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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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幻想商人(vol.7 商品目錄‧心肝寶貝 (6) [PG](哥布林老闆與鄉民小店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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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 03:5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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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商品目錄‧青春 (9)

最終話 夢幻的真實
在臺灣的某處城市,城市中的某處林蔭大道,車流量不多,各式各樣個性商店林立的紅磚人行道旁,有間名為「一瞬之光」的執事喫茶店。
沒人記得那間喫茶店何時開始營業,只知道那是塊老招牌,大門口放滿許多香草盆栽,有一群老顧客,各個年齡層的客戶都有,大多是女性,由於喫茶店採取全預約制,總給人一種神祕的感覺。
如果是第一次預約到這家店的客人,通常會由一位銀髮老管家在門口引導,忐忑不安地跨過門檻,你將就此邁入不可思議的國度。
「米米!米歇爾君,快點進來!」
金髮褐眼的小男孩跑到大門外,仰頭看著木棉樹枝梢天空,無視身後的呼喚。
「不可以亂跑呀!」兩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追上來,彎腰小心地勸說。
Elle n’est pas venu.(她沒有來。)」男孩失望的說。
「呃,米米,你說什麼我們聽不懂!」女孩們困擾的說。
「說中文,你的功課還沒做完,媽媽下班就會過來了。」長相十足東洋風,留著及肩齊髮的十八歲少年執事無聲無息走出來,對著金髮男孩說。
SHI(芷)!」米米轉身叫著年輕執事的名字。
「對不起,兩位小姐,小少爺太過調皮。」芷對著女孩們欠身。
「不會!他好可愛!他在等媽媽嗎?」
「是的。」
「芷是日本人吧?你的中文說得真好!這裡好多外國人喔!」女孩們興奮的說。
「大小姐謬讚了,在下的母親是臺灣人,所以這裡也是在下的家鄉。」芷露出優雅的微笑,將意外離席的客人和金髮男孩護送回室內。
等小男孩回到座位上,乖乖讓那兩個大小姐繼續教他功課,少年執事才鬆了口氣。
「涼先生,這樣下去可以嗎?米米的母親最近愈來愈晚才出現,萬一她哪天就這樣不來接他了怎麼辦?」芷對著白髮老總管問道。
「希望來到這裡的人都可以放下煩惱,這是家主的願望。」老總管看著實習執事道。「你也是。」
芷垂下頭露出慚愧的表情。
「芷很感激琪小姐收容走投無路的我。」語罷,他重新振作起來,呼應其他桌大小姐的搖鈴召喚。
「一瞬之光」裡有個奇特的規則,每個時段可以有一位客人獲得免費資格,代價是願意全程輔導因某個緣故必須獨自待在店裡的金髮男孩,無論是作業指導或才藝教學,只要能夠友善互動都行,這是家主開出的條件,意外地反應熱烈,還必須用抽籤的方式決定人選。
雅好執事喫茶的女性們紛紛傳說「一瞬之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夢幻宅邸,不僅有專業的老管家,還有可愛的小少爺,餐點又好吃,來到這裡不僅可以品嘗多達三十種茶飲,閱讀書架上的各類文學藏書,欣賞金髮小少爺上課的景象,等大小姐們知道米米小少爺的故事,更是感動同情。
米米的母親是法國人,追求真愛來到臺灣未婚生子,對象聽說是個不負責任的臺灣已婚男人,舉目無親,為了生計曾經做過不堪回首的工作,目前在法國餐廳打工當女服務生,勉強應付母子日常所需開銷。
米米每天能看到的人只有母親,加上法籍母親不會說幾句中文,回到家也累到沒餘力互動,雖然已經十歲了,卻只能上小學二年級,還跟不上周圍的環境,即使有志工輔導還是遠遠不足。
某次偶然的機遇,琪小姐徵得母親的同意,把米米接到宅邸。在學校裡,米米的金髮和洋娃娃般的五官被嘲笑當成怪物,更是常常被高壯的男生欺負,老師跟同學總是自動疏遠說起中文口齒不清又彆扭的混血男孩。
琪小姐幫米米訂製了一套迷你的貴族禮服,讓他穿著華麗禮服在放學後及假日留在「一瞬之光」裡,像吉祥物一樣待著不造成麻煩,又能確保米米三餐都有吃飽,乖乖不亂跑,變相的托兒所。
「大姐姐,妳們都說我是王子,王子幹嘛要寫國語作業呢?」米米鼓起臉頰。
米米早就知道周圍的人都在過著扮家家酒的快樂時光,偏偏就他得做「現實的功課」,感到不公平。
「王子殿下也要認真讀書才能當別人的模範呀!」客人小姐笑著安撫。
在優雅豪華的房子裡,帥氣的執事服侍下,兩個小時的免費家教根本不算什麼,況且還只是小學生的功課!
「來,我們快點把作業寫完吧!還剩一點點而已喔!第一題是,請問『心加童』是什麼字?呃……」客人小姐滴下冷汗。
「憧啦!」幸好米米的家教定番也吸引很多稟性害羞不敢直接向執事表現的大小姐,雖然只有一人免費,總是有許多大小姐圍著米米幫出主意,享受教導金髮美型小正太的樂趣。
「請用這個字造三個詞。」
「……憧憬?」沒了。
「嘿嘿,真的好難。」周圍的大人們完敗。
「沒關係,我用筆電上網幫你查!」有主張用高科技解決問題的大小姐。
Merci!謝謝大姐姐!」米米立刻甜甜的道謝。
「造句好了,先寫造句比較簡單。」
(  )在大樹上,看見(  )和(  )正在(    )。
「剎那在大樹上,看見洛克昂跟提耶利亞正在……」黑眼圈非常深的年輕女子喃喃接續。
「住口!不要汙染小孩子的純潔心靈啊啊啊!」還好同伴警覺性夠強,及時打斷兒童不宜的關鍵字,悲憤地搖著黑眼圈少女的肩膀。
「對、對不起,我今天審了十五份稿子,已經是極限了……」像斷線木偶般被瘋狂搖晃的菜鳥編輯吐出毫無生氣的話語。
「我想到比較好的了,天使在大樹上,看見靜流跟夏樹正在……」
「這樣有比較好嗎?」有人質疑。
「等等,妳們到底想對造句怎麼樣?」
「請恕在下多嘴。『小鳥』在大樹上,看見『蜜蜂』和『蝴蝶』正在『飛舞』如何?」芷將瑪德蓮餅乾端到米米這桌,歎口氣插話。
每當米米在,店裡總是笑聲吵鬧不斷。芷哭笑不得地看著正教米米把「蜜蜂」的國字寫成「密蜂」渾然未覺的眾人。
店中一角獨自坐著白髮的老婦人,她總是獨來獨往,一身黑衣,不少人將她當成寡婦,任她安靜憑悼獨處,老婦人和「一瞬之光」的執事有深遠的交情,但來到執事喫茶店時,她總是選擇視野最不好的座位,只能正對被屏風隔擋的內場。
老婦人很少注意那些風華正茂的年輕執事,能讓她多看兩眼的只有宅邸裡地位始終屹立不搖的老總管涼,但大多數時候,她總是默默關注店裡的客人與執事互動,看著那個金髮男孩從悶悶不樂到熱情開朗,像是詛咒被解除的小王子,她也看著廚房的方向。
廚房裡偶爾傳來物品不慎落地或杯盤破損的聲音,她會露出旁人難以理解的微笑。
「結果你當了她一輩子的專屬執事,別說是為了賺錢,我可不信。」
「瑪瑙小姐,都過了這麼久,您還是老樣子沒有改變呢!」涼苦笑。
「當初你為什麼不跟她更進一步?」瑪瑙小姐咄咄逼人的詰問。
「那不應該發生……」
「謊話。」
「或許,是我不敢這樣想。」涼無法對這個特別的老客人虛以委蛇,黑衣女子幾乎是他青春的一大拼圖了,不管「一瞬之光」搬遷或歇業幾次,她總是有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再度找到這間執事喫茶店。
「我只知道一件事,她是我選擇跟隨的小姐。看著琪小姐認真的模樣,陪伴她逐步實現夢想,我覺得這樣就是最好了。」
「如果我是男人,我多麼想將你取而代之。」多年之後,瑪瑙小姐終於吐露真心話。
「瑪瑙小姐,沒想到妳認為女性不能擔當管家?」涼熟稔地為她斟茶並移動點心,低聲輕鬆說道。
「不,是因為同樣身為女性,我無法不嫉妒她成為真正的大小姐,而我無法做到的事實。但倘若我是男人,就算琪小姐比較喜歡你,你也未必贏得了我。」瑪瑙小姐端起茶杯,優雅地啜飲道。
「這點在下衷心同意。」這點瑪瑙小姐就像考官似,涼始終沒得鬆懈,拚命自修甚至花錢請人上課,最後連英國的正統執事學校都有意派人過來挖角。
其實涼光是當其他家女僕執事咖啡店,甚至是有意雇用專業管家的富人顧問,幫忙訓練新人或偶爾客串就不愁吃穿了,但他始終只願意在琪小姐的店裡當一個全職員工。
涼暗嘲他自己也在賭一口氣,不想讓瑪瑙小姐瞧低了。瑪瑙小姐的話多少激起老總管的傲氣,他暗暗品嘗著勝利者的喜悅,外表平靜無波。
你的生命中是否也有某個明確無悔的目標呢?
涼發現他從扮演一個夢幻的角色,到被人認為他就是現實中的專家代表,琢磨再琢磨,總有些發光發熱的角度,人生就這樣悄悄逼近了終點,愉快而平淡的一生,卻是許多人眼中的傳奇。
如果那個夢想交易所的店員沒說過那些話,而那些話在他的意識裡放了把火,涼也不會想要挑戰自己,更不會有這麼多人好奇他和琪小姐的主僕關係,保持多年來的深刻友誼。乍看之下是夢幻的家家酒世界,不知何時,遍布各國的朋友、溫暖的小家庭、從小耳濡目染貼心而有禮貌的子女……涼擁有了踏實的人生。
「這個杯子和我一樣,都上了年紀了。」瑪瑙小姐歎道。
琪小姐什麼也沒說過,但「一瞬之光」開始營業沒多久後,店裡的茶具裡就多了套特別訂製的瑪瑙釉茶杯。
瓷杯溫潤的光澤,以及歷久彌新的外表,無言透露出使用者珍惜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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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2 21:4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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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商品目錄‧青春 (10)END

宅邸裡非常安靜。
午後秋陽曬暖了平鋪在桌上的蕾絲桌巾,纖細的手掌下壓著一張淡色訃聞,掌邊放著一條男士襯衫用的絲質黑色袖箍銀夾。
琪小姐凝視著在玻璃花皿邊緣與金屬表面跳動的陽光碎片,她面前坐著一名西裝筆挺短髮後梳的三十來歲青年。
青年將紙袋推到琪小姐面前。
「這是父親新創作的果香調味茶『水色』。」
「真是熟悉的名字,謝謝你,無患。」
「我還是不喜歡那個代號,我的名字是威廉,是爸爸硬要我繼承那個代號。」青年用剛硬的視線打量眼前乍看比他還小了幾歲的白衣女子。
「令尊和夫人現在在科茲窩(Cotswolds)隱居,是英國有名的創意製茶家和東方茶道老師,真是了不起。」琪小姐開心的說。
「現在宅邸只剩下妳一個人了,半年前妳就不再招募新人,也只接少數熟客的預約,是因為有預感時間差不多了吧?」無患二世,或者說這個名為威廉的幹練男子也參加了涼的喪禮。
琪小姐的表情也有如秋陽,明亮溫和,卻帶著永恆的神祕。
「涼先生不在了,米歇爾決定跟他母親回故鄉上大學,是時候把店收了如何?爸爸邀妳到英國聚聚,我也已經為妳工作十年了,想要從這份差事中解脫。」威廉說。
「我對扮演執事服務女人沒興趣,也不像父親和他的朋友那麼喜歡妳,我對妳的過去幾乎一無所知,琪小姐。」
「哦?」
「妳不會老,而且會一直開著相同的執事喫茶店。一般人都會害怕這樣不自然的事情。」
「你也害怕嗎?」
「哼,這個世界上還是有比女巫更可怕的生物,比如我家那個死老頭;何況妳除了不會老外其他我看不出和普通的女人有哪裡不一樣,但爸爸威脅我如果不接下無患的代號要取消我的繼承權,還要公開我的性向,而我不答應也會被妳清洗記憶,結果只是莫名其妙失去一切,有比這更不公平的事嗎?」威廉面無表情的說。
「好在我也只是偶爾到臺灣協助『一瞬之光』的批貨和節慶活動,但我需要更多時間和我的奧白朗(橡樹的名字)在一起,實話說,最難受的一點就是要討好那些沒教養又難相處的黃毛丫頭,其他還好。」
「真是辛苦你了,好吧!反正我也想要休息一陣子了,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忙。」琪小姐頷首道。
「很高興我們取得共識,我把父親的邀請函送到,靜候佳音。」西裝男子起身告辭。
但是她並沒有答應故人的邀約。
琪小姐獨自住在宅邸裡,她哪兒都沒去,只是每天打掃一樓,將環境整理得好像隨時都能開店的整齊模樣,卻不再開門迎客,琪小姐利用「一瞬之光」的廚房泡茶烤蛋糕,日日變換菜色做些料理,儼然自給自足的退休生活。
不知過了多久,種在門口盆栽的橙黃色九重葛爬上二樓,繽紛盛開,期間偶爾能進入歇業中的「一瞬之光」的老客人,只有曾經是夢想交易所店員的阿德,他雖然擔心琪小姐的日子變得這麼封閉孤獨,琪小姐卻覺得能這樣悠閒度日也是種樂趣。
再後來,阿德不出現了,琪小姐知道阿德也不能再來拜訪她,已經沒有任何琪小姐認識的人類朋友會再度進入這間執事喫茶店,時光匆匆,帶走了許多會褪色消失的人事物。
但是現在的「一瞬之光」,除了保存在水晶盒裡的凋萎薔薇,還增加各式各樣不同的氣味,琪小姐不願意離開房子,說不定就是因為她想尋覓的味道近在咫尺。
一段黑暗的雨季過後,終於放晴的日子,門鈴聲再度響起。
「怎麼還會有人過來?」琪小姐不解的起身,走到門口,才想要開門招呼,舉起的手又下意識收回貼著胸口。
「是誰?」她鼓起勇氣問道。
門外沒有回音,琪小姐考慮良久,還是打開大門,耀眼的陽光隨即灑上臉龐與全身。
琪小姐瞇起雙眸側臉躲避,後退一步。
門口端坐著一隻黑貓,黑貓抬起亮得灼人的冰紫色眼瞳,金色陽光在貓瞳中流動,彷彿極小巧的妖精世界入口,水晶色彩環繞著琪小姐的倒影。
黑貓口中銜著白瓷製的小搖鈴,瓷鈴環繞著翠綠的藤蔓花紋,黑貓無視愕然的琪小姐,高傲地越過她走入店裡,揚起一串清脆的旋律。
※※※
「我就說自己的預感很準確吧?青都,暗雪,酋耳,琪小姐的夢想總有一天會跟我們非人族群有關,現在我們還能像這樣在人間一處老地方喝茶碰頭,都得感謝琪小姐的努力。」侜張端起芬芳四逸的茉莉花茶啜飲,對著同桌的友伴道。
聞言,其中一人露出了懷念又感傷的淺笑。
「真是適合福爾摩沙的香氣。」狐仙對隨侍在旁的執事總管讚道。
「謝謝侜張大人的稱讚。」黑髮略為率性地垂在額角,擁有冰紫眼眸的總管謙道。
「對了,『一瞬之光』目前只有你和YUKI(雪)兩個執事負責負責嗎,TOORU(透)君?」侜張貌似不經意的提問。
「正確地說,外場由在下負責,那個端不上檯面的笨蛋仍在家主身邊見習。幸好得到許多支持,家中經濟尚稱穩定。」透總管說。
「真是不容易呀!我有朋友在問,聽說『一瞬之光』以前專門招待人類女性顧客,家主有所顧忌這我們明白,但如今景況不同了,琪小姐也不能偶爾出來聊個天嗎?順帶一提,我絕對沒說那個朋友就坐在對面。」侜張無視對座留著黑白兩色短髮男子扔來的白眼,愉悅地和透總管閒談。
「很抱歉的是,也因為男客增加,家主個性內向,仍委託敝人代為接待,希望沒讓各位老爺感到不快。」透總管帶著無懈可擊的風度說。
「怎麼會呢?問了無聊的問題,請別放在心上。」
侜張轉向名字似乎叫做酋耳的黑白髮男子慫肩,表示他盡力了,但狐仙臉上的得意可不是這麼說的,侜張當然很久以前就見過「一瞬之光」家主的真面目,私交也相當良好。
「侜張大人太過客氣,我們這邊也得感謝侜張大人介紹了不少優質的產地食材合作對象和投資機會。」透總管朝侜張低頭致謝。
「我那些喜歡務農漁獵的朋友也換到人類的方便日用品,收穫又能交給這麼令人放心的店家使用,他們都說真是太好了。」侜張托腮回答。「只讓你管理店面或許過於大才小用?」
「侜張大人太看得起在下了。」透總管笑道。
現在的「一瞬之光」一天至多只接納四五組客人,倒非預約情況冷落,只是琪小姐已經不再需要仰賴客人消費的進帳掐著成本來經營店面了,除了少數興之所至就出現的VIP客人必須要能行雲流水的接待以外,降低預約額度則能提供更有品質的服務。
可以說,現在的琪小姐終於能比較自由的挑客人了,她不一定只招待妖怪,也有部分是琪小姐有興趣的人類,但為了避免族群不同在宅邸內產生衝突,通常還是會錯開來。「一瞬之光」融洽而神祕的氛圍,讓許多能走進宅邸的普通客人驚歎,但當他們下次還想光顧,有些人卻一頭霧水地忘了來路。
實際生活中,琪小姐還是非常忙碌,只是她減少人事開銷,重拾過往的翻譯興趣,加上執事喫茶店裡的工作,往往一天就這樣過完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一瞬之光」裡沒了電腦和網路,甚至連電氣設備都變得簡陋又不穩定,但多出一些來自客人之手稀奇古怪的家具和道具,透總管用傳統方式記帳,外頭的世界比起他剛來到「一瞬之光」時有很大的不同。
世界正在蛻變更新,然而,對人類來說,生活卻是可怕的退化與混亂,只是這間安靜的優雅宅邸卻受到許多存在的刻意保護,而透總管比誰都要忠心耿耿地守護著這個容顏不老的女子。
TOORU,我們不能設法進到更好的茶葉嗎?」琪小姐檢查著進貨單不滿意的說。
「很抱歉,在下自作主張將預算挪到購買藥品上了,為了日後的不時之需。」透總管站在琪小姐身後的位置,看著她閱覽文件。
白衣女子頓住,沉吟片刻才開口。
「你是對的,就這麼辦吧!」
一時間只聞批閱簽字或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TOORU,請你……」琪小姐覺得渴了,正要呼喚執事服務,抬眼卻看見冒著熱氣的茶杯已經遞到眼前。
「我習慣臺灣人了,就連這麼認真的琪小姐,私底下都討厭對親近的人搖鈴,還喜歡喊綽號。」透總管立於她面前,低頭微笑道。
琪小姐端起紅茶,微微別過臉。
「你想說我是失職的主人嗎?我可沒期待過上了樓之後還和執事朝夕相處,涼那時候……我們都只是主雇關係。」她辯解道。
「執事應該是家裡的一員,您始終沒有真正的執事,直到我的出現。」透總管說。
「涼已經是十分優秀的執事了,他和你我不同,是沒有任何超能力的普通人,然而卻如此協助我的夢想,自己也成為了不起的人。」琪小姐有些不悅的幫前任總管辯駁,提到任何故人的名字,她總是充滿保護性,尤其又以那個名字為甚。
「請別誤會在下的意思,我的前任者的確是一位優秀的執事,然而他只做了不完整的白天工作,沒有確實負責主人的生活起居,嚴格說來,不能算琪小姐妳專屬的執事。」黑髮青年毫無動搖,理所當然的說。
「那是當然的,涼還有家庭和正常的交際圈,我也不需要他這麼做,可能你忘記了,我不是真正的貴族,就算是,我也喜歡靠自己的雙手做事,何況我不需要養很多人,也沒有參戰的義務,臺灣更沒有獨裁君主,我只要為我自己的人生負責就好。」琪小姐放下茶杯正色道。
「不過,也許還得擔憂YUKI的。」想到那個住在冰櫃裡的見習執事,琪小姐就頭痛,她不應該一時心軟就在臺灣飼養習慣定居在高緯度的妖怪,而且行為令人捏把冷汗。
「難得您會和我爭辯,是不是搞錯重點了呢?My lady,自從妳接下我的搖鈴和真正的名字,您就和我訂了契約,而我的義務就是成為您的執事,這也是我的願望。」透總管看著白衣女子。
「以內在來說,您是位不折不扣的淑女,但在下畢竟是老派傳統出身,見到您入夜後過於隨性的模樣,而且不行使妳身為主人的特權,還是無法就此姑息,這代表我身為執事也被迫失職。」
「我明白了,『Wimsey』,你一直在我身邊,我不用特地搖鈴吧?」琪小姐歎氣。
「你不喜歡『透』這個代號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很適合這個字,而且,你也說喜歡東方文化。」那美麗的冰紫眼眸,捕捉了透明的一瞬之光,讓她失神而答應了黑貓的要求,渾然忘記計較當時不合理的情況。
一隻銜著搖鈴的黑貓把瓷鈴放在琪小姐腳邊,然後開口要求她收自己當管家。
原本獨自一人生活,覺得無所謂也沒什麼好怕的琪小姐答應了,畢竟她很喜歡貓咪,但寵物過世後,她已經很久很久沒養過貓,就算可愛的貓管家是妖怪,琪小姐也不是正常的人類,會說話的貓讓她覺得往後能有個談話的動物對象也不錯,僅此而已。
誰曉得第二天起床,黑貓就變成半點都不可愛的男人,嚇得琪小姐尖叫,還以為有變態入侵她的宅邸,經過一番溝通,才知道她鑄下大錯,而且來自異國的妖怪管家還比較習慣用人形潛伏在人類家庭服務。
對方也的確無家可歸才來應徵,契約訂好了,新執事也無可挑剔,只是琪小姐無論過了多久都很難適應扮演的執事變成真正執事的差別,畢竟她早已習慣去分出那條界線,並且想都沒想過會有一個保持正統貴族規矩的執事來專門照顧她。
「那麼,小姐不喜歡Wimsey的名字嗎?」管家故意反問。
「……沒有。」琪小姐歪著頭回答。但既然透的綽號是她取的,他的真名又是禁忌,每天在樓下招待客人,和朋友聊起貓管家或訓練見習執事時,常常得使用透這個代號,琪小姐當然覺得一個名字喊習慣就沒必要更改了。
私底下,執事數次提起這個話題,琪小姐也有點心虛,希望自己的本名至少被一個人呼喚這很正常,只是習慣稱呼綽號,加上貓管家愈來愈上手的親密侍奉,讓琪小姐反而對說出他的本名更感彆扭。
不同稱呼的意涵代表地位的更動,如Wimsey所說,接納這個神祕的執事跨過界線,成為真正的家人,琪小姐從來沒准許過,更未期待過讓另一個存在接管她的私生活。
這種親密距離和認同的拉鋸,才是琪小姐無法用主人的架子對待貓管家的真正原因,即使她理性已經承認了,感性還是覺得輕鬆的平民私生活被侵略,夢想全部變成現實的壓力也很大,長久以來,琪小姐也有「下班」的樂趣和需求。
「那麼請您以後好好地使用主人的搖鈴。」貓管家很高興取下一勝,放琪小姐繼續整理客戶名單和雪片般飛來的預約信件。
琪小姐喝完一杯加入新鮮薄荷葉的丁布拉紅茶(Dimbula),將二十封滴好封蠟的手寫信件交給貓管家。
「這是來月中旬確定預約的客人邀請函,請幫我寄出去。」別小看這些文書工作,要憑人力做到萬無一失是相當繁重的腦力工作,好在琪小姐如今也是駕輕就熟了。
「是。」貓管家收過以緞帶綁成一疊的信封。
「另外,如果有適當的人選,幫我面試一個新女僕,宅邸只靠你和YUKI在撐的確太辛苦了。」琪小姐看著帳冊頭也不抬道。
「其實,之前有個吸血鬼來應徵,但在下認為不妥加上您尚未說要徵人,所以並未答應。」貓管家說道。
「品格值得信賴的話,種族不打緊!交給你鑑定了。」
「是的,小姐。」
「今天的進度就這樣吧,我要去沐浴然後看本書休息,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不用一直跟在我身邊。」琪小姐說。
貓管家領命退出書房,走出「一瞬之光」後門,站在皎潔的月光下,將邀請函分給在黑暗中閃著光的一雙雙野獸眼睛,低聲囑咐命令,目送所有信差消失後,才關門回去。
「停電了嗎?當今政府的補救工程真是差勁。」貓管家自言自語,走入一片漆黑的宅邸,看也不看就順手拿起櫃子上的燭臺。
黑暗中燃起一朵火焰,照亮黑髮管家白皙的臉龐,一雙發光的冰紫眼眸,古老的魔物之眼,如今溫柔甚至有些期待地染著壞心眼的笑意。
他走上二樓,發現走廊和書房裡的電燈都熄滅了。
推門而入,燭光照出穿著白色睡袍窩在高背主人椅上沉睡的琪小姐,一本攤開的書被她擱在大腿上。
「小姐,睡在這兒會著涼的。」貓管家輕聲呼喚,但琪小姐著實累壞了,睡得相當沉,手上的書本也翻沒幾頁,恐怕是停電前就陷入夢鄉。
「真是任性的大小姐。」他直起身,將燭臺擱在旁邊的小桌上,退後一步打量好夢正甜的她,琪小姐的睡相相當穩定文靜,或許和她曾養過貓,擔心自己睡夢中無意中壓傷貓兒而養成的克制習慣有關。
「一瞬之光」家主曾自嘲那是老太太的睡法,但就算是不舒服的坐姿,她也能讓從後門鑽進來討食的野貓趴在大腿上一起睡得很熟,Wimsey曾看過這樣的畫面。
「小姐……」他再度呼喚,仍然沒有回音。
黑髮青年浮起新月似的笑容。                 
他一手勾著椅背,一掌按在扶手上,傾身靠近沉睡而無防備的她。
「只有我倆獨處時,別用營業中的口吻這樣稱呼我。」
人類的規矩和矜持跟貓兒從來沒有關係,會這麼要求只是有趣而已。
Wimsey輕輕吻了琪小姐,彼此碰觸到的只有髮梢與唇瓣。
「晚安,我的小姐。」
── 本篇完
附錄:執事群營業用設定資料(可能和故事內文稍有出入)
執事 TINLONG 年齡不詳,外表看起來三十歲
美國人,金髮藍眼,興趣是園藝,外型瘦高,負責店裡的粗重工作和打理店內花草,海軍退役,會說六國語言,優先被派去接待外國客人和找碴的小混混。
口頭禪是「Never mind, dear.
執事 水色 (MIZUIRO 二十八歲
茶色的半長髮,淡藍色的雙眸,身材修長,給人溫柔但不容易親近的印象,興趣是文學,曾經擔任過重要人物的老師。
口頭禪是「大小姐,請注意別太大聲諠譁。」
執事 橘 TACHIBANA) 十七歲
染著橘色頭髮,茶色眼睛,個性有點粗暴,但其實是對小動物非常溫柔的少年,對太熱情的女生有點消受不了,工作的時候喜歡唱歌。
口頭禪是「我討厭洗盤子。」
執事 淺(ASA) 二十五歲
黑色長髮,棕眼,銀框眼鏡,透露出冷靜的氣質,沉默寡言,擅長沖泡迷惑人心的美味咖啡,同時是個電腦專家,負責處理店內的會計事務,英文流利。傳聞過去曾是殺手。
口頭禪是「比起紅茶當然咖啡更好,奶精和方糖都是一種褻瀆。」
藍 (AOI) 二十歲
 
五官深邃,有原住民血統,令人臉紅心跳的眼神,因為家中欠債也來店裡打工,居無定所,喜歡在店裡的長沙發上睡覺,會把沒賣完的食物帶走,常常有大小姐買禮物來送他。
口頭禪是「謝謝妳,大小姐,我們一起享受這個(禮物)吧!」
節慶執事 無患 二十五歲
神祕的香港人,黑短髮,唐裝,很少出現在店裡接待,傳說中的黑幫幹部,喜歡料理和過節,通常只在節日活動出現。
口頭禪是「這個和那個都可以喔!」
見習執事 靄(MOYA) 十八歲
美術系學生,灰髮棕眼,少年白,為了購買昂貴的畫材不得不到店裡打工,非常討厭裝模作樣,常常因為不夠敬業被前輩教訓,但因為手巧作的點心最好吃,平常大都待在廚房。
口頭禪是「不要叫我摩亞大小姐!」
執事 芷(SHI) 十八歲
日本舞世家的小兒子,留著一頭及肩齊髮,拒絕被流派風格限制離家出走,其實內心還是非常喜歡跳舞。偶爾會換上和服為大小姐提供特別表演服務。非常喜歡喝抹茶。
口頭禪是「讓我來告訴妳怎麼做,大小姐。」
小少爺 米米(Michel) 十歲
流亡貴族之後,金髮褐眼,被託付給「一瞬之光」的家主照顧,平常生活在店裡,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但希望能早日和父母重逢。母語是法語,但會說一點點中文。
口頭禪是「為什麼不可以呢?」
妖執事 雪 (YUKI) 年齡不詳
住在店裡的冰庫中,只有在寒流來襲時能化為人形,白髮銀眼,有緣分的客人才能看見他。很容易對大小姐一見鍾情,希望對方幫自己生孩子,因此被家主禁止接客,對象為非人類時例外。
口頭禪是「我喜歡妳,大小姐。」
貓執事 透(TOORU) 本名:溫西(Wimsey) 年齡不詳
黑貓,眼睛為冰紫色,休息時給人永遠不會爬起來的慵懶感覺,其實非常幹練果決,來自十八世紀愛爾蘭貴族家庭,有感現今英國社會充斥著墮落色情與暴力粗俗,遠渡重洋追求東方文化。化為人形時異常有威嚴感,只有家主能呼喚他的本名。
口頭禪是「Yes, My 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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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友善共演名單:向天朗、水色、橘蕁約、淺光、小藍魚、無患子、靄羅、白芷、米米、雪女、夜透紫,感謝各位老爺、夫人、大小姐、少爺出借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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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4 05: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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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誘惑美腿 (全)

