界的傳送器,弄丟了會很麻煩,所以你舊的那塊丟了後,就申請了這塊新的。」貝貝從袖裡取出一模一樣的小白鴿玉佩,「後來你犯了錯要被罰下凡,我正好輪迴完回來,你就將新玉牌交給我保管啦。」

  張瀚倪這下才明白,為何夢裡的貝貝老是跟他討信看,原來他以前就是專門跑腿送貨的郵差。他瞪著玉佩,心有所感地說:「那一塊不會又是賭輸借你的吧?」

  貝貝嘴角一僵,斬釘截鐵道:「不,你自願送我的。」

  張瀚倪木著臉,「所以我們到底打了什麼賭?不會真的是在銀河比游泳吧?」

  貝貝立刻顧左右而言他,「噯,你們難得上來,有沒有帶什麼人間的土產呀?比如:Godiva巧克力,或是珍珠奶茶也不錯……說起來,我突然想吃咖哩炒烏洞了。」

  囧,這三個是怎麼擺在同一等級的?不對,這麼心虛,難道真的猜中了?

  感覺自己似乎真相了什麼,哈尼醬頓時流下兩行男兒淚。貝貝可是銀河生的仙靈,本身就對銀河水的效果免疫,他當初怎麼會這麼蠢,竟然答應這個賭?

  他悔不當初地抹了把臉,就聽蔚仙問:「這玉牌是如何遺失的?當初我們將它尋回時,發現上頭沾有陰間的幽冥氣息,卻始終不得其解。」

  「有幽冥氣息?」貝貝皺眉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我知道了,你還記得嗎?一千多年前,我曾為了彌補一段姻緣,特地跑了趟地府找一個亡魂。」

  蔚仙思忖了會,點點頭,「記得,那天正好有大妖為盜竊地府秘寶,刻意破壞煉獄禁制,放出關押的邪妖惡鬼大亂地府,後來還是你跟泰清真君出手幫忙,才得以平定。」

  「就是那一次。」貝貝掏出一包洋芋片,撕開包裝,「我回來後,就發現阿尼的玉牌不見了,但那天跑了很多地方,不確定是掉在哪,聽你這麼一說,應該就是地府了。」

  「原來如此。」蔚仙了然道:「當時你們在望川河附近,玉牌興許就是掉進河裡,經年累月地浸泡,又不知怎地流入陽間讓凡人撿了去,幸好玉牌只能被原主所用,平常人戴了只有趨吉避凶之效,頂多再激發點靈力,否則不知該有多少人闖入天界了。」

  貝貝也感同身受地附和:「是啊是啊,真是太險了。」

  兩天兵聽完前因後果,抓了抓腦子,露出崇拜的神情。

  「老大真厲害。」

  「對啊,才來地府幾年,居然也知道這麼久以前的事。」

  貝貝愣了下,就專心咬起洋芋片,喀滋、喀滋地香酥脆。

  蔚仙不慌不忙地淡聲說:「本仙君身為監審官,自然要熟讀地府紀錄,盡責盡職,哪像你們兩個蠢貨?披了隱身蓬都能被抓到,還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兩天兵頓時就蔫了。不待又刷舊帳啊,老大。

  「好了,既然玉牌的事已解,便來辦正事吧。」

  什麼正事?

  兩天兵巴眨著蠢蠢雙眼,見蔚仙揮袖設下一道道結界,將他們四人嚴實地包圍起來,又謹慎地施了道隔音術,像要做什麼秘密大事,就連貝貝也收起零食,擦淨雙手,嚴陣以待,讓他們不禁緊張了起來。

  「坐。」貝貝指著他面前的兩張椅子,「此事事關重大,牽涉到你們未來的命運,我無法擅自決定,必須由你們兩人親口同意才行。」

  兩天兵丈二摸不著金剛,懷抱著一顆揣揣不安的心坐下。

  史戴西最先憋不住,舉手問:「老大,到底有什麼事啊?」

  估計是他們的表情太蠢潔,蔚仙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我之前曾問過你們一個問題,現在再問一次,如果命與姻緣只能選一個,你們選哪個?」

