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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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幻想商人(vol.7 商品目錄‧心肝寶貝 (5) [PG](哥布林老闆與鄉民小店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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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9-29 20: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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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小茶杯 (5)END

「這裡是哪?」阿德頭暈眼花,猛力甩了甩頭,眼前奇怪景象還是沒變。
世界風格大集合的房間,建築是中國式,地上卻鋪著中東的地毯和墊子、圓枕,頭上掛著紗製宮燈,牆壁上有掛毯和油畫,阿德在另一邊開放式的房間裡看見王子公主睡的那種四柱床,還有一堆洛可可風的精緻家具,上面擺著泰迪熊。
更多五花八門的擺設簡直就是博物館,不過令人安慰的是身邊物體尺寸正常了,至少不是誤闖大人國的感覺。
「某的洞府,平常某很少接待賓客。」大老爺從紗幕後走出來。
「我恢復了嗎?」
「尚未,別著急,好好讓某為你接風洗塵,最後會把露水交給你,這也是交易順序,某是東道主,可不願被說厚此薄彼。」紅灰髮少年懶洋洋的說。
阿德七上八下,到處尋找侜張,因為手邊擺設和天花板高度都按照目前的阿德打造大小,一瞬他竟然分不出自己變回來了沒有?
「侜張呢?」
「他先回去了。」大老爺很平常的回答。
「什麼?」
那頭狐狸就這樣把他丟下來?阿德不敢置信。就算真的沒危險,道義上也要陪到結束吧?
「爾等可以自由參觀,洗澡水在隔壁房間,菜餚等等就會上來。記得現在年輕人喜歡看東瀛的小人書,名為漫畫的玩意,在吾輩這也有些小孩兒鑽研此道,想看何種書籍對櫃子說一聲會幫你送來。」大老爺說完將菸管末端擱在一頭銅象頭頂敲了敲。
「這裡太棒了,為什麼有這麼多不一樣的東西?」阿德眼角餘光掃到還有小提琴,總統套房也比不上大老爺的房間。
「來過這裡的賓客返家或旅行時常常寄特產過來,大多是人類工藝,這裡許多樹木主人不愛人類之物,便全往某這兒擱置。」大老爺摸摸顏色古舊潤澤的木頭壁鐘,就是那種準點報時會飛出小鳥的夢幻時鐘,眼神甚是憐惜。
阿德不禁想,大老爺不愧是大老爺,面對沒常識的賓客也很隨和,送神木木頭製品不就等於送一般人死人骨頭,要收的人是怎麼欣賞?
「某不會跟前跟後,你可當在自家一般,李明德。若飲食不滿意,吩咐一聲撤換即可。」
「喔,謝謝。」阿德只能呆呆回應。
大老爺說完就走出去了,阿德甚至沒看到門在哪裡,他發現賓館裡沒有門窗,空氣卻相當清淨,通風效果良好。
店員呆立在怪異卻華麗舒適的套房中,半晌才脫力地跌坐在枕頭堆中。
「如果是幻覺的話也太真實了。」能聽見流水聲的不可思議神仙民宿!還有聯合國的骨董!
阿德努力壯膽繞了一圈。發現走道可以通到其他房間,但最後都會接回來客廳,活動範圍有限,建築物本身深不可測,只是以客人住宿規格來說已經很大又豐富了,甚至還有藝術品展示間和開闢天井的室內花園,種滿奇花異草,霧氣瀰漫。
透過不比巴掌大的洞口往上看,月亮正好出現在天井上,阿德靜靜欣賞了一會兒月色,知道他不按照約定乖乖被款待也不行。
反正不是自己的錯,店長也不能說他蹺班,阿德不如豁出去好好享受一番,難得的奇遇,還不用花錢!
「算了,先去洗澡。」阿德累到快睡著了,就算再多山珍海味也沒胃口。
「慢著!你故意無視我嗎?」小茶杯怒道。
「孤男寡女,你怎麼可以在淑女面前脫衣服?」
店員剛伸手拉開衣領,站姿也像萎縮的鹹菜,閉著眼睛放空,預備關閉營業模式。
「哪裡孤男寡女?制服和藍先生也在這裡!桌子上還有碗碗盤盤妳的同類!現在是晚上七點鐘,我的休息時間了!下班收工!」阿德抽搐著嘴角。
「真是,要怎麼猥褻一個杯子妳教我啊!」
「這是形式問題!你這沒水準的土包子!」小茶杯跳了起來。
「追根究柢還不是為了幫妳弄到露水我才會住進神木賓館!交易的人也是我,不然要大老爺把妳拿到外面等好了!」阿德噘嘴不以為然,他慢慢弄清楚小茶杯有多少斤兩,決定做出反擊。
「你好討厭!」小茶杯如果有腳鐵定已經不停跺地。
「順帶一提,我脫下制服以後就聽不懂英語了,不是敝店故意怠慢客戶喔!對了,請不要偷看男生洗澡,乖乖坐著才是真正的淑女。」阿德轉身朝放有洗澡水的房間走,不忘反將一軍。
「誰會看!那種乾扁的身材有哪裡好看!」小茶杯冷笑。
靠!這傢伙不是吃素的,果然阿德的直覺沒錯,小茶杯還真有可能偷看他洗澡!
經過沐浴梳洗,泡澡暖和身子後,阿德換上由大老爺提供的白色睡袍,看起來是不知幾個世紀前的款式,但沒穿過還很乾淨,此外又有淡淡檜木精油香氣,最重要的是套上去不用技術考驗。
阿德披散一頭溼髮,頭上蓋著毛巾胡亂搓了一陣,耷拉著頸背走向櫃子,打開櫃門查看,裡面果然有不少好料。
店員放下毛巾拿出一盤炒山蘇,流著口水鎖定下一盤要拿清蒸馬告鱒魚,四處張望,發現角落有張桌子便走過去,來回幾趟,遲到的晚餐也擺設停當,到底阿德還是不習慣直接在地毯上用手抓東西吃。
如果不是卡了小茶杯這個麻煩,有機會接受山神款待還真是很爽的一件事,這種神隱阿德願意多多益善。
「唉。」阿德不由得將剛才的遺憾想法化為溜息。
小茶杯雖暫時保持安靜,但渾身散發怨氣,讓阿德很難無視。
難怪幹服務業的私人生活很重要了,休息時間旁邊還有客戶,就算只是個小茶杯,阿德依舊很不自在。
「算了!我放棄,本來你就只是夢想交易所的員工,是對你有太多期待的我不好!」小茶杯跳到最高一顆抱枕上,自暴自棄的說。
阿德只好停止往嘴裡塞菜,跟著小茶杯的軌跡走回枕頭堆。
總歸最後還是有點好事發生,阿德還是不想讓氣氛變得太僵,他只是不喜歡小茶杯刁蠻的嘴臉,並非真的討厭這妖精茶杯。
「妳想想我的立場,我只是個普通人,一下子忽然縮小,還遇到蛇!妳覺得有趣的事情我並不覺得有趣呀!結果交易所也沒人看店,老闆回來一定又會處罰我,妳也準備要投訴我。」不知是否過往都沒人直白地跟小茶杯說出感想,阿德對她的白目任性非常感冒。
聽完阿德的心情,小茶杯還是默然無語,阿德只好坐在旁邊枕頭上,抓來流蘇抱枕墊在腦後躺下。
「說不定我只剩最後一晚可以享受了。」這句話有七分是賭氣,但剩下的三分阿德還真的沒把握。
「我怎麼可能會懂人類的想法?我是為了英雄才被創造出來的茶杯。」小茶杯忽然說。
「啥米英雄?」阿德剛剛拿了制服披在身上當薄被,猝然聽見讓他在意的專有名詞。
「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懂,讓人成為英雄,只有英雄可以使用我,這是多瓦夫主人賦予我的使命。我也是聖杯的一種啦!」
「噗!」阿德被口水嗆到了。「聖杯?很幽默。」
好吧!這不是吐槽點,因為小茶杯很認真,生氣地顫抖著,阿德於是收起笑容正色傾聽。
「真的嗎?可是妳只是讓人縮小,跟成為英雄有何關係?」
「自從千年之前亞瑟王崛起,尋找傳說中的聖杯造成英雄流行之後,為了惡搞人類還有本身是亞瑟王仰慕者的妖精製作出不少具有魔力的聖杯。」
「妳剛剛的確說惡搞人類,妳承認了!」他就知道是這麼回事!
阿德從昏昏欲睡中抬起頭,但小茶杯無視店員抗議繼續自白。
「為了尋找與爭奪聖杯,騎士們開始冒險競賽,只有勝利者可以成為英雄。」
「所以說變小和英雄中間的關聯是?」阿德不厭其煩的問。
「你們人類對英雄的普遍觀念是什麼?」小茶杯冷冷反問。
「這個……正義的代表,強大,勇敢,可以和邪惡戰鬥,保護善良的人們,大概是這些?」
「這就對了,每個民族,每個地方,每個國家都有不同的英雄,每個英雄在他攻擊的對象眼中都代表了不同的邪惡,所以可以打架的地方多了去。我的多瓦夫主人是和平主義者,所以讓人變小,那樣你不用殺人如麻,燒殺擄掠敵人的根據地也可以當英雄,誠然,你還是要面對命運給英雄的考驗。」小茶杯說。
「你不用和惡龍戰鬥,也許只要打贏一隻松鼠,也不用像奧德修斯(註)那樣飄流大海,池塘就夠嗆了!你可以利用機智做些好事,比如以前就有我的紳士利用縮小狀態阻止了謀殺事件,或者幫助小動物。這些都會被編成妖精的歌謠傳頌。」
阿德聽得張口結舌。
「只要你夠行,在我們的世界就是被承認的人類英雄沒錯,甚至還會被帶去參觀仙境,可以和一群漂亮美眉永遠生活在一起不老不死哦!」
「你不要小看那些聖杯,中世紀貴族騎士大都是些粗暴激動又好色的文盲,他們對聖杯可捧場了,才不會計較魔法的不合理!有的聖杯還可以讓男人變女人,有個鄉下騎士因此成功征服國王,解除領地戰爭危機!」小茶杯哼笑。
哇咧這也好恐怖,好哩加在阿德沒抽到變性聖杯!
「可惜我誕生的年代,騎士文化已經落沒,妖精世界也遭受浩劫,誰還會想編造歌謠?哪裡還有真正的英雄可以讓我們歌詠?在『後聖杯時代』,妖精頂多只是傳唱以前了無新意的故事,還互相抄襲。」
「幸好,還是有些浪漫主義或鍊金控的紳士相當信仰我們的存在,我會讓他們成為英雄,那些只有自己明白的挑戰,成功的人都變成了真正的無名英雄,而不是歌功頌德的那種『英雄』,他們後來的一生也都活得很自信快樂,並且喜歡鋤強扶弱。」小茶杯嚴肅地闡述。
「可是現在要找勇於面對命運的人不太可能了,反而是想利用我來賺錢或動不動只是自掃門前雪的家伙滿滿都是。已經夠了,我寧願以後讓夢想交易所來替我篩選,主動想成為英雄並且起碼能夠投入的勇者。」
阿德汗顏,他的確不想成為英雄,用盡所有能作弊的管道只求快點恢復正常。
在這個歌頌平凡就是福的時代,大家都不想強出頭,唯恐被人落井下石,每個人都在期待不存在的超級英雄創造奇蹟。
「我不是讓人青春不老,變成萬王之王的那種聖杯,但所有聖杯都會讓你超越自我,起碼我是不太會造成傷亡的那種。」小茶杯說完轉了半圈背對阿德。
「對不起,我誤會妳了。」阿德感到慚愧。
「等我恢復以後,夢想交易所一定會幫妳找到真正的英雄候補,拍謝我只是鄉民。」阿德頭一歪裝死。
哥布林怒氣沖沖殺上拉拉山治店員蹺班之罪的恐怖攻擊並未發生,這次店長出乎意料的寬宏大量,阿德也覺得奇怪,不過他總算順利地過完三天兩夜的招待行程,身心都得到極大的療癒。
中間大老爺也會出現陪阿德聊天,阿德從一開始的受寵若驚,很快進入狀況發揮阿宅擅長的嘴砲天分,和大老爺哈拉現在的教育問題和種族歧視偏見的無孔不入,意外發現大老爺很好聊。
最後一天下午,大老爺還沒出現,阿德有預感,他在神木賓館裡的休閒時間將要結束,主動著裝穿好制服。
大老爺拎著一個裝清酒用的日式酒壺走進來,阿德站起,不敢一直猛盯酒壺,於是屏氣凝神看著山神。
紅灰髮少年將酒壺往小茶杯中傾倒,壺嘴流出透明閃亮的液體,直至杯中半滿,大老爺即停手。
「喝。」
「在這裡?」阿德以為是要先外帶,另覓他地變身。
畢竟以阿德的現存模樣判斷,他看到的賓館應該很迷你,萬一阿德變回來會不會被擠死?
看著大老爺的表情,阿德知道他多慮了。
「好,我要喝了。」阿德拿起小茶杯湊向嘴唇。
媽祖娘娘保佑他不會再變成奇怪的樣子啦!阿德忍不住祈禱。
冰涼的露水流入舌上時,阿德才發現要嚥下露水不容易,倒不是露水很苦,他就是吞不下去,還要一口氣喝完。
阿德暗暗著急。
大老爺伸出手掌按著阿德的背,他忽然就喝得下了,咕嚕咕嚕一杯到底,然後醉意襲來。
『等交易完成,我就要被封印了,不知道何時才會再和人相遇,我希望有人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妖精和妖精的茶杯,不要忘記古老的世界是存在的。總有一天,或許魔法會消失,碰到我的人再也不會被變身,而是看也不看就把我踩碎。』
是誰在對他說話?
細細小小的聲音,越過朦朧的意識朝阿德訴說。
『不要忘了……我一直都活著呀……』
再度清醒時已經恢復正常大小,不過阿德發現他人還在神木賓館裡,花生米似的小茶杯被他握在手心。
「謝謝招待,我不會忘記約好的事情。」他對大老爺說。
「但是我得回去了。」
大老爺威嚴的頷首。
「看來夢想交易所是值得考慮的一方,若有緣,或許某會登門拜訪。」
聽大老爺這樣說,阿德才後知後覺懷疑起店長是放他出來做口碑,雖然因禍得福,但總覺得不太高興。
離開神木賓館的大門總算出現,阿德留戀地回望一眼身後,然後推開門扇,跨過門檻,發現他站在闃黑的公路邊,回頭再也不見大老爺和神祕蠻荒的森林風景,腳下是文明世界的象徵,柏油路。
「還要自己找路回去嗎?這邊哪裡叫得到計程車?」阿德吸吸鼻水,小藍龍掛在肩膀上,手裡拿著小茶杯,店員欲哭無淚。
黑暗中出現一個亮點,晃悠悠的接近。
──鬼火?
阿德後退幾步,光亮很快接近,店員正打算拔腿狂奔時,詭異的光芒已經追到背後。
「阿德,回去了。」燈先生說。
「原來是前輩,嚇死我了。」在什麼東西都可能出現的山上,阿德的膽子比花栗鼠還小。
「店長說你拖太久了,不太高興,命我過來帶路,這樣阿德能比較快找到門。」燈先生說。
啊,燈先生其中一樣功能就是引路。阿德想起來之前聽說的資料。
果然一百公尺外已經能看見店門模糊不清地出現在那裡了。
快走到夢想交易所時,手心傳來奇妙的感覺,阿德張開手掌,那兒已經空空如也。
燈先生停在店門口,投下暈黃的光線。
「『既然一起回來,別忘了幫客人開門。』店長這樣吩咐。」燈先生說。
「喔。」阿德於是快步小跑過去打開門,低頭準備目送小茶杯跳進來。
過了一會兒還是沒看到她,阿德正滿頭霧水時,一道白色身影越過店員走入夢想交易所。
不會吧……
阿德連忙跟在那個婀娜多姿的背影後,只見撐著蕾絲陽傘,帽子上飾有花菖浦的白衣少女施施然走入交易所深處,倏忽消失。
交易完成了。
※※※
註:荷馬史詩《奧德賽》的主角,也是特洛伊攻城中提出木馬中暗藏士兵偷渡計策的英雄,在特洛伊戰爭結束後遭遇神罰發生海難,經歷一連串遇見怪物的冒險返鄉之旅。
尾聲
據說,後來曾有這麼一段插曲。
「喂,人類小子!陪我喝茶。」小茶杯不時在交易所裡出沒。
她為何沒被櫃子鎖住,而且店長也放任不管,真是謎中之謎。
「饒了我吧!現在是休息時間。」阿德只想坐下來看新番動畫放鬆。
難道這就是小茶杯交易的代價?可以在店裡保持原形自由活動?也可能是她太盧了,阿德多少觀察出店長不太擅長應付女性的傾向。
夢想交易所主人眼不見為淨的結果,麻煩又跳到阿德身上。
「你就是懶惰不肯練習怎麼和女人應對,才會是顆萬年小櫻桃!」這句話豈止一針見血,簡直就是萬箭穿心!
這時候他寧願聽不懂了,可惜在交易所裡面,有時候脫下制服也無法抵制通譯效果。
「囉嗦!陪妳就陪妳!別偷看!」阿德走進浴室讓制服自動著裝,扭開水龍頭沾點水撫平幾縷亂翹的頭髮,然後臭著臉走出來。
「我這裡可沒有茶具,要喝就到店裡喝,『別調戲』小姐。(註一)」
「這裡不是心想事成房間嗎?我要喝『紅玉』,還要BOP(註二)的!」
「聽不懂妳說什麼。」阿德立刻覺得頭和肩膀萬分沉重。
「台茶十八號!你連家鄉的農產品也不知道嗎?要喝還是名牌比較好!」小茶杯說道。
「我沒概念的東西叫不出來,妳點吧!但給我適可而止。」阿德放棄了。
小圓桌,正港英式三層點心,冒著熱氣的茶壺,下午茶瞬間配置完成!順帶一提,桌子只有半個巴掌大。
「喂,這樣叫我這麼喝?」如果那些小茶具是糖果,阿德一口就可以塞下去了。
「我特別恩准你用我。」小茶杯傲然道。
「然後縮小被困在宿舍裡?謝了!」店員又不是白痴。
「別膽小了,現在的我只要念咒語就可以波啷波啷(『變大吧~』的妖精咒語)把你恢復原狀!」
「那妳之前是在玩我嗎?」店員冒出青筋。
「才不是!人家充電一次大概能控制三到四次的變身效果,上次的魔力還有剩啦!」
小茶杯反覆保證,阿德這才同意就範。
「真是,不知道是哪個倒楣的客人會來換走妳?」混熟以後阿德說話也比較不顧忌。
「嗯?這茶還滿好喝的。」碎碎念到一半,阿德張大眼睛,放下小茶杯觀察殷紅如寶石的茶水。
「沒禮貌!我的標準可是很嚴格耶!不准找不三不四的傢伙給我!」
「是是是!」
「其實人家也不是沒有心儀的對象。」小茶杯嬌羞地說,終於露出她找店員喝茶的真正目的,原來是要黑箱作業進行關說。
「那也很好,拜託不要再是古人和小說人物了。」阿德真心想幫小茶杯配對成功,他的生活壓力已經很大了,連用個電腦都老是被打斷怎吃得消?
「是哪位紳士有幸得到妳的青睞?」這年頭哪裡去生正統紳士?阿德有點懷疑。
小茶杯停頓了一會兒,大概讓她主動說出人名還是會害羞呢!
「阿德,幫我介紹絕對不敗英國紳士亞瑟‧柯克蘭閣下(註三)嘛!」
「那是不可能的吧!」
── 本篇完
註一:My lady音近於臺語的「別調戲」,阿德故意念錯。
註二:Broken OrangePekoe,紅茶等級中的碎橙白毫,手採一心二葉中包含新芽較細較小的部分並切碎處理,香氣滋味均更佳。
註三:國家擬人作品《意呆利》(ヘタリア Axis Powers)中代表英國的角色名字,特徵是粗眉毛,作者為日丸屋秀和,原為網路連載漫畫,後改編為動畫,特色是將世界上的國家擬人化所創作的短篇趣味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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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2 13:5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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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1)

第一話 暴戾的青春世界
接到你的回答十分開心,阿德,那件事我已經不放在心上了,所以請你也不用掛懷。提到興趣,我在狐閣的工作是整理書庫,閒暇時我喜歡用原形飛到穿過雲海的山頂石壘上獨自看月亮,也對煉製藥草感到興致盎然,可惜環境汙染的太厲害,許多藥草已經看不到了。
隨冊附上我自己做的花茶,可以舒緩工作疲勞的緊張壓力。
P.S.插圖裡畫的蛋糕看起來很美味,有機會再一起去吃吧!謝謝!
                                青都
拿到侜張轉交的一小袋花茶時,阿德對那真的是很迷你的小紗囊感到好奇,因為裡面的量頂多也只能泡三次,普通來說,會送跟試喝沒兩樣的分量嗎?還是裡面摻了啥超稀有的靈草仙花,所以只得三小撮?不過那帶著桃花異香的茶葉的確是很不錯。
「我奔波有功,總得抽點關稅是不?」侜張拍拍袖袋,奸笑著一溜煙消失無蹤,阿德追不上侜張,只好忿忿折回。
一打開交換日記,阿德立刻面紅耳赤,交換日記有個壞處,就是上次自己寫的內容一清二楚,就連他用原子筆畫的圖也是。
雖然青都客氣地放在「P.S.」裡面說,但這絲毫不能減緩阿德的挫敗感,他畫的明明就是小男孩和狐狸,到底是中了何種詛咒在狐狸精眼中變成蛋糕?
阿德試著把上次畫的插圖轉了三百六十度,他怎麼看都覺得是男孩和狐狸,難道他的圖也可以當羅夏克測驗(註)來用?這表示啥?狐閣裡面為了保持大家身材所以不准吃點心?
阿德穿好制服同時,將交換日記塞進抽屜裡。
真難以言喻的感覺,活到這麼大第一次有可以專心來往的朋友──不是學校那種你遷就我我遷就你大家和樂融融的小團體,居然是個狐狸精,而且還是公的。
阿德搖搖頭,把胡思亂想晃出腦外。
早上很無聊,終於有位人類客人出現,真是久違的阿德專門項目,他自然放空用親切的態度將客人引入店中。
但這個人類似乎不太一樣,因為店長居然想要親自接待她,這還是阿德第一次看到店長坐在女孩對面的沙發,女孩沒反應,很有可能看不見店長。
監督實習時間,雖然店長就在旁邊,但阿德還是要當他不存在獨立處理,壓力就是這樣來的。
客人很嬌小,只到阿德肩膀出一點,這是阿德難得能用普通男生視角看女生,推測對方身高可能只有一百四十幾公分,來到夢想交易所的女孩雖然穿著高中女生的短裙制服,外面卻穿著深灰色的帽T運動外套,看上去很陰暗。
放下帽兜後也只是個普通嬌小的女生,這句話意思是她不美也不醜,身材算是瘦,皮膚有些紅腫痘疤,眼睛很大,但黑眼圈很重,她的手一直緊緊抓著裙襬。
「歡迎妳來到夢想交易所,有什麼願望想要達成的嗎?」
雖然阿德這樣問了,對方還是不說話,只是全身抖個不停,彷彿店裡正在下暴風雪,阿德有點擔心。
「那些傢伙……我想要他們都死掉!」女孩緩慢但認真的詛咒讓阿德心底發寒。
「怎麼了?」
阿德看向哥布林求助,店長搖搖頭勾起一抹鄙夷的冷笑。
「很抱歉,本店只能進行公平等值的代價交易。」
「你是說我的痛苦比不上人渣的生命嗎?」宋倚君問。
「不是比不上,是不一樣的東西不能比較,因為其他人的生命又牽扯到他們各自的人生、家庭和親友,所以不能一起放在天秤上。」阿德想了想以後這樣回答她。
「而且敝店目前沒有保存妳想要的對象生命,也無法現兌給你。」
聽了阿德的話,兜帽少女低頭不語,然後又問道:「我的痛苦能當成代價嗎?」
「目前人類痛苦這項商品敝店已經收藏許多,店長不打算對外再收購。」阿德愛莫能助。
「妳可以考慮交換別的夢想,可以幫妳度過難關的代價,奪走別人生命的代價很重,也不是每個人都付得出來。」
這倒是很實際的,畢竟哥布林和正義沒啥關係,他當然不會負擔替天行道的衍生問題,如果有利可圖又另當別論。
女孩雖然很不開心,但還是不想就此放棄,過了半晌,又提出新的願望。
「我想要交換的夢想是朋友,我想要一個真正的朋友。」
「……抱歉,本店沒有這項庫存。」阿德無奈地低頭,又是問什麼缺什麼的情況。
「如果是『友情』的話,非人類的倒是有幾種,你想要龍的友情還是精靈的友情?你們可以在夢裡交朋友。」
「我要可以一起上學,一起聊天討論功課,假日出去玩,和我一樣的人、類、朋、友!我不想再一個人了。」宋倚君用力強調。
阿德又陷入困境,他看見店長的瞳孔閃著紅光,這下要糟了。
「妳一個朋友都沒有嗎?」阿德問出來才發現那句話常識上來說有點傷人,可能因為他以前也是這樣,結果不假思索就問了。
果然對方死命咬著下唇沒有回答阿德。
「抱歉……」
「我們的店員可以租給妳當朋友,只要妳願意付出代價,他會做到一切妳希望真正的朋友會有的條件。」店長忽然開口。
這個高中女生哪裡讓店長另眼相待呢?
總之阿德強烈地在意起來。
兜帽少女因此東張西望,想要找出聲音的來源,卻是徒勞無功。
「他?」
「我?」
阿德和少女顯然都不合彼此的胃口。
「既然我的店員失言在先,他又是這裡唯一的人類,勉勉強強算是符合妳的需要,我就特惠優待外借給妳,算是讓妳暫時體會滿足夢想的感覺吧!」店長懶洋洋地攤在椅墊上說。
「不然妳要離開也無所謂。」
「你要的是錢嗎?」兜帽少女對店長的提議產生興趣。
「我要那種垃圾做什麼?就用妳身上最廉價的代價交換,一天的生命換我店員一天的時間。」
神祕聲音在少女身邊環繞,她驚疑不定尋覓著。
「憑什麼說生命是我身上最廉價的代價!你又是誰!」
「妳生下來就活著,而且會一直活到死,難道不廉價嗎?就這樣,最多給妳換七天,畢竟我店裡也要用人。」
很奇怪,阿德知道店長不屑對人類客氣,但他又很重視夢想交易所的商譽,雖然對看不起的低階客人也雇用阿德來做表面文章,但他現在為啥會親自對那個女生提出交易建議?
「我要的是朋友!實際上站在我這邊的朋友,你能給我嗎?」少女質問不休。
「妳可以回去了,明天,妳會看見妳的朋友。」店長說完就要阿德打發她離開。
關上夢想交易所的大門,阿德繞回店面。
「店長,你想怎樣?你不是不希罕人類的壽命,而且才換那麼一點?」阿德覺得背後必有陰謀。
「明天你就去那所學校上課吧!當那人類小鬼的朋友,這是交易,其他我會幫你打點好。」店長看也不看他,清理著尖銳指甲。
「不是很好嗎?你有機會幫她了,人類找到機會就會欺負弱小,玩生存競爭遊戲,你們可以一起玩。」
「少唬弄我!你到底想對那個客人怎樣?」
「她只有提出願望而已,並不打算付出代價,所以沒辦法正式和她交易,既然她想要朋友,七天之內,你就去找到她能付出的代價。」既然是能走進店裡的客人,必然擁有可以交換夢想的某種代價,這是店長自己訂的規矩。
交易成敗還是會受到客人與店員,甚至是店長本身的意願而有很大的變數,所以阿德覺得一開始站在店面裡像小七店員那樣你買我賣直接結帳果然還是白日夢。
「既然你說生命都不能等價了,痛苦也不能,那你還期待她會拿什麼來換!而且你要拿我去換嗎?店長!我只是打工而已,我不賣的!」阿德嚴重抗議。
「廢話喔!你不用去幫我廣告拉客?我不是拿你的工時去交易嗎?有啥好抱怨的,無能的傢伙!」
總覺得被鑽約定漏洞了,阿德斜著眼睛恨恨地想。
「等等,店長,你不會要我去當高中生吧?我已經二十歲了,而且我高中功課早就忘光了說……」冷汗滲下阿德鬢角,他一想到要回到動物園裡就覺得有點噁心。
印象中他覺得高中生和畜生只是前者多了一個字而已。
店長露出險惡的綠色鯊魚笑容。
「需要什麼版本的教科書,自己和那房間要去,我會讓你帶得出去,菜鳥。」
如果他忍不住動手,絕對不是自己的錯。
混帳哥布林!
※※※
第二天清晨,阿德醒來發現他躺在家中床鋪,不是夢想交易所員工宿舍,而是阿德從高中起就獨自居住的公寓套房,父母意外喪生後留給他的遺產。
阿德猛然從床鋪上彈起來,拉開窗簾一看,對面是密密麻麻的一排高級學生公寓,他以前住的公寓只有四樓,現在這高度起碼有七、八樓,但房間的確是自己的,因為櫃子裡的舊內褲都還在啊!
阿德頹然抓亂頭髮,又在小客廳和廚房繞了一圈,終於確定這是店長幹的好事,別亂搬別人的家!
刷牙洗臉的同時腦袋裡陸陸續續擠進一些陌生記憶,就像硬記遊戲攻略,阿德明明沒經歷過那些事,不認識那些人,卻覺得自己從以前就過著那樣的生活。
他是李明德,私立希華高中二年五班的學生,座號是十六,座位是外向靠窗第五個,他的制服掛在房門後面,是淺灰白與黑搭配的西裝,課本在書包和教室抽屜裡,腦袋裡自動浮出今天有體育課必須帶體育服的印象。
阿德抱頭蹲下來呻吟,這個混蛋店長還真的幹了!他根本不想再當一次高中生,可惡──
※※※
註:羅夏克墨漬測驗(RorschachInkblot Technique),由瑞士精神科醫生Rorschach
1921年首創的心理測驗,提供十張對稱的墨漬圖案,以受測者的聯想結果分析其性格,觀察智力,或者潛意識內在衝突的測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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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2 13:5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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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2)

夢想交易所為了讓店員能立刻進入狀況植入的虛假資料,讓阿德非常不舒服,腦海裡莫名其妙多出人名臉孔和沒去過的場所記憶,不過他知道大致情況了。
客人叫宋倚君,在阿德看到的回憶裡,她真是被欺負得很慘,藏課本、椅子,命令去買東西,傳不好的謠言,上課被丟小紙團,還有堵廁所威脅要踹開門之類都只是家常便飯,甚至還時常被施加肢體暴力,她不敢反抗,只是默默承受。
這間私立高中位在山裡,一直到有公車經過的道路前的大片土地都是校產,偏日系菁英教育的學校,蓋得這麼偏僻,肇因當地山明水秀,阻絕娛樂誘惑,學生可以專心念書。
希華高中在臺灣不出名的原因,除了剛成立不久並獨立招生且有一定背景門檻以外,就是這裡的學生畢業後幾乎都出國念書,沒參加升學系統,加上家長都是請家教居多,希華的公子、小姐們也和補習班無緣。
這裡是富商和中產階級為了讓心愛子女避開龍蛇混雜和師資不齊的學校問題,不惜斥資設立的高中樂園。
希華高中又分成國中部和高中部,但國中部人數不如高中,也招收一般家境的資優生,提供豐富的獎學金,外加校內打工和企業實習等優待條件,好提高平均水準。
除了一年級強迫住宿以外,這些家境優渥的孩子畢竟不喜歡處處受限,因此學校旁又有學生套房以及出租給教職人員格局好又優惠的公寓,還有相關企業特地設置的商店,生活機能相當完備。
阿德根本沒法想像的世界,他以前雖然曾經聽國中老師說過,臺灣也有像《流星花園》那種誇張的貴族學校,而且沒背景的老師進去真的就是被捏好玩,出事情也會被搓掉,但他那時只覺得是班導編出來騙小孩子的笑話而已。
阿德換上制服時,胸口猛然一悶,無來由地想要逃避。
套好嶄新發亮的黑皮鞋,阿德彎腰踩踩地,順順褲管,站在鏡子前,很可悲地發現他和幾年前相比根本沒怎麼變過,頭髮也是個問題,不過希華沒髮禁,算了。
搭電梯到一樓,阿德走出去時發現身在高級社區,總之是觀念裡正常高中生住不起也不會去住的地方。
走在通往希華高中部的單行道,路旁種植鮮豔的向日葵和只剩葉子的阿勃勒樹,綠與黃襯著光潔的灰黑色柏油路面很惹眼。
好像不在臺灣裡,漂亮得很虛假,阿德這樣想。
有人跟蹤他!
「什麼嘛,你真的來了。」宋倚君提著書包,驚訝地看著阿德。
「我是人類喔。」以防萬一阿德還是先說明。
「我知道啦!我不管你本來是什麼,總之我用生命交換七天的試用期,你來當我朋友,是這樣嗎?」她盯著阿德再度確認。
「我知道妳的事情,妳可以不用自我介紹沒關係,可是我是第一次和女生交朋友,有要注意的妳再和我說。」阿德搔搔臉頰靦腆道。
「你……算了,我也知道只有七天不可能交到真正的朋友,而且你還是男的,總之你會陪我吧?」
阿德點頭。
「換成別人我可能沒辦法問出口,李明德,你看我這樣會討厭我嗎?」宋倚君握緊書包提把不安地問。
「我不討厭妳,宋倚君。」阿德老實說。
「我年紀比妳大,照顧小妹妹也是應該的,而且我以前也被人欺負過,我了解那種感受。」
聽阿德這麼說,宋倚君陰沉的臉總算露出些許友善。
「那去學校了。」
「對了,希華的功課會不會很難?我以前高中學的都還給老師了。」不過那個慘綠時期阿德也沒有心情和力氣努力念書就是。
「剛好一星期後就是校慶園遊會了,應該不會上什麼正課,因為大家都要忙活動的事情。還有你又不是這裡的學生,沒關係啦!」
聽宋倚君這樣說,阿德總算放心,而且這樣併肩走著,覺得她並不像昨天看到那樣死氣沉沉,甚至可以說就是個普通高中女生,誰也看不出她受到嚴重霸凌。
不自在地拉了下領帶,脫離校園之後又脫離人類社會的阿德還是覺得穿高中制服像在Cosplay,轉過綠樹成蔭的人行道,看見希華高中的校門,果然很有氣勢。
校門口豎立大型鋼雕作品,將希華校名變成抽象圖騰的立體表現,但是太藝術了,經過時偷瞄底下說明阿德才看懂。
邁入學校,阿德僵住,雖然眼裡看到的並不是過去他那間高中,可是裡面學生來來往往的畫面還是帶給他暈車般的不適。
深呼吸後,阿德側頭看向宋倚君,她的臉蛋瞬間刷白了,方才那個正常談話的女孩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木偶化的舉止。
阿德想了一會,走到宋倚君左方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前走。
進入二年五班時,班上氣氛很正常,同學三三兩兩坐或站著,宋倚君和阿德進去時有幾個人轉頭看他們,早自習還沒開始,其實現在才七點半而已,只是阿德想快點適應學校氣氛,會在路上就遇到宋倚君也是始料未及。
不過他也不喜歡最後才進教室被全班注意的感覺。
真的,看起來沒什麼古怪的地方,如果不是哥布林店長讓他看見宋倚君的可怕過去,他會覺得昨晚的客人只是一個比較孤僻的女生。
沒人和阿德說話,阿德在他們眼裡就是缺乏存在感的同學,這也是店長的催眠效果?
數學課阿德當老師在黑板上劃煉成陣,英文課是念咒語,他不時分心偷看宋倚君的情況,然後幫課本圖片加工改良,第一天回鍋當高中生的早上就這樣平安無事地度過了。
※※※
下午的體育課,如履薄冰的平靜終被打破。
阿德因為左手殘疾,被允許做完體操後不用跑操場,待在球場邊繼續熱身就好,雖然男女合班,但體育課還是分開上,男生打籃球,女生是排球課,阿德至始至終都和這種生龍活虎的團體運動無緣,也很習慣獨自待著殺時間了。
他看見三個女生走向在旁休息的宋倚君,圍著她說話,然後四人起身朝場外走去,那些女生早上沒出現,可是一集合去找宋倚君,阿德就認出來了,她們正是欺負宋倚君的主嫌。
阿德覺得不太對勁,於是也藉口要去上廁所遠遠跟著,結果她們到了回收資源垃圾的角落開始找宋倚君麻煩。
肩膀被推了一把,宋倚君腳步不穩地退回原地,其中一個馬尾少女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舉起排球就往她胸口砸去,宋倚君不知是避不過或者不敢避,排球砸到人體時發出「碰」的很大一聲,連阿德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趕緊衝過去,並且用力大喊。
「喂!妳們在做什麼!」
少女們回頭射來的眼神讓阿德背脊一寒,那真是很像動物的眼睛,讓人想到盯著食物看的飢餓野貓。
宋倚君盯著阿德的視線一瞬也沒有移開,阿德知道這就是他的使命了,不過,換成現在的他,哪怕沒有交易也會挺身而出,這是他老早就想做的事情。
因為阿德的立場已經改變了,雖然很可悲,但恐怕沒幾個地球人的後盾像他的哥布林店長那麼恐怖。
阿德在接近時放緩腳步,卻繃緊五官,雖然過去找他麻煩的人多是同性,但不表示他對女生欺負人沒概念,而且女生動手只有更狠。
雖然以前因為班花找他聊天,害他被男生被報復尋釁,但看他不爽的人會自己來,這樣敵人好歹也控制在一個數量裡,惹到女生最麻煩的,就是她們會煽動原本沒關係的人一起做小動作。
「幹嘛?李明德,原來你在這裡喔?」
「田僑仔喜歡這個醜八怪嗎?你們還蠻配的。」
「對同學做這種事情不好吧?」阿德當然知道自己說這句話沒什麼用,可惜他不是帥哥,不然大概一個「滾開」就綽綽有餘了,但他總得要說些話來轉移那三個女生的注意力。
「哦──你什麼時候愛多管閒事了?我們有事找她聊,你不要打擾我們啦!」
另一個運動型的少女走到阿德面前挺胸與阿德互看,有如她的胸部能發射飛彈,青澀的臭男生該自動退避,她就是帶著排球丟人的領頭者。
十七歲的阿德遇到十七歲卻已經發育成熟的女生恐怕不知所措,但不是有一句話這樣說,女生的發育比男生早四歲嗎?所以現在也差不多打平了。
「我也有事要找她,妳們說完了沒?」阿德不客氣地瞪回去。
「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只是一個殘廢的娘娘腔,笨蛋!明天你就倒楣了。」
「妳叫什麼名字啊?我不記得耶,好好一個女孩子,把自己搞到這麼沒水準,還拿球丟人咧!乾脆我今天就去找訓導主任好了。」阿德吐舌頭做出不屑的表情。
「你──」少女果然一時回不出話。
「你要和宋倚君一夥,很好啊!反正她這個死樣子我們也玩膩了,插手我們女生的事情,你就不要後悔!」
另外一個女同學衝著阿德說完後,出奇不意推向阿德,幸好阿德有在提防,飛快退了一腳穩住平衡,眼角餘光閃過方才擊中宋倚君後掉在地上的排球,用腳尖一勾一踢,排球遠遠地飛了出去。
「不小心腳滑了。」別忘了,學校這種地方就是教學相長,女生玩排擠小圈圈,男生也有挑釁的招數,阿德又不是沒看過,這樣還算是客氣的了。
三個女生瞪眼睛,和阿德僵持不下,半晌,阿德忽然笑出來。
他發現自己根本走神了。
阿德想到,他根本不在乎這個頂多只會待七天的地方,人們對阿德的看法,女生也沒什麼了不起,反正同樣不會交往,硬碟裡的女神還比較好!而且如果他不怕她們,她們風度就掛不住了,只會原地搞笑,還不敢一拳過來!畢竟是女生,以為瞪瞪眼睛阿德就會吃這一套。
左手殘廢是事實,但他是不是男人脫褲子就知道了,還怕她們不敢看哩!
最好笑的是,店長給他設定的背景居然是田僑仔,公報私仇啦!
「笑屁啊!」
「妳鼻孔張那麼大好像猩猩喔!」阿德按著肚子愈笑愈開心。
「你說什麼!」被他指出自卑處的女生脹紅了臉。
「我的原則是不打女生,除非妳們先動手,別忘了,我還有右手和兩條腿。」
阿德還是笑著,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感覺也不太正常,但是有一種很輕鬆,飄飄然的氛圍。
阿德用冰涼的指尖按按眉心,提醒自己不要陶醉在這種衝動裡,這只是太久沒面對人群的生理反應而已,但他嘴唇還是帶著笑。
「神經病!李明德瘋了,不要和他浪費時間!」
少女們惡狠狠地瞪著他然後走了。
「你做什麼?你讓她們更生氣了!以後怎麼辦?」宋倚君張大眼睛,抓著阿德袖子說。「你沒有考慮到我會怎樣嗎?」
「我是妳的朋友,所以我站在妳這邊保護妳,這不是妳的夢想嗎?」阿德這樣回答。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想要的是她們都去死……」宋倚君頹著肩膀喃喃自語。
阿德想要輕拍她,宋倚君卻冒出強烈反應。
「不要碰我!」
「不、不是說你,我不喜歡被人碰到身體。」她不自然地按著手臂說。
「沒關係,我也不喜歡碰人。」阿德收回手。
「妳不用擔心以後的事情,不管我在這所學校做了什麼,七天後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她們當然也不會記得我,或者我和妳的關係,既然妳用生命來交易我的時間,這段日子妳就當放假吧!」
阿德不是不知道他的行為是火上加油,不過加到一個程度,火也會燒過來他這邊,這樣就夠了。
雖然他腦袋不聰明,也沒有格鬥本領,一下子只能想到這種笨方法。
夢想交易所買不到朋友,因為目前沒有客人把整個自己賣進來他們的店,只為了當某個人的朋友,所以宋倚君或許還有其他目前尚未察覺的夢想,可以靠她所擁有的代價去換取。
宋倚君抬頭看著阿德默然無語,畢竟只有她知道阿德的真面目,哪怕兩人之間存在那筆交易,心情上彼此還是陌生人。
「妳還要去上體育課嗎?」可能又會遇上剛才的太妹。
「不了,就這樣待到放學好了。我想先回去拿書包和換衣服,晚一點說不定東西就會被人拿走。」宋倚君蕭索地說。
「我陪妳好了。」
「嗯。」
阿德知道不管現在的自己或者宋倚君的處境,都不是能說改變就改變的情況,以前他也是想著掙一天是一天而已,這沒有什麼錯,然而也無法改善,因為就算阿德願意想開,找碴的畜生卻不是他不計較就會放過自己。
朋友,真正的朋友,阿德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加上「真正的」三個字,對他來說,朋友只有分是不是的問題,沒有真假。
難道這就是他以前一直交不到朋友的原因?
但至少目前他不害怕,可能是沒有啥好失去,不用再擔心畢不了業,自然比以前要鎮定,而且多活這幾年如果還沒學到經驗就真的遜掉了。
阿德翻開右手,看著被指甲掐入月牙狀紅痕的掌心。
除了恐懼以外,痛苦、悲傷、麻木、憤怒和暴戾的心情,這些充滿腐蝕性的老朋友卻也再一次地依附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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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6 23:3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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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3)