梅雨季節,阿德的心也跟著發了霉。
他的人生意義難道只剩下當哥布林呼來喝去的僕役,還有放在店面裡的人類樣本嗎?無聊,真是無聊。
雖然在夢想交易所裡也不是沒有認識異性的機會,但只要一考慮到種族方面的隔閡,或者性格和其他因素造成的沒感覺,阿德還是有如快要枯萎的孢子囊。
「啊啊啊啊啊!二次元也好!為什麼都萌不起來!」
即使阿德現在沒有豁出去談戀愛的衝動,但偶爾也希望出現能夠來點粉紅色幻想的對象,阿德曾經最愛的女神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和她選擇的對象雙宿雙飛,還把阿德的愛也順便昇華成恬淡深遠的祝福,他只是個平凡的宅男,實在不可能每天看見醜陋的綠皮矮子店長還能懷抱美麗的錯覺。
這樣下去他會完蛋的。
阿德一想到哪天搞不好會飢不擇食對不該衝動的對象衝動,整個毛骨悚然起來。
最近覺得D槽裡的收藏完全沒興趣,因為哥布林動不動就突襲點名,阿德也不敢在房間裡清槍作業,這比和尚還和尚的生活,店員簡直就要哭了。
「嗷嗚嗚嗚嗚……」
「幹嘛出怪聲,是人類就該用人類的叫法。」店長似乎很喜歡梅雨季節的慵懶,總是把交易所的背景氣氛預設在相同調性上,但他還是照三餐操練店員。
「今天也沒有客人來,為什麼會這樣?」之前忙得要命,現在看起來簡直就是幻覺。
「白痴,人氣是說不準的。」店長照舊擁有在一句話內讓店員抓狂的才能。
「店長會留在地球,該不會是別間店也很閒吧?」阿德不懷好意地諷刺回去。
店長血紅瞳孔中飄過冷光,正要找藉口給店員的薪水扣他個幾十萬,門鈴聲打斷這串毫無生產性可言的無聊對話。
一陣清涼爽朗的大海氣息撲面而來,頓時令人心胸開闊,他看見登門消費的客人,又是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
垂到腳邊的金色波浪長髮,有如阿德忘記在哪邊看過的維納斯名畫,凹凸有致的身材,高貴典雅的純潔氣質,特別是那雙粉紫色的迷濛雙眼簡直要滴出水來,穿著露肩高腰裙襬長得曳地的雪白禮服,像是從波浪中誕生,睡臥在貝殼裡的海之女神。
最棒的是她還很嬌小,超級適合偎靠在阿德胸前小鳥依人。
「請問這邊是夢想交易所嗎?」少女怯生生地問。「聽說有位異世界來的幻想商人在這裡開店營業,專門幫客人實現心願。」
「沒錯,沒錯!就是我們!快請進,請問小姐怎麼稱呼?」阿德眉開眼笑的招呼。
這一定是某某國家的公主,因為金髮上仔細觀察還能看出戴著珍珠做的小冠冕,但是卻不會給人高不可攀的感覺,真正親民又善良單純的王室氣質!
「我是生活在大海裡某個種族的國王女兒,按照我們國家的規定不能告訴外族人名字,你是人類嗎?」金髮少女嬌怯地望著阿德。
沒想到真讓阿德矇對了,他立刻拍拍胸脯保證道:「沒問題,我不會多問的,公主,請進來慢慢挑選妳想要的商品。」
於是少女公主輕撩裙襬淺移蓮步,花了比平常客人多出三倍的時間才走過玄關進到店面,阿德則在旁邊感動地注視著一舉打破店內陰霾的高貴客人。店長的口味很奇怪,他有好感的客人也不是說怎樣,有的等級真的是高到讓阿德心悅誠服,但就是非本命愛好。
哪裡像是現在,阿德覺得身心都痊癒了。
這時店長已經挺直腰桿站在店裡,隨時準備開工。
店長沒出現任何嫌棄或不妥的反應,表示來客的身分並非誇大,哥布林親自接待,更是把這次交易放在心上的證據,阿德更好奇這位來自大海的嬌貴王族到底想交易何種夢想?
「我……」少女公主才剛開口,眼淚透明真珠般滴滴掉下。
「別哭啊!手帕~」店員慌慌張張的找起拭淚的經典道具,可歎他身上連衛生紙都沒有,還是派頭十足十的哥布林店長抽出胸口裝飾用的絲帕遞給少女公主擦眼淚。
「我想要一雙完美又充滿誘惑的美麗雙腿,不然我的王子不會看我一眼的。」海之公主哽咽地說。
阿德聞言眼睛一亮,視線立刻掃過少女公主藏在波浪裙襬內的下半身,這真是太童話了,現代版的人魚公主!
當然,真正的人魚公主一定和安徒生童話不一樣,這位少女公主還不知道愛上卑賤好色又白痴的人類男人(阿德忘了自己也是廣大男性同胞的一員,滿腦子只想聲援公主)會有多麼可怕的後果,而且萬一她愛上的王子是匈奴人(註),擁有再誘人完美的美腿也沒用啊!
阿德一想到童話故事裡化成泡沫的人魚公主就揪心不已,恨不得巴醒那白目的王子。
「噢,那妳要拿什麼來換?」店長冒出這句煞風景的話來,打斷了店員羅曼蒂克的想像。
「我……」少女公主一時回答不出。
「看來妳還不確定自己想要的願望值得犧牲什麼代價,或許妳需要的不是雙腿而是轉換心情。」店長扠腰說。
「不,我就要那個!光靠現在的模樣我不能面對他!」少女公主悲傷地說。
「我們是不同種族的敵人,注定要彼此對立,那位殿下明知我是他的敵人卻放我離開,我已經愛上他了。」
「可是妳並不了解那位王子的性格吧?」阿德插嘴,這種一見鍾情超危險的。
「我知道他穩重、敏捷、強大又喜愛沉思獨處,他的眼神就好像在說,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寂寞。」少女公主頰側又滑下一滴淚,
「求求你,店長,只要我所有的代價,你儘管挑你想要的,為我實現我的夢想吧!」少女公主乞求著。
就像所有墮入情網的少女,為了得到愛人的心不惜奉獻一切,就算是如此純潔的公主也不例外,明知愛上敵對的王子是條不歸路,還是偷偷從族人的保護中溜出,到夢想交易所找店長滿足她熱切的願望。
「那我要妳的『領土』,妳也願意付給我嗎?」哥布林說。
「喂,店長你這樣太過分了吧!只是幫公主變出雙腿你怎麼可以獅子大開口!」
阿德拉著店長肩膀衣物搖晃,被哥布林用力地戳了一下,雖然沒見血還是痛得阿德說不出話來。
「好的,請問你要多少?」
「十噸左右。」
我咧。
店員一個沒站穩差點跌倒,原來他們說的領土是這個意思,人類的想法果然還是太卑劣了。
「小意思而已,完美誘惑的雙腿,我有辦法。」店長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珠寶盒,打開後裡面儲放著一顆糖果似的晶瑩彩色圓珠。
「在妳喜歡的地方和時間吃下它,就會長出讓妳滿意的雙腿。」
「真的嗎?」少女公主驚喜地接過珠寶盒,對店長謝了又謝。
「關於代價,我想要新鮮的成品,所以麻煩幫我分批送來。」店長不忘補充。
「好。」
果然店長的交易技能是殺手級的,這麼快就談妥了,命令店員送客,達到目的的少女公主也迫不及待想要離去,店員一時間有些恍惚。
死哥布林今天居然留在地球顧店,絲毫不給阿德表現空間
「送到門口就好,別出去。」店長真是太了解阿德了,想依戀道別也不行,店員不甘願地應了聲。
門扉一開果然是在深海,完全的黑暗,但是少女公主全身散發著珍珠白螢光,猶如墮入海中的雪白天使,帶著能實現她愛情的祕藥一眨眼就消失在漆黑深水中。
阿德目送公主離去,眼眶竟有些溼潤。
不知道這位年輕衝動的人魚公主,她想要的愛情到底是完滿,還是另一場悲劇?
現在還不得而知,但願她的王子能夠理解,因為起碼少女公主沒失去聲音。
「但是,那位公主說王子是別的種族耶!就算沒失去聲音,她的語言很可能對方也聽不懂啊!怎麼辦?店長你說看看嘛!」
「煩死了!」店長罵了一聲。
「人家高興愛不愛,要你管啊!」
店員吸著鼻子,覺得問店長關於愛情的意見完全是錯誤。
「燈先生燈先生,你覺得會怎樣?小美人魚會幸福嗎?她會說中文或英文嗎?」
阿德決定改問穩重的前輩比較可靠。
「呃,小美人魚是什麼?人魚中小隻美麗的個體?」燈先生疑惑地反問。
「不,那是個童話故事啦,我說給你聽……」
店員度過了憂心忡忡的夜晚,一邊同情那位絕美又單純的小公主,同時又嫉妒那個不知哪國的王子,這年頭的王子又不好看!小公主也沒提到長相優點,這樣不重外表又懂得欣賞男子氣概的好孩子,更讓人無法不心疼!
交易所打烊後,阿德卻透過店門跑到不知哪裡的蠻荒海岸,一個勁地盯著大海深處看。
一見鍾情的似乎不只有海裡的公主呀!
※※※
可愛的海之公主自從那次交易後再也沒出現了,話說,這也是夢想交易所的規矩,銀貨兩訖,互不相欠;但阿德就是長吁短歎,終日不知所謂。
也難怪,店長親自出手,哪可能留什麼手尾下來,連阿德親手把代價交給海之公主,然後順便感應她的夢想這點機會也沒了。
阿德忽然陷入深深的難過中。
他發現,原來當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就是這樣,店員的身分和客人是不對等的,不是所有客人都能變成朋友,也不是所有客人都能在休息時間來往。
阿德欠缺在深海裡游泳謀生的能力,也聽不懂人魚的語言,當他穿上代表交易所員工身分的制服,那當然不屬於阿德的能力,店長也不容許他把員工福利拿來亂用。
即使因緣際會讓他接觸了許多客人的私密內心,或者他們不為人知的願望,阿德也無法說追蹤就追蹤,這樣很公平,因為客人會到交易所來尋求幫助大都是不得已的渴望在驅策,阿德怎麼可以利用他人的缺乏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呢?
大多數的客人靠阿德的基本能力想要認識都是不可能,除非他們主動再到同一間夢想交易所,拜訪曾經為他們服務過的店員,一切可能成立的交集大多都得透過交易所。
阿德只是突然意識到,真正帶給客人幸福和滿足的,不是他微不足道的言語和表現,而是店長的商品,阿德就只是個輔助交易的店員而已,一個店長在就沒什麼用的道具。
糟糕……他這段時間真的有點自以為是,連有幾兩重都忘了。
忽然非常理解哥布林為何那樣卑微地愛著太陰國度的寧靜海陛下了,原來真正有自知之明,理解雙方差距而祈禱著對方能順利幸福,就是半步也無法衝動地踏出去,只有默默思念,無言的守護。
對不起,店長,雖然和黴菌一樣小,你還是有優點的。
那陣子夢想交易所店員每次看見店長,眼神立刻泛起悲傷的神采,頂嘴次數也從十次有九次降低到五次,溫順的表現讓店長看見後更不爽了,但是想扁阿德又師出無名。
「店長,你覺得上次那位來自大海的公主怎麼樣呢?」
今天生意照樣很蕭條,店長可能也看開了,居然就在店裡大剌剌地用他前陣子弄到手,據說超優質的純淨海底泥敷臉,還說等等要補習上課之類預作準備。
異世界達人的特權就是,只要用超能力瞬間換裝就好了,還有店員可以踢出去當砲灰先擋一下。
「不錯啊!雖然是小家碧玉,也算可愛了。」大概是上次交易到的代價頗滿意,還說日後有機會可以再庫存多一點開放VIP顧客體驗當化石的感覺,店長難得語氣愉悅。
再怎麼說,地球上能出現讓店長讚美的客人非常罕見,因為哥布林是個機車到不屑說謊的幻想商人。
阿德聽見這句話後感覺與有榮焉,剛好打烊時間又到了,他很高興地衝回心想事成房間,繼續他的探索頻道海洋特輯的功課,最近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和店長雖然動機不同,但是都很認真在學習新知。
燈先生散發柔和藍光,門鈴卻在此刻輕輕響起,一道腳步聲慢慢地走入,直到坐在扶手椅中被幽冷水光包圍的銀髮青年對面,慵懶地入座,一手支頤淺笑。
「你來了,侜張。」人類模式的俊美青年店長冷酷地說,他就像是在海底沉沒了千年的雕像,絲毫不渴求溫暖,比冰更寒冷。
「應店長你的要求而來,任何時候,樂於為你服務。」
「這應該是我的臺詞。」店長的營業魂又燃起了。
「不不不,課程已經開始,店長你怎麼這麼沒警覺心呢?是你想要我傳授你何謂完美的紳士技巧。」侜張唇角微勾。
「所謂的完美,在地球上往往是指一半的事實,和另一半被符合的幻想。這中間不能有任何走調,就跟店長你做生意一樣,要求百分之百無漏洞的演出呀!」
「唔……」店長會這麼為難,主要原因是他認為自己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完美紳士,何必要刻意去演出次等貨,難道他這麼高貴、敏捷、強大、獨特的心靈和所向披靡的力量還不足以折服所有人嗎?看看如此精緻優美的體面外表!(這邊指原形)
因為該死的人類店員很不給面子地吐槽,他們地球人不吃這一套。
這嚴重打擊到了店長,雖然不屑地球國度的文化,偏偏暗戀的女王陛下卻是用人類身體遊學中,儘管她的力量毫無疑問是國度領導人等級,卻也是孤伶伶一個人。
店長在經手過一些地球居民生意後,忽然產生了過往從未有過的想法,他想要榮耀特定的一個人,店長的價值觀中不再只是生意的成敗收支,多出了某種不一樣的思考可能。
那個永遠地改變幻想商人的存在就是他所仰慕的女王。
但寧靜海是諸國中力量最強的暗影之王,不是他人想榮耀就能榮耀的,因為她會像黑洞一樣吞噬所有接近自己的光,然後保持原樣。
店長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從形而上的思想去造成榮耀的效果,說白了,他想讓地球上的生物喜歡他的女王陛下,崇拜她,景仰她,羨慕她。
「那是不可能的,雖然我也很喜歡女王陛下,她很可愛啊!但是正常人根本不會去羨慕一個小女生和她旁邊的哥──布──林──老闆你在打我之前看看魔獸世界的視窗,你明明就和裡面的NPC長得很像!」店員抱頭鼠竄同時不要命地吐出真心話,反正哥布林有事欺負他沒事也欺負他,阿德如果還忍下去根本就不划算!
這讓店長很錯愕,為什麼像他和寧靜海陛下這麼偉大的存在,地球人卻不懂得欣賞呢?
為何外表這種低級又不保值的代價會變成人類審美系統中的高價之物?
「可是用店長你的說法,只要你身上有他們喜歡的東西,不用交易他們也會把崇拜啦喜歡啦愛啦錢啦一堆東西丟到你身上的,只要你或女王陛下能夠變成他們的『偶像』,你只要用美色當代價在群眾前面晃一晃就好。」阿德躲在門後面說。
店長呆若木雞。
阿德趕緊趁店長又故障的短暫時機上網查了一堆帥哥配平凡女的偶像劇,臺英日美泰港劇什麼統統都來,條列在店長眼前,反正店長有能力讀到內容,店長的智商不愧是阿德的三百倍,他的超高效率一瞬就完成了悟。
以女王陛下的根據地臺灣為重點取樣標本,製造符合人類審美觀,讓男人眼紅女人崇拜,不男不女都愛他的偶像特質,不但增加女王陛下將來可能的好感,無形中還可以把其他競爭對手都擠下去。
重點是,店長不用影響到女王陛下的生活,只要靠自己就可以造成讓人欽羨的效果。
「人類都是這樣啊!不想努力用功,直接蒐集稀有價值的寶物或人物裝飾在身邊,別人就會羨慕他了,甚至大家都想成為不勞而獲的女主角或男主角。」阿德只要面對壞掉時的店長,就很能夠說出一番大道理來。
「哼!我知道了。」店長應道。
從店長指定侜張當顧問這點就可以看出他還是天生的戰略家,幻想商人認為地球人從史前時代就開始崇拜妖怪,問妖怪人類的弱點在哪比一一確定軟弱又腦袋笨的地球人要有效率多了。
於是每隔幾晚打烊後,侜張就過來交易所幫店長補習,如何施展符合人類審美觀的紳士技巧。
「美色只是其中最不必要且低級的本錢,店長不可以太依賴暗雪給你的形象,人類可是很挑剔的。」侜張第一堂課就開宗明義地說。
氣質、行為、談吐、知識、財產,還要隨機應變加入各種屬性,只有這些偶然的彈珠都完美地落入洞中,你才能擊中一個人內心對同性或異性之美最深沉的渴望,進而產生崇拜愛慕或模仿。
「所以,有時候要高雅,有時候豪放,有時候內斂,偶爾還要裝可愛!」侜張拿扇子搧得前髮微飄。「這真是太有挑戰感了,當一顆心的城牆因你的誘惑瓦解,那種快感可是會上癮的唷~
「我只想讓寧靜海陛下有面子。」店長八風不動地說。「有沒有比較簡單有效的,一套就夠用?」商人本色,用最少的成本獲取最大的利益,和侜張不一樣,店長無法長時間保持人形,所以他一出手就要到位。
「那店長要不要當人類幻想中的完美紳士看看?這是最不退流行的經典款。」狐仙也正色闔起扇骨道。
「成交!」
就在阿德一無所知時,日後造成店員更多心理創傷的恐怖紳士模仿課開始了,雖然天狐和幻想商人根本不在乎他們的舉動會造成多少風波和麻煩。
回到當下,侜張課上得認真,店長也學得賣力,他們都覺得日子好久沒過得這麼充實(?)了,店長經過多次刻苦練習,終於能保持人形勉強算是自然地坐著,但是離完美紳士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最大的問題還是在精神層面的排斥。
「今天上的重點不是腿部動作嗎?」
如何利用人類雙腿擺出屬於男人帥氣之美的誘惑姿勢,或站或坐,或跑或躺,完全攻略善變的女人心。
「店長,為了讓之前的教學知識潛移默化,有機會就要使用呀!」侜張不知從哪變出一大袋宵夜來,都是阿德最喜歡的油炸食物口味。
「不過店長光是當人類就很辛苦了,我們晚點再專心上課,先休息片刻更容易進入狀況。」
「這是『體貼』的應用嗎?」銀髮青年冷不防質問。
狐仙笑了,這次是真心的讚賞。
「店長真是舉一反三,看來你很快就能出師了。不過這裡紳士的反應是豪爽地道謝然後和同伴享用食物。」
「噢,謝謝。」
「店長最近交易所有哪些有趣的生意呢?」阿德最痛恨的狐狸情報通就是這樣當的。
「還不是老樣子,蠻荒國度不能期待太多。」店長一邊不純熟地用手拿食物吃,同時毫不客氣地把阿德失魂落魄的來龍去脈報給侜張知。
「呵呵,連店長都稱讚可愛的人魚公主,侜張真想認識看看。」狐仙微笑。
「嗯……與其說可愛,我是覺得比較可口啦……」店長咬著炸魷魚,從嘴角溜出一截魷魚腳。
「那公主和她的王子後來過得幸福嗎?」
「還可以吧?用地球人的語言形容就是很會閃。」店長又嚼了幾下,本來毫無生氣的紅眼睛忽然閃了閃,盯向侜張。
「我有說是人魚公主嗎?為什麼你們每個都這樣認為?」
狐仙一挑眉。
「阿德知道嗎?」
「我幹嘛告訴他?」店長不做沒好處的事。
「那我們吃完宵夜就繼續訓練計劃吧!」侜張又恢復平常貌說。
位於人類世界以外的夢想交易所,今夜也度過了寧靜溫馨的夜晚。
※※※
註:網路雙關語,本意為「被胸部奴役的男人」。
──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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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4 05: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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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鑰匙 (1)

第一話 天使的考驗
「匡噹。」
鑰匙掉落地板的聲音。
阿德睡到一半忽然驚醒,打開電燈,地板上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他聽見的奇怪聲音。
「又作奇怪的夢嗎?」店員拿起玻璃杯灌下半杯冷開水,煩躁的喃喃自語。
「啪啪。」這次換成有人拍窗戶。
「風聲?這裡是心想事成房間,誰能拍哥布林員工宿舍的窗戶?」阿德拒絕懷疑窗帘後那真的很像有人用手拍玻璃的怪聲。
「哈哈哈,今天半夜風怎麼那麼大?死哥布林又亂搞特效?」心想事成的窗戶是裝飾用的,窗戶外是什麼世界阿德完全不想知道。
「叩叩……嘰嘰……」連用指甲猛抓的噪音都出來了,阿德無法逃避現實。
半夜有東西在窗戶外面,還打算入侵房間,恐怖成這樣他怎麼可能睡得著?
「出來吧!掃把!」阿德召喚出天天和灰塵作戰的武器,伸直右手和窗戶保持最大距離,鼓起勇氣用掃把柄撩開窗帘看個究竟。
萬一是攻擊夢想交易所的怪物就立刻去找無先生求救!
「哈囉!」白衣天使正在窗戶外滿臉微笑,他背後是一群RPG怪獸飛過空中的荒涼岩地。
阿德愣了足足半分鐘,然後撲到窗前大吼。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放我進來嘛!」心想事成房間裡聽不到天使的聲音,但他的表情動作十分明顯。
「你該不會是其他怪物變成天使的樣子來騙我?」阿德看見天使背後詭異的魔界風景,懷疑道。
天使歎口氣,用指尖在玻璃上書寫留下發光的字跡。
別擔心,就算有惡魔變成神來騙你,你從夢想交易所往外看,也會看見他們原始的樣子,這就是店長的力量。
說得也是,阿德寬心了。
「欸,你今天怎麼從這邊進來?」阿德還是第一次被人從外面敲宿舍窗戶,嚇了一大跳。
「我可以讓你進來嗎?」侜張也到過心想事成房間,但那是哥布林隨便放狐仙過關幹的好事,阿德不知道他這樣做會不會犯規?不過阿德姑且還是把窗戶打開方便對談。
「我希望你能讓我進去,我有個委託想麻煩你。」天使說。
阿德沒考慮多久就答應了,天使的神情打動了他。
看著天使拖著那雙長長的大翅膀鑽進來,店員的心情也很複雜。
「那個,到底有什麼事要拜託我呢?我去換制服好了。」阿德現在只穿著睡衣,在客戶面前沒穿制服就跟沒穿衣服一樣,讓他很彆扭。
「請不用那麼麻煩,我會從那邊過來,也是店長拒絕我本來的願望,所以我才直接拜託阿德看看,又只能趁你休息有空的時候。」天使喚住他。
「不會吧?為什麼?」
「應該是我能付出的代價太少了,所以我和店長交易了直接到你窗口的願望,這樣還算可行。」
原來哥布林知道這件事,天使不是偷偷潛入,阿德放心之餘又搞不懂老闆幹嘛要這麼迂迴?
「你是天使耶!怎麼會沒有能付出的代價?」
「我的一切都屬於吾主,我被創造來履行祂的意志,我又有什麼屬於自己的財產可以揮霍呢?而我所有的也是不能任意放棄的本質。」天使解釋道。
「原來如此,那你拿什麼跟我們店長交易?」
「仍然是羽毛。」
「所以店長不行,你就來找我私下交易,我這樣解釋對吧?」阿德問。
手持長劍,胸口掛著水晶鑰匙的天使微笑。
「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啊!我只是個普通人類喔!店長叫我做什麼我才去做而已。」阿德緊張地搖手。
「不妨聽完我的委託,你認為不行再拒絕如何?」天使如此提議。
「好的。」阿德只能不安的答應。
「先前跟阿德說過,我們天使有不同的階級,看鑰匙就知道了,不同鑰匙可以打開不同的天國之門,但即使是我,也只能回到屬於我的那一層天界,其他天使的地盤我是進不去的。」
天使指著他的天堂鑰匙,阿德跟著點頭。
「不過,天使也可以像公務員那樣升等啦!」
喂喂!這麼寫實的比喻好嗎?
「正常的天使不會想要晉升或變強,因為我們知道每個階級的使命都很重要,就像我。這可能有點難懂,比如說阿德你不會想要明天砍掉重練換當女生一樣。」天使說。
「我懂,你這樣說我就懂了。」店員渾身發冷,天使說到「砍掉」這個字眼好像很高興似。
「當一個天使的信仰動搖,他可能會想表現,想競爭,討好上面的,也就是說他產生了不純潔的欲望,一旦有了私心,最後一定會犯罪。」天使冷冷的說。
「犯了罪的天使就墮落了,不管多高的階級都一樣。」
「然後墮落的天使是變成惡魔嗎?」阿德問。
「不一定,他會先退化為比較朦朧不確定的脆弱靈魂,但如果一直墮落,最後就變成惡魔了,但犯罪的靈魂也可以再度成為天使,有時候甚至會晉級,因為懺悔比不犯罪要困難。如果那個靈魂改變得比原來更好,當然就會進入比原來更高的階級,不過這種情況很罕見,通常是在剛墮落時被惡魔吃掉或剛變成惡魔時被我們毀滅。」天使詳細的解釋。
「因為天使的靈魂比較少見嘛!放在地球上也是物以稀為貴!」
所以很容易被盯上這個阿德明白。
「那你到底想拜託我什麼?」
「我曾經有一個同伴,因為過失被貶入地球,跟人類靈魂一起輪迴再生,經過了漫長的歲月,竟然沒有腐敗,他即將要回歸天使的行列。」
「那樣太好了!可是,你看起來好像不高興。」阿德說出直觀的感想。
「現在開始才是關鍵,當天使墮落時,屬於他的鑰匙就粉碎了,即使他能夠恢復,也要通過最終考驗才能再度成為天使,否則就得繼續流浪。」天使說。
「最終考驗是什麼?」
「找到回歸天堂的新鑰匙。」
「你是希望我去幫他嗎?」阿德猜測著天使的來意。
過了一會兒,白衣紳士才緩緩點頭。
「可是,做這種事的你不會有問題嗎?這樣就是私心了吧?」對方是哪個天使阿德不知道,但他起碼認識眼前這一個,有點擔憂地問他。
「你人真好,阿德,我和你說過,違反原則的事我不會去做,所以這只是基於同胞愛的善意之舉,其實,我也不知道真正的鑰匙在哪裡。」天使撐著臉頰說。
「所以要怎麼辦?」阿德屏氣凝神問。
「具體的情況我不清楚,因為我又沒墮落過,我只是不想束手旁觀。」
好吧!阿德早就感覺出這個天使是有點自戀的優等生,但阿德喜歡這個懂變通又不用大道理裝死的天使勝過不知道在哪裡飄浮的神。雖然阿德想法裡的神不等於天使的神,既然天使是這麼認真在做事和幫忙人類,阿德就覺得身為人類,他也應該要證明自己。
「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上萬年來在地球值勤的經驗發現,曾經是天使的靈魂想要回歸天堂,就跟剛出生的小海龜要爬回大海一樣危險不可能,在最終考驗的時候一定有很多惡魔和邪靈過來妨礙,雖然我們不能幫他作弊,但可以減少阻力。」天使攤開雙手對阿德說。
「原來如此,可是我不會戰鬥耶!」阿德聽到後面開始為難。
「不一定是動刀動槍才叫戰鬥,對天使來說最可怕的攻擊是誘惑他背離信仰,但是,本來就沒信仰的人類,你覺得很可怕嗎?」
「那倒是不會。」阿德老實說。
「所以囉,像我這種純潔又正直的靈體遇到一些汙穢的黑暗謊言誘惑或噁心的存在,防禦能力就比較低,但你的抵抗力說不定相當不賴。」
「是喔!反正我就是齷齪又下流的人類。」阿德搔搔鼻子。
「你別這麼妄自菲薄呀!」天使同情地看著他。
他剛剛那句話是反諷!反諷!阿德險些吐血。
「我搞不懂你為何要找我?如果我們都不能插手幫你那個前天使朋友找鑰匙,我又能幫上什麼忙?」店員冷靜下來討論正事。
「天使能做的事情很少。」白衣紳士忽然開口。
「我知道,這你也說過了。」阿德以前在內心世界的迷霧區聽過天使的原則和界限問題。
「現在人類的你和前天使的靈魂比較接近,對一個不知道自己可以恢復為天使的靈魂,或許連我也會被當成怪物。」天使自承他的憂慮。
「比如說,那個詩人不理會我和惡魔,但是他卻送給你一首詩。」天使看著阿德道。
阿德會認識這個天使,就是因為他和某個惡魔都想要得到一個詩人的靈魂,偏偏那個詩人也是夢想交易所的常客,跟哥布林店長租用內心世界的空房間自娛。
「你說那個高雄詩人?也是啦!因為我們共同話題比較多咩!他很搞笑也有上PTT,不過我對政黑板沒興趣。」店員抓抓睡成鳥窩的長髮說。
天使一擊掌。
「正是如此,阿德,倘若前天使的靈魂已經受到惡魔的詐欺誘惑,由你來阻止會比我有說服力,因為你們能夠溝通。」
「係安捏喔?好吧,我盡量試試。」阿德先去換好制服,此亦夢想交易所店員的戰鬥服兼夥伴,他想了想,又打開抽屜拿出一樣東西塞進口袋。
「那麼你是答應了?謝謝你,阿德?你要幾根羽毛呢?」天使很守信用。
雖然阿德的確很哈天使的羽毛,但從剛剛的敘述,阿德忽然明白一件事,不是每個天使都像眼前這個一樣會去保護同伴的靈魂,否則就不會有天使剛剛說的,像小海龜爬回大海般困難的陣亡率了。
他們正在做額外、多餘、可能徒勞無功的努力,這讓阿德莫名奇妙燃起了熱血。
「我不要你的羽毛,還有你再這樣亂拔羽毛,翅膀一定會很快禿掉。」店員大聲說。
雖然天使說他沒有私人財產,但這裡是什麼都可以換的夢想交易所,阿德一定能找到天使的代價。
阿德想要的,天使給得起的。
有個人……不,一棵樹的聲音忽然在腦海響起。
阿德和大老爺交易過「恩義」,他這輩子就和某個地方的某群樹有了關係,阿德死都不敢忘記,他欠了別人。
「你跟我交易『人情』,你欠我人情,如果以後我出任務剛好遇到你的敵人,例如魔鬼啦惡靈那些,我想請你在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幫我打怪。」阿德轉個彎一想,這真是個絕妙的好主意,救星預先庫存一萬個都不嫌多!
天使定定地看著阿德,然後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當然沒問題!」
「那我這邊也沒問題,因為是幫忙多恢復一個天使,這樣以後就有更多人類靈魂受到保護了。」阿德也不是沒用力考慮過,還是覺得他應該這麼做。
「我們要從哪邊出去?」
天使指著窗戶。
「為什麼不從大門?」阿德本能知道窗戶外面不是地球的大自然界,所以他在這裡住了那麼久都沒打開窗戶過。
「因為是私底下交易,我不能壞了店長的規矩,再說,我跟店長的交易是來到你的窗戶前,還有從窗戶離開,因此從這邊走也是可以的。」天使率先鑽出窗戶,伸手對阿德說。
這時阿德開竅了,那頭死綠皮小怪胎該不會根本沒想太多,吃定阿德不可能從天使這邊賺到外快,反正拿幾根羽毛也好就把天使推給阿德了吧?愈想愈有可能。
「來,請牽好我的手。」天使親切的說。
阿德依言照做,跳下地面,結果踏空直直往下掉。
「你不先講會掉下去嗚哇──」
這是夢想交易所店員跟燈先生告別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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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5 11:5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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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鑰匙 (2)

前不久才因為某個不堪回首的原因認真地讀完《愛麗絲夢遊仙境》,現在阿德就像掉進兔子洞般不停下墜,天使牽著阿德的手,倒是非常習慣的樣子。
「到底是要掉到哪裡?我們不是要去找那個前天使的靈魂嗎?」阿德慌張的問。
「是要去找前天使的靈魂沒錯,所以我們正向煉獄出發。」天使說。
「煉獄!不好笑!」阿德臉色死白。
「既然是最終試驗的階段,就表示前天使的人類壽命已經結束了,換句話說就是死掉,靈魂才準備進入或許可以蛻變回天使的階段呀!」天使理所當然的說。
「你不是也知道煉獄是給等待審判的好靈魂淨化用的看守所?我們當然是要到那裡去找人。」
「怎麼說呢?中文翻譯的問題。」阿德想抹汗,右手卻被天使握著很不方便。
「那個手的地方可不可以鬆開一下?」
「我要是鬆手就不能確保阿德的安危了。一來你有可能被其他力量吹走,我們會分散,二來惡魔也可能趁機攻擊。但如果你希望右手可以有點活動空間,我倒是有方法。」天使拉起水晶鑰匙的銀鍊,輕輕在阿德脖子上繞了一圈,銀鍊交叉處頓時融合孳生更多細小鍊條,沿著軀幹攀爬捆綁住阿德全身,然後多出一條長鍊拎在天使手中。
店員已經嚇呆了,他沒想到外表看起來很正派的天使說綁就綁他。
「好了,阿德,現在惡魔除非是砍掉我的頭或者砍掉你的頭,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唷!」
「在你的頭啦!變態哦!為什麼要綁我?」的確如天使所說右手可以活動了,但也只剩右手可以動啊!阿德快噴淚了,這種像是SM的綁法怎麼回事?
「這樣我就能空出雙手戰鬥。」天使說。
「我都是這樣護送好靈魂去煉獄休息或投胎!比較有效率。」
「慢且!這個問題我們要先溝通好!不然我不能跟你去,為啥米要用綁的?」店員奮力扭動掙扎,發現他就像拎在天使手上的一顆肉粽。
天使忽然飄到阿德前方和他面對面,認真的表情讓阿德寒毛直豎。
「你覺得我賭上自己來保護珍貴的好靈魂不妥嗎?」
「呃,我只是想問難道沒有比較自然的方式?」阿德下意識放柔語氣,當你都躺在砧板上還能不溫柔?
「有是有,我大部分的同伴還是習慣用牽手或抱著好靈魂飛,但是一旦遇到惡魔來掠奪時,常常一個不小心就讓靈魂鬆脫,或者要放在旁邊才能專心戰鬥。」
還「放在旁邊」咧!是包包還是手機啊!阿德嘴角抽搐。
「卑鄙的惡魔會聯合同夥趁這時候把靈魂擄走,就算靈魂沒被當場吃掉,只要惡魔帶著靈魂躲到人間或某個空間狹縫,只要一夜,好靈魂通常就被汙染到深處,我們天使沒辦法強迫不願意跟我們走的靈魂,就算天使追上去想保護好靈魂也沒用了。」天使想起悲傷的往事感慨萬千。
「關鍵就在於,傳統的運送方式給惡魔可趁之機,你明白嗎?阿德。」
「這邊我搞不懂,既然都已經有天使來保護了,為什麼人類靈魂又陣前倒戈選惡魔呢?正常都是選你們吧!」阿德看著閃閃發亮的白衣紳士。
「因為和惡魔談戀愛也是人類的夢想之一,店長幫我統計調查過。」天使冷冷說。
「我咧!所以是那個原因喔!」阿德才不想被惡魔擄去OOXX!忽然覺得天使把他打包綁得像條炸蝦也還好了。
夢想交易所店員從褲袋裡拿出斐修斯送他的單片眼鏡,出動前阿德忽然認為以防萬一還是帶在身上比較好,現在天使也告訴他有危險,阿德於是把惡魔的單片眼鏡戴在臉上,哥布林說過這副眼鏡主要功能是識破隱形和其他偽裝效果。
「前面那是什麼?蟲嗎?」阿德看見底下有一群黑黑的影子飛來飛去,覺得有點噁心。
「呃,不是。」並非天使對回答小氣,而是才幾秒的空檔他們又掉得更下面了,阿德也看見那小山一樣的惡魔群。
「啊啊啊啊!」阿德立刻慘叫。
「難免的啦!」天使很高興他有先見之明把阿德綁成方便攜帶的模樣,拔出長劍開始砍,淡白劍刃一砍中惡魔,就爆開浪花般的高溫火焰,一時,惡魔群慘叫不絕。
「阿德,你還是保持安靜比較好,惡魔的聽覺很靈敏,你會吸引來更多。」天使一拉銀鍊及時提起阿德,他差點就像魚餌一樣被吞進某張刀山利齒的大嘴,那隻惡魔甚至騰躍起來,可惜還是沒成功咬住阿德。
阿德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這個天使到底用人類靈魂釣過幾次惡魔?好純熟的抽竿動作!
「閉上眼睛,可能還要好一陣子才能通過。」天使好心這樣建議。
「能做到的話我也想啊!」阿德一邊喘氣說。
本想眼不見為淨,結果雙眼閉上後更恐怖了,萬一天使失手,阿德不想最後是閉著眼睛嘴開開的蠢樣被惡魔吃掉,結果還是鼓起勇氣用惡魔管家的單邊眼鏡幫忙過濾攻擊。
「後面!後面有三隻啊!」阿德大叫。
「我知道~」天使頭也不回,結果那三隻體型較小,飛行速度奇快的昆蟲系惡魔在靠近天使不到五公尺的距離處著火了,阿德完全看不出他怎麼辦到的。
「嗤!」撞到銀鍊的惡魔直接炭化了,天堂鑰匙有沒有這麼恐怖啊!
阿德目瞪口呆。
「我就說這樣比較安全吧!」天使用左手攬抱住阿德,劍尖直指下方。
「咦?你不打了嗎?」
「這些都只是雜魚而已,靠進煉獄的地方因為有很多靈魂,也會有更多大惡魔出現獵食,不過放心好了,那邊也有死亡天使負責驅逐惡魔,他們的階級比我低兩階,所以是看守煉獄的天使。」天使這樣解釋。
「我本來還想節省靈力,但時間似乎不夠了,我們必須快點找到那個前天使的靈魂。」
天使語罷,下方的惡魔群變成一片白色火海,天使則帶著阿德直直穿過,因為太誇張了,阿德反而沒有感覺。
一開始看到人模人樣的斐修斯和墮落侯爵拉斯特,雖然覺得他們很恐怖,但久了也有種惡魔不過如此的印象,結果比他們不知低等多少的馬斯塔德真面目讓阿德作足了噩夢,現在滿坑滿谷的恐怖怪物,天使卻說那是雜魚。
阿德後知後覺的了解到,對惡魔的等級差無知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穿過惡魔群後,總算看見一片遼闊無邊的灰綠大地。
「那就是煉獄嗎?」阿德看不出所以然。
「是的,我們會從邊緣進去。」天使剛說完,四周忽然一片漆黑。
「怎麼回事?天黑嗎?」
「我們被惡魔的翅膀捕捉了,大概是被剛剛的打鬥吸引來的。」天使鎮定的說。
「等等!你是說這一大片黑色都是惡魔的翅膀?」那到底大成什麼樣子!這也太誇張了!
「你打得過嗎?」
「我可以穿個洞帶你逃跑。」天使說完鬆開銀鍊,讓阿德落下幾公尺好不妨礙動作,揮起那把剛剛無堅不摧現在和四周黑暗大翼相比有如火柴棒的長劍。
「所以是打不過嗎?」阿德抖了起來。
「我忘了說,有的惡魔也吃天使的,所以死亡天使的折損率很高。」天使歉然的表示。
「哇哩咧那你快跑啊!」阿德連尖叫都省了。
天使立刻攻擊黑暗大翼,四周的黑暗震動起來,阿德快要不能呼吸,忽然間他被拖著往某處飛,因為太難受了,阿德只能閉上眼睛祈禱。
這次是他自己決定要幫天使的!阿德拚命在心裡想。
他不想死!就算倒楣死了也怪不得人!但他就是覺得不公平?神在哪裡?天使又為什麼只能這樣戰鬥和犧牲?前天使的靈魂犯了什麼罪才會被貶到人間?又為何要拿到天堂的鑰匙才能恢復?
為什麼有這麼多吃靈魂和天使的惡魔?
為什麼?為什麼?
「都給你玩就好了啊!你這個爛上帝!不是要有愛嗎?還搞那麼多哩哩摳摳的規定!大家都在賭命祢在幹什麼?」店員怒吼。
「阿德,請不要罵我的主人。」天使苦笑,聽到他的聲音後,阿德才發現他們鑽出了惡魔的翅膀,但身後還有一片黑色大山,這頭惡魔大到連樣子都看不清楚!
「我們要逃了,只要進入煉獄就算安全,那種大型惡魔理論上是進不來的。」天使說完加速飛行。
噹的一聲,銀鍊毫無預警的斷了,阿德只來得及瞥見一眼天使驚訝的臉,店員隨即掉進了虛空。
※※※
才剛罵完上帝就受到神罰了嗎?不會吧!
阿德咻咻咻地往下掉的同時,銀鍊還捆滿全身。
總覺得就這樣死掉一點真實感也沒有,先前有太多次死裡逃生的經驗,阿德本以為跟著天使很有保障,結果來到這種侜張也到不了的地方,遇到超乎想像的惡魔,掉到煉獄裡就算摔爛也沒人找得到他,阿德反而死了求救的心。
「還是活的喔?」
店員張開眼睛,一頭惡魔及時抓住他的右手,阿德身上少數沒被銀鍊覆蓋的地方。
惡魔提著阿德自言自語。
「廢話!很痛啊!」試試全身重量都懸在右手看看!
阿德吼出聲音後才覺得這頭惡魔很眼熟。
「他媽媽的?」阿德記得對方好像叫這個名字。
「是馬斯塔德!你這個店員老是這麼沒禮貌!我討厭那個天使取的名字!」用原形出現的惡魔低吼。
「對不起我不習慣記名字!」阿德現在是和惡魔近距離接觸,舌頭立刻很老實地道歉。
結果這個名字你還是用了嘛!
「我的手好痛!你不要這樣抓我!」阿德哀號道。
「我不能碰到銀鍊!而且你重得要命!」纏著巨大鐵鍊的馬斯塔德手臂肌肉完全鼓起,黑色翅膀也張得大大的,用盡全力才拉住阿德。
「不會吧?你看起來力氣很大啊!」雖然和其他惡魔一比,兩人高的馬斯塔德就真的非常小隻纖細了。
「你……那個……銀鍊……」馬斯塔德斷斷續續吃力的說。
阿德忽然感到不妙。
四臂惡魔的飛行開始搖搖晃晃,下一秒馬斯塔德就跟著阿德一起往下掉。
「結果你根本就沒用──」阿德哀叫。
「唰啦!」一人一惡魔摔入煉獄地面的森林。
一陣靜默過後,夢想交易所店員張開眼睛。
「我沒死?」
阿德從剛剛強烈的震盪中回神,馬斯塔德及時抓住樹枝,並且將阿德精準地拋進一個空鳥巢中,加上煉獄的重力好像很小,或者天使的銀鍊有保護作用,總之阿德只受了點輕微擦傷。
「嘿!成功闖進來了!」馬斯塔德舔舔爪子,飛到阿德旁邊,低頭看著他。
「我以為你死了,被那個天使帶來這裡,結果你還有肉體,怎麼會這樣?」
從馬斯塔德的行為和口氣,還有某種直線的白目特質,阿德馬上就知道惡魔本來是來搶他的靈魂,才不是愛心發作才拯救阿德。
「公事啦!我接受天使的委託,只是來工作的!」阿德才不會把要協助前天使靈魂的目標告訴這個惡魔呢!
「你怎麼會在這裡?」阿德反問他。
「當然是來找吃的啊!大家都是這樣。」馬斯塔德聳聳肩。
惡魔所謂吃的,就是指人類的靈魂或血肉。
「人間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而且這裡的食物品質比較好,要冒險也甘願。」
「等等!這裡已經是煉獄了,為什麼你可以進來嗎?」雖然名為煉獄,但聽說是好靈魂跟死亡天使聚集反省的地方,所以應該是排斥惡魔的吧?
「是煉獄邊緣,也有靈魂徘徊,下級天使我可以打一下或趁他們不注意抓一些食物帶走。」馬斯塔德糾正他。
的確,如果要在人間獵食,有時候會遇到白衣天使那種比較會打架的,搞不好就被烤成鳥仔巴了,按照他們的說法,死亡天使等級比較低,好吃的靈魂又很多,難怪這邊有這麼多惡魔蠢蠢欲動,伺機入侵。
「好吧!這個問題跳過。」既然撿回一條小命,就算是惡魔,馬斯塔德還是他的救星,阿德當務之急是先和天使會合,但他連天使的死活都不能確定了。
惡魔正用愈來愈危險的眼神盯著阿德,並舔著嘴唇。
對一頭飢餓的野獸,告訴他亂吃東西會被處罰的效果實在不大,阿德拚命動腦筋,但全身都被銀鍊捆住,他也跑不掉,而且說真的,惡魔就算會被銀鍊烤焦,一旦餓瘋了,只拔阿德的頭、右手和腳掌去吃,銀鍊也不能保證阿德的存活率呀!
「馬斯塔德,你要不要和我交易?」阿德豁出去了!
「交易什麼?靈魂嗎?」惡魔吞了口口水,看起來他真的活得很苦逼。
「不,是我這個單片眼鏡,可以看見很多東西,想想,你要是有了這個,以後就可以避開更多敵人了。」阿德急中生智說。「我可以借你試用看看。」
馬斯塔德伸出長臂,遲疑地從阿德臉上取下單片眼鏡。
「好像真的挺好用的,但你想交換什麼?」
「陪我在煉獄裡找一個靈魂,答應在這次任務中不傷害其他靈魂,還有不管任務成敗都送我平安回夢想交易所。」阿德立刻說出要求。
「你的要求有點貪心,人類,我有考量過才不吃你,你是那間店的店員,我想那個老闆不太好惹,另外,天使對你的靈魂有興趣,我想觀察你的靈魂,但這次我來煉獄就是專門覓食的,我沒有義務配合你。」惡魔雙手抱胸,另外一隻手指著阿德的鼻子。
「這樣吧!我可以幫你找找你想看的靈魂,但找不到我就不管了,把你送回夢想交易所這點可以。」
「你知道我怎麼得到這個單片眼鏡嗎?」阿德不理會惡魔的殺價。
「斐修斯送我的!而且這是他的貼身物品唷!」
馬斯塔德雙眼發直,立刻拿下單片眼鏡仔細摩娑,只差沒流出口水。
「要不是我現在有麻煩,我何必冒著得罪他的危險跟你交易?一句話,要不要?」
阿德不知已經促成多少次交易,客人無法自拔的眼神他再熟悉不過了。
「……好吧!」馬斯塔德艱難的同意。
「還有,別再拉著我的右手飛,我的手會斷掉!」阿德先下手為強表示,偏偏銀鍊還纏死在他身上,阿德連走路也辦不到。
天使很有自信的銀鍊當時到底怎麼斷的?難道是剛才那個巨無霸惡魔出的手?這本來就是天使親口說保護靈魂不被搶奪的固定方式,結果說斷就斷也沒多耐用,公家機關的裝備果然靠不住。
馬斯塔德想了想,用自備的鐵鍊捆住樹枝,連著大鳥巢切斷樹幹,在不碰觸到銀鍊的前提下將阿德提起來。
「有比剛剛輕一點了,還是很重。」馬斯塔德抱怨。
阿德也覺得銀鍊稍微有變鬆的跡象,難道是斷掉以後效力也漸漸消失?
「總之先往那座山的方向飛。」阿德這樣說,透過銀鍊感應到天使可能就在直覺指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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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8 10: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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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鑰匙 (3)