  「當然是命啊。」

  沒有命還談什麼戀愛?兩天兵的邏輯非常合理。

  蔚仙森森地凝視他們。這麼明顯的暗示都聽不出來,還回答得如此整齊畫一,不是天作之合是什麼?於是,他愉悅地轉向貝貝,「接下來就交給你啦。」

  貝貝慢條斯理地取出一個木盒,盒中躺著一條細繩。不同於他手腕上的紅線,那細繩的紋路更加精緻,通體散發著淡淡的金光,看來絕非一般的仙家之物。

  張瀚倪有股不祥的預感,「不會要我們牽姻緣吧?」

  「什麼?當然不是。」貝貝面不改色道。

  「那老大剛才那問題……」

  「只是一般常識性問答。」

  「可是……」

  「阿尼。」貝貝張大一雙水汪汪的碧眼,清亮的嗓音沉痛又委屈,「雖然你現在沒有前世的記憶,但我們從小就玩在一塊,你是我最好的小哥哥,你走後,我經常用鏡子關心你在凡間的生活,一聽說你有危險,我就擔心得好幾天沒睡,難道你覺得我會害你嗎?」

  張瀚倪一聽,真是既內疚又感動,特別是那聲「小哥哥」完全戳中他萌點,就連忙說:「當然不是啊,好啦,你要我們做什麼,你說就是了。」

  一旁的蔚仙:「……」

  什麼關心?分明就是藉公務之便偷看哈尼醬的八卦,看樂了還傳訊給他一起嘲諷,幾天睡不著覺,是因為作夢都會笑醒。這個小月仙心性調皮,最愛扮豬吃老虎,偏偏哈尼醬的腦袋不好使,又太過老實容易心軟,難怪常給貝貝當玩具耍。

  於是,貝貝笑逐顏開,「乖,反正你本來就注定一輩子童子雞,沒差啦。」

  張瀚倪瞬間石化。等等,他剛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史戴西的中文跟腦袋一樣不好使,納悶問:「為何要一輩子『捅自己』?」

  哈尼醬怒回:「你才捅自己啦!」

  忽然,貝貝大喝一聲,「聽著!」

  神情之嚴肅,嚇得兩天兵再次正襟危坐,就聽他說:「你們兩人命格清奇,分開時,霉運當頭諸事不順,在一起時卻福星高照,先禍後福,福大於禍,卻不得分開五尺,世間再找不出像你們這樣奇葩的第二對,因此小……蔚為了幫你們擺脫困境,特地請我打造這條線。」

  貝貝小心取出盒中的金線。

  「此線能將兩人的命運繫在一塊,不論分隔多遠都如隨身在側,似姻緣卻非姻緣,是超越世間所有情誼的羈絆,也是橫跨生死……」貝貝頓了頓,發現兩天兵眼神渙散一臉懵,便沉默了幾秒,決定換個簡單易懂的說法,「是兄弟線。」

  「喔!」兩天兵恍然大悟,「只要綁上這線,我們就會成為好兄弟嗎?」

  「對啦對啦,你們願意戴上嗎?」貝貝覺得剛解釋那麼多簡直是浪費口水。

  「當然。」史戴西興奮握拳,「感謝上帝,我老早就希望有個弟弟了。帶著老弟一起去把一對姊妹花,可是我從小的心願。」

  張瀚倪想了想,感覺哪裡不太對,正想提問,就被人大力握住肩膀。

  「哈尼醬!」史戴西熱血沸騰,鼻孔大張,聲聲情真意切,「作我的弟弟吧,以後有好吃的你先吃,有漂亮的妞我先泡,老哥我罩你一輩子!」

  從小被哥哥搶食的張瀚倪不禁淚崩,天曉得他多希望有個疼他的好大哥?

  他想起自己被克里斯追殺時,史戴西毅然擋在他身前的高大背影,真的好有被大哥保護的安全感,便什麼疑惑都瞬間忘去,只剩下滿腔感動,便聲淚俱下地大喊:「哥哥!」

  史戴西也激動地噴淚,「弟弟!」

  「結契成立。」貝貝木著臉,兩指一轉,將金線朝他們拋去。當兩端線頭纏上兩天兵的手腕時,他忍不住抽風一把地說:「我,月老親傳弟子月光仙子,在此宣佈,史戴西・基佬與張瀚倪正式結為夫……兄弟,兩位可以親……擁抱了。」

  兩天兵相擁而泣,以致於沒聽到蔚仙的祝福。

  「恭喜兩位,祝你們永浴基河。」

  「……」

  總算辦妥了事情,蔚仙將兩天兵趕回龍鬼後,就再次向月仙道謝。

  「今後哈尼醬的命運,就全看這條線了。」

  自從他得知張瀚倪那不可逃避的命運後,就搜腸刮肚地思考許多對應之策,卻始終沒有一個把握,直到克里斯為破除福星氣運扯斷史戴西的手臂後,他才將主意打到生死不斷的永世姻緣線,希望能藉此綁定兩天兵的命運,製造轉機。