第二話 新的邂逅
宋倚君和阿德按照「當朋友」的交易內容,雖然蹺了下午的課,還是決定一起吃晚飯。
「沒關係,班導已經習慣了,除了我們也有很多人不在教室。」身為老鳥的宋倚君待在教室裡也不會比較好過。
據她說體育課結束的自修時間,班上決定挪來當製作道具和討論園遊會攤位,已經有同學主持,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參加,討論好就會把工作分配表貼出來,宋倚君目前的情況就是被動等待而已。
校外附近有間日式料理店,兩人穿著校服走進去。
「這裡的豬排飯很便宜喔!」宋倚君一離開學校後,又變成普通的高中女生,當然還不能說是活潑可愛,可是就是個正常人了。
有點好笑,被欺負的孩子又哪裡不正常了?
阿德拉出免洗筷,老闆娘送來熱騰騰的套餐並且對他露出親切笑容,冰涼一天的心總算有些溫暖。
「沒想到這邊也有平價又好吃的店,我還以為希華都是有錢人在讀。」不過現在很多學校都收不到學生,雖然是私立學校,但有錢人的小孩也沒想像中多。
阿德問過宋倚君才知道,原來希華還有不少並不是特優生,而是普通人家寧願花高昂的學費讓子女以一般生身分進來就讀,至於錢從那裡來就不是她知道的事了。
「老闆娘的兒子考上這裡,所以她就把店遷過來營業了。」宋倚君看來是常客。
兩人先是默默吃了一陣,話匣子才漸漸打開。
阿德知道,宋倚君也是一個人住在外面,這裡的套房都有一定水準,所以不算便宜,只是宋倚君看上去實在不像用度綽約的女生,她在說起物美價廉的餐點時有種發自內心的歡喜,也不以吐出「便宜」二字為恥。
「妳當初怎麼會想來念這裡呢?」總不會是學漫畫為了釣個有錢老公吧?
退一步說,真的待不下去也可以轉學不是嗎?
「我家收入很普通,可是我的阿姨很有錢,她從小就很疼我,雖然我成績平平,沒辦法考上公立名校,可是她還是想辦法把我送到希華,還負擔我所有學雜費和食宿費用,這樣爸爸媽媽也不用煩惱我的學費了。」她挾著米粒說。
「我不敢告訴他們我念不下去,以前表哥也是在這裡讀書,他成績表現都很好,後來出國也申請到很有名的學校。」
「而且……問題可能不是出在希華,而是我自己身上,既然這樣,轉學只是同樣的事情一再重複。」她望著醬油罐出神。
「妳說問題出在妳身上,為什麼?」阿德停止咀嚼,嚥下食物問。
「小學還有國中的時候,我明明什麼都沒做,但就是有人看我不順眼,散播謠言捏造一些沒有的事情,然後不熟的人也覺得我一定有問題才會讓某些人那麼討厭,你不覺得我缺乏討人喜歡的地方嗎?我有自知之明。」宋倚君垂眸看著碗內。
「而且,我也不想要討學校裡的人喜歡,所以這部分可能是我自找的。」
「那也不能當欺負別人的理由啊!」
「可以哦。」黑色瞳仁轉向阿德,幽幽地泛著光。
「既然你說你也曾經被欺負過,那你應該知道,其實欺負別人根本不需要理由,看不順眼就夠了。」
阿德無法反駁,事實也的確如此。
「可以調教活生生的一個人,如果她不聽話,就有藉口處罰她了,不管她做什麼都是白費力氣,哭也沒有用,因為除非她們膩了,每天都會遇到這種事情。」
「只要她還活著,還在這裡,就是為了服務她們存在的。」
宋倚君用第三人稱稱呼自己,為了不顯得太屈辱地解釋情況,卻不知阿德早就看過她的記憶了。
「一定是她哪裡不好,因為因為之前也有一個女孩子被欺負,可是她在全班面前崩潰大哭,老師安慰她,然後事情就結束了,輪到我。」
「我也哭了,可是大家都在笑,老師也不理我,還有人說我流眼淚的樣子很噁心。」
「沒有這回事!」阿德非常嚴肅地強調。
他想起曾經在自己眼前哭泣的小女孩菲,哭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化膿要好。
「所以我想試著笑臉迎人看看,對那些不和我說話的人表現得友善一點。」
「結果呢?」
「他們罵我白痴。」
胸口一陣刺痛,阿德真的能在宋倚君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差別在阿德的本性讓他在實驗「化敵為友的藝術」中不到半天就放棄了,他發現,自己恨不得將對方挫骨揚灰,根本沒辦法放下成見,特別當那成見有事實依據的時候。
「還真是兩面都不是人哪!」阿德只能這樣苦笑。
這就像是在堤防上挖一個小小的洞,然後經過的人都說洞那麼小,就算漏一點水出來也淹不死蚯蚓,但是為什麼這小小的不同,小小的不明白,小小的誤會,可以導出活生生逼死人的洪水惡意攻擊呢?
「好久沒這樣和人說話了。」宋倚君吐了口長長的氣。
「你有好好聽我說完,沒有馬上自以為同情氾濫的安慰我,要我做東做西,這樣很好。」
「世界並不只有學校這麼大而已。」阿德一直都是用這句話自我安慰。
「可是張開雙眼能看到的風景卻很狹小,我沒辦法忍耐下去了,為什麼只有我要遇到這些不公平?」
「還活著就很好了,這是最近有人和我說的話。聽起來很風涼,可是仔細想想,搞不好還蠻有道理的。」阿德大口吃飯大口咬肉,一邊說著。
「為那種人留案底太浪費了。」
「我就是看不開……我想要她們付出代價……不是只有那三個人,全班都是!老師也是!以前的學校也是!」宋倚君咬緊下唇,不斷眨著眼睛。
「不只是欺負我而已,那些人讓我交不到朋友,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從來沒有可以陪我吃飯談天的朋友,可是那種人,卻有朋友,她們笑得很開心,一直說話,吵死了!我才不稀罕!」
「我也是妳的朋友啊!」阿德搖著筷子說。
「那是交易,你只是我租來的。」宋倚君撇開臉說。
「可是,是妳用生命租來的,也不是隨隨便便租給妳,所以這七天我就是妳的朋友,不管妳怎麼想,這就是我的工作。」阿德說。
「為何我不能像普通人那樣交朋友?」
「我不知道。」這句話阿德也自問過。
「可能妳只是還沒遇到而已,因為每天非得去上學,學校裡會遇到的人已經有自己的朋友了,然後,那個圈子不適合妳。而且人一有小圈子就會排外,有部漫畫說過,只要三個人在一起,就有一個人是惡魔化身。」阿德努力分析,雖然畢業以後當初在學校裡苦心體悟的生存道理都被他拿來化為宅力了,總還是會剩下一點比較有印象的籽渣。
「如果未來遇到的人都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我還抱持這種騙小孩的期待,希望和真正的朋友相遇,真的就和白痴一樣。」她不以為然地回嘴。
「也可能遇到很愛交朋友,有很多圈子的對象啊!和妳有『緣』的人,說不定也正在這個世界的某處這樣抱怨。」不經意想起幹走他很多花茶的死狐仙!阿德最近壓力真的很大,正是需要療傷系產品的時候,忍不住又詛咒了侜張的名字。
「所以你有那樣的朋友?這是你的經驗談?」宋倚君忽然衝口問出,語調中有些和先前不一樣的東西。
阿德解釋為宋倚君被他的說法打動了,本來人生就是別把現階段想得太死比較好。
「可能啦!」要阿德毫不猶豫地承認侜張和青都是他的朋友,他就是覺得很彆扭,雖然目前和阿德互證「友誼宣言」的嚴格說來只有兩頭狐狸,但他還是比較喜歡自己的制服……不是,阿德是指,其實不說出口的朋友,也是朋友的一種。
不過阿德也不確定這樣能不能算朋友,姑且算進去,反正到他覺得不是前,朋友就是朋友,這條界線還蠻好框的。
為了避免炫耀之嫌,阿德沒再提起這方面的事,宋倚君也靜靜地吃著她的晚餐。
※※※
三天之內豬羊變色,阿德雖然很想說這些十六、七歲的小女生再怎麼樣也不過弄出幼稚的小動作,但她們真是做得很絕,第二天阿德桌上就多出髒話塗鴉,椅子上還被倒餿水。
竊竊私語雖然阿德可以充耳不聞,但那妖怪似的高頻率笑聲讓他的頭很痛,只要視線一轉開就會被丟小東西,經過走道也會聽到念經般霹里啪啦的侮辱。
雖然都是可以無視,並且自己整理好的麻煩,但是時間和耐性也就這樣消耗完了,神經愈繃愈緊,更實切的問題是,這些無孔不入的細小騷擾讓阿德連喘口氣休息的空檔也挪不出來。
在高中部其他地方遇到先前圍攻宋倚君的女生時,如果阿德和她們其中一人對嗆,對方就會跑回班上露出受欺負的委屈姿態,男生群裡也流傳了「李明德愛和女生計較,性格小氣」的說法。
阿德很快被男同學找去警告,不要丟他們男生的臉,還有別管宋倚君的閒事。
還有人問阿德,是不是哪根筋不對喜歡上那個衰女?
阿德反問他們,看到同學受欺負為何悶不作聲?
男同學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用愈發不愉快的眼神盯著阿德轉頭離開。
阿德知道,他很快就不只接到黃牌了。
他和宋倚君除了日常問候和課餘時間相處,其實並沒有多少親密互動,可是看在有心人眼中已是曖昧無比,像是兩隻溼漉漉趴在木板上的溺水小動物,愚蠢又可厭。
在此必須稍加解釋,盯上宋倚君的三個女生是二年五班上最活躍的女生圈子,算上沒直接對宋倚君動手的同伴就多達七、八個,而她們和男生圈子裡風頭較健的人物也打成一片,稍加清點超過班級人數一半都能直接算入紅怪區,而她們和別班領頭的學生也頗有交情。
最後班上在談論新買的手錶、手機或者包包、珠寶時,總會有意無意看向阿德和宋倚君樸素的外表然後發出哄堂大笑。
宋倚君會難過地低頭,阿德卻是想到拼布小姐的哲學,那群敗家子買的名牌錢不是自己賺的,東西也不是自己設計,拿在手上搖晃炫耀只是讓人覺得好笑,再怎麼好看的東西配上沒氣質的人都只是可惜而已。
但是他這樣對宋倚君開解,她卻黯然撇開視線,熱鬧與淒清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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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6 23:3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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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4)

第三天阿德被寫上黑板當值日生,他擦完數層黑板,也擦掉不知哪個小人留在裡層黑板的毀謗,正要清理時板擦機卻不見了,阿德只好抱著四、五個吸飽了粉筆灰的板擦走到陽臺用古老方式奮力拍打起來。
雖然已經刻意閉氣,還是不慎吸進幾口煙霧的阿德輕咳,面前的五彩煙霧中忽然冒出一張臉,他嚇得碰掉板擦。
「唷!」惡夢憑空出現,飄浮著趴在陽臺扶手上和阿德打招呼。
「阿德哥哥穿制服的樣子好青春吶!」
「惡夢!」阿德本能往後跳一步。
黑髮紫眼的小孩子接著飄上扶手輕巧地棲坐,手裡拿著阿德不慎掉落的板擦。
「你怎麼來這裡?」阿德劈頭就問。
「別人看得到你嗎?」
這才是阿德擔心的實際問題。
「放心!我現在在你的白日夢裡。」這個脾氣詭異的小夢神愉快地說。
「阿德哥哥的店員工作愈做愈上手了,惡夢果然沒看錯人,你上次說要陪我玩。」
惡夢歪著笑容拋接板擦,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雖然覺得惡夢這種沒心肝的樣子看了有點刺目,可是想起之前在公主的夢裡對方也毫不猶豫地救了他,阿德還是覺得偶爾看見這種「神」並不是壞事,至少惡夢一出現,他就覺得這兩天的學校生活渺小得跟屁一樣。
「我現在還在工作中啦!」阿德朝惡夢伸出手,意思是想拿回板擦,帶著點莫可奈何的容許。
畢竟這些小孩子的外表實在太可愛了,可愛到犯規!還有他絕對沒有戀童癖!
惡夢將板擦還給他,卻順勢用小手摸了摸阿德出現摺痕的下眼瞼。
「你沒睡好嗎?作噩夢了?」
「你不是夢神嗎?」阿德沒好氣地說,不過他沒作夢,只是輾轉反側而已。
「人家喜歡留在老師的夢裡嘛!」惡夢托著玫瑰色的雙頰誇張地表現嬌羞。
阿德後來知道惡夢和太陽這對偉大的異世界領導人口中常常提到的「老師」,就是照顧祂們在地球生活起居的某個人類倒楣鬼,二十四小時都待在一起時,阿德真的很慶幸祂們只是介紹自己給哥布林店長當員工而已。
阿德衷心為那個強者默哀祈禱。
「阿德哥哥,被欺負的感覺怎樣?」惡夢的口吻像是在問「冰淇淋好吃嗎?」,毫無不協調感。
「我不喜歡。」阿德言簡意賅地說。
他繼續拍著粉筆灰,故意無視惡夢揚起滿天飛灰,惡夢只好閃到他背後,以無尾熊之姿爬上阿德肩膀,湊在他耳朵旁邊說:「阿德哥哥班上有隱藏魔王哦,你可以選擇孤軍奮鬥,也可以想辦法增加你這邊的兵力!否則你腹背受敵,馬上危在旦夕了。」
阿德用力吹了口氣,把黏在鼻頭的粉筆灰吹走。
「剩下幾天我懶得搞小圈圈了,反正其他人也不是啥好鳥,而且我的工作主要是陪宋倚君。」阿德歎了口氣。
「交朋友很累哦?」惡夢雖然是用反問的語氣,卻也沒有等阿德回答的意思。
「對了,隱藏魔王是誰?」既然惡夢都提了,阿德還是姑且問一問。
「就坐在你前面嘛!阿德哥哥真遲鈍。」
但阿德用力搜索腦海,店長塞給他的工作用資料中並沒有這號人物,大概是無關宋倚君委託的路人,阿德只知道前面坐了個很安靜的好學生而已,而且那個人的綽號就是「好學生」。
所以阿德知道那個好學生應該和宋倚君沒關係,就是過去一年來無視和冷眼旁觀的班級同學之一。
「阿德哥哥,惡夢是站在你這邊的哦,不要忘記了。」最後只剩下灑在空氣裡的輕笑聲,告知夢神遠颺的事實。
阿德向宋倚君求證,才知道他前面坐著的竟然就是全二年級綜合測驗第一名的資優生,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好學生是個除了讀書以外一無是處的書蟲,體育也不行,留著長瀏海又戴眼鏡,人也瘦得像根豆芽菜。
一年級時好學生本來是眾人的獵物,但是後來喜好圍攻孤立某個人的傢伙們嫌好學生反應呆滯沒意思就不理他了,只有考試的時候會要他的筆記本來影印,不知道為何沒人敢逼好學生幫自己作弊就是。
宋倚君雖然還是和阿德同進同出,回答他的問題卻不像第一天那樣熱心,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時出神,雖然這三天她似乎也較少受到激烈的欺負了,但跟著阿德被冷言冷語仍是老樣子。
由於阿德和宋倚君在準備園遊會的幕後工作中被分開,宋倚君表示她要搭校車去山下市區買材料,一放學少女就先走了,阿德本來打算跟她作伴,但宋倚君卻已想一個人靜一靜的理由婉拒阿德。
朋友……似乎不是說是就是的關係。男生跟女生更難找共通話題。
阿德這麼覺得。
雖然阿德不管有沒有交易,他都樂於幫助像宋倚君這種被霸凌的弱小存在,哪怕是盡一點力量都好,可是這次的交易說穿了是哥布林店長一手造成,阿德總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以朋友的身分和客人度過這七天,也許也只是店員單方面的想法?
因為當時的交易談到最後,嚴格說來宋倚君並沒有得到朋友的代價,她只是租到某個人類七天的時間,這個人類是阿德,至於阿德會有當宋倚君朋友的想法,是因為店長這麼命令他這麼做。
好像也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然後惡夢出現,要他去找到隱藏魔王,阿德覺得小夢神也有不告訴自己的祕密,這些存在總是這樣,有話不說高來高去。
等等,魔王不是真的魔王吧?應該只是比喻用法。
阿德不是很有信心地想。
在人行道上發呆邊前進,這麼巧阿德居然就看見好學生走在他前面。
其實好學生的背影很好認,他像鷺鷥微微駝著背,書包拎在直垂而下的右手裡,走路不快也不慢,可是周圍的一切變化都不能讓他分心,好學生在上課時靜靜坐在阿德前一個座位,現在也沉默地走在阿德前面,兩人保持著一定距離。
阿德還在研究好學生背後冒出黑色翅膀的可能性,就看到樹叢轉角忽然冒出五個人,前後包抄,阿德愣住了,好學生也在人圈裡停下腳步,有些手足無措的站著。
霸凌……原來還有啊?
阿德在抬腿跑過去的時候,腦袋裡只冒出了這個念頭。
※※※
──你現在是聖誕老人了嗎?
好像有人這樣念過自己。
開完笑!他當然不是聖誕老人。
可是人類會被那些非人取笑不是沒有道理,直到離開人類的世界,進入夢想交易所,籠罩在哥布林店長的恐怖統治之下,阿德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還有想要更加表現出他心目中做人應有的模樣,這難道不諷刺?
每當非人客戶拿人類當老梗來打趣時,阿德就卡在旁邊無話可說。
他不想當心有憤慨時唯唯諾諾的懦夫,他討厭看見多數欺負少數的暴力,他對醜陋的現實感到反感而不願被同化,這不是聖人,也不是好人,這只是正常人。
掉頭就走太麻煩了,站著不動也很麻煩,所以阿德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跑向那群凶神惡煞。
以前總是強忍著討厭的事,不想給自己和別人添麻煩。
最後這麻煩的怪獸就窩在阿德心裡,一口口吃掉他的感情,還傳染一種叫「麻木」的病毒。
看不到不知道的就算了,就在他眼前的,他無法掩耳不聽,不是只有仗勢欺人的傢伙讓阿德噁心,害怕被拖下水其實早就是幫凶的旁觀者也是。
有些立場沒有中間可言,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一定要犧牲少數獵物才能獲得的安全寧靜,阿德寧可不要!因為他有機會爭取品質更好的精神生活!若不然,他也不要這種虛假的正常!
「喂!」一下子還是想不起來好學生的本名,這個時候喊綽號又太白目了,阿德只好這樣叫,都怪要植入記憶也不徹底一點的店長!
包圍著好學生的五個少年皆著便服,雖然以貌取人不好,但人類就是有某種天賦,知道對方並不是友善的同類,所以阿德一開始就繃緊神經。
他們沒有浪費口水對好學生挑釁,而是包圍著他逐漸縮小圈子,但是好學生竟也不意外,彷彿他已經習慣並且認命了。
阿德又跑又喊,他不知道這樣做有何意義,或許那些人一分心,好學生可以找到缺口逃跑,可是好學生終究缺乏與阿德心有靈犀的感應,他還是眼睜睜站著不敢動。
「李明德……」好學生說出阿德的名字,卻也在這瞬間被人一拳揍倒,整個人趴在人行道上。
阿德自己也沒好到哪去,某個穿著黃襯衫的不良少年一看就發現阿德的左手無法動作,抓住他的衣領後便揚起拳頭跟著揍下去,這是一聲號角,其他人也餓狼撲羊般開始群毆好學生。
阿德只能用右手反抓扣著衣領的手,用力偏頭躲掉第一拳,但眉角一涼,那人出拳時所戴的手錶邊緣還是劃破皮膚,液體流下的潮溼感,甚至還來不及覺得痛,第二拳已經熱呼呼地打入他腹部,窒息的痛苦讓阿德弓起背。
他就知道,這種個性遲早有一天會害慘自己,呆灣的死小孩認錯人都可以把人打死了,何況還是不認人就打?
不過如果是和好學生兩人平分攻擊,應該只是骨折之類而已?
雖然他知道老是念念不忘很煩,但這種時候還是會可惜,倘若左手沒殘廢該有多好?
阿德這樣想,正要咬牙忍過去時,接下來卻……沒有接下來了。
他只來得及看見一道人影先是把戴著骷髏十字架的不良嬉皮過肩摔,閃過另一個運動背心少年攻擊,扣住對方肩膀就是一個大外刈,將人掃倒摜壓在地,接著扯過黃襯衫就是正面一拳,阿德甚至沒看見本來打他的人是怎麼被抓過去。
還有不知道啥時地上就倒了兩個人,血流進眼睛裡了,只剩一邊視力還是能清楚看見某個正凶狠還手的身影,身上穿著和阿德相同的制服。
望著外套鈕釦鬆開,下襬像翅膀一樣揚起的殘影和精準致命的後旋踢,阿德不知怎地想到四個字,死亡騎士……
因為剛剛好學生已經趴在地上了,可是,這個人長得也很像他,好吧,原則上是一模一樣。
黃襯衫看來有練過兩下子,還能和好學生周旋幾回合,但明顯處於下風,好學生白上衣領口已經濺上對方的鼻血,但他卻愈打愈狠厲,剛剛被制伏在地的少年好不容易恢復意識想要越過他逃跑,卻被他勾住腳踝再度絆倒。
「幹恁娘!今天先這樣!」終於黃襯衫也怕了,胡亂叫喊著,伺機想要離開。
但好學生卻用剛才他抓著阿德的姿勢扯住黃襯衫胸口,慵懶而噬血地說:「叫你們來的人沒說,我旁邊有人的時候少惹我嗎?」
語罷就直接上了頭錘,方才已經挨了好幾拳的黃襯衫,在這一下後連站都站不直,被好學生直接扔給同夥,不用他多說一句,不良少年們就扶著人落荒而逃了。
這不是一打五,是輾壓。
阿德完全理解惡夢說的「隱藏魔王」是什麼意思,這已經不用解釋了,連他這個在旁邊被腿風掃到的人都四肢發抖。
等到人行道上只剩下阿德和好學生,阿德才聽到風蕭蕭吹過的聲音,也許沒人看到這一場架,也許有人看到但視而不見,總之這時候就只有他和好學生相對彼此。
好學生的眼鏡早就不知甩到哪去了,他居高臨下背光看著跌坐在地磚上的阿德,夕陽將要落下,滿天烏暗中卻有兩、三道鮮紅的火燒雲橫在他背後,瀏海與陰影後閃閃發亮的眼睛像野獸般清澈,看不出視力有問題。
他對阿德伸出手,阿德遲疑著握住好學生的手借力站起來,接著他就伸手用力壓著阿德眉角的傷口,雖然被壓得很痛,但阿德根本不敢動彈或反抗,畢竟他面對的可是不折不扣的人類凶器。
「為什麼?」阿德第一次聽到好學生的聲音,經過那麼激烈的打鬥還是喘的,阿德總算有點放心他是人類了。
他在問阿德為何明知會被打還是要跑過來的事情,阿德也想問對方,明明有能力自保,為何卻是被動的態度?
「……自我滿足吧?」阿德誠實地回答。
「我不想晚上睡不著。」
「你和以前不一樣。」好學生這句話不是忽然的感慨,想必這三天他也暗中觀察著班上動靜。
可是他又怎麼知道,他從前對阿德的印象,只是虛假平板的幻覺而已?二年五班從來就沒有一個叫李明德的學生。
「如果我沒多管閒事,你會就這樣讓他們勒索嗎?」阿德努力平復呼吸問。
「我沒有錢,他們也不是要我的錢,是某個人找來對付我。」好學生看血止住了,抽手退了一步,垂下染著阿德傷口鮮血的指尖,這副模樣說有多危險就有多危險。
連處理別人的傷口都這麼野蠻,就不能借阿德衛生紙讓他自己來嗎?
阿德輕輕摸著還是很痛但是已經沒往外冒血的眉角傷口腹誹,這傷口大概有兩公分長。
「我可以防守,受點輕傷,這樣他就會滿意。」好學生低沉說。
「如果用全力,後面要處理的麻煩更多。」
「他是誰?」
「你為什麼改變了?」好學生沒回答阿德的問題。
「改變啥?」
「宋倚君。」
「她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能坐視不理。」而且大不了就是熬過七天,沒什麼好在怕。
「朋友?」好學生露出冷笑。
「那我又算什麼?」
「你是我的同學,我還是不能坐視不理。」阿德想笑一下,可是拉動了傷口又只好癟著嘴。
「手,怎麼殘廢的?」
「車禍。」
「不會又是救小狗小貓被車撞到?」
阿德搖搖頭。
「全家開車掉到溪谷裡。」
「你被那個人盯上很久了嗎?那個人是希華的吧?」阿德不太靈光的腦子卻在這時候發現關鍵,欺負好學生的某人一定就在學校裡,所以他才要隱藏實力低調當書蟲,而且那恐怕是拳頭無法解決的敵人。
「不要再當傻蛋了,下一次,我不會管你死活。」好學生這樣說。
「如果沒有剛好遇到的話,OK呀!」阿德試著輕鬆回答。
原本就要大步走開的好學生停下腳步,怪目望著阿德。
「你到底在想什麼?」
「你明明那麼強,為什麼要委曲自己?」
「你也很弱,為何要勉強自己?」
阿德花一秒反問好學生的質問,他又花一秒反駁阿德,結果兩人只是互咬問號。
Just we就是我們,既不偉大也不卑微。」阿德忽然想到一個很妙的諧音,他感覺良好地脫口而出。
「是Just us。」好學生下意識糾正文法錯誤,完全漏接阿德做給他的球。
阿德愣了三秒,胸口咕嚕咕嚕地震動起來,好學生的回答恰恰擊中笑點,他實在忍不住了。
狂笑之後空氣中響起輕輕的一聲「嘶」。
「靠妖!」
傷口又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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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11 21:4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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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5)