第二話 幸福的謊言
惡魔馬斯塔德在光禿禿的岩山山頂放下鳥巢,天使從岩石陰影中走出來,嚇了兩人一跳。
看來天使成功逃過一劫了。阿德這樣想。
「太好了,你沒事。」天使走向阿德,然後盯著把阿德帶過來的惡魔。
「幹嘛?想打架嗎?」馬斯塔德握緊拳頭。
「他救了我,我們協商好他會幫我,暫時也不會吃靈魂。」阿德連忙緩頰道,並朝惡魔拚命使眼色,情況已經夠緊張了,不要再白目找死。
天使點點頭,看來暫時不打算計較。
「你找到目標了嗎?」不讓馬斯塔德有機會放炮,解開銀鍊後,阿德立刻發問。
「就在下面。」天使用長劍指著下方森林,他們一起站在懸崖邊往下看,勉強看出有塊空地和建築物。
「走。」天使牽著阿德輕飄飄地往下降,惡魔也跟在後頭。
「馬斯塔德,你不會亂來吧?也不可以去通風報信哦!」阿德不放心的回頭看著不停偷摸新裝備的惡魔。
「當然,我說到做到。我會等交易完成以後再去找靈魂吃,而且老子幹嘛讓別人知道我的食物在哪?」馬斯塔德很認真的表示。
他們來到一處有著遊樂器材的幼稚園外,森林自動散開,虛幻的夕陽光芒照暖了眾人的背。
「怎麼回事?這裡怎麼會有幼稚園?」阿德吃驚地打量,古銅招牌上的確寫著「樂恩幼稚園」。
「有些靈魂活動力很強,他們往往離開死亡天使最多的安全核心,往邊緣移動,可能是生前的心願未了,或者有特殊原因,就像我們要找的這個,煉獄會被這種靈魂的力量影響,呈現他們幻想的樣子。」天使回答。
「表示這裡就是那個靈魂最希望待著的地方嗎?」阿德以此類推。
「大概是吧?那是靈魂還是人類時的回憶,你應該比我明白。」天使站在原地沒有動作,似乎是守候著。
「我們不進去嗎?看看情況也好。」阿德提議。
「那就進去吧!」天使就像他說的,不太清楚拯救前天使的靈魂該有的手續,但是打怪的反應速度倒是快到靠北。
誰來開門呢?因為天使不能主動,阿德有點不想意識他變成隊長的事實,而且也不可能讓惡魔走在前面吧?
阿德只好挺身而出,伸手就要拉開金屬欄杆組成的園門,馬斯塔德忽然開口。
「這裡怎麼會有把鑰匙?」他指著園門下不起眼的草叢。
阿德費了番力氣才看見馬斯塔德指著的地方躺著一枚小小的金鑰匙,他現在戴著斐修斯的瞄準眼鏡,搞不好可以利用。
「嘿!」惡魔立刻把金鑰匙撿起來。
「你怎麼亂撿東西!快給我!」阿德嚇了一跳,立刻催討!開玩笑!天堂鑰匙是要給那個好靈魂撿的!被惡魔A走怎麼辦?
「上面有證據寫是你的嗎?」馬斯塔德吐出了直達胸口的長舌頭,因為不得已和天使共同行動,開始鬧脾氣。
「我不管!拿來啦!」阿德央求他。
「算了!那種破東西路邊野狗喜歡就給他叼著吧!」天使道。
阿德一聽放下心來,天使這樣回答應該表示那把鑰匙不是真的。
「噢,我都忘了,如果是真的他現在應該變成灰了。」店員立刻轉身不看惡魔。
「我倒是沒想到這招。」現在換成天使用看著「天堂鑰匙鑑定器」的眼神打量惡魔,馬斯塔德本能察覺不對。
「你們到底有什麼陰謀?」
「沒事,如果你那麼喜歡鑰匙,等等我撿到其他把也給你拿喔!」阿德眼神發亮。
「哼!我不要!」馬斯塔德立刻把金鑰匙丟給阿德。
阿德撿起金鑰匙,沉甸甸的感覺很值錢,閃爍著誘人的光芒,卻讓人不太舒服。雖然是假的,阿德也有點遲疑,該扔還是姑且留著呢?遊戲裡打怪撿到看起來沒用的掉落物,多少還是能換點錢或者當任務線索。
「留著好了。」店員說。
半小時後,阿德看著手上的五把金鑰匙,三把銀鑰匙,六把青銅黃銅鑰匙,甚至還有一把小小的鑽石鑰匙,另外也有鐵鑰匙和木製鑰匙,總是在他覺得可疑的地方,如石頭下,抽屜或玩具堆,冰箱裡也有,這也太多了吧!
「有點重耶……天使。」阿德求助的問。
「那就扔一些掉囉!」天使回答。
「說不定裡面有重要的鑰匙,你不幫忙拿嗎?」阿德這樣擔心,不過沒有的話,他撿回去賣錢也不錯啦!
雖然不知道煉獄裡的寶物可不可以拿回去用,但採集是人類的原始本能,店員也有愈撿愈高興的趨勢。
「謝了,可是裡面有些髒東西我不想碰。」天使的口吻像是阿德抱著一堆狗屎。
「欸?」阿德一聽連忙把鑰匙都丟到地面。
既然幼稚園是靈魂想像出來的幻影,鑰匙大概也是幻影的一種。
「通常,有的靈魂會愈走愈遠,就是想要撿到他們夢想的鑰匙,打開欲望的出口之類,尤其是想從生前最念念不忘的執念中解脫,有的靈魂會做出像現在這樣一個特定的場所,也是為了在那個場所裡找到他的鑰匙,雖然靈魂常常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
天使將長劍指向鑰匙堆,那些黃金寶石鑰匙紛紛扭曲變形,變成蛇和蠍子到處亂爬,阿德低叫跳開,馬斯塔德則抓了一條金蛇放到嘴裡嚼著。
「沒找到鑰匙的,通常又會投胎去地球上找了,有些是還沒想起要找,或者已經滿足不想找的,但是因為這一點太好用了,也有惡魔會用偽裝的鑰匙騙靈魂愈走愈遠,落單再抓來吃。」天使解釋。
「嗯嗯,還有呢?」馬斯塔德筆記著。
「還有如果你這麼做被我發現,下次見面我就把你切成洋芋片,再拿去餵你的同類!」天使冷冷的說。
「你為什麼要這樣針對我!」惡魔忍不住暴怒道。
「你問我為什麼?好玩不可以嗎?」天使撇嘴。
「好玩……?」馬斯塔德慢慢重覆,正當阿德以為他要抓狂時,四臂惡魔放下肩膀。
「好玩哦?好吧,那就這樣。」惡魔似乎覺得這個理由可以接受。
你們的邏輯到底是怎樣啊!店員默默流了一滴冷汗。
總之阿德發誓再也不亂撿鑰匙,天使好過分,明明知道也不警告他!阿德想起他剛剛把那種東西放在身上整個人都毛起來。
他們已經在幼稚園庭院裡繞了五圈,也進去裡面找過三次,整間幼稚園空空無人。
天使和惡魔跟在阿德後面,一副隨便他想怎麼辦都好的樣子,阿德只好繼續找,正當他們第六圈繞到一半,原本無人的鞦韆架傳來歌聲,有個小男孩盪著鞦韆邊唱歌,表情動作好像已經自得其樂玩了很久。
「我心所喜歡,我靈魂所仰望,就是我生命的君王──」
阿德連忙屏氣停下來,觀察了數秒後,對後面吩咐:「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接觸看看。」果不其然,沒人阻止他。
話是說得很帥,但阿德其實很抖,天使都說人已經死掉了,靈魂靈魂的聽起來很崇高,正在盪鞦韆的小孩子不就是鬼嗎?
沒關係!那是有機會升級成天使的好阿飄,阿德不可以有偏見。店員這樣心理建設後主動接近盪鞦韆的小男孩。
不知何時現身的小男孩比阿德更害怕,他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出現,立刻從鞦韆上站起來想要逃跑!
「等等!我只是也想要玩鞦韆!」阿德脫口而出!
店員趁小男孩還沒跟鞦韆完全脫離前,飛快卡位到他旁邊的鞦韆位置,小男孩這才半信半疑的坐回去。
不過那句話也不全然是假,看到鞦韆會想去盪一盪不是人之常情嗎?小時候大家一起玩,想要搶到空鞦韆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長大以後就算有機會,也不敢坐上去,人家不是笑你幼稚就是大人應該要讓給小孩子先玩!
到頭來,阿德這輩子其實沒好好玩過幾次盪鞦韆。
但是,阿德知道,只有一個時候你可以想盪就盪,沒有人跟你搶,但你一點都不會開心,那就是同學都回家了,只剩下你一個人。
阿德還很小時,有幾次父母因故晚來接送,他留在學校裡,總是害怕爸媽永遠都不會出現,最後爸媽來帶走他時,阿德高興得什麼都不管,只想馬上離開!
「爸爸媽媽還沒來接你嗎?」因此阿德很自然這樣問那個小男孩。
「我沒有爸爸媽媽。」小男孩好奇又謹慎的看著這個穿著黑色制服的長頭髮大人。「可是我有老師,我在等老師下班。」
他是孤兒嗎?
「你是男的還是女的?」小孩子說話都很直接。
「男的!一看就知道吧!」阿德大聲說。
「那你幹嘛留長頭髮?」
「我高興啊!」
小男孩停了停,好像在思考要怎麼接。
「好奇怪。」
不可以跟小孩子計較,阿德忍了。
「你的手怎麼了?為什麼不會動?」小男孩探頭,看阿德垂著左手,只敢用右手拉住鞦韆小小盪著,對他為何不用兩手盪鞦韆有意見。
「車禍受傷。」阿德回答。
「還會痛嗎?」
「不會了,很久以前的事。」
小男孩忽然改站上鞦韆,用力盪得很高。
「你看!我可以飛這麼高!」
「喔喔!好厲害!」阿德明知他在炫耀,不過倒是覺得有點好笑。
「小心,不要亂放手欸!」
無論如何,小男孩的表情總算有點笑容了。
建築物裡走出一名中年女子,穿著端莊保守的連身洋裝與針織薄外套,微笑著迎向男孩。
「小希,有乖乖等我嗎?」
「有!老師!」小男孩一改和阿德說話時落落寡歡的語調,非常有精神的回應,阿德知道他真的很高興。
「應該要改口叫我媽媽了,不是嗎?我們終於可以一起回家了,小希,快來這兒。」女老師略微彎腰朝他伸出雙手。
那名叫小希的男孩立刻停下鞦韆,阿德連忙伸手想扶他一把,卻被男孩隨意掙開,只顧著跑到收養他的女人身邊。
「看,這是我們家的鑰匙,以後小希要好好帶在身上喔!」女老師這樣說著,拿出一把水晶鑰匙。
「嗯。」小希快樂的點頭。
阿德覺得不太對勁,家裡鑰匙怎麼會是水晶做的,老師家是好野人嗎?可是那把鑰匙跟天使胸口掛的那把好像!基本上是一模一樣!
如果這間幼稚園是小希的靈魂創造的幻象,幼稚園女老師也是幻影吧?阿德邊想著,疑惑地走向那對義母子。
「小希,等一下!」阿德大叫,女人因此看了過來,背上展開六道白翼。
那是阿德從未見過的美麗之物,比原先的天使翅膀更大更雪白,天使的翅膀已經是一塵不染的白了,他為什麼還會覺得一樣的顏色更漂亮乾淨呢?他們都是光,但女人的翅膀卻要更超越阿德認識的二翼天使。
永恆,智慧,超脫,光明的終點就在那裡。
難道她也是來拯救前天使靈魂的上級天使?但又有點怪怪的,天使說會有一場最終考驗,她怎麼直接就把天堂的鑰匙交給考驗對象了呢?
「阿德!快回來!」店員身後響起天使的呼喚,但阿德還是忍不住往前走。
女老師附近的空氣好清新,光芒如此溫暖,她光是看著阿德,阿德就感動得想要跪在她旁邊傾訴所有痛苦,只要跟隨那個六翼天使,他就不會再孤單寂寞了。
太美好了,美好得阿德害怕起來,因為這樣的幸福是不可能存在的,至少不可能這麼便宜就到手。
啊咧?剛剛好像很自然就用哥布林的習慣估價了?
「我……停不下來……怎會這樣!小希!那個女老師有問題!你快離開她!」阿德用盡剩餘力氣吼叫,但聽在耳朵裡卻是有氣無力的聲音。
「我要回家,不要過來,壞人!」小希回頭對阿德生氣的說完,就要接過水晶鑰匙。
銀鍊圈住阿德上半身,開始將他往回拖,天使彷彿在跟一整隊橄欖球員拔河似,非常用力而緩慢地拖回阿德。
但白衣紳士還是把阿德帶回身邊,同時憤怒地凝視那名女老師。
「別被外表騙了,她是惡魔。」
「可……可是……她有六翼耶!和我目前為止看過的惡魔感覺也不一樣。」阿德遲疑地說,雖然他也覺得那個六翼天使怪怪的。
「不是所有惡魔都是從天使的原形墮落,像旁邊那個笨蛋就是直接在魔界出生的品種,但是從天使墮落的惡魔都很危險,他們還可以用從前的模樣出現,有時候連其他天使都會上當,但那是虛假的!」天使拔劍,但他的腳像是被黏在地上似無法突襲。
「你說誰笨蛋?」馬斯塔德回嘴。
「我覺得她很像天使啊!那種討厭的乾淨味道和白光,比你還強烈,單片眼鏡看過去也是天使的樣子。她是惡魔?我不信。」
「無名的同伴啊!你為何不相信我?」六翼天使說話了。
「我自願下來拯救這名靈魂,正如同你一般,但我可以帶他到更美好的國度。」
阿德覺得光線變強了,空氣也愈來愈炎熱,他有點喘不過氣,天使忽然抱住店員,張開雙翼以一邊翅膀包著他,另一邊擋住由六翼天使散發的柔光。
馬斯塔德的肌膚發出滋滋聲冒著白煙,但他無處可躲,只得用手臂遮住眼睛,想要逃跑卻渾身無力。
「如果她不是天使,她怎麼有辦法跟你一樣對惡魔造成傷害,而且還不用觸摸?」
阿德從縫隙中看見馬斯塔德跪在地上,憤怒又恐懼,燒傷卻愈來愈厲害。
「那是墮天使的假象,她只是把自己的攻擊方式和外表偽裝得很像我們。」天使吃力的說,羽毛邊緣開始融化。
「我早該知道,有能力打斷銀鍊的,一定是位階比我高很多的墮天使,完了,我們沒有勝算。為什麼惡魔貴族會出現在這裡?她根本不用親自狩獵靈魂!」
「你沒說會有這種事!」阿德也慌了。
「親愛的光之子,你信心不定,竟與穢物為伍,讓你懷裡的靈魂也自由吧!」六翼天使這樣說完,一手牽著小男孩,走向天使與阿德,女老師每靠近一步,就算被天使保護著,阿德也覺得那股灼熱又加強了。
天使會被她融化的,他們實力差太多了,而且她看也不看馬斯塔德,簡直只是順便烤隻蚊子。
「可惡!」馬斯塔德甩出鐵鍊打向六翼天使頭部,鐵鍊卻瞬間燒紅,像蛇一樣回纏住惡魔全身,烙得他發出痛苦的嘶吼。
頓時阿德知道,她絕不是殺不了惡魔和天使,她是故意要看他們飽受折磨。
煉獄應該還是可以召喚夢想交易所大門吧?他們再不撤退真的會死!
「放開我!天使!我來帶你們回去!」阿德掙扎。
「不行,別亂動,我沒力氣保護你了……」天使喘息著說。
「我要拜託──」阿德還沒喊出燈先生的名字,就覺得聲音和意識都被白光凍結。
銀鍊一條條斷裂,身體自動往前走,感覺正在消失,不會痛,也沒有快樂,他的名字、他的回憶都在急速旋轉,變成一個小球。
「媽的!管妳天使還是惡魔!那個人類跟我還有交易!別動他──」馬斯塔德發出垂死的淒厲叫聲,讓阿德渾身冷顫,神識短暫清明,發現他竟然已經走到六翼天使面前。
「李明德,我們一起去天堂吧!那裡有永遠的幸福……」她朝阿德伸出纖細雪白的小手,臉孔也變成絕美聖潔的模樣。
店員迷迷濛濛的向前傾。
「阿德!不要相信她!」天使示警。
「混蛋店員!你害我變成這樣!賠償我的損失!我要一打美味可口的靈魂!」惡魔也尖叫。
阿德伸出右手,然後用力勾住小希脖子往懷裡帶,並朝六翼天使大腿踢去一腳,借力使力抱著小男孩滾到一旁。
「就說我不想跟惡魔OOXX了!幹你娘!變那麼漂亮又要害老子留下心靈創傷了啦!滾!」阿德抱著小男孩仰頭對愣住的六翼天使飆國罵。
「你……區區一個人類竟然能碰到我?」不知是第一次被人類如此辱罵,還是沒料到凡夫俗子的阿德能躲過操控,甚至將靈魂拉離她的掌心,六翼天使沒有馬上消滅阿德,而是看著店員想找出原因。
「我的制服可是店長那個變態哥布林從總店的銀色夫人那邊訂製的,絕對比天堂地獄的裝備都好用啦!當然鞋子也算在內!」阿德嗆聲,感受到制服傳來的陣陣激勵與被褒獎的滿意,頓時勇氣十足。
「無知的下賤靈魂!」六翼天使生氣了,真的打算燒掉所有人,連她原本看上的小希也不放過,一陣高溫熱浪襲來,阿德本能閉上眼睛!
「阿德哥哥。」店員聽見一聲有點熟悉的呼喚,熱氣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彷彿躺在公園林蔭下的涼爽。
阿德怯怯地張眼,沒看到恐怖的偽裝天使,觸目所見都是一片黑色,小希在他懷裡不斷掙扎。
「天使?馬斯塔德?你們還活著嗎?」阿德盲目呼喊,一會兒後才傳來回應,天使散發光芒的身影從黑暗中浮出,白衣紳士拖著奄奄一息的惡魔,但他自己也像隻微弱的螢火蟲,翅膀破碎,渾身狼狽,他們都傷得十分嚴重。
小希大概是絕望了,開始哭泣起來。
「老師……媽媽……不要拋棄我……」
「怎麼回事?幼稚園消失了?」阿德茫然問。
下一秒店員就看見黑直長髮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大大的黑眼睛看著阿德。
雖然是在煉獄裡,但店員看到這位小女孩非但不奇怪,甚至還鬆了口氣。
「寧靜海陛下。」店員連忙模仿店長單膝跪地對這位太陰國度的女王陛下行禮,結果小希趁機溜開。
就算不解釋太陰國度是個多麼可怕又多灰暗的國度──反正阿德從來沒搞清楚影子之國是怎麼回事──光憑她是店長的心上人,得罪小女孩阿德就算有一百條命也不夠死!
「小海。」她這樣堅持。
女王陛下似乎不想阿德表現得太生疏,畢竟他們已經是接吻過的關係。
在這裡要解釋清楚,店員絕對不是蘿莉控,他對國小女生也沒有特殊興趣,純粹只是一場以吻為代價的小交易,阿德本來以為女王陛下會親他的臉頰表示友好,沒想到人家會錯意,直接就給阿德的嘴唇啾了那麼一下,店員完全嚇傻了。
拜此之賜,當天晚上還發生一場讓阿德終身受創的慘劇,所以現在阿德看到這個小小的女王陛下都覺得好悲傷,對自己逝去的某種寶貴東西感到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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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0 14:2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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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鑰匙 (4)END

「小海,妳和太陽或惡夢來煉獄玩嗎?」阿德乾笑著提起這一掛異世界首領最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小海搖搖頭。
「阿德哥哥有危險,所以我來了。」
阿德眼眶發紅,沒想到小海這麼講義氣!
多麼棒的女王陛下,揪感心~
「謝謝妳,真的太謝謝妳救了我們。」店員誠心誠意說,天使也在此時靠近,好奇地看著小女孩。
「妳不是惡魔,也不像我在地球上看過的品種。」天使說。
「妳也不是光或其他與我們類似的天使。」
「她是太陰國度的寧靜海陛下,正在臺灣留學。」阿德驕傲的介紹。
「謝謝妳。」天使也單膝跪地和小海平視。
「真是不可思議,居然有這麼純淨的黑暗,連那些惡魔都怕被吞沒跑掉了,現在煉獄附近幾乎沒有惡魔盤旋。」
但前天使的靈魂正蹲在地上動也不動,店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為什麼會這樣?剛剛那個墮天使呢?」阿德喃喃問。
「逃跑了,要我把她抓回來嗎?阿德哥哥。」小海說。
「呃,不用了。」阿德連忙拒絕這個提議。
「因為小希又遭受了一次欺騙和被拋棄的劇烈痛苦,這會讓他距離想起天使的本性更遙遠,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也看不見我們的聲音和姿態。」天使這樣指著那個顫抖的小小背影說。
「混帳!」阿德咬牙罵道。
「我……沒辦法像太陽那樣操控時間,但是,我可以運作已經有的東西。」小海忽然說。
「難道,小海妹妹妳有辦法?」阿德眼睛一亮,他的確聽女王陛下說過她的能力,但不知道具體的威力。
「他心裡的影子很混亂,我可以控制它們。」小海走過去,伸手碰觸男孩的後腦,指尖沒入頭顱,嚇了阿德一跳,但小希不覺得痛也沒感覺有人對他這麼做,仍然抱著膝蓋逃避。
周遭忽然現出剛才的幼稚園場景,但是非常昏暗,他們身邊有許多大小不同的影子,人類的影子,貓狗和小鳥昆蟲的影子,樹的花的影子,它們有時快速改變,有時卻停在那裡,店員有如看著朦朧的底片不斷抽換。
阿德屏氣凝神,眼前展開的是小希一生中遇過的所有存在影子。
「能再亮一點嗎?」阿德這樣祈求,小海感到困擾的皺眉不語。
「小希被剛剛那個墮天使汙染了,靈魂的時間感和意識都很薄弱,幸好汙染情況不嚴重。」天使看著小男孩芒然站起來,變成徘徊的木偶。
「我們該把他帶到死亡天使較多的中央地帶,只能這樣了,或許幾千年後他還有希望再接受一次考驗。」
但小海並不太在意天使說的話,她只是看著阿德,好像確定什麼似的。
「我沒事了。」阿德會意過來她在擔心自己,立刻保證道。
「那麼,小海要回去寫數學作業了。」
「啊,段考快到了吧?加油!」阿德腦海空白的揮揮手以後,女王陛下就消失了。
「沒有任何前天使靈魂能在黑暗裡尋找鑰匙,這些過去的殘影頂多讓小希以為他是人類的靈魂而已,前提是他還願意去回想。」天使對阿德說。
「可以了沒?我快死掉了。」馬斯塔德有氣無力在旁邊抱怨,製造更多嗚咽呻吟。
「回頭我會問看看店裡能不能幫你治療,現在安靜一點。」阿德說完又立刻注意小希的變化。
影人們來來去去的地上有把嚴重生鏽的鑰匙,就在鞦韆架不遠處,但小希離那處有段距離,男孩絲毫沒有察覺。
「是那把嗎?」阿德問天使。
「我不知道。」天使如此說。
「如果是的話呢?」
「那也要小希撿起來才有用。」
「可是……那麼近了,就差一點點,他為什麼都不看地上!」阿德發現小希只是痴痴地望著那些沒有臉孔的影子,店員知道小男孩在期盼有人帶他回家。
「我說過,他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是天使,更不知道他真正需要尋找的是天堂的鑰匙,這也是最困難的一點,『遺忘』是如此沉重的枷鎖,他永遠不能飛翔。」天使悲傷地望著同伴的迷失靈魂。
店員愈來愈生氣了,他不爽掉進煉獄後的一切,不爽惡魔可以隨便汙染靈魂,不爽神可以隨便把靈魂丟掉,丟個原罪當藉口就作數,不爽這樣的規則!不爽想都想不起來要人悔改個屁!阿德身上也纏著該死的孽障,但他不覺得這個自己有錯。
抱住小希時,店員透過制服感應到,小希去世的時候早已不是男孩了,他是困在這個小時候的傷害裡,執著無法得到的幸福。
「小希!我叫李明德!給我站住!」阿德衝過去大吼。
「沒用的,他又聽不到你,要不然你打他看看。」惡魔說著風涼話,繼續哼痛。
阿德一把撈起那支生鏽的鑰匙,發現鐵鏽縫隙裡隱隱透出金光,那些鐵鏽包住的其實是一把光之鑰。
「你的東西掉了!禿頭!」阿德怒極攻心竟把光之鑰匙往前一丟,正中小男孩的後腦勺,天使和惡魔都傻眼了。
「我才沒有禿!只是額頭比較高!」小男孩猛然回頭滿臉怒容,竟然發出中老年人的聲音,他自己也嚇到了,愣愣地看著阿德。
「怎麼會這樣?我的手……你是誰?」小希又恢復稚嫩嗓音,發現他的白嫩小手毫無皺紋瘤節,陷入混亂中。
「你的東西掉了!是我還給你的!你欠我謝禮!」阿德衝過去死命瞪著小希,以免他又失憶。
「馬上給我撿起來!」店員凶巴巴的怒吼。
小希被嚇到了,只能呆呆的彎腰撿起那把生鏽的發光鑰匙。
「欸,現在是怎麼回事?」惡魔終於發現天使跟店員跑來煉獄的動機不尋常,那個男孩靈魂也不太一樣。
「對……對不起,我要給你什麼當謝禮?」小希拿到鑰匙以後,無意識地流了滿臉淚水,但他還是直直凝視著夢想交易所的店員。
「那還用說──當然是天使的羽毛啦!」阿德用右手做出抓了一把的動作。
鐵鏽片片落下,變成金紅色火焰,烈火再度化為羽毛,鑰匙迸出更多光芒,
「那個小鬼是天使!」馬斯塔德看見小希背後不知何時展開的金紅三翼,不敢置信的大叫。
「我就知道阿德派得上用場。」天使很高興的把惡魔的臉壓去吃土。
「別說我對你不好,直視火之天的天使,你全身都會變成灰哦!」
小希在這時對天使輕輕點了頭,神情已經毫無人類的成分,兩名天使交換了無人能懂的懷念眼神,也是永久的告別。
火翼天使看向天空,濃重的暗色天空破裂,排開雲浪降下巨大火柱,阿德則被這幕神蹟異變震撼得無法言語。
「謝謝你,阿德。」小希走向火柱前回首對人類店員說,連眼眸也是火焰。
本來應該要害怕的,阿德能感覺這顏色與翅膀數都截然不同的天使小希,比他認識的白色天使要強上很多很多,更對人類毫無感情和義務,但跟這個嶄新的天使視線交會時,方才被偽天使的白光照射和控制的恐怖消失了,煉獄裡的陰冷完全褪去,也取而代之的是暖洋洋的感覺。
男孩的身影愈發模糊,最後變成一團發光火焰進入火柱中上升。
煉獄裡的死亡天使被火柱吸引,紛紛在上空繞著火柱盤旋,阿德覺得那幅畫面有點像捕蚊燈。
「真的很感謝你,阿德,現在的你得到火天使的羽毛,應該在大多數地獄橫著走都沒問題,我先去療傷,再見。」天使放開惡魔,拍拍手掌說。
「噢,好的。」阿德不知所措地目送傷痕累累的天使也跟著進入火柱,一分鐘後,火柱朝天空收回,一把金紅色羽毛落在阿德肩膀上,毫無灼傷他,僅是溫暖地黏附在制服上。
遭到天堂火柱吸引的死亡天使們在阿德和馬斯塔德頭頂上竊竊私語,然後開始朝他們下降。
「我們現在最好快點回店裡。」店員有不妙的感覺。
「廢話!你要賠償我!」惡魔不知死到臨頭還在抗議。
「話說在前頭,我們的約定沒包括幫你療傷哦!只有你幫我,我給你東西而已不是嗎?你又沒有跟我們夢想交易所買保險。」被店長坑了這麼久,還沒學到兩手就太說不過去了。
「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馬斯塔德發現那群死亡天使都在看他,一雙雙發光的白色眼睛非常不友善,而店員還嘮叨著權利與賠償問題,開始緊張起來。
「所以說,我還是會幫你爭取啦!這部分算在客戶服務裡,你不要再抗議了哦!因為那個哥布林很勢利眼!我真的沒把握我們老闆會不會喜歡你。」阿德請燈先生開門同時詳加叮囑。
「快點!他們要攻擊了!好啦!算我寬宏大量這次不跟你計較!」惡魔趕緊推開店員鑽入夢想交易所大門,阿德也跟著跑進去關門。
下一秒,他們原本站著的地方插滿銀色石矛。
※※※
「老闆你看!我蒐集到不同顏色的天使羽毛了!」一進門,看到幻想商人難得坐在吧檯桌面上,正在等咖啡機嗡嗡嗡的磨豆子進入自動沖泡程序,阿德立刻比出勝利的V字型手勢。
「上班時間遲到十分鐘!你這個愚昧懶散的曠工人類──」店長眼中亮起血紅色光芒,正要把醞釀已久的審判雷電灌到阿德頭頂上,店員搶先一步衝到店長面前舉起右手行禮。
「報告!老闆我帶了一個需要無先生治療的客戶過來,你說過要跟客戶博感情,我願意付出這次所得的九成羽毛,老闆你可不可以幫我治好他!因為我是夢想交易所的員工!這是我應該做的!」阿德慷慨激昂的說完,抓了幾支金紅色的天使之羽遞給店長鑑定。
場面話,隨便說說,反正哥布林在這方面很好捧。
「嘛……既然如此,我特別通融好了,他好像也是無恥之口喜歡的口味,難得我的保鑣想要嘗試土特產的味道。」店長的目光果然被不同凡響的天使羽毛吸引了,爪尖一勾,羽毛按照店員自願奉獻的數量來到幻想商人掌心上飄舞。
「還有,那個,我好像有點生病了,我今天想請假休息,我自願不支薪工作兩天口以嗎?現在好像沒什麼客人。」阿德打鐵趁熱的要求,不忘乾咳兩聲打出噴嚏。
本日生意清淡,阿德很有可能又是摸魚過一天,現在店長不用付出額外代價就有收穫,心情還算不錯,火天使羽毛也對了店長的喜好。
阿德發現店長真的很寵無先生,難怪無恥之口這麼聽店長的話,同樣是店員,比較店長的態度口氣就跟家裡心愛的貓狗小鳥與蟑螂間的不平等,還好阿德不希罕,不如說光想像被店長寵這件事就反胃。
「嗯,去吧!趁我沒反悔前。」
哥布林開恩了!阿德樂得帶著三根珍稀品種的天使羽毛和被無先生一口吞下去療傷中的惡魔揮揮手,小跳步回心想事成房間洗澡睡覺。
經歷過一場惡戰的店員疲憊地躺平不動,數個小時後,阿德從完全熟睡狀態恢復模糊的意識,再度於睡夢中聽見奇怪聲音。
「匡噹。」
夢到的吧?今天撿過太多把鑰匙了。
「咚咚,匡噹。」像是鑰匙在地板上彈跳的輕響。
現在地板上躺著一把鑰匙,阿德不知為何很清楚這件事實,就算夢到他經歷過的交易內容,這也不是多希罕的事情。
不用理它,醒來就沒事了。店員鑽向被窩深處。
鑰匙在昏暗的室內持續散發光芒。
隱約被那光芒刺激著的阿德最後還是忍不住掀開棉被坐起,發現一把水晶鑰匙竟在他的房間裡。
「好像天使的那一把……」阿德小心地撿起水晶鑰匙,因為這個款式的天堂鑰匙今天在阿德視野裡出現好多次,他很確定是同一種。
問題來了,心想事成房間裡怎麼會有天堂水晶鑰匙?員工宿舍雖然可以任意許願,但也有很多東西是阿德腦力不足所以無法想像,另外還得意識清醒專心冥想才有用,如果睡覺時夢到的內容都會不小心跑出來那就恐怖了。
「叩叩叩。」窗戶再度傳來聲音。
「咦嗚?」阿德豎起寒毛,掀開窗帘後確定是煥然一新的天使才放下心來。
話說白衣紳士恢復的速度還真是快,就像淬過火的刀劍般閃閃發亮,不愧是正港的天使。
「你怎麼又來了?小希有成功回天堂嗎?」阿德打開窗戶讓天使進來,好奇問他。
「他現在已經在不同的天界執行任務了,我也很開心。因為在煉獄匆匆分開,我想至少要再來這裡跟你正式道謝。」天使說。
「還好啦!不用客氣。我沒想過那樣也行。」
「這也是我想問阿德的地方,為什麼你會想到這樣做呢?而試煉竟然成功了。」
天使坐在地毯上看著店員。
「我不知道怎麼說……總之,聽你說了前天使的墮落啦贖罪考驗那些,我還是搞不懂,但是,你們那個神沒說這樣做不可以吧?反正當時情況也不會再更壞啦!現在皆大歡喜不是很好嗎?」阿德握著水晶鑰匙揮手說。
天使注意起阿德右手握住的物品。
「對了,為什麼水晶鑰匙會在我房間裡?」
「阿德,你的手可以一併借我嗎?」天使問他。
阿德伸出右手,天使以雙掌包住,像是在感應鑰匙的真假似。
「該不會是真的吧?」阿德緊張的問。
天使點點頭。
「恭喜你,阿德,這應該是吾主送給你的天堂之鑰,我們是同一個天界呢!以後說不定還有機會當同事,我覺得你很有天分!」
「可是!我,那個,上天堂嗎?為什麼?」阿德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這是那位無限者的旨意,我不敢妄自揣測,但坦白說也不意外,因為阿德你不是看見了真正的火之天鑰匙,還能撿起來,而且喚醒了我的同伴嗎?你的靈魂明明有待洗練,可是卻能做到我們天使做不到的事情,而且那個惡魔貴族也沒能控制你。」天使用耐人尋味的眼神打量著店員,後者忍不住繃緊背部。
「我應該不是什麼奇怪東西轉世的吧?」店員不安的問。其實那時候他也不是靠自己的力量解套,因為阿德根本連感覺都沒了又怎麼還知道如何反抗,但是,制服還有更多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和怒火讓他爭回自主權。
記得馬斯塔德當時還叫了一聲,嚇得阿德皮皮剉。
還有,既然哥布林店長說他是人類,阿德應該就是普通的人類啦!這可是異世界BOSS的鑑定保證!阿德莫名其妙希望事情最好跟過去一樣不要再複雜下去了。
「阿德不用擔心啦!我沒說人類的靈魂很弱呀!他們只是很容易墮落而已,也有很好玩的例子。」天使好心地拍拍他。
「我曾經在地球上的沙漠看過實例,一個迷路的旅人好不容易找到綠洲,距離水池只差一小段路,卻倒在地上連爬都爬不動,再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死去,有個貧窮的孩子發現這個垂死旅人,趕緊送了捧水給他,他也因此撿回一命。」
白衣紳士喝著紅茶,嚼著魚酥若有所思續道:「何必需要鑲著寶石的金杯,帝王才喝得起的美酒?對快渴死的人,只要及時喝到水,他就重生了。我思考過了,也許,我跟阿德有同感,吾主的確沒說不可以,所以我小小地嘗試了,來到你這兒求助。」
「總之,上天堂這件事我還要慎重考慮。」阿德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
「沒關係,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去看看。」天使體貼的說。
「那我就先把這把鑰匙收起來喔!」阿德這樣說完,決定找個抽屜最裡面的角落將水晶鑰匙塞進去眼不見為淨。
那一夜店員微妙地輾轉反側,依稀介意他好像忘記了某樣存在。
被夢想交易所收留治療的某位客人還留在店裡,無恥之口的特殊能力是從具象的傷口垃圾到抽象的憂傷邪惡都能吞食,所以無先生還身兼店長的SPA專用艙,店長也曾讓給受傷的店員救急,雖然阿德並不欣賞這種超自然的環保療法。
再舔下去惡魔都不惡魔了,幻想商人苦勸著有如小孩子不肯吐出糖果般的無先生,還保證以後要幫他帶類似的零食,無先生總算願意在馬斯塔德被淨化成其他東西前放開客戶。
宛若酸梅乾被無恥之口吐出來的惡魔,一重獲自由立刻用最快速度哭著飛走了,留下滿頭霧水的幻想商人跟無先生。
「大概是對本店的服務態度太感動了吧?」
店長難得感受到樂善好施這句話的美好。
──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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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3 03:3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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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1)

