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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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燭華(1-156)[PG-13](道士X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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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1-1 13:3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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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12)



三層樓高的屍犬在傾盆大雨中闖入校園操場,即使在妖怪眼中也是充滿衝擊性的畫面,雨水一落到屍犬額頂至背部一帶的紅紋立刻化為熱煙,屍犬輕鬆跨過圍牆。
果不其然,兩弦龍虎陣的威力減弱,加上道士刻意誘導,屍犬如眾人期待踏入預定作戰區域。
韻真冒著狂風吹拂,靈巧地爬上搖晃不止的大王椰子樹頂,屍犬螢綠眼睛立刻轉向她,看來方才使用定魂符的一擊成功讓鬼蠱印象深刻,將她當成首要敵人。
很好,就是這樣。
要接近塊頭這麼大的敵人要害不容易,鬼蠱動作又快,對方主動攻擊韻真反而省力。
「來吧!」
呼應她這聲挑釁,屍犬頭部骨肉流動開始變化輪廓,發亮紅紋包圍整張狗臉,使鬼蠱望去有如熔化銅像,面上浮出四顆眼球,嘴部拉長,脖子變粗,牙齒數目增加,甚至多了一排,爪子長而鋒利,足以直接將人從頭劈成兩半。
鬼蠱強化了外表的殺戮機能,朝曾害它動彈不得的女殭屍加速衝刺。
「窮蟬,如果你在的話就出來!」韻真喊出這一句後也握住刺刀迎向鬼蠱。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反正都動手了,起碼也要刺中眼睛之類,她專心瞄準目標,即將被攔腰咬住的那一剎那,屍犬雙眼之間被某人重重一踩,頭部應聲著地,身體居然還慢了些,足見這股力量之大。
草地撞出數尺深的焦煙坑洞,四周濺出些許被擠爛的腐肉,這些腐肉一離開本體就軟化成黑色漿狀物緩慢蒸發。
修道者們望著這一幕屏息。
韻真被攬入一個懷抱裡,顓頊帝子拉出懸掛黑棺的鎖鍊,隨手扯下一條往屍犬扔去,立刻將搖頭晃腦正要站起的屍犬全身壓回地面。
「膽敢算計我,有些進步了。」窮蟬長髮飛揚,似笑非笑的臉貼近韻真輕柔的說。
「我……是在算計你沒錯。」她沒有逃過一劫的喜悅,只覺得又悶又緊張。
韻真不敢往司徒燭華的方向看,寧願永遠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
「你生氣也好,看不起我也罷,既然靠自己打不贏鬼蠱,只要那怪物能消失,我不在乎用什麼手段。」韻真強忍羞恥說。
「為何我要生氣?這不就表示妳選擇了我,認同我是足以收拾該物的強者嗎?」窮蟬相當享受修道者們錯愕的反應,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回答。「那麼我就為了妳,成為那個特別的人。」
顓頊帝子喜歡她因他動搖的樣子,這種順利發展對沈韻真來說反而是折磨,這一點又加深了窮蟬的愉悅。
另一方面,司徒燭華無言握緊拳頭。
方才鬼蠱攻擊韻真之時,司徒燭華察覺不對勁,她喊出窮蟬之名後並未使出特別招數,司徒燭華立刻驅使飛劍救人,飛劍卻被憑空出現的顓頊帝子打落了,安靜無聲地。
「只是壓制鬼蠱還不夠,話雖如此,顓頊帝子竟然能讓鬼蠱動彈不得,果然是連天界都忌憚的存在。」河問先生看著眼前驚人的發展,半晌擠出這句話。
「看情況,似乎是黑家幹部請來的救兵。」修道者們沒想到轉機真的出現了,卻是以如此尷尬的方式。
窮蟬帶著韻真回到地上,颱風強勁的風雨落進操場卻變成雨水迷濛,韻真心道又是災神的影響。
「韻真,鬼蠱的故事妳得記住,不是只有魔種想做出這種武器,人間自取滅亡只是早晚問題。」窮蟬摸摸她的頭後走向屍犬。
韻真感覺一陣暖意來到背後,不用出聲就知道對方是誰。
「《歸藏易》給我的領悟是,有些事物比自尊重要。」她輕輕推開司徒燭華欲攙扶的手,站起來低著頭說。
顓頊帝子走到屍犬頭部旁,似是憐憫地撫摸怪物的鼻梁,下一秒,腳底湧出濃密瘴氣包圍住窮蟬身驅,黑