  然而,姻緣之事,終非旁人能定。

  慶幸的是,兩天兵的姻緣正如他們的命格,諸事不順。張瀚倪因帶罪下凡,旨在造福世人,故與情愛無緣,史戴西則一生風流,桃花不斷,皆有緣無果——說穿了,兩人都是光棍命,就算綁在一塊,也影響不了誰的姻緣,因此貝貝才答應幫他們打造這條線。

  不過,月宮牽線需守天道。這條命運之線需雙方情投意合互許終生,或親口同意結契才可牽,否則貿然牽線必會亂了命數而遭天譴,故而才有這一次的會面。

  「放心吧,我敢說,我牽的線絕對不斷。」貝貝拍胸脯保證。

  蔚仙卻仍有一惑,「不過他們既然都是光棍命,又為何要他們選擇命或姻緣?」

  貝貝賊壞地笑了笑,「因為那線一牽下去,他們就會徹底斷、桃、花。」

  看來期待好哥兒們一起把妹的某人要幻滅了。

  蔚仙欣然點讚,因為大家早就聽膩史戴西的泡妞經了。於是,他萬分誠懇地作了個揖,「本仙君代全天下的女子向你道謝。」

  「別客氣,別客氣。」貝貝擺了擺手。半晌,他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眼底的狡黠笑意也被滿滿的惆悵取代,「你肯幫我照顧那孩子,我才感激不盡呢。」

  說到這,蔚仙也不禁嘆了口氣,「諾蘭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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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3-18 22:5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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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真相


  藍天白雲下,一望無際的深藍海洋波瀾搖曳,層疊交錯,偶有三兩隻海豚捲起浪花,恰與天邊的雲朵相連,又轉瞬及散。前方一座小島,綠意盎然,卻始終不遠不近,好比海市蜃樓,只能望而興嘆。

  「滴、滴。」

  兩聲電子音拉回諾蘭的視線。他取出手機,記住數字,再按下「繼續計時」鍵。

  自登船隔日的整整一百二十小時,他都能從陽台上看到這個海景,沒有日出日落,沒有陰晴風雨,永遠的風和日麗,就連海豚跳水的頻率與角度都能讓他寫出一道公式了。

  早在不知不覺間,他們就被關進一個獨立的空間結界裡,這便是欲魔的拿手把戲——只要有什麼不想他插手的事,就乾脆把他關起來,直到事情結束才放出去,真是幼稚到極點。

  再美的海景看多了也會膩,諾蘭拉上窗簾,按下通訊器,「還有多久?」

  經過長久的等待,他終於在十幾個小時前收到消息,得知蔚仙他們已回到凡間,並依通訊器的定位追蹤趕來,卻被擋在結界外頭。

  蔚仙十分憂傷,「不知道,這結界藏得很深,我的火眼金睛不夠用,看來欲魔為了你真是下足血本,絕對是真愛,你要不就乾脆從了吧……啊嗚!我的耳朵!」

  諾蘭放下敲打通訊器的手,稍微解了氣。

  「雷德。」

  等了半天,都沒有回應,他納悶地回過身,見房內空無一人,才想起他讓雷德去查探朶爾的狀況,但那也是兩個小時前的事了,是被什麼拖住了?

  「雷德,在哪?」他改用意念呼喚。

  對方依然沒有回應,他微皺眉頭,聯繫另一位鬼使,「老方,外面情況如何?」

  老方回答:「跟昨天一樣,走了一大半魔,但看守的魔還是不少。」

  這四天來,這艘船不斷有其他魔族來犯,死對頭風魔甚至親自來踢館,雙方人馬對掐個沒完沒了,欲魔也忙到都沒空來騷擾他,讓他清靜了不少,同時也有更多疑慮。

  都是暗隱主的合作對象,為何風魔還要挑在這個節骨眼上搞內鬥?

  他抱著種種疑惑離開房間,朝走廊的另一側走去。欲魔為了避免他又逃跑,竟刻意將阿肯和朶爾安置在較遠的房間,讓他無法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所以說,他最討厭有隊友!