第一話 何時初照
重巒疊嶂的雲霧之森中,少年一身雪白,彷彿冰與玉的融合化身,外表約是十五、六歲的童子,佩三尺青鋒劍,寬腰束,外披一件鶴氅,長袖隨風飄動翼然,黑髮僅束一小髻橫上玉簪,其餘潑灑如墨,輪廓雖嬌嫩如童女,卻毫無一絲青澀天真。
少年足畔坐著一名六、七歲大的女童,黑髮白膚,與他有些許相似,卻沒有少年某種莫測高深的距離感,僅僅是孩童而已便透出天生的魅惑姣豔。
女孩此刻正就著月桃葉啃著糯米糰,紅潤的菱形小嘴沾上飯粒,顯得嬌憨傻氣,見少年要走開,連忙撲過去拉住他的衣襬。
「神明大人……」她口齒不清地呼喚著,生怕對方會消失。
少年一頓,只是想走動走動卻被誤會了,顯然女童有著很深的不安全感,少年發現她時,女童就已經獨自在這片連野獸都罕見的霧林中生存不知多久。
「我不是神明……算了,就算恢復原形妳也認不出來吧?」少年一歎,他已脫胎換骨,怕是化人的靈氣讓女童誤會了,然而就算露出狐貌,其實侜張很明白,他天狐和狐妖的氣也是絕對不同,如今的侜張離成仙就差一步,連血親都不會認出他。
「都多少代了,居然讓我在人間發現多了個妹妹。」少年輪廓半染山霧,似乎也有些莫可奈何的意味。
「妳娘親呢?」他任女童抓著衣袖,態度仍一貫疏離。
「娘親是什麼?」
「也罷,和我一樣不知有爹娘,咱們果然是兄妹。」
兄與妹是何意義,恐怕小女孩也不明白,無論人類或野獸都不會這樣生了就扔,天性歸天性,總是有例外存在,顯然給予侜張生命的那頭母狐狸就是例外,當然父親也好不到哪去,侜張猜測,可能是混了神人血的人類,那已經是許久前的爛事了,他也從未計較。
這名他偶然遊歷人間,在山海一隅發現的血親遺族,卻沒有展現多少天賦,頭上大剌剌頂著狐耳,尾巴也就這樣拖著,身上卻裹著很精緻的絲緞禮服,剪裁神異而合身,除此之外純粹是很普通的半妖。
侜張從女童的記憶深處探測到,她被另一隻母狐妖收養過,但後來養母死了,她就占著那處舊獸穴生活,古山神曾照顧她,因此她見過真正的神靈,這身衣物大概是神明賞給她的贈品。
和天界神明不同,天地創始之初便應道而生的古神是生活在下界的恆定存在,古神和妖精或初民親近的情況並不少,只是現今還有活動的古神已經非常罕見了。
「連名字都沒有,再這樣下去會變得如何呢?」但小女孩不懂侜張的想法,只是張大無垢的眼望著他,如此無邪又純淨的性靈,才能得到神明的眷顧,也得以留存到讓侜張發現她。
他注視著女孩額上如桃花瓣的天然印記,於是單膝跪下平視,女孩也放下吃到一半的糯米糰,怔怔注視著少年冷漠俊美的五官,發現他慢慢從眼角眉梢泛出了一點笑意,比她看過的神仙要美麗太多,原來他是會笑的。
「既然我是妳兄長,替妳取名字也不算逾越,此後妳便叫香齡了,吾名為侜張。」
侜張托起女孩的臉頰,柔聲說道:「我雖不似人或狐為情義所累,也不覺血緣有何重要,但起碼讓妳少吃些我以前受過的苦,大哥還是辦得到,在妳成年懂事前就跟著我吧,香齡。」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侜張朝她敞開雙臂,她遲疑地前進一步,一直甜甜笑著的大眼滾出淚水,慢慢地走入侜張懷中。
「大……哥……」她只知道眼前這個人正用言語以外的聲音告訴他,他將要作為她最特別最重要的人,保護及教導她,有點像是從前遇過的神明,但和神明不一樣的是,她不再只能仰望高不可攀的身影,那稱謂意味著,她能待在他身邊,不再只是孤獨徘徊。
她終於可以把奉獻給神明的笑顏放下,香齡不懂得緣故,但她抓著侜張肩膀哭得嗆咳不止,少年只好輕撫著香齡的背,他那像是冰尖角兒般細緻脆弱的新妹妹。
他已經許久不曾和活生生的物靈這樣親近了。
侜張想了想,單手抱起香齡,騰出的右手從懷中拿出一枚陶塤置於唇邊緩緩吹奏著綿長悅耳的旋律,香齡攬著他的脖子,哭聲漸漸轉為抽氣,侜張就這樣抱著她走入蒼茫雲海中。
若干年後,相同的霧林,換上一身簡便棉衫的香齡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背著獵弓靈活地在霧林中穿梭,攀上某株大杉樹,輕鬆抵達樹頂,潛伏在枝葉間,直到一群大鳥飛過,拉弓放箭射下了落於鳥群後的一隻獵物,微緊的眉頭才舒展開來。
香齡嫻熟地辨識方位,回收到獵物,今天的食物有著落了,大哥會讚美她的身手,她希望把最好吃的部位留給他,如今香齡已經明白侜張要她喚他大哥的涵義了,那表示他們是被相同母親生下來的關係和稱呼方式,香齡也不再以為那是神明的另一種名字,偶爾不留心還會叫錯。
大哥真的非常、非常漂亮又強大,即使是現在香齡仍毫不質疑,可惜她學不來他的法術,劍法也不行,修煉又沒慧根,勉勉強強藉由大哥的獨門訣竅和本地得天獨厚的山木靈氣修出幾十年道行,把自己的耳朵和尾巴變得和人類一樣,最後香齡只剩下打獵技術有點水準。
香齡提著野鳥細長的脖頸,心情有點沮喪,因為侜張身段優美整齊,連帶讓香齡認為不人不狐過於醜陋,才拚命地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人類姑娘。
對了,她也知道世界上有種叫做「人類」的倮蟲,但大哥說有的人類並非蠢蟲,擁有連妖怪都要小心的聰明和強大法力,但這種人非常稀少,部分妖怪還會反過來和他們結姻親。
他們就是這種異族交流的後代,香齡也懂了她的身世由來。
侜張說,最要緊的是明白自己的敵人和朋友可能是什麼。儘管大哥的話很難懂,香齡還是努力地將字句刻印在心版上,其實無須半分勉強,她怎可能遺忘?
「快點……」香齡對雙腿說話,恨不得跑得再快點。
今天是特別的,無論如何都要趕上才行,浪費一分一秒都會讓香齡悔恨終身。
她期期念念的那個人終於回來了。
當香齡連調息都顧不得,氣喘吁吁地回到簡單結實的木屋前,侜張已經生好火在那等她了,香齡聞到烤肉的香味,她終究是慢了一步。
「大哥!」她望著那表情淡漠,只有一雙眼含著笑的白衣人,歡欣地喚了聲隨即迎上。
「香齡。」
正如過往的無數次一樣,無須多餘言語,香齡便能明白他關愛的心意,她從來不問也不在乎侜張離開霧林去了哪裡,只要他願意分享,香齡就靜靜地聽,他若不說,就由香齡訴說她生活中的瑣事。
「用餐吧!」侜張道。
香齡放下獵物,仰望著侜張的容顏,帶著崇拜與一點點酸楚。
「大哥請先用。」
「無須拘禮,今日我倆隨興即可。」
於是青年與少女愉快地享用了一餐,其實香齡也明白侜張不需要進食,他只是疼寵妹妹,所以配合著香齡。
侜張一直不急不徐地旁候香齡收拾,直到諸事畢了,再無逃避的空間。
「香齡,妳我兄妹緣分已盡,往後妳須靠自己活下去。」青年淡淡地說出殘酷的結語。
其實香齡一點都不意外這一天的到來,大哥早已告訴過她離別屬於必然,從小時候的日夜相伴須臾不離,到了後來的數日一見,然後時間逐漸拉長,距離香齡上次看見侜張已經是半個月前,但他仍未說要走,香齡就放肆地容許自己再期待一回。
不是沒想過表現狼狽好討取憐惜,但懷抱那樣取巧的心思對大哥的教導太不敬了,香齡能做的就是打理好自己,讓侜張能走得安心。
「是,大哥。」香齡凝視著侜張,她從這個人身上學到許多,多到她要帶著這些獨自活下去已然足夠,多到……她覺得再貪心會毀了一切。
「香齡,最後妳還有何事不明白,想我為妳解惑?」侜張揣著袖子問。
她沉思,而後坦然抬頭。
「大哥,若有朝一日,香齡該從人抑或從狐?」
霧風吹起兩人垂墜於肩的軟髮,香齡感到心臟緊繃得快要停止,半晌,侜張才輕啟回應。
「慎擇良侶從之,毋論人狐。」
「謝大哥教誨。」
少女緊咬著下唇,重重地點了下頭。
侜張遞來一物,香齡接過,低眸向掌心看去,是隻摺得精緻平整的紙蝶。
「若遇險則焚此蝶,吾必再來。」侜張說。
青年轉身離開,施施然佩劍邁步,香齡低頭行禮,久久不曾平身,若是如此,她可以假裝大哥仍在她前方徐行。
她從未看過大哥的背影,這是香齡最初也是最後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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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5 02: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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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2)

太古之時,青丘之國尚未進入自身的妖界中,與大地相接,《山海經》紀錄的只是其中一小塊邊遠偏僻的國土,不足為奇,《山海經》到底只是人類的地理書,而那時候人類只比野獸好上一點點,最後能夠在歷史裡保留幾行關於青丘之國的斷簡殘篇已屬難得。
青丘之國是一片遼闊且平坦的大地,四周被雲嶺包圍,雲嶺則為連綿成片的山脈,上頭滋長著茂盛的樹海,並且籠罩著海浪般濃稠的迷霧,樹海裡有著稀奇古怪的妖物,雲嶺中又有深深的河谷,其中臥有喜藏匿於深淵的巨大蟲蛇。
雲嶺是青丘之國的天然國界,誰也不知這群狐族何時開始於此定居,在青丘國東南西北國境的極點,有四道填滿雲海的深谷,從深淵裡各自升起一道細長的奇峰,有如長針般插在白棉似的雲霧海面,上生滿松柏,怪石壘壘。
一名年約二十歲的武裝青年騎著生有青色肉翼的豹爪天馬,騰雲駕霧地巡遊在青丘國境邊緣。
妖狐武士頭繫烏紗壓髮冠,上身穿著無袖裲襠軟紅甲,雪色長絲袖垂於肘下飛舞,腰繫金玉犀帶,衣襬收在膝前,露出長褲與六縫黑皮靴,背上背著紫弓與箭袋,一把手柄粗細相等的象牙色腰刀以雙吊環懸於大腿邊,黑白分明的眼平靜地巡視著除了風聲外毫無其他活物的邊境。
自然散發出雍容貴氣的青年一手扣著韁繩,一手垂於腿上,貌似游刃有餘。
他是青丘國的太子夜明,自古以來,妖力最強的王族必須負起巡守保衛國土的責任,這也是登基前立下威信的傳統之一,夜明此時正要檢查四極的結界石。
邊防關鍵在設立於奇峰上的結界石,做起來其實不麻煩,夜明只要確認沒有歹徒企圖破壞結界,並且定期將自身的妖力注入結界石即可完工,騎乘著愛騎「青羽」,一邊巡視故鄉,儘管身在危險的邊緣雲海,夜明卻總是無憂無慮,保持著大膽自信的心情。
細長的獨立怪峰因為雲海起了波浪時隱時現,夜明嫻熟從箭袋中抽起一枝白羽箭,搭在弦上優美地張弓瞄準,只須把灌注妖力的箭射入結界石,他就能回宮殿休息了。
正要放箭的瞬間,一陣大風吹開峰頂迷霧,夜明瞬也不瞬,一名同樣穿著白衣的青年站在結界石前,正好在他的箭路之中,夜明連忙捏緊弓弦,收箭駕馬趕過去確定情況。
那是外人,外人在青丘國的定義,幾乎等同敵人,但化為人形的生物卻感受不出一絲敵意,或許應該說,夜明根本沒發現對方的存在,這還是頭一次,若非這雙眼睛的確看見了有外人入侵……
這時一大片雲氣又遮住那個人,夜明趕到界石峰後第一件事是跳下馬背確認結界石完好無缺,然則已經不見神祕青年的蹤影。
俊秀的戰袍青年皺起眉頭,仍將妖力輸入結界石,確保封印依舊穩固。
「奇怪,並無被妖物入侵跡象。」只有完全無害的弱小生物才能自然通過結界,像是飛鳥之類,夜明此時仍一頭霧水。
這時結界石後忽然繞出一頭白狐,渾身晶潔如雪,抬頭向著夜明看,神態頗為無辜。
「該不會就是你?不類我族人,卻懂得變化人形嗎?」夜明總算發現了白狐身上帶著些許微弱但獨特的妖力,被結界石的波動遮蓋住,一時竟難以偵查。
「不小心迷路至此嗎?但你又如何到達這處半空中的峰頂,還是有人擄你來?」
夜明放下按刀的手,單膝跪地與狐狸說話。「你可懂青丘語言?」
白狐朝夜明走來,舔了舔他的指背,夜明舒眉輕笑。
「倒是個會魅人的孩子,我帶你回宮作客另置打算如何?」連貴為太子的夜明都被打動了,即使青丘狐有能力變化人形,卻以全人或全狐之姿為恥。
就夜明而言,穿著人態衣裝還得保留狐尾非常不方便,總是偷偷變得更加乾淨,而以全狐姿自由活動他也甚愛,但卻被叮囑不可如此失態,裸身亂跑,夜明的本相是猶如黎明方啟的霜天之色,不潔亦不汙,但是非常靜謐沉穩的淡灰。
夜明看見白狐,卻也詫異對方有如要刺人的一塵不染,抱起白狐,後者也溫順地依賴著,夜明正要上馬,卻覺得懷中物一瞬變得沉重,且不停增加重量還愈發龐大。
轉眼間,白狐已長成超乎想像的巨獸,兩條漫長裂尾如虹飄過天際,一枚獸爪就將夜明整個人釘在地面,夜明只覺頭上一鬆,束髮的繫繩被一道細小冰冷的力量截斷,連著冠一起掉落,長髮崩落披散,圈繞住青丘國太子的頭臉。
「傳聞青丘國太子為女狐,吾今日親見,才稍有相信。」
那遠比任何狐族都要大上十數倍不止的真身,還有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愛的利齒紅舌,正垂對著放鬆身體被巨爪壓在草地上的夜明,她此時在長髮散亂後方流露了女子的柔美。
「閣下,夜明與你無冤無仇,為何戲弄在先,又折辱於我?」
夜明不曾著急憤怒,一來是天性使然,二者是她感受到力量的懸殊,此外是即使做到這程度,她還是不覺得對方有惡意,雖然這場景看來恐怖,然而白狐壓著她的力道卻只是剛好讓她無法起身,猶如戲耍玩鬧一般。
夜明索性閉眼沉思。
「傳聞天地間有天狐化生,類通於神,名為侜張,偶時,似人而非人,自組狐閣收留混血狐種,莫非就是你?」
白狐撤爪,任夜明按著肩膀坐起,漫長黑髮如浪隨風波動。
「太子殿下好學養。」白狐一個轉身又變為夜明初見的青年,側身斜臥在夜明之旁,一脈佻達,若不解事者,遠望或許會以為這是一對私會的年輕戀人。
如是能力在神人之上的天狐,能輕易越過他們青丘狐的結界,又把力量收拾得看不出來,夜明毫不意外,畢竟青丘狐地位如何高貴,那也只是限於妖族之間,天狐嚴格說來早已不是和他們同類了。
白衣黑髮,僅以一小冠加於髮上,配劍懸玉,打扮之樸素簡直就像人類的修道者,也毫無仙人的華美派頭,然而其美貌連最擅魅惑的狐都要低頭。
不僅是指侜張的人貌,他的狐態對原形相似的狐族殺傷力更大,連夜明都栽了個跟頭。
「哎呀,好色果致吾禍矣。」夜明一手按在額上,撫過頭髮歎道。
「殿下容貌亦足稱道,如此遮掩更令侜張不捨。」顯然天狐認為規規矩矩的武士裝扮太過無味。
「工作中,工作中。」
其實這是夜明不只被叨念過一次的壞習慣,她不喜歡打扮,也討厭以容色博得其他狐妖貴人的仰慕,某種意味上,這還是青丘太子的義務,裝扮要足以散發出讓人眼睛痛的美豔,然而夜明最害怕那無止盡的雕琢工程,才半是故意總以男子武者裝束出沒。
「倒是天狐大人難得入我青丘,何不投帖讓夜明派人迎接您呢?」
侜張拈起一縷夜明的髮尾在指尖摩娑。
「因為你們討厭我嘛。」
夜明聞言張大雙眼,似是驚訝又是忍俊不住。
「……您真是直接啊!」
侜張此言沒錯,相較於自恃純血身分的青丘之狐,國內不但不納非純狐的狐妖,連只是動物的狐狸都不許進入,因其禽獸的蒙昧姿態令人不喜。
然而,侜張卻非常憐惜那些雙親之一非狐妖的混血兒,甚至為他們專闢一處迷你妖界,號稱狐閣,與其說他特別憐愛弱者,倒也不是如此,不如說侜張本身厭惡和純狐來往,因為他的出身據說也是半人半狐,將狐的血脈煉化為天狐,人的那一半則藉由修真成為仙人,一身有兩命,力量也是超凡入聖的可怕。
白話點說,即使彼此沒有利害糾葛,青丘狐族對天狐的行為也處於忌憚又討厭的心情,據說是夜明的母親,青丘帝狐一度拉攏過侜張卻為其所拒,於是憤而冷淡再不許國內談論天狐之事。
而今母皇天壽將盡,閉關待死,不日將登基的夜明基本上已掌握青丘國內大小要事,其中一個難題自然也包括日後將如何應對天狐,本來對方不主動,夜明也打算裝死,然而侜張今日現身,卻是一個大大的意外。
他本人帶給夜明的印象也是。
「坦白說,我對閣下您……沒什麼偏見,可我的家臣卻非如此,為了國內的和平,夜明短期內不打算改變現狀。」而且糟糕的是,侜張還相當符合夜明的喜好,她能理解其他同胞對天狐又愛又恨的心情了。
「侜張今日前來純為私事,無關乎青丘或其他。」
「那是與我翏山氏有關?」
夜明出身青丘古來稱王的純狐血系,翏山氏可謂是妖怪貴族中最尊貴的代表之一。
侜張點頭算是認了夜明的推測。
「爾等欠我一物,以及一個名字,若太子殿下願幫我這個忙,此情侜張日後必將報答。」
「報答就毋須了,想必天狐大人不是有求於我這麼單純,但既然是關於我族,夜明也不能假手他人,這是我的責任,就依侜張大人方便,指示夜明如何行事方能滿足您的需要。」夜明的耳朵還不致於連那個「欠」字都漏聽,眼前的男人滿身和和氣氣,但果然還是比最陰險的敵人都要不可放鬆。
「爽快,果然我有預感,太子殿下和我一定談得來呢!」侜張放開了那名滿臉慵懶的狐族女子髮尾,總算認真地端詳起她的表情。
稍稍瞇起的大眼黑透而閃著墨光,流露出擅長掩飾其真正智慧的一點狡猾,鵝蛋似的雪白臉龐上,端正擺放著挺直的鼻和微噘的紅唇,眉毛不是用畫的,和當今女子習慣不同,天然留著刀裁似的英挺細眉,也因此不打亂她的頭髮,侜張實在看不出此位太子殿下除了帥氣外還打算營造什麼魅惑特質。
「所以說,一定要這樣談嗎?」夜明指著她那一頭簡直像是和情人野合,滾完草地還沾著葉子的散髮。
「呵,好玩而已,太子殿下不至於見怪吧?」一句話就打算撇清責任。
「那麼,就請天狐大人隨我回宮作客如何?喚我夜明即可。」本來就不拘小節的太子見對方賴皮,只好抓抓亂髮這樣提議。
「如此甚好。」侜張答道。
夜明聞言定了定心,自我逃避不去設想她這個決定將會在青丘之國中引起何種軒然大波,等她背身跨上青羽,卻聞到一陣香風飄來,才發現她安心得太早。
侜張又換了個樣子,這次是地道的人類美女,一身繡金紅衣,小小的瓜子臉與挺俏的鼻,一雙大大的眼睛像是人偶般眨著兩排扇骨似的長睫毛,乍看有如孩童一樣,肌膚如出水之花,嬌嫩欲滴,紅唇則呈現接近菱角的模樣,不語也微翹。
更可怕的是,他連天狐和仙人的氣息一併收拾得很乾淨,這樣嬌怯地站著,真個是我見猶憐,夜明先是臉色慘白,一瞬又泛起了紅霞。
「太子殿下,妳覺得我這樣可愛嗎?」不請自來的客人用水光閃爍的魅惑眼神抬起小臉柔柔地凝視。
「可愛,可愛,侜張大人是不打算暴露身分嗎?」
「嗯,夜明如此體我心意,我也不好意思給妳添麻煩,所以我不會讓人認出自己是天狐的,妳可以放心喔!」
問題是,人類在青丘之國也不受歡迎啊!
夜明這次的臉紅可不是驚豔,而是感覺二度被侜張調侃到了,因她的母皇為政時,令人詬病的一個小習性就是嗜好女色,從宮女到狐女帝的嬪妃(男侍也有幾位)全部都是妖豔女子,夜明不喜女裝,可以說是從小就被過度「薰陶」的副作用。
她用尾巴發誓侜張一定清楚前人這段風流爛帳才故意變成這樣,好刺激她那些臣子,實話說,夜明還寧願他就用男人的外表大大方方來當客人啊!這樣晚點就換她要被臣子上摺子暗示、明示夜明要找個門當戶對的伴侶了,而且還要是能繁衍後代的那一種!然而青丘之國目前還是陰盛陽衰的哩!果然上有所好,下必從之!唉!
「我不介意呀!」太子殿下苦著臉抱著自動飄到懷裡對她小鳥依人的天狐閣下,貌似不久前才用兩根爪子就將她釘在草地上的某人。
「罷了,隨侜張大人喜歡便是。」她也懶得和對方爭這個,反正又不會贏。
「不妨直呼吾名吧!也好顯得親近些,夜明……」那幼柔的嗓子也是無懈可擊,懷裡的美少女仰起脖子,正好將嘴唇貼在夜明下顎邊吐氣如蘭。
「唉……」
青丘太子這次的歎氣聲更加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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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5 21:4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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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3)

第二話 夜明
「侜張,青丘之國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夢想交易所的店員不齒而下問焉,咦?你說有錯字?大概是太敏感了!
「喔,你Google就有啦!」狐仙輕飄飄地搧著髮,連阿德都能聞到那隨扇風飄出的花香。
「……很幽默,你覺得本少爺這麼好打發嗎?」一個不知活了幾千年的老狐狸還兼神仙跟人家說Google,懶到死也不是這種方法!
「好吧好吧,真拿你沒辦法,阿德,話說回來你怎麼就那麼在意狐狸住的地方呢?山海經裡還有很多種族。」
「因為你又不帶我去觀光!所以我當然只能問你啊!起碼我要知道正版的狐狸精怎麼生活。」店員振振有詞地說。
「呃,並非我故意不帶你去,阿德,因為人類對我們還是異族,青丘就別提,我那邊管得比較鬆也還是有限制,我總不能帶頭違規是吧?」侜張說得雲淡風輕。
「我知道你們不喜歡人類。」
「嗯,這倒不是,有些還蠻喜歡人類的呀!只是為了安全和秩序上的管理方便,人類只有眷屬才能帶去啦,哈哈!」
「幹,我就知道!」
「不過,如果你有能力來我們那裡態度又好,起碼狐閣的人會把你當朋友看的,問題就在這裡,被妖怪當成朋友或敵人,影響到自己的一生一世也就算了,有時候子孫也會有麻煩,所以我規定不准亂帶沒有能力的人進狐閣,以免普通人的命運被隨意擾亂。」侜張解釋道,畢竟妖怪非人誰在跟你講究什麼拋棄繼承的問題。
「那是狐閣的情況,說到青丘之國又完全不一樣了。」侜張提及那個名詞時語調放輕了,竟有點漫不經心的模樣,阿德不覺屏氣凝神。
「那裡的帝王雖未傳幾代,歷史卻比人類要早得多了,你知道嗎?遠古時候的人類不叫『人』,而被稱為『倮蟲』,表示他們和其他有皮毛鱗甲的動物長得不一樣,所謂人,通常指的是神人,或者變化成人形的異族,本意是以類神人的形象在活動的,但也有指不同凡響的人類之意。」
侜張可是神話的見證者,他輕鬆地對阿德說。
「換句話說,古時候青丘狐族也不自稱『狐』,他們都有自己的氏族名,你要是叫錯就完蛋了。比如和大禹結婚的那位青丘女子就叫『塗山氏』。反正人類也會幻想天界神明和自己長得很像但是更好看之類,青丘之國就是普通狐狸眼中宛然神明的空中樓閣,不過後來神明也有差等,什麼都崇拜的人類是很難理解不同種族彼此保留也不隨意定位對方的習慣。」
「噢,總之就是大貴族的感覺。」阿德點點頭。
「所以這種地方總是有所謂的規矩,也有『賤戶』的觀念,別說人類,連外界的狐狸都進不了,不是系出本源的青丘狐就不被承認,而且連通婚規定都很嚴格,通婚的情況不好,後代就算能住在那裡也會被視為低賤的國民。」
「哇塞!沒想到狐狸也和人類一樣勢利眼!」           
「難說!我還想是不是神人和妖怪把階級制度教給人類呢!」侜張輕笑著說。「不過大概不是吧!我想每個種族生養多了發展壯大都會有這種毛病。但青丘國的純血狐族就是靠這種方式汰舊換新來保持上層貴族強大的妖力,他們只往天界找對象呢。」
阿德忽然感覺毛骨悚然,按照侜張的說法,他是混血兒自然不可能是青丘之國的狐狸出身,那豈不是比賤民還不如了?
不過講究實力派的話,青丘之國以外的狐狸精也有像侜張這樣強到變態的例子,難怪之前才有侜張被狐女帝倒追一事。
「真不公平啊!難道青丘之國可以一直都過那麼爽嗎?」阿德忿忿道。
「這是有緣故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道理,早期從青丘開枝散葉的狐族因為在外生活不易紛紛回流,當然帶回了大量人才和知識技術,暫時彌補血統枯竭的危機。不過那裡一直都有些問題,只是不知何時會爆開來,很有趣哦,阿德。」
「你這口氣根本是幸災樂禍!」阿德撇撇嘴,本來是想聽一些瑰麗奇幻的遠古傳說,結果被侜張這一講簡直比人類歷史還黑!半點妖怪傳奇的浪漫感覺都沒有!
為什麼類似的話題青都寫來就讓阿德看得欲罷不能,侜張就算長了那張妖精臉,講起這種故事口吻跟爆八卦沒兩樣!如果不是青都也不清楚青丘之國的事,阿德才不想從這變態狐狸嘴邊挖情報!
阿德還盤算等他知道青丘之國的故事後要和青都分享,話題才不會老是互問問題像報告查勤這麼單調。
「因為我本來就不是那裡的一分子呀!興也好衰也罷都不關侜張的事。」狐仙忽然一闔扇子,從後方用扇骨挑起阿德的下巴惋惜而歎。
「你幹嘛坐得這麼見外呢?這樣人家一點感覺都沒有耶。」
店員正坐在某位地球客人腿上聽故事,正確地說,是忍著極大的脾氣右手握拳放在膝蓋上,背對狐仙屁股微微壓在侜張大腿邊,像流氓般不耐煩邊抖腳邊聽。
「是那位王八蛋提出這種有病的條件啊!」店員終於忍不住跳起來指著侜張鼻子大吼,他還真把這狐狸當椅墊坐,但這還是不能改變店員屈服的事實,果然人無聊到極點就會不小心放鬆戒心。
「唉,青都常常借我大腿枕頭的,我冬天還抱一窩小狐狸一起睡覺,人類為何計較這麼多呢?你想歪了嗎?你想歪了吧!」
如果不是夢想交易所嚴格規定要對客人有禮貌,阿德早就抽起酒瓶往最近愈來愈囂張的狐狸頭上砸下去,他本來只想當個低調的平凡小店員,但侜張會讓阿德油然興起想要變身成古惑仔的衝動。
「你乾脆承認狐閣根本就是你的後宮!」店員抓狂了。
「沒這回事,你真的想太多。」侜張揪著髮尾對他搖搖,一臉詭異的歡快笑容。
吼!
店員再度完敗。
至於從頭到尾一直笑嘻嘻捉弄阿德的天狐抽空喝起茶來,不知何時不笑了。
※※※
夜明居住的露殿是一間寬敞的三進木造殿閣,穿過宮門,鋪著細細白沙的前庭,還有一排漆黑沉重的木鐵鑲嵌的殿門,最後看見的是一排糊著白色薄紙的格子門,像是黑色蚌殼翻過來後裏側那層閃著光的薄膜,接著被宮殿吞了進去,才發現裡面的布置都是淡色的,不是米色,就是淺綠或水色,沒有隔間,起臥處被多架屏風擋住,梁柱下垂著一條條火紅絲羅。
赤腳走在光可鑑人的黑色木板上,令人澄淨思緒,心也有如明鏡止水,看來這名太子真的是自律嚴謹的狐……才怪,這種好地方一看就是夜明放鬆的窩,她在帶路時還告訴侜張,躲在房間裡看書和畫卷是她工作結束後最期待的休閒。
經過時,絲羅偶爾會拂在武士打扮的女太子臉側,彷彿夜明那張白而素淨的臉孔也染上稀薄之至的胭脂紅,意外地讓侜張側目。
每樣東西都是以顏色呈現,擺設的器物很少,但仍因為這樣的對比出現了一種空間本身的豔麗感,據說是夜明喜愛樸素簡單,才好不容易爭取到露殿的奢華減至最低,也不用任何宮人,這裡是太子一個人的住處兼臥室。
侜張無視騷動,興致盎然地跟著夜明進入青丘之國的王城,正大光明地從門口進來,直到夜明帶他進入據說隱密好談話的寢宮,而黑門一關閉,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原來如此,有結界存在,還相當不賴,以妖族來說是頂尖了,果然是青丘下任帝王的功力。
「這裡是我的地方,沒有其他人能聽見,您大可放心解釋來意。」夜明將几案讓給侜張,開了一壺美酒給他,她則托腮欣賞美少女自斟自飲。
這太子還真是不簡單。
侜張化為橘紅的魅眼在酒杯水面漣漪中游弋,餘光收入夜明淡定的姿容。
結果,太子沒想到天狐比他更淡定,蹭了兩天飯,夜明問了五次之後終於放棄,等他主動開口。
第三天傍晚的逢魔時刻,青丘之國上方因魔族通過的妖雲染成詭譎的青紫色,並在結界庇護下以降落大雨的方式,避免國人好奇抬頭觀看,驚動魔族注意。
當時也很緊張的夜明自然是在城中屏息等待,魔與妖不同,從上古神魔大戰後,北海枯竭化為魔界,這與死暗相親的種類也繁衍出大大小小強弱不定的數量,偶爾會像這樣一群群地浪遊,但是最弱的魔族本質都比妖怪要強大,雖然魔族不常出現在魔界以外的地域,若沒有處理好,也有幾個妖國是這樣被消滅的。
這時的夜明已經把麻煩的客人拋到九霄雲外,母皇早已閉關,妹妹又從不出隱居處一步,翏山氏純血王族能倚靠的只有她一個,幸好在所有貴族以及兵馬的戒備下,魔族安分地通過了,夜明也淋得溼透。
她滿腦子只想洗個熱水澡然後鑽入被窩裡,根本懶得搭理侜張的事情,一點飯菜、洗澡水又不是供應不起!夜明於是照她的想法進行,沐浴之後趁身子還足夠暖和就匆匆回到寢宮。
赤腳走過冰涼刺骨的地板時,夜明下意識瞇起眼睛,躡起足尖好減少接觸面積,原本一個人在寢宮裡做什麼可笑的動作都無所謂,但太子殿下猛然想起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非獨寢就發生在最近幾天,而且對象外表還是個傾國傾城的美少女。
實則是夜明根本奈何不了侜張,而且也不想奈何他,結果就得過且過下去。
不意外看見天狐斜坐著拉長身體,占據夜明素來習慣的位置休息,這幾天一入夜侜張就開始喝起她的酒,別看這斯文的櫻桃小嘴,慢慢地喝了幾個時辰消耗量可是很恐怖的!
「啊!辛苦了。」見了她,就是這樣說話。
「喝杯熱酒吧!」侜張像是跟老友夜會一般,蛋殼般纖薄的白玉酒杯浮在那青蔥五指上,盛著碧綠的酒水遞向夜明。
「侜張大人可過得舒心否?」夜明小啜一口,喝慣的酒竟多出淡淡櫻花香氣,她低頭一看,酒杯裡不知何時浮著櫻瓣。
她微微一笑,已知他的回答。
「這是人類的櫻花?風雅若此。」青丘之國沒有這種花樹,夜明也只是從書上得知相關記載。
「夜明,我給妳花兒,妳還我蝴蝶如何?」侜張側著少女臉蛋,頓時傾盆大雨打得屋瓦啪啦作響。
夜明想了一會兒才弄清楚侜張的意思。
「那是你的失物嗎?」夜明走入屏風後的床褥,從髮盒下拿出一枚紙蝶,侜張朝她一笑,紙蝶似有生命地拍著翅膀,搧了夜明的指尖幾下便飛向侜張,停在他手背上豎貼起薄翅若沉眠。
「嗯,失去了許久的東西。」
夜明聽了他的話於是低眉細思。
過往在雲嶺裡打獵時,一頭活在雲霧裡的「浮雁」閃過她的箭矢,卻遺落這枚紙蝶,紙蝶掉到夜明手中,夜明發現紙蝶被奇特的靈力封印住,無法強行拆解,連她也無法解析紙蝶所附之力量,如今對照侜張的到來,夜明猜測,或許紙蝶裡被天狐放入他的毛髮作為一種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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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7 08:4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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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4)