第三話 魔王
後來阿德還是被好學生帶回他家處理傷口,阿德想到讓醫生拿針縫自己就倒彈,抵死不肯去診所,好學生於是要阿德答應交換制服外套。
阿德那一件只有初時被打多了點摺痕和灰塵,接著他基本上都是坐著觀戰,因此撫順拍平就沒事了,好學生的制服外套卻因為被他穿著揍人拉扯得有點變形,鈕釦也掉了,還染上更多沙土與血跡,他一再調整外套領口,確認上衣血點都有遮掩住才要阿德和他走。
加上半邊臉的血跡和亂七八糟的頭髮,阿德頓時狼狽不少,他其實也沒受什麼重傷,但目前只能七上八下地跟著好學生走,店員暗忖好學生家可能是殺手門之類的神祕組織。
「你不記得我的名字了。」好學生不帶情緒地使用肯定句。
有夠敏銳的小孩,阿德已經盡力在掩飾了說。
「嗯,呃,抱歉。」阿德很卑劣的想找藉口,可是仔細想想雖然他是中途插隊的偽高中生,這三天也不是沒有機會記住就坐在前面的人姓名,但他卻連臉都認不出來,缺乏理由開脫。
「沒差,反正學校裡也沒人會叫我的名字,我是江雨,長江的江,雨天的雨。」
「很好聽的名字。」阿德客氣地回應。
走到好學生家門前,阿德才知道他為何要交換外套,他居然就是阿德和宋倚君去吃過的日式料理店老闆娘兒子,江雨戴著自行撿回來的眼鏡,外表幾乎恢復平常的刻板書呆印象。
「媽,我回來了。」江雨推開店門朝內喊了一句,阿德畏畏縮縮跟在少年後面,看見老闆娘快步欣喜地走出來,但她看見阿德的樣子表情又變了。
「怎麼回事?」婦人被生活刻劃出皺紋的圓臉頓時布滿憂慮。
「同學遇到一點麻煩,不過沒事了,我帶他上去擦個藥。」江雨說。
「不可以隨便,流了這麼多血還是去看醫生……啊,你是前天的……」她想起阿德曾光顧過這裡。
「真的沒關係啦!阿、阿姨,傷口很小,是我剛才不小心又把傷口弄裂了,不好意思打擾你們。」而且因為某個白痴的原因二度創傷,阿德沒臉說出來。
「這樣好了,你們弄好就下來吃個晚飯。」老闆娘這樣說,阿德來不及客氣推辭就被江雨速戰速決往樓上拉,要阿德去廁所把臉洗乾淨後自己進來右手邊的房間。
阿德在陌生人家裡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擺放,只好戰戰兢兢照辦,自來水接觸到傷口時又像是一把針刺進去那樣疼。
魔王的房間,應該叫魔宮吧?阿德本來以為按照江雨全年級之冠的成績,房間理應該貼滿必勝布條、便利貼和書山書海,可是除了電腦桌上的一排參考書,好學生的東西不多,只能用單調來形容。
江雨已經換好便服提著醫護箱在等著了,態度看起來習以為常,恐怕就是他自己說的,多次受過輕傷又要瞞著媽媽處理傷口的熟練經驗。
先用白藥水消毒上藥後,又撕開紙包裝拿出紗布塊蓋在傷口上,再以透氣膠帶固定,阿德不敢亂動,這種讓人包紮的感覺亂微妙的,特別對方還是一口氣幹掉五個小混混的魔王。
阿德想到國小的保健室老師。
店員平常有啥小傷的都是放給他自己好,因為單手連開個OK繃都很麻煩。
「班上的人知道你……這樣嗎?」阿德不知該怎麼描述,「哈囉?請問大家知道你平常有一個打十個的嗜好嗎?」單親家庭,在學校受欺負的資優生兒子,獨自開店的母親,阿德很快冒出老套的模式想像,可是,老套之所以老套,讓人難過的就是現實中選擇很少。
「你是第一個,那種時候還接近我的人。」江雨看著阿德說。
換句話說,魔王以前不曉得在不為人知的地方變身很多次了?
「你其實長得還滿好看的,而且功夫那麼厲害,頭腦又好,如果表現出這些優點,應該很受歡迎啊?」阿德仔細看看江雨的模樣,覺得他挺有當偶像的本錢,脫離危險後,年長說教的心情又跑了出來。
「你喜歡受歡迎?」
阿德一時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被那些你討厭的人喜歡崇拜,親熱地貼過來,被高高拱起來,然後看他們繼續踐踏看不起的人?」江雨口氣像是含著冰。
「不喜歡。」阿德同意他的看法。
「你最好少和宋倚君來往。」魔王也說了和班上那些冷眼旁觀的男生們相同的話。
「為什麼?她真的需要人家幫忙呀?」阿德也無法和江雨解釋他夢想交易所的員工來歷,本來就是為了宋倚君才到希華高中當老學生。
江雨深深地盯著阿德看,眼神似乎有些生氣,然後才說:「因為她沒救了。」
「啊?」
「反正不關我的事。」他冷漠地結束話題。
「你明明有正義感,剛剛才動手救我,那班上同學的事情為何不管?」
「和那沒有關係,我還手只是那些混混破壞我和那個人的遊戲規則,把不相干的對象也扯下水。」
「那個人到底是誰?」阿德還是硬著頭皮又問第二次。
「跟你沒關係,還是只有一個宋倚君不過癮,你也想嘗嘗被那個人盯上的滋味?他可有錢買人來找我碴。」
江雨這樣說完,沉吟片刻,忽然又改口。
「可能來不及了,今天的事情。」魔王沒滅口,小嘍囉跑回去以後定會加油添醋。
「所以說你就告訴我吧!反正都脫不了干係了。」
江雨不發一語,收好急救箱放回床底下,然後才轉身面對阿德。
「隔壁四班的班長邱少琪。」
「沒聽過。」阿德聳聳肩。
「他嫉妒你功課好?」
「從國中開始,以前我成績也沒那麼好,只是剛好都考在他前面。」
不只排名,所有科目大考小考模擬考入學考都是。
魔王這樣說了以後,對阿德挑挑眉。
「只是成績而已。」阿德實在不懂何必這樣計較。
「因為他太煩人了,我才去考第一名讓他閉嘴。」
魔王的心理不是凡人能夠理解的,阿德滴下冷汗。
「所以現在學校每次有大考,他都會找人來堵我,只是這樣,別人插手他反而會對付回去,這樣也沒啥不好,只有一個敵人輕鬆多了。」江雨摸摸嘴角的紅腫。
「幼稚!」阿德罵道。
「沒關係,反正我處理得了。」
「第一名如果只是虛名,為什麼不乾脆讓給他好省心?」
「都結怨這麼久了,就算我讓給他,他也不會放手,而且我不證明自己還有價值,學校會更不想理我,另外獎學金第一名和第二名就差很多。」
是不是單親家庭的小孩子都比較堅強呢?阿德看著江雨這樣想。
「可是,也沒必要挨打,你的實力要純防守也沒問題吧?」
「我打得過他們,但如果今天這五個人趁我上課時,到我媽的店裡鬧事呢?」
江雨橫了阿德一眼。
「所以我和邱少琪約定好,如果他只針對我,我就不聲張這件事,但他敢驚擾到我媽,不管他撂多少人,我都會教訓到他一格答案卷都劃不了。」江雨活動手指,彷彿那團空氣就是邱少琪的頸項。
阿德不知該如何回話。
魔王有自己的看法和應對,他不需要阿德干涉,反而是阿德讓他更不好做事,這樣一問開來,反倒是坐視不理為佳。
「喔。」他在高二這年紀時,想都沒想過,會有人用這種方式來回應欺負事件。
同學不理,老師推托,父母又過世了,阿德只能消極度過每一天,攢著不被留級的出席日數,積滿一肚子鳥氣根本無法專心上課。
可是,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呢?魔王也不是一開始就希望當魔王,江雨的表情就像在說,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
第四天帶傷上課,卻沒人問他為何臉上受傷,阿德也習慣這種無視,無視回去。
但他卻沒在上學路上遇見宋倚君,阿德還特地停下來等到快遲到了才進校門,他有點擔心,宋倚君會不會昨天去市區買材料時出事?還好他進教室後發現她已經在座位上了,阿德訕訕入座,前方的江雨也不曾回頭攀談。
第三節下課時,阿德和宋倚君搭話,她卻起身往走廊迴避,阿德跟過去後,她旋身說:「別以為你是我朋友就能問東問西,煩死了!」
阿德愣在原地,原來她不是在躲班上同學,而是自己。
宋倚君往走廊另一頭離開,背後響起竊竊私語,第一天被阿德踢走排球的女生不懷好意地搭著他肩膀。
「吵架了喔!都是好姊妹,快點追過去啊!一樣醜還一樣矮,這麼配的組合不多見了耶!」
阿德冷臉撥開她的手,少女不悅之下又伸手想挑釁,阿德覺得被她碰到的感覺相當噁心,出於防衛本能握住她手腕,不讓她再度碰到自己。
「你想怎樣?」手被人抓住了,排球少女變臉,使眼色向周遭求助。
「妳才是想怎樣?」阿德也不喜歡抓著她的手,但他更不喜歡被戳弄。
「凱凱,你看他啦!很噁心耶!」少女對著剛從教室後門走出的某個男生揚高音量說。
男生果然朝阿德這邊走過來,阿德故意用力甩開少女手腕,接下來他被用力地推開。
「她是你可以碰的嗎?」
阿德瞪著眼睛不說話。
男生又推了阿德一下,將他推到護欄邊。
「快道歉啊!」
排球少女泛起明媚得意的笑容。
「算了啦,凱凱,我不跟他計較了。他好像快要哭了,我怕人家說你欺負一個殘廢,這樣不好。」
「做錯事情就是要道歉,有種就不要耍賴。」男生還是擋在阿德前方。
這時走廊已經吸引不少人在旁觀三人的爭執,有人甚至鼓譟起來。
「誰該對誰道歉?死三八!」阿德終於壓抑不住這種沸騰的煩躁感,衝口說出老早就想說的話。
這個殘廢竟敢當眾給她難看,排球少女表情立刻扭曲了,她的同伴也察覺有新聞趕到排球少女身邊安慰她,那或許是排球少女男朋友的人也沒面子,握拳就抵到阿德面前。
「再給你一次機會,跪下來道歉。」
「要打架了!有人要對那個李明德動手了!」旁邊還有好事者大聲戲謔地招呼更多觀眾。
那個被稱呼作「凱凱」的男生左右張望,有點騎虎難下,但他看到阿德仍昂首挺胸站在他前方,桀驁不馴,那點遲疑又被怒火吞噬了。
舉起的手終究終究揮到阿德臉上,他緊貼著護欄,勉強沒有倒地,但頭髮卻被扯散了,長到肩膀的髮絲散下來蓋住阿德頭臉,周遭發出罐頭笑聲,有點朦朧,像是耳朵進水了,轟隆隆地。
「幹!留什麼長頭髮,根本就是變態!人妖!」男生又大聲罵了幾句,阿德忽然怒吼一聲,用肩膀頂撞開他,轉身往走道上跑。
立於絕對弱勢的阿德居然能掙脫,凱凱覺得臉上掛不住,也跟著追上去,兩人一前一後在走廊上追逐,身後又跟了一大群看好戲或者擔心事態發展的人。
宋倚君從柱子後露出半邊臉,遠遠望著走廊上的喧鬧,她咬著唇瓣,忽然發現有人走近自己,是江雨,但他紊亂的瀏海與帶著刮痕的眼鏡後似乎有些銳利的光芒閃爍著,讓她不由自主地躲開他的視線,轉身離開。
在這個班級歷史裡第一個成為「獵物」的人是江雨,第二個是曾擔任學藝股長的一個文靜可愛的女孩子,第三個就是宋倚君,男女都可能淪為獵物犧牲品,按照週期性,也差不多換到了阿德。
老是作弄同一個玩具也不好玩。
充斥著胸口的熾熱空氣快要爆炸,他不是第一次這樣被追趕著,拚死拚活地跑著,過去曾有一天也發生類似的事,阿德害怕得要命,完蛋了,無處可逃!
最後他躲到體育器材室,到了晚上八、九點校警巡邏時才發現阿德瑟縮在黑暗的角落,那件事成了一樁笑柄。
現在事件重演卻變成不甘心,他超級不甘心就這樣逃跑,恐懼消失了,那始終對自己若即若離的迷霧近在眼前,他想知道為什麼!
阿德一直想找到的答案,只差一步就能想通了。
躲閃著走廊上的人群,阿德同時也苦思著,近乎忘我的狂亂讓他還是一時失準撞上了一個人。
還好沒有跌倒,周遭的同學幫忙撐住糾纏在一起的兩人,那隱藏在迷霧中,只差一步就能撈取的答案,被美少女疑惑的美眸和微開櫻紅菱唇殲滅了。
「啊!」阿德被對方的長髮纏得手忙腳亂,後面追兵也愣住了,在離阿德還有兩公尺處就停下來,再過去彷彿有結界隔開,一票男女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
希華高中的校花,二年四班的風紀股長吳樂樂扶起阿德,有如光芒四射的公主攙扶一個可憐的乞丐,一頭及腰的黑緞長髮因為和阿德撞得滿懷,有幾束勾纏進阿德上衣鈕釦裡,導致兩人一時無法分開。
吳樂樂留著齊眉平整的瀏海,像骨董娃娃立體精緻的五官,彎腰由下往上看著阿德:「請你不要動哦!我來解開。」
鴉雀無聲中,吳樂樂維持彎腰姿勢努力解開纏在阿德身上的頭髮,阿德完全石像化,這個姿態凸顯了美少女纖細的腰身,雪白的後頸,修長的手指,以及比平常露出更多的腿部肌膚,好幾個男生根本遺忘他們到底是追趕什麼東西來到這裡,盯著吳樂樂目不轉睛。
不能怪少年們這麼容易被移神的反應,連阿德都無法倖免,因為美少女的校花稱號雖然是公認的,但實際上吳樂樂的影響力卻是聖母等級。
品學兼優的校花拿過許多國內外比賽獎項,擅長小提琴,擁有包含急救、保母在內七張證照,又是合唱團首席,甚至還有人為了吳樂樂留級或硬是轉學到希華來,不僅是男生之中永遠的話題,連女生裡崇拜校花的也大有人在。
吳樂樂一解開打結的頭髮,長髮立刻柔順地垂在她胸前與後腰,整個人看上去有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連她身畔的朋友都氣質不凡。
「你們在做什麼?在走廊上橫衝直撞?」吳樂樂蹙眉問。
「我……我們在和他玩!對不對,李明德?」總算有人回過神來,試圖帶過衝突。
阿德張開嘴巴還來不及說話,校花又開口了。
「你是叫李明德對吧?既然人家左手不方便,你們就不要強迫他玩這種激烈的遊戲了,萬一跌倒受傷怎麼辦?」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但如果不是出自吳樂樂口中,恐怕半點效果都沒有,換成不識好歹的男老師或許還會被蓋布袋。
可是被吳樂樂略帶薄責的眼光掃過,竟也有男生產生了是否做得太過分的不安,畢竟他們總是希望自己的形象在校花眼中好一點。
「撞到妳不好意思,我們只是在玩而已。」阿德也有些失魂落魄地看著吳樂樂說。
阿德一眼就喜歡上吳樂樂了,但是,卻不想讓她知道他現在的問題。
這幾天高中生活的耳濡目染,阿德知道吳樂樂就是隔壁班那個嫉惡如仇的完美校花,就算再壞再大尾的學生經過吳樂樂附近都會神奇地變成小貓咪,他們班也完全沒有霸凌現象。
才怪。
欺負江雨最厲害的就是四班班長,可是邱少琪也知道在校外動手,所有人都害怕被吳樂樂看見醜惡的一面。或者這麼說更貼切,他們都忘記自己有醜惡的部分,同樣不希望吳樂樂美好的學校生活被臭蟲汙染,或者有一絲一毫不愉快。
因此一場風暴就這樣化為腐朽,上課鐘聲也適時響起,多數人都往自己的教室走動。
阿德要離開時卻被校花叫住,她對阿德靦腆地笑了下,從裙子口袋裡拿出淡綠色的彈性髮圈,用雙手遞給阿德。
「你頭髮亂了,綁起來比較好看。雖然是女生的東西。」
「不會,謝謝妳。」事實是綁起來也不會好看,但阿德還是心跳如擂鼓地接過校花的好意。
兩人指尖不慎碰觸的剎那,阿德觸電般飛快收回手,滿臉飛紅,校花朝他輕輕點頭就回去上課了。
阿德用喪屍腳步走回教室的同時,還是記不起來他剛才差點就要發現的答案是什麼。
算了,晚點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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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11 21:4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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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6)

原來心動的感覺真的可以麻醉傷口,阿德伸手摸著綁在後腦的淡綠髮圈,心頭湧起一股甜滋滋的暖流。
因為校花介入,班上暫時沒人理會阿德了,短暫保持冰涼平靜的氣氛,直到中午下課,教室又出現鬧哄哄的聲音。
「請問……李明德在嗎?」綁著兩把短辮子的女生從教室後門小聲找人,阿德走過去,不認識的別班女生將紙條塞入阿德手心,然後附耳在阿德耳畔傳遞某些訊息。
阿德露出意外的表情,然後嚴肅地點頭表示答應。
然後那名女同學就走了,阿德沒回座位,而是低頭快步離開教室,這副畫面落入幾個有心人眼底。
阿德在無人的樓梯間打開紙條,上面寫著放學希望他到頂樓一趟,女同學告訴他字條是吳樂樂寫的,怕被誤會未曾署名,傳紙條的女生也是剛剛才見過的校花同伴,大概可以信任。
字跡很娟秀,應該不會是臭男生寫來惡搞自己,阿德印象中也沒看過哪個女生能寫出這一手漂亮的字,青都例外,反正他又不是女的。
高貴的校花不會做出下三濫的舉動,阿德憶起吳樂樂的儀態表情,更是將這點不敬聯想拋諸天外,只覺字如其人,亭亭玉立纖秀可愛。
阿德沒自美到揣測吳樂樂像他一樣在那一撞中撞丟了心,剩下的可能就是她擔心阿德處境,看出當時現場的不自然,為了息事寧人打算私底下向阿德求證。
現在宋倚君也不理他,阿德不敢勉強她,還是一切以客人意願為上。
加上班上的氛圍,阿德大概能感覺出她不理自己的原因,其實毫不意外,或者說阿德的期待裡,七天內他能做到的,頂多也只有這樣而已。
因此他也有自知之明,不再主動問宋倚君是否要一起行動,下課鐘響同學作鳥獸散,阿德把握得來不易的機會往頂樓走去。
他揣測著,倘若吳樂樂是要找他談今天在走廊上追逐的事情,他還是不打算告訴她導火線已經在自己身上引爆,因為三天後他就要消失了,這三天,阿德還扛得起。
所以阿德會告訴校花,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同學和他開玩笑,她可能會有點擔心,勸阿德無須勉強,阿德依舊會堅持想法,絕對不把校花拖下水。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太過專注於沙盤推演,沒發現幾雙疑惑而惡意的眼睛緊貼著他的背影。
阿德走上頂樓,這個偶像劇校園漫畫萬年不變的經典場景,希華高中頂樓並沒有用護欄圍起以保護學生安全,阿德不知為什麼,可能那些有錢公子小姐毋須落魄到這裡偷抽菸、喝酒或決鬥吧?他們隨時都可以振振外套走出校園做其他狗屁倒灶的事,而校風自由是因為不太敢管。
很快又能再見到那個女孩,阿德邁步時這麼想,以現在的惡劣條件,只要能再看見她一眼阿德就滿足了,狹窄的樓梯說長不長,轉眼就迎入刺眼光亮。
頂樓到了。
阿德本以為會看見校花與她的護花使者群,沒想到只有吳樂樂獨自等著他,阿德走過去與吳樂樂會合,校花的長髮在風中飄飛,像是有個迷路的天使在此徘徊。
「吳樂樂,找我有什麼事情?」阿德早已在心中練習無數遍,只是為了不經意說出校花的名字,他譏自己都二十歲的大人了,只一對眼就為了個還未成年的女孩子意亂情迷,但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阿德忘了左手殘廢,而對方也不曾表示任何歧視,相望的瞬間一切都如此自然。
校花不曾答他,僅浮起一抹淡雅神祕的微笑凝睇著阿德,阿德看著這般的對方,希望這道時刻永無止境。
接著身體彷彿被人操控般自己動了起來,走向吳樂樂面前。
阿德你在做什麼?他應該不是悶聲色狼吧?
前進一步時阿德還能這樣自嘲,但他發現自己的腳還繼續在動時,冷汗爆了出來。
右手自動攬上校花纖細的肩膀,她還是動也不動。
這時阿德已經汗出如漿了,他盯著校花無辜的臉龐,微微上斜的明亮大眼睛,扇子般長又密的睫毛,還有秀挺如白楊的鼻梁,從這個距離還能聽見淺淺的呼吸聲,身體自動把校花往懷裡帶,她伸出十指無力抵著阿德胸口,但隨即兩人雙唇就不到一指之遙。
嗚喵?
這是阿德內心的驚叫,不是他做的!
對,問題是誰做的?
手……萬惡的右手稍稍撤開,再度扣住校花後頸,入手滿把長髮的觸感如想像中豐潤過癮,然後最後一絲吳樂樂柔弱的抵抗被阿德用力壓入無聲,兩人終於接吻了。
一個左手殘廢又被欺負的矮子,和萬人之上真正慈悲無私關懷弱小的美麗公主,越過重重禁忌的親密接觸。
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
阿德狂幹的原因是因為,他在校花的唇上嘗到了奇異又難忘的,世上獨有,青都送阿德的桃花茶香氣,所以,兩點一線連起來的真相是──
十秒後,阿德才逐漸恢復力氣,掙回可悲的身體自主權,他用彈塗魚動作快速跳離校花,瞪大眼睛,指著吳樂樂的手指顫抖無力,嘴巴也是開開合合不能完整說出一句話,最後化為悲憤無限的兩個字。
「侜──張──」
校花飄飛的長髮陡然在風中靜止了,整個人彷彿油畫般刻印在頂樓風景中,散發出詭祕的靜寂感。
然後,吳樂樂笑了。
「你要我還你桃花茶,這不就還你了?」
這叫哪門子的還法?
打擊過大的阿德還處在麻痺狀態中。
「根本沒有啥見鬼的茶!」
「哦~那個喝完了,所以我只好這樣囉!」
喝完了才說要還,這死狐狸還真有臉自白。
「你怎麼可以──逼我親你!」阿德簡直快要氣死了。
「有什麼關係,狐閣裡哪個晚輩沒被我舔過毛的?阿德,親個一下何必這麼計較,別的人類想我還不要哩!」侜張還是用吳樂樂的外表嘟起嘴兒搧搧手,此舉更讓阿德心痛。
幻滅了,還不到半天,他的初戀,有沒有這麼誇張的啊!
見阿德還是握著拳頭,侜張又說:「有人在看哩!」
阿德大驚失色,回頭看去頂樓樓梯口果然擠著二男一女,但他們吃驚的表情和動作卻是定格著。
侜張朝他們的方向揮揮手,那三個學生就乖乖地走下去了。
「為何……你是故意讓他們看到的!」
阿德感到渾身上下像是剛從冰水裡撈起來,透涼透涼,甚至連驚訝的感情都變鈍了。
「躺下來吧,阿德。」侜張先作表率躺在地上撫平裙襬,那畫面既聖潔又情色。
說不定一般男生還不會幻想到校花穿著制服無助地躺在頂樓上,鋪散長髮任人採擷的模樣,這妖怪太可怕了,完全掐握住人性弱點。
不過,阿德因為心靈受創過劇,只覺得侜張討厭到讓人忍不住想踹他一腳。
「快點,躺在我旁邊嘛!有話想和你說!」侜張拍了拍身畔的位置,阿德最後還是沒辦法,按他的希望躺下。
風呼呼吹著,天空上一大片積雲比想像中飄得還快,躺著看天似乎有舒服一點了。
這世界上有幾個男生,和校花這樣並躺著看天空,會像阿德這樣想哭呢?
那絕對不是感動的眼淚,而是被性騷擾又不爽騷擾回去的委屈。
「你這幾天過得很累的感覺?」侜張又恢復話家常的語調。
阿德歪著頭不理他,半晌才冒出一句:「這樣躺著好像在抄襲日劇。」
「那我們換躺另外一邊好了,這樣就不會和人類雷同。」狐仙從善如流,下一秒阿德就發現他被移出頂樓,懸掛在半空中,他立刻像條撲騰的金魚揮舞手腳掙扎,侜張伸手過來拉住阿德手腕,他才發現原來人沒有掉下去,而是和吳樂樂外表的侜張一同飄浮著。
「放輕鬆,有我在不會摔著你的。」侜張這樣說完又躺了回去,阿德只好繃著背小心地放空。
「阿德,友情和朋友差在哪裡你明白嗎?」侜張不期然開口。
「幹嘛問這個啦!」阿德還沒原諒他,就算是用自己喜歡的女生外表也不可以!
「友情只會產生在朋友之間,但朋友之間不只會產生友情而已,就像那個女孩子只要求『對她而言』真正的朋友,卻不問這是良友還是損友,朋友關係也會產生嫉妒、陷害、鬥爭、背叛、依賴……」
侜張的話有媲美刀子的效果,一下下都割著阿德的過去。
「單純的友情通常不太親密,所以人類不喜歡,但是異族就無所謂,畢竟我們比較有空,也喜歡能夠陶冶生活的各種情趣。你真該勸勸那女孩交交非人的朋友,也可以避免鑽牛角尖不是嗎?」原來狐仙是為了談宋倚君的事情而來。
「非人也會醜惡待人。」阿德倔強地頂回去。
「是的,有別於人類,不只有醜惡,還有不屬於半調子的真正恐怖,那也是情趣的一種,你何必保護她呢?遲早她會捨棄人類,依賴別的東西。」
校花的聲音聽起來很飄渺,但就縈繞在阿德耳畔,甜甜又酸酸地,帶著桃花香氣。
「……因為,我是她的朋友。」
「真拿你沒辦法。但現在又如何?」侜張也就著側躺的姿勢轉頭凝視著阿德。
「半調子地拖著人家混日子,結果她也不理你不是嗎?女人還比你聰明呢,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比較好。」
「不然你說要怎樣啊!店長只給我七天時間,他也沒給我收服這些猴子的神奇寶貝!我能怎樣!除了拿我這個破爛身體去擋我還能怎樣!」委屈像滴入水中的墨漬泛濫開來。如果可以他難道不想做到更好嗎?
阿德總是受不了自己的笨腦袋,他到第四天才忽然想通最初的環節,哥布林只收了宋倚君很少的代價,當然沒有的商品也不會自己蹦出來,他要阿德「當」宋倚君的朋友,所以「當」和「是」無法等論。
「當」是一種權宜的模擬,就像小女生將洋娃娃當成自己的女兒,但洋娃娃並不真是她生的女兒。
這麼簡單的道理阿德卻晚到現在才想通。
侜張溫柔地看著阿德,雖然他每次手上做的完全是兩回事。
「所以說,萬事俱備,我這東風也來了不是嗎?」
「還能做什麼?」阿德悶著鼻子賭氣。
「放火。」侜張道。
「啥?」
「只要火夠大,麻木的部分就算不被燒掉,說不定也會被燒痛。」
侜張大大的眼睛中倒映出阿德愕然的表情,忽爾笑彎成月牙。
「你們這樣半調子的,要打的不打,想跑的不跑,吾看得心癢難耐,反正都要犧牲,乾脆徹底一點。你強吻校花的事情,明天就會沸沸湯湯了。」
「你陷害我!」阿德大叫。
「阿德。」侜張又叫了他的名字。
「你是不是想和宋倚君交朋友?」
阿德被他這句話兜住了。
「不是嗎?是嗎?」狐仙語氣又一變,玩起自問自答。
「是啊!」阿德大聲說。
「所以,你不想知道她的感覺嗎?」侜張又說了阿德聽不懂的話。
「不可以哦,一邊說著冠冕堂皇的話,背後卻開著逃生門。」
「我沒有!」阿德揮手想要打侜張,狐仙笑著滾開,繼續趴在風中。
「給你鎖啊!把那狗屁逃生門鎖起來!我不會逃!這三天我都不會逃!」阿德喘著氣憤怒地說。
「不管怎麼說,宋倚君不理你,表示你連她的朋友也當不了,回去老闆也會處罰你,現在要抽手還來得及,跟我去別的地方遊玩吧!長白山怎麼樣?」
「才不要!你滾回去!」阿德想在空中維持平衡,卻只能笨拙地轉圈。
「好好好,我去找青都玩,不打擾你了。」侜張站了起來,如履平地優雅得很。
「還有別用那副鬼樣子!」阿德多看一秒都有氣!
「怎麼會?很可愛啊,因為是吳樂樂。」侜張摸了摸臉蛋說。
吳樂樂……吳樂樂……吾樂樂……
阿德總算聽懂了雙關語。
「混蛋狐狸──」
這次難得店員的飆吼口號換有所替換,但侜張早就不知飛到何方找尋消遣去了。
阿德千辛萬苦撈到頂樓的女兒牆爬回水泥地面,抱著膝頭身心俱疲地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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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21 19:5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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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7)

第四話 狗之籠
下巴磕在溼滑的廁所瓷磚上,撕心裂肺地疼痛起來,上課鐘響不知過了多久,狠揍阿德的那夥人也走了。
以前當高中生也沒有被揍得這麼狠過,還是被看都沒看過的生面孔。
因為阿德根本不可能和女同學傳曖昧,他聽過很難聽的綽號,說李明德只是有小雞雞的生物,那些動手的人放話要替天行道懲罰阿德,因為他的行為太齷齪,雨點般的拳頭和鞋尖落到身上,阿德連話也說不出來。
沒人想要知道真相,沒人認為該為答案付出力氣調查,他們只覺得事情就是自己看到的那樣,可笑的是他們甚至還不是親眼看到的,搞不好就是聽見某人的「我和你說,別告訴別人」,或者簡訊小紙條的快速廣告。
一度他認為都是侜張的錯,如果不是他對自己做了那個過分的惡作劇,但被拖進廁所裡毒打時,腦海裡有一塊蒙塵的玻璃忽然洗乾淨了,侜張變做校花還操控阿德去親他,那又怎樣?
有權利對死狐狸發脾氣的是阿德,又關那些親衛隊什麼事?
他們有什麼資格動手?正義?這種被大便糊住眼睛的正義?
還是正義「感」?真是自我感覺良好!恐怕不少是嫉妒阿德做了自己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阿德不想辯解,那些暴民也不想聽,一切只有直接了當的毆打和辱罵,原本還有人拿出掃除用具想把阿德往死裡打,但他們自亂陣腳,好像每個人都被某種生物咬了,他們大叫著「廁所裡有蛇」,丟下拖把爭先恐後地跑走,把破布般的阿德扔在男廁裡。
阿德勉強睜開發腫的眼睛,看見小藍龍從領口纏繞著阿德的脖子,拉出一截上半身用頭部對著阿德,小藍龍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阿德。
不知為何,阿德在這時才終於很想哭,無聲的眼淚流了出來。
小藍龍舔掉阿德臉頰上的眼淚,吹了口冰涼的火焰在他頭上,像是歎息也像勉勵阿德振作,然後牠也消失了。
再一會兒,阿德又聽見腳步聲走進來,本能縮起四肢,除了左手不聽使喚以外,但那個人走到阿德面前,卻是一雙女生的腳。
「宋倚君……」阿德一開口,臉上傷口就火辣辣的疼。
「李明德,」少女沒打算攙扶他,只是看著阿德這時的醜態。
「你了解我的感受了嗎?」
「什麼?」
「我問你了解我感受嗎?」她揚高音量。
「說要當我朋友的人,朋友是說當就當的?什麼都不懂,還好意思自稱是我朋友!浪費生命也就算了,還要和你這個麻煩扯上關係!」
「為何我什麼都沒做就要被排擠?我沒有做錯,也要被你這個人類施捨『七天的朋友』,而且還是那個店長命令的!你覺得我會開心嗎?你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
宋倚君撿起被棄置一旁的拖把,拿到洗手檯上扭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聲頓時充盈整個空間,等拖把充分吸水以後,她用雙手奮力拿起握柄。
「你說你曾經被欺負過,那又怎樣?我應該包容你嗎?我光是自己的事就喘不過氣了!第一天吃飯的時候,我說自己不討人喜歡,你根本就沒反駁,你也認同吧?那為何要裝做你很喜歡和我在一起的樣子?對,是工作啊!你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也不會要求你更多!」
「對不起……我是真的想幫妳,不是因為店長……」
「說謊!不要假裝你是好人了,你比那些看我不爽的人更噁心,別人要你做什麼你就去做,要你當別人的朋友你就去當,我才不要你這種朋友!你沒有保護我,你只是自以為是,你也不想了解我,就不要……」她用發抖的聲音說著,舉起了拖把。
「你也是個想證明自己比我強的爛人,不要假裝你很關心我的樣子!」
「別這樣。」阿德不是怕自己被打,可是宋倚君這個樣子他看了很痛,比身上所有傷口加總還要痛。
「妳和那些欺負妳的人不一樣,她們不知道被傷害的人會痛,她們不懂是非對錯……」
宋倚君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
「她們不知道?李明德,你要笨到什麼程度才甘心?她們怎麼會不知道是非對錯?當然是要做壞事才能證明自己與眾不同!只是現在大家都做一樣的事,還以為只有自己『與眾不同』而已!」
「她們當然知道欺負別人不好,因為被欺負的人一輩子都會有心理創傷,沒辦法過正常的學校生活,可是,就算做了不好的事情別人還是不能拿她們怎樣,這才是最好玩的地方,她們可以『決定』誰的下場是這樣,因為她們比較『強』!她們就是要將你的人生搓圓捏扁!」冷水順著拖把柄流進手心,宋倚君又握緊手裡的武器。
「證據就是,只要獵物愈不幸,那種人就愈開心!他們如果不明白,怎麼會那麼開心!你說啊!」
「那不是妳跟著墮落的藉口。」阿德努力想張開矇矓的視野,可惡,因為傷勢的關係,宋倚君的身影在他眼中搖搖晃晃,快要變成兩個宋倚君了。
「你還是不懂!我不要當『獵物』,不管你說被欺負的人是好孩子,被欺負的人沒有錯,我、就、是不、要、跟、被、欺、負、的、人、一、起、倒、楣!李明德,如果不贊同欺負人那一邊就會被排擠,我想要知道糟蹋人的感覺有多舒服!那樣,我就不會再被當成獵物了吧!對不對?你說啊!」
宋倚君顫抖著說,然後語氣一下子平靜了起來,這平靜讓阿德更加不安。
「反正我付出代價租了你的時間,你就讓我欺負看看,霸凌別人的感覺吧!」
阿德還是看著宋倚君,毫不躲閃地看著她,女孩表情忽然扭曲了,抓著拖把在阿德面前揮舞威脅,水點濺上阿德的臉,甚至灑入他的眼睛裡。
「生氣啊!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你還是不是男人!被女生這樣欺負還不回嘴!」宋倚君低吼著。
「動手就和妳以前最討厭的人同化了。這樣也無所謂,動手啊!」阿德終於沉下聲音冷冷地說。
宋倚君咬著嘴唇眼眶發紅,高高舉起拖把。
「去死吧!李明德!」
拖把頭重重砸在阿德頭側地面,宋倚君鬆手,失去控制的柄部在空氣中靜止了一秒,然後跟著地心引力掉落,在廁所裡敲出空洞的迴音。
宋倚君旋身離開。
阿德忽然拚命撐起上半身朝她大喊:「妳真的想要朋友吧?不管什麼樣的朋友都好不是嗎?那時在店裡為何要答應這筆交易?不要跑!宋倚君!」
我就是要施捨,一直施捨施捨到快要被孤獨餓死的妳肯拿一點為止!
後半段阿德無法說出口,他在天旋地轉間失去意識。
※※※
有人拍醒阿德,身下傳來的僵硬觸感讓阿德知道他還趴在男廁地板上。
「李明德?醒來,不然我要叫救護車了。」
這道聲音很耳熟。
「魔……江雨?」好險,差點就脫口而出喊魔王了。
「別叫救護車。」學校雖然已經淪陷在店長和侜張的魔爪中,學生對校花和阿德的真實身分毫不懷疑,但阿德不確定醫院那邊是否如此?健保卡一查就露餡怎麼辦?
他的真實年齡還有為何會在希華高中的事情也無法交代,反正既然這些傷他死不了,乾脆回去再要店長治好自己還有申請工傷理賠。
「鬧大了我更麻煩。」阿德不希望校方再牽扯進來讓他更綁手綁腳,他又不是真的高中生,剩下的時間阿德不想浪費了,他一定要找機會再和宋倚君談談,不過照這種氣氛,搞不好他一出去還會被圍毆。
「你的傷要去醫院。」江雨按了阿德身上幾處,他立刻痛得齜牙咧嘴。
「看起來沒骨折,不過還是照X光驗個傷比較好。」江雨沒問為何、是誰動的手,顯然謠言已經大到他心裡有數的程度,真是壞事傳千里。
「晚點再說,我也不想在這裡的私人醫院就診,誰曉得他們會不會做假?」阿德本來只是隨口說說想敷衍江雨,但看魔王的表情,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
「這不是希華第一次發生打人事件,以前也有人跳樓和在廁所不明死亡。」
「新聞上根本沒報過……」阿德張口結舌,江雨趁機拉過阿德的手臂放到自己脖子上,用肩膀撐起他。
「雖然我不想管你的私事,可是照片都被貼出來了,你還是不要再來學校。」
「讓我解釋。」還有照片?阿德臉色又黑了一半。
「不過先帶我離開這裡,拜託你。」
江雨點點頭,把阿德扶回自己家,等於連他也蹺課一遭,還好江母似乎外出採買食材,日式料理店還未營業,店面空空盪盪。
「又被你撿回來了。」阿德每次看到江雨的模樣就覺得自己太沒用,就算給他五年修煉,阿德也不可能變成江雨。
「怎麼說呢?你比我想像得要……」江雨皺眉。
「白痴?」阿德接話。
魔王這次除了急救箱以外還搬出更多寶貝,都是阿德不懂用途的瓶瓶罐罐。
「複雜。」江雨讓阿德脫掉衣服和長褲,拿起冷凍噴霧劑幫他冷卻紅腫處,練武多年的人看上去跌打損傷緊急處理的常識很豐富,終於有瓶肌樂阿德看懂了。
也因此江雨看見阿德左臂那道貫穿的大疤痕。
阿德本想伸手去遮,轉念一想看都被看到了,又不是女生也沒什麼好忸怩,就坐在床邊讓江雨幫他療傷。
魔王沒說什麼,只是蹲跪下來處理阿德左膝和腳踝的扭傷,右手也被踐踏過,該痛的地方都很痛,不過在江雨的推拿和用彈性繃帶冷卻固定後,痛楚大幅減輕。
擦傷在消毒上藥的過程真是痛到阿德死去活來。
「不要扭來扭去,我不好做事。」江雨皺著眉頭,瞪著都這麼大了,居然因為擦藥會痛就亂閃的人。
「你輕一點啦!又不是在塗烤肉醬。」阿德覺得被魔王上藥更恐怖。
「晚點瘀青還會更明顯。」他宣布完以後,粗魯地幫阿德穿好衣服,又俐落收拾讓房間恢復原本的整潔單調,阿德身上也多了好幾處繃帶與OK繃的裝飾。
「照片是真的。」背對阿德,江雨說。
「說出來你不會相信,我和校花低調交往很久了。」在和盤吐實被當作腦袋壞掉,和合理性之中選擇,阿德很沒種地選擇後者,尊嚴在淌血。
他的名節就算不值錢,也不想浪費在侜張那可惡的狐狸精身上!
「你看嘛!不然吳樂樂怎麼可能跟我在那裡約會?」阿德必須騙過全年級第一名的魔王才能繼續將現實合理化,他拿出對抗店長的意志力看著江雨。
「吳樂樂是沒說你強迫她。」江雨不鹹不淡的回答。
「不想公開的是我,因為我們太不配了,而且你看只要我們在一起的事情暴露,我鐵定遭殃。」阿德因為嘴角被膠布貼住,笑得很僵硬。
江雨點點頭,不再問阿德細節,正如他自己說的,對這些八卦緋聞沒興趣。
「宋倚君有去找過你嗎?」江雨又問。
阿德沒料到他有此一問,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看到她身上有沾溼的痕跡,對照你們都沒來上課的時間點是吻合的,所以我後來才在廁所找到你。」
魔王還很適合演推理劇,阿德讚歎地想。
「嗯,她有來看我。」阿德含蓄地承認。
雖然宋倚君也拿著吸飽水的拖把要打他的頭,但她終究是沒打下去,否則阿德現在就不會清醒著和江雨說話了。
「然後把你丟在那裡?」江雨譏諷地接下去。
「沒辦法啊!」阿德努力輕快的說。
「我警告過你了,少和那種人往來。」江雨拋下這句話走出房間,留下阿德一個人思考他似乎真的很討厭宋倚君,不過一下子又聽到上樓腳步聲,原來江雨是去樓下端了兩杯冰麥茶上來。
「為何你那麼討厭她呢?雖然她不太活潑,可是也沒做什麼讓人討厭的事情。」阿德試著從常識去發問。
「你說過她沒救了,怎麼說?」
「你知道LearnedHelplessness嗎?那是心理學一個很有名的實驗,中文翻譯成『習得無助感』,是Seligman這個學者發明的。他讓兩隻狗各自關在籠子裡,當提示性燈光出現,籠子就會通電,其中一隻只要用鼻子碰撞到籠壁開關,電擊就會停止,出口也會打開,但另一隻狗不管怎麼努力,牠都無處可逃,只能被動地、絕望地一再被電擊。」
江雨在阿德身邊坐下,把麥茶給他,阿德用被固定的右手笨拙地接過。
「然後,Seligman把兩隻狗換到用低矮柵欄隔開通電區和無電區的新籠子裡,曾經利用機關逃出去的狗,這次也很快逃離危險區域了,但是那隻始終面對絕望的狗,看到燈光之後,卻只是傻傻地坐在地板上,被動地承受電擊痛苦,一直沒有逃跑的動作,哪怕輕輕一躍就能解脫也一樣。」
江雨的描述清晰冷靜又流暢,就算是阿德也能輕易聽懂說明。
「這個實驗聽起來好像能解釋很多事情,真的是這樣嗎?很多人都喜歡一知半解就比喻。」江雨靠著床頭,仰對天花板。
「可是當Seligman想把這個實驗推廣到人類身上時,他失敗了,因為人……不是狗。」他淡淡地說出結果。
「你問我討厭宋倚君的理由,那就是我最討厭那種自甘當狗的人。放棄比較輕鬆,絕望比較簡單,麻木比較不痛,就算別人想要幫忙,那種人也不想改變現狀,甚至把伸出善意援手的人拖下水,只是為了讓自己輕鬆一點。」
「那些狗只相信和他們一樣慘的對象,如果有傻瓜認為他們可以拯救,跳下水去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好不容易被狗信任,也不會改變事實。因為狗連自救的想法都沒有,又怎麼可能去幫助因為來救自己才受傷的人?到頭來,那種利己主義者誰也不相信,這才是真相。」
魔王的想法是這樣的嗎?所以他才冷眼旁觀。
「甚至還有狗自願對加害者搖尾巴又去咬其他狗,你說,何必為他們浪費時間?」
「江雨,你曾經受傷過嗎?」到底是何種契機,造成江雨從人類轉職成大魔王的瞬間?
江雨沒直接回答阿德,卻是把麥茶一飲而盡,將凝結著細小水珠的玻璃杯放在桌面上。
「雖然你有時候真的很白痴,但要把你撿回來幾次都可以。」魔王摘下偽裝用的書呆眼鏡,轉頭銳利地看著阿德。
「因為你和小學五年級的我很像。」
「喂!」這年齡差是怎麼回事!
但阿德知道這是千載難逢能揭開魔王過去密辛的機會,雖然很不滿還是保持安靜。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會打架,誰喜歡拚命反覆念同樣的枯燥內容好考到滿分?我以前也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和大家一樣普普通通上學就好了。」江雨起身走到窗戶邊,光線照亮他的側臉,其他部分則落入黃昏陰影。
「但是我看見坐在旁邊的狗實在太過可憐,我想幫助他不被人欺負,我告訴他,要反抗,不要看輕自己,和老師求助,我也會站在他這邊。所以我變成被攻擊的主角了,因為我想強出頭。有正義感沒錯,但用在錯的對象上就是不值得。」
殘照和江雨的背影都讓阿德感覺刺眼。
「我遇到的事情,和現在的你差不多。」
阿德又感到傷口疼痛起來,胸口喘不過氣。
他只知道自己很生氣,非常生氣,但卻無可奈何。
「然後我希望幫助的對象,先是躲進旁觀的人群裡,慢慢也會對我吐幾口口水,最後,我看到他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像是說:好棒,終於找到替身了。」
江雨平靜地說完,對阿德做了個一切如流水的手勢。
「練武的時候,被教練罵,被學長摔一樣會痛,可是我很開心,因為他們幫我變得更強,反正都要痛,我寧願選擇這一邊,倘若我受傷了,他們會幫我治療,而且他們會讚美我的改變。」
「雖然你這麼說,可是那被電擊的狗怎麼辦?沒人管牠還是會一直坐在那裡。」
阿德低頭小聲說著,他知道現在還提這個很白目,但他就是心軟。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江雨直白地注視著阿德。
「最好把控制的元凶殺了,再直接把那條狗丟進大自然裡,否則這種實驗只會一代傳一代,不斷反覆上演。」
「就算是狗,也不該被關在籠子裡學著怎麼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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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25 06: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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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8)