  諾蘭暗自腹誹地推開朶爾房門,就略微一僵,只見雷德坐在朶爾身邊,兩人不知聊到什麼,身子貼得極近,相視的眼眸也盡是笑意,一個俊美一個秀麗,氛圍竟有幾分微妙。

  「……」

  平時,諾蘭只要一呼喚,雷德都會第一時間回應,但這一回,他整個人就站在這,雷德卻像沒發現到他一樣,始終都沒投來目光,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又不願讓那感覺影響到自己的情緒,便也不出聲地冷冷注視他們。

  「隊長,你來啦。」阿肯捧著一盤紅呼呼的東西,站在諾蘭身後傻笑,「我剛去借廚房做了盤酸菜炒鴨血,要不要一起吃?」

  雷德眼睛一亮,抬頭望向那盤炒鴨血,露出些許饞意。

  「不。」諾蘭覺得頭很痛。肯尼熊為了討好一個血族,餐餐鴨血不說,還連帶拉低雷德的品味, 一個可以吞食生靈魔魂的惡鬼居然愛吃炒鴨血,這鬼使還能不能好好玩了?

  他瞪了雷德一眼,就走到朶爾面前細細打量。只見對方雖神態慵懶,卻沒有監視錄影畫面中的空洞無神,但一想到這人有睜著眼睡覺的本領,便又覺得難以判定她的精神狀態,看來還是得由玄宿魁親自檢測才行。

  朶爾也許是感應到他體內的蛇靈,伸手就想碰觸諾蘭,「菲迪。」

  諾蘭身子微微一側,避開朶爾的手,放出菲迪。龐大的蛇影一出來,就立刻撲向朶爾拼命磨蹭,還興奮地甩弄尾巴嘶聲亂叫,將房裡的東西都掃得一團亂。

  「嘶嘶——」

  「我也好想你。」

  「嘶嘶——嘶——」

  「正要吃,是阿肯炒的鴨血。」

  「嘶嘶嘶——嘶——嘶嘶——」

  諾蘭無語冷著臉,踏出一腳踩住蛇尾,沉聲命令:「說人話。」

  菲迪頓了下,不滿地憨聲說:「跟主人不用人話。」

  諾蘭冷笑,「還想不想修煉?」

  菲迪被一語戳中紅心,只好委屈地吐著信子,以不標準的發音斷續說:「主人,我……掰……拜師了,諾蘭師虎說要……修成人的樣紙……才會變強,保……保呼你。」

  朶爾呆了呆,驚喜地捧住菲迪的頭,「你的聲音好好聽喔!」

  「窩也這摸覺得!」菲迪扭得更歡了。

  「……」

  諾蘭感覺自己不是收了一條蛇靈,而是一條蠢狗。

   他沒好氣地退開一段距離,見雷德竟然真的在吃炒鴨血,便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朝菲迪丟了句:「只給十分鐘。」就往門外走去,臨出房門前,還聽到主寵倆的交談。

  「為什麼要很久才能再見?」

  「師虎說我要冬眠療傷,他會幫我……」

  門喀嚓一聲關上,隔絕了所有與自己無關的事物,諾蘭面無表情地走在鋪著紅毯的走廊上。清冷的廊道只有單調而略快的鞋底摩擦聲,以及魔蟲攀在牆邊監視他們的窸窸窣窣,直到一道陰風襲來,他才放緩腳步,隨即就被人拉住。

  「蘭。」

  諾蘭頭也不回地抽回手,繼續邁開步伐,「觀察這麼久,有什麼發現?」

  「朶爾嗎?」雷德回想了下,嘴角微揚,「沒有,挺平常的,她大部分都在發呆,也許是又睡著了,或聽阿肯說話,偶爾回上一兩句,性子隨和,問什麼都好,從不拒絕人。」

  「嗯。」諾蘭淡淡應了聲,沉默一會,「你們在聊什麼?」

  「聊旅遊的經歷,原來她也去過佩魯賈。」雷德再次拉住他,柔聲問:「生氣了?」

  諾蘭不經意地皺了下眉頭,口吻依然是平淡,「想多了,我只是提醒你,在沒有確定她是否中病毒的情況下,別洩漏太多事。」

  雷德立刻反問:「我想多什麼?」

  「……」

  雷德晃到他眼前,「還是你想多什麼?」

  「……」

  諾蘭抿著唇,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不願在這個問題上糾結。

  一時間,氣氛有些僵冷。其實,兩人都早已猜到了答案,卻誰也不肯戳破那層紙。一個不願面對,一個不甘放棄,這是他們自始至終都不得解的結,以致於兩人明明分離了十二年,最終仍又糾纏到一塊。

  這時,老方傳回消息:「有人突然出現,是一男一女,他們阻止了欲魔與風魔的對戰。」

  「誰?」諾蘭繞開雷德,無視對方的欲言又止。

  「女的叫艾娃,似乎跟他們很熟,男的……」老方頓了下,驚呼:「不見了。」

  「什麼?」

  「那個男人轉個身就消失了。」

  轉身就消失?