「侜張大人的本意是尋覓這紙蝶的持有對象嗎?」話是如此說,夜明會得到紙蝶也是久遠前的因緣際會,她後來特意在青丘之國查過幾次,毫無線索也就丟開了。
然而青丘太子珍愛這枚紙蝶的緣故,在於她發現除了乾淨得超乎想像,近乎神明般虛無的靈力以外,紙蝶上還附了濃濃的思念,這兩種矛盾的東西共存於紙蝶裡,不禁令夜明猜測,製蝶者與獲贈之人之間到底是何種關係,又是何種感情?
答案雖然無解,但收藏著這枚紙蝶,夜夜凝視的夜明發現她的心情變得很平和,兒時常作噩夢的她,如今倒是睡得平穩些許了,可能紙蝶上那一點薄弱隱密卻從不消散的靈力能作為冥想的引子,一種和妖怪貴族的夜明全然不同的象徵,提醒著她還有更高的層次,她的修煉也非常順利。
這些,夜明都歸於紙蝶的功勞,因此將之視為寶貝妥善收藏。
「妳說呢?」天狐懶洋洋地回答。
夜明知道,紙蝶不可能是從侜張手裡被鳥兒搶走的,除了天狐是很久以前就蛻變以外,他如果真這麼在意,不會到現在才來找尋,所以合理的推測,紙蝶並不是從侜張本人身上遺失,但又是誰能得他贈蝶呢?
看見侜張的表情,夜明暗忖她猜得不全對。
「抱著我,我就告訴妳。」
「為何?」夜明表面上很鎮定,手心卻微微發熱。
「被子不夠暖和。」侜張理所當然地說。
「妳不是已經抱了我一次了嗎?」顯然天狐覺得青丘太子的懷抱頗有質感。
夜明實在想聽紙蝶的故事,最後還是屈服了,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攬那此刻青絲鬆軟披散柔若無骨的人兒,侜張先是坐著,等夜明靠過來才順勢將頭顱枕在她肩窩上。
「我有個混雜人類血統的妹妹,名叫香齡,這紙蝶是我臨走前送她的信物。」
侜張的聲音似一縷青煙在夜明頭側繚繞,她因防守魔族多有費力,此時放鬆下來早已有些睏倦,仍努力打起精神聽著侜張的故事,起碼他有個妹妹,這事也是前所未聞的隱私。
「我扶養香齡至成年,盡了兄長的義務便任其自力更生,約好有緣再見,而後,香齡與人族一部落的大巫結親,那男人是法力高強的王,卻為了更好的婚姻對象拋棄香齡,不僅如此,還派妖鬼和獵手日夜追殺她,直到香齡殞命為止。目的是為了滅口,以免香齡日後糾纏不休。」
夜明輕輕咬住下唇,她感覺到侜張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輕觸著她的頸項,也像一隻曾無邪地鑽進她領口嬉鬧的雀鳥,她知道這樣的短暫相親都是虛幻的,或許,也沒有任何意義,然而卻會變成一生都難以忘懷的事。
因大巫想要結盟的對象同樣有力,且更匹配他,不像香齡只是一名徒具美色的普通狐女,天真,深情,一度令人憐愛,卻無法對男人霸業有任何好處,生下的孩子恐怕還是妖怪。
「有好一陣子,我不知香齡最後逃到哪裡,終結於何方,但我參加過她的婚宴,一度以為她找到了依歸。」侜張參與熱鬧的宴會,卻沒有露面,也許他和香齡一樣,也珍惜著最後一面的機遇而不願輕易現身。
香齡在薰香的尊位上敬了酒,酒與杯神祕地消失,她知是兄長取用,驚喜地落淚,那時侜張與香齡之間,仍然擁有無須對話就能彼此理解的心意。
他讓香齡新婚的那一年部族風調雨順作為天狐的賀禮,事後才知那大巫以為是自己的法力上達天聽,更加狂傲,令侜張可歎復可笑,但得知真相的那時,天狐早已笑不出來。
侜張是得道者,這不代表他無欲無求,而是另一種境界,隨心所欲。
重點在他的心,並不會任意起張狂的欲,一切是自然的,無為的,但也是無違,且無所不為。
侜張選了「樂」作為心的常住之境,因他不愛悲苦,而罕見的怒相卻因此比任何妖魔都要可怖,大巫不知招惹到危險的對象,他只以為香齡是混血的妖人,其族類不值一哂,縱使有復仇者靠法力要應付也不在話下,卻不知大巫自己也只是鬼神的代言者,但是侜張,某種意味上就是鬼神。
鬼神之怒,其重千鈞,而侜張的自制心卻讓這千鈞的反報精準地落在罪魁禍首身上,更讓旁觀的人族瞠目結舌,觳觫不已。
「前面說過那男人是名頗有法力的巫者,那是我開玩笑的,妳可千萬別當真呢……再怎麼說只是區區的人類啊!」侜張忽然跳脫描述的重心,對著夜明輕佻地說。
「所以香齡被區區的人類群起逼凌,你才更難過是不是?」夜明將下半臉埋入侜張散著芳香的蓬鬆黑髮中喃喃自語。
侜張像是沒聽見夜明的低語,逕自又說下去。
又一次舉辦的人族婚禮,莊嚴而盛大,所費不貲,場面盡可能地奢華熱鬧,然後出現一名不請自來的神祕賓客,青年衣袂飄飛,渾身環繞著柔和的雪光,看來有如仙人,柔美俊俏的臉孔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對部落首領舉劍相向,所有人立刻明白青年不是前來祝福這對新人。
『你是誰?』大巫問,沒有得到回答,他愈發憤怒,順手抓起法杖使了眼色,部下立刻朝入侵者衝過去。
侜張只是朝大巫擲出佩劍,長劍發出電光,化為一頭熾白的光龍,波及大巫身邊的護衛,凶刃直直插入大巫胸膛,新娘發出尖叫,所有人都花了眼。
『為何……』男人睜著不甘心的眼睛,他甚至連念咒的機會都沒有,一見了那非人的眼神就無法開口,那是冰冷得叫人意志凍結的異類之眼。
除了首腦和曾參加追殺香齡行動的人轉眼斃命以外,不見任何人畜有所損傷,原本歡樂的婚禮瞬間破碎了。
侜張命那支人族之中知曉大巫先前犯罪因由的耆老對新娘解釋,並將部落的管理權盡數交給婚禮被破壞的女人作為彌補,那名新娘接受了,知道原因後也不怨恨侜張,於是侜張和人類的部分暫時算是了結,事情卻還未結束。
因那些業已付出代價的傢伙裡面,尚無一人給予香齡致命一擊,否則侜張就能順著他們的行蹤找到妹妹的屍體,大巫派去的殺手的確是追上了香齡,但卻只是傷了她又被她逼退,香齡逃跑了,逃到那些人追不到的地方。
「然後呢?她逃到哪裡去了?活下來了嗎?」夜明急忙追問,忽爾想起侜張一開始就說了,香齡早已死去的事情,這部分想是他有所確認才會如此篤定。
她不由得將懷裡的人兒抱得更緊。
「香齡,最後逃到哪裡呢?」夜明幾乎是恍惚地問出這個句子。
「雲嶺。」
那是青丘之國附近的古老森林與雲霧之谷共存的荒域,別說人類,一般外來妖怪也難以居住,更是青丘之國天然的國界屏障,敵人想從雲嶺進攻青丘,自個兒反而先變成樹海妖蟲的糧食。
但是雲嶺也是野生危險的,不然身為王族的夜明就不用天天巡邏邊境了。
聽到侜張吐出雲嶺的答案,夜明也知道香齡凶多吉少。
「一般妖族只知道,進出青丘必須走空路,因為下方的雲嶺地形崎嶇危險,無路可循,但空路動靜太大,出入行跡易被有心人刺探,青丘之國在雲嶺裡另闢了一條祕徑直通某處結界門,只有王族和少數關係親近的貴族有能力打開結界封印通過,另一端出入口直抵都城,能使用這條密徑暗中出入的都不是泛泛之輩。翏山夜明,妳說我可有錯誤?」侜張貌似平常地直指出青丘妖怪貴族不為人知的祕密。
夜明無聲地呵氣作笑。
這條祕道的確非平民和下野貴族可使用,不只是作為緊急逃生,接見密使或各種檯面下的活動都是走這個出入口。
道路本身窄小綿長,順著地形開築,沒有以任何法術強化隱藏,以免反而因布設了結界被力量懸殊的高手感應出來,只能靠肉眼辨識,但雲嶺的密樹大霧卻安全地掩護著這條對外路線。
青丘狐族會定期派出軍隊暗中清除在道路上築巢的妖物,並且驅逐附近可能造成潛在危險的族群,久而久之這條密道就成為青丘狐族獨享的捷徑。
「香齡雖躲進雲嶺,但人類帶給她的傷勢也惡化了,然而她運氣很好,闖入這條祕道,周圍環境還算安全,這些是我後來拘束土靈問出的情報,那是土靈最後看見香齡的記憶,也是她在世上留下的最後一幕。」侜張以唇輕輕磨蹭著夜明的肌膚,如此低語。
「她攔道求救,因擋了貴人的路被拋入林子,奄奄一息數天,最後爬到附近一條河流裡,似乎落水而死,河水沒留下任何氣味,最後線索也斷了。」
「你……」夜明一歎,終究沒說出下文。
「還沒完呢,那河接通了地下的伏流,伏流卻通向尾閭之國,也就是神界深淵,沃焦山所在,所有海水漏盡之處,所以我永遠尋不著她的屍體,也招不回她的魂魄了,只在深淵邊緣找到香齡的衣物碎片。」侜張銜住一縷青丘太子的鬢髮,直起上半身一扯,稍微挪開到可以直視彼此的距離,墨黑長髮銜在雪白的貝齒間,紅唇似血,他如鏡大眼中的倒影讓夜明心慌,如此陌生的自己!
這天狐果然不是滿足於人死不能復生的感傷就罷手的棘手人物啊!
「你後悔嗎?早知如此,何不當初就將她護在身邊?」但是夜明身邊也沒有任何宮人,一來是她實際上未曾有過需要,二來是就算得到重要的人,她也捨不得把對方圈養在如詩如畫的風景裡。
「不,我只是納悶。」侜張鬆口說話,被他叼住的長髮輕飄飄的落下。
「我明明給了她保命的符信,要她一出事就通知我,這隻蝴蝶。可是,香齡,我唯一的妹妹,最後卻靜悄悄地死了。」侜張任指節上的紙蝶輕搧翅膀。
「妳明白為何我需要翏山氏的協助嗎?」
那些句子其實化為音聲並不漫長,只是幾回合的對答,但是夜明卻已感受到驚心動魄的壓力,令人喘不過氣的直述。
「是的,因為我知道所有能使用祕道的名字,以此推敲接最後接觸香齡的存在,甚至有這個權力提交那人與你對質,或許還因為紙蝶在我手上,說不定我本人就是你要找的對象。」夜明每天都經過雲嶺,還有誰比她更可疑?
「我是嗎?侜張。」夜明猜測,天狐正試探著她。
而夜明也拿捏不定是否要為自己澄清,這表示她欲求對方的信任,但是她對天狐卻不該起這種發想。
是與不是,她想侜張是清楚的,因為他居然連在這附近長大的夜明都不明白,若干年前未引起任何注意的事件都核對上了,恐怕就差最後一步的確認而已。
「如果你要復仇,我不能把族民交給你,天狐大人。」夜明坦白說。「可你若信得過我,我願意竭力還你一個公道。」
「妳看我像是生氣的樣子嗎?」侜張的一隻手探到夜明腰後,輕輕鬆鬆地摸到了腰帶的結。
「這可怎麼說呢……坦白說不像。」倒像是發情的樣子。
雖然侜張目前是這副弱不禁風的婀娜體態,但從小夜明就接受嚴格的武術教育,其中目的之一就是為了保護她的純血統,遇上發情的公狐狸不打萎對方的衝動就要跑得遠遠的,可是天狐還分不分雌雄,夜明也不太確定。
但是人是她帶回來,門也是夜明親手鎖上,就在太子的寢宮裡,她得好好想想從哪個方向離開看起來比較不會那麼丟臉,當然,她死也不會承認那是溜走。
「我喜歡妳,所以妳想知道的事我都告訴妳,妳呢?」
夜明再一次被擊沉了。
「為何?」她看著那張無酒也醉人的容顏。
「一定要長篇大論的理由嗎?」侜張歪著頭問。
「你以前見過我?」夜明質疑,他們彼此本來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物,夜明很確定她小時候不曾有過什麼浪漫的童年邂逅。
「沒有。」侜張似乎被她那緊張的模樣逗樂了。
「夜明,夜明啊!我只是問問妳,妳對我的意思如何?」他索性用女子的化身將青丘太子壓倒在地板上,俯身懸在上方凝視她。
「我以前曾經有過機會,看見某個人的心花,但我未曾嘗試拾取,那人也無邀我碰觸,所以我永遠地錯過那些隨水流逝的花兒了。」
「當時,我也只是想看而已。」侜張溫柔地對她說。「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只有看是不夠的。」
「我卻連那樣的景象都未曾見過,關於某人的心。」青丘太子輕歎。
「回答我,夜明。」侜張的語氣仍是那樣慵懶,致使那句命令聽起來卻像是撒嬌。
青丘太子閉上眼睛,似是天狐灼亮的目光令她難以承受,然後忽然張開長睫定定地回望侜張。
「我夜明若對君無意,管你毛色黑白,是天狐地狐,又如何能沾我衣?」夜明出身青丘中的頂尖王族,翏山氏何曾缺少過唯我獨尊的驕傲?
侜張開心地笑了,輕輕吻著夜明眼皮。            
他流利地一抖,外衣就從那如描似削的細肩上滑落,掛在手臂上,夜明不到眨眼功夫就看到她的腰帶跑到侜張手中,有沒有這麼誇張的?
「等等……」
「要綁在手上還是綁在眼睛上呢?」天狐貌似非常認真苦惱地喃喃自語。
「太子殿下,妳這麼配合真是再好不過。」
「你──難道不換回來嗎?」一滴冷汗滑過夜明額角。
「我早就決定要用這個模樣服侍妳了,呵呵!」
侜張將左手伸入夜明後頸,連同滑潤的黑髮一起攬住,並朝她逐漸俯首。
夜明下意識伸出雙手抵在侜張胸口,阻止他壓倒自己。
「不能嗎?」天狐玄妙地微笑。
「現在你倒是真在試我了,都一樣是你,我沒差……」夜明只是恍惚覺得下的決定太衝動,不過務實的太子馬上想到新問題,這才及時煞車。
「那樣是否換我在上面比較好?」
「哦,這種小事讓長輩來處理就可以了。」侜張冷不防捧起她的頭,強迫夜明迎接他的唇吻。
夜明再度閉上眼睛,她在乎的藩籬,他一剎那就跨過了,沒有承諾,沒有未來,可是,也不存有拒絕,那就是青丘太子的本性……
曙光將現前,夜明隱隱約約聽見一聲告別,被窩裡暖呼呼的,加上過於勞累,於是並沒有起身送行,直到天色大亮,夜明掀開棉被,發現身上蓋著侜張的褻衣,坐起來時從長髮裡掉出一支陌生的白玉簪。
夜明屈起膝蓋,將雪色晶瑩的玉簪拈在指尖打量,想像那人或許是狂放地散著頭髮,隨意穿起衣裳就這樣輕鬆地走了,不禁微微彎起唇弓。
只是短短數天的相處,卻連她也有了信物。
「這點倒是像極了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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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9 23: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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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5)

第三話 狐之厄
青丘之國王城西北角的庫房。
只見一隻纖細獸爪勾住衣箱邊緣,經過多次努力嘗試,終於半跳半爬地翻出了又深又大的衣箱,然後脫力地癱著四肢趴在地上。
從被遺忘的庫房衣箱內爬出來的是一隻淡土黃色小狐狸,明亮的毛皮下四隻腳尖卻像是穿著黑襪子的黑,耳朵也是黑色的,眼緣和額心卻是白毛,烏黑的圓眼睛溢滿茫然恐慌。
半晌,牠努力支起四肢,卻搖搖晃晃地連走路都不受控制,小狐狸不肯死心,居然大膽挑戰放開前腳想單靠後腳站立,此舉卻讓牠摔得更慘。
小狐狸環顧周遭,然後努力用發抖的四條腿小心翼翼邁開腳步,抬起前腿推了推,木門密合牢固,連絲縫隙也不留。
有了!
小狐狸鼓起勇氣倒退一段距離,咬牙跳上椅子,雖然姿勢不穩撞到腳,牠哀嚎一聲,總算還是成功地借由椅子高度爬上茶几,然後抓破窗紙勉強擠出去,又咚地摔在走廊上,痛得牠齜牙咧嘴。
一陣冷風吹來,小狐狸顫抖起來,古色古香的建築物,雕刻精美的斗拱和彩繪梁枋,這種恐怖的完成度,決定了!不可能是拍戲現場!
走廊盡頭傳來嘻笑與腳步聲,小狐狸立刻跳下走廊,藏身在廊下與地面間的縫隙,惡寒遍布全身。
阿德又一次被店長賣了。
青丘之國的狐女帝薄姬,在刀靈理髮店裡遇到的恐怖美女,臉蛋很可愛但架子脾氣都很大的假面正妹忽然出現在夢想交易所,那時阿德剛好去上廁所回來,店長已經在和薄姬談生意了,嚇得阿德只好像根電線桿杵在旁邊。
薄姬這次的穿著比上次更華麗了,她的身邊放著一個大箱子,看上去相當陳舊的古董,就是薄姬帶來交易的代價。
薄姬似乎只想把箱子裡的物品出清,關於夢想交易所裡的商品她考慮良久仍沒個定案,後來阿德視線不幸瞬間和狐女帝對上,那時他心知要糟。
「我就要這個店員。」
「可以,租妳七天。」店長阿沙力地答應,這次阿德連抗議的餘地都沒有,制服就直接操控他的手腳走進薄姬帶來的空箱子,箱蓋碰的一聲猛然蓋下來,若非阿德脖子縮得快,只怕頭上早已多出一個包。
夢想交易所店員就這樣被運出去了,沒有人過問他的意見,阿德只聽見呼呼的風聲,和嘩啦啦的浪濤聲,箱子一直被搬運著,不知經過哪裡,又將到何方,途中也許是氧氣不足,阿德漸漸感覺眼皮沉重,雖然努力抵抗周公的性騷擾,最後還是昏睡過去了。
等他醒來就變成這個樣子,不再是人類的身體,找不到鏡子,阿德抓來尾巴一看,毛很蓬大概是狐狸!因為太荒謬了,阿德在箱子裡愣了很久,才想起他不能就這樣困在這種鬼地方。
薄姬呢?他要去找她理論!管她是狐女帝還啥了不起的傢伙!阿德敢肯定他這副模樣一定是薄姬搞的鬼!
侜張他都沒在怕,何況是單戀侜張的母狐狸精!
阿德在跳出箱子前的確是抱持著這種激越的反動思想,但他發現自己被關在庫房後,一股寒氣不禁從腦門通到尾巴尖,那是種惡意。
阿德知道,因為他體驗過很多次。
對他這個人連看一眼都不屑,非常厭惡的同時還不忘彰顯優越感,恨不得眼不見為淨,卻又矛盾地想要享受阿德狼狽不堪的模樣。
從侜張那裡得知的情報指出,青丘狐族比起其他妖怪人類,還要更看不起低等的狐妖或凡狐,認為他們和一般狐狸是截然不同的物種,但又特別容易將普通的狐狸動物視為恥辱,衍生出更敏感的敵意。
就像人類並不以猴子為榮,照樣把牠們關在動物園或射殺。
阿德在薄姬的地盤,青丘之國,被變成有口難言的狐狸。
他雖然笨,也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倒大楣了。
※※※
小狐狸顫抖地縮在木板走廊下的狹窄空間中,拚命思考要怎麼逃出去求救。
還好阿德沒連意識都被變成狐狸,努力地想了又想,確定他應該還保有人類的心,因為哥布林店長曾經修改過他的記憶,說真的阿德沒把握這些妖怪會不會連他的思想都動手腳。
假使像《神隱少女》那樣,不只身體變成豬,心也都跟豬公一樣,只知道吃吃吃,忘記自己曾經是人類,連親友的面貌都認不出來就死定了。
不只是無法求救,連求救的想法都沒有,那樣該有多恐怖?而且青丘他又不熟,要怎麼逃出去?
「汪嗚~」阿德忍不住低咒一聲。本來如果保留店員身分,服侍薄姬多麼烏煙瘴氣阿德都認了,反正熬過七天他就可以解脫,但是被直接變形,夢想交易所店員的身分證明,他的制服也不見了!
這讓阿德完全喪失信心,決定先躲再說。
沒了制服,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就沒辦法和大多數非人或外國人溝通,而且還不知道店長是否已經發現他變成這樣,如果知道,為何沒有一點表示?如果店長不知道,不就代表這七天內阿德都要靠自己想辦法活下來!
阿德順著走廊邊緣邊走邊思量,打算找到出入口之類的地方,離開這處深宮大院,起碼到了野外,噁心一點就像真正的狐狸一樣想辦法獵小動物來吃應該也不會餓死,留在這邊不曉得會不會被剝皮?
而且不知為何四肢都可以動了?阿德舉起左前腳搖晃,連在夢裡都還是殘廢的左手,變成狐狸之後居然活動自如?這固然讓阿德有一點點微小的安慰,但也帶來更大的緊張?
難道他真的徹底變成了狐狸?還是因為這狐狸身體不是他的,所以才能動?他是附到動物身上借屍還魂?這樣的懷疑並非不可能。
但是,阿德小狐狸因為腦袋裡塞滿過多的煩惱,尚未適應四腳著地的移動方式,加上對陌生環境顧此失彼,還是被青丘之國的傢伙發現並且抓住了。
怎麼辦?慘了!他會被剝皮做成狐狸圍巾,剩下的肉再煮成狐狸湯嗎?
阿德拚命掙扎依然不敵那些變化成人形的妖怪腕力,四隻腳被倒提,屈辱地穿過豪華又奇幻的宮門,進入一處充滿古裝俊男美女的大殿。
等他被粗魯地丟在玉階前的平地上,抬頭仰望,眼前毫不意外是一身雪白的薄姬。
她又換了身造型,除了臉蛋還是沒變外,跟皇帝沒兩樣,放蕩奢華的斜倚在鑲著寶石玉片的龍椅上,正輕蔑地俯瞰著阿德。
「哪來的臭騷味?」一名蓄長髮著繞襟白衣朱裳的美男子出聲了。
「哎唷!怎麼有隻髒兮兮的小畜牲在這裡?」袒胸露乳的美女也幫腔道。
阿德趴臥在冰冷的石頭地板上,無助地環顧四周,滿天都是長到拖地的雪白絲帶,被不知哪來的冷氣吹動,不少鴿子飛來飛去,空中飄飛著白色羽毛,煞是夢幻,但阿德覺得那些鳥是狐狸們的點心,即使現在他被變成小狐狸的樣子,毛皮在身還是覺得很冷。
此刻被非人包圍,那些不僅對阿德而言是妖怪,還是每一個都比他遠遠強大有力的怪物,阿德這一看更加憤怒,薄姬這地方根本是酒池肉林,不見文武百官,只有看起來都是她後宮的男男女女彼此半裸嬉戲。
空氣中除了粉香酒氣外還有淡淡的血腥氣息,果然不是真的人類,那些妖怪玩耍著玩耍著就把活生生的食用動物咬來吃了。
阿德不寒而慄的原因也在此,狐狸之身讓他的嗅覺也比原來靈敏得太多,但他還是無法說話。
「嗯……」薄姬慵懶地托腮,看見阿德後露出嫌惡的表情。
「汪!嗡轟!」堂下小獸狐不狐、狗不狗的亂叫頓時引發所有人的哄堂大笑。
但是阿德不管,他還是一個勁兒的企圖表達意思,並且抬頭瞪著薄姬,表示他不會因此屈服。
『把我的制服還給我!』
『不要忘了我是夢想交易所的員工!』
『妳到底為何要這樣?我哪裡對不起妳?』
『只有七天,妳再怎樣也沒辦法違反和店長的交易!』
阿德吼得聲嘶力竭,氣喘吁吁,卻因周遭的吵吵鬧鬧,不知能傳出多少。
「安靜。」薄姬只說了兩字,四周立刻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眾妖狐未料他們的狐女帝竟出聲了,登時噤若寒蟬。
薄姬手裡拿著一把清透的藍白色玉如意,這柄非屬人間出產的寶物敲著帝座扶手玩,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隱隱有曲律節拍。
「把這畜牲扔出王城,聽任自生自滅,省得汙了寡人的眼。」
噹的一響,薄姬用力過猛,玉如意斷成兩截,卻被她索然地扔到一旁。
阿德來不及抗議,又聞薄姬冷笑道:「七日又如何?七十日又如何?干寡人何事?」
薄姬語音方落,立刻有知機的侍者粗魯地抓起阿德,不顧他亂吼亂叫的掙扎,如來時一般忠實執行薄姬的命令,阿德被扔到一處陋巷中,隨著門扉闔上,高巍的窄巷中只能看見一小塊灰紫色的天空,隔著厚厚的宮牆已經是不同的世界。
鼻子聞到的是廚餘或髒布的酸腐氣味,這裡似乎是皇宮丟垃圾的後門。
青丘之國的王城被包圍在都城中心,周圍環繞著的是三倍大的都城,共有四河八大道十二門,大多數青丘之國的國民都住在其中,往來熙熙攘攘非常熱鬧。
阿德以為薄姬當面侮辱後,也懶得管他,所以把他丟出來而已,正要想辦法找個地方休息時,才剛鑽出巷口,立刻遇見車輪從鼻尖前疾駛而過!
阿德緊急後退,險些慘遭輾斃!
他躲在陰影裡喘氣,這才發現,路上都是大車和轎子,還有一些帶著狐狸特徵的腳力或車伕,熱鬧是熱鬧,但是沒人往腳下看,街道非常乾淨,乾淨到阿德覺得踏上去會很不妙,他大概會被當成顯眼的路障,不是被踩扁就是輾死。
阿德縮回牆角,靜靜等待著,直到天空雲層漸深,淅瀝地下起雨來,雨勢轉大,逐漸入夜了,阿德被淋得渾身溼透,看了半天後,他不覺得找個這裡的「人」求助有用。
想想人類是怎麼對待流浪狗的?這種漂亮乾淨的大城市,肯定有捕狗大隊之類的組織在清理打掃,阿德怎麼想都覺得去敲門討食物是自找死路。
雖然很危險,阿德還是決定想辦法出城到野外去抓小動物當糧食,在薄姬的皇宮裡,阿德體會到最可怕的,是這些傢伙不用法術就可以輕鬆地抓住他,一旦行動被控制,他真的毫無還手之力!還是盡量避開注意,慢慢捱過這七天吧……
等行人再少一點……可是這麼大的都城,出口又在哪裡啊?
阿德低下頭,忍住冰冷雨水帶來的不適,即使緊貼著牆,他還是冷得要命。
阿德鼓起勇氣踏出去,但是才走了沒幾步路,身後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悚然回頭想跑,但是腳滑跌倒,那人追上他,隨著一股力量逼迫阿德趴下,他才記起現在沒幾公斤重的自己正被人用單手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哎呀,這邊怎麼會有……」少年的聲音響起,隨即阿德就被一雙插入腋下的手抱了起來。
「喂,帝都不是『野民』能進來的地方,會被打死,你是新來的嗎?」約莫十七歲的少年看著狐狸模樣的阿德說話,少年有著尖尖的多毛耳朵和犬牙,瞳仁很大,幾乎占滿所有眼白,類似野獸的眼睛,但他的打扮倒是粗陋簡單,只有短袖上衣、破舊的褐褲和綁腿,穿著草鞋。
「嗚嗚?」阿德張大嘴巴,努力想要回答,但他聽不懂對方的話,又扁又長的舌頭想要說國語就先被牙齒割到,他痛得搖頭。
少年又看了手裡淡土黃色的小狐狸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開口的同時,他蹲下來以背部向著街道,遮掩著阿德的存在,以免零星的過路者發現少年正在和一頭狐狸說話。
「聽不懂嗎?難道你只是普通的野狐?被『貴人』帶進城裡當寵物又逃脫到路邊?」
阿德只能看著那個狐民,祈禱那看起來也不太好過的少年能同病相憐,不要把阿德抓去換獎金之類。
「可憐的小傢伙。你連妖力也沒有,起碼要能幻化人態通曉語言才能進城打工混口飯吃,像你這樣的,別說逃出去了,被城衛發現會就地杖斃。」
阿德聽不懂他說什麼,但看表情也知道少年是說「你完蛋了」。
「啊嗚……」
「想回家嗎?跟我一樣討厭這個地方嗎?」混血的半妖少年指了指地面,又指向天空,像是在說都城以外的某處目標。
阿德忽然理解這是少年正要離開都城的意思,他忍住嫌惡,回想起貓咪狗狗表示親熱的方法,舔了下少年的手,後者冷鬱的表情總算有了笑容。
「好吧!我想辦法帶你走,雖然幹這事風險很大,你要乖乖的,別給我扯後腿。」
他解下背上的麻布袋,鬆開袋口,裡面裝了些玉米地瓜及一點不知名的穀物,還有大半空間足夠容納阿德。
「噓……進去吧!在我出城以前,絕對不能出聲亂動哦!」
阿德看著少年的臉,他看起來似乎有點像是人類,熟悉的味道和表情,讓阿德覺得比起他在皇宮看到的人形生物要更接近人類,而且少年同樣討厭這個人模人樣的狐妖都城,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了。
阿德鑽進麻布袋裡,袋口很快地束緊,阿德感覺自己被隔著袋子拍了拍,像是要他放心的意思,然後他就和袋子裡的食物一起被提起來扛在肩膀上,搖搖晃晃地開始移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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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21 20: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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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6)

阿德在狐族少年的麻布袋中大氣不敢哼一聲,經過城門口時,他聽見應該是衛兵的粗魯盤問,雖然不懂內容,也知道少年受到歧視譏諷,然後可能是下大雨又瀕臨城門關閉時刻,想早點收工也沒剩多少耐性的衛兵隨手用木棒戳戳少年包袱,確認沒有夾帶他進城打工順手牽羊的杯盤器皿之類的贓物就放行了。
饒是如此,阿德的尾巴還是挨了打,他險些叫出來,拚命縮起身體將自己想像成一團衣服或破布。
後來又走了很久,阿德才感覺離青丘之國,薄姬的該死都城有段距離,狐少年改把麻布袋抱在懷中,微微拉開袋口透氣,不時低頭檢查阿德的情況,布袋早已溼透,但是這樣還是比傾盆大雨直接打在身上要好些,起碼有點遮掩,而且被人抱著走也沒有想像的難受,比被掛在背後晃盪時舒服。
最重要的是,既然現在對方將阿德當成普通的小狐狸,他最好演完這場戲,以免強出頭被懷疑,無法溝通的情況下,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
阿德知道天色快要變暗了,這時候更別提用他不靠譜的狐狸身體去打獵,還是依靠這救他出城的半狐少年要妥當。
畢竟,剛剛離開的可是連普通狐狸都會被當場打死的高級妖狐首都,這些妖怪肯定沒聽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句話,阿德現在想想真的很驚險。
不過人類也好不到哪裡去,種族淨化或戰爭屠城的事情還不是屢見不鮮,說人有多看得起同類根本是笑話,阿德想想後又不意外了,只是覺得難過又靠北,時薪一萬臺幣的打工對現在的他來說根本是種不實用的東西,阿德只想早日脫離苦海。
假使還能活著回到夢想交易所,一定要馬上問清楚燈先生他的工資存款還剩下多少!如果存款還可以,阿德發誓他要立刻辭職不幹!
受不了了!動不動就被幾十、幾百萬的扣薪水(雖然獎金也是幾十、幾百萬的給),反正只是打工不是正式雇傭,阿德鐵了心,這次他一定要硬起來!
「小狐狸,你這麼乖才會被人抓到城裡去吧?」
少年自言自語著,阿德知道他不是真的想溝通,只是希望有個聽不懂的對象吐吐苦水而已,就像他也對店員制服……想起來心愛的好制服不知被扔到哪裡,阿德就一陣揪心。
「以後你一定要記得,青丘之國的子民是有差等的,最高級的『貴人』,平常根本不露臉,連普通人要看見他們也很困難,只有世世代代都在青丘之國生活且保持地位的青丘狐有資格進入皇宮當官,一半貴人還具備神人的血統,天生就擁有壓倒其他狐妖的戰鬥力。其次是『華族』,那是曾經離開或被驅逐出境的貴人的後代,後來回到青丘做出彌補或貢獻,或是外界來的新生狐族,住在都城裡的大戶人家幾乎都是這種。」
狐少年用不似打扮粗野的知性語氣對阿德說,卻像是一種譏諷的論述。
「然後是『國民』,就是住在城裡的老百姓,到這裡為止都是青丘國的子民。」
他停頓下來,憤恨的大口呼吸。
「然後是城外的『野民』,沒有籍貫。野民如何產生?有許許多多原因,最常見的就是華族回歸時入籍失敗被趕出都城的落魄貴族,特別是那些和異族混血的浪蕩子,還有上面那些上至貴人下到國民的狐,跑去和異類通婚。雜種比國民還不如,還不如留在人間或他界。」
嚴格說來,野民並沒有被承認是青丘之國的一分子,他們和牛馬豬羊雞狗一樣,勉強可以說是住在青丘之國裡面的一種生物而已。
不要……一廂情願的期待,相同的祖先和同一片水土能喚起親愛的感情,哪怕外表可能相似,不同等級之間的狐族,內心也是完全不同的異形。
當你是在他們腳下求生存的,最低級的無名之輩,最重要的是要在接觸之前就精確地判斷出某個狐妖的等級並遠遠避開,以免就算毫無作為,都可能遭遇滅頂之災!
少年總是怨恨他的祖父被狐死首丘的迷思吸引賭命回到青丘,然後遭到悽慘的奚落後緊接著是徹底的拒絕,青丘之國進出皆不易,嚴密的結界對妖力不足的狐類都是種嚴苛考驗,來得去不得的後果就只能成為邊緣者,他的父親就在這種情況下誕生了,祖母是人狐混血的野民,然後下一代的他,又加重了這種受詛咒的血緣。
如果早在幾百年前,野民是根本不可能進入都城,是人見人打的垃圾,然而青丘之國也進入了生養困難的凋零時期,勞力不足的情況下,大量卑賤工作的需求終於有了野民發揮餘地。
知書達禮又如何?即使少年的才智在野民中屬罕見,但還不是被當成愚昧的畜生。
「至於你,什麼也不是,小狐狸,你聽不懂倒是件好事。」
狐少年走了遙遠的路,終於在泥路兩旁的零落樹林中看見幾間低矮的茅草屋,愈往前走,這樣破舊的簡陋平房便愈來愈多,即使大雨讓視線模糊,想看清前方也非常困難,路面碎石刺得腳底發痛,少年還是沒放慢步伐,因為外出打工的野民必須在完全天黑前回到村落才行。
「你聽過這樣的事嗎?明明不承認我們是青丘的一子,但是最近居然要對我們科稅了?混帳!憑那比我們村裡的老人自己架設還要破爛的結界?」
很久很久以前,流傳在青丘之國的傳說,那時野民的數量非常稀少,幾乎都是被放逐的犯罪者,這也是野民被歧視的原因,在那時,青丘之國的王族和貴人會守護結界,作為最強的鬥士巡守邊境,抵禦外侮。
那些高貴武士雖然對野民不屑一顧,但也從來沒有加害他們,那時國民四散於青丘各地,過著單純的生活,並不像現在這樣密集居住在都城內外,好像害怕著什麼才聚集起來一樣。
不似現在,邊境已經成了死亡的代名詞,京城裡的貴族日夜奢華饗宴,卻誰也不想外出退妖除魔。
因為稅賦短缺,繇役需要的人力不足,才意思意思在野民的村落施放法力稀薄的禁制,讓他們勉強算是有受到法術保護,然而,這個杯水車薪的恩惠代價卻要野民從飢餓茫然的生活中為都城提供更多服務。
只有一點是可以確認的,入夜之後只要在都城與外郭以外的地域徘徊都是件危險之事,特別是沒有妖力或妖力低微的混血之狐。
「不繳稅的話連村子都待不下去,還會被趕到更接近邊境的地方,當那些妖魔的食物,可惡!」
少年咬著唇,恨不得將那些橫徵暴斂的狐吏碎屍萬段,但現實卻是他好說歹說才從工作處的東家預支了點少得可憐的糧食,在這之前家裡已經斷糧兩天了。
終於,走入一處木屋密集的村莊,從破舊的巷弄熟稔的挑撿小路,走到那唯一具備特殊意義的門前,說是門,其實不過是一張草蓆而已,裡面就是他和弟弟賴以為生的家。
「阿弟,阿弟,你有無乖乖的?」
狐少年揚聲往屋內喊,斗室裡沒有其他隔間,就這麼一處,木板床依著牆邊,另一邊是簡單的爐灶,牆角放著水缸和儲物的土甕,別無長物。
阿德好奇的把頭從布袋中伸出,但木屋裡非常昏暗,他只知道這對兄弟很窮困而已,有個矮小人影從木板床上溜下來,在地上走了幾步。
「哥哥!」
昏暗中響起一聲嬌嫩的孩童呼喚。
電光一閃,阿德居高臨下看見那個小男孩雙眼皆被白膜蓋住,是個盲人。
「轟隆!」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雷聲在頭底上耀武揚威,此起彼落。
小男孩伸直手臂朝狐少年的方向摸索,想要確定最愛的兄長回家了,但卻先摸到阿德的鼻頭,他猛然一縮手,阿德也縮起脖子舉起腳掌蹭了蹭鼻尖。
「那是什麼?哥哥手裡抱的東西好奇怪……是活的?」
「開心吧!今晚我們終於有肉吃了!」
至此少年的語調終於流露出明顯的欣喜,他還能勉強撐下去,病弱的幼弟再不補充營養卻會死去,他才冒著生命危險瞞過城衛把在都城裡看到的野狐狸抓回家,沒人會追究一隻小狐狸的死活。
「哥哥,可是我們買不起肉啊!」
「這是我在路上發現的山豬!滋味很棒的!」
「山豬?我沒看過山豬,可以吃嗎?」
「小傻瓜,你出生眼睛就生病,怎麼可能看過?哥哥說可以吃就可以吃!等等,火種怎麼沒了?」
少年抱著阿德不滿的彎腰看著灶內的灰燼。
阿德雖聽不懂兄弟倆的對話,卻覺得少年抱著他的手臂緊了緊,不知為何有點發毛,居高臨下看著那口黝黑齷齪的鐵鍋,聯想到地獄入口,下意識害怕起來。
小狐狸開始掙扎,想要跳出地面,麻布袋鬆開了,阿德才要滑出狐少年的臂彎,一隻手忽然用力扼住阿德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接著阿德就如願以償接觸到土地,卻是被少年冷酷而堅定地壓在地上。
「唰啦!」
狐少年靈巧的抽出麻布袋的繫繩,三兩下套住阿德的脖子,打了個死結,然後將繩子另一端緊緊綁在床腳。
「火種滅了,有點危險,怕有東西趁黑摸來我們家,而且也沒辦法煮晚餐,我趁還有一點時間去借火。」
「對不起!如果我有好好看著火種就好了!」小男孩難過地說。
「我警告過你不能碰火的!只要待在床上就好別亂跑就好,今天這場雨太大,沒辦法,阿弟,乖乖的,我馬上回來。」
「嗯,我可以和山豬玩嗎?」
「不可以,牠會咬人,不要靠近那隻野獸,我把牠綁得很緊,山豬沒辦法跳到床上咬你。」狐少年如此道。
「不可以嗎……」
盲眼男孩難過的問,他的日子永遠都在等待哥哥回來中度過,只有天黑天亮的模糊差別,好不容易有了點新奇事物。
「絕對,不許碰。」
少年加重語氣,滿意地看見弟弟爬上床,呆呆的縮著腿坐在離小狐狸最遠的角落。
阿德渾身顫抖,暗幹他根本是一廂情願,什麼對落雨小動物表示同情,期待被收留!人在貧乏困頓的時候自私自利本來就是天性,妖怪也差不多!
而且誰跟你講仁義道德,野性本能還比較合理!
阿德怎會忘記以前生活一堆問題時,根本沒有多餘的胸襟去管別人的麻煩,他又怎能期待這對悲慘窮困的妖怪兄弟會同情自己?
果然,他只是在夢想交易所打工一段時間,就忘了真正的斤兩,開始得意忘形了嗎?
可惡!可惡!
這下語言不通阿德也知道少年想幹什麼,因為他被變成狐狸走投無路時,第一件想到的事情都是填飽肚子!
情況非常緊急,阿德隨時可能被放血剝皮下鍋煮,但那該死的小鬼把他的脖子綁得太緊了,好像阿德就這樣窒息也沒關係,連在床腳的繩子剩下的長度才不過幾寸,阿德根本連轉頭也沒辦法,更別說研究怎麼解套,而且呼吸困難害他愈來愈無法用力,只能淺淺的喘氣。
「嗚……嗚……」
店員是真的覺得慘了,不由自主叫了出來。
這時附近又傳出一陣窸窣聲,原來是盲眼男孩抵不過好奇心的誘惑滑下床朝阿德摸索。
阿德一想就恨,伸出爪子準備在那蒼白的皮包骨小手上亂抓,這時外界最後一點微明也即將漏盡,沒有窗戶的小房子黑暗密布。
店員忽然想起電光一閃時那患了眼翳病的小男孩容貌,四肢枯瘦得像是紙娃娃,垂著灰白的長髮,一張白色的小臉上,鑲著兩顆本來應該是水靈漂亮就像他哥哥一樣的大眼,但卻是看不見瞳孔,有點恐怖的白膜眼睛,嘴唇血色很淡,那張臉看起來永遠都在等待,也只要等到他想看見的人就心滿意足。
算了,他們也不是故意的,如果真的逃不了,讓這可憐的小孩子飽餐一頓,他也算死得值得了,而且哥布林應該有辦法賠償店員損失吧?
阿德這樣想著,沮喪地放下爪子。
那雙小手落到了淡土黃色的小狐狸背上,沿著身體撫摸起來。
「咦?山豬是長這樣嗎?」
盲眼男孩的手從阿德鼻梁上摸到了他的鼻尖,阿德正因渾身溼透和即將被宰殺的恐懼顫抖著,低聲嗚咽一聲撇開頭。
「你和我們好像……」盲眼男孩說著,赫然退開一步。
阿德只能勉強從室內模糊的輪廓看見小男孩走向爐灶東摸西摸,物體在石縫碰撞磨擦出的聲音讓阿德很確定他拿的是一把刀。
盲眼男孩又轉過身朝阿德這邊摸索,阿德在黑暗中閉目就死,卻沒想到男孩一手摸到繩索握住,就將刀子抵在靠近床腳的繩子上割鋸起來。
阿德沒想到小男孩竟然是要救他!
繩子逐漸出現缺口,然後隨著小男孩的割動和阿德的奮力掙扎變得愈來愈細,最後只剩下三公釐不到時,阿德奮力一扯,繩子斷了,他發瘋似地往門外狂奔,全然忘記他還不擅長用四足奔跑!
「啊!」
小男孩發出一聲驚訝與惋惜的歎息,但是阿德已經聽不見也死都不想回去確認了!
小狐狸拚命跑著,上氣不接下氣,喉嚨乾渴得彷彿要冒出血來,阿德張大嘴吸進了一點雨水,卻覺得心臟會這樣從嘴巴裡跳出去!
那些矮房子裡豆粒大小的昏暗油燈對阿德來說都代表了飢腸轆轆的爪牙,他只能拚命往沒有亮光的村外跑!
數不清跌倒了幾次,雷聲在黑夜中轟隆隆地響,密集的電光照亮道路也帶出更濃厚的影,像刀子一樣銳利的光影切割著景物,卻只有黑白兩色,讓這處野民聚集的村窩比任何魔界都要恐怖,魑魅魍魎躲在每一處縫隙窺伺。
但是,再怎麼可怕的怪物都比不上那貌似美女的薄姬,和看起來友善卻只想要將他煮來吃的這些狐狸要好!
最後,阿德跑到了村子東方一處無人廢墟,這村落的一角兩年前發生地震,房屋大都被震垮,隨即爆發疫病,死了上百個野民,之後一直靜悄悄的,其他倖存者將死者的住處視為禁忌,也很少過來,綁架阿德的那對兄弟住在新修復的村落中,沒有距離太遠是因為不敢離開結界的緣故。
電光閃爍中,阿德一頭栽進某間半毀草屋前的木架子下盤成一圈。
雷聲就在近處響起,嚇得他瞬間僵硬,渾身又溼又累,脖子上還卡著繩圈的阿德只覺得生不如死。
痛……真的好痛好難受!這個世界到底怎麼回事?大家都瘋了?
店員試著想像這狐狸的身體不屬於自己,那些痛苦也不是他的,只是發生在某隻小狐狸身上的不幸而已,他淺淺地呼吸喘氣。
想些別的事情吧!
阿德跑了這麼久,都不敢置信他居然可以撐這麼久!           
這麼大的雨,天色又暗了,應該不會有人追過來,也不可能留下腳印,他暫時安全了?
急劇的心跳終於慢慢變緩,有一度阿德以為心跳聲會就這樣減弱到停止,還好他狐狸的心臟還是頑強地跳動著,就跟所有賭一口氣也不想死的動物一樣,保持在一定頻率後就穩定了。
終於冷靜下來了,他想哭,可是只有水滴不斷從身上掉下來,不需要眼淚,已經全身都在哭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世界中,天空哭得比他還大聲,震耳欲聾地,令阿德頭暈。
他終於明白薄姬為何要把抓到殿上嘲笑,又不當場打死阿德,只是把他從王城丟出去。
那不是因為薄姬不屑弄髒自己的手,懶得在乎阿德的生死,剛好相反,她一開始就決意要弄死阿德,即使他們之間實力和地位都相差這麼懸殊,可是薄姬對阿德的殺意卻是貨真價實。
所以,他不是被丟離都城,被扔到荒郊野外放生等死,而是剛好相反,就是被丟到了都城。
大概薄姬認為阿德很快就會被城裡負責保持治安的衛兵打死吧!屆時那就不是客人的錯了,是「意外」,假使幻想商人想追究,或者侜張問起阿德的下落,只要推說是某個不長眼的屬下把阿德弄死了,免洗的凶手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不是那個貧困少年太想要吃肉,把阿德偷渡出城,大概真的會如薄姬的計算發生。
阿德又喘了幾口氣,強迫不聽話的心臟保持安定,如果不這樣,已經呼吸困難的他又會頭暈,他連撐到早上的機會都沒有。
他忽然想起許多過去從未留意的事。
前世,阿德救了陷阱裡的青都。
阿德完全沒有印象,因為今生他已經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可是,阿德在心裡想,可是──
假使現在有個人對這樣悽慘絕望的他伸出雙手,帶他到安全的地方給他自由,阿德一定會發狂的依賴對方,或許還會愛著那個救了自己的人,執迷不悟,也不想解脫。
不只是自由的可貴,而是那股絕望實在太過恐怖,明明什麼錯也沒有,卻會悲慘地死去的絕望。
憤恨,悲傷,無奈,還有對溫暖的貪婪……他會想要一生一世都抓住那雙手。
過去的侜張和青都就是活在這種不公平的世界?阿德正體會著他們曾有的感受嗎?
如此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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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23 13: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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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7)