那天阿德留在江雨家過夜沒回去,本來他沒這打算,可是江雨的媽媽卻硬要他留下來,似乎是江雨私下告訴他媽媽阿德雙親意外去世的事,老闆娘又認為把滿身是傷的阿德放回去,阿德也沒辦法自理瑣事,命令江雨要照顧他的朋友。
雖然老闆娘可能誤會什麼,但阿德想起魔王對母親的敬愛性格,江雨還是不容阿德拒絕,阿德只好躺在房間主人的床上,看江雨打地鋪。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兒時生活和新聞直到睡意襲來,阿德不意外魔王沒有看漫畫小說動畫的習慣。
但江雨的口吻倒是不排斥這些消遣物,只是他基於某些有利選擇將其捨棄而已。
就這樣第五天也過去了,阿德執意不請假,被打隔天還是要去學校,江雨似乎直覺明白他不會在希華高中待太久,只是跟著阿德一同上學。
星期六,原本不用上課,但園遊會前一天多數學生都會到學校準備,其實大都還是在玩耍談天,只是阿德要到高中部才能看見宋倚君,瘡疤都還很疼,阿德告訴自己時間所剩不多,要休息之後再休息。
結果阿德還是不知道他分配到什麼工作,也許沒人想理他,直接把他孤立說不定,但對現在的阿德算是樂得輕鬆。
或許是離別在即,阿德試著用不同眼光打量他從前不曾見過的私校風景,如無意外,阿德這輩子也不太想邁入學校了。
進入希華後,人人都用一種冰冷的眼神看著阿德和他身邊的江雨,阿德試著找到一個班上同學問宋倚君的下落,但她嫌惡地瞪了阿德一眼轉身就走,再來沒遇到半個認識的人。
被這樣徹底誇張地排拒,反而有種明快的輕鬆,阿德莫名其妙地想。
這樣也省得勉強。
結果他和江雨在相對少了許多學生的校園裡晃了好幾圈還是不得法,阿德也累了,兩人在花圃邊坐著休息,江雨提議要去買三明治當午餐,留下阿德獨自離開。
才在這所學校待了六天,怎麼覺得漫長到讓人受不了?
之前住在夢想交易所裡總覺得時間過很快,可能是錢好賺的關係,阿德每天都可以用數字安慰自己,偶爾這樣四下無人時,偏頭痛就會發作,耳朵旁邊也彷彿出現嗡嗡嗡的說話聲。
古老的幻覺總是糾纏不放,但那卻是阿德曾經親身體驗,努力忘記,卻總是一再想起的紛亂聲響。
阿德捏捏鼻梁,仰頭看著天空,心情不愉快的時候,這樣做好像比較輕鬆。
聽見沙沙的腳步聲,阿德以為江雨折回來了,抬頭一看才發現是個有些眼熟,留著削薄短髮的男學生,他絞盡腦汁想了想,某個機率最大的人名浮出。
邱少琪。
江雨讓阿德聯想到龍或地獄犬之類的猛獸,都說是魔王了,所以阿德很難想像有人能欺負他,但江雨的確是被欺負著,因此聽他說那個持續找自己麻煩的人,阿德總以為有啥三頭六臂,但之前從走廊上偷看四班班長,那個人卻意外的普通。
是那種每個學校、每個年級都會有的學生,然而邱少琪這傢伙,他也不是每次都能緊追在江雨之後,大家對邱少琪的評價是「認真上進」,但他總排名卻是在二到十名之間擺盪。
魔王當時全力加速甩開的想法很簡單,他覺得這樣邱少琪就會去找另一個卡在他前一名的人競爭,可是這個動作卻讓邱少琪感到莫大侮辱,或許他覺得只要幹掉第一名自己就有機會。
現在邱少琪就找上阿德,他是除了文靜以外找不出任何形容詞的人,倘若不是親身經歷,也很難想像這個人會買通小混混攻擊江雨,並且絲毫不以為恥。
江雨必須要拿獎學金減輕家裡的負擔,邱少琪就瞄準這一點,不斷加重他課業以外的壓力,但江雨還是能奇蹟般保持在第一名,或許就是這種傲然不屈的特異性讓邱少琪氣瘋了。
「你就是那個非禮我們風紀股長的人?」他露出冷笑,不知怎地,阿德覺得他應該屬於也對吳樂樂(雖然本體是性別不明的狐狸精)有意思,但死都不敢說出口的類型。
「沒有非禮,我們在約會。」阿德睜眼說瞎話。
「你們交往,騙誰?」
「不然她怎麼沒有報警抓我?」阿德聳聳肩。
侜張就出現那麼一下而已,狐狸有狐狸的玩法,故意讓人類看見,讓人類去誤會,結果就能彰顯人性的邪惡面。
用幻覺操控就談不上諷刺了,否則侜張也可以直接在所有人意識裡放入阿德非禮校花的畫面,何必親自上陣?
一這樣想就覺得侜張有夠狡猾。
「哼。」邱少琪擺明不信阿德的話,但他並非為此而來。
「最近你和江雨走得很近,你們變成朋友了嗎?」
「他座位就在我前面,人又那麼好,變成朋友很簡單。」阿德猜想,邱少琪或許不知道江雨已經把他的惡行劣跡告訴阿德,畢竟江雨性格高傲,要坦承自己被欺負定然難以啟齒。
「你不知道嗎?他是私生子,聽說還在校外和小混混打架呢!」
小混混不就是你找去的?
現在這是什麼氣氛?好像高中女生在排擠別人?
阿德有點想笑,邱少琪果然是這種人,同樣的事情被他從不同角度說,就成了完全改版的抹黑,這比造謠還厲害。
而且他還想先試試能否離間阿德和江雨之間的友情,不行再另想辦法,但從邱少琪一開始就不太客氣的態度,顯然阿德不管怎麼做,他都不打算對阿德伸出援手,只是希望能從他身上搾出剩餘價值。
阿德沒辦法解釋自己怎麼推測出來,但他類似的人見多了,不用想太久就能從本能感覺出來對方不懷好意,從小到大阿德覺得不喜歡或討厭的人就會避而遠之,從學校老師、同學到親戚長輩,間接也避開一些糾紛,只是他無法躲避主動找上來的麻煩而已。
而且要是對方太過分,阿德又會直白嗆回去,一來一往戰火點燃,像這次也是不到幾天就成為標靶,阿德有時候都覺得他的引戰天賦實在了不起!
「不用白費功夫演戲了,江雨告訴我實話了,我相信他。」阿德坐在長椅上,對邱少琪昂起臉,雖然臉上還有紗布和OK繃少了點氣勢。
「你這樣不嫌累嗎?等他畢業了又怎樣?和他考相同的大學、同樣的研究所?如果他有女朋友,你是不是又要花錢去搶?像笨蛋一樣,你永遠贏不了他。」
「你懂什麼!垃圾。」邱少琪果然變臉。
「不好意思,我發現你家只是賣了幾甲地給政府,你真的把自己當成貴族世家了喔?」阿德抓抓頭,又歎了口氣。
魔王不會自貶身價和小人對罵,可是阿德對攻擊朋友的人才沒那麼客氣。
「你要打我嗎?哇,隔壁班班長會打人耶!」阿德翻翻白眼盯著邱少琪說。
「真搞不懂,現在高中生怎麼那麼幼稚。」
「李明德,你袒護他也沒用,你都自身難保了。」
「你做的事情不對。」阿德大聲說,不管有沒有用,至少要有人當面對邱少琪說出來。
「就算你得到第一名也不是真的,何況你沒本事拿第一。」
「還有這是第幾次,你這樣對他附近的人說謊?汙衊他的名譽?」阿德瞇起眼睛。
「不要以為這種爛招對我有用,只會靠嘴巴離間別人,你就是不敢跟江雨單挑,娘娘腔!」
爭一口氣很蠢,可是阿德就是覺得舒服多了。
再多惹幾個敵人,阿德說不定可以締造紀錄,當選史上最會借箭的草人。
邱少琪舉起背包就要砸向阿德,他的背包忽然被人重重踢飛,掉入花圃另一頭。
「幹嘛?」魔王拎著便利超商的袋子,冷漠的問。
邱少琪狠瞪江雨一眼,忿忿的走人。
「你和他說那些廢話作什麼?」江雨不知何時買東西回來,但至少也聽見最後阿德對邱少琪質問時說的,都是維護自己的話。
阿德對他自作主張把江雨當成朋友的事情被發現,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
「我說的是事實。」聲音沒剛才那麼大聲。
「沒有用的。」江雨望著邱少琪的背影閃過穿廊消失,一向堅定自抑的嗓音裡竟也有微不可見的疲憊。
「我曾經想過殺了他,我做得到。」忍耐著不真的動手比較困難。
「你很聰明,不會那麼做。」阿德告訴他。
「我在等轉移籠子的機會,可是,如果控制者不消滅,就算你跳出了電流,也只是下一個種類的實驗而已,那樣想的時候我真想殺了他。」
江雨閉上雙眼,風吹起他的前髮。
「你不是狗。」阿德想起江雨說的實驗比喻。
「至少,再一年就畢業了。」他望著遠方,對於阿德的話恍若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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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31 14: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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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9)

第五話 最後一天
還不到下午兩點阿德就被江雨抓回日式料理店裡陪他K書,魔王用不容反抗的氣勢讓阿德乖乖閉嘴痛苦的念英文,自己卻時常走出房間,舉止神祕兮兮。
阿德心裡很著急,雖然他和宋倚君的關係已經決裂,勉強去見她只會造成反效果,但他就是不想這樣放棄,這種結束方式簡直就像是阿德不但沒當好她的朋友,反而還加深宋倚君的痛苦。
現實問題是宋倚君似乎想消極不見面直到交易時間耗盡,她早就放棄阿德,是阿德還不肯認輸。
因為店長只給他七天時間完成這次交易,時間一到,阿德甚至連希華高中的學生都不是,其他人不知道阿德的真正身分,他的痕跡也會從這裡抹掉,而阿德和宋倚君非親非故,他不可能拋下一切只為了幫助她,何況就算當真那麼做也只是造成更大的妨礙而已。
這種事情必須靠自己解決,旁人能幫助的其實很少,阿德早就明白,但感情卻無法接受。
大口大口地歎氣,阿德不經意發現床腳露出一截刊物,以江雨的性格會這樣亂丟東西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就是他沒藏好。
雖然有點不道德,阿德一邊看著天花板吹口哨,用腳伸進床底勾出那本書,再用指尖捏住書角拖過來,男生嘛!心照不宣。
一看到封面,阿德便呆住了,他迫不及待打開那本書,裡面有多次翻閱的痕跡。
「喀嚓。」聽聞開門聲,阿德迅雷不及掩耳將書塞到屁股後面,江雨表情凝重地走進來。
「怎麼了?」阿德眨眨眼睛,試圖眨出純潔閃亮的星星。
江雨怪目看他,然後說出新的變卦。
「明天園遊會,你別去了,我幫你去找宋倚君。」
「發生什麼事?」見江雨眼神很認真,阿德也不再嬉皮笑臉。
「有人告訴我,四班要給你好看,還是因為吳樂樂那件事情。」江雨轉著眸珠道。
「不過我感覺是邱少琪在搞鬼,因為那像是他的手段風格。」
「他們打算趁園遊會學校門禁比較鬆,叫外面的人進來弄你,還討論要怎麼安排『不在場證明』,真是白痴。」江雨不屑地說。
「你怎麼知道?」阿德張口結舌問。
「我在四班有認識的人,他擔心全班男生的情緒太激動會出人命,打手機給我。剛剛就是在跟進他們的討論內容。」原來該班也有被邱少琪暗中打壓的學生,被江雨救過,儘管不像江雨敢正面和邱少琪對抗,卻願意提供情報給江雨,讓江雨多少有些緩衝時間。
阿德就知道,魔王不像他自己說的沒人情味,他還是有忍不住出手的時候。
「所以你聽見了,不要傻傻跑去送死。」
「他也可能就是瞄準你啊!」阿德反駁說。
「他還沒滿足徹底從成績排名羞辱我的願望,加上我一個人要自保也不困難。」江雨搖搖頭。
「真……誇張啊!到底是他們死都相信是我強吻吳樂樂,還是我和校花交往的事情比較刺激他們?」阿德感慨地喃喃自語。
「黑人和白人交往也是會被打死的。」江雨拍拍他。
「你以後要當檢察官?」阿德冷不防冒出一句。
江雨猛然轉頭看他,眼睛張得很大。
阿德把藏在後方的書拿出來。
「不小心看到了,嘿嘿。」書名是《犯罪學》,裡面密密麻麻劃滿重點和色標。
魔王一步步走向他,表情陰沉,背後彷彿有黑色殺氣凝結出的翅膀。
「這是很好的夢想想想,我、我是說非常,適合你!」退無可退的情況下阿德面對震怒的獅子結結巴巴只想逃過一劫。
江雨一把拿走阿德手上的書。
「……」
兩個男生間冒出了沉默的烏雲。
「我是想,你成績那麼好,要念臺大法律一定沒問題。」阿德戰戰兢兢地說。
「不打算走那條路。」
「我想考警大。以後,通過特考當刑事警察。」江雨將書放在電腦桌旁,靜靜地說。
「因為這樣邱少琪就不會纏到警察大學了?」
「和他沒有關係。」
江雨握緊拳頭,背對著阿德。
「因為警察有執法權。從小到大我看過太多沒有被立案就這樣消失的不平等傷害,我想要找到那些沉默或無法發聲、被折磨的受害者,揭發社會的黑暗。我不想被動等案件成為卷宗交到眼前,在乾淨房間裡把血淋淋的犯罪變成抽象問題。」
「這是我的夢想。」
「加油,你一定要實現這個夢想。」阿德感動地對江雨說。
阿德剛才翻書似乎翻到印象很深刻的章節,看得出來江雨在那處格外耗費心思。
「為什麼在學校裡,有人要欺負別人?是被欺負的人有問題,還是完全算欺負的人不好?那本書裡有寫出來嗎?」阿德好奇問。
「舅舅給我這本書,你從邱少琪王八蛋那邊聽到了,我沒有父親。我媽的弟弟是唯一會來探望我們的親戚。他說,要戰勝敵人就要了解他們,所以建議我從研究青少年犯罪開始。」江雨沒有打開書,只是靠著桌緣站著。
「在學校的日子長達數年,加害者和被害者的身分是會活動的,校園暴力不只是學生之間,也包括教師,按照性質可以分成五大類。」
「遊樂型:系因好玩所致。」江雨流暢地背出內容。
阿德想到了當初欺負宋倚君的三個主謀少女,他對這種類型的人最火大。
「反動型:欲望或需求遭受挫折。」
這聽起來像是邱少琪,他永遠都考不贏江雨,但他如果不要花那麼多心思去想怎麼陷害打擊名次比自己高的人,把那些時間精力拿來準備功課說不定早就奪冠了。
「復仇型:遭受威脅危害而產生的報復行為。」校園槍擊案感覺就是這樣。
「補償型:無能力者以暴力行為嘗試證明其有能力。」
「……」像是宋倚君。阿德在心中苦澀地補註。
「還有原始型,人類原始本能產生的暴力行為。有時候會綜合在同一個人身上出現,也可能是不同時期的變化,雖然原因與動機不同,可是,對受害者來說,都是極其可厭的。」
「不管哪一種都不是講道理可以改變,可是他們不被改變的問題點不一樣,理解他們,我就知道什麼樣的敵人可以用最經濟的方式應對,比如說遇到原始型的,只要比拳頭大就好,反過來說,拳頭以外的方法也不管用。而遊樂型的人就比較不敢訴諸嚴重暴力,有時候不理會也沒關係。」
江雨對目瞪口呆的阿德解釋。
「你以為什麼都不做的旁觀者就不算欺負?對復仇型的人來說他才不管這麼多,而補償型的人只要有適當的輔導建立自信說不定能矯正,反動型的挫折經常是家庭因素,因此在學校看不出問題,如果根本問題不解決,還是會一犯再犯。」
這是高中生就會的東西嗎?我的媽呀!
「可是一群人裡什麼類型都有,明天我也不敢說能夠應付得來,因此,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你不出面。這些人不可能真的組織起來,馬上就會作鳥獸散。」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由於江雨的口氣很嚴肅,阿德知道他真的擔心自己,自然也不想拿小命開玩笑。
阿德一直留在江雨家還是有所不便,加上江母又不放心阿德,就是要阿德待在有空就能探望的範圍內,阿德還是想回家一趟拿點換洗衣物。
江雨又與他同行,確保阿德不會被人鑽空子。
「其實你現在就很像人民保母了。」走在傍晚涼爽的道路上,阿德這樣說。
江雨輕嗤一聲。
走到自家公寓,阿德怕江雨看見他住的地方後發現他並非高中生的蛛絲馬跡,於是藉口馬上就下來,要江雨在樓下等。阿德踏入熟悉的老家下意識放鬆,有點永遠都不想出去的感覺,但還是快速打包必需品,拎著背包和江雨會合。
經過一樓住戶信箱時,阿德不期然發現他的信箱裡廣告郵件都被拉出來灑在地上,只留下一封沒蓋郵戳的信。
阿德呼吸加快,用顫抖的手指拆開信封,裡面有張便條紙和半截生鏽的美工刀片。
便條上面寫著:
有種明天自己到學校來,會有人告訴你到哪裡可以看到宋倚君。
說出去後果自付,我會讓你的女人很俞快。
真是老套……老套得無恥,還有錯字。
知道自己被江雨保護,知道阿德在乎宋倚君,就挑沒人保護的她動手。
那個邱少琪看出阿德是為了要掩護宋倚君才刻意招搖表現了。
阿德氣得渾身顫抖。
字條恐怕也授意找人代寫,完全不會被懷疑是邱少琪的筆跡或用字程度。
阿德將紙條揉成一團,連信封摺幾摺包住刀片放入口袋裡,撐著牆壁深呼吸。
「東西都拿了嗎?」江雨問。
「OK.
「你還好吧?」可能是阿德臉色在路燈下太過蒼白,江雨以為他傷處又痛了。
「沒事。」阿德說完勉強揚起一個笑容,率先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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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31 14: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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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10)



阿德在希華高中能逗留的最後一天終於到來,今日是希華校慶,這所成立不到十年的私立貴族學校很偏僻,阿德本來以為校慶不過就是鬧哄哄,但沒料到校友是包遊覽車來的,和學生自己的親友團規模浩大。
更別提那一下子多出數十倍的汽機車了,因為地方遠,環境優美,很多人一來都打算玩整天,造成學校內外到處都是人,這種情況下雖然有監視器也是兵荒馬亂,警衛更是忙不過來。
江雨前腳剛出門,過了不久阿德就躲過還在廚房忙碌的老闆娘也溜出來,他改穿便服,戴著棒球帽混在人群中慢慢走著。
結果還是對江雨說謊了,阿德承認是他的錯,他把十七歲的小孩子想得太簡單,結果天真的是自己。
如果江雨繼續留在阿德旁邊,邱少琪不曉得會對宋倚君做出哪些惡劣的事?
進入學校之後免不了要面對被堵的風險,阿德當然也不想死,雖然他盡量用長袖長褲與帽沿遮掩便裝,臉上還是有暴露在空氣裡的傷口,被毒打的後遺症讓他走路也不太自然。
因為還不夠慘吧?
人怎會知道他人的痛苦,除非受害者大聲呼號血流漂杵,換句話說,只要哭得漂亮,就算是壞人也能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
不公平,那又怎樣?大眾都喜歡看眼前的新聞,能無腦吞下更好。
川流人群中,阿德有一瞬視線模糊,用力晃醒腦袋,他不想被認出來,但又不能不被認出來,否則阿德就得不到宋倚君的消息。
萬一先發現他的是江雨,阿德不敢想像自己的下場。
因為魔王最討厭別人對他說謊,還有受保護者利用強者的關注連累他人,那種嘴巴上說著「不要管我」,結果只是無知衝動,仗著有人收尾到處闖禍的中二病患者阿德也非常討厭。
他不想依恃江雨,何況江雨年紀還比他小,阿德也不是意氣用事,只是這一樁無論如何都不能旁觀。
本來就該靠自己的不是嗎?從以前阿德就是這樣想。
雖然他的能力沒有魔王那麼好,但如果連自己能努力的事情都放棄,就對不起江雨那類「無法放著不管」的好人了。
他不會死的,阿德想。因為他是哥布林店長的人類店員,或者說就算死了夢想交易所也會把他救活吧?所以他要面對的,只是不曉得會大到什麼程度的痛苦而已。
阿德不當那種被保護就覺得理所當然,還要一直測試朋友耐性能容忍到何種程度,把親近的人安危感受置之度外,甚至拿保護者當盾牌的水蛭。
就算魔王從他身邊走開,阿德也能走他要走的路,他覺得魔王也屬於這種人,所以,他不想拖江雨的後腿,這種想法不是基於自卑,是真心這麼覺得。
走著走著,身邊的人逐漸變少,可能都集中到操場活動,後腦傳來視線戳刺的感覺,阿德微微側臉,發現有個人走在他後方約十步遠。
見到阿德注意到了,那人拿起手機放在耳邊低語,說話同時還一邊盯著阿德,店員不由得加快步伐,那個人同時尾隨上來。
步伐才跨得大一點,受傷的膝蓋立刻燒痛起來,阿德不得不緩了緩,發現不遠處是行政大樓,學校教職員的地盤,阿德心想,以他的情況求助也沒啥好羞恥的,拚著最後一點力氣走進去。
進去後阿德才暗暗喊糟,一樓空蕩蕩的沒什麼人氣,陌生人也跟進來了。
阿德對行政大樓不熟,一個勁往內走想找到人,沿路掛著牌子的辦公室都鎖著,阿德看到走廊盡頭也有個玻璃門出口,但拖著痛腳撐到出口時,才發現警衛沒把緊急出口的門鎖打開。
那是一條死路。
「……」阿德現在瀕臨真正的全殘了。
陌生人勾起嘴角,卻不急著逼近阿德,他只是被朋友的朋友拉來助拳,或者分一杯羹的外校人,似乎從手機聯絡中討論出結果了,他打算把阿德帶到他們的掌控範圍再作處置。
阿德試著保持鎮定,望著外表有些流氓氣的青年,然後試著往回走,兩人在逃生梯的出口處錯身,男人抓著阿德肩膀衣服將他拖進樓梯間摜在牆上。
「我兄弟看你不爽,看你是要乖乖跟我走,還是要我先在這邊料理你?」
「你知道宋倚君嗎?」
「誰啊?不認識。」青年吊兒郎當地推著阿德肩膀,剛好按在瘀青上。
「聽說你家也有幾個錢,要不要借一點給朋友花花?那樣等下我們會手下留情喔!」
那就不是邱少琪的私人打手了,阿德被他壓制著動彈不得。
「不說話?你以為這樣就沒事了?」青年流氓舉起手,打算先給阿德一下好威嚇他乖乖服從,阿德閉眼舉起右手想保護自己,但是右手卻因為彈性繃帶的固定和疼痛,舉到胸前就卡住了。
遲了幾秒,毆打的衝擊沒落下,阿德張開眼睛,看見流氓高舉準備揍人的那隻手袖子被一個人拉住了,那個人阿德還認識。
黑色長髮蜿蜒著,環繞住雪白的瓜子臉,那件想買也買不到的拼布裙,原本有細小刮痕的舊勃肯鞋換成簇新的名牌皮短靴,看見她出現在這裡已經夠讓阿德吃驚了。
拼布小姐鬆開拉著袖子的手,站在離地還有兩階的樓梯上。
「啪。」她乾脆又俐落的一巴掌就賞在流氓臉上,世界上能接住拼布小姐攻擊的男人果然只有CEO這個強者而已。
「你想對我弟弟怎麼樣?」
阿德的嘴巴張得比流氓還開,但拼布小姐橫眉豎眼,語氣卻十足認真。
然後她走下去環抱住阿德肩膀,轉頭瞪著流氓。
「你要不要走?現在!否則我要報警了。」
流氓終於清醒過來:「幹!臭查某!妳找死嗎?」
但拼布小姐不為所動,而且很快逃生梯出口又多出一道男聲。
「蘇瑠,我就說坐電梯比較快……你是誰?」外型精悍的西裝中年男子對那名混混詢問。
「報警。」拼布小姐二話不說,立刻對她的丈夫下達指示。
「可惡,賤女人。」混混見情勢不利想要脫逃,卻被男人一把扭住折過手臂壓在地上。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阿德傻眼了,他之前在夢想交易所認識的客人,從現實世界裡見面的感覺很複雜。
「初次年度董事大會。」帶著不容質疑菁英氣質的男人說,他非常輕鬆地壓制著混混,還是穿西裝,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日劇裡的刑警,還是老牌影星演的那種。
「那你是以什麼身分參加?」阿德冷汗又滴下來。
「新董事。」
「大姐呢?」
「園遊會。」
「……」這也算是走出繭居族的良性改變吧?
但現在不是敘舊的好時機,阿德強忍著疼痛想要離開,卻被拼布小姐握住手腕,混混在一旁被前CEO教訓得唉唉叫,微妙的背景音樂。
「怎麼了?」
「新的外派工作,不過是最後一天了,我有非要了結不可的事情。」阿德現在的體力竟連拼布小姐也掙不開,不覺有些傷悲。
「弄成這樣?很危險吧?」
「剛才謝謝妳。」阿德這才想起忘了道謝,拼布小姐衝口就說店員是她弟弟,不只阿德嚇一跳,那混混也愣住了。
「你不是叫我大姐了嗎?」拼布小姐看著阿德,雖然她不愛說話,眼底卻有著明顯的擔心。
那是打趣的叫法而已,阿德沒想到她居然用身體保護他,一時間也只能拚命忍著鼻子裡的酸意。
「到底是什麼事?」
這七天裡,有這麼多人擋在自己前面,一次又一次保護著他,阿德以前從不知道,原來過於感動也會有心碎的感覺。
「我本來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找到答案,可是,今天結束前是我唯一、好不容易再度得到的機會,如果我不能靠自己解決,我會終生遺憾!」阿德咬牙婉拒拼布小姐和CEO的好意,他們一出手就塵埃落定了,但阿德也會因此錯過一些重要的機會。
拼布小姐只能看著阿德忍痛小跑步離開行政大樓,還是不知道他要解決什麼?
「報警。」
「手機在我左邊外套口袋,妳沒看我很忙嗎?」男人對出門不帶聯絡工具的老婆絕望了,他用力把混混的頭壓在地上,昂起下巴一比,拼布小姐按著丈夫肩膀,伸手在他胸口摸索半天才拿出手機,那混混見沒人理他,心酸地停止掙扎。
她真的報警。
這是男人看她第一次毫不苦惱且果斷地撥按鍵並且保持通話,拼布小姐其實很討厭打電話。
「……什麼?」眉心下陷,女人掛斷手機,警察的回答顯然讓她不夠滿意。
「我去找人來幫你。」語罷她便把丈夫和混混一起放下,施施然走出去了。
男人無言地望著她的背影,覺得把混混揍暈更省事。
※※※
左邊膝蓋和腳踝紅腫發熱又刺痛,阿德拖著步伐,但領頭的人根本不理他舉步維艱,逕自爬樓梯,阿德幾乎要用手撈起自己的腿放到臺階上才能前進。
還好那混混被制伏前的通報已經驚動邱少琪,他沒花多少力氣就發現靠著樹幹喘氣的阿德。
讓他就這樣被四班找的人發現也可以,阿德已經不想躲了,挾持阿德的兩個陌生混混遇到認識的四班和五班學生卻刻意閃避,好像邱少琪不想讓四班找到阿德。
情況和想像中不一樣,阿德只覺得這些都和邱少琪脫離不了關係,但這個死高中生有點邪門,從他那樣執著地攻擊著江雨,阿德就這麼懷疑了。
兩個混混看阿德實在無能為力,拖著阿德上了樓頂,然後將他甩在水泥地上。
又是熟悉的圍攻場景,只是換了人馬。
阿德看見邱少琪就在眼前,他身邊有著那天伏擊江雨卻被魔王反手痛扁一頓的黃襯衫和其他人,所有人都不懷好意的看著阿德。
「宋倚君呢?」阿德問。
邱少琪面對阿德,黑色瞳仁在眼白裡占據著荒謬的面積,彷彿是用麥克筆畫上去般,他對身邊的小混混低聲說話,他們哈哈大笑起來。
「我沒說錯吧?他真的是個白痴。」邱少琪說。
「一張紙條就把他騙上來了。」
「宋倚君!你們把她藏在哪裡!」
「傻瓜,你真的以為我這個班長會去綁架女生喔?綁架她又有什麼好處?那種沒人要的醜小狗。」邱少琪朝阿德嘻嘻笑。
「只是找人打手機關心她,要她今天最好別來學校而已。」
邱少琪就算被阿德激怒,卻只有失控那一次而已,在這之前他早已彷彿毒蛇,等待並看清阿德與宋倚君之間的分歧,以及他們在學校裡的地位變化。
邱少琪賭阿德聯絡不上宋倚君,加上被孤立後他也沒人可以詢問,因此無法求助那張紙條的真假,賭他會離開江雨獨自找敵人談判。
因為笨蛋都很在乎面子和虛假的友情,就算別人不賞臉也一樣。
就算阿德真的去求證宋倚君行蹤,而且沒上紙條的當,那麼就讓他和江雨一起去面對四班找的流氓,讓他們被打斷骨頭邱少琪也可以出點氣。
不過邱少琪有八成把握阿德會上當。
邱少琪看人很準,他早就知道他們的反應會是如何,江雨逃不過他的手掌心,阿德也是,他就愛耍著他們玩,看他們有氣無力地掙扎著,還沒有過他看不穿的目標。
「為什麼你要做這些事?對你也沒有好處啊!」阿德忍著痛說,邱少琪不知花多少時間精力和金錢在設計這些,他真的不正常。
「我不允許他有朋友,他只能孤伶伶一個人。」邱少琪說。
「他不開心我就開心。」
阿德知道邱少琪口中的「他」指的只有江雨。
「現在他還在希華裡趴趴走呢!」邱少琪歪著頭,拿出手機對阿德晃晃。
「要不要我幫你找他過來?」
阿德抬頭看著黃襯衫拿出一把蝴蝶刀拋玩著,忽然有不祥的預感。
「你們想做什麼?」
「我只是好奇江雨是不是也拿李明德當朋友,吶,如果是朋友,應該肯兩肋插刀吧?」
「你少變態了!」
確實,魔王說過人可以分類,但是他們也會變化,在放任的狀態下通常是往下沉淪。
邱少琪忽然一斂笑容,露出了喪氣的表情。
「對不起,我錯了,你昨天說的沒錯,這樣欺負一個人,對我自己也沒好處,我早就受不了他一直不改初衷,我的生命都浪費在這些雜事上,我後悔了。」
阿德瞠目,這傢伙該不會有雙重人格吧?
邱少琪維持著懺悔的表情說下去。
「我真的累了,這次玩完我就Quit,好不好?所以我才慢慢來,先用宋倚君釣你,再用你釣江雨,這像不像動物棋?他們也很想報仇,這次算我很便宜呢!我會讓江雨再也站不起來,順便把他哭著求我的樣子拍下來,當然我不會笨到上傳網路,可是我會一輩子都好好珍藏,細細品味的,大不了我離開希華,誰會相信一個要脅校花的變態殘廢的話?」
「他不會求你!他很強,他很有骨氣,和你這種用金錢買暴力的小人不一樣!」阿德氣得嘶聲說。
「他會為了你求我。」邱少琪露出嗜血的笑容。
「然後他就任我擺布了,而且我還有祕密武器呢。」
希華高中裡有個好學生就是因為壓力太大在補習後踢了遊民一腳被邱少琪照到證據,從此在邱少琪的鬥爭遊戲出局,反過來變成他的狗,但無論怎麼做都無法拔掉江雨的獠牙,這讓少年很窩火。
江雨用盡現有的資源才能和邱少琪抗衡,並且為了不讓自己的弱點被發現,放棄了很多正常高中生的娛樂與興趣探索。
江雨過去始終保持安全單調的活動習慣,他只走開放而熟悉的路線,在外人能看見他的時間裡,他一直高度防備,江雨自我封閉不與人往來,母親是他唯一的弱點,但他守護得很好,邱少琪始終沒辦法引誘他到陷阱裡,他和江雨都明白這一點,並等待對方先出現漏洞,終於,他勝券在握了。
「你不能這樣做!」阿德著急了。
「那你就跪下來道歉,說昨天你汙衊我的話都是嫉妒我功課好,受人歡迎,而且你威脅吳樂樂和你交往。」
「快一點啊,他好像有開機呢?」邱少琪玩著機子說。
阿德咬牙忍受屈辱照做,邱少琪用手機攝影鏡頭對著他錄影,阿德才動一下立刻就引發巨大的疼痛,但阿德還是死死掐著拳心對邱少琪低頭了。
「對不……起……」
「太小聲了,我聽不見。」
「我……對不起……不……」
「少琪,他要上來了。」看守著樓梯的混混跑上來說。
阿德發現自己還是被騙了,嘶吼著要抓住邱少琪的腳,卻被他一腳踹開。
「我忘了和你說嗎?阿民不小心在路邊撿到一隻手機,這樣好像就不怕被查電磁紀錄了,不過你們真的很不會抓時機,慢點打不行嗎?」邱少琪轉頭對同夥說,怨他們在精彩時刻打斷自己的樂趣。
「是他來得太快,我看到他走進大樓了。」小混混想起江雨揍人的狠勁還心有餘悸。
「放心,今天我不會讓他有機會出手。」邱少琪獰笑著說。
「東西都有帶嗎?」
立刻有人拆開長型瓦楞紙箱,裡面是數支鋁製球棒。
「李明德,你看到沒?我真的很不喜歡刀子那種一下就流血的凶器,所以我根本沒帶來。」邱少琪眸光發亮直直望著樓梯口,真正的獵物馬上就要到手了。
「你們集中起來,看好李明德不要靠近樓梯口,那傢伙撒野起來蠻討厭的。」邱少琪才不給江雨各個擊破的機會。
大約兩分鐘後,江雨出現在眾人眼前,身上盡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陰沉。
他看也不看邱少琪,劈頭就對阿德說:「騙我的帳等等再和你算。」
「喂,我還是傷患耶!」
他們自然目視彼此問候的態度,讓邱少琪更加眼紅。
「江雨!」
少年摘下眼鏡,鬆開手指任其落在地上,他走向邱少琪,鞋底踩過,原本耐摔的安全鏡片發出清脆的粉碎聲。
「不准再過來!你馬上給我跪下!不然我就打死他。」邱少琪指著阿德大聲吼叫。
江雨停下腳步,傲視周遭。
邱少琪揚眉瞬目,終於忍不住滿臉笑容,要黃襯衫確實抓住阿德,黃襯衫早已與他合作多次,輕鬆地用蝴蝶刀抵著阿德脖子,其他三人包圍住江雨。
「你敢動,我就在他身上戳一個洞。」邱少琪說。
「哈囉,他欠你們多少,可以自己去討了。」
江雨終於移動視線,死死盯著邱少琪,邱少琪感到某種至高無上的快感,對於江雨恨他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真想就這樣把這個人做成標本。
「魔王!」一道聲音響起。
邱少琪應聲回頭,說話的是阿德。
「不是說你!邱變態,少自作多情!」周遭的小混混竟也有人被阿德逗笑了,邱少琪惡狠狠地咒了幾聲。
阿德看向江雨,後者皺了下嘴角,像是抗議阿德給他起這麼白爛的綽號。
「不要聽他的,他在說謊,等他讓你沒力氣還手,他也不會放過我。」
阿德遇過甜言蜜語或乾脆撕破臉恐嚇他的長輩,他們都想從阿德身上撈好處,覺得他涉世未深又孤苦無依好騙,但那種說謊的習氣早已深刻在阿德防堵公式裡。
為了朋友被騙,他心甘情願,但讓朋友被騙,門都沒有!
「李明德!你以為我不敢叫他動手嗎!」邱少琪興奮地說,他已經完全脫離控制。
「江雨,雖然我平常都會叫小孩子不要打架,有話坐下來好好談,但是,這個人剛剛騙我下跪道歉,老實說,我非常不爽。如果你白痴到乖乖被他們打,表示你全年級第一鐵定是作弊,因為你腦袋比我還笨!」
刀尖已經刺進阿德脖子,他忍耐著,還好身上大傷小傷都在痛,反而轉移了注意力。
「這個人說他看透你會怎麼做!不過,我不希望你那麼做,不只不希望,而是痛恨,動手!把他們給我扁成豬頭,然後陪我去醫院!」
「囉囉嗦嗦吵死了!」邱少琪對黃襯衫揮手。
「我了解你!」阿德不知從哪生出的膽量,舉起右手抓住刀鋒,對著江雨聲嘶力竭喊出。
「你不是狗!」
同一瞬間,魔王的手刀就擊中身旁包圍他的人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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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2 06:5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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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11)