  諾蘭停下腳步,才閃過一個念頭,腦海就響起蛇靈的「嘶」聲警示。他臉色一凜,立刻拔腿奔回朶爾的房間,果然就見房裡多了一個人,「約翰・道爾。」

  「第二次見面了,拉文德先生。」約翰揚起溫和有禮的微笑,又朝跟在諾蘭身後的雷德點了個頭,「好久不見,朋友。」

  諾蘭瞥了眼寒著臉一聲不吭的雷德,不知對方在想什麼,卻不難推測約翰此次的目的應當是來帶走朶爾,但為何不早些來,偏要挑在兩魔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刻?

   為免節外生枝,諾蘭迅速召回雷德和菲迪,又抽出蔚仙借予的乾坤囊,將朶爾連帶阿肯都收了進去,動作之迅速,眨眼間,整個房間就只剩他們一人一魔。

   「我正愁找不到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諾蘭握住武器,緩步走向約翰。

  約翰舉起雙手倒退一步,「不先聽聽我今天來的目的?」

  「你有十秒時間。」諾蘭刷地甩出鞭子,準備在十秒內抽死對方。

   約翰一臉無奈,嘴角的弧度卻未曾落下。他在鞭刃揮來之際,熟練地踩進空間裂縫中,從房間另一角出來,不慌不忙地簡潔道:「我來救你們出去。」

  「為何?」諾蘭動作一頓。

  「我們大人最近做了些調查,發現一件極尷尬的事。」約翰欠了個身表示抱歉,態度極為誠懇,「先前我們不知您是那兩位大人的養子,有諸多無禮的地方,還請見諒。」

  諾蘭瞳孔微縮,聲音有一絲不穩,「兩位大人?」

  「說來也巧,兩位東方神仙在凡間輪迴歷練時收養了你,其中一位還與我們頗有淵源。」約翰打量他不甚好看的神色,狀似訝異地挑了下眉,「你不知道?」

  「……」

  約翰見他沒有回話,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而後了然笑道:「原來如此,難怪你一直追查竊魂案,其實兩位大人輪迴結束後,便直接回了天界,你找不到他們的魂,地府又查無報到記錄,才會以為是被我們無珠之眼所竊,這可真是誤會一場。」

  諾蘭緊抿著唇,滿佈冰霜的臉雖毫無表情,壓抑在眼底的風暴卻透露了一切。

  二十八年前,養父病危,他風塵僕僕地趕回紐約,試圖見對方最後一面,誰知途中突生變故,讓他不得不遲了三天,只趕上兩個人的喪禮,因為泰特斯在養父過世後沒多久也走了,但更令他震驚的是,他經然召不到兩人的魂魄,躺在棺木裡的遺體也沒有無常勾魂的印記。

  偏不湊巧,那一帶正好發生連環竊魂事件。從那天起,他不惜一切代價,追蹤他們的魂魄下落,甚至槓上地府高層,一意孤行地追查竊魂案,又與欲魔結契,吃盡了苦頭,始終沒有一個著落,如今卻突然從敵人口中得知真相……

  不,這只是魔族玩弄人心的手段。

  諾蘭迅速恢復平靜,「不想讓我再追究下去,你們就編了這段故事?」

  約翰笑了笑,盡是「拿你沒輒」的無奈語氣,「據說你的上司蔚仙與他們有點交情,竟能借到其中一位的驅魔仙器,不如你回去問問,或許——他一直都知道。」


  *  *  *  *


  結界外,一艘空蕩蕩的小船,在杳無人煙的海面上隨波搖晃,看來很是突兀。

  「老子以珍藏的謎片打賭。」罷課司機掏出一個隨身碟拍在桌上,豪氣萬千地說:「那船一定是有人跳海自殺留下的。」

  拔個死機馬不停蹄地操作鍵盤,偌大的螢幕上,一半是這片海域的監控,另一半則爬滿了空間數據分析,「他為何要特地划船到百慕達跳海?還有那部片子本來就是我的。」

  「不然就是被百慕達吃進去又吐出來的殘渣。」

  「可是裡面的魔族正忙著打架,應該沒空拖人進去又吐船出來吧?」

  「要不就是……」

  蔚仙無語聽著兩宅毫無建設性的廢話,一邊擺弄手中模擬海域的縮影,烏黑的雙眼透著藍中帶金的流光,試圖找出層層結界包圍下的隱藏空間。正當他好不容易看見一絲縫隙的時候,就聽見兩人此起彼落的驚呼。