第四話 青丘夢記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人狐混血的美麗少女,她在雲嶺的樹海間奔跑著,姿態靈敏迅速,但是仔細一看,她的身上沾滿塵土,衣裙襤褸髒亂,混著駭人的深色血汙。
那是乾了又溼的傷口,汙穢且散發臭味。
少女連淨身療傷的喘息機會也沒有,只能拚命地跑,她的敏捷是踩在刀尖上的生命危機所逼出的極限,生物在瀕臨死亡前舞動得最激昂的姿態。
喉嚨渴得快焦爛了,連呼吸都像要吐出火來,香齡甚至寧願憋住那一口氣,將力量用在逃跑上,她身後是一條緊追不捨如神木般粗大的蟒蛇,一路拔山倒樹。
人類體態的香齡對蟒蛇來說是相當美味又理想的一餐,而且不具有任何威脅。
獵物受了傷,傷口沒有癒合,對嗅覺靈敏的蛇類來說無疑是邀請。
香齡無法休息,她知道就算僥倖躲過丈夫派來的殺手,如果逃不過這天敵的攻擊也得命喪於此。
她好累好累了……
弓弦勒在香齡胸脯上,腳下一頓,弓尖被樹枝勾到害她險些跌倒,她才想起還背著這把親手做的藤弓,大哥教她製弓削箭之法,勉勵香齡行有餘力則鍛鍊自保。
儘管認識人類大巫,後來的丈夫時,他總是惱怒妻子喜愛舞刀弄槍,要香齡放下這些男人才能做的事,以免辱沒戰士們的尊嚴,讓他堂堂的部落領袖,配偶卻如此古怪惹人訕笑。
香齡唯獨這點不聽勸,因為這是大哥的教誨,但她學會偷偷到無人的地方練習,不被允許靠近鍛鐵房,她就想辦法尋找任何能弄到的弓箭材料。
部落裡的女人都嘲笑她,有男人保護還那樣不識好歹。
沒有箭頭,就將木頭削成銳利的尖端,淬上毒藤或毒蛇搾取的汁液,用獵來的鳥類羽毛做箭羽,香齡認真地聽從侜張的教誨。
為了保護她自己。
儘管她不曾想過,大哥的話還是應驗了,但不是應驗在悍然來犯的大敵,而是當初相遇時用滿懷愛意的眼邀請香齡跟隨的男人身上。大巫得到香齡,卻像是得到一隻漂亮罕見的白獐,玩賞一時後就厭了,也像宰一隻獐子那樣派人獵殺她。
香齡在逃命中恍惚地懂了,雖然大巫在擁抱香齡時讚她又野又媚的模樣,但是他一直討厭香齡不是完全的人類。
也許他曾經愛過這個沒有所屬部族卻獨立瀟灑的半狐女子,才不顧族人反對給香齡一個婚禮,讓她得到伴侶的地位,所以後來男人才要這麼狼狽和憤怒地抹消香齡曾經存在的痕跡。
比起被當成野獸和妖怪來厭惡,原來更受傷的,是被當成一個錯誤。
箭老早就用盡了,香齡面對鱗硬肉厚的大蛇,只剩一把欠缺鋒刃的藤弓。
但是她不肯服輸!
香齡往旁邊一滾,驚險躲過撲咬而來的利齒,看準時機折下一根長草,草枝在她手中結霜硬成一根細針,香齡以之為箭,上弦拉弓咬牙射出!
細小流光落在巨蟒的左眼上,突然被異物刺入眼睛,巨蟒痛得昂起頭部亂甩,香齡驚險地滾地閃開沉重蛇頭的撞擊,忍住傷口劇痛仍然往前跑。
不遠處的樹林變得稀疏,樹頂滲入了幾束光照,香齡連滾帶爬往前撲,這才發現眼前是一條隱密的小路,大蟒還差一小段距離就能吞滅她,不知為何卻急急忙忙扭身遁走了。
看見小徑痕跡表示有眾生在此開路,雖然香齡不知是何種妖怪或神仙,可想而知能在雲嶺裡築路進出的不會是人類。
順著路走是安全的。香齡很快發現這個重點。
她必須快點找人幫助,按照傷勢和疲勞程度來看,她已經撐不下去了。
不能停……必須走下去……            
香齡摸了摸領子,小心翼翼而珍惜地,卻又忽然像碰觸到火炭一樣縮回手。
她聞到了一點點陌生又熟悉的同類氣味,熟悉的是那生物本能知曉有狐在附近,陌生的是不同族群帶來的緊張。
此時香齡已經顧不得戒備了,她只能祈求這不知出處的陌生狐族能夠大發慈悲憐憫香齡,因她不帶惡意。
林道上漫起大霧,霧氣很快吞沒稀薄的陽光,也讓香齡的四周跟著模糊。
霧中赫然出現一列行伍和一頂尊貴的轎子,即使見過人類貴族祭司中的鋪張之舉,和那頂裝飾鑲嵌作工之細的轎子也難以比擬。
抬轎的轎夫均是白狐,四周有衛兵開路。
見路中央擋著人,轎子停了下來。
「何物擾我主人去路?」隊伍前列的武夫持長槍嚇問。
「求大人救命。」香齡只能沙啞地說。
見對方不像敵人或奸細,那衛兵走近轎子稟報,轎中人隔著厚重綢緞簾幕與防風的壓幕珠串縫隙中,窺見了跪在路上的野狐女的容貌。
即使渾身血汙,髮亂素顏,但仍像沾著雨露的白梅那樣,透著一種天然引人注目的美,那是神靈眷顧過的容貌,使香齡的言語氣質沒有足夠的修煉也透著一股靈氣,眼神中更是沒有下級妖怪常有的仇恨與貪婪猥瑣,甚至帶著某種高貴無邪,打動了衛士。
即使見過更多更美的絕色,許多比那狐女要更精緻迷人……轎中人卻因此擾動了心緒。
那股擾動是煩怒、是毒藥一樣的心魔。
「孽畜,速給吾清了乾淨。」轎幕恢復閉合,其中傳來沉重的壓力,像是絲絲冰針刺穿了甲冑,頓時近衛與轎夫均感到關節如遭凍結。
「野狐子,此番不治妳擾駕之罪,有多遠滾多遠!」衛士壓下因轎中貴人散出的妖氣而起的觳觫,冷聲對香齡道。
香齡勉強站起來想再求情,卻冷不防被長槍打中腰身,遠遠地飛入林中,可見那一擊之重。
轎子內的貴人似乎滿意了,於是行列又帶著輕輕的鈴響,沒入霧中不知前往何方。
※※※
香齡撐著最後一口氣,爬到一條小溪邊,她顫抖著掬起一捧冰冷的溪水喝下去,隨即又混著泛黑的血液嘔吐出來。
這裡就是她的末路了,香齡卻感到不可思議的平靜。
她將因為不斷爬行掙扎,多出無數細小傷口,連指甲縫都塞滿泥土的手浸入河水中更仔細的洗淨擦乾,然後拆開衣領夾層,拿出摺得精細的紙蝶。
「香齡,妳不可以……給大哥添麻煩……」半晌,她這樣苦澀地對自己說。
迄今仍記得和侜張的第一次見面,她以為大哥是神明。
即使侜張說她是他的妹妹,香齡卻感覺不出他們之間有血緣關係,因為,侜張通過化生,已經變成了另一種存在.天狐。
嚴格說來,他們之間沒有證據證明彼此有任何關係,甚至連族類都不同了,所以香齡最自然的本能反應,就是將侜張當成神明。
那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存在。
開始是因為力量的懸殊與陌生,後來卻是真心的崇拜,她的大哥比任何神明都要更接近香齡唯一的神。
可是香齡也知道,人類和像她這樣的狐女是無法和神生活在一起的,侜張養大她,可以說已經盡了宿緣的情義,即使如此,他仍許給香齡再見一面。
香齡看著紙蝶。
見完最後一面,表示此生不再相見。此蝶若燒,表示她再也沒有和侜張相遇過的證據,彷彿過去只是一場夢幻,香齡將再也不信那是曾經有過的事實。
因此她如論如何都不願焚化此蝶,對香齡來說,不實現約定,保留這一面的希望竟是她活下來最大的快樂。
──若是,香齡還活著,有一天與大哥終能相見。
人類大巫背叛之時,香齡更是這樣想,她不想讓大哥知道,遇人不淑的自己,如此自慚形穢;那時她以為還逃得過,還能恢復自由一個人生活,那麼她會帶著這片小小的希望之蝶重新開始。
被追殺的時候,香齡幾度動搖,但是,一股可怕的執著讓她總是放下撕開衣襟的手。
愈來愈醜陋衰弱的香齡,狼狽不堪被人類追趕宛若野獸的香齡,連她看了都感到厭惡。
希望侜張永遠記得的是,他告別時那個獨立自由的妹妹,不想讓大哥看見她的樣子感到傷心,更不想讓大哥目睹她的死。
大哥的修為如此高深,將來一定會成為真正的神明,香齡再愚昧也知道,人間的愛恨情仇會拖累侜張修煉,她最不希望的就是這種事發生。
不管早晚,人或狐總歸是會死的。香齡這樣安慰自己。
就讓大哥以為香齡是在某個地方,幸福而平凡地度過一生,不過再數十年而已,只要他不發現就好。
這樣就是最好了……
眼淚滴在紙蝶上,竟未暈開,而是像荷露一樣圓滾閃亮。
「唰唰!」身後傳來令人血液發寒的龐然大物滑動聲。
香齡訝異地回頭,發現數日前曾經被她射傷一目的大蛇又尾隨而來,這次挑在她衰弱得無法躲避的瀕死時刻,顯然絕不會放過一度脫逃的獵物。
「蛇啊,雖然眾生平等,我無力反抗而你得以飽餐,乃天地間的道理,但是我無法讓大哥目睹我葬身蛇腹的樣子,我的屍身必得要到難以被發現的地方不可。」香齡這樣對那條巨蟒說,但巨蟒不願退開,仍然吐出鮮紅的蛇信惡狠狠地瞪著香齡,並且朝她撲來。
香齡倉皇退向河水,卻因渾身劇痛軟弱地跪在淺水處,無法逃得更遠。
水面泛起薄霧,彷彿有著神祕的力量,巨蟒不肯放過獵物,這時卻湧來大浪將蟒蛇衝向岸上,河水忽然升高,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強勁水流將香齡捲入踏不著底的深水中。
「我自由了……大……哥……」
香齡微笑著沉入水中,終於完全失去聲息,紙蝶從鬆開的手指中離開,被水流沖激捲動有如飛舞的真蝴蝶,終於浮出水面,被一隻路過的野鳥銜起,不知翱翔何方。
※※※
若干年後,雲嶺深處的某條峽谷河流出現一名白衣青年,烏髮玉簪,垂落的青絲與腰間寶劍顯得如此風流。
侜張靜靜地站在河邊許久,久到彷彿要化成玉雕,然後邁入河水中,任冰冷的水流與河風激盪周身。
「香齡,妳到底去了哪兒?竟然一句話都不留給大哥?」
時日如河水,逝者不再見,斗轉星移……侜張終究來到香齡最後停留過的地方。
天狐伸手掠過水面,凝視著指尖一顆顆落下的水珠,彷彿某人哭泣的淚滴。
「也許是大哥錯了,妳原諒我吧?」青年想像過往那樣彎起輕鬆的笑容,卻發現辦不到,因此仍微微垂著嘴角,一副似嗔似怒的模樣。
即使那模樣比起平常的天狐多了股魔魅的美感,但在荒涼的河岸邊卻無任何生靈能夠看見。
「不該小氣地說只有一面的,卻嚇得妳跑去躲起來,其實五六面有何妨?千百面亦何損?結果現在連半面都見不著了。」
侜張喃喃自語完,順著河水的去向,以及那蜿蜒不見終點的水面,漫長地走下去,終於也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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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26 20:4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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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8)

青丘之國的都城北方,刀削般的千石之峰上,一座高山湖泊倒映著灰藍的石影,石峰寸草不生,明亮如鏡的湖水裡也沒有任何魚蝦水族徘徊。
湖面長年被迷霧籠罩,湖心島上築有朱紅色宮殿,宮殿旁遍植細瓣紅花,滿地花海都淹在霧氣裡,少數能踏上這座湖心島的人,往往不約而同地興起一股憐憫與惋惜。
遺世獨立的宮殿猶如華麗牢籠,囚禁著一位身分高貴但無法踏出這片冷湖的孤獨王女,即使湖中宮殿的擺設再奢華,吃穿用度再優渥,都改變不了囚徒生活的清冷枯燥。
這裡是翏山夜明唯一的妹妹,青丘之國第二王女薄姬的避世隱居處,打從薄姬誕生開始,她的童年時代直到長成荳蔻年華的少女都住在這座島上,未來也會如此下去。同樣留在此地的是負責扶養她的一小群侍女,高山湖泊和宮殿所在的島嶼被青丘狐帝的強大結界籠罩保護。
只有狐帝和夜明以及幾個被薄姬認同的青丘貴族能越過結界,他們為這位不得不隱居的第二王女營造最低限度的社交生活,時常帶來一些新聞或新奇有趣的禮物。
隨著薄姬漸漸長大,她天生的妖力在名師指導下運用自如,湖心宮殿裡的僕役變得愈發稀少,無人清楚湖心宮殿裡行走的侍從,到底有多少是狐民,多少則是傀儡?
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薄姬覺得傀儡式神還好過一些血統下賤的青丘狐,混血狐族更是想都不願想的骯髒存在。
「啪!」皮鞭撕開血肉的聲音。
散落的長髮隨著手足抵地的屈辱姿態覆蓋住男子臉孔,只露出一點鼻尖與下顎的輪廓,長長的狐尾垂在腿間以示服從。
他沉默地忍耐著鞭打,直到薄姬滿意為止。
細嫩手掌撫上男子的背,卻是按壓在交錯縱橫的鞭傷上,讓他無法不顫慄。
「好了,好了,我不處罰你了,誰叫你明知道我討厭看到你,還要來讓我生氣。」少女有著異常沙啞的聲音,她輕柔地用一襲寬大的女用絲衣蓋在男子赤裸的身軀上,然後佇立在他面前。
男子因為這個親近的距離而稍稍抬起頭,露出一張俊美臉孔,狐族貴人典型的美貌,甚至有些雌雄莫辨。
「微臣明知殿下不喜被打擾,但仍無法克制對您的思慕……」他的聲音聽來就像方才那場漫長殘酷的鞭打不曾存在一樣。
「噁心。」薄姬說。「對我這張醜臉說,加倍噁心。」
「在我心目中,殿下無美醜之分,卻是獨一無二,倘若您自認為醜,則世間美貌對我而言不過是可憎之物。」
「我討厭你,青牙,如果你再不放棄騷擾我,總有一天我會恨你。」
「殿下不知我會為了這句話寤寐輾轉,寢食難安。」男子握緊絲綢,仍不放棄凝視眼前少女的臉孔。
「呸,下流無恥。」薄姬袖手就要走開,卻發現她的袖襬被人拉住。
「只有微臣能看見您的真面目。」那名叫青牙的狐妖貴族態度雖卑微,但眸光與笑容卻毫不掩飾他把孤傲神祕的第二王女當成一個女人追求的自信從容,無憂無懼。因為他確實知道,薄姬用特別的方式待他,用一種笨拙到幾乎讓青牙享受的方式自以為是地折磨他。
「如果還有生靈願意愛妳,那個存在必定只有我,」青牙忽然站起來,薄姬的身高原來只到他胸前。「任何敢侮辱我的傢伙,我都要叫他骨髓爛盡,可是我心甘情願讓妳這樣待我,殿下,不是我沒骨氣,而是我只為妳屈膝,讓妳相信我的確沒看輕妳。」
「三界眾生,無論妖神或凡人,大抵是自尊自愛之物,那些又醜又弱的賤種都免不了自恃甚高,何況是超凡入聖的天仙大妖?一旦妳傾心之人知道妳的罩門,他們總要叫妳愛得再卑微一些,好讓自己更得意。」青牙長長的睫毛下射出冰灼的眼神。
「即使他們不拒絕妳,也是妳去強求,妳愛得多,巴巴地給著對方不屑一顧的心意,任人蹧蹋戲弄,正如在下的表現,這倒是挺容易使人作噁的。哪怕是血親,目前為止又有誰比我更體諒妳,更常來見妳,渴望妳的碰觸呢?」
「就像陛下為了不讓翏山氏蒙羞,以保護之名將妳幽禁在千刃之湖的島嶼中,直到妳長大學會變化之術,起碼能變出一副貌美如花的假皮囊為止。」
薄姬在大袖中握緊拳心,並未抬頭呼應青牙,因她至此也不屑仰視他人。
「但是,妳最恨的不是陛下,因為她賜給妳翏山氏的高貴血統與妖力天賦,妳最恨的是無須嫉妒他人,也不需躲躲藏藏,什麼都不想要,但什麼都得到了的某位大人。」言語就是青牙的刀鞭,他同樣凌遲著第二王女。
指甲刺入掌心,但薄姬仍像石像般動也不動。
一直都是這樣,薄姬用鞭子修理青牙膽敢對她求愛的僭越,並讓青牙用言語羞辱她。
因為只有他會對她說實話,只有他看見她醜陋的容貌和內在,還能泰然自若。
薄姬需要有人用真實的反應來刺激她,好讓她保持清醒,而不是聽一大堆「殿下您真可愛」、「殿下您還有很多優點」、「殿下心地善良、法力高強,您的臉一定會好起來的」的鬼話,懷抱無意義的希望,然後被那些人背地裡的恐懼或嘲笑刺傷哭泣,軟弱退縮。
青牙非常熟悉第二王女,可說他完全看透了她,某種意義上,他是薄姬唯一信任的存在,宛若信任自己的手腳。
「而殿下不屑與弱者為伍,青牙明白,您眼界甚高,必然要挑選能折服妳而非奉承妳的英雄。」
「那又如何?」
「英雄不會為妳折腰,我會。」青牙微笑。
「即使您對外裝得很好,我還是要說,殿下那貨真價實的醜惡,頗得我心;找了在下來對妳說實話,只是為了砥礪心性這樣的原因,我樂。妳與天疾一樣深入魂魄的高傲自尊,值得青牙拿男子尊嚴來養護。」
「最後妳容許我呼喚妳的名字,薄姬姑娘,每次看到妳跟我一樣在受苦,我都悅樂無比。」
「我早就知道你是個瘋子。可悲的瘋子。」
「明知這輩子很可能只有我會愛妳這樣的女子,不計代價使妳幸福,妳卻棄若敝屣,這一點叫我思之欲狂。」
青牙走向她,專注無比的神情看似要擁抱這個不幸的王女,卻與薄姬擦身而過,那原本屬於薄姬的絲衣下襬輕輕摩擦著她的裙裾,布料發出曖昧的呻吟。
「慢著,你對我隱瞞了什麼?」薄姬極恨有人企圖欺瞞她。
「殿下可能會覺得開心,那會讓我不是滋味,不過青牙只能選擇遵命。前不久,我和三位適齡青丘貴人被暗中推選為夜明殿下的夫婿候選,以待來日夜明殿下繼承大統,朝夕侍奉博取歡心,協助她延續血脈。要出入這裡就更得避人耳目以免尷尬了。」
傷痕累累的男子背對薄姬,少女沒有轉身,甚至連根手指都僵凝不動,兩人都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微臣告退。」
※※※
夜明一身戎裝牽著她的愛騎青羽,侜張化身的美少女裸足側坐在馬鞍上,隨青丘之國的皇太子在御花園裡牽馬緩步觀賞風景,順便密商調查進度。
侜張似乎非常信任夜明的承諾,不告而別後的一個月內也沒再聯絡,便是要放給夜明專心查案的意思,沒在旁邊盯梢造成壓力。
尋常女子鐵定會因為戀人吃完落跑沒個消息的放浪態度而生氣驚慌,幸好夜明並沒有被這種蝶戀花的情緒困擾,畢竟她真的得查案,而且就因為夜明是太子,擁有許多必須被世代隱藏下去的特權和祕密監察管道,有個外人在旁邊探頭探腦也無法施展手腳。
這一查,青丘之國中的確隱藏著事件被遮掩的跡象,侜張想要的答案並非空穴來風,確有其人其事。
然而香齡被欺負的案件雖然很不公平,但以當時青丘國的角度看去,卻是一件無足輕重的野狐小事,倘若隨風湮滅無人在意,沒有任何證據與記憶留下來也不奇怪。
微妙地,卻有一種被抹去的曖昧痕跡。
誰有這個能力,誰有這個動機去做這件事?
以侜張交付夜明的委託,事件本身的奇妙性質而論,一個月並不長,但夜明還未來得及感到手忙腳亂前,她自個兒就先遭遇了一樁尷尬的考驗。
侜張的影響相當顯著,百年來對夜明快樂獨身生活徐徐然不動的宰輔大臣們,一個月之內就幫夜明搞來了四個未婚夫候選人。
說來也巧,她才剛得知這個令人啞然的消息沒幾天侜張就回來了,最悲慘的是侜張來去無蹤,對於這個「被擄來」陪伴在皇太子夜明身邊的人類少女,青丘狐眾最佳的解釋就是,她一個月來都沒離開寢宮,與皇太子朝夕耳鬢廝磨,正經皇太子承襲乃母之風的興趣有朝覺醒就一發不可收拾。
這個玩笑開大了,也難怪臣子們會緊張。
可是當侜張再度出現前,夜明卻剛好查到關鍵處,答案令人心驚,連未婚夫候選的事情都變得無足輕重,牽涉到天狐的反應,無人在意的小事也可能釀成滅國之災。
「怎麼了?夜明,妳心不在焉。」侜張因為坐在馬鞍上的高度優勢,手指只要稍稍一抬就能摸到夜明的耳尖,他顯然不會跟太子殿下客氣。
夜明像驚弓之鳥般往旁邊跳開一步,這時天狐的所有動作都讓她緊張。夜明的異常反應自然瞞不過侜張。
兩人一馬在開得燦爛的紫陽花邊停下,似乎是不得不攤牌了。
「心虛,愧疚,還有考慮解決的方法中。我翏山氏與青丘的確欠你一個解釋。」夜明坦白道。
「妳的反應為何總是這麼可愛?」侜張要夜明伸手讓他拉著,遠遠看去是一幕英挺的貴族武士對少女慇懃求愛的畫面。
夜明把手交在侜張的掌握中,象徵安撫性質的服從,也像是一個更加隱微的求助動作。
「把一切都告訴我吧!翏山夜明,相信我。」侜張這麼說。
「我相信你。」抬頭凝視侜張化身的少女面孔良久,夜明發出一聲歎息。
「我遍查國中大小事,發現青丘王廷的禁衛編制曾發生過一起不自然的退役。」夜明又看了侜張一眼才繼續說下去。
能被選上禁衛之職的青丘狐,必須先通過一套嚴格的汰選,好保證他們不會對尊貴的王族造成威脅,但又有一定的妖力與智慧擔任重要武職,並能誓死效忠上級。這樣的標準包括,禁衛必須是出身自貴人姻親或遠系子孫,家世清白的國民,當禁衛老病退休或因公殉職時,青丘之國也會給予他們應有的豐厚獎賞及撫卹。
有個資深禁衛卻在青丘之國沒遭遇節慶或其他重大事件的平日退役了,他並未獲得應有的退休待遇,相反地,還被剝奪了國民的資格,打入野民階級中。
這是發生在她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夜明完全不可能接觸或留意到這些戍守王廷的衛士階級輪班進退的小事,現在的她必須負起太子責任,帶兵守護都城又另當別論。
一個禁衛退伍的青丘狐應該是榮譽國民才是,卻遭到了比死還不如的降格驅逐,這是一種禁忌的譴責與恥辱,國民居住之處不容許有乞丐徘徊,因此野民比乞丐還不如。
長大成年的夜明完全明白發生在那名禁衛身上的遭遇有多麼矛盾不合理,假使那名禁衛在宮中犯罪或出錯,則會有相應的審判處罰,或將其除役發放還家,這些都會留下紀錄,最重要的是,那樣就不會讓禁衛做到正常的執役年數後退休。
結果那名禁衛卻是普通地「退伍」,然後從青丘之國中消失了,這樣的消失不是指他被滅口,而是不見容於青丘狐族的社會。那名前禁衛只能在野民聚落和低賤的混血狐人或落魄狐族、罪犯後代為伍,從前認識他的親友會連提及此狐的名字都感到羞恥,忘卻他的存在痕跡。
「在這之前,那名禁衛的職務常常被輪調抽換,所有與他一起工作的同袍都對他不熟,長官則諱莫如深,但經過我的調查,他們也只是聽命行事,對主使者的來歷一頭霧水,猜測那禁衛必然得罪某位貴人,否則不會如此隱密地刁難,自然也不敢多問,以免引火燒身。」夜明說。
「可憐那名禁衛半生都在勞碌中輪轉度過,未獲任何升遷獎賞,但也沒有明顯的處罰紀錄,平庸得可怕。」青春到壯年,那名原本是禁衛中資質拔尖的優秀狐族,就和最普通的禁衛一樣,磨去了他所有光輝,不被允許有任何立功機會。
「即使我不是男子也知道,這樣的待遇比刀斧加身要更讓人生不如死。」夜明皺眉低語。「彷彿有個存在要那名禁衛不引人注目地結束一生,也不允許他抽身掙扎,他的禁衛生涯愈到後期可謂每況愈下,最後黯淡地離開了。」
「妳找到了線頭,告訴我妳還發現哪些有趣消息?」侜張道。
「那名禁衛最早承接的祕密任務中,就有多次擔任護衛薄姬與我的隨隊死士。薄姬是我唯一的妹妹,因天生痼疾在山中隱居,偶爾也會外出就醫。」
這樣一個優秀的人才,別說犯錯被放逐,光是沒獲得顯著的戰果與升遷就是一種不可思議。
「士無賢愚,入朝見嫉,何況是背景不夠有力的青年才俊?」侜張看出了夜明鬱悶不發的心思,故意這樣評論道,因他深知夜明以皇太子的身分,萬眾擁護的地位還有她生殺予奪的大權,不能說出令民心動搖的激憤之語,哪怕私下評論也不行。
打從天狐第一眼看到這個帶著弓箭到處飛的太子就有所感覺了,夜明比起與宮廷貴族和朝廷官員應酬往來,更看重自己手下的兵士,個性雖懶散平和,卻微妙地彌補了貴族最容易因積弱而喪失的權威與血統高低造成疏離的問題,因此夜明身為皇太子的威望相當高,無人懷疑她不會繼承帝位。
夜明的確擁有很高的妖力與守護妖國的智慧,這是任何單一種族的妖怪在生存過程中都非常依賴的實力,他們渴望能保護自己與鞏固領土主權的領導者,所以才有妖力強大的翏山狐成為千古一系的王族。
「妳怎麼查到的呢?」但侜張不想離題,於是順勢催促夜明說下去。
「我讓探子調查到那名禁衛後來的落腳處,又利用巡邏之便前往拜訪。對方已經過世了,他的配偶是一名普通的雜系狐妖,也是野民,他們隱居在某處溪谷邊,靠打獵維生,沒有小孩。」
夜明於是請問老野民是否知道丈夫當年被逐的真相,那名老狐女多年不見外人,見到一身甲冑武器齊備的夜明,嚇得震顫欲死,以為是要來殺她的凶神惡煞。
夜明好不容易勸解了老狐女,才發現她連夜明是誰都不知道,也沒聽過夜明的名字,那名禁衛為了躲避來自都城的陰暗勢力影響,委屈隱密提防若此。
環顧破舊的茅屋,簡陋的用具,夜明不禁臉上發熱,出生以來頭一遭發自內心感到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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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28 01:5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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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9)