僅管邱少琪安排三個和江雨結怨的小混混打算一口氣壓制他,但才數天前餘悸猶存的交手經驗讓他們一時間只敢在江雨身邊張牙舞爪,導致江雨目標直指黃襯衫時他們一時也反應不過來,剎那間就被江雨甩脫包圍圈。
江雨只知盡快了結戰鬥,才能減輕阿德的負擔,黃襯衫見他來勢洶洶,下意識推開阿德持刀攻擊江雨,邱少琪見情況超出控制,氣得在旁邊大聲指揮,但現場一旦進入亂鬥,邱少琪的聲音就完全不被留意了。
除了黃襯衫還因傷勢有些遲鈍,他握刀刺向江雨毫不留情,其他小混混見赤手空拳接近他太危險,紛紛跑去瓦楞紙箱旁撿起球棒,想要伺機給江雨重擊。
另一方面,江雨除了一對多的對手都有持械,無法像前日那樣放縱外,他也稍稍收斂動作,故意將戰鬥圈拉在邱少琪和阿德中間,以防他趁亂又摸過去對阿德下手。
但這場雷霆暴雨般的混亂不到半分鐘就被一連串淒厲的哨聲凍結了。
小混混們有一、兩個還在打的,但邱少琪斯文的臉孔已經像惡鬼那樣扭曲,其中有驚怒也有不信,終於所有人都回頭看著這時還出現在樓梯口的闖入者,那人穿著灰色帽T外套,個子嬌小,她拚命地吹著哨子,直到眾人都被哨聲吸引為止。
「我在來學校前就已經報警了,說學校裡有人藏毒,這樣警察一定會來。」宋倚君顫抖著聲音說。她看到邱少琪也在場,有點驚訝。
「他們馬上就要到了,我沒說謊。」她還是鼓起勇氣又說出口。
從頂樓往下看的確看見幾輛警車正從斜坡道上駛過來,頓時,四個小混混面面相覷,這些高中生一定會跟警察打小報告,他們有必要為邱少琪冒這個險嗎?
很快地,混混們先後拋下球棍越過宋倚君衝下樓梯,只剩黃襯衫還站在江雨的面前,邱少琪斜前方,眼神在兩人之間游移。
「阿民,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吧?」邱少琪擔憂地盯著黃襯衫。
江雨身上帶了些輕傷和血痕,正努力調整呼吸,冷眼看著這一幕。
「你那麼厲害不會自己動手,幹!老子不陪你們玩了!」黃襯衫越過江雨時惡瞪了他一眼,推倒宋倚君洩憤奪門離開。
「宋倚君……」阿德喃喃說出女孩的名字。
「妳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嗎?妳竟然在校慶時報警?哈哈!希華一定會將妳退學的!」儘管情勢逆轉,邱少琪依然脹紅著臉指向宋倚君大笑。
「我──才不是為了保護你!誰叫你太煩了,我再看到你的臉就噁心!你就這樣滾回夢想交易所!我不需要你!大不了我也消失!我受夠這些事情了!什麼朋友的,世界上根本沒有我的朋友!我也不想要朋友!我只想要那些欺負我的人去死!」宋倚君跺著腳對阿德說,她揉著頭髮。
「我只是想安靜地讀高中然後畢業,為什麼你們就是不放過我!」
「妳錯了!」阿德用力握緊傷口,想要減輕那火辣的劇痛,但既然徒勞無功,他只好專注接下來要說的話。
「還有江雨,你也不對!」
「什麼?」魔王抗議。
為何遲到現在才讓阿德找到那個答案,對自己而言絕對重要的真實,倘若他這次仍無法察覺,是不是他這輩子都要背負著這塊腐爛的空洞活下去,並不時隱隱作痛?
「不是忍到畢業後就沒事了!而是要在畢業前解決一切!這是最後的時間了!
也不是什麼都不做放棄抵抗,為了保護未來的自己,現在就要改變!否則就走不出這間被霸凌的教室,現在這個年紀的你們永遠都會被關在過去的教室裡,而且沒有第二次逃脫機會!」
阿德氣喘吁吁地吼著。從他畢業到現在的兩年,雖然阿德覺得他好像恢復正常了,但午夜夢迴時,偶爾也會陷在熟悉的學校建築裡,怎麼繞都找不到出口,日復一日的敲鐘聲,好像告訴他永遠都只能這樣徘徊。
受了這麼多傷,體驗這些痛得要命的血淚教訓,阿德才終於想通侜張的意思,放火的真義。
「把這個控制者為你們設計的恐怖幻覺世界燒掉吧!張大眼睛看看,他只是個普通人,然後到新的世界繼續長大,不然就算他死了,這個學校還是會繼續關著你們!這不只是傷心的回憶而已,你們失去的東西,怎麼可以不拿回來!」
對人的信任,對朋友的愛惜,對痛苦的發洩,還有理直氣壯追求夢想的安全感!
「不要因為害怕會傷害親愛的人,就放任自己受傷,這樣等到事情無法挽回的時候,帶給他們的傷害會更大!」阿德想要抹掉眼角的淚水,卻無手可用,他奮力甩甩頭說。
「我不懂!你說的我聽不懂!」宋倚君嘶吼回去。
「妳明明聽得懂!」阿德也厲聲強調。
雖然阿德那時是因為孑然一人,覺得怎樣都無所謂,可是如果他沒遭逢那個意外,或許也和江雨及宋倚君一樣,選擇忍讓好保住岌岌可危的現狀。
阿德變成用麻木帶過高中三年的風風雨雨,直到現在他還是想不起來當初發生的一些事情,真正該有的青春是什麼?快樂?痛苦?不……只剩空白。
沒有抽不倒的疊疊樂,不存在永遠不會崩潰的人,所以他們都做錯了。
「還有你,邱少琪,就算你戴上再多面具掩飾你做過那些卑鄙下流的事,真正美好的事物還是不會為你停留!」
「說夠了沒有?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得吵死人了!」邱少琪從背包裡拿出手槍打開保險對準阿德,然後又轉向江雨,見他目無懼色,又指回阿德身上。
邱少琪手指微微一動,阿德以為他就要扣下扳機,奮力往旁邊一閃,卻因無法維持平衡跌坐在地,邱少琪發出笑聲。
「廢話說這麼多,還不是看見手槍就嚇得屁滾尿流。」
江雨謹慎地邁著小步,慢慢移動到阿德前方擋住他。
邱少琪見狀更開心了。
這雖然和他想像中的畫面不一樣,但也是非常戲劇性的構圖。
「我說過了,他會怎麼做,我一清二楚!」
血從脖子傷口和手指內側泊泊流著的感覺已經比痛楚還要明顯了,阿德知道自己也到了極限。
「你以為做了這些你還逃得掉法律制裁嗎?」阿德痛心地問。
「為什麼不?法律又有啥屁用?」
江雨壓低上半身想要伺機撲上去奪槍,邱少琪卻機警地朝他開了一槍,第一槍失準,擊中江雨右腿前方的地面。
「別亂動,我可是有練習過,剛剛是我故意射歪的,你不會以為我花這麼多錢搞來這玩意一次都沒試用過吧?哈哈,我早就想這麼做了。會武術了不起嗎?和子彈比誰更厲害?一目了然嘛!」
「嘖!」江雨眼看和邱少琪之間還是有一段足夠他反應開槍的距離,不得不放棄鋌而走險的想法。
如果自己硬捱一槍不在要害,說不定可以搶到槍,問題接下來的爭奪卻不能保證槍又回到邱少琪手中,其他人又不具備戰鬥能力。
這時江雨腦海裡也快速掠過這種想法。
「想什麼都沒用!你們死定了!」邱少琪用雙手握住槍柄,對準江雨開槍。
扣下板機拉動撞針的剎那,視線被障礙物蒙蔽了,邱少琪手震偏移下意識又開了一槍,他其實不確定有沒有擊中目標,但是耳朵傳來痛苦的叫聲,他露出恍惚的神情。
第一次對活人開槍的興奮刺激以及恐懼引發的快感讓邱少琪暈眩不已。
等到視野恢復清晰後,他看到的第一幅影像卻是放大的江雨上半身,然後隨著江雨毫不保留的顏面正拳,讓邱少琪連哼都不哼直接栽倒失去意識。
邱少琪活到這麼大,從來沒打過一次架。
阿德跪在宋倚君旁邊,她在最後衝進江雨和邱少琪之間,本該射中江雨的子彈打在她身上,少女腹部出現一團深色溼漬,髮叢裡也流出鮮血,兩槍都擊中了宋倚君。
「宋倚君!妳幹什麼!誰要妳擋!妳不是不要我這個朋友了!那妳就走啊!幹嘛這樣!」阿德伸手抱住她脖子,立刻摸到溼稠的血液,鐵鏽味撲鼻而來。
「對不起……」她也在哭,淚水沖開鮮血,流出一道透明。
江雨也只能站在一旁俯視著她。
「因為你七天後就……會走了……我想……想絕對不可……以喜歡你……不管你為我做了多少……只要我把你當朋友……」宋倚君痙攣著吐了一口血。
「我以後就沒辦法……一個人待在這間學校……因為那樣太恐怖了……所以我討厭你……我好想討厭你……讓你也討厭我……」
「對不起……阿德……」
「讓開,快點急救!」一窩蜂衝上頂樓的警察強行扶開阿德和江雨,讓醫護人員將宋倚君抬上擔架緊急送醫。
阿德自己也上了第二個擔架,亂糟糟的腦海裡只剩下宋倚君的鮮血和江雨對警察解釋的聲音。
山路太漫長了,宋倚君被送到附近診所急救後,醫生限於診所設備不足勒令她必須馬上轉診,等救護車趕到根本來不及,因此她和阿德被用警車緊急開道送到山下的醫院,一到醫院後宋倚君就直接被送入手術室。
江雨的母親接到通知趕到醫院,以為被襲擊的是兒子,聽見凶手已經被列管,宋倚君在急救,阿德也在治療,唯獨江雨受的傷最輕,剛剛做完筆錄在醫院等朋友的消息時,忍不住抱住兒子。
在這個緊密的擁抱裡,江雨才小聲說出他長期受到邱少琪霸凌的事實,果然不出所料,老闆娘難過自責地哭了,為她一直沒察覺優秀兒子的痛苦。
好不容易安撫下母親,江雨對她說他必須留在醫院確定剩下兩個人都沒事,否則他不願離開,這可能是漫長的等待,他請母親回家為他帶一些換洗衣物之後逕自坐在椅子上沉思。
江雨覺得,聽了阿德那些話,他有許多事情必須好好認真地想一想。
眼角餘光閃過某道人影,他追著那人影到了空無一人的病房走廊上,發現果然是阿德,他身上看得到的地方幾乎都有繃帶或紗布纏繞,但讓江雨感到疑惑的,卻是他的服裝換了,變成一套正經八百的黑白西裝制服。
阿德隔著一段距離停下來面對江雨,朝他笑著揮揮手,無聲動著嘴唇彷彿要江雨猜他正在說的話。
──再見,魔王。
一徑筆直毫無障礙物的走廊上,阿德就這樣神祕地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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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4 22:2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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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12)



最終話 惡魔的遊戲
回到久違的夢想交易所後,阿德覺得店裡的空氣是如此清新美好,沒有人類的臭味噪音,只有燈先生柔和的聲音光線,沖茶時的清香和冷清的靜謐。
果然人只能靠夢想來麻痺自己,覺得可以無視坐在繡花扶手椅上的綠皮變態哥布林店長的阿德,眼前再度籠罩一片黑霧。
天啊!他想逃離這家店!阿德又有點抑制不住痛哭的衝動。
當時,興沖沖要和店長提工傷理賠的店員,被店長不置可否地帶到了有別於倉庫和心想事成房間的大浴池,有點像是土耳其風格,至於什麼是土耳其風阿德也不清楚,只是腦袋自動冒出這種形容,可能是制服傳達的訊息。
然後……
「給我脫。」店長露出陰沉的冷笑。
「不要要要要要──」阿德在慘叫中不得不和他摯愛的制服分離,然後被店長塞進無恥之口的大嘴巴裡,隔著果凍般的腔體,阿德看見店長居然自己快樂地抽著水煙吞雲吐霧。
終於等到無恥之口將阿德身上的傷和繃帶都吃光後,他被這條有著紫黑色裂縫嘴巴巨大沙蟲外表的保鑣兼店長私人SPA保養物一口氣吐進水池,阿德在冰涼的池水中嗆了好幾口終於漂到邊緣抓住磁磚。
那七分鐘比在希華高中被虐待七年還要可怕,阿德不想形容那種觸感,他現在對古代婦女意外失身的悲痛感同身受。
「等你有工『殤』理賠的需要再跟我討價還價吧!小夥子,哼!」店長甩著尾巴飄著桃花大搖大擺閃人,留下像是光溜溜嬰兒的阿德,將臉孔埋在手臂中無助地啜泣。
就這樣,除了內心的愁緒與不滿以外,夢想交易所的員工恢復了從前的樣子,昨天,甚至這一週來的腥風血雨宛若黃粱一夢,就這樣褪去了。
阿德本來想留到宋倚君手術完和她說話,但就如同在夢想交易所裡通知他接待客人的超知覺一樣,他忽然明白回去的時間到了,阿德一度害怕是宋倚君已經沒有能交易完七天的生命,畢竟最後一天的二十四小時還沒過完,但不知為何他沒有悲傷的感覺,就這樣渾渾噩噩回到夢想交易所,連回去時是醒著還是睡著都不記得。
這倒不意外,一週來阿德心力交瘁,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而且最後又受了很多傷,醒來以後就被店長這樣那樣了,他又陷入新一波低潮。
雖然不了解情況,阿德卻相信宋倚君還沒死。
又回到站店的日子,阿德只能默默瞪著窩在椅子裡的老闆,同時暗暗詛咒店長。
不多時門鈴響起,阿德連忙走到玄關處迎接,玻璃門打開後走入一個同樣是古典西式服裝打扮的客人,但他身上的材料剪裁明顯比阿德豪華不只一個檔次。
真正的執事風格,配在那個客人清晰秀美的五官,雪白的肌膚和清爽伏貼的黑色短髮,看上去簡直是一幅繪畫。
但這些都不是阿德目不轉睛的原因,而是那位客人在剛走進門時,背後居然有一對漆黑的長翅膀,在進入室內同時像煙霧般消失了,只剩下高雅的儀態和化為俊美青年的人類外表。
「歡……歡迎光臨。」阿德抖了一個頭音,抬頭看著這個客人,他也正低頭望著阿德,客人眼球整個是血紅色,銀黑色瞳孔張成滿月不見焦點,看得阿德頭皮發麻。
「在下一週前與幻想商人有約,這次是代替主人前來取預定的商品。」
「店長已經在裡面等了。」阿德客氣地彎腰引路,讓神祕客人先行入座,又盯了眼客人的背,現在倒是很正常,除了腰細得不像男人,話說,應該也不是真的男人,所以不管了。
一週前?預定商品?
阿德捕捉到關鍵字,他忽然覺得店長與那名神祕客人的交易,絕對和店員被丟到希華高中以及宋倚君本人有關。
但他們之間暢快的對話阿德又聽不懂,如果不是超古老語言就是非地球用語,然後店長和神祕客人一起望向阿德。
「我讓我的店員去將那樣商品的狀態調整妥當了。」店長理所當然溜了阿德一眼道。
「如此甚好。」客人沒有任何表情應道。
「請問,到底是什麼商品?」阿德無法按捺這股強烈不安,於是冒著大不敬的風險打入客戶與店長的話題。
「我的主人是統治地獄領的大公拉斯特閣下,有『墮落侯爵』之稱的惡魔貴族,而我是他的管家斐修斯,我主近來想要一名人類女侍,限定條件是飽受同族欺凌,覺得了無生趣,無法在人類世界生存下去的脆弱女人,而他將破例與這名女子簽下肉體與靈魂的契約,將其帶回領地中的『號泣莊園』生活。」惡魔管家彬彬有禮地說,他接過阿德泡的茶,卻連杯子一起放在茶几上,完全不興一顧。
惡魔?這死哥布林又拓展業務範圍了!阿德來不及吃驚,因為這兩個混蛋商議的正是活生生把一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宋倚君帶回地獄。
「你們看上宋倚君?」
「不能這麼說……你問店長吧?」斐修斯倦怠的說,周身散發死亡氣息,阿德能強烈感覺到惡魔是和人類截然不同,阿德本能會極端排斥的某種負面存在,甚至也不像是生物。
「笨蛋,因為我們沒有活生生的人類女僕,所以我只好想辦法仲介客人完成交易了,剛好那女人類不是上門交易願望嗎?她的願望又不清不楚的,再不然就是要我們店裡沒有的商品。」店長搖晃著他的短腳說。
「所以只好有人去引導她發現自己的願望了,反正人類是豪欲的生物,發現哪個願望是自己最想要的,就決定是那個吧!」哥布林腆著肚子補充。
「什麼意思?」阿德問,因為自己似乎變成這樁陰謀中的關鍵,被店長當成工具利用了。
「直接問女人類要不要和惡魔交易,除非她有特殊興趣,不然對生的貪戀還是很可能讓我們做白工,所以我好心想優惠滿足她的願求不對嗎?如果她覺得生無可戀,自然可以比較理性考慮斐修斯先生的提議。這年頭下地獄要有趣多了。」
店長不忘補上後面那一句,好像他真的去過一樣,不對,如果是哥布林店長搞不好已經去過,他連極樂世界都逛過了。
想到這點阿德就強烈不平衡。
「如果女人類想知道朋友的感覺,我就讓店裡的笨蛋店員去充當這個角色,你以為連我店裡都沒有的珍貴商品『朋友』,你這個替代品能成功嗎?哈!根據我的計算,你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機率失敗,然後女人類就會對這個世界絕望了,想法也會更乖張激烈,這個時候惡魔一定比人類要更能吸引她,反正,人類世界對她只有痛苦而已。」
店長說完攤開手,尖鼻子哼了口氣。
「雖然讓你矇到了剩下的百分之五,她滿足了這種人性昇華過程的掙扎印證,像這種生命力本來就低微脆弱的類型,也會在這種淬鍊中磨蝕殆盡,所以她沒有迷惘了,對她來說在人類世界活下來也只有疲倦而已。」
「不管哪一種結果,反正這次洗禮都可以讓這個女人類脫離因為她的個性所造就的不幸連環,不是很好嗎?這種特質也不是很常見,到哪裡人群都會針對她的弱點攻擊,不把她納入團體裡,她無論再怎麼模仿他人改變自己,都會因為根本對其他人的鄙視而失敗,像是一滴水無法融入油裡,然後遭受更慘烈的攻擊。今後也一樣,不是只有在那所學校。」店長評論道。
為何人類會有這種攻擊受害者的傾向呢?果然不是好人、壞人這麼簡單的理由。
因為阿德體驗過,再次體驗的時後他才想通了,那是不管好人壞人,都存在的「柿子挑軟的捏」的劣根性。
平常對於某個人,總擔心對方可能威脅自己而比較收斂,可能也不會想要敵對,但是,發現有個同類軟弱又沒威脅性,雖然知道這是壞事,但瞄準那種獵物一定能成功吧?
很容易就能成功,很刺激,而且對方沒辦法還手的壞事,誰說那不吸引人?
容易得手,占便宜,我贏了,誰管你難不難過,我也有別人不懂的痛苦啊!你活該!誰叫你們這些弱者浪費資源!
一定是受害者有哪裡不好,所以攻擊他們的人沒有受到處罰,表示大家都默認這樣的事是對的,只有道德魔人會吵鬧而已。看!他們都承認是自己不好了,別人幹嘛過來假惺惺。
少煩我!我先抓到這隻羊,我要吃牠的肉!
「這在我們的術語裡稱作『替罪羊』。」惡魔管家接著說。
「他們是人類社會中的犧牲品,社會裡的不自然扭曲,在人類身上產生的惡意,都特別容易導引到『替罪羊』身上,也許本身沒有罪過,但由於他們背負了太多不屬於自己的罪惡感,看起來就好像自己真的有罪似,從靈魂深處散發著新鮮……芳香的傷口氣味。」
斐修斯殷紅的嘴唇微微開合,彷彿想起一道佳餚。
「年輕的女孩尤其好,她們痛苦,可是還沒有腐敗,而且貪戀虛假的美麗。」
「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做壞事,你們卻要讓無辜的少女下地獄?」阿德就是看不下去。
「惡有惡報不是我族訂的規矩,你要問問題,還得更慎選對象,小男孩。」斐修斯漫不經心的玩著指尖。
「地獄領可不是資源回收處,要玩贖罪轉生的把戲,還有很多他界地獄。在下只是奉主人的命令,來低等世界幫偉大的侯爵大人尋找能取悅他的玩具而已。」
惡魔管家保持靜止的姿勢,神態依舊慵懶。
「我的主人數日來透過觀察,對這名女孩很是滿意,她完全符合我主的需要,就這點而言,你們做得不錯。」
「這是敝店的榮幸。」店長客氣但不掩自傲的說。
「時間差不多到了。」門鈴又再度響起,走進來的是穿著病服的宋倚君,臉色蒼白彷彿亡者,看著惡魔管家和哥布林店長也毫不害怕,或許連害怕的感覺都沒有了。
就交易性質而言,夢想交易所這次客串的是仲介任務,對象是人類與惡魔。
斐修斯款款起身走向宋倚君,浮起一抹溫柔虛幻的笑容,以人類的普羅文化來說,斐修斯的形容表現反而是給惡魔這個詞彙錦上添花了。
阿德雖然沒有YY同性的興趣,但也覺得惡魔管家對女生來說應該屬於殺很大的類型,按照過去看過的電影卡通漫畫小說等等又等等的經驗,人類在這方面免疫力很低。
看著斐修斯一本正經地向宋倚君介紹她成為墮落侯爵的女僕之後待遇、地獄領的風景,和號泣莊園配置之類的就業環境,阿德就覺得這幅畫面充滿了超現實。
「請看,這張契約裡註明妳必須付出的代價與可以獲得的回報。」斐修斯用手在羊皮紙卷上一拂動,上頭的魔界文字紛紛蠕動變形成中文。
「只要妳簽約答應付出靈魂及肉體,妳就可以獲得不死之身和永遠的青春,還有凌駕在一般惡魔以上的魔力,倘若偶爾懷念人類世界的事物,我的主人也允許妳告假回家鄉遊玩。」
宋倚君當真傾身觀看契約內容,阿德暗中焦急不已。
然後她抬頭看著阿德這一方。
「我想先和他說一下話。」言下之意已有簽署意願,只是要暫緩進行。
從斐修斯身邊走開,宋倚君來到阿德的吧檯邊。
「我想喝你泡的奶茶。」
或許以後再也不會喝到了。少女的語調裡也有這種意味。
「妳的傷勢怎麼樣了?」就算手術成功,剛手術完就可以這樣走進來嗎?
「剛剛還在加護病房,不知道怎樣子就來到這裡了。」宋倚君回答。
也就是說,她的身體其實還在醫院。
「她有三成的機率會死。」惡魔管家也走過來,隔了一個座位在宋倚君旁邊坐下。
「頭部那槍雖然只是擦過頭蓋骨,但腹部子彈卻造成嚴重內出血,雖然手術成功還是有一定危險性。」
「如果她的身體就這樣死亡腐壞,我主便不想要這個女人,現在是她唯一的機會,簽下契約,她就可以無病無痛地離開這個世界,技術層面來說,還是活生生的。以防誤會告訴你,這個時代上天堂和下地獄的靈魂都不多見,大部分亡者都還是留在地球上,苦惱於混沌中變形墮落。」斐修斯說。
所以宋倚君看起來才會那麼蒼白,阿德想起一切都是邱少琪的病態任性所害,忍不住咬牙切齒。
阿德努力穩定手勢,沖泡著奶茶,但心底已經動搖。
「阿德,我想過去那邊。」宋倚君輕聲說。
「為什麼?妳不是可以展開新的人生了?」阿德藏在吧檯下的手緊握顫抖,他隱約知道宋倚君想這麼做的理由,但是卻不願承認,因為那太悲傷。
「為何阿德會變成這裡的店員?」宋倚君反問,隨即說起她的瀕死經驗。
「我在手術麻醉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能聽見媽媽在哭,還有爸爸說話的聲音,弟弟走路的腳步聲。他們這麼擔心我,可是我卻累了,以後還要假裝自己是正常人,背負他們的期待在社會上生存,不知道何時又會重演相同的事,讓他們再度傷心,我不想這樣。」
「高中畢業了,要考大學,大學畢業了,要找工作,然後年紀到了又要結婚生小孩,如果生小孩又要看小孩子成就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要被這些事羈絆,也許我真正的願望,就是從這些恐怖解脫。」
「那朋友呢?妳不是想要真正的朋友嗎?妳只看過我這個替代品,根本沒時間深入相處和認識一個人,妳就這樣放棄了嗎?」阿德在店長的盯梢下不敢太過魯莽,他還是企圖勸宋倚君再想想。
「我只要你這個替代品,替代品就很好。」宋倚君對阿德露出含著痛楚的微笑。
「我不要將來有個朋友,比我曾經認識七天的你還重要。」
「宋倚君,妳不能這樣想,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我對於過去發生的事情雖然覺得很感動,可是我不想再經驗第二次,我已經改變了,謝謝你,阿德。」
「我不能接受!妳必須給我一個更確定的理由!」
「阿德,不准這樣對客人說話!她有決定交易的自由!」店長訓了一聲。
「可是店長……」阿德想要反駁,想起自己也是逃避人類社會才進到夢想交易所,怎有辦法理直氣壯地要宋倚君去扛那些他同樣不喜歡也不接受的磨練?
就算通過那些考驗,倘若其中全無喜歡的夢想,那又有什麼意義?只為了證明自己也是「正常人」,這樣太寂寞了。
「因為阿德,我發現一件很重要的事。就算將來遇到新朋友,我卻沒辦法保護對方,害朋友受傷,不管對方介不介意,我討厭這種事情,而且我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不讓對方受傷。我不希望雙方的生命在受傷和奮鬥裡這樣過去,拖累別人的夢想。我也厭倦一直對抗的人生,我不堅強,我一受傷就癒合的很慢,我不想受傷,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沒辦法像一般人一樣好起來。」宋倚君痛苦的自白。
「為何一定要到別人決定的戰場裡,玩那些可憎的遊戲呢?我很認真地思考過了,現在就離開,對所有人的傷害是最小的。」宋倚君啜著杯裡的奶茶說,像是要把她的話淹進奶茶裡。
「所以,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到朋友這件事,我真的很開心,開心到一想起來就忍不住想哭。請不要為我擔心。」
宋倚君放下陶杯,再度接過斐修斯的契約,一條細小的黑蛇從惡魔管家袖口滑出,經過契約纏上宋倚君的手指,幻化為黑色的羽毛筆。
「為何是妳離開?這樣不公平!」店員終於忍不住大聲說。
「人類世界一直都是如此,排斥異端,尋求共識。」斐修斯用那雙詭譎的紅眼望向阿德。
「她只是沒辦法活在那種世界而已,而我的主人願意讓這脆弱的造物得到力量,她會在我們的世界蛻變,這樣也稍具公平性不是嗎?」
筆尖滲出鮮血,隨著宋倚君的動作即將落在契約書上時,門鈴又響了。
「怎麼這時候還有客人?」店長咕囔著跳下椅子,正要看來者是何方神聖時,那人已快步走向宋倚君,抓住她想簽字的手腕提起來。
「魔王!」阿德衝口而出。
江雨雙眼一狹,阿德趕緊裝做沒事人的樣子。
怎麼連江雨都變成哥布林的客人了,阿德瀕臨抓狂邊緣。
能夠走進夢想交易所,表示他也是店所選擇的客人,身上有能夠交易商品的代價。
「不能簽。」江雨握緊宋倚君手腕,直到她吃痛皺眉。
羽毛筆扭動著變回黑蛇想要齧咬江雨的手,但他依然不為所動,瞥過惡魔管家,視線鎖定阿德身上。
「宋倚君明明待在ICU裡禁止會客,我看到她自己一個人走出去,跟著她居然就到了這裡。」江雨閉著眼睛過了兩秒又張開,像是被動感知一些訊息。
「夢想交易所?」
阿德對現在高中生的常識絕望了,一般人看到飄會想要跟蹤對方嗎?
江雨的思考領域對阿德來說包含過多解讀不能的X。
「妳欠李明德的人情還沒還,想就這樣逃跑嗎?」魔王劈頭就對宋倚君罵。
「江雨,我不要她還啦!而且她不是還幫我擋了邱少琪的子彈嗎?」阿德從吧檯後面繞出來想打圓場。
「那是幫我擋的,所以我欠她,和你沒有關係。」魔王就是一板一眼恩怨分明。
不……按照那個情境判斷,宋倚君要保護的人還是阿德才對。
斐修斯的視線降到江雨抓握宋倚君的手,他的手就被不可抗力撥開了。
江雨的話讓宋倚君重新陷入混亂疑惑,眼神也遲疑起來。
「人活著,總有歸於塵土的時候,頂多不過幾十年。倘若妳跟惡魔去地獄,妳要這個笨蛋為妳擔心多久?」江雨又指向阿德。
「那個,我還是人類啊……」阿德這句話講心酸的。
「雖然是替代品的工作,但是他當真了,妳不用負責嗎?」
「人類,你想怎麼樣?」江雨的出現對夢想交易所和惡魔都是臨時動議,斐修斯陰森的雙眼不由得警戒起來,人類裡也有格外棘手的異端分子,從古至今和惡魔抗爭不休。
「他要對宋倚君怎樣?」江雨看了眼斐修斯,轉頭問阿德。
「那個惡魔說要代替主人帶走她的靈魂肉體。」阿德只能愣愣回答。
「那我也對妳提出交易要求吧!代價是保護者的資格。」江雨瞪著宋倚君說。
「我會保護妳,直到我或妳其中一個人腐敗到毀壞這項約定為止,到那時候,我不管妳和惡魔進行什麼交易,但是現在不行!」
「她有可能撐不過這次槍傷!」阿德說。
「她活下來的可能更大!」江雨堅持要反駁阿德。
忽然間,某種超自然力量讓江雨不得不後退,惡魔管家來到宋倚君身邊,抬起修長骨感的手指搭住少女肩膀,也鎮住少女細細的顫抖。
「凡事總有先來後到,你說是嗎?幻想商人。」斐修斯冷冷看向店長。
一方是惡魔,一方是人類,竟有兩個客人同時要和一個對象交易。
「不,按照本店的規矩,這完全憑靠客人的意志決定。」店長張著死魚眼說。
「她的靈魂肉體是自己的所有物,不管要在人世裡腐朽或交給惡魔,都不關敝店的事。可是,本店不允許強迫客人交易的情況發生,這是攸關商譽的問題。」
阿德第一次想要為店長大聲叫好。
「女人類,妳自己決定吧。」哥布林店長和惡魔管家互視了半天,斐修斯輕嗤一聲,放開宋倚君。
「主人要的是個乖孩子,宋倚君,妳自想明白。」
頓時,所有注意都集中在少女的一舉一動,宋倚君像是結繭多日的蛹,終於顫動著發生變化。
她遲疑地選了江雨的手,同時不再看向惡魔。
斐修斯輕輕歎氣,彷彿替她惋惜就此放掉永生的機會。
「我不明白人類的人情算是什麼?」惡魔管家拿起手套,貌似萌生去意。
「和『緣』一樣,有時候是挺麻煩的東西。」店長聳聳肩,這次卻是由他送惡魔管家離開。
等哥布林店長送走棘手的客人後,他回到室內,看見店裡剩下少年男女們絨毛小雞般的眼神,破例在人類,還是複數的人類面前現身,店長冒出了因不自在同時產生的怏怒。
眼見店長就在熔岩爆發邊緣,阿德不敢戀棧敘舊,趕緊把還在疑惑打量夢想交易所的江雨和宋倚君送出大門。
既然還活著,總有一天能夠再見面,但他目前有更大的危機要應付。
有時候,阿德覺得,店員根本就是店長的受氣包。
「你似乎很得意?阿德?」店長陰惻惻地詢問。
阿德摸摸嘴角,沒有變弧。
「你想太多了,店長,我只是幫你看店,聽你的話做事而已。」
「都是你害我和地獄領的友好度下降了。」
「那跟我沒關係吧?做生意就是要公平誠信,這是店長你自己說的。」阿德擦擦鬢角汗水說。
「哼!」
「店長你和那個惡魔仲介又可以拿到什麼好處?」阿德問店長。
「不用你管。」店長啪答啪答走到阿德前方,又是要他蹲下好訓話。
「你賺到兩個朋友,可是工作呢?促成這兩個人類交易,對我的店有幫助嗎?」
「好歹我也有拿到佣金了,店長,不要生氣嘛!」阿德彎著眉毛陪笑道。
「啥?人類付得出啥有價值的玩意?」哥布林輕蔑地說。
阿德從後腰拿出兩個精緻小巧的黑暗金屬鳥籠來,用兩根指頭勾著吊環呈獻給店長,鳥籠只有馬克杯大小,層層繁複,像是超迷你的宮殿,籠內關著無所不在的迷霧,有些細微部分無法看清楚。
「這是什麼啊?店長?」阿德誠心誠意不恥下問企圖轉移店長的注意力。
店長的血紅瞳孔盯著阿德手裡的金屬骨架鳥籠飄動,然後伸手接過專心鑑賞起來。
「『恐怖幻想之籠』,是內心世界商品的一種,所有種族都可能交易的代價。」半晌夢想交易所店長回答。
「那這樣和店長你跟惡魔交易的佣金相比呢?」阿德想知道他的存活率有多少。
「還、還可以啦!」店長拿著商品往內走去,不和阿德計較了。
似曾相似的場景。
莫名其妙地火大起來。
不過事情應該就這樣結束了吧?
當江雨和宋倚君拿出這兩項代價時,就像把心臟挖出來般痛苦,但之後他們的表情輕鬆許多,阿德送走他們時,約好等宋倚君身體康復後再見面。
因為夢想交易所的門對世界上任何一處角落開放。
阿德倚在門後看著靜謐的街景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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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4 22: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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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商品目錄.朋友 (13)END