  「紅點怎麼忽然不見了?等等,又出現了,靠!他們怎麼換地方了?」

  「你們看!」

  蔚仙不解地抬頭望去,就見螢幕中那艘淪為二宅中心話題的小船,憑空裂開一道空間裂縫,一個身穿西裝的男人跨了出來,身後跟著他們正費心營救的人,諾蘭。

  「快拉近鏡頭。」蔚仙震驚地衝到螢幕前,一手接通通訊器。

  拔個死機連忙依令行事。

  只見畫面中,男人含著溫文爾雅的笑容,趁諾蘭不注意,取出一根針筒。

  「小心!」

  耳邊警示方起,諾蘭就迅速一閃,抽劍抵住伸來的手腕,「做什麼?」

  約翰愣了下,失笑說:「抱歉,我應當先說清楚,這是給雷德的解藥。」

  諾蘭瞥了眼注滿鮮紅液體的針筒,「你以為我會就這樣放過你?」

  「當然不會。」約翰笑著說完,就鬆開手,解藥直直落下。諾蘭連忙去接,再轉回目光,約翰就已消失無蹤,只剩他一人孤立在一片汪洋上。

  他握緊手中唯一的一份解藥,萬分不解,對方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

  倘若諾蘭夠瞭解約翰,也許會明白,這不過是純惡之魂的小小惡趣味——誰說以似善又似惡的面貌混淆人心就必然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或許他只是純粹地樂在其中,也或許他這麼做,真的只是用來轉移注意的逃脫戲法。

  誰曉得呢?就連安慈本人也未必能準確摸出約翰心底真正的想法。

  「給他解藥?你這孩子又在玩什麼遊戲?」

  約翰走在空間通道裡,聽見安慈無奈又縱容的嘆息,嘴角的笑意便越加高揚,「很快您就知道了,親愛的大人。」

  「喔?」

  「這次的遊戲叫做『運氣』。」約翰滑開手機,打量螢幕中久違的面孔,饒有興致道:「既然福星高照難以抵抗,不如就省去所有計畫,順著他們的好運——玩下去。」

  「……」

  有這麼貪玩的手下,安慈也是服了。

  另一廂,蔚仙為免欲魔追來,暫時顧不得疑惑,先匆匆接回諾蘭,才急忙追問:「約翰對你說了什麼?」

  先前他顧著研究結界,暫時無暇分心,就沒有全程監聽,倘若他要是知道約翰會忽然出現,就算一心多用到精神分裂,也要拼了命地介入對話。

  然而,諾蘭沒有回答,這令蔚仙更加緊張了。

  此時,龍鬼正在返回紐約的路上。

  兩天兵不知幹了什麼蠢事,被舒嬿抓得滿臉紅痕,正哭唧唧地跪在地上,像極電視上的小太監,齊聲哀嚎:「太后饒命!」

  大胖在一旁笑得陰風陣陣,渾身肥肉亂顫,活生生就是刻薄太后旁的陰險公公。

  整個客廳都是亂轟轟的喧鬧聲,與兩人此刻的無聲對視成了強烈的對比。

  諾蘭靜默不語地注視蔚仙,像要穿透那張面具,看清對方藏在底下的神情。良久,他才移開目光,將乾坤囊遞過去,「沒說什麼,阿肯和朶爾都在裡面。」

  蔚仙見他不願多談,心裡就更加擔憂,便連忙勸說:「約翰從還是人類時,就善於偽裝與蠱惑,因而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計其數,所以不論他說了什麼,是真是假,你都千萬不能受影響。」

  「我知道。」諾蘭勾了下嘴角,有幾分嘲諷,「難道我還不瞭解魔嗎?」

  就是因為太過瞭解,才無法貿然追問約翰說的那件事,因為,最能讓魔拿來挑撥離間的東西,正是——真相。

  諾蘭將乾坤囊塞進蔚仙的手裡,就逕自去尋了安靜的角落休息。

  蔚仙望著他冷漠的背影欲言又止,想起貝貝在臨分別前的那句叮囑。

  「蘭尼他啊。」貝貝說起這個養子也是滿面愁容,「越是拒人千里,就表示他越不安。」

  嚶!

  蔚仙忍不住掩面哀嘆。

  為何本仙君的手下一個比一個還難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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