第六話 破曉之約
「據老狐女所言,她的丈夫閉口不提過去,她只知道他曾經幫大人物做事,並且因此惹上麻煩。」
禁衛丈夫曾於酒醉憤慨時不慎洩漏過往,他在王族的祕密旅行中隨行護衛,便是薄姬遭遇香齡的那次,禁衛礙於任務中無法伸出援手,但他私自將薄姬所下的「清算」命令,解釋成「清道」,因此他只把香齡打飛到一邊,好讓車駕可以通行就算了事。
夜明根據線索查出當時其他同在現場迄今仍在世的禁衛,並分別提調訊問,他們都表示該名禁衛的確說出「不治擾駕之罪」云云的話,事情似乎是就這樣過去了,其實並非如此。
因為區區一名禁衛,根本沒有權力代表翏山王族決定何為「不治罪」,所以這至多只能作為他對薄姬命令的個人詮釋。
能當上王族的近身護衛,禁衛又豈是耀武揚威的多嘴莽夫?他們的一言一行往往都代表敏銳冷靜的判斷,所以禁衛表面上訓斥香齡滾開的話,實則是說給同行的其他禁衛以及王女專屬衛兵聽的。
這是為了避免有哪個想要討好薄姬的野心者或直屬王女的武裝僕役無聊取樂,順手朝被禁衛甩離路邊的香齡射去一箭,禁衛想保下香齡性命的苦心就會立刻付諸流水。
所以他做了一個有些冒險的舉動,過度演繹了薄姬的那句話,為了不讓其他人有機可趁,如果王女都說了不治罪還動手的話,就變成對輕視翏山氏命令,這是一等殺頭大罪。
「由此可知,那名禁衛的確聰明,不讓年幼王女的坐駕染上無辜者之血,又無違命,那個決定下得相當巧妙得體,足見其膽識過人,理應嘉獎,可惜、可惜……」夜明連連歎息。
可惜在禁衛的正確作為並未獲得應有的評價,可惜在薄姬那句清算的語氣當真蘊含將香齡斬成兩半的殺意,而且明顯到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出來,何況是做了出頭鳥的禁衛?所以薄姬知道禁衛反抗她的命令,禁衛自己也知道。
於是情況就變成了年長者否定年幼者任性嗜殺的溫和教訓,眾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實。
老狐女又告訴夜明,原來在該次護送任務結束後,禁衛排到休息時間立刻離開都城進入危險的雲嶺,翻山越嶺繞到祕密小徑附近尋找香齡下落,可惜一無所獲,此舉無異是火上加油。
不管禁衛打算碰個運氣賭香齡還未死或者於心不安想為她收屍,他都沒有成功,並且二度引起薄姬的猜疑不悅,這些經過自然無法瞞過狐女帝。
即使禁衛並無做錯,甚至可以說做得很對,但區區一名禁衛竟敢教訓王族,卻成為一種刑典上不曾書寫的致命重罪,名為「藐視上意」。
為了安撫情緒相當不穩定的薄姬,同時狐女帝也發現了一個危險的隱患,這個隱患使她不得不及早對付這名禁衛,不但不感謝他,還要將該名寒門狐族可能造成的威脅扼殺在搖籃之中。
王族遠高過其他青丘狐的壽限與妖力,特別是帝系直屬的翏山氏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如果沒有持續性的亮眼表現,說得誇張一點,連掉根簪子的失態之舉都會一再被貴族間的好事者作文章。
身為皇太子的夜明當然沒有這種困擾,但是薄姬不一樣,天生殘疾選擇隱密避世之路的第二王女,她的生平必須是徹底的單調,否則任何微不足道的醜聞或欠缺慈悲的小小傲慢之舉就會像附骨之蛆一樣跟著薄姬的名字。
連件震驚世人的壞事都做不出來,反而顯得愚蠢可悲,但是人們還是不會放過這類談資笑料,狐女帝要根除的就是這種「蛆蟲」。至少她為自己的女兒保住了清高的評價,接著將利害關係點給薄姬明白,薄姬也不會蠢到再犯一樣的錯誤。
只需要一帖有效的「驅蟲藥」來殺雞儆猴即可,生活不會有多少改變,王族的智慧與威嚴不容許他者置喙。為了確保貴人的優勢與擠入這狹窄的階層,純血狐族之間的競爭也相當激烈,貴族子弟大多兢兢業業唯恐被人比下去,狐女帝不差一個禁衛人才為她效命。
狐女帝的藥的確非常有效,從來沒有一個字被流傳,自然不會被人察覺半絲消息,那藥效持續到夜明站在已故禁衛家中,看著他那衰羸猥瑣的遺孀,副作用也在皇太子心中猛然發作。
夜明從來沒有像那一瞬如此希望侜張就在身邊。
她曾與許多敵人戰鬥,見過無數可怕的魔物與妖怪,卻未曾預料過,原來恐怖就活在她竭力保護的背後,比任何一種她見過的邪惡都要令夜明感到孤獨無援。
多可笑!向對青丘國懷抱復仇之意前來的天狐求取安慰,還是個善變無常的男人,侜張給了夜明玉簪,連是證明他的心意還是為了要綁住夜明的心都說不定,夜明寧願順其自然不想太多,以免徒增煩惱。
「這是我查到的大致經過了,舍妹年幼無知……掩飾相關過往的是我的母皇,如今天壽殆盡,我不希望你去打擾她,事已至此,你想要什麼公道都由我負責。」夜明艱難地開口。
「抱歉,侜張,我為香齡的事,其他狐族的事感到抱歉。」
侜張仍然靜靜不語,直到夜明那雙黑眸盈滿水光。
「我沒怪妳,妳給了我想要的答案。」半晌,侜張這樣說。
「但我也是青丘之狐,我無法從你怨懟的對象中切割。」夜明看著他。
「亡者已矣。」侜張這句話有許多涵義,無論是報復、補償與挽救都來不及了,遺憾將會劃開永遠的溝壑與隔閡。
「是的。」夜明道,不必多言她就能明白侜張的意思。
「我應該要為了香齡感到悲傷,但是我現在太激動了,無法只想著她的事情,對不起,侜張。」夜明咬住下唇,她不擅長對付混亂的感情,這種痛苦令她感到陌生與加倍窒息。
「妳還想到什麼呢?」侜張溫柔地問。
「我不記得了,應該說我不曾在意,那些曾經保護並照顧過我的狐,後來的境遇浮沉。現在我知道那個禁衛的名字叫翠,他的妻子叫沚;我也許曾被他救過一命,但翠一定多次以性命守護我翏山氏,我視為理所當然,並認為他將得到應有的報酬,真的相信那些獎賞就值得一個生靈為你付出所有,還會感激涕零。」夜明任淚水滑落雙頰,感受那股冰冷的悔恨。
「結果那個禁衛到死都沒有背叛……」夜明忍耐那陣哽咽過去,才能清晰地將那句話說完。「但我的母親與妹妹卻踐踏了他的一生。」
「青丘之國的皇太子在我面前流淚,要我如何敵視這個國家?」侜張擦去她的眼淚。
「我不會原諒青丘之國,但是妳真的需要我的原諒嗎?告訴我妳的志向吧!翏山夜明,妳答應我的『公道』到底生得如何?我侜張很有興趣見識一番。」
夜明張大雙眼,五官分明的臉龐不見任何懶散閒逸,被淚水洗過的黑眸如寒星般射出冷光,淚痕在風中乾涸,站在那裡的戎裝女子是一頭真正的猛獸。
「待我登基之後,青丘將無貴人、國民、野民之分,所有生存在這裡的人狐,都是我的子民。」
「妳在自斷臂膀,但我喜歡這個答案。」侜張說。「若這是妳的真心,我當助妳達成心願。」
「即使時機仍不夠理想,但我想選在母皇殯天後儘快與狐閣結盟。」夜明篤定地說。
侜張不知何時又恢復那身白衣男子外表,騎乘在青翼豹爪的天馬上,仍然握著夜明的手,緊緊不放。
「現在就跟我走,證明妳想與我結盟的誠意不假,妳應當不反對來我的地方逛逛。」侜張再度提出夜明從來不曾想過的要求。
「現在?」夜明隱隱約約覺得侜張的話含有其他意思,但她還需要更冷靜才有辦法想清楚。
「只要三天我就放妳回來繼續當這勞什子太子,不過這三天內妳只能是我的夜明,禮尚往來囉!」侜張深深地凝視她,直到夜明心律不整,下意識移開目光。
但天狐永遠都少算了一點青丘太子回報給他的反應。
「那就只把我帶走吧!」在侜張拉她上馬的同時,夜明冷不防變回本相,只見一頭霜天色的美麗灰狐叼著白玉簪撲入他的懷抱。
弓箭佩刀與衣甲零散地落了一地,侜張本能反應先是接住夜明,貨真價實地愣了一下後才朗笑出聲。
「我真服了妳了!」
天狐仍以長袖包覆住一絲不掛的夜明,然後單手牽起韁繩示意青羽飛上半空隱入雲霧。
青丘太子與天狐的親密互動落入一雙陰毒冷怒的暗綠眸子中,濃厚的烏雲封閉了青丘之國上空,大雨密密地打在都城屋瓦與野民所居處的泥地上,那人看著水漥中的模糊倒影,雨水忽然沸騰化為白煙,地面上只剩下一塊焦土,再度被雨滴染成深黑。
※※※
狐族貴人青牙再度上千石之峰與薄姬密會,樓閣在空中看來幾乎隱沒在雲海中,灰白月光籠罩著霧氣瀰漫的天井,登堂入室的青衣貴族顯得神幻無比,但他的神情卻不帶一絲旖旎,甚至可說有些肅殺之氣。
青牙悠然張望,五官平整如蛋或凹凸不平如石塊的假偶侍者分布在湖殿內外,偌大一處世外桃源,唯獨青牙的腳步聲仍然存活。老舊木頭在縫隙呻吟,輕柔足音伴著青牙進入薄姬的閨房,如此隨性熟悉,猶如關係匪淺的愛人,但青牙知道,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是,甚至不是臣屬或敵友。
只是同為青丘之狐,各安本分,卻是青牙單方面地強求有所交會而已。
「這個地方陪伴妳的存在終於不剩半點活物,我的殿下,何事讓妳變得更加脆弱?就像雞卵裡的雛兒,連點沙子都不能接受,非得要殼裡乾乾淨淨不可。」
青牙和薄姬都知道,那些侍候的僕人不是來保護薄姬,讓她依賴,而是薄姬留著其他耳目來警戒自己不能大意,妝點門面,隨時保持清醒。猶如足掌下的針,不會令她喪命,卻會刺痛她,讓她不舒坦,可以讓薄姬看起來比較正常。
死於安樂,生於憂患,只要有其他懂得思考比較的生靈同居在千石之峰上,這裡就不會是薄姬的安全避風港,等同跟都城鬧街沒兩樣的公開場所。
現在,她的道路都清空了,這個嬌貴的第二王女又將做出何種行動?
「今天你無法惹怒我,青牙。」薄姬歪在玉雕躺椅上冷笑。
「是嗎?特地密召青牙前來有何要事?殿下當知青牙此時已是夜明殿下的人,於情於禮都不方便出入女子居所。」他刻意義正詞嚴的推拒更像挑逗高不可攀的王女。
「我要你的心,那是唯一對我有些用處的東西。」薄姬說。
「那物事不是早已交奉殿下,妳總笑那是不值錢的鄙陋廢物。」青牙淡然答道。
「字面上的意思,你可以自己來,或者由我動手。」
頃刻之間,第二王女臉上滿是漠然,即便是嘲諷的冷笑也像從未出現過。
「您的想法太過危險,但願只是想想而已。」
青牙舉袖遮住彎起的唇弓,此舉卻順利惹起薄姬的怒火。
「我青牙一族體質特殊,血有劇毒,倘若以心臟為餌合藥,哪怕是那位殿下也承受不了。」
青牙爽快地挑破了薄姬的陰謀,如此笨拙而冒險的計策,簡直就是自殺之舉,除非……她有後盾。
不可能是狐女帝,因為一開始欽點夜明為皇儲的就是她,後來也一直穩固著夜明的地位,擺明了要讓她的長女繼承江山,相比之下,薄姬在狐女帝的計劃中,則是一個能夠與妖力高強的狐仙或本國貴人通婚,延續翏山狐血脈的工具,這是朝廷皆知的事實。
所以就算薄姬被擺在千石之峰的祕境上多年,如同塵封的精緻娃偶也沒人介意,畢竟薄姬的使命就是成為讓某段政治聯姻錦上添花的高貴新娘。
看來青丘要興禍了。
「不需你這個廢物來嚼舌根!」
薄姬眉心一陷,微抬起右手想要發難,但還是放下了。
或許第二王女不希望日後回想成為帝王的偉業經過,卻是得到她失態擊殺這個狐族男子的回憶,一直被低賤的青牙玩弄,薄姬必須在最後占得優勢。
青牙這時只是直直地凝視著她,彷彿要看破那張貌美如花的少女面容下的複雜感情,即將弒親的罪惡感,滾燙的權力欲望,以及許許多多糾纏難分的矛盾痛苦。
水袖末端順著薄姬一手拋出滾到青牙足尖前,露出閃著銀光的銳器,匕首造型奇異,通體浮出一層冰氣,絕對削鐵如泥。
青牙彎腰拾起匕首,拿在手裡掂量。
八歲時青牙隨母親第一次到千石之峰拜見第二王女,他只是個小陪客,因此被警告不得亂闖後,就放他在薄姬的湖殿外玩耍,他在開滿紅花的岸邊遇到一個穿著霞色重裳,和他差不多年紀的貴族閨女。
當時他不知道那個閨女就是薄姬,青牙看見王女的真面目,脫口而出評了句「醜八怪」,薄姬拂袖離去,不屑遮掩也不耗一字怒罵譴責,徹底的高傲。
但他從此忘不了那個眼神狂怒倔強無比的小女孩。
「雖然,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妳當我是陌生人一樣,但我知道妳沒有忘記我。」
那時青牙就決定,哪怕終身無法得償所願,他也要跟隨她墮落下去。
「薄姬姑娘,妳愛我嗎……」
他從不在乎她的容貌,暗中追隨著孤獨的王女,多年之後才蒙她首肯,得到不必敬稱的特權。
「我會永遠記得你。」薄姬簡短地說。
「那也足夠了。」青牙苦笑著,將匕首送入胸口。
「妳什麼惡毒的話都說得出來,就是不對我說謊。別太在意瘋子的話,或許妳會遇到愛妳護妳的存在,不是只能這樣幫妳的我……」
我不在以後,誰來陪伴妳呢?
薄姬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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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30 13: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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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10)

夜明的寢殿大門深深閉攏,卻聚集著一群揹弓持刀的衛士與幾個氣質裝束格外高貴的中老年貴族,這些青丘中舉足輕重的貴人皆是不同狐系的頭領,法力高深的妖狐,但集合眾人之力還是被擋在夜明的結界外。
「哎呀,諸位大人深夜至此有何貴幹啊?嗯?皇宮裡應該不能夾帶私兵?禁衛大哥們怎麼不見了呢?」一個瓜子臉大眼睛的美麗少女無聲無息地從他們背後出聲,眾人頓時回身警戒。
「人類!」
「是夜明殿下近來寵幸的人類女子!」
「拿下她,好使殿下答應啟門!」
穿著桃紅蝶翼重衣的少女立刻被刀棍包圍,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嗯?」
「夜明殿下被魔族迷惑,閉門不聽我等勸諫,妳這女人莫不是魔族送來的穢種?」一個眼露凶光的老臣子道。
「我等青丘大業豈容敗壞!」
「你們是說給我聽,還是給在場的聽眾留個傳述句兒?」少女好脾氣地歪著頭笑說,但一字字都刮黑了眾貴人的臉。
「果真是賤人!動手!」
「是是,我和夜明殿下比較熟,就由妾身去通報殿下吧!若查明真有企圖敗壞青丘大業的不軌之徒,就將『他們』的皮毛給剝了,剁尾倒吊在城門口示眾可好?」
少女說完輕揮舞袖,一陣大風從殿門湧出,將眾人逼離庭院,結界沒有變弱,竟然還擴大籠罩半個皇宮,將其他狐妖強行排斥出去。
太子所居的露殿還是靜謐如昔,門扉不曾開啟,但少女卻視若無睹地穿越,一踏過殿門舞袖長襬便自動縮短褪色,變化為潔白如雪的袍裳襦褲,少女也成了眉目如畫的俊美青年,赤足踩在黑色木質地板。
殿門之後還有一面紙糊透光的格子門,外表看似脆弱,卻是夜明的防衛中最可怕的一重,能使外敵精神迷亂,但侜張還是輕輕地拉開了。
「夜明啊夜明,妳明明不傻,軍權在手,單槍匹馬要撂倒這些連結界都進不來的造反傢伙也不難,為何好好的儲君當成這樣呢?」侜張看見躲在被子裡的人歎道。
夜明還是沒有回應他。
侜張走到夜明的矮榻旁,看著連頭臉都躲入被子裡的太子。
「鬧脾氣了?原來最強的結界為了防我設在被子上呀!」侜張戲謔地說,但夜明毫無動靜,顯然是刻意要和侜張作對。
「發生什麼事?」
不再捉弄她,侜張語氣認真地問。
「為何不見我?」
被子上的結界貨真價實,夜明也打定主意不說話,自從共遊狐閣後,香齡的事也算了結,侜張不計較這段恩怨,兩人約好結盟之期,各有各的事忙,細數來竟是別後第一次見面。
「夜明,我可要動了。」
一連問了好幾句都沒有回音,侜張不客氣地將手伸進棉被縫裡亂摸,卻摸到了濡溼的觸感。
「妳哭了?」
但天狐抽回手時卻染了滿掌鮮紅,血色反常的豔麗,卻散發強烈腐臭。
「夜明!」
侜張變了臉色,強迫掀開夜明賴以障身的被子,卻見青丘太子僅著單衣,衣上都是她嘔出來的血痕印染,髮亂臉汙,甚至連起身都無法辦到。
「侜張……」她發出微弱的呼喚。「實是不想讓你看見這樣的我……」
她的妖力也非常微弱,顯然是拚死維護著結界的完好。
「鬆鬆勁吧!我已來了,沒有存在能越過我的限制。」
侜張俯身貼著夜明蒼白的臉頰低語。
「為我留點力氣,撐下去。」
夜明長睫顫動,流出一行淚水,短暫地昏了過去。
※※※
侜張沒浪費時間詢問夜明緣由,他當機立斷截斷夜明妖力發散,避免她繼續耗費力氣,替以自己的結界,試圖穩住夜明體內紊亂的氣,調查她嘔血不止的原因。
夜明再度醒來時,發現侜張已替她淨完身,換上乾淨的夜服,連繫帶和腰帶也打得整整齊齊,唯獨包著她的寬大袍裳是侜張的衣物,此刻他只穿著短上衣和襦褲坐在旁邊替她梳著長髮。
「何種毒藥?」如果侜張解得了,他就不會問出這句話,如果他不覺得自己能解,便不會徒然浪費時間。
「你讓我喝了什麼?」夜明只覺得一股火燎的刺痛加入折磨她的眾苦之中。
「我的血。」
「霸道……真人或天狐,哪一邊我都消受不了啊……」夜明苦笑。
對尚未脫胎換骨的妖族,天狐的血哪怕不算毒藥,也不會是救命金丹,跟生吞火彈沒兩樣。
但她的確沒繼續吐血了,只是侵蝕她生命的毒並未消失。
「妳還沒回答我的話,夜明。」
侜張執起她的長髮一下一下扒梳著,仍帶著溼氣的青絲於是在青年掌心裡化為一泓亮滑無比的黑漆。
「我從毒裡感受到極汙穢的業力,即使是我的血也燒不完那些業。」
「『碧魂』,那是處決王族用的毒,也是翏山氏造的孽,這毒對翏山狐,無解。」
夜明仰看著天花板喃喃道。
「竟以叛國極刑待我,如此折辱我翏山夜明……」
翏山狐因妖力強大,壽命亦極長,稱帝之狐往往不會輕易退位,因此出現了迫不及待的王子、王女,或旁系想要取而代之的宗族叛亂,有種毒藥為了一勞永逸殺死這些力量強大的妖狐,同時起警戒後人之效,被刻意地創造出來。
碧魂以多種專剋翏山狐體質的藥物、穢物加上最禁忌的一味君藥,天生體含劇毒的青牙狐心臟調合而成,等於處決一名王族,便要一名青牙之狐陪葬,而為了確保碧魂的最佳藥性,君藥挑選的必定是妖力最高、正值青壯年的青牙狐,也就是族長或繼承者。
同時又以青牙狐自願赴死,斷氣之時祈禱碧魂作效所釋放的咒力最強。
「毒物或許有解,但我翏山一族對青牙一族造的孽,青牙一族以命換來的地位與代代繼承的恨意,無法可解。」
夜明感到她被侜張扶起枕放在他的大腿上,一隻手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龐。
「告訴我凶手是誰?」侜張輕柔地說。
「你何必問,無論要我回答哪一個名字都很為難。」夜明在他的指尖滑至她的唇瓣時低不可聞地回答。
能對青牙狐下令的只有青丘帝狐,而能從夜明的死直接得利的就是第二王女,一是生身親母,一是手足幼妹,或許這比碧魂還要毒殺夜明的心。
閉關待死的現任狐帝如非下令者,至少也是默許,貴族膽敢如此囂張,恐怕已有明確的擁護對象,不僅夜明不再是必要的,反而是肉中刺。
冰雪聰明的侜張一瞬就想通了夜明處境剎那翻覆的原因。
「是我。」
他的輕佻人類玩笑,他張揚的邀約,讓青丘太子入了狐閣,讓夜明成為眾矢之的。
夜明想要清理的青丘汙穢,卻比她想像得要聚攏快速,先發制人,即使已經位高權重的夜明,竟然連踏出第一步的機會也被剝奪。
正因為是皇太子,代表青丘的翏山夜明,她的第一步才非斷不可。
「不,無論怎樣內亂都會發生。我早就決定好,等我徹底把握權力,要主動去找你,狐閣之主啊,青丘再不改革,遲早自取滅亡。我本以為相遇時機尚須長候,可你卻來了,比我期待的還要早。」
「沒有王族出來繼承大統,貴族叛亂,戰爭就會發生。求你,就這樣離開吧,給我的子民一條生路,拜託了。」
夜明只能要求侜張別追究下去。
薄姬……即使無怨,最後夜明還是生出了深深的惆悵,同胞血脈,撕裂時如此疼痛。
「妳會後悔嗎?我的夜明。」
天狐也會流淚,晶瑩的淚水順著侜張臉側滴到夜明頰上,像露水一樣冷。
「我很高興,你真是個可愛的人,沒想到我的身分和責任,還能得到一個知心伴侶……我愛你……」
聽見夜明的告白,侜張露出燦爛的笑容。
「長夜盡時,吾與君別,後會有期。」夜明靜靜凝視天狐的眼睛。
「我錯了,竟覺得妳不傻,情人間的約束也被妳說得彷彿軍中同袍沙場告別一般,傻狐狸,我可不聽。」
侜張不知何時移來夜明的弓箭,就在夜明面前張弓拉弦,羽箭穿簾而出,夜明只能看見侜張穿出袖口用力的手臂,以及未被手臂擋住的下半臉。
天狐的唇弓上笑意盡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由分說的堅決。
「我的血有多少,便為妳擋多久的業,天下靈藥有多少,我便讓狐閣去尋。」
侜張停了停,說出他的回答。
「願日星皆喪,萬古一夜,獨爾入吾懷中,為我照明。」
語畢,青丘之國東方結界石應聲碎裂,射穿結界石的羽箭順勢落向雲海低峰,插入石縫中,從該處爆發濃密黑霧,一路鋪天蓋地反湧向都城方位。
夜明雖不知外界情形,但也能感覺出侜張弄壞青丘的護國結界一角。
「壞了結界,我的徒子徒孫好辦事,東君敢從這裡過,我就射他。時刻喪亂,管叫泰山神如何派使者來勾魂?」侜張淡淡地說。
「你……萬一樹海妖物或魔界巡遊趁隙而入該如何是好?」
夜明挺身欲起,又被侜張壓了回去。
「別急,青丘結界是壞了,可沒空下,我只是想讓那些養在都城裡的廢物忙上一忙,免得他們來打擾。」
侜張的黑霧也有屏障隔離的作用,但他自然會放自己人進來。
不到半個時辰,從都城到外郭,乃至荒郊野外,到處都籠罩著連和誰擦肩而過都無法辨明的濃霧,多數狐民仍在睡夢中,只有城內巡邏的士兵和皇宮內預備謀反的貴人團夥見狀大驚失色,顧不得守在宮牆外攔堵夜明防太子逃脫,紛紛朝安全處移動,被迷昏或拘禁的太子派系人馬也試圖藉被懷疑是妖魔入侵的詭譎夜霧營救夜明。
「青丘不能隨我的死沒入黑暗。」夜明試著跟天狐講道理。
「他們已自棄光明。」
「那是我的子民,可否寬恕他們?」
「妳是妳,我只忙著續妳的命,沒想到其他去。」
侜張言下之意,就算青丘不見天日也只是剛好而已。
夜明無聲歎息。
「侜張,你在哪個時辰出生?」她換了個話題。
天狐盯著她看,總是不肯直接回答。
「為何問這個?」
「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隨緣而定,終有再續之時。不管侜張能否看見或拾取,翏山夜明的心花只為你一人而開,你只要明白就好。」
她仰望著天狐,笑容竟是如此滿足。
「在你誕生的時辰送我走,這樣每年你慶生之時,便得要為一個不怎麼聰明的傻狐狸灑幾滴淚了,就這樣約定吧!」
侜張沉默許久,才終於輕輕首肯。
往後直到夜明嚥氣的瞬間,兩人皆未再有過對話,也無須言語,只是靜靜看著彼此,彷彿兩朵並蒂的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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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4-1 02:4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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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11)

第七話 霧中花
阿德本想窩囊地混過七天,轉念一想,目前的處境真是生不如死,他也是有自尊的男人,就算任務成功卻要背著這個恥辱一輩子,阿德還不如去吃大便。
賭命回到皇宮,伺機咬薄姬屁股一口讓她當眾出醜洩憤也好,搞不好被打死還能提早解脫,天堂地獄都有交情的哥布林總不會讓他魂飛魄散吧!反正老闆夠大牌說不定還能把他拼回來,把薄姬列為奧客!
萬一服務生的工作還有轉圜餘地,阿德就辯稱他因為被變成狐狸,氣到急性精神病發作才咬人。
哥布林如果不買帳,那阿德就更有理由辭職了!客官您看看,夢想交易所的店員本來就不是人幹的工作!阿德早就夢想當著綠皮小矮子的面摔制服離職很久了──等等,制服是無辜的,阿德怎能虐待他的小心肝?還是改成摔抹布較OK
所謂的衝動決策就是這樣。
沒想到置之死地而後生,一旦被變成狐狸的店員主動找死,命運反而離奇地推波助瀾,阿德的進宮願望在短短一天內就順利到不可思議的實現了。
正當阿德在野外徘徊連怎麼回都城的路都找不到時,一隻枝箭唰地射在他腳邊,讓現在只是小狐狸的阿德嚇傻在原地,然後顯然箭術超爛的青丘貴族就從草叢冒出來,前後距離大概不會超過二十步。
「哎呀,我還以為是隻野兔。」高級紈褲子弟代表的那個貴人搔搔華麗的冠飾帽纓,但他繼續盯著阿德看,似乎沒有高抬貴手轉身離開的打算。
阿德已經體會到,如果你是不會變人的狐狸,你就該死,因為這裡的狐妖不認為自己和狐狸是同類,反而會因為長相有類似之處感到不悅;如果你沒投對胎,爹娘擁有優秀血統,你也該死,這就是青丘之國的現實。
「三民主義……吾黨所宗……」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腦袋裡大概有條回路燒壞了,他萬般沒辦法之下,竟然靠後腳站立嗚嗚汪汪地唱起了中華民國國歌,果不其然,貴族妖狐眼睛一亮,將阿德視為奇物揣在懷裡歡樂地回去了。
起碼這個有錢妖怪不會窮酸到營養不良需要動物性蛋白就把他給煮了,阿德自我安慰地想。
不知幸或不幸,當日撿到阿德的妖狐貴人就得輪班進宮當值,薄姬統治的青丘朝廷很少處理國事,但規矩還是規矩,一些甫成年的貴人青年在父執輩的穿針引線下得到清貴的封號,便得在固定日子裡進宮等待狐女帝召見或任務分配。
事實上,不受薄姬青睞或資歷尚淺的年少貴人會先被集中在一間大屋子聽候差遣,通常是無事可做,皇宮便分配几案座位讓他們度過這段無聊時間,這樣的設計通常是便於文書處理或泡茶下棋使用,飲酒是萬萬不可。
年輕人怎可能正經八百地枯坐到水晶沙漏計時結束?這些天之驕子們當然是各出奇招好排遣無聊,想辦法偷渡奇珍或寵物進宮對號稱「蹲官牢」的同伴獻寶。
「瞧,小生今日到邊境狩魔,不意得了此物,區區一隻畜生,竟能出口成調兼作案上舞,可真是有趣!」
「晚南兄該不會是從都城攤子裡淘來的,故意號稱自己親手獵得吧?」
「那可不!諸君也知這等劣物不得見於都城,乃是上不得檯面的違禁品,一旦城衛發現漏網之魚還得立刻擊殺,在下可是涉險博各位兄弟一笑,再說此物與我有緣,親我得很!」那名妖狐得意洋洋地說。
「瞧牠一身黃土色,我決定叫牠地哥兒,來,地哥兒,快表演你的拿手絕活!」
阿德一時聽不懂妖狐們的對話,反應慢了好幾拍,那名叫晚南的妖狐臉色立刻一變,阿德開竅了,自動跳上矮桌面開始表演。
正當阿德快在哄堂大笑中崩潰時,抓到他的狐妖總算想到要去解手,阿德趕緊裝出亦步亦趨的依賴模樣,眾人也不以為意,就讓阿德跟著貴人離席了。
好在貴族裡總是有這種無腦白痴,真相信阿德會忠心耿耿地守在旁邊,沒把阿德貼身抓到馬桶上一起獨樂樂,完全將阿德當寵物的妖狐只是把小狐狸放在脫下來的外衣上,命令阿德乖乖候著。
話說妖怪貴族上廁所的方式真是與眾不同,上完還要順便洗個澡換套衣服,梳好頭髮薰個香才算是個標準流程,這些混吃騙喝的死小孩當然是想能摸魚就摸魚。
阿德才沒那閒功夫等對方慢慢完事,他躲在衣服堆裡,這些王公貴族專用的廁所當然不會反鎖,好方便僕役進進出出服侍,閒雜人等也不敢亂探頭探腦,阿德覷了個空子立刻溜出去。
走在深宮大院裡,阿德不像昨天剛醒過來時那麼無知,即使萬般小心,還是隨時可能會被逮住,但現在已是豁出去的心情,沒想到還能進到皇宮,能做多少就算多少,為了對薄姬復仇!
阿德順著牆腳走,藉著樹叢遮掩發現一處老鼠洞,洞小到不足以讓阿德通過,但他的腦袋還是人類,豈會不懂得動腦筋?
阿德先扒鬆土,拖出兩塊磚,又繼續挖到能鑽過去的程度,心一橫往牆的那頭進攻!
皇宮裡竟然有座大湖,起碼以阿德的角度是很大的,他似乎到了御花園之類的地方,四周霧氣迷濛看起來沒什麼守衛,阿德暗自慶幸。
水面上鋪了很多黑木曲橋,簡直就跟葉脈沒兩樣,使得湖也不那麼像湖,人們走在媲美巨型迷宮的木橋上,橋底還可以讓扁舟划行。
憑直覺他猜測,愈古怪的風景表示離大人物愈近,當然更是危機四伏。
蒼茫水氣,漆黑的橋與深色水面此時都融成一片,阿德卻在幻覺般的風景中看見他原本不期待存在的背影。
侜張!
不可能的!狐狸怎麼會在這裡?這不是他死對頭的皇宮嗎?
但阿德哪還能想太多,也不管那個白衣青年是否真的是天狐化身,還是薄姬養來意淫用的後宮男狐,他立刻衝過去攔住馬上就要沒入霧裡的人。
「汪嗚!」阿德急忙求救!
「你好呀!小朋友。」
白衣人笑瞇瞇地停下俯視阻擋他前進的不速之客,眼神一交會阿德就知道他真的是侜張沒錯!能激到阿德光看到本能就想抓狂,世界上只有一頭狐狸!
『快幫我跟店長說!我被他客人陰了!薄姬違反交易公平!她想殺我!』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耶!」
侜張歉然地說,蹲下來一手友好地輕搔小狐狸的後腦勺,他的手掌簡直可以把阿德現在的狐狸頭顱整個包住,像橘子一樣捏爛,阿德下意識後縮,侜張則抽回手順勢起身。
「嗷!嗚!啊啊!」
阿德拚命試了各種音調,奈何他不懂正宗的狐狸語,目前的樣子又完全沒辦法說中文,侜張轉身欲離,無論他為何來到青丘之國,都不會因一隻從沒看過卻毫不起眼的淡土黃色小狐狸浪費時間。
阿德情急之下只能咬住侜張後襬,拚命想停下狐仙步伐,這時不巧有陣大霧被風吹來,完全淹沒橋面,阿德聽見布料撕裂聲,然後張力猛然消失,阿德跌到一旁,只剩一片破布被他叼在嘴裡。
侜張懶得計較,用劍割斷衣襬免得被青丘之國的野狐狸糾纏不休,然後就這樣走了。
※※※
侜張──哇靠就這樣給他走掉了!
被拋在湖上黑橋的阿德心急如焚,偏偏迷路不知如何是好,在飄著濃霧的棧橋上東走西顧,不意又來了個熟面孔。
胡相爺……喔不!他是說暗雪,刀靈理髮師怎麼會在這裡?還是薄姬的口味多到連中年帥伯伯都有?不過實在好像啊!
繼侜張之後,暗雪是阿德唯一的希望了,聽說刀靈跟人類拿香拜拜的神明差不多等級的厲害,還是侜張的朋友,應該會願意幫阿德的忙吧?希望他不會又要亂剃毛之類!但這時候阿德已經顧不得捍衛自己的毛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毛不長!
阿德立刻加速度衝向出現在對面橋上的暗雪,然而等他抵達位置後,人影也早就不見了。
「嗚……」阿德想要破口大罵,奈何這具狐狸身體因為飢餓和疲勞,只能有氣無力地哀鳴。
不!他本來就已經下定決心要靠自己了,現在也沒有比之前更糟!早知道繞著湖岸過去就好。
不管那是哪個神明,只要也看薄姬不順眼的話,拜託幫幫他吧!阿德才不想讓那個薄姬以為他怕了,就算他只是個沒有法力的人類,被變成更弱小的狐狸,阿德也要證明不是仗勢欺人聲音大就是正確的,他就是要臭罵青丘之國的妖狐老大!
不知是否祈禱作效,阿德悶頭亂衝,居然也到了對岸,但他還來不及高興就被人一把提起,不是侜張或暗雪,也不是之前那個想把他當寵物養的笨蛋貴族,而是一個妖裡妖氣的美男子。
「嘿,真是難得,我們放出去的小狐狸自己跑回來了。」
阿德雖然不記得所有妖狐的臉,但憑直覺打扮也能猜出對方是薄姬的後宮,昨天在大殿上見過阿德變成的小狐狸,不清楚阿德的來歷,但知道薄姬想搞死他,所以樂得幫忙虐待阿德。
阿德不知道,這些從出生起就因家世不錯,貌美迷人又喜好權力和優渥生活的妖狐,矢志以進入狐女帝的後宮為生涯目標,因為那裡的確是全青丘最安全、最豪華且令人稱羨的樂園。
既然你不想帶兵打仗,也懶得建功立業,活著不就是為了錢糧享樂?與其鑽破頭去表現,受困於經驗輩分不如老人,想要的位置已有人盤據不放,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取而代之,不如捨棄一些本就不想要的尊嚴,善用自己的青春。
誰敢說帝狐的眷寵是以色侍人的廢物?何況他們多少是有些特異本事,只是懶得正經營生罷了,更有些妖狐是本就好色,知道薄姬蒐羅眾美在後宮,也想私下偷分一杯羹,索性來當薄姬的入幕之賓,只要不做得太明目張膽,狐女帝也不太計較。
男男女女在薄姬眼皮底下過著淫亂歡悅的生活,無形中也讓後宮更添一股無憂的風味,或許薄姬將這些妖狐男女彼此間的愛恨情仇當成娛樂並不追究的道理便是如此。
這就是清貴的頂點,也是阿德從來就不可能明白的,青丘之國無數歲月累積而來的一種扭曲價值觀。
這個後宮於是變成另一種小世界,在這個小世界裡,一切新鮮事都會被放大,包括一頭被薄姬神祕帶來又逐出的小狐狸,為何此幼狐會被狐女帝注意?為何帝心如此厭惡此狐又不索性滅了牠,特意放出宮外任牠逃生?
這個男寵想不出名堂,但頗知要邀功也不該亂邀的道理,於是拎著阿德找上那群玩風弄月的同伴,萬一出事也好推搪。
阿德被他像捏破抹布似抓到一群千嬌百媚的美人中,到處擺著桌椅,放有鞦韆和各種玩具、賭具的天井,看來是薄姬沒舉辦活動或召人陪伴時,姬妾男寵們排遣無聊的地方。
阿德又痛又怒,卻拿對方沒辦法。
「青牙奔,你怎麼又把這小玩意撿回來?不怕觸怒陛下?像你那祖先一樣……」
馬尾男子用扇子在胸口比了個剜心的動作。
「赤尾,你是嫉妒我家的透大人能夠得到重用吧?我青牙一族的使命到底與你們這些製器打雜的後裔不同。另外,那件事不是你我能夠議論的,還是閣下覺得有趣呢?」
撿到阿德的男寵笑中帶刺地還以顏色,頓時馬尾男子臉色不佳拂袖離去。
「唉,一回來就吵架呀!」另一個女人仰躺在石桌上貌似乘涼,卻衣襟大開,雪白長腿曲支著桌面,慵懶放蕩地調侃著。
「浮銀姊姊,我在湖橋那發現這小畜生,看似牠還想往我們這兒來呢!」名叫奔的男寵解釋道。
「你還想獻給陛下?」薄姬已明令不讓他們殺小狐狸,卻又把牠給丟棄了,顯然可不喜歡這頭小動物。
「倒不是,只是為何牠會在這兒?光看著這廝我就不舒心,還不知這畜牲有何陰謀,因此帶回來給諸位研究研究。」奔又捏住阿德的穴道,頓時全身又痛又麻的阿德只能眼泛淚光等著看這群語言不通的妖狐對話。
「哦,這倒有意思。」女狐挺起上半身,露出瑩白的肩膀和大半滑玉胸脯,深深呼吸吐出香氣,化成一聲誘人的輕吟。
「想來陛下是不會介意我們傷傷牠毛皮的,這小狐狸似乎沒有外表那麼簡單呢?」這名女狐以同為女性的特有直覺發現薄姬對阿德的殺意,只是卡在親自動手有失身分,但浮銀和青牙奔一樣,不想貿然當這出頭鳥,於是也跟著推波助瀾。
頂多一人一下,討個趣味,薄姬就算不滿意他們的做法,實際上也沒有一個誰需要負全責,何況浮銀認為薄姬就等著看他們對這小狐狸的處置方式,同情反而會遭禍。
「就算不小心玩壞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再把牠醫到能動便是。」其他妖狐也過來湊熱鬧道。
「我身上剛好帶了把削笛膜的小刀,有誰想用嗎?」
妖狐們立刻就地取材,尋找能在阿德身上取樂的現成刑具,阿德就算聽不懂,看也看懂了,他開始瘋狂掙扎,卻被不知是誰的鞋子猛然踏壓住後腳,那一腳險些要把腿骨踩斷。
阿德用力爬抓著石磚,連指甲都撓斷了還是無法掙脫。
感到有樣尖銳冰冷的物體抵著脊椎,阿德寒毛直豎,恨他連叫罵幾句的能力都沒有就要被施酷刑。
「嗚啊!吼!」阿德轉過頭張嘴就想咬人,不管咬到誰都好,他才不要這樣虧本死掉!
四周忽然變得很安靜,踏著阿德的腳和武器都消失了,阿德早已嚇得淚眼模糊,只見眼前一片白花花,接著有雙手伸入小狐狸腋下抱起,將阿德攬在胸前拍了拍。
「小朋友,才一會兒沒見,你怎麼又被欺負了?就說哥哥我很忙呢!」
侜張的聲音!
阿德趕緊扭動身體想要抬頭看更清楚,豈料卻被一團衣袖蒙住。
「乖乖喔!否則我不方便帶你一起辦事哩!」侜張說。
不知道為什麼,侜張的話阿德就能聽懂,他連忙趴著動也不動,就怕侜張嫌麻煩把他丟下。
雖然侜張認不出阿德,大概又是同情心氾濫吧?
阿德也不知道本來有很多妖狐盤據的院子為何忽然變得極端安靜,但是侜張出現救了他,雖然很丟臉,阿德竟因為感到安全整個放鬆下來,現在要他自己走路大概也腿軟無力。
侜張就這樣帶著阿德走著走著,直到一處氣氛讓他毛骨悚然的地方。
應該是室內,阿德被蒙著頭看不清楚,但一點點薰風從衣袖縫隙透進,立刻讓阿德產生狂打噴嚏的衝動,雖然他拚命強忍,還是不小心抽搐著打出一個噴嚏。
忽然間他卻聞不到那種味道,難道是侜張好心掩護?
「你終於主動來見我了。」薄姬的聲音。
「為什麼?」青丘女帝的聲音帶著苦痛激昂的顫抖。
「把我那人類小友的一魂一魄還來。」侜張道。
「沒想到……你還是如此無情,那人類到底又什麼好?」薄姬強自鎮定的語氣已然維持不下去,只能像妒婦一樣失控低吼。
「我調查過了,這個人類不是夜明的轉世,他只是個沒干係的魂魄!為何你要護著他!」
「哈哈!翏山薄姬,看來妳永遠不會懂了,可歎!難以相信妳和夜明有血緣關係。不是沒干係,他比妳好多了。嗯,也不能這樣說,是無從比較,一邊是朋友,一邊才是沒干係的存在。」侜張說。
他們一用古老的語調對話後,阿德就半句也聽不懂了,只恨此刻制服不在身上。
「我就是不還怎樣?我要那個低賤的人類魂魄殘缺,以畜類之身慘死無法轉生作為不敬我之罪。」
「喔呀?難道妳就不是狐狸了?」侜張貌似平和地刺中薄姬最介意的原形問題。
天狐在為夢想交易所店員講解青丘狐刻意與野狐切割的心理,用了人類曾經把黑人不當人看的歷史情節比喻,當時的阿德一秒就懂了。
那種睜眼說瞎話的優越心態在店員旁觀覺得非常莫名其妙,因為明明就是一樣或至少關係密切的種族,但當事人卻能理所當然地切割,並深信不疑。
阿德不懂他們到底談了什麼,但他聽見薄姬居然哭了,阿德不禁大感快意,不愧是侜張,逼人抓狂的技術是超一流的!
「我恨你!」薄姬喊道。
「隨妳高興。」侜張淡淡回道。
在阿德看不見的時候,天狐從腰側拔出一把刀柄雪白無護手,透明刀身只剩下半截,冷冽如冰的奇刃,侜張一手抱著懷裡的小狐狸,橫刀向著薄姬。
然後阿德聽見玻璃粉碎的聲音,一股冰冷霧氣滲入侜張的袖子包圍著他,頓時阿德感到左手傳來那日車禍被樹枝貫穿,鑽心刺骨的灼熱烈痛,阿德在疲倦昏沉中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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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4-2 21:5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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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12)