據說臺灣是全世界碩果僅存還流行使用BBS,中文全名意思是電子布告欄系統的稀有地帶,這個奇妙通訊方式所造就的末代電子訊息孤島,不知何時會像水都威尼斯沉入大海般崩潰化為泡沫,但現階段阿德管不著,他也因長期待業和之後封閉的工作環境,習慣泡在BBS中某個全國最大的虛擬站台上瀏覽日新月異的訊息。
阿德特別依賴其中某些主題板,也可說他的生活樂趣主要就是這個了。
為了掌握地球還有他的故鄉臺灣每天新聞流行,店員心安理得邊吃雞排邊上網,這時他覺得自己完全是個正常人類。
「噗?」臺灣六所國、高中學生大批失蹤事件。
頭條,頭條,還是頭條?報紙新聞版面不斷,好幾個熱門板的鄉民都在談論這則新聞,有人甚至懷疑有邪教藏匿這些未成年學生,灌輸他們偏激宗教思想。
總之每所學校以三、四人左右的比例憑空消失一些學生,男女都有,彼此背景差異很大,學校也不在相同縣市內。
許多家長傷心欲絕,成立互助會彼此聯繫,聲言乖巧又聽話的兒女不會離家出走,定然是被壞人綁架誘拐。事情鬧得很大,各國紛紛表示關切,因為稍後中美洲和美國也爆發雷同案件,接著擴及全世界,最後失縱人數竟累積到一百五十人之譜,案情完全陷入迷霧中。
網路上有個剛出現時被嗤之以鼻的荒謬推測,後來成為學者專家致力鑽研的解答可能,那就是這種大規模的誘拐事件,只有UFO和外星人綁架能夠說得通,讓晚了好幾天才開機上網的阿德險些沒用可樂血洗螢幕。
心頭悶悶的,好像被人用鐵鎚敲了好幾下。
阿德在休息時間也失魂落魄地走到店裡,坐在吧檯內側地板上,那裡是夢想交易所店員專用的壕溝。
阿德考慮過借酒澆愁,可是萬一臨時有客人阿德就死定了,他靠著冰涼的木頭表面讓頭腦變得冷靜。
照明忽然亮起,這是燈先生給的訊號,阿德連忙撥撥頭髮起身,這次他還來不及帶路,客人已經走進來了,是江雨和宋倚君,阿德高興得趕緊走過去接待他們。
三人不免交換一些問候,這才發現除了校園暴力事件鬧很大讓他們都不好過以外,後來更勁爆的連續失蹤案件發生也有發生在希華高中,更是把江雨和宋倚君的學校生活鬧到雞犬不寧,失蹤者包含行凶後已經被警方控管的邱少琪。
接著謠言改說江雨和宋倚君在交往了,和轉學走的李明德其實是三角關係之類,人類平均智商真的不怎麼高,阿德對店長的評論完全無法反駁。
江雨拿出黑色信封交給阿德。
「這封邀請函要我們到夢想交易所,好像是上次那個惡魔發的。」
阿德聞言連忙抽出內容,留言用金紅色字跡寫在比紙還輕的金屬薄片上,確實是約他們到夢想交易所的訊息,還很貼心的用中文寫。
「我不知道有這種事。」店長現在偏偏不在,阿德覺得有點毛毛的。
三人只好一起窩在店裡等,分享阿德離開後他們的生活變化,多數是兩個男生在聊天,宋倚君則對燈先生表示高度興趣,她小聲地對它說話,看起來像是喃喃自語。
約莫兩小時過後,門鈴才又響起,阿德機伶地恢復店員狀態,小跑步到門口待命,這次進來的除了斐修斯以外,還多了個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物的存在,和太陽、惡夢那種故意變得很迷你可愛欺騙人感情的神不一樣。
阿德一眼就發現,對方不但是大惡魔,還把斐修斯的氣勢完全壓下去,惡魔之間的對比也能如此懸殊,管家斐修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看來那就是傳說中的墮落侯爵拉斯特了,沒長角也沒露翅膀,但是留著一頭暗到缺乏反光卻柔順異常的漆黑長髮,高身兆修長,穿著很有設計感的黑長禮服,長得有點像是阿德高中時在電影欣賞課看過的《亂世佳人》男主角,只是沒留鬍子,當然也很俊美,但和斐修斯偏向中性的容貌不同,讓人覺得拉斯特侯爵更年長,也更具力量。
最大的重點是,墮落侯爵旁跟著一名人類女僕。
待在惡魔身邊的人類,不知為何想讓人目不轉睛地打量,阿德連忙移開視線,他討厭自己這樣做。
「歡迎光臨,親愛的客人。」
「今天來不為交易。」在主人面前,斐修斯收斂慵懶,用近乎木石雕塑的冷漠幹練面對阿德。
「敝店仍歡迎三位光臨參觀。」阿德努力打著官腔。
「店長現在不在,請問……」
「無妨,此番為了見見那個拒絕我邀約的少女,確認到底是她還是後來的月刻比較好,這件事一時讓我有點煩心。」墮落侯爵說。
月刻便是此時站在墮落侯爵身畔,留著一頭及肩齊髮,表情木然的女僕。
阿德仔細一看,發覺她和宋倚君有著不祥的共同點,身材嬌小,纖細的四肢,給人軟弱印象的稀疏眉毛,五官毫不出色,不同的是她的眼神更黯淡,唇色更蒼白。
但整體來說,她們很相像。
江雨和宋倚君早在這不尋常的訪客進入夢想交易所時便起身戒備,墮落侯爵逕自坐入扶手椅中,指示宋倚君坐在他前方,簡直就把宋倚君當成他家佣人使喚,但阿德也不敢作聲,畢竟那是身分特殊的大人物。
現在家裡沒大人,怎麼接待惡魔,阿德只能如履薄冰。
管家與女僕就站在墮落侯爵身後,宛若雕像,比雕像更死氣沉沉,但彼此驚人的美醜對比,卻流露出深深刺激神經末梢的怪誕誘惑。
江雨站在吧檯邊,傲氣如他不可能比同墮落公爵的配置,自甘立於人後。
與其說「惡魔」,其實這些存在現在的衝擊,比較接近「貴族」,只是這兩種都是現在日常裡沒有的怪物,因此阿德困惑之餘,只能努力保持禮貌。
首先打破沉默的還是墮落侯爵。
「斐修斯,聽說你上次來夢想交易所,沒有品嘗店裡的茶,是擔心像波賽鳳一樣,變成他們店裡的商品嗎?」墮落侯爵拿了自己的管家來打趣,但是氣氛完全沒有鬆動,還是結構密實的颱風眼。
「只是單純不渴。」管家回答。
「那麼今天難得有機會,我倒是想試看看,小男孩,麻煩你了。」
「是……請稍等。」阿德七上八下地衝到茶包櫃前,口味這麼多一下子不知道要選哪個,還是推廣臺灣的凍頂烏龍?
靠,這個時候就不要想這些了!
阿德閉著眼睛抽出一包打開就放進蒸餾蓋裡,放出水蒸汽靜待茶液過濾。
同一時間,墮落侯爵也開始和宋倚君對話起來。
「為何不想成為我的女僕?害怕地獄或惡魔嗎?」侯爵一開始只是細細碎碎問些普通的話題,包括宋倚君以前被人欺負的細節,她結結巴巴的回答。
宋倚君搖搖頭,惡魔又問她是否真如管家所轉告的,是為了人情才留下,她點頭。
「由我替妳還這人情可否?」侯爵又問
「不行。」她小聲但是不假思索地說。
墮落侯爵輕撫著嘴唇泛起微笑。
「真的很有趣,月刻,妳看,她比妳有趣多了。」這句話其實有著細小的倒刺,但名叫月刻的人類女孩卻毫無情緒反應地接受了,哪怕惡魔領主的力量使言語也有劃過靈魂的威力。
「是的,主人。」
聽見這柔順呆板的呼應,墮落侯爵的微笑淡去了,但這不是刻意玩弄月刻的心計受挫,只是單純完美主義者被迫接受次級品的不悅。
「妳們只有寡言還接近些。」墮落侯爵金色眼睛映出宋倚君在那次事件中手背留下的擦傷痕跡,有些比較深的創口現在還殘留紅腫傷痕。
「月刻,妳幫這位少女治療她右手上的傷,可惜了這柔軟的肌膚。」
女僕立刻走到宋倚君面前單膝跪下,拉來她的手,接著卻是低頭以舌舔舐宋倚君的傷口,宋倚君嚇了一跳下意識想抽手,卻沒能甩開月刻看似輕輕執住的動作,任她細細地,不帶情色意味宛若小動物般舔著,感覺不到唾液的溼黏感,等月刻抬起頭時,少女的手已經光滑如初。
月刻站起來的瞬間,與宋倚君四目交接,她沒有避開,兩人皆在眸中映出對方的容貌。
「我的女僕,在簽下契約前就捨棄了自己的人類名字,因此斐修斯只好幫她取了個『月刻』權充代號。斐修斯,你對這位少女說說月刻的來歷吧。」墮落侯爵的平靜語氣裡有著殘忍的習性。
「是,主人。」這時阿德也端來熱茶,管家先是接過他的茶杯轉獻給惡魔領主,然後才面對宋倚君。
「我主因商品意外損失,職缺仍無法填補,這時人類世界又有人對我等發出呼喚,就是她。」斐修斯說。
「同樣是被欺凌至極,甚至,被同樣是女性的惡友半脅半騙邀約出遊,在海邊被強暴,她流盡眼淚自盡時被我發現,勉強符合主人的條件要求,短期沒有更好的選擇,便與她訂下契約了。」
「還好,月刻後來也成為盡職的女僕了,不枉我的一番教導。」墮落侯爵說。
「月刻,妳快樂嗎?」
「不。」
「悲傷嗎?」惡魔領主又問。
「不。」
「瞧,多好的生活!」
宋倚君微微低下頭沒有回話。
「妳是否願意告訴這位少女,妳在莊園裡的工作主要內容?」
「幫主人挑選出適合參加遊戲的人類,讓他們住在莊園南邊的獨立別館,每天輪流遊戲。」月刻平靜忠實的說。
「什麼樣的遊戲呢?」
「他們生前對我做的遊戲。」月刻回答。
「每日選出一位獵物,他或她會失去早晨以前的全部記憶,然後讓所有人盡情追趕,玩笑,愛或者虐,直到獵物崩潰,通常,在一天之內他們就會崩潰了。然後第二天再挑不同的人。」斐修斯為其詳答,似乎看出月刻沒有仔細描述的打算。
「他們連月刻的百分之一都捱不下去,真掃興。」惡魔領主笑著說。
「之前那些失蹤是你做的?」阿德追問。
「為什麼要這樣?」
「我,拉斯特,同情那些被這個世界無聊的善惡規則束縛的霸凌者,他們對痛苦和淚水的耐性與熱愛如此高,這個世界卻總是否定他們的權力。因此,我需要一個熟知他們習性,並能鑑別這些霸凌者技巧與精神性的專家,同樣是人類,才能做出精準的篩選。」
「我把這個任務賦予我的人類女僕,最重要的,是能夠連一句言語裡的惡意都無所遁形,對痛苦的敏感天賦,才不會因為過於遲鈍放走我想蒐集的這些低等優秀人類,他們值得被賜予更高的階級。」墮落侯爵彷彿演說般舉起雙手。
「現在她雖然敏感依舊,但卻不會因此動搖,可以稱職地幫我做事。」
「在我的世界裡,沒有無聊的對錯,這些都是行為藝術,我的莊園會出現更多美妙的聲音和演出,對了,月刻,妳難道不能選出更多新鮮的人類嗎?我又快要厭煩了。」
惡魔們理所當然的話語讓阿德毛骨悚然,但了解那些失蹤的青少年都去了哪,遭受何種命運,阿德無法抑止指尖的顫抖。
對惡魔的所作所為說憤慨也不是,更非高興看見這些霸凌者惡有惡報,阿德只感到強大的隔閡,還有深重的無力感。
「為何露出憂傷的表情,你不贊同我嗎?店員。」惡魔領主轉向阿德,都是他在發表意見居多,侯爵附近的人不是保持服從的沉默就是不說話。
「我不認同。」阿德想了一想,又補充:「好像也不反對,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要抓走他們?」
「我都忘了人類和我們不一樣,斐修斯,真是太久沒出地獄,時代都改變了。」
一縷長髮鬆鬆垂在墮落侯爵眼下,他露出沉思的表情。
「大概,就像霸凌者對月刻和這位少女的喜愛一樣,我對霸凌者也有相同的喜愛吧?他們失去依靠拚命掙扎和被羞辱的樣子,總是讓我很愉快。我想我是不太尋常的惡魔,我總是捨不得殺了人類,而讓他們一再在我的領地中復活,也幫他們洗清莫名其妙多出來的罪惡感。」墮落侯爵有點自我嫌惡地告解。
「因為看他們悔罪的樣子總讓我心痛,好好的怎麼就瘋了呢?」
「……我果然不理解。」阿德言簡意賅地說。
「不用擔心,今天來我只是看看這位少女而已。或許她的工作能力並沒有月刻好,月刻的優點就是默默做事,只是女僕多點活力總是比較賞心悅目,可惜她沒有眼淚了,女人缺少眼淚就像花朵失去香氣,就是這點遺憾。」
墮落侯爵端起阿德泡的茶喝了一口,終結這番演說,嫻雅動作出現微妙的不連貫,接著他就把阿德泡的茶放下來。
「有待加強。」這是惡魔領主的評語。
阿德忍不住想反駁,店長都喝得很開心,是他在地獄不懂地球的好。
然後這兩個惡魔就帶著月刻離開了,彬彬有禮的態度讓阿德很吃驚。
雖然知道失蹤的真相,卻無法說出口,說出口也無法挽回,阿德握緊茶包的空紙袋,本想一舉丟入垃圾桶發洩心情,卻想起夢想交易所徹底落實垃圾不落地的規矩,不是被無恥之口吃掉就是阿德要拿出去丟,他只好把紙袋握在手心裡。
被留在人類世界的少女,被取了惡魔名字的少女,阿德有些東西填充著胸口快要爆炸,卻苦於無法化為文字或聲音。
一定有哪裡發生錯誤了,但是卻無人矯正,導致悲劇的彩蛋不斷開出來,世代繼承的扭曲,變成隱形的巨大傷口。
這傷口爬滿了惡意的蛆。
江雨走過去將宋倚君從椅子上扶起來,阿德才發現她的鎮定其實是強裝出來的,動作僵硬好久才恢復正常。
「就這樣,見面結束了。」江雨冷靜地讚美她。
「妳做得很好。」
宋倚君慘白著臉點點頭,努力想拉出笑容。
「不想笑的時候就別笑了。」來自魔王的呵斥總是這麼有力又明快。
於是她放鬆了唇弓的線條,看起來真的很愁眉苦臉。
「改天我放假的時候去找你們玩吧!」阿德對兩人說。
江雨和宋倚君點頭,這一番對峙似乎也讓他們精疲力竭了,三人的共同想法,都是快點回家休息。
當江雨和宋倚君離開夢想交易所時,阿德忽然匆匆忙忙地追到玄關,剛好趕上宋倚君要離開的瞬間。
他有話忘了對宋倚君說。
「宋倚君!妳曾經說過,我在妳說自己沒有討人喜歡的地方時不反駁是認同,沒錯!我是認同的,但不是妳想像的意思!」阿德換了口氣以後繼續說。
「我只是一直都認為,只要不傷害別人,討不討人喜歡都無所謂,原本的妳就很好了,沒必要刻意討人喜歡。」
「也許剛見面的時候還很陌生,當然不喜歡妳,可當時也不討厭啊!而且我很喜歡現在的妳!」
阿德用食指抵住嘴角,拉出一個露出牙齒的大笑容。
「對自己更有自信吧!」
她笑了,對阿德揮揮手,轉身邁開輕快的腳步走向未來。
──本篇完
以下是網路版連載時作者的話,曾經摘錄幾句在後記中,我想有必要也在這次一並放上當時的創作心情。
※※※
這篇是葡萄串上的突變加州黑李,我要懺悔,很多東西我丟開作者應把持的法度和理性,有點抓狂地放火燒燒燒,燒啥呢?大概燒角色也燒我自己。
這在心頭蔓延十幾年的野火其實不是十晝夜的書寫就能熄滅,但這樣寫或許燒掉了些我囤積已久的怨氣。
自我挑剔,這篇字數太多了,違反我在《幻想商人》裏希望篇章就像主角的身材一樣短小可愛的願景(喂),而且諸多煽情之處有失節制。
文中有些事情曾經是我的親身體驗,或者第一手資料,當然經過極大的加油添醋,所以沒有影射任何人或包括我自己的意思,只是想做一種傳達。
我很少為了特定的對象寫作,因為寫下去痛苦倍勝天馬行空的自由書寫,但這次我特別想要為了在霸凌這個題目裏,正在經驗或難以癒合的人而寫,因此煩人說教的地方,請想要單純專注故事的讀者多多包涵,因為我需要做這種比較具體的傳達。
『還可以怎麼想或怎麼做』,希望能描畫出這種選擇的可能。
還有煽情描寫的地方,也是希望給特別有類似回憶的人一些激勵的效果,哪怕通篇只是亂七八糟的文字。
另一方面也是我知道,不管這故事乍看再怎麼誇大煽情,對於真正經驗過痛楚的人還是過於輕描淡寫,只是我的無知無法觸及他人真實感受。
收尾的部分,要唯美主義斷在阿德從醫院離開就可以了,但我前面說了我已經丟開作者的羞恥心了,所以曝露了內在的黑暗面也沒辦法。
我不想把故事裏的反派霸凌者當作道具一樣,襯托完主角後自動虛線化,因為我覺得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也許就像惡魔領主說的,一樣不適合這個世界的生存規則吧,如果能生在尼安德塔人的時代就好了。
有一點要特別強調,關於江雨的行為,教練都有說過,練武絕對不能拿來打人,不過你可以選擇把加害者拖到警察局,或者在不小心被認錯圍毆的時候自救,是一種選擇,而且,身心的堅強通常有一體提升的作用。
所以故事效果好孩子請勿模仿。
在連載過程中對我剖白痛苦經驗的讀者,看我匆匆斷開話題不深入,其實並不是不擔心或想理解你們,只是我早已決意要用這個故事代替回應,這樣我的意思會表達得比較完整。
標題訂為『朋友』,因為這是我的執著夢想,所以『朋友』這項商品注定會失敗,因為朋友無法交易,可是,我們可以努力去追尋,不管在多麼黑暗的時刻亦同,找到了朋友請好好保護他,因為自己要離開隨時都可以,但是願意留在身邊的人是稀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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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6 22: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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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商品目錄.牙齒 (1)




商品目錄.牙齒
第一話 殭屍牙
最近我牙齒有點酸酸的,可能是可樂喝太多,但又累又渴好不容易能夠一個人休息時,你不會想要來份又大又厚、熱呼呼灑上胡椒鹽和辣椒粉的脆皮雞排,配上冰涼沁透的可樂嗎?我一年四季都可以這樣吃!
青都,真可惜你們那邊沒賣雞排,這是臺灣的奇蹟發明,沒有它我會死。
對了,狐狸也刷牙嗎?你們都吃什麼?
                                                            阿德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對著浴室鏡子,用指腹按按犬齒,感覺到微微搖動,牙齦也有點痛,這一定是錯覺,還有他不小心按太大力了!
阿德用舌尖頂頂某顆牙齒後面,皺了皺眉,最後還是決定先上工。
忙的時候很忙,清閒的時候很閒,阿德拿著天鵝絨布塊仔細地擦著燈先生的身體,還不忘呵氣擦亮每片燈罩琉璃。
瑣事都做完了,阿德趴在吧檯上發呆。
他以前最討厭整理房間了,誰曉得現在天天都在打掃衛生?
「店長,都沒有客人嘿?」阿德轉對不動如山的店長說。
夢想交易所的店長是一位外表神似哥布林,其實內在更是怪物首領等級的神祕存在,身高剛好是店員的二分之一,智商則是阿德的三百倍,無論何時何地都保持著討厭人類尤其討厭自家人類員工的種族歧視態度。
有時候懶得回答的店長就直接無視阿德,相信他,被血精靈無視和被哥布林無視的感覺絕對不同,前者會有微微的快感,後者會有濃濃的幹意。
「唉……」
無關統計的定理是,人不知足時,上天就會派下劫難來磨練你。
「叮咚~」
店長張開眼睛,阿德抬起頭。
此時大雨適巧落下,耳畔傳來一聲轟隆。
《象》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懼修省。」
以前中國人喜歡從萬物變化中推測過去未來真理,思考禍福吉凶的可能性,但阿德不懂也沒興趣鑽研這種高深學問,他只是單純覺得雨聲很吵,便心無罣礙地開門。
門外站著一對母子,母親約四十歲,一身米黃碎花連身裙,在鄉下裁縫店才買得到的土氣又合身的那種剪裁,兒子約十五歲,穿著印有饒舌歌手阿姆肖像的T恤加灰黑色垮褲,全身掛著叮叮噹噹的銀飾,有如聖誕樹。
肩膀被雨淋得溼透,這對母子雖然觸動門鈴卻還是站在外面,阿德見他們遲疑不敢入店,連忙邀進兩人。
母親緊張地搓著手打量夢想交易所,也包括阿德這個店員,但阿德一轉身她就戒慎恐懼地低下頭,至於那少年則一路吊兒郎當的模樣,嘴巴動來動去像是在咬口香糖。
這次是兩個客戶一起?
店員用平常心開始和他們介紹起夢想交易所的種種好處,但母親似乎沒聽進去,表情甚是著急。
這對母子長得很相似,都有著虎背熊腰的壯碩身材,尖圓隆起的頭型,五官也很威猛,阿德忽然一看還以為是原住民,但仔細想想臺灣原住民好像不是長這樣,因為阿德身高才到他們胸前而已。
「請問……這裡可以交易到想要的東西吧?」那位母親終於打斷阿德的說明開門見山,阿德點頭卻不忘附加但書。
「不過必須是我們店裡有的商品,或由我們為您仲介擁有者,最沒辦法的下下策,如果您無論如何都要交易某樣本店沒有的東西,也可採預訂方式,本店不保證一定有貨,但會為您優先服務。」
「我們是侜張先生介紹來的,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母親抽抽噎噎地垂淚。
「女士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一下?」雖然阿德擔心高腳椅無法負荷客人的體重,中年女性客人的身材倒也不是說胖,一樣凹凸有致,但就是強壯有力,雖然是包裹在碎花連身裙裡依然有著凌厲的氣勢,不下呂布。
相比之下兒子就弱多了,有胖虎的FU。
等等,侜張介紹來的?
阿德的思慮馬上急轉彎。
「你們是妖怪?」
又說錯了,面對講究禮貌或來歷不凡的妖怪不能直呼對方妖怪,除非你白目皮癢,最好說「異人族」或簡稱「異族」會比較安全,更講究的還會根據特徵種族分類如「羽民」、「海旅」之類,但這種說法很少見,原因就是這套主要給人類應對妖怪的禮儀根本沒幾個人會用,甚至早就失傳了。
只是非人的壽命普遍比較長,人類失傳的典籍妖怪還記得根本不稀奇,青都就是管書庫的,更是涉獵廣博。
阿德也是和青都透過日記聊天時才知道,大部分妖怪還是習慣人類這樣叫他們,正如他們也很習慣吃掉或捉弄人類,又或者冷眼旁觀不予應答,這是一種歷史悠遠的對立。
還好這對母子看來沒有動怒,也乾脆承認了。
「妾身是猩猩,名叫朱煙,這是吾兒震。」她把兒子往前推,那魁梧的化人妖怪才不甘不願地走到阿德面前,仍然不看阿德。
「震兒,乖,打聲招呼。」朱煙對貌似彆扭害羞的兒子說。
「呼──呼!咕哇──啡!咻!」
阿德確定制服不會翻譯猩猩語。
「為娘教過你人類的話了。」
Oh ya? Chinapig?
「……」
阿德只能說那一掌看起來很痛,因為那個叫做震的猩猩妖怪整個半跪在地上,連幻想交易所的地板都下陷了,他抖了半天才縮著脖子站起來。
「抱歉,教導無方。」朱煙又罵了幾句,阿德這才發現,雖然他們盡量變成人類的模樣減低衝擊感,但猩猩媽媽還是有著長又尖的黃亮獠牙,她似乎想遮掩,但說話激動的時候難免露出來。
看起來比獅子還猛。
「你好。」震扁著嘴從縫裡擠出這兩個字,聽起來塞塞的。
朱煙和震這對猩猩,並不是動物園裡面那種會拉著飼育員手掌然後玩嘴唇的猩猩,而是棲居在中國深山的某種妖怪,清人王廷鼎就曾說過,「山鬼」指的便是猩猩、狒狒這類像人的妖怪。
說文解字注》裡也有提到疑似猩猩的妖怪外型描述,言其「鬼頭而虎爪」,會意可畏。
簡單來說是一種凶猛的,貌似也不可能吃素的妖怪。
阿德當然不知道他們實際住在哪座深山,畢竟妖怪不喜歡讓人知道棲地,朱煙也沒說,只道他們長途跋涉許多地方,都是為了解決一個嚴重問題。
朱煙漂亮地固定住震的脖子,不顧震想掙扎並哀哀抗議,硬是掰開少年嘴巴。
頓時,幻想交易所的員工暨店長都知道問題出在哪了,那神話傳說裡據山啖人的凶猛野獸,猩猩,居然有一口掉的掉、爛的爛的蟲牙,阿德忍不住摸摸臉頰邊牙齒的部位,光是看就有點痛。
朱煙痛心疾首的解釋,三十年前,自家兒子某天看見一個水嫩嫩的四川姑娘,愛上了對方,非但沒把她當成食物吃掉,還化人跟著對方下山,那好心姑娘以為震是孤兒,加上猩猩對人類語言不熟,話也說得零零落落,只是笑起來毫無機心,兼力氣奇大無比,就當他是智能遲緩的少年帶在身邊照顧。
那時文革剛結束沒多久,許多農民離鄉背井去城裡打工,四川姑娘也帶著震一起輾轉各個正在復甦景氣的大城市,心裡多半也思量過一個柔弱女子,有個實心眼的「弟弟」陪伴,既安全又不孤獨,而震只要能填飽肚子就滿足了。
他們就這樣行走江湖過了五年左右,四川姑娘找到依靠終生的丈夫,夫家發現那弟弟居然和姊姊沒血緣關係,孤男寡女就這樣起宿同行多年,氣得一度悔婚,引發不少風波。
後來眾人發現震的確不正常,對男女之事也一無所知,這才解開誤會,但不許四川姑娘再和震往來,他們就這樣分開了。
但離開四川姑娘的震並沒有回到故鄉,他還是在大城市裡打轉著,徒步或溜上火車換過一地又一地,用人類的模樣生活,吃人類的食物也沾染酒色財氣,等朱煙找到他時,發現震已經衰弱無比又壞了一口賴以為生的狩齒,並且學會了人類諸多惡習,又是氣憤又是心痛。
「我們猩猩只能吃沒被人類汙染過的動物,才能保持體力和妖力,可現在獵物稀少,在我族的棲地裡,能狩獵的分量受到嚴格控制,為了不與外族產生糾紛危及族群,也盡量避免到其他地方掠奪,可是人類食物無法給我們任何力量,反而毒害甚重。這孩子等於三十年來都飢餓著,而今卻不怎麼接受我們的食物,反而依賴人類的垃圾食品!」
震看向母親,卻是一臉頑劣和煩悶。
「那現在呢?」阿德問。
「這孩子不聽話,也不去狩獵,我只得把自己的食物和他分著吃,好歹幫他續些體力。」
「但這一來妳不就也吃不飽了?」阿德又這樣說。
妖怪世界也有啃老族啊!店員感慨地想。
「女士當下也可以先連貴子女的分量一起狩獵,先應急再說。」
「那是我族的禁忌。成年的猩猩若不能自己狩獵,就會被同族獵殺,以免弱勢血脈流傳出去,但妾身只剩下這個孩子了,我捨不得……倘若他無法自行狩獵的事實曝光,震……他會被撕得四分五裂的!」朱煙說著又哭了起來。
「且此事恐瞞不了多久,妾身向信得過的耆老求助,長老願幫我暫時遮掩,唯今之計,只有盡快幫震換牙,並讓他恢復一個正常猩猩應有的生活。」
有點難,他都在聽阿姆的歌了。
阿德在心裡補充,但他不敢直接說出來讓猩猩母親更傷心。
「具體來說,有哪些牙能用呢?」
「同族的牙最好,但牙齒就是我們的生命,我族信仰也不能褻瀆死者,已死的猩猩為了保護遺體不被其他妖怪或野獸吞吃,同族會立刻火化並把遺骨搗成灰屑散在風中。」朱煙說。
「就算有一副猩猩牙,我也沒臉拿給自己兒子使用。」
「人類之牙勉強可用,本來就是人類欠我們的,從人類身上討回來有錯嗎?」她用肌肉隆起的強壯手臂拭淚說。
「沒有。」阿德當然不敢說有。
「就叫妳不要管我了!我這樣也可以活下去,反正我就算死在哪裡都和妳無關!妳走啦!回去妳那個鳥不生蛋又落後的深山裡!我不要妳管!」震忽然迸出一連串意見來。
啪!地上的凹洞又更深了。
「可是,普通人類牙齒太脆弱,根本無法作為替代之用。」朱煙擦擦眼睛說。
「我是聽說過有人用牙齒拉動一架小飛機呢!」阿德總是希望增加人類的正面形象。
「那樣還不夠!光是長度就差太多,起碼要兩寸三分。」猩猩母親似乎有完整詳細的Data規劃。
「唔。」這要求也太高了。
「那你們想要交易的商品大概有什麼方向呢?」
「百年老屍的殭屍牙。」
「啊!莫非前不久大陸好幾個省分連續大規模盜墳案件是你們做的?」阿德還以為是某些小說太流行了。
朱煙點點頭。
「店長。」阿德慢慢縮到哥布林店長旁邊,小聲說。
「這個我真的沒辦法。」
他不但是麻瓜,也沒有守護神啊!重點是殭屍片告訴阿德一個真理,除非你是武林高手,否則你最好別降妖除魔,因為一捏就爆。
幻想商人橫了他一眼才懶洋洋地走到朱煙身前,這幅畫面的對比很強烈。
「好,我們接了,請回去靜候本店通知。」
「喂!」就算是故意的這麼乾脆也太超過了吧?
「還有,為了方便攜帶和移植,最好是整顆頭顱連牙齒,請千萬不要鋸傷商品,麻煩你……務必愈快愈好!」猩猩一手抓著兒子,一手撫著眼眶傷心地離去。
「店長──」阿德大聲發難。
不過店員忽然冷靜下來,覺得店長每天都在藐視他,應該不會認為阿德真的能和百年老殭屍PK吧?
「該不會你要親自出馬?」
「怎麼可能?」店長嗤笑。
「區區地球人的牙齒,不過是長了點,硬了點,有什麼困難的?」
所以說,你們對地球人的定義到底有多寬?
吧檯接在地板上,燈先生也是無辜的不能拿來摔,阿德開始覺得店長的眼神讓他感覺有無數小蟲正順著皮鞋往褲管上爬滿全身。
阿德和店長默默對峙二十秒以後,決定坦白說出自己的答案。
「我做不到。」
「哼,有什麼好怕的,娘娘腔!」店長這陣子因夢想交易所裡往來複雜也學會不少人類語彙。
阿德瞪眼。
不敢去砍殭屍的頭,而且是牙齒已經長到兩寸三分長的百年老屍,就叫娘娘腔?
那找個不娘的男人砍給他看好了!
「不管怎麼說,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這太超過了,我是店員不是萬事屋耶!店長你如果啥事都要叫員工去做,你就應該多聘一個外場的!叫他去找店裡沒有的商品就好啦!」阿德誓死捍衛自己的人身安全!等等,這句話好像有點矛盾?
可是阿德小時候最怕看到的就是長髮女鬼和殭屍,這就和有人會怕蟑螂一樣,是一種頑強的恐懼感。
「一句話,殭屍和無恥之口,你自己選。」店長用長爪子搔著嘴唇說。
「……這太不公平了!」
「我又沒說你不能找人幫忙。」店長打了個大呵欠,尖牙一覽無遺,瞬間讓阿德萌生敲幾顆下來的惡念,可惜就是太短了。
「是這樣嗎?」
「再給你一百萬旅遊津貼。」
「提示,商品所在地在日本京都。」
要出國嗎?京都?不就有藝妓和楓葉?
「店長我恨你!」阿德往房間走,認命地收拾行李。
易經中的震卦有居安思危以備不時考驗之意,當然這時的阿德還是對事物的徵兆毫無感應,他只是阿Q地想,殭屍不一定會動,說不定真的是殭透了,一把電鋸就能搞定。
對了,阿德忘記問,是誰要付出代價?朱煙還是震?又將付出什麼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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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6 22:5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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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商品目錄.牙齒(2)+ (3) 補上漏貼的2

阿德坐在商務艙靠窗的位置上,眼前是看起來頗不賴的飛機餐。
為啥演變到這個進展,其實有一連串合理又不合理的推動過程。
首先是店長告訴店員,猩猩們想找的殭屍牙就位在京都大學附近一間傳統和式建築裡,屋主是一個老教授,他曾在京都大學的大學院文學研究科裡教授歷史文化與思想文化學,之後以年紀甚大不堪負荷教學工作為由,轉而專心投入學術領域,現在則主持京都大學附設機構「靈長類研究所」的進化系統研究部門,平常則隱居在家宅之中,用高聳的圍牆隔絕鄰居好奇視線。
老教授還是名門之後,當地的望族,以他的專業加上老年研究方向,背地裡收藏一具殭屍想解開生命之謎並不奇怪,畢竟研究鋼彈的都大有人在了。
據店長說,那具殭屍是老教授的祖父在日本扶植滿州國時,從大陸東北帶回來的紀念品,簡單的說,也是強取豪奪來的東西。
經店長這麼一解釋,好像說得通,又有哪裡怪怪的,總之阿德在店長面前本來就少得可憐的智商還要扣掉一半,因此阿德在筆記下殭屍牙產地的商品資料後,認命地自力救濟上網查資料,看是黑狗血還是生糯米全給他搞起來,阿德搗鼓了半天,才終於想起一個重要的前提。
心想事成房間的生成物不能帶出房門,垃圾除外,因為店長有微妙的潔癖,而且所謂的消失魔法,店員合理懷疑真相是被無先生私下處理掉了。
無先生全名無恥之口,是一張什麼都吃的紫黑色嘴巴,同時也是夢想交易所的保鑣。
阿德最後的信心宛若夏天的霜淇淋般融化了。
別說他本來就討厭虐待小動物,這年頭虐狗可是會身敗名裂比過街老鼠還慘的,阿德也沒膽子上拍賣網站徵求黑狗血,其他道具呢,零零碎碎弄到手恐怕就要幾個月了,而且一不小心還可能損傷到珍貴的殭屍牙,結論也只能否定。
正當阿德要絕望上吊時,救星出現了。
不,根本不該稱為救星,因為他就是猩猩母子會找上夢想交易所的始作俑者,侜張!
「哦呀哦呀,阿德,你好像很困擾呢!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呀!」狐仙大搖大擺地進來,拽出阿德在夢想交易口大門外咬耳朵。
「你又有什麼企圖?」阿德的毛全豎起來了,這狐狸每回登場都會帶給阿德慘痛回憶。
侜張才又解釋是青都的委託。
「你三小時前走出店門口哀叫還用頭撞門的樣子被青都發現了,他很擔心到底出什麼事?」侜張說。
說起會和這超強狐仙認識的經過,其實有點迂迴,有隻上輩子暗戀阿德(據說當時阿德是拯救野生動物的溫柔少女)的公狐狸精青都,因為自己還沒能力幫阿德擋下死劫,才哀求大前輩侜張出馬。
然後,因為阿德不小心臭罵變成男人找自己交朋友的超純情青都,他嚇得縮回老巢不敢再露面,侜張這個熱心前輩就變成幫他們送交換日記的友誼橋梁,而且每次來都一定要整整阿德才過癮。
「還不是店長他啦!我是人類耶!每次都派一些不可能的任務!時薪一萬也要有命花啊!」阿德不滿的抱怨。
「沒關係,我可以幫忙!」狐仙語調輕快地說。
那句話在店員聽起來變成「哈哈!又有好玩的事可以打發時間了」。
「不用了,謝謝。」
侜張伸手搓亂阿德的頭髮,照例是店員來不及閃躲的神速,一臉笑容燦爛。
「既然我人都在這裡了,不接受反對意見哦!」
阿德不承認其實他暗暗慶幸侜張主動伸出援手。
雖然覺得一直讓妖怪幫忙不是好事情,但阿德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店長除了砸錢以外沒給任何神兵利器,甚至連最基本的鋸殭屍頭工具也要阿德自備,有沒有店員比狗還不如的八卦?
金錢的誘惑加上無恥之口的脅迫吧,超卑鄙的,這死哥布林!
然後,不知怎地又被侜張說服搭飛機去日本了。
阿德雖然拿到地址,可是也沒看過目標附近的風景,如同使用心想事成房間的技巧,需要人類級別不可能辦到的神祕精神力,阿德也無法像店長或燈先生一樣精準控制店門開在他想要的地段或世界,除非是阿德熟悉到刻印在心版上的風景,這次的目標住宅顯然不是。
阿德也沒搭過飛機,不懂護照簽證等等麻煩事,不過侜張說那些都是小玩意,就很歡樂地拉著阿德直闖機場了。
「所以說,你既然是妖……狐仙,乾脆帶我飛過去不是更省事嗎?」阿德截了一小塊鱈魚排放進嘴裡,滿足地瞇起眼睛,嚥下皮脆肉嫩的芳香鱈魚肉後瞪了侜張一眼。
「哪有比較省力,飛越大海呢!人類就算了,要是被其他非人看到,我又得花心思應酬,再說,現在這樣打個小盹,想吃想喝都愜意不好嗎?」阿德身邊的西裝男子說道,他懶懶地攤在坐位裡,一副能躺絕不站的樣子。
阿德本來想買把電鋸,但想到電鋸沒辦法通過海關,侜張又不願意帶他飛,只好被侜張拖著走,反正他說要到京都就一定會把阿德帶過去。
此外一個現實的問題是,當初阿德也想過把門直接開在日本,再利用境內交通,可是第一他是方向白痴,再來也不可能穿著這身制服拿著電鋸亂跑,雖然制服讓他不容易引人注目,但不表示絕對沒人看到。
「可是找到了怎麼辦?我沒有工具啊?」阿德總不能用手刀吧?
「那種小事用符切一切就好啦!」侜張抬了下眼皮,似乎對阿德神經質的碎碎念有些不耐煩。
「喔,都是你,我不出聲還好。」侜張忽然傾身貼向阿德,一下子兩人面孔貼得很近,阿德立刻感覺雞皮疙瘩爬滿全身。
「狐主大人,此番遠遊東瀛嗎?」
一道沙啞難聽分辨不出男女的嗓音在阿德頭側響起,他本能轉頭看,長滿紅斑的青腫大鬼臉緊貼著機艙窗口,想要擠進來,阿德剛好夾在他們之間,進退不得。
「鬼啊──」阿德才要尖叫就被侜張機警的摀住嘴巴。
「嗨。」侜張把阿德壓到椅背上放倒,自己探過上半身占據多出來的空間,和那鬼臉閒聊幾句,鬼臉總算意猶未盡地飄走了。
阿德艱難地轉動眼球,發現周遭乘客不是位置空著就是在睡覺,又感到跟妖怪一起旅行的悲哀。
後來侜張打招呼的對象一個比一個巨大兼長相古怪,還有些沒有實體的水母生物就這樣飄進來,纏到毫無感覺的乘客頭臉頸項上,隨著客機不斷航行才逐漸脫離,阿德覺得他根本不是在坐飛機,而是在玩移動鬼屋。
好不容易脫離天上又換成地面的新幹線,抵達京都府時溫泉旅館老闆娘已經等待許久,親切地引著阿德和侜張入內休息。
一直到泡進溫泉裡阿德都不斷吐著泡泡自怨自艾,白濁的泉色彷彿熱牛奶,冒著蒸騰的熱氣,愈來愈不像是來找殭屍牙了,阿德心裡焦急,但侜張要慢條斯理,店員卻是拿他沒奈何。
雖然狐仙肯定是比他有辦法,阿德也知道欲速則不達,但是一想到朱煙還心焦如焚等著,就算這一次出國是真的搭飛機,也吃到鐵路便當,心情就是輕鬆不起來。
最後的必經關卡就是要得到殭屍牙,阿德不但要承認世界上有殭屍存在,還得把它的頭砍下來,這些享受都是騙小孩的糖衣,最後中心還不是包著苦得要命的藥!
反正侜張要休息,催他也沒用,阿德決定今晚還是養精蓄銳。
這家旅館的客人未免太少了,阿德拿著毛巾和浴衣打算去泡湯,沿途都沒看到其他人。
浸入溫泉的店員正趴在池邊的石頭上百般聊賴地打瞌睡時,身後又一聲撲通。
「晚安呀!」霧氣間飄來一句讓阿德瞬間藏到水裡的問候。
「你不要過來!」現在阿德完全沒有遮掩,厲聲推拒,他只想快點安全撤退到置衣櫃。
「你幹嘛那麼緊張?」侜張明知故問。
「我、我……你……」阿德險些沒咬到舌頭,他抓狂地潑水。
「安心啦!我不會和你比身材的。」語罷霧氣中就浮出一張笑嘻嘻的臉,侜張一改白日搭機的短髮造型,恢復原先的長黑髮,溼溼軟軟地盤在肩膀胸口,而他還頗古意地穿著一件白襯衣下水,看起來基本上是很保守的。
雖然是畫家詩人眼中情欲橫流的男色入浴圖,但阿德既然把現在的狐狸預設為男人模式,他就半點都沒知覺,還小鬆了口氣,除非侜張敢用這個樣子對他動手動腳,那阿德一定會翻臉。
阿德怎麼敢答他擔心侜張又來上次在希華高中那招賤透了的美人計,喜歡看正妹是一回事,阿德可不喜歡被狐狸變的女人玩弄,還有退一萬步說,男人當然也不喜歡!
不過侜張大概是對水溫很滿意,只露出一張臉,其餘部分都沉在水面下,瞇著眼細細微笑的模樣也真有幾分狐狸樣。
「為什麼要來泡溫泉?」阿德問。
「你多久沒出去玩了呢?」侜張也問。
阿德別過臉,覺得手腳無處擺放。
「高中畢業找不到工作,我天天都在玩。」
「呵呵,不是問你閒晃,開心才能叫玩呢!」
「……」這是故意揭阿德瘡疤吧?誰會跟一個殘廢出門玩?
「為何老是愁眉苦臉?」
「你才為何一天到晚都在笑?」
「我不懂人類的煩惱嘛!」侜張含了口溫泉,很故意地噴向阿德,他的力道又巧又準,正中阿德的臉。
阿德只剩單手仍能活動,他仍奮力舀水回擊,可惜侜張一瞬又不見了,然後從別處冒出來。
「可惡!你別跑!」阿德努力在水中移動,卻追不上侜張還摔到喝了好幾口溫泉。
「阿德……再問你一次,為何愁眉苦臉?」
「你忘了,朱煙和震的事情!」阿德抓到機會就侜張質問。
「我怎麼可能放心陪你玩啊!他們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
「所以呢?」
「你還問我『所以呢』?他們不是妖怪嗎?為什麼你看起來不痛不癢的!」
侜張聳聳肩。
「那你是人類激動什麼?」
「我──我同情他們不行嗎?」阿德差點語塞。
「你覺得店長為何要答應這件交易,還派你去找到那項商品?」侜張又說。
「蛤?」啥時又扯到哥布林?阿德忘了潑侜張水,呆立在溫泉裡。
「問題或許不在猩猩,而是在你。」
「你什麼意思?」
「阿德,雖然你是人類,但對同族的事情著急些還說得過去,連妖怪也這樣?就連這趟任務,你要找殭屍牙,沒錯,但是為了朱煙和震,這樣對嗎?」侜張分析給阿德聽。
「這對你來說應該是單純的公務旅行,你卻搞得好像殺身成仁似的,倘若我是店長,可不會覺得這種自我滿足的員工適合待在自己的店。」
「你是說店長在測試我?」阿德在溫泉裡逼出一身冷汗。
哥布林店長給阿德的感覺,一直都有某種比例的生命威脅成分在。
「故意給我一個不可能任務,測試我會為了自己的想法不顧一切,還是作為幻想交易所的員工,打不過就認輸回去?」店員喃喃自問。
「誰曉得呢?」侜張四兩撥千斤地卸去阿德的問題,但他天外飛來一筆的指點已經嚴重擾亂阿德。
靠夭!愈聽愈像一回事了!
上次阿德還搞砸店長和惡魔的交易,哥布林的字典裡沒有「原諒」兩個字,但他對阿德一直沒出現明顯的報復行為,因為平常就很機車了,阿德還是耿耿於懷。
原來就是這個!
「對了,明天你可以自己搭電車去市內吧?吾另有要事。」侜張又冒出一句晴天霹靂的臨時動議。
「等一下!你不是要陪我嗎?不是答應青都說要幫我嗎?」
「有啊!我帶你搭飛機,過海關,買車票,轉車,還有訂旅館過夜。」侜張一邊扳著手指數落。
關鍵呢?那隻關鍵的殭屍呢?
狐仙露出一個抱歉但不誠懇的微笑。
「我和稻荷他們約好了,咱們不同領地的狐族好久沒聯誼聚會。還有他們要舉辦比誰那根最大的賽事呢!他們力邀唐土的狐狸代表擔任貴賓,我當然要為吾族爭光,就這樣。」侜張的語氣聽起來很認真,阿德心涼了。
「那根?」難不成侜張的真實性別真的是他想的那樣?阿德臉色又青又白。
「尾巴啦!」照例能由表情看出阿德想法的狐仙狂笑起來。
「先這樣,告辭。」
「等等!」阿德怎麼可能放他唯一的救星跑掉,自己去那種恐怖地方挑戰生平最害怕的東西,阿德抓住侜張飄在水裡的袖襬。
「唉呀,衣服被水流走了。」水蒸氣裡傳來笑意濃濃的歎息,阿德只撈回一件空衣,偌大的溫泉裡除了自己以外別無旁人。
「可惡……」瞧不起他?阿德絕對不會哭著喊這個沒良心狐狸的名字!
不過就是隻殭屍!保存期限過期久了點,牙齒長了點而已!
是男人的就該去砍個一顆、兩顆殭屍頭當作工作能力的證明!
不是妖怪無法相信,而是會去相信妖怪的人類,腦袋本來就有問題。
阿德痛定思痛地反省。
被侜張這樣一鬧,本來想穿浴衣打乒乓球的阿德,唏噓地回到房間裡,想要把制服晾起來時才發現有個小東西掉到地上,阿德撿起打量,是一把手掌長的符刀,看起來是用書寫著密密麻麻符文的黃紙摺成的小紙刀,當然也是無鋒。
阿德有點感動,原來侜張還是記得他單手連電鋸都拿不好的事情。
但是,他還是有點懷疑這把說很虛真的很虛的小符刀,該不會到時候也忽然失效,然後狐狸愉快地告解那只是展現他摺紙技巧的作品而已?
晾好制服襯衫和長褲,阿德滿足地拍拍布料,穿著浴衣躺在榻榻米上,望著從糊紙和氣窗口透進來的月光,手腳和胸口都有點冷,但是卻不想蓋上棉被保暖。
他拿起抄有地址和人名的便條紙看了看,將紙條壓在眼睛上,悶悶地,同時也無法真的睡著。
拂曉時分,阿德便早早穿妥制服告辭老闆娘,踏上冰冷的曙色離開這個考驗之前的中途站,認真朝京都市出發。