一覺醒來,阿德發現自己終於變回原來的樣子……並沒有那麼好的事情。
阿德的左手,或者說左前腳還是陣陣抽痛,本來變成狐狸後不痛了,還可以活動自如,現在卻是要命地一次發作,鼻尖傳來溼涼芬芳的觸感,矇矓視野中出現一片近距離放大的青綠苔蘚,阿德只能無力地靠在苔地上,敏銳地感受到柔軟的綠色地毯底下是堅硬岩石。
他在某處很高很冷的陌生荒地上,眼前是濃得化不開的白霧,毛茸茸的白霧──等等,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毛茸茸?」阿德低叫,然後猛然回神。
他能說話了?
雖然還是狐狸的身體,他卻聽見自己的聲音,但不是從嘴巴發出來的。
身畔繞了圈柔細溫暖的銀白長毛,阿德還看見疑似爪子的堅硬物體,光是一枚爪子就幾乎和他一樣大,順著爪尖往上看,超乎阿德想像的巨大猛獸頭顱懶洋洋地枕在交疊的前腳上,見阿德醒了,鮮紅舌尖飛快在嘴邊溜閃而過,讓小狐狸渾身發冷。
圈著他的是天狐的長尾巴,阿德早就聽說過侜張那根很大,但他沒想到居然有兩根,而且什麼部位都很大啊啊啊!
阿德震驚地看著足以把他壓成爛泥的爪尖,隨便在地上爬條溝就能輕鬆掩埋現在的阿德。
「阿德,終於醒了嗎?」雪白猛獸吐出熟悉的嗓音,更讓夢想交易所的店員無法逃避現實。
天狐徐緩地撐立四肢站起,兩條裂尾在空中飛揚如虹,小山般的軀體同時遮蔽阿德眼中的天空,阿德無意識地發抖著,人類貼近妖怪或神的本能反應。
天狐侜張,那是真正的「異物」,不在人類的常識或幻想中,阿德也從未期待會看見的存在。
下一秒天狐躍入霧氣,被留在苔蘚岩地上的阿德只能無助地抬頭,捕捉返回原形的侜張在雲霧交融的蒼茫水氣中若隱若現的跳躍身影,直到天狐活動筋骨滿意了,無聲無息地降落在阿德面前,玉白無垢的腳掌輕輕踩上凝結露水的綠,那樣巨大的神幻生物,舉動卻靈巧如飛鳥,彷彿天狐就是霧與風的化身。
這一切都像是夢境,阿德舉起小腳爪想拍醒自己,他只能呆呆坐在原地。
不是青丘之國,他又到了哪裡?
「歡迎來到我家作客,阿德。」天狐總是能洞悉阿德的想法。
「這裡是狐閣?」阿德只能這樣猜測,但他極目所見僅有一片被雲霧包圍的岩地,不是在半空中就是山頂上,半棟房屋也沒看見。
「是的,當時那樣的情況,只能先把你帶來這裡了。」侜張如此回答夢想交易所的店員。
「什麼情況?」阿德看侜張又趴了下來,話說狐狸的他感覺跟人形完全不一樣,如果說人形的白衣美男子在人類眼中是雌雄莫辨的誘惑,天狐的他根本壓迫感超強!如果侜張一開始是用這個樣子來交易,阿德一定拔腿就跑!
「你的魂魄被薄姬分離,帶著業障的一魂一魄更和薄姬的業黏纏不放,然後剩下的部分連同肉身被薄姬以妖力變成狐狸,很遺憾這不是打個響指就能變回來的事情。」侜張說。
「如果是幻術還好辦,阿德,你知道一部分妖怪是怎麼來的嗎?就像人類說的『突變』,有些生靈在愛恨嗔痴的貪婪中受到業力侵蝕扭曲,卻沒有透過生死關的解脫洗禮,於是在娑婆世界中逐漸妖化,這樣生出的通常都是邪惡醜陋,能力也不強的下級妖怪,或者是半妖。」
「現在的你雖然自己不想妖化,但卻受到龐大的業力影響和妖力催發,就像被高濃度的病毒感染一樣,薄姬又是變化系的專家,她要將沒有靈力還被業障纏繞的人類催生成一個妖怪可謂輕而易舉,但要治療這樣的人卻難上加難。」
「怎麼會這樣!」阿德頹然臥倒。
「目前姑且是把你的魂魄都拿回來了,但薄姬的妖力纏你纏得很緊,貿然拔除會傷到你的魂魄根基,就算變回人類也是瘋子或白痴。但如果不消除,恐怕又會是纏你幾輩子的業障,你就算願意當隻半調子狐狸也會很快死掉。」天狐抬起爪子輕點在阿德身畔。
「等等!到底怎麼回事?你先跟我說清楚!為什麼那時裝做不認識!你知道是我吧!」
阿德有太多想要明白的真相!但狐狸卻隨便就想跳過。
「我好像有看到暗雪!」
「是的,這次他也出手了,為了分割你和薄姬的業,暗雪本來不能到這種汙穢的世界,不過他還是想來幫忙,不然魂魄被薄姬扣留,區區人類的你可就真的永世不得超生。」侜張柔柔地說。
「你的業障本來就不弱,薄姬造的孽也不少了,要彼此吸引很容易,但除非是刀靈那樣的吉祥物,尋常妖怪碰都碰不得,我也不方便接觸,就是那樣惡毒的災力。」
就侜張的意思不是他沒辦法,而是不想和薄姬結因緣,惡緣也一樣,所以才讓暗雪來了斷。
「靠!」阿德忍不住大罵。
「原本我跟暗雪去找薄姬談判時不想讓你跟,以免你又被更多青丘之國的業障影響,盤據在薄姬宮廷裡的業不是只有她的而已呀!想說等你迷路完我們也處理好了,沒想到你硬是又跟來,也不能放著不管。」
阿德怎麼可能會懂侜張的心思!被那樣裝不認識丟下時,阿德整個人嘔死了!他真的絕望到啥都不在乎了!現在才告訴他,原來阿德還有救,但要救也很麻煩,這叫阿德如何反應?
「那……那要怎麼辦?」阿德的聲音跟著顫抖,他不想變成白痴,也不想當這該死的狐狸,魂魄不全是什麼感覺不用解釋他已經感受到了。
內在有一部分空蕩蕩的,那個部分現在靠得很近卻無法回來,只能附著在阿德的左手不斷騷動,他和帶著業障的殘缺魂魄中間還隔了薄姬的古怪妖力,魂魄無法融合,卻讓阿德感到舊傷復發的痛苦。
而且疼痛程度和沉重感也加強了,以前明明沒那麼嚴重,好像那些痛苦一進入到阿德身體裡,就準備腐蝕感染更多地方。
「因為暗雪得馬上趕回奈落池淨化,還得要跟追著他跑的『業』戰鬥,所以由我先幫你化解大部分,但你事後一定得到暗雪的店讓他幫你徹底修剪薄姬沾染給你的業力,我和你說過了吧?夢想交易所對你來說職業風險太高了。」
聽著侜張的話,阿德只能垂著頭。
但他還記得當時自己在奈落池裡的回答。
『我這條命是你和青都撿回來的,不管在夢想交易所還是其他地方遇見再多會影響我的存在,我不在乎!因為我已經賺到了!』
當時他的確是這樣想,現在阿德也沒後悔,因為他的想法還是沒變。
不管N輩子以前自己的前前前前世做了什麼錯事,他會因此付出代價的,但是他不會為了這輩子沒做過的事情內疚,代價要付就給他付吧!左手不能動也無所謂!但是阿德還是想要活下去。
活著,努力下去,說不定下輩子他就可以還得比較少,下下輩子就還清了,這樣難道不好嗎?
「那個,你……你怎麼會知道我被薄姬那樣了?」阿德結結巴巴地說。
再怎麼遲鈍也能感覺到,侜張是為了救阿德才到青丘之國。
「你們開始交易的第一天,制服就回到夢想交易所裡,店長也就知道出事了。」
喔喔!他的好制服,不愧是幻想商人出品的制服,沒被薄姬剪爛燒掉還能回店裡通風報信!
「不可能是哥布林讓你來救我吧?」
「嗯,店長說他不想隨便跟客戶翻臉,就算是地球生物還是客戶。」侜張很配合地說出讓阿德臉色跟著綠掉的答案。
反正店員就是不值錢的耗材沒錯!
「不過,這次的事情我也有點責任,加上我答應過青都要保護你,所以就來找你囉!」巨大的天狐看著阿德說,阿德不禁有點鼻酸。
「那你怎麼和薄姬談判的?」阿德被蒙在侜張的袖子裡,狐狸的對話也聽不懂。
「這個嘛,夢想交易所和薄姬做的交易是用一箱財寶交換阿德你七天的工時對不對?我跟店長說也不用麻煩了,我直接和薄姬交易你剩下來的時間,原本的交易就當已經完成。」侜張解釋道。
「她肯答應你?侜張,你付出什麼代價來交易我的工時,不會是那個吧?」阿德知道薄姬就是愛慘了侜張,才會拿他這個區區一個平凡人類開刀出氣爽一下也好,那樣一來,侜張該不會委屈自己滿足薄姬,答應要跟她約會吧!
幹!雖然侜張生得一張桃花臉,阿德平時光是看到就會起雞皮疙瘩,但如果他因為長得太好看被變態狐女帝纏上,還因為要救阿德就跟那個薄姬約會,阿德也氣炸了!
不對呀?阿德記得最後他聽到薄姬哭了,他以為侜張是去找薄姬嗆聲的,畢竟之前他已經為夜明的事跟薄姬劃清界線,難道薄姬哭完還硬是耍賴嗎?
「你想到哪個呢?阿德。」天狐笑著問。
有一頭巨大的狐狸對著你笑,還能看到他尖銳的牙齒和紅色舌頭,而你連塞人家牙縫都不夠時,阿德沒有哭著跑掉已經很厲害了。
「沒事,你直接跟我說。」
「噢,我『請』她跟我交易,薄姬答應了。」
「不然?」阿德繼續追問,他知道侜張一定有但書。
「不然我就要討伐青丘之國,揭發翏山狐謀殺儲君,統治者荒淫無道的真相,然後廢除翏山氏的帝制,另外讓別種狐妖當老大。」為了讓阿德好理解,侜張愈說愈白話。
「哇咧!你還真的這樣說喔!」阿德滿臉風涼地自責他果然是想太多。
侜張這頭老狐狸怎麼可能委屈自己賣笑!按照夢想交易所的規矩,代價必須用交易的形式轉移,還真的是交(ㄨㄟ)易(ㄒㄧㄝˊ)!
等等,按照侜張剛剛的說法,侜張以前的愛人夜明的死因,就是青丘上層下的毒手了,阿德以前沒聽侜張直接承認,可能是他認為沒必要對阿德說到那麼詳細,但是被薄姬交易去惡整之後,阿德多少能感覺出這些狐狸過往的愛恨糾葛,夜明死了,薄姬上位,被她統治的青丘變成這副德性,天狐侜張談論青丘的語氣態度……
即使不懂推理,光憑感覺也知道薄姬是罪魁禍首!
「侜張,你以前說自己是青丘之國的叛徒,但你和薄姬不算同一國吧!」阿德終於想起來哪裡奇怪了,叛徒是指曾經親密友好,至少是從屬,後來有一方背叛的關係吧?但侜張也談不上背叛青丘之國,不如說他還容忍很久了。
論地位天狐也高級多了,看見侜張的原形,沒有人會把他跟狐妖相提並論,因為一般人幻想的狐妖在天狐旁邊也像是可愛小動物。
第一次聽侜張談論青丘和薄姬的事時,阿德有太多無從理解的空白,加上後面話題和注意被轉移了,但阿德總覺得那段在奈落池中的對話有某個部分很奇怪,現在他知道哪裡奇怪了。
侜張不喜歡純種狐妖,他也不喜歡青丘,一開始這點就很明確,不是因為決裂才討厭,這樣他幹嘛說自己是叛徒?
「阿德,這很簡單呀!即使是現在,在我心目中,青丘的帝王仍然只有夜明,而我就算沒有違反約定,多多少少還是背叛她的心意,因為遇到那樣的事情,佛都有火了。」侜張說。
阿德默然。想想青都對自己的執著,侜張對夜明也有他們才能懂的情意,起碼阿德這個短命人類是不懂的。
「如果當初狐閣和青丘結盟,那麼青丘國政被奸慝把持,盟友為其清理是義務,國家敗壞,民生艱苦,盟友也當伸出援手。但狐閣與青丘當時差了一步,終究沒正式結盟。」
天狐也不避諱,將過往的錯過告訴阿德。
「但我和夜明之間倒是已經訂了盟約,可惜,她要求的是要我別管青丘,因為她知道我願意為她不追究,她是一隻聰明過頭的傻狐狸,雖然洞悉人心,卻不願意去防備親人的惡意。」
「侜張……」阿德只能為這段過去的故事歎息。
「但我也沒有完全做到不管,因為薄姬老是纏著我,青丘對狐閣也相當敵視,我有時候也不得不適當地阻卻他們。哎呀哎呀,幫與不理兩邊我都沒有處理得很好,說到底是沒有夜明的青丘我已經毫無興趣了。」侜張仰頭望著霧天道。
「話不能這麼說,這種情況誰有辦法啊!」阿德只覺得這團爛帳換成他來處理早就崩潰了,如果他有侜張的能力乾脆滅掉青丘之國所有貴族算了,省得薄姬這樣勾勾纏。
「但是夜明真正的心意是希望青丘之國不分貴賤都能得到幸福,這真的太理想了,如要辦到,一來必須清除青丘從古迄今的汙穢,二來還要有強力賢明的統治者,建立穩定的法統。夜明很清楚在她死後,我不可能還為青丘付出奉獻,所以退而求其次,希望我就看在她的面子上,別再與青丘為敵,一旦敵對,痛苦的永遠都是被搾取資源的弱小。」
侜張懂得夜明的苦心,也節制了他的憤怒,到頭來他選擇遵守和夜明之間的臨終約定,與青丘保持距離,青丘之國的興亡都不干天狐侜張的事。
但阿德的想法畢竟太簡單,侜張和夜明都很清楚,哪怕侜張清理薄姬在內的貪婪貴族為夜明討回公道,青丘之國也會爆發內亂,然後可能被其他妖族或魔族趁機占領蹂躪,最糟的情況是青丘就此消滅,變成荒涼樹海,生民死盡。
因此就算是腐敗的官僚機器,為了維持少數存在的利益,具有力量的妖狐貴族還是會經營這個國家,人民再痛苦還是能活下去。
這是夜明猝然被暗殺之際,萬般無奈下作出的決策。
「所以我明明知道夜明的希望,卻漠視青丘的腐敗繼續滋長,其中也有些無辜者在薄姬的暴政中受苦,但我不想為薄姬減輕她的報應,也不想跟她或以血統自傲的青丘有任何關係,我要她自食惡果,阿德,這就是我的業,你說這樣的我不是叛徒是什麼?」侜張說完冷冷地看著他。
「可是,你沒有錯啊!」阿德說完才發現冰涼的淚水已經順著鼻梁滴在綠苔上,同情這個字眼說出來太過淺薄。
「世間很少有明白的對錯,卻有無數叫人滅頂的因緣,所以緣分啊,還真得要小心翼翼地交易,阿德。」一片從白霧中飄來的桃花落在侜張腳背上,被他吹向阿德。
「世道推移,總有一天能結清的,現在還是先來處理眼前的問題比較實際。」侜張這樣說,看著被困在狐狸形體裡進退兩難的阿德。
阿德這才猛然想起,他過度沉迷在侜張的過去裡,竟忘了還處在大麻煩中。
為何侜張要建立狐閣?半妖或混血之狐的宿命與痛苦,那是一種窒息,就如同現在的阿德,他不是狐狸也不是人,想做什麼都受到限制。
當大家都說他是怪物時,他要認同誰是自己的夥伴?又還能愛誰?光是活下來就精疲力竭,甚至飢餓到不惜同類相食。
為何侜張還能無憂無慮地跳舞?為何青都還能那樣善良多情地等待?才兩天阿德就快發瘋了,他們又承受了多久,幾百年?幾千年?
「你是人類的孩子,跟我們不一樣,不用想太多了。」天狐用尾巴揮過阿德頭頂,降下的風就像在拍撫他一樣。
「可是──」阿德還是不平衡。
「為了大家,你得好好活著才行,夢想交易所就你這個店員而已,我們這裡也有不少狐狸說想去青都喜歡的人類那間店消費看看,你已經做出口碑囉!阿德。」侜張說。
「那我要怎樣才能恢復原狀呢?」既然侜張到刀靈的理髮店也只是修修髮尾,表示他淨化的功夫應該不弱才是。
天狐又露出更加明顯的笑容。
「當然是要我們脫光衣物,赤裸相貼七天七夜,用我身上不凡的力量淨化束縛你的妖力,可能有點激烈,你可以叫出來沒關係……」
幹!這句超像YY小說的對白是怎麼回事?
「等一下!這不是真的吧!」阿德慘叫。
對了,侜張現在是狐狸,可以說他沒穿衣服這件事很正常,至於阿德,制服早就飛走了,阿德只是逃避變成狐狸某種意味上也是全裸的現實,遲遲不願去想。
「你的反應總是那麼可愛,愈來愈期待下一步的模樣了。」侜張做出絕對有問題的發言。
「啊!」本想抗議的阿德還真的如侜張所願叫出聲,因為左手忽然跟著劇痛抽搐了數下。
「嘛,很累倒是真的,不要強撐著,睡一覺醒來就結束了。」侜張趴在阿德旁邊,普通地這樣說。
這兩天已經很習慣昏昏醒醒的阿德,真的就在刺痛與疲勞中又被侜張哄睡了,就像第一次見面在夢中的桃林,神識逐漸昏沉,終於落入朦朧黑暗。
但是有一點阿德不曾忘記,那就是天狐始終守在自己身邊,帶給他絕對強大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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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4-6 08: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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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13)

第八話 蝴蝶比翼
這次阿德張開眼睛時,先是看到正常的手指,再也不是狐爪,變回人類了,萬歲!
冰冷潔淨的露水氣味,柔軟茂密的多種苔蘚,濃霧與微微的風,身心徹底解放的空靈。
店員沒穿衣服,全身光溜溜,順手在身邊抓到一撮白毛。
「靠么──」
阿德像煮熟的蝦子般弓身蹲在地上,平常嫌長又懶得剪的頭髮如今阿德恨不得它多長幾倍,現在的長度連屁股都遮不了。
「侜張!」店員悲憤地大叫。
「怎麼啦?」天狐懶洋洋地應聲。
「普通這種時候都會順便連衣服一起變回來吧!」
阿德沒想到侜張真的直接放他全身光光連雙襪子也沒有。
「你之前穿的可不是普通的衣服,不過我已經派人去幫你拿衣服啦!等等就有了,我們在狐閣的結界外面,我住的地方比較偏僻。」
侜張一副他已經盡力負責的口吻,覺得阿德雞蛋裡挑骨頭。
「你、你該不會是故意的!」阿德毛骨悚然,連忙縮得更小。「制服就算了,你隨便給我一條布也好!」
阿德就怕侜張藉口要幫他拿制服慢吞吞,故意要他光著身子給自己欣賞。
「阿德,這麼說吧!如果我要脫你的衣服,可不用等你睡著,想試試嗎?」侜張的哼笑聲怎麼聽怎麼邪惡。
「才不要!」阿德回嘴。
「總之,你的衣服馬上有人送來,你要嚷嚷不停我就放你在這邊等先去逛一圈了。」侜張說。
阿德這才猛然發現,沒有侜張毛茸茸的尾巴遮掩,這片平坦又荒蕪的苔蘚岩地上他才是真正全裸,立刻緊抓住天狐掩蔽性極良好的毛皮不放。
但這還真像侜張說的「沒穿衣服貼著不放」,阿德快抓狂了。
總之先找點話題轉移注意力吧!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更彆扭了。
「那……侜張,你找過夜明的轉世嗎?」
回頭想想,他會和天狐搭上線,也是因為他的前世和狐狸有關係,青都找到阿德的緣故。
既然侜張和夜明過去是那樣無奈的分手,侜張又活了這麼久,去找找上輩子的愛人再續前緣也無可厚非吧?
「找過啊!不過沒有很刻意,畢竟無法強求。」侜張輕鬆地回道。
「我只在東勝身洲見過夜明的轉世一次而已,那一次的際遇很短暫,雖然東勝身洲的人可以活兩百五十歲,那裡也是一些羅漢居住的世界,但夜明的轉世只是個十歲小女孩,我們相處了一天,我下次再去看她時,她的村落已經被瘟疫吞噬了。」
「那她還記得你嗎?」
「不記得了,那也是好事,表示她的轉世很乾淨。」侜張微笑。
「這代表她會愈來愈超升,過去我是天狐而她是妖狐,往後,說不定我們會在很接近的層次裡相逢。」
「這樣子啊……」阿德果然不懂這些非人的想法。
「總之,轉世得愈遠,只要不是墮到無間地獄裡,通常離羽仙成佛愈快,這是修行的一種,像我這樣活得比較久的,反而進度會較慢,到底還是避不了造業。」
「不過你我會來到這個世界,也是因緣際會囉!」侜張說。
「另外,薄姬的事算我欠你的,這次你染上的業不能說是夢想交易所的問題,你說說想要什麼補償?」侜張看著店員。
「廢話我要衣──」阿德不假思索地叫出聲,忽然閉上嘴巴。
好你個侜張,故意挑他恢復人身光屁股的時候賠不是,想趁他緊張大意的時候隨便把賠償問題解決掉,阿德差點就被狡詐的天狐得逞了!
這可是個好機會,阿德一定要索取夠本的代價!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
……給我錢!
不不,這聽起來有點病態,他跟天狐才沒有什麼不純潔的關係。
……拒絕職場性騷擾!
很實用但也很悲哀,難道沒有比較有價值的代價嗎?
仔細想想,天狐雖然很威,阿德也的確很衰,但他到底能從侜張身上撈到什麼好處,好像真的也沒啥具體的目標!畢竟遇到危險侜張會保護他,沒事就嘻嘻哈哈地相處也就這樣了。
煩死了!不如侜張別提要補償這回事,讓阿德愛撿小便宜的壞習慣蠢蠢欲動,平白破壞劫後餘生的感動。
阿德深呼吸,冷靜下來。
有一件事其實他不是沒考慮過,但總是覺得自己太沒用而放棄了,如果是侜張的話應該有辦法。
「在青丘之國有一對狐狸兄弟,弟弟眼睛生病看不見,能治好他嗎?如果他們想離開青丘,可不可以把他們安置在比較好的環境?」阿德小聲地提出要求。
侜張靜靜看了他一陣子才開口反問。
「我從土靈那邊得知,你不是差點被他們煮來吃嗎?」
「那是……逼不得已啊!如果換成我也會做出同樣的事。」阿德撇撇嘴。
「而且他們救了我是事實,哥哥也是冒險把我從青丘都城衛兵眼皮下偷渡出去,弟弟又放走我。」
「我可以答應你,細節部分你還希望怎麼辦?」
「你幫我處理,做好以後也不用告訴我了,我只想確定他們不會跟我看到的時候一樣悲慘就好。」阿德簡單地說。
救星原來是要宰他來吃,被當成鮮肉按在地上綁住脖子的性命關頭,要阿德說不恨是不可能的!他到現在想起來還是會顫抖恐懼,像是某種烙印。
阿德討厭當時的情緒,既骯髒又黏稠,但他卻無法擺脫,被傷害的同時也被汙染,阿德知道他只能學著看開,不然就乾脆不要想。
但是,同樣強烈的悲哀和同情也讓他希望那對相依為命的妖狐兄弟得到幸福,阿德知道不是他們的錯,但他卻不想再跟那對狐狸有什麼交集,當朋友或恩人都不必要了。
「我明白了。」侜張這樣說。
「比我預期得慢呢!不過你的衣服還是來了。」天狐朝著什麼也看不見的大霧說。
YES!叫那個送衣服的快一點,我快感冒了!」阿德歡呼。
「好吧!這可是你說的,青都,阿德要你快一點!」侜張非常故意地揚聲呼喚。
「慢且!」阿德整個石化了。
「你你你沒說是要青都送!」店員舌頭打結,忽然要見到交換日記的本尊,給他一點時間心理準備不行嗎?
「還有誰適合做這件事呢?」侜張張嘴打了個大呵欠。
幸好霧裡的人影愈接近天狐和店員就變得愈緩慢,最後簡直是原地踏步,直到阿德都打起噴嚏才真正現身。
體態窈窕的布衣人款款走出迷霧,雖然穿著青衫,但身材看起來中性纖細,他手上捧著阿德相當眼熟的服飾,那是青都在他二十一歲生日時送的禮物,沒想到還特地去夢想交易所拿回來給他穿!
阿德非常小心地確定天狐的大尾巴可以遮住他,並且隨時提防侜張故意抽走尾巴害他走光的賤招,這才敢抬頭望向青都。
見個朋友而已!幹嘛緊張!大方一點!大家都是男子漢啊!等等,侜張上次說青都上次因為看破迷情哭得很傷心,又突破境界了,外表也和之前不同,那他到底是變成女生了沒有?
「阿德,你抓得我有點痛呢!」侜張歎了口氣。「青都也是,你就快點上前來吧!」
被他這麼一說,布衣人才低著頭走到阿德面前。
「你好,阿德。」
這是阿德第一次聽見青都的聲音,以前那次他沒印象不算!和他想像的差不多,很清澈好聽,人也是柔柔弱弱的,與其說像女孩子,不如說還沒脫離青春期的少年。
這就是活了快千年的妖狐?真是看不出來。
阿德現在只想先穿上衣服再說。
「請……請穿。」青都害羞地伸直雙臂,越過侜張的尾巴,將衣物遞給阿德。
阿德震驚地發現,疊在最上面的是他最近才下血本添購的Calvin Klein名牌棉質內褲,還是阿德最自負的黑灰色那條,青都也貼心地考慮到他只有右手能用的情況,按照穿衣順序把衣褲摺成一疊,放在第一動的當然就是內褲了。
冷汗從店員整個後背爆出來,到底是誰選這條內褲的?不管是青都還是店長都讓他好想死!
阿德也不是說不想穿內褲,但為什麼他和青都的初次見面是這樣子的開始?侜張已經忍笑到連尾巴都在顫抖了,阿德好想乾脆就拔幾撮天狐的尾巴毛下來洩憤也好!
店員忍住流淚衝動用最快速度套上內褲,起碼保護住重點部位的隱私。
「接著讓青都直接幫你穿比較快,你也不習慣穿我們這種衣服,反正都是男生,不打緊的。」侜張說。
天狐說到關鍵了,雖然阿德收到的生日禮服已經設計得很簡單,但從來都將穿衣當成苦差事的阿德,擁有全自動化的店員制服以後更是疏於練習,以致於簡單的禮服在他穿來還是像乞丐裝,離他幻想中的劍客風範天差地別。
「噢,好。」阿德只好呆呆答應,騎虎難下不過如此。
曾經在鏡子裡看過自己怎麼穿這套衣服的阿德,覺得那笨手笨腳的動作跟脫衣舞差不多,他決定還是不要在妖怪面前逞強。
知道青都還不是女生,阿德不知怎地鬆了口氣,畢竟他不懂和女生相處,雖然很想要女朋友,但想歸想,真的交到還不知該怎麼辦,而且他也沒考慮非人類的對象。
阿德猛然回神,在青都幫他穿衣服的時候想這些事好像怪怪的。
接著就好像幼稚園老師幫小朋友換衣服般快速流暢,阿德被指示抬腳套上褲子,穿好褻衣,接著外衣和圍腰也弄好了,結好褙子的繫帶後,青都變魔術般地按著縫線拉整造型,一下子就讓整套衣服整齊服貼,好像阿德平常就這樣穿。
現在已經不會不好意思,阿德只覺得看到某種達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就說青都的手藝很好吧!」侜張向來不吝於讚美自己人。
青都只是又低下頭,連客氣的謙詞都說不出來。
「來,送你們一程。」侜張說。
阿德還不懂侜張的意思,他就飄起來和青都一起落在雪白的天狐背上。
騎天狐?雖然很恐怖但又有種超爽的感覺……阿德的內心就像洗三溫暖。
「侜張常常這樣跟我們玩喔!」青都熟練地壓低上身單手扶著天狐背部坐穩,小聲地對阿德說。
還有抱在懷裡睡,舔毛之類,阿德聽說過了,用狐狸的樣子做出來只覺得很正常溫馨,偏偏侜張就要故意說得讓阿德想歪恐慌。
「請抓著我的袖子以防萬一。」青都也很客氣地傳來長袖,大概怕阿德不敢碰他的手,或者不想給阿德碰吧?
阿德連忙照做,他可不想從高空摔成肉醬。
大概飛了十分鍾,視野豁然開朗,雲海中出現許多以木棧橋或吊橋相連的大大小小浮島,古中國風的樓閣有的蓋在峭壁上,有的像神社似半藏在山腰樹林中,侜張選擇中央浮島降落。
原來這些浮島邊邊都有一段空曠岩地,上面不是長滿苔蘚就是草地花海,沒有密密麻麻的樹林,可能是怕比較弱小好動的狐狸被濃霧遮蔽視線不小心摔下去,走到這種平坦地形就知道要小心了。
阿德只覺得臀下猛然傾斜,天狐就將他們輕抖下去,青都也駕輕就熟地牽著阿德溜回地面。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內心充滿無言的感動。
天上的阿爸阿母!你們兒子今天終於坐到比龍貓公車還夢幻的天狐小巴了!
這段日子來被侜張欺負、吃豆腐、騙初吻、捲入麻煩生命危險的怨恨,在他看見狐閣夢幻仙境時也一掃而空。
「讓青都帶你參觀狐閣,我也陪你夠久了,先去休息梳洗,今晚好好開場宴會,再把比翼鳥也邀來助興。」侜張說完瀟灑地跳入雲海裡又不見了。
留下青都和阿德面面相覷。
「那個,青都,我從狐狸恢復成人的時候睡了多久?」安靜的小尷尬中,阿德是先開口的那人。
不會真像侜張說的過了七天七夜吧?
「侜張說,你從夢想交易所離開現在是第三天下午,你還會在我們這裡待上四天,因為是度假,不用穿制服,我們這邊的狐民大部分都會說現代漢語,請不用擔心。」青都用好聽但是過分小心翼翼的聲音說。
原來才過了一天,又故意嚇他!這個死侜張!阿德這才發現他已經飢腸轆轆。
「青都……」阿德像是確認似地喊出那個名字,果然妖狐微不可見地僵了僵。
那是阿德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說最最在意他的存在,那個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麼好的阿德,一開始覺得很麻煩又緊張,後來,卻是有點為對方難過的心情。
真正和青都面對面的時候也是,阿德本來覺得和暗戀自己的公狐狸見面會很彆扭,結果,卻是先感到內疚,因為青都戴著面具,阿德看不到他的臉。
「謝謝你送我生日禮物,還有,很多地方多虧你幫忙。終於能夠見面,太好了。」
沉默了很久,阿德才看見青都點了點頭。
「我也很想讓阿德來看看這裡。」他伸手舉向浮島內部,果然到處都有不凋的桃花林。
「說到這個,你製作的桃花茶真的很好喝!」講到吃喝阿德的語氣就雀躍多了。
青都好像在面具後輕笑了一聲,只是太不明顯了,阿德以為是錯覺。
「還有桃花酒、桃花露、果子乾、蜜餞、果凍、花浴和養生料理喔!」青都驕傲地說。
阿德一直以為修行就是要忌口,要忍耐一堆有的沒的規定,還要燒香讀經,如果這樣算修仙他也要!
你們這些狐狸在仙境裡專門開發農產品嗎?怎麼聽起來這麼快樂的感覺!阿德有點嫉妒。
走在古老整潔並長出些許青苔的碎石路上,一些半妖小孩子見到阿德來立刻躲進房子或草叢裡,果然人類還是不受歡迎,但也有一、兩個膽子大的看見他跟青都走在一起,好奇地跟在後面看。
「好多蝴蝶。」阿德被那些五彩斑斕的羽蟲吸引,看得目不轉睛。
忽然有隻巴掌大的白蝶飛過阿德腦門,圍繞著他頭上的桃花飛舞。
「等一下!那是紙蝴蝶?」阿德嚇了一大跳,發現那隻大白蝶不太尋常。
青都跟著抬頭探道:「阿德運氣很好,這隻蝴蝶不輕易現身的,通常選在下雨起霧或狂風暴雨大家都不出門的時候才飛出來,不過狐閣有新客人時也會吸引它出現。」
「為什麼?」阿德一看就被紙蝴蝶迷住了,有夠與眾不同,說是假蝴蝶,但卻比真的還要活靈活現。
「這是狐閣剛成立就在的蝴蝶了,侜張親手放生,關於這隻蝴蝶有個傳說,只要能捕捉到它,就能請侜張實現一個願望,可是多年來能逮到這隻蝴蝶的人屈指可數。」青都解釋。
阿德馬上伸手跳抓,大白蝶像是恥笑般故意飄下來在阿德鼻頭上一點飛走了。
雖然沒真的指望抓到,阿德還是故作不屑地哼了一聲。
聽青都的說法,他倒是對紙蝶習性瞭若指掌。
「你抓過嗎?」
青都點頭。
「你該不會……成功抓到了吧?」
雖然青都一副低調害羞的樣子,但交換日記裡無意中分享過的瑣事,總是讓阿德覺得這傢伙挺強的,侜張也說過青都不是泛泛之輩。
「是的。」青都承認。
「所以你對侜張許了什麼願望?」阿德好奇問。
青都舉起袖子遮住面具嘴唇,有那麼一瞬,阿德覺得他彷彿會化為蝴蝶飛走,不過青都還是好好地站著。
「阿德,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青都繼續優雅地往前走。
阿德留在原地,忽然發現他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
答案,他不是早就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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