第二話 地下室

再怎麼說,只要肯努力總是會有收穫,阿德東轉西轉總算在日落之前發現那個老教授藤村章的住處,真的很像電影裡才能看見的標準日式建築。

兩扇木頭大門上還有獸銜門環,旁邊掛著姓氏門牌,道路兩邊無人經過,阿德光想到裡面可能有殭屍就渾身冰冷。

新的問題來了,阿德又不是廖添丁,他也不會梯雲縱,因此要怎麼非法入侵?

雖然電視影片裡面的主角演得那麼神,但實際上要怎麼偷偷潛入一棟豪宅裡還是有許多現實的困難點,特別是對阿德這既無身手又無工具和幫凶的人。

阿德不敢直接走到門口,懊惱的站在街邊偷看,薄暮滿天,太陽馬上要下山,入夜以後阿德真的死都不敢摸進去,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不管成不成功,總得要實際付出行動去尋覓商品才能對店長交代過去,阿德還有這點常識,每當這時候,阿德就對他無法理智斷線去覓死覓活感到囧很大。

當然,表面的理智……多數人把理智和風度搞混,那種好好說話、好好做事的「理智」阿德雖然很容易燒斷線,可是關係生存的理智,卻是芯很粗的那一種。

曾經,他被串在樹上血流不止,所有感覺即將離去的剎那,阿德只剩下清楚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空白,然後那道奇妙的刻印從此就留在阿德心裡。

面對這道焦黑的意識汙痕,善惡或愛憎都要閃邊,因為他想活下去,他知道自己還存在,這是阿德的底線。

因此阿德下意識知道怎麼做有助於他在夢想交易所裡生存,但這只是本能直覺,平常阿德就看店長很不爽了,當然也不會刻意諂媚哥布林。

為了自己,只要還跑得動,他就要跑,只要還有力氣舉手,他就不會把手縮在口袋裡,這是阿德的思考方式,因此他不管多麼遲疑和抗拒,最後還是會行動。

阿德看見正門旁有扇方便出入的小門,很多日本大戶人家都是這樣,能夠給車出入的大門雖然很氣派,但是平常都鎖著,要讓佣人來打掃或者出去遛個狗之類就走側門。

阿德湊近側門,用袖子蓋住手掌試拉,以免留下指紋。

居然沒上鎖?難道是侜張的傑作?

對阿德來說有死無回的挑戰,在非人他們看來真的有這麼無聊?無聊到連幫個忙也很隨便的樣子?

青都是很有禮貌的,一定不是他的錯,但是侜張……百分之百就是這樣!

阿德看到門戶已開,又增加半分把握,但前方的未知已經沒有門牆隔離,讓他的恐慌也跟著三級跳。

只剩單手能動其實負荷不了砍人頭這種碎肉斷骨需要技巧與力氣的運動,更別提殭屍頭可能又更硬了,因此得到一把符文刀的阿德應該要偷笑了吧?

為何他半點都開心不起來?

用力拍拍臉頰,為了朱煙和震也為了阿德自己,總不能在門口就夾著尾巴溜回去,店員深呼吸,憋氣走進藤村章教授的家。

映入眼中的是美則美矣但除了「好看」以外阿德不懂得鑑賞的庭院,花木扶疏間聳立著白色房子,偏西洋式的小別墅,只是在東側加裝了落地窗的木頭走廊。

房子旁邊種了棵大樹,主幹筆直,伸出無數細小的枝枒,可能是深秋,葉子都掉光了,倚著房子的樹影相當陰森,和周圍的庭院比較,優美中又有些不和諧。

魚池邊開了好幾叢火紅的彼岸花,阿德只瞄一眼就飛快轉開視線,在心中狂念「阿彌陀佛」,反正他也算有見過別的佛了,勉強穩定下來。

其實就是這種快要看到又還沒看到的狀態最折磨人,阿德從走廊旁邊打開的缺口爬進房子,經過起居室來到客廳。藤村教授家中布置雅緻且整潔,放的東西不多但看起來都價值不斐,房子採光很足,完全無法和殭屍或阿飄劃上等號。

並且也看不出有可以藏東西的位置,畢竟,總不會把殭屍放在自家的衣櫃裡吧?

阿德決定優先往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搜索,什麼都不做更毛,他要化被動為主動。

按照店員從小到大對殭屍傳說的印象,這種東西通常都是放在照不到太陽的地方,比較可能是地下……地下室!

阿德拐進書房,架上中文藏書還不少,但現在沒空留意藤村章看哪些書,阿德隨即開始搜索密室入口,賓果!

推開活動書櫃後,眼前出現一扇暗門,他說不定還滿有當廖添丁的天賦,阿德戰戰兢兢打開暗門,神祕暗門從外側加上好幾道鎖,換句話說,就是要讓裡面的東西出不來,這個認知讓他小腿抽筋。

門後是一道金屬骨架蓋成的迴旋梯,就這樣通往一片黑暗的地下室地板。

透過書房透入的些許亮光,阿德發現迴旋梯入口扶手上有個小檯子,上面放著燭臺和火柴,阿德望著昏暗的地下室,第一次私闖民宅,根本不知道電燈開關在哪?

但是,他要怎麼點蠟燭呢?打火機也就算了,偏偏是火柴!還好阿德急中生智,咬住火柴盒單手點亮火柴。

夢想交易所的員工將符刀銜在嘴裡,右手拿著燭臺,開始探索地下室。

喀嚓……喀嚓……皮鞋底踩在金屬迴旋梯階面發出響亮的噪音,阿德只能掩耳盜鈴。

萬幸是他剛剛潛入庭院時,到處空空無人,稍微大聲的腳步應該還好,藤村教授應該是去學校了吧?

燭光很微弱,除了照亮胸口以外,連鞋子都看不太清楚,但等眼睛適應黑暗以後,還是勉強能看見地下室的輪廓,踩到地面時阿德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不過為何不放個手電筒之類或乾脆把電燈開關設置在密室入口?阿德更肯定這間地下室果然有古怪。

一般人的地下室大都作為倉庫之用,教授家卻是雜亂的研究室,隨意堆放在地上的紙箱,同樣放滿各種物品的大書桌,好幾次都差點絆倒阿德。

強化玻璃牆將地下室分為兩區,阿德乍見倒影嚇了一跳,才想起是黑暗加上玻璃產生了類似鏡子的效果。

走向玻璃牆,阿德知道他已經接近這次旅行的最後答案。

這時候,擔驚受怕那麼久的神經也差不多麻痺了,阿德輕抿嘴唇,確定符刀銜得夠牢,才高舉燭臺走向隔離室入口,見那還需要刷卡的自動門也敞開中,算侜張那狐狸夠義氣!

裡面放著長方形的大石頭,阿德再一轉念,正確的稱呼是,石棺。

糟糕,大概是太害怕了,連大腦反應都變慢了。

阿德努力保持蠟燭火焰的穩定,進入隔離室後空氣更冷了,他終於走到石棺旁邊,面對兒時的終極夢魘。

石棺裡躺著一個人,廢話!

一個死人。

看得出「它」生前是位男性,體形偏瘦,雙頰凹陷,眼下有著摺痕和黑影,看上去宛若熟睡,穿著一件白色單衣,並用腰帶打結固定衣物,就這樣躺著,但阿德知道,那生物已經沒有呼吸了。

殭屍的牙尖微微凸出,刺在下唇上,感覺比想像中要短,不過和阿德看過的朱煙化人時的獠牙差不多,二寸三分大概是幾公分呢?應該要把牙根算進去吧?所以朱煙也說過殭屍牙千萬鋸不得。

好,阿德了解了。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正想找個地方放好燭臺開始作業時,棺中死屍赫然張開眼睛,瞳孔毫無規律地亂轉,猛然與阿德四目交對。

屍體伸出一手抓著棺邊,又伸出一手想要爬起來,阿德大駭,急退兩步驚叫出聲。

這一叫卻壞了事,唯一的武器符刀從嘴間掉落,阿德在電光石火間本能選擇拋掉燭臺右手用力拍向胸口,千鈞一髮總算急時按住侜張給他的小符刀。

地下室又恢復先前的昏暗,阿德近乎半失明情況下立即陷入恐慌,前方會動的影子已經從石棺裡站起來,並虎視眈眈朝他接近。

「呼!」活動起來的屍體朝阿德撲去,阿德駭極,死抓著符刀往前一擋,卻沒想到眼前割劃出星紅的傷口,符刀彷彿雷射般燒開殭屍身體,殭屍發出刺耳的怪叫聲,卻不放棄抓住阿德。

阿德胡亂揮舞著符刀,又給怪物好幾道傷口,殭屍的攻擊動作終於稍緩,阿德趁機轉身逃出隔離室,拚命穿過地上障礙物,殭屍立刻跟過來,一人一殭屍在昏暗的地下室中瘋狂追逐。

阿德抬頭絕望地發現,天色完全黑暗,但可能是從窗戶外透進來的街燈光芒,讓樓梯口還微微發亮,伸手不見五指中,唯一的希望。

阿德一摸到迴旋梯扶手立刻發狂地往上爬,不管姿勢有多醜,逃出生天才是最重要的事!

爬到一半殭屍終於抓住阿德腳踝,阿德用符刀再度揮砍,才發現那把侜張給他的紙刀已經沾滿殭屍的血液肉泥,不復第一下的鋒銳。

地下室出口的弱光照亮了殭屍的臉,那張臉恐怖到阿德叫不出來,眼球翻成血紅,臉孔胸前有多道燒爛的傷口,散發刺鼻腐爛的酸臭,殭屍張著血盆大口露出尖牙,發出低沉的吼聲,準備把阿德撕成碎片。

阿德高舉符刀,用力刺進殭屍眉心,紙做的符刀在符文均被穢物汙染的情況下,竟能憑侜張的法力穿透頭骨,殭屍頓時抱頭呻吟起來,阿德連忙轉身連滾帶爬,狂亂地拉回門板上鎖,拚命把沉重的書櫃推回原位,靠著牆壁大口喘氣。

阿德又不安地貼著書櫃傾聽,發現暗門後傳來微弱的爬抓聲,然後安靜了兩秒,又聽見乒乒乓乓像是重物滾下迴旋梯的聲音,想必是阿德孤注一擲刺進殭屍頭部的符刀發揮效果,殭屍完蛋了!

他活下來了!他贏了!

額頭無力地抵著書櫃,阿德這才發現他汗透襯衫,眼眶都是淚,嘴唇發麻顫抖不止。

雖然努力嘗試過,但果然自己還是不行……如果他刀法俐落些,不浪費那些揮砍動作,說不定還有機會,可是,現在唯一的法寶已經用掉了,而阿德根本沒膽打開門檢查那殭屍死透了沒?

他真沒用!沒用!

差一點就是兩全其美的結果了,震可以拿到殭屍牙獲得重生,朱煙不必傷心,阿德也可以做好夢想交易所店員的工作,現在就算那殭屍掛點了,阿德也沒辦法砍下它的頭。

不要哭了!真的應了那死哥布林的廢話變娘娘腔!

阿德用袖子粗魯地抹著臉。

為什麼人類要插手管妖怪的事?

阿德說不出啥狗屁大道理,可是,阿德知道他不安的原因。

因為朱煙會傷心,那個猩猩母親會很傷心很傷心,而且她和兒子都會陷入危險。

阿德從來都沒有做出令父母感動的好事,出車禍時他才十五歲,十五歲的小鬼頭裡必定有很孝順體貼又負責任的好孩子,但絕大多數都是沉浸在青春期那諸多煩惱與叛逆裡,一心只想特立獨行掙脫牢籠的死小孩。

父母嘮叨是一定的,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都自顧不暇了怎麼有心情去注意父母的感受?

阿德只是個普通的小男生,直到意外發生之前,他都覺得那是「長大以後」才要煩惱的事情,他只想享受父母的疼愛和容忍,這會讓他有安全感。

他覺得爸媽就是頭頂上的兩棵大樹,大樹永遠都會幫他遮風避雨,就算阿德不冷也要他添衣服,就算阿德因為偷吃零食飽飽的沒有食欲,還是不厭其煩地勸他定時三餐。

那時覺得好煩,可是心裡某個地方也有小小的高興,因為,他只願意讓自己的家人煩呢!而且阿德會原諒他們害他很煩,因為畢竟都是一家人,和「別人」不一樣。

阿德作夢也沒想到「樹欲靜而風不止」那句老梗也會應到他身上。

目送朱煙帶走震時,阿德忽然想起以前那個愚蠢的自己,怎麼會是他原諒爸媽?應該是爸媽原諒他這個不事生產的麻煩才對!

雖然他們家從來沒把「我愛你」掛在嘴邊整天親親熱熱,但也是個平凡的小家庭,很多事情,阿德只要稍微花點力氣,甚至無須金錢就能讓父母高興的貼心小動作,為何當時的他就是不肯做呢?

抱著父母的骨灰甕時,阿德才清醒地意識到,那兩個小小的冰冷容器裡裝的就是生養他的人。

他後悔了。

原本黑暗的書房忽然亮起,刺眼燈光打亂了阿德的回憶,身後傳來腳步聲。

「你是什麼人?為何在我家裡?」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11-8 06:5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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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8 06:4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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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商品目錄.牙齒 (4)

阿德猛然轉身,打開書房電燈的是穿著斜格紋毛線背心的老人,霜白的頭髮全部後梳,身材高大眼神矍鑠,看上去很有威嚴。
當面被抓包,死定了!他不想去日本警察局吃豬排飯啊!
眼前忽然一片白花花,阿德被人用白布蓋在頭上遮住視線,肩膀也被環抱著,他直覺援兵到了!
所以不是被人,是被一隻狐狸蒙了眼。
現在才出現,故意的嗎?
阿德又火大了。
活生生自書櫃中走出的白衣美人,美得妖邪,卻又更勝妖邪,非凡人可比。
「你們……」老人顯然被侜張的神出鬼沒與非人風情弄得懵了。
白布下緣勉強還剩下狹隘低矮的視野,他發現侜張的衣服後襬似乎少了一塊,本來走路都會拖地。
幹嘛拿衣服蓋在他頭上?
阿德完全搞不懂侜張到底想幹什麼?
「哦,吾等初來日本,不熟環境,借道貴戶請莫見怪。」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
老人的表情卻從家中被陌生人入侵的驚愕提升到強烈反應──驚喜的那一種,他顫抖著語氣問:「你們該不會是妖怪?」
「說我們是妖怪未免太失禮,吾等方與稻荷聚會歸來,一時懶得尋路罷了,誰叫你們人類在地上蓋這麼多房子。」侜張把妖怪特有的那種變幻不定的口吻表現得十足十。
「走了,阿德。」侜張拉著阿德的手大搖大擺就想離開。
「慢著!請你們暫時留下,我有許多疑問想請教你們。」藤村教授不愧是老學究,遇到超自然生物還是好奇心凌駕恐懼。
「嗯?」侜張懶懶地應聲。
「既然你們都進到這間房子,怎麼說也是我的客人,請讓我招待你們吧!」老人的聲音聽起來很熱切,阿德努力想吹開布料好偷看,但侜張掛在他頭上的布片總是讓他只能看見鼻子以下的畫面,本來就夠矮了,這實在欺人太甚!
「咕嚕……」聲音從阿德肚子裡傳出來,店員尷尬得要死,只因一心尋覓殭屍牙的確切位置,他連中餐都忘了吃。
「好吧!那就卻之不恭了。」侜張又說。
「請問你們可吃人類食物嗎?」藤村教授又熱心好奇地問,妖怪的飲食習慣,聽起來也是個有趣命題。
「吃得,吃得。」侜張漫不經心地應道。
「我一個人獨居很久了,平常都是在起居室用餐。」藤村教授像小孩子一樣興奮地說。
「請你們跟我來,稍待片刻。」
小偷當得這麼華麗的經驗阿德還是第一次,他也強力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有誰會在失風以後還被主人請吃晚飯還很享受的?
坐在起居室和式矮桌旁的阿德痛苦地自我嫌棄,藤村教授興沖沖的埋首廚房奮力作業,恐怕他還不清楚地下室的寶貝收藏品被阿德搞得亂七八糟的事實。
以一個年近七旬的老爺爺來說,藤村章可說是相當幹練,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房子裡,居然到處都整理得有條有理,應該是有請鐘點女傭。
「為什麼留下來吃飯?」阿德用氣音質問侜張。
「乾脆催眠他然後動手了事。」這句話聽起來怎麼那麼像壞人?
「阿德,你不是肚子餓了嗎?剛好他又喜歡我們。」侜張連坐直都懶,歪著身子托腮道。
「問題不是這樣!」阿德無力地說。
「對了,雖然覺得你應該知道,不過還是提醒你一下,如果這次拿到商品都是我在動手,你打算要付給我什麼代價?不然這樣可說不過去。」侜張斯文地玩著髮尾說。
「蛤?」
「這是你們店裡的規矩吧?」
「所以我才想盡量讓你自己來,另外再畫張符也要時間。」
所以,先讓殭屍收藏家對他們放鬆戒心,再趁機行事,確實是目前最好的方法,阿德也無法否定。
從藤村章居然把會動的殭屍放在地下室,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到妖怪還反過來熱心好客,就知道他一定是所謂的發燒狂。
「好啦!你說的也有道理,但在我頭上蓋這個幹嘛?」一想到頭上這塊布平常被侜張拖來拖去不知道沾了多少灰塵,阿德就滿心不樂意。
「這樣才能說你是妖怪囉!不然一個陌生人類站在自己家裡,按照常理判斷不是小偷就是強盜,再不然就是情夫,所以現在都沒有聖誕老公公了。」侜張環抱雙臂信心十足回應。
「憑什麼頭上蓋塊布別人就會覺得你是妖怪?」阿德趁藤村教授還在準備待客晚餐,和侜張的對話稍微放肆。
「唉呀!卡通不都那樣演嗎?那個在我們的圈子裡最近也蠻流行的,總是要與時俱進,知道人類怎麼想像我們囉?」
知道經典的《鬼太郎》還說得過去,但連這兩年才出的《夏目友人帳》都一清二楚是怎麼回事?
阿德快要爆炸了。
「的確,沒寫字還是少了點味道。」侜張不知怎麼變出來的毛筆,已經沾好墨汁扣在指間,一副書聖姿態。
「就讓我來寫個『囧』!形音義皆美。」
「你想都別想。」阿德努力撥開侜張企圖伸過來的魔手。
「古人有『漫寫羊裙』的典故,這是好事呢!你何必拒絕我,乖乖從了吧!」侜張露出邪惡的微笑,故意要鬧阿德。
之後又是一番打鬧,阿德還是被侜張的毛筆撇到幾下,但被勒令不可取下頭布的阿德最後還是沒能驗證侜張撇了哪些鬼畫符,但他既然要阿德頂著這層遮掩,自有狐狸的道理。
接著侜張做起新的符劍來,不忌諱阿德就在他旁邊,那樣子倒像是學生做美工作業,但阿德半分也不敢取笑,因為他親身體驗侜張那樣專心裁裁畫畫弄出來的摺紙,居然比雷射刀還威,除了說「我還要」以外沒有第二種意見。
約莫三十分鐘後,藤村教授就用托盤端出豐盛的菜餚,讓這樣一位老人家給自己做菜送飯還騙他,阿德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夢想交易所的員工本來就要置道德良知於度外,否則這工作根本就幹不下去。
藤村教授端上來的料理雖不能說豪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竟能做出這麼豐富的菜,阿德也相當佩服了,他唯一會的料理只有泡麵而已。
托盤裡有柴魚味噌湯、白飯、幾樣灑鹽燙青菜、炸肉餅、加上躺在淺盤裡令人食指大動的焦香烤雞肉串,阿德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雖然老人追著侜張詢問妖怪之事的模樣很像小孩子,但他端出晚餐的樣子還是洗練優雅的銀髮單身貴族,阿德不禁想,這樣不求人的老年生活也挺不賴的。
「寒舍沒多少可供招待,不合口味處請見諒。」藤村教授就像普通的日本人那樣,說出制式的客套話來。
「沒這回事,讓你費心了。」阿德真心地說。
「請用,我得先去找幾本書來查資料,你們是我難得的客人,請把這當成自己家一樣。」藤村教授又興沖沖往書房走了,阿德不禁祈禱他沒空去看地下室的慘況。
主人暫離後,阿德正要放下客套假面狼吞虎嚥一番,卻發現侜張已經在吃了。
不愧是狐狸,他專門吃肉。
「喂!」阿德趕緊搶攻自己的份,但傻眼的事情發生了,侜張氣定神閒箸尖一撥,阿德的筷子就這樣飛了出去,等阿德狼狽地撿回來,盤子裡的肉已經所剩無幾,而那個掠食者還一副很Nice的樣子,貌似小口進食有教養卻可怕地攻城掠地。
阿德是知道有種人對食物怨念特別大,但他沒想到侜張也是這樣。
「你怎麼可以搶我的肉!」
「阿德,聽我的話,你最近多吃點疏菜會比較好。」侜張饒有深意地盯著阿德的臉,阿德下意識摸摸嘴邊皮膚,其實是按著口腔內部的牙齒。
不管!那炸肉餅和雞肉串看起來都很好吃!而且他兩天沒吃雞排了!
可是侜張還是擋著阿德,他擠擠漂亮眼睛挑挑眉毛,告訴阿德要人幫忙總得拿出誠意和應有的態度來,阿德只好氣苦地放下筷子,看侜張光明正大地把所有飄散肉香的盤子一掃而空。
雖然肚子很餓,但看著空盤子、水煮青菜和白飯,一股無名火卻冒出來,他也知道在別人家對著剩菜使性子很要不得,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其實不是菜的問題,而是阿德剛剛才從地下室九死一生逃出來,他只是想要一點安慰補償,這卑微的期待也被侜張奪走了。
見阿德放著筷子瞪著眼前的餐盤不語,侜張又輕笑起來。
「怎麼不吃了?這是主人的心意,浪費了可惜。」
這時藤村教授也匆匆帶著對照資料進來,看見裝肉的盤子都清空了,他泛出一絲喜色,但阿德怎麼說得出口,那些都是侜張幹走的,他半口也沒吃到!
侜張忽然一把拉起店員,然後說:「我這朋友食欲不振,還是早早帶他回去休息為上策。」拖著阿德就往外走。
阿德不敢出聲以免露餡,現在不是要留在這裡找機會再去砍那地下室裡的殭屍頭?難道就因為他沒有歡欣鼓舞地接受侜張的搶食並視為一種恩賜,這狐狸就不爽要用退場報復自己嗎?
一晃神就被帶到玄關了,藤村教授還跟在後面鍥而不捨地挽留,阿德才要大聲抗議,侜張忽然抱著他轉了半圈,把阿德壓在牆上,侜張的力氣有些大,速度又急,阿德被這樣毫無預警的帶動撞得頭暈目眩。
「幹什麼!」阿德終於忍不住怒了!
他不屑卑屈地求侜張幫忙,正要大聲叫狐狸滾蛋時,侜張放下袖子,阿德看見他原來靠著的地方,壁面整塊崩落露出水泥,老人正彎著腰垂直雙臂,身體明顯顫抖著。
藤村教授抬起頭,但他已經不是阿德剛剛看見的和善老人。
雙眼突出血紅,膚色青黑,鼻部枯皺,眼眶深陷,同時從口中伸出一對足有尾指長的慘白獠牙,長指甲往牆上一按就抓下碗公大小的牆壁碎片。
他用骨節畢露的手伸向阿德,臉上滿是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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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8 06:5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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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商品目錄.牙齒 (5)

第三話 虛妄之夢
阿德在被店長催促著去找這次的商品前,對於殭屍基本上就是小時候電影裡插著根鳥毛跳跳跳的印象,阿德也很愛看鬼故事和一點網路上道聽塗說的資料,但總覺得那些都很扯,然後看過就忘了。
雖然是基於一種兒時被電影驚嚇的深刻反感,導致阿德除了最開始的刻板印象以外,什麼也不想去記住,但也因此他產生只要適應殭屍的長相,又或武功過人,則殭屍不足懼的迷思。
關於殭屍的起因,在《閱微草堂筆記 卷十.如是我聞》中有提及,人的魂魄在死亡時一分為二,魂善而魄惡,魂靈而魄愚,因此魂離而魄猶在人體,就成遊魂之變,而化殭屍。
又有第二種更為可悲的情況,雖人死後魂魄離開,屍體卻被邪物戾氣侵襲操控,變成所謂的「移屍走影」。
然今人對殭屍印象多來自電影,電影又多取材自袁枚所著的《子不語》,漫索該書涉及殭屍之處即有二十處之多,且多為專題,但面如粉牆只會直立蹦跳追人的殭屍,在古人傳說中卻是新作殭屍,未成材料者。
殭屍在古代傳說中的多變,是現代人難以想象的。
例如,殭屍可再變化,或為飛行夜叉,或更上一層樓化有神通作亂而為佛坐騎鎮壓的「」,又或是使千里大旱的「魃」,上吊而死的屍體化成殭屍又跑去迷惑受害者時,又稱「鬼魃」,這種殭屍是可以變成美女帥哥去騙人來吃掉的怪物。
殭屍的外貌種類也是千奇百怪,有紫殭、白殭、綠殭、毛殭等,也有雙目流血,面色蠟黑者,甚至牛也可以變成殭屍,甚至也有雨神的原身便肖類殭屍,三目四臂、口吐白煙。
至於殭屍的行為需求,除了血食之外,也有貪財、乃至好色與其他殭屍野合者,在民俗想象中,彷彿與人無異。克制殭屍的方法有很多,多用火燒,或以石鎮壓,放上赤豆、鐵屑、米子等,也有說日光雞鳴可剋者,或用石灰即可封印,還有流傳只要抽掉殭屍的棺材蓋它就無法作祟的信仰,這方面的雜方族繁不及備載。
而最為可怕的傳聞摘錄如下,《子不語》中有一則名為〈南昌士人〉的記載,大意是有對好朋友,其中一位某天突然病死了,留下來的書生非常哀傷,豈料亡友趁夜入好友床邊撫摸書生的背,驚起酣睡的他,書生本來害怕死者,見到知交顏色如生談吐親切,又為了託付未了的家事而來,遂寬心與之相處。
豈料後來年長者陡然告別,卻是魂走屍留,身體變成殭屍追逐書生,書生狂奔跳牆後昏倒,殭屍不能過牆,只得將頭卡在牆頭上瞪著書生流口水,書生遂撿回一條小命。
且書中亦有記錄「凡殭屍夜出攫人者,貌多豐腴,與生人無異。晝開其棺,則枯瘦如人臘矣。焚之,有啾啾作聲者。」這些傳說表明了,不論真假,殭屍是某種能在迷惑和抓取受害者時變化如平常人,又力大無窮的怪物。
因此,不管是觀念或經驗都屬於初心者的阿德,從來都沒有考慮到殭屍會「變形搏噬」的可能性,殭屍絕對不會是你的計程車司機或路邊攤老闆,它一定是躺在棺材裡準備彈起來搶特寫的怪物。
地下室驚魂記讓夢想交易所店員更加死認這點,因此當阿德看見藤村教授的變形,他驚愕,不知所措,甚至連逃跑都忘了。
因為阿德無法理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侜張拉著阿德又一閃,抽出腰間配劍擋住藤村教授銳爪,阿德也不知侜張哪時又有的劍,但他現在腦袋一團糨糊,劍鋒泛出青火燒蝕藤村章的手,後者知侜張不好對付,身子如猿猱般後空翻躍回一段距離。
「嘖嘖,猩猩對我說想找殭屍牙時描述百年老屍的能耐一定有打折,就算找到目標,恐怕以他們的能力也拿不到手。所以阿德,你還相信妖怪說的話嗎?」侜張笑吟吟地持劍橫胸,仍然談笑風生。
為了不讓夢想交易所發現客人要交易的商品可能很棘手,故意隱瞞詳細情況,以免一開始就被拒絕。
「既然是寶貴的牙齒,又怎能輕易就能拿到替代品?」
「我……」阿德來不及回答,藤村教授的外型又變得更可怖了,背脊彎曲,牙齒亂長,口水滴答漫流過下顎,眼球紅得彷彿滴血。
「你吃了我調製的死人肉,為何沒事?」那對妖怪或人類都是致命劇毒,原本藤村章設下陷阱時就想要一箭雙鵰,而他們也吃了自己準備的菜餚。
「嗯,這點小玩意,我的靈力要淨化也不難,就當是在作功德吧!」侜張也可選擇不吃,但他修為至此,本不在乎有形垢淨的限制,只是被藤村章殺死的死靈卻會因此不得超生,淪為惡倀,因此他順手吃進體內淨化了。
藤村章聞言大驚,終於把注意力由對阿德的飢饞,全盤專注在侜張身上。
「你是『真人』還是『天狐』?」藤村章顫抖著聲音問,饒是他外貌已經無異於怪物,語氣卻還是像人類,因此揉合出某種無以名狀的弔詭氣氛。
「皆是。」
「不可能!你們這種混血妖物,絕不可能挺過雷災,早該天誅地滅。」藤村章雙目暴張,喉頭荷荷有聲。
「很抱歉,就是有呢……這才叫做獨領風騷啊!」侜張輕聲嘻笑,阿德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好像殭屍知道侜張的來歷,並且很震驚的樣子。
殭屍還有腦嗎?不過都能當到京都大學的教授,應該是比大家都有腦了。
「好吧!今天就額外奉送!阿德,我去調查過這傢伙的來歷了,稻荷神居住在日本全國,自古就有耳目相連的情報系統,他們都說,這傢伙根本不是日本人!有趣得很,找了半天才有一隻隱居老狐聽說過他的來歷,我還飛回浙江那去問別的地仙才知道,這殭屍叫方道存,本來還是個道士,因為滿清入關才出家修道的明朝遺民。」
侜張一語道出這偽裝成藤村章的殭屍真正來歷。
「所以是未滿千年沒錯,但這樣四捨五入也有點過分。如果對手不是我,可沒幾個人類收服得了這具古屍,何況還渡海到了異國,隱姓埋名,獵人為食,從它的牙齒長度判斷,再長一點它就能變成夜叉了。」
因此朱煙強調的牙齒長度其實是個關鍵,他們要找的就是堪堪要化為夜叉之前的大殭屍,距離阿德想像中那種蹦蹦跳跳的搞笑殭屍不知差了幾千里遠。
「原來……」侜張沒有遺棄他,而是自己偷偷跑去調查了,幹嘛啊!故意要讓他感動嗎?卑鄙!
方道存誤信道家中謬傳的太陰煉形之法,以為按此法修煉,將自己埋葬數百年後甦醒可以得到不壞之身,卻沒想到他張開雙眼時人事已非,不但變成殭屍,還成了東洋倭人收藏的「文物」。
當年受異族政權殘害的憤怒,為求長生活葬自己的恐懼,重生後的茫然,以及甦醒後的屈辱處境,種種心魔交相攻擊,讓方道存再度屍變了,他從殭屍化為遊屍,並利用過去的道家知識往魔道修煉。
雖無法成仙,方道存離夜叉卻更進一步,夜叉本就是啖食人類血肉的鬼神,同樣有神通大力,方道存擒住當初收藏他的日本軍官後代藤村章,逼他掩護自己在二十世紀的日本社會生存,並把藤村章當成實驗品。
方道存食人採捕的法力與配合天候掩飾行動的狡智,使他對日光有一定抵禦程度,並隨時間過去漸形強化,哪怕日光讓他衰弱,但外表與常人無異的方道存也不曾讓任何人起疑,而夜晚……就成了他的肆虐時間。
開始,生食人類血肉只是為了採捕與殭屍的本能需要,但後來他發現食物來源充足,慢慢變成一種挑嘴的嗜好,倒是有日本妖怪發現方道存在自家地盤上活動,並與他爭鬥,但方道存提議由他狩獵,妖怪共享食物,後者欣然答應。
結果你知道了,方道存在人肉中動手腳,導致妖怪也被他毒死,作為採捕的材料吃了。直到後來,方道存就算和普通妖怪撕破臉動手,從前累積的實力要應付也綽綽有餘,只是養成了以毒餌構陷對手的習慣,導致非人也不想與方道存為敵。
方道存是殭屍,卻有人類卑鄙陰險的性格,妖怪都傳說這來自大陸的怪物不好惹,他愛裝做人類生活,更愛吃人,只要不過分,大家就不聞不問。
這是侜張從方道存籍貫所在地溫州地仙那邊問出來的情報,接續日本這方狐族對在地環境的了解,終於釐清一門恩怨始末。
「本來,如果他能忍得住口腹之欲,好好送走我們,我就不打算與之計較,畢竟我也算有幫你了。」侜張見被道出家底的殭屍怒髮衝冠,恨不得撕裂自己,仍無所謂地說。
「可是,雖然我馬上封住你人類的氣,可是這房子裡還是到處都有你的『香味』,所以這老殭屍忍不住了,就算明知我不好惹還是想要搶我的東西,不過妖怪當久了大家都這樣啦!」侜張解釋。
「什麼香味?」阿德才問出聲就後悔了,侜張嘴角的笑容又冒出狐狸味,簡單形容就是看起來很礙眼的調調。
「童、子、身、呀!」
阿德才臉紅抗議,方道存就已經撲過來再度攻擊侜張,但侜張一把青鋒就壓得他左右支絀,殭屍發出怒吼,想拚上雙手扯掉侜張寶劍,侜張眉心微皺,顯然連他都不爽了。
「就算你是夜叉,本大爺也信手擒來,區區遊屍哪敢放肆!」
手腕一勾一帶,劍鋒削了半截手掌下來,殭屍扶著斷掌痛號,傷口不斷噴出黑血,方道存轉而往客廳衝去,撞破窗戶奔至庭院,再躍上牆頭從鄰家逃跑了。
侜張順勢還劍回鞘,一時倒無追趕的興趣,只是靜靜站在阿德面前。
「『你的東西』是怎麼回事?」阿德瞇著眼睛,懷疑侜張終於一時口快說出真心話。
「呃?那是比喻啦!你也知道妖怪就是不懂友情的可貴,說朋友他們聽不懂,你和青都皆是我的好朋友喔!」狐仙露出鎮定的笑容回答。
「太假了!」
※※※
阿德靠著玄關牆壁緩緩無力下滑,抬頭疲倦地看著侜張。
「為什麼店長不要我去和殭屍交易,直接要我用搶的?」
「你是店員,何必問我?」侜張也蹲下來與阿德相對,兩人在人去樓空的殭屍豪宅內蹲著對眼,真是一幅滑稽的畫面。
「就是不懂才問你。」阿德有自知之明,他又不愛看書,雖然不是目不識丁,但也談不上遇到每件事情都能掰出一門道理說服自己。
「因為,方道存的身體早就不屬於他的,所以也無法交易吧?」
「怎麼說?」
「就像你的左手一樣。」侜張執起阿德無力的左手,戲謔地搖了搖。
「人出生在世,大道就給你一副皮囊,是有使用期限的,雖然儒家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可其實不是這樣,是你的就是你的,但也不會永遠都是你的。比如說你的左手被業力束縛,但當你離開這個身體後,業力也會失去束縛的目標。」
「如果你想『續租』,就必須正確地付出代價,通常就是修道,也有人走火入魔,像那個道士,他其實已經失去自己的身體,只是形骸因為某些有違常理的變化影響,還沒在這個世界灰飛煙滅而已,因此嚴格定義上,店長這次想找的殭屍牙算是無主之物。」
「而所謂『有違常理的變化』,就是他每日啖食活人血氣,浸潤自己枯槁的身體,營造還能活動的假象,這種異物最能吸引邪陰之氣注入,催使夜叉化生,這並不是好事,對一個墮落而醜惡的自我執迷不悟是很悲哀的,阿德,你不覺得嗎?」
「嗯。」阿德同意侜張說的話。
「不過你那個交易所也挺妙的,所謂的『交易』,不就是得到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嗎?所以我覺得店長只是看對象行事,畢竟哪有真守規矩的商人,哈哈!」
侜張在阿德的白眼前笑了兩聲,又恢復正經神色。
「其實,不管人或非人,都在失去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強占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只要能搶奪到手,他們就會牢牢握住,甚至不能擁有的東西,他們也要彼此鬥爭得你死我活不可,比如土地食物,天空大海,感情身體,所以就算是那個殭屍也沒什麼好奇怪。」侜張放開阿德的左手,卻盯著他的眼睛。
「要追嗎?」
阿德沉默不語,半晌對著侜張搖搖頭。
「那也是你在追,我作為店員已經徹底失敗了,根本連碰都無法碰到商品。」
「你可以拜託我,既然是朋友,我就幫你這點小忙也無所謂。」侜張光是看阿德的表情就覺得值回票價,怡情養性,心曠神馳,真是有趣……
可能是侜張笑得太歪斜,阿德本能察覺他一定又在計畫怎麼捉弄自己,沒給狐仙好臉色看。
「我本來以為殭屍就算會動,也只是身體動而已,可是他會說話,他甚至還能裝成大學教授,騙人吃人,我沒辦法把那個殭屍當成材料砍一塊下來。」阿德握緊右拳倔強道。
「如果只是因為一樣東西很珍奇有利用價值就去搶奪,我和那些剝老虎皮、砍象牙的爛人有什麼兩樣?時薪一萬還不夠讓我去做這種不要臉的事情!」
「哪怕方道存罪有應得呢?」侜張說這話時卻是一種勸誘的口吻。
「我今天又不是專門替天行道才來的!雖然我也很恨這個怪物這樣吃人,但這是兩碼子事情!你如果看不順眼滅了他,又怎麼可以順便把殭屍的一部分拿去給別人用!要做就乾脆徹底點!不然根本就是趁機牟利的陰險小人!」
阿德握拳不斷敲擊著地面說,彷彿這樣才能稍加發洩心中的怒火和煩悶。
「還有……」阿德低下頭,小聲地說。
「就是我不想要讓震移植這種殭屍牙,雖然朱煙希望她的兒子可以恢復自行狩獵的能力,但這樣不會沒有後遺症吧?」連阿德都會想到屍毒感染還是惡靈附身的問題,交易歸交易,店長從來不管交易的後遺症,但這明顯的隱憂阿德無法不擔心。
「震會變成怪物嗎?」
「不能說沒有這種風險。」侜張歪著頭看阿德,悠然吐實。
「朱煙知道嗎?」
「我不懂猩猩的想法,特別是有孩子的母猩猩,不過猩猩也是很強的妖怪,能承擔他們和同族打鬥的牙齒只有化為夜叉前的殭屍牙,這點目標選擇正確沒錯。」
阿德想起那個外表像是人類痞子的少年猩猩,他有什麼過錯,非得要冒這個風險,變成像方道存那種怪物?
震不過就是從前愛上了個人類女孩,被她當成好人用了好幾年,然後在人類世界流浪吃些不健康的食物養成壞習慣而已,他因為太習慣過人類的生活,甚至連人都不吃了!
至少從人類的角度,阿德覺得震沒有錯!當然朱煙也沒錯!為何他們要承受被同族追殺,終日食不飽腹到處逃竄的生活?
「反正我失敗了,一開始我就沒指望自己會成功。」額角滑下冷汗,阿德卻露出笑容。
「可是方道存到底會如何呢?以後。」阿德有些顛三倒四地問,他不是道士或和尚,對降妖伏魔也興趣缺缺,毋寧說,只要妖怪和人類不來煩他就是差不多的東西,因此方道存這個殭屍對阿德而言等於是殺人魔之類的存在。
但普通人總是畏懼又厭惡殺人魔,阿德也不例外,他難免產生憤慨的心情,畢竟方道存在這裡藏匿這麼久,屈指一算這個怪物吃過的人數不是開玩笑的。
「放心,妖怪同樣在意國族思想,這是我聽來的八卦,京都這裡的妖魔已經不打算容忍方道存了,也不是把他驅逐就能了事的問題,他們派出代表致書神明,容許他們同時集結,立下罕見的誓狀約定好不殃及人類,目的只在抓住這個『中國殭屍』,然後將其審判私刑,策劃這事的是曾與方道存結仇的妖怪或曾被他採捕的非人親友,恐怕,不只肉身,連魂魄都會被拖出來支離破碎吧?」
侜張參加的「比大小」宴會,多少也有點打狗問主人的意味,畢竟只要有侜張這種身分的中國異族一句允諾,他們就不必煩惱大陸那邊的非人藉此尋釁,能夠私了是最善。
侜張在飲宴中聽聞稻荷狐狸的陳情,覺得他們忍了這麼久才爆發無可厚非,也相當乾脆地應允了,順便賣日本妖族一次情面,剛剛還割斷方道存一掌好削去殭屍部分戰力,親切俊美又善良強悍、秉事公正分明的狐閣主人在稻荷狐族心目中形象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大。
好在阿德不清楚這部分的黑箱交易,否則他恐怕會怒火攻心,順便用交換日記一頁一字強力訴願青都永遠都不要請這頭腹黑狐狸來幫他!
「你打算怎麼辦?我是無所謂,隨時奉陪。」侜張大方地拍拍胸脯。
「還有一個殭屍在下面,我不敢自己下去看。他應該是這次事件中最悲慘無辜的受害者,總不能把他就這樣扔在地下室,對附近的人也不太好。」
地下室的殭屍大概就是真正的藤村章,阿德雖然害怕殭屍,但不分青紅皂白把人家傷成那樣,還在藤村章額心插了把符刀,阿德也覺得有點抱歉。
「不管你多同情藤村章生前遭遇,他現在就是你最怕的殭屍,舉凡人死為殭者,總會出現共同習性,對活人生氣和血肉的貪戀,地下室那隻也不例外,他一定吃過人。」侜張抓住阿德肩膀衣物輕鬆地拉起他。
「我知道。」阿德沉重地說。
「但這件事由我起頭,我還是要自己面對。」
侜張望著阿德但笑不語。
……悲慘無辜嗎?明明有機會在方道存甦醒前,或他力量未變強前一把火燒化他的肉身,為何會淪為被殭屍操控的下場?
恐怕是人類妄想去操控擁有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然後被失控的現實活活嚇一跳,然而為時已晚。
這種事對經歷了漫長歲月,看遍江山消磨變易的侜張來說,屢見不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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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0 03:0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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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商品目錄.牙齒 (6)



二度進入地下室,阿德被嗆鼻的酸腐味激得差點窒息,侜張弄出鬼火之類的照明效果,阿德這才發現原來地下室根本沒有電燈,大概是兩個殭屍不需要燈光的緣故。
仔細想想,阿德也過於腦殘,他剛走進這間屋子時就該發現不對勁了──房子裡根本沒有活人居住的感覺,冷清寂寥的像是樣品屋。
但阿德長年獨居一人,之後又待在夢想交易所裡,他早就習慣了,不懂何謂正常家庭氣氛。
現在講這些都是馬後炮,還不如專心面對其他問題。
藤村章的身體就躺在迴旋梯下,手腳擺放位置不太自然,可能是一路摔下去就不動了。
「他死了嗎?」阿德心驚膽顫問。
侜張回頭看了阿德一眼,像是無言損他明知故問。
「好啦!我是問他還會動嗎?」
兩人從樓梯扶手俯瞰藤村章,阿德問侜張。
「沒想到你也挺狠的,小弟,我對你刮目相看了。」侜張盯著殭屍身上的傷口還有插進眉心的符刀咂嘴道。
明知阿德捅錯殭屍還故意讚美他,店員惱羞成怒又無法回嘴。
「可以啊!把我的符拔起來,略施治療即可。你待在這裡,免得到時候又嚇到囉!」狐仙迤邐著步子下到藤村章旁,挽起袖子把握十足道。
「誰會嚇到!」但阿德還是留在原地以免妨礙侜張做事。
見侜張豎起劍指抽起插在藤村章眉心的符刀柄部,沾滿穢物的符刀便在他手上起火燃燒,狐仙呵出一口發亮的白霧,霧氣落在殭屍頭臉上,接著侜張後退一步,藤村章便抽動四肢甦醒了。
他一看見阿德和侜張就站在面前,本能弓起背,然後又想要竄入黑暗中。
「等等!你是藤村教授吧?真正的?」阿德祈禱對方聽得懂他的話。
殭屍聽了阿德的話,停止動作,然後抱頭低低哀號起來,那聲音既像哭泣又像呻吟。
「你能說話嗎?」阿德勉強盯著殭屍身上猙獰的燒傷、慘白的皮膚與屍斑。
「你們……是誰?」殭屍用沙啞難辨的嗓音斷斷續續問。
「不是來救你的人。」侜張無情地表態。
殭屍又蜷縮起身子,哀哀地哭泣起來。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阿德不忍地側開臉,還是問了。
據說,藤村章的父親在臨死前留下遺囑,把京都的豪宅留給留學歸國並在東京成家立業的兒子,那年他四十歲,遺囑裡有個祕密的繼承條件,就是把地下室的儲放品燒得一乾二淨。
藤村章於是攜帶妻小舉家搬到京都,接受當地學校的聘書,那時他還沒進入京都大學任教,他的學術成就不夠豐碩。
但主修人類學的藤村章接觸地下室祕密後如獲至寶,地下室的石棺中躺著鬚髮皆白著道服打扮的中年男人,肌膚豐潤,雙唇隱帶血色,倘若地下室文件屬實,這是一具明末迄今的屍體!藤村章從沒見過保存如此良好,甚至可以說是美麗的人體文物,倘若善加利用,他必能揭開生命之謎聞名全世界。
藤村章目睹祖父與父親一生的研究心血,自然生出獨占的心思,憑什麼只有他不能滿足好奇心?為何無需任何設備就能保持人體不腐?比埃及金字塔裡的木乃伊還神奇!
就這樣,藤村章也被地下室的祕密吸引了,連妻子和小兒子的可愛都無法讓他專注在家庭生活上,妻子以為他的學者病發作,發揮女人特有的耐性包容著丈夫,卻不知他在研究的題材,並不是那麼良善合法。
某一天,晴日無雨,京都卻整天旱雷不止,震得人心惶惶,藤村章進入地下室時發現那屍體甦醒了,不知緣由也毫無預警自棺中坐起,隨著雷聲流下鮮紅的眼淚。
明朝道士發現愕然呆立在樓梯上的藤村章,朝他飛了過來,是「飛」沒錯,屍體用奇異的僵直步伐半浮在空中,轉瞬就攫住這個反應不及的日本男人,接著藤村章只覺頸邊一痛就不省人事。
待他甦醒後,發現頸邊有一塊凹凸不平的傷口,稍一碰觸就痛得鑽心,古屍坐在研究桌前,用一種荒謬的斯文姿態專注地檢閱那些文件,見藤村章醒了,開口對他說起中文。
那時雖然能看懂漢字和部分中文學術論文,藤村章還是完全聽不懂古屍說的話,因此他只能畏懼地搖頭,古屍嘴邊還殘留他的鮮血。
透過古屍寫在紙上的字和短促的文言文,藤村章知道古屍叫做方道存,是中國近海溫州一帶的道士。
接著他們就被彼此吸引了,藤村章想知道這古怪復生者的生平與密法,方道存急切渴望明白當今的時代變化,等藤村章意識到他的傷口遲遲不癒並發黑擴散,人也被方道存控制時已經太晚了。
妻子早就因為感情不睦帶著孩子回娘家,家裡只剩他一個人,學校工作丟下不知多久,藤村章拚命克服語言問題,也駭於方道存對一切知識的吸收之快,最後殭屍露出猙獰面孔,方道存綁起藤村章,威脅他配合找出恢復之法,否則就要對他的家人不利。
藤村章才猛然意識到,眼前的古人從來沒有「復活」過,方道存將自己的屍血注入藤村章身體裡,引發他一次又一次痛苦痙攣,同時伴隨其他殘酷詭祕的藥物實驗,藤村章生不如死。
但藤村章還是記著,倘若乖乖配合,這個怪物就不會找到娘家去對妻子和他的愛兒不利,這樣記掛著唯一的執念,直到他死亡,成為和方道存一樣的怪物。
藤村章不曾體會過「斷氣」的一瞬,在某次死去活來的暈厥中,他失去了所有感覺,接著無論方道存怎麼實驗他都不會痛了,那時他才知道方道存又造就了一具殭屍,那就是自己。
哪怕方道存想恢復人身的願望落空了,他還是透過控制藤村章,從頭觀察殭屍的變化、弱點和禁忌,一次次驗證文獻資料,找出有利情報,最後他取代了藤村章的人生,變成堂堂的日本國民,真正的藤村章只能被關在地下室,等待無止盡的折磨,連死亡也無法讓他解脫。
為了生存,藤村章不得不學著當一個殭屍,晝伏夜出,吃帶血的生肉,開始的數年間他一直相信方道存拿給他吃的是野狗或野貓肉,後來他發現並不是以後,精神崩潰了。
神智的混亂,多次承受傷害性的實驗,加上未曾修煉,只吃最低限度的食物,和逐漸強壯並朝夜叉進化的方道存不同,藤村章便只是個害怕日光的活死人。
殭屍的狂性讓他時常失控,藤村章哀求方道存將他鎖在地下室,以免他出去生吃活人,怪物嘲笑藤村章的懦弱,但怕這個共犯洩漏祕密,還是答應鎖著他。
現在藤村章看著阿德和侜張,悔愧交集,卻又忍不住想攻擊他們。
「不用擔心方道存的事情,他已經離開這裡了,很快,他就會災難臨頭。」阿德看著人生只剩下悲慘的藤村章說。
殭屍愣住了,然後從喉管迸出淒厲的笑聲。
「殺……殺了我……」
「藤村章,有件事你應該要知道。」侜張驀然出聲。
「你第一次吃人肉,是在三十年前吧?」
殭屍瞪大血紅的眼睛,不懂侜張何以在此提起這事。
「不要依賴別人,『他們』一直在這裡等你,雖然你看不見,可是他們並不恨你,人類真是種奇怪的動物。」
語罷侜張袖襬一揮,幽光中出現兩道模糊人影,看得出是一名女性和小孩的形體。
藤村章發出匪夷所思的尖銳叫聲,瘋狂地用額頭撞擊著地板。
他堅信的目標,開始就是個謊言。
「侜張!你為什麼要說出來!」那個怪物已經什麼都不剩下了!
阿德責難的望著狐仙。
「他的犧牲只是自我滿足,與事實無關,正是這個自我滿足成了幫凶,有那麼便宜的事情嗎?阿德?連自我了斷的勇氣都沒有,這樣離真正的罪惡感還差得遠呢!」侜張走上樓梯,強扯著阿德離開。
「我只是讓藤村看見他遮蔽雙眼拒絕意識的真相,至少,他的人生最後還有一點稱得上真實的部分,對於寧可死於謊言之中的人類,我一直都很慈悲喔!阿德。」
說謊!
你這個幸災樂禍的妖怪!
阿德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落在電線杆上,侜張則站在旁邊,他真的生氣了!
「侜張!」
「阿德,你知道什麼是牙齒嗎?」
他的一句話又打斷了阿德狂飆的情緒。
牙齒就是牙齒,還有啥別的意思?
「靠自己的牙齒狩獵,守護重要的對象,保護自己,還有,用自己的牙齒了斷自己的罪,才是凡塵眾生活著最大的幸福,我是這樣想。」
「所以我討厭想拿別人的牙齒彌補利用的妖怪,才把猩猩介紹到你們的店裡,想說反正你們夢想交易所總是會做一些多餘的事情搞砸生意,不然就是介入影響客人,應該會很有趣……卻沒想到我反被自己拖下水,唉呀唉呀,狐狸也不能做壞事呢!」
侜張滿臉遺憾的樣子讓阿德真想痛毆他一拳。
「可是我喜歡有牙齒的存在,你是有牙齒的人類,青都是有牙齒的狐狸,很好……你們都能靠自己活下來。」
「我?」阿德哼笑。
「我這麼弱,只能求別人大發慈悲救我而已。」
「不是這樣想的,那一天的車禍,我在旁邊等你昏倒,可是你卻突然張開眼睛,要我救你……人類裡也存在這種有骨氣的小孩子,我很開心,就幫你叫救護車了。」
「沒印象。」阿德真的忘了,後來好不容易想起來那悲慘的回憶裡好像有一張欠扁又見死不救的臉。
一聲兩聲哭號,侜張笑著不理,反正阿德注定死不了,他在旁邊護著這小鬼,順便砍幾個鬼差打發時間,且劫難幾乎都擋下了,人類小鬼可說賺了將近全身回去,青都的委託也算了事,就算人類小鬼覺得痛,那也是他應該捱的。
十聲二十聲,人類真吵,痛就放給他痛嘛!痛久了就會昏倒,昏倒就不痛了。
侜張挖挖耳朵,隱身在溪雨裡,知道阿德的傷口正在折磨他,明明沒有任何人經過,卻「救我、救我」呢喃個不停。
一百聲兩百聲,普通人忍了這麼久的劇痛,不是昏倒就是恨不得死了乾脆,但人類小鬼還在小聲呼喚著,好像他知道附近不是沒有人,還有侜張默默地觀察著。
一千聲兩千聲……
狐仙煩到不行,終於打破僵局有所動作──
侜張覺得頭好痛耳朵也好痠,打算逃離現場。
所以他最後一次湊近那小孩兒,打算說聲再見就回家睡覺,但男孩卻在這時張開清澈的眼睛,明明確定已經隱身了,侜張卻覺得阿德看得見他。
──救我。
那兩個字不像哀求,倒有幾分命令的感覺。
侜張覺得這件無聊事總算有點趣味,所以狐仙按照阿德的希望救了他,還是侜張讓阿德失去意識,那個小孩子總算安分下來不吵了。
拚命咬住一絲一毫的生存機會。
青都喜歡的人類,也是有牙齒的,那時侜張留下了這個印象。
亮晃晃的火舌竄出藤村家,附近巷弄開始鳴起警笛和聚集人潮,阿德卻覺得鼻子無法控制地酸刺起來。
「為什麼那個殭屍……方道存會對你說那些話?侜張,你到底是狐狸還是人類?」阿德冷著聲音問身畔的存在。
「第一次見面不是就告訴你了嗎?」侜張輕笑。
「我還有我統治的狐族,大都是被人類和純狐拋棄驅趕的混血兒,禁忌的通婚或強暴下誕生的半妖,或者說半人。」
「真人和天狐是什麼?」
「真人就是人類道士修煉成仙的一個階段,與道化合,變化自如,無所不知,無所不往。天狐是狐狸成精後修煉到頂點的大妖,在天地之間自由自在不受拘束,類近神物。」
「只要是半妖就可能同時修煉兩種嗎?」
「不,剛好相反,因為混血,不管走哪條路都加倍艱難。願當人者,被狐性所累,在人群中遭受側目排擠,或淪為玩物;願化狐者,卻又無法脫去人欲隱於山林,反覆折磨,進退兩難。」侜張在晚風中飄然佇立。
「這還是天生就有靈力或妖力的混血兒要面對的考驗,那種更下一等的野狐之子,出生就是畸形,或只能用幻術騙吃騙喝,為人、狐所不齒的生活要更悽慘,往往早夭慘死。因此我得道後,發願要以吾爪牙守護同族,不登仙籍而保留妖名。」
「青都呢?他以前過得如何?」阿德連忙追問。
「他都被前世的你從人類陷阱裡救過,你覺得會好到哪裡去?」侜張敲敲阿德頭頂沒好氣地說。
「不過他現在過得很好了,沒事別揭狐狸瘡疤啊!跟你說過他很纖細的。」
「我知道啦!」阿德想打掉侜張的手,卻差點從高高的電線杆上掉下去,煞白了臉拚命保持平衡。
「還有,你狐狸耳朵跑出來了。」終於站穩以後,阿德滿臉風涼的看著侜張黑髮裡冒出的白狐耳,原來是隻銀毛狐狸。
「說得那麼厲害還不是遜掉了。」
「要淨化那麼毒的死人肉起碼要茹素一個月,用妖力比較快。阿德,比起我還是先煩惱你自己要怎麼回店裡交代吧!」
平生第一次被虧到,侜張立刻往電線上走,大有放生阿德的意思。
「等等!你不要這樣!喂!朋友是這樣當的嗎?狐狸!狐仙大爺!侜張──我和青都說喔!」
濃黑夜空彷彿要覆蓋燃燒的烈焰,密密地籠罩下來,一切紛亂終究化為寂靜。
被某些人記憶,再被大多數人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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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0 03:0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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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商品目錄.牙齒 (7)



第四話 爪牙的價值
「店長,對不起,我還是打不贏那隻殭屍,被他跑了,我誠心誠意的認錯了,你就大發慈悲原諒我吧!」
「你這叫誠心誠意嗎?語氣呢?抑揚頓挫呢?看你那什麼態度!」綠皮膚小矮人露出一口尖牙跳上跳下地指著毫無悔改心的店員大罵!
「本來就是你不好!店長!我人類欸!還只有右手可以用,又沒有給我保險!你要我賭命去砍殭屍頭喔!你看!我都受傷了啦!」阿德指著身上纏的繃帶和紗布說。
「時薪一萬的品質能這樣已經很好了,你還沒賠我精神損失!」
「你還敢頂嘴?」店長怒了,正要用長爪子在阿德身上多戳幾個窟窿時,燈先生冒著散架的危險介入居中調停。
「店長,阿德這次似乎真的很努力,你就原諒他好了。」燈先生和緩地開口,阿德抱著燈先生的骨架,對著店長狠瞪,只差沒吠出聲,敵意相當強烈。
「你看,他以前不敢這樣對店長您說話,一定是在日本受了相當大的驚嚇,惡夢大人也說過,人類的精神很脆弱,動不動就生病,阿德會變成這樣,自己也不好過。」燈先生用燈罩摩擦店員的頭髮,愛憐地說。
「他還只是個二十歲的孩子呢。」
「二十歲的嬰兒啦!哼!」店長還是很耿耿於懷,甩著尾巴在店裡走來走去。
「乖,阿德,不要惹店長生氣了,去整理吧檯。」
「哼!」阿德也哼了聲,抓起抹布不甘不願擦著。
阿德本來也想虛與委蛇應付店長,連策略都想好了,被侜張帶回店裡,軟軟地走回房間趴在床上,忽然感到很委屈。
連續好幾個月都沒放個像樣的假,老闆又機車,欠債加加扣扣終於還得差不多了,雖然剛開始要有自己的存款,但這段時間吃喝不愁,又無須煩惱外表(只能穿那件一零一套制服),阿德離那段茫然又朝不保夕的日子有點遙遠,開始質疑把尊嚴遞到哥布林腳下任他踐踏的必要?
除了委屈還是委屈。
然後某種叛逆感油然而生。
傑克的魔豆一旦發芽後,要把它們放在口袋裡就有點困難了。
反正只是口頭約定而已,又沒有簽契約,而且就算毀約地球上也不見有哪家法院適合當調停地點,當然阿德不是想辭職,只要店長不在,他覺得這裡就是個蠻愜意的工作地點。
魚與熊掌,總是難以兼得。
當夢想交易所的氣氛指標停留在紅燈區時,該來的還是會來。
朱煙又帶著她的兒子前來催討殭屍牙,店員自然得負責告訴他們壞消息,阿德將兩人引入店裡,不知拿捏得委婉些還是開門見山更好。
見阿德躊躇不定,朱煙也看出他即將交代的不會是好消息,低頭有些失魂落魄,而她的兒子這次更乾脆,連耳機都戴上了,逕自沉浸在音樂世界裡搖頭晃腦。
阿德看見吊兒郎當的震心裡就有氣,但他還是按著性子向朱煙解釋自己一介普通人類,打不過活跳跳商品的客觀事實,並且擔心地對朱煙提起殭屍牙的可能副作用。
「震他不會被屍氣侵蝕的,不,就算那樣,變成發狂的猩猩也勝過壞牙餓死好!」朱煙睜圓眼睛不容否決地說。
她說這句話時,震不期然抬眼偷看母親,轉瞬又恢復無動於衷的模樣。
「請你繼續幫我們保留預定吧!就算是消息也沒關係,我願意用我的道行交易,只要一有殭屍牙的消息,或者那隻逃跑殭屍的情報,請你馬上通知我!」朱煙仍不願放棄。
阿德見朱煙如此著急,震卻依然故我,便覺心裡有氣。
「你媽媽這麼幫你,你都沒有一點反應嗎?震!」
今天可以說是阿德的故障日,他整天都覺得身體裡有某種液態的東西咕嚕咕嚕冒著泡,做什麼都心神不寧,看啥都不順眼,早上先惹了哥布林店長,接著猩猩少年頑劣傲慢的態度只是火上加油。
猩猩少年也當阿德的話是耳邊風,阿德一時腦袋發熱,忘了那句清官難斷家務事的名言警句,伸手扯下震的耳機,此舉卻像按下引爆裝置,震暴吼一聲撲向阿德,掐住他脖子將人壓倒在地,阿德後腦勺重重撞上地板,視野一片白花火星!
在場的店長和燈先生也看呆了,就這樣讓震騎在阿德身上掐了他兩秒。
他要被碾壓成碎片了!阿德無法呼吸。
妖怪的力量哪怕已經衰弱,居然還是和人類保持這麼絕對的落差!
震仰頭亂七八糟吼著,忽然舉起雙手,重重地打下。
朱煙也在這同時伸手想要挽救,卻稍慢了一步。
震的十爪剛好刺在阿德頭顱兩側,甚至釘住幾縷阿德的髮尾。
接著,少年卻哭了起來,他用中文激動地抗議起來。
「我不想當猩猩!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我不是出生當人類!我討厭待在那座山裡,我討厭猩猩!我討厭妳!不要管我!」震一拳一拳交錯打在阿德頭側地面,每一下都足以讓他頭骨粉碎。
阿德呆住了,朱煙痴愣了,數秒後,她也跟著掉下眼淚。
「不肖子!當人類有什麼好?」
「我討厭你們那些妖族規矩,我只想自由自在過日子!人類不會管我!就算我死了也會很幸福!那是我的生命!我的夢想!我不要妳給的牙齒!」
「我不答應!你生來是猩猩,我們比人類強大又高壽,你看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
「妳不開心就打我!妳和別的猩猩一樣!野蠻!妳從來都不問我喜歡什麼!我想做的事情!妳只想要我去打贏別的猩猩!妳要我跟妳一樣,我不是妳!」既然撕破臉了,少年把他的不滿一股腦兒噴薄而出。
「震!」朱煙露出獠牙厲聲責問。
少年也頑強地低頭不應,他還沒放開阿德,剛剛那幾秒對阿德來說比Neo閃子彈還要驚險,與其說他嚇得不敢動,更像連驚嚇是什麼都忘了。
「娘……我想生活的地方,是人類的世界……」
「我不許……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朱煙連連張口,卻顫抖著無法成句。
「妳就當沒生過我這兒子吧!」
啪!
這一掌是阿德打的,他勉強抽出右手。
「人類才不會對自己的媽媽說這種話,誰要犯賤這麼說,別人就要揍他!」
瞪著震,阿德氣喘吁吁地說,他還在暈,視線也看不清楚,還好震塊頭大目標明顯。
店長終於走過來,抓住阿德的肩膀往前拖,雖然哥布林小小一隻,但阿德在他手上輕得像塊手帕,這時阿德或許還有腦震盪,他想吐,眼睛也看不清楚,耳朵裡轟隆轟隆響著,被店長拖到吧檯邊讓燈先生照料。
「雖然我的員工失禮在先,但你們也把他摔成這樣,姑且就算扯平了。既然這次商品交易失敗,還是請你們先離開吧!倘若有殭屍牙的成品或消息,敝店定然通知二位。」店長介入調停陰沉的說。
「走!我還沒跟你算清楚帳!」朱煙想像上次一樣強行帶走震,但這次猩猩少年卻頑強反抗,貌似玩真的了,一大一小兩個化人山鬼之間渲染一觸即發的緊張暴戾。
「在我的店裡,任何國度、世界、種族的客人,都得遵守我的規矩,我說請……二位。」
雖然是個頭嬌小的哥布林,恐怕只到朱煙膝上而已,但他血色的瞳孔中閃動著某種讓妖怪不自覺膽寒的光芒,因此朱煙和震都收斂原形,默默離開夢想交易所。
「等一下……我還有話要說……」阿德見猩猩都被哥布林店長驅逐出夢想交易所,不禁心下發急,扶著燈先生站起,又感到一陣強烈的噁心反胃,阿德摀住嘴,卻還是搖搖晃晃地衝向玄關,千鈞一髮撈住震即將帶上的大門,正要衝出去叫住他們倆時,眼前撲面而來令人眼花繚亂的森莽綠意,門外卻是一處平生未見的空山窮谷。
阿德還來不及讓分為三、四幀重影的視野聚焦,耳畔就先傳來朱煙淒厲的尖叫聲,和陌生野獸的沉重呼吸及低吼。
猩猩的追兵來了。
※    ※※
阿德好不容易恢復視力,卻看見兩頭一層樓高的巨大怪獸,外觀有些類似人類超自然傳說的「雪人」,四肢細長,渾身被滿棕褐長毛,背部毛髮呈亮漆黑色,首為人面,髮皆雪白,紅眼、長牙,嘴裡噴出腥臭的瘴氣。
且不愧「鬼頭虎爪」的形容,連指甲也銳利無比,兩頭成年猩猩就這樣循線找到了朱煙和震,還卑鄙的偷襲他們,才有朱煙那聲尖叫,阿德看向震,他跌坐在地,T恤上滲出血跡,表情痛苦。
猩猩們見一擊即中,立刻跳躍拉開距離,神態詭異。
朱煙擋在震與同族之間,兩方用猩猩語激烈地爭執起來,看上去那下偷襲有鑑定震實力的意味,不但流血受傷,甚至沒有露出狩齒反擊,證據在在都顯示朱煙的兒子墮落與人類廝混,完全衰弱賴食母親,犯了猩猩諸多大忌。
按照族規,誰先找到叛族者,就有權利享用大餐,誰若維護叛徒,便與叛徒同罪!
朱煙和那兩頭猩猩便是在爭辯這點,於本族立場上,朱煙理虧,但她卻是讓也不讓,悻悻然與追兵對峙。
方才被震一撞還未恢復的阿德靠著樹幹旁觀,深刻感受到這不是他能插手的戰鬥,所以恢復原形的猩猩戰力或許真的可以和方道存那種老殭屍一較高下。
這場同族爭論持續不到一分鐘,雙方隨即撕破臉,阿德雖然聽不懂猩猩語,可是情況很明顯,因為朱煙也變身了。
碎花洋裝很快撐裂,露出長毛的軀體,殭屍已經夠恐怖了,猩猩卻不遑多讓。
忽然間,阿德毫無預警就聽得懂猩猩語了。
不會吧?難不成制服之前一直在默默建立字彙庫嗎?幹得好!
「你我雖是猩猩,但震是我的骨肉!我的命根子!我要他活!」
朱煙語罷隨即和追兵鬥在一起,阿德才知,震用「野蠻」來形容,根本不夠貼切,那是血腥!也是殘暴原始的攻擊方式,速度甚至快到阿德看不清楚!
二對一的情況下朱煙馬上落於下風,被其中一頭猩猩以獠牙撕了肩膀上一塊皮肉,痛得她長號不止,身上也有多處抓傷,其中一頭猩猩忽爾聰明地以撲咬作為假動作,趁朱煙應付不過來時,搶了個空隙衝向震!
等朱煙反應他想趁機搶食年幼又虛弱的猩猩,雖是震怒驚恐,卻無法放開與另一隻猩猩的戰鬥。
朱煙急怒攻心爆吼,絕望的叫聲悲慘得令人心碎。
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妖怪普遍處於飢餓狀態,和大多數人類一樣,這真是很可悲的現實。
不只人類如此,處在飢餓時生物的性欲與求偶衝動都會降低,因此這種現象也造成部分妖怪的少子化,特別是對汙染和毒素耐受性較低的,有肉身需養護的妖怪,他們也無法遁身人類市墟,不是吃不吃人的問題,而是人類對他們而言就是一種劇毒。
山明水秀、尚未被人類開發而資源充足的野生環境,又被其他非人與仙魔龍神所占據,這稀罕的棲地且用一種可怕的速度日漸縮小,造成不少神墮為魔,魔墮為妖的衰減狀態,何況是猩猩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略存靈性的妖怪?
因此猩猩們團結一族,便是為了締結生存的利益,當一有機會他們也會積極地掠奪食物與配偶,哪怕是同族,彼此不具任何情感意義。
朱煙和震既壞了規矩,便不會有人來保障他們的權益,因為原本這種競爭就是常態,朱煙有無法捨棄的弱點,注定會戰敗。
如震一樣飲鴆止渴,或像朱煙那樣忍飢待死的非人也出沒在這個萬花筒般的世界,妖怪們追求生存的意義,或忍受著日新月異的任何改變。
震抬頭凝視著惡狠狠朝自己衝來的猩猩,眼神泛起一絲茫然,同時看見另一頭猩猩咬住朱煙肩膀,頓時目光轉紅,跟著發出怒吼,然後少年一掀T恤下襬,從後腰起出兩支克拉克式改造手槍,對著猩猩不假思索連開七、八槍,大半都命中猩猩身體!
猩猩沒想到震會用手槍反擊,還是用中彈後爆開變形的達姆彈,只能張著驚愕的大眼仆倒在地抽搐,子彈對這些從未接觸過科技產物的猩猩也是劇毒之物。
「放開我媽媽──混帳!」他一邊哭喊著,同時瞄準那頭猩猩。
猩猩見狀大怒,推開朱煙認真起來,高速跳躍著要撕開這個使用人類武器的無恥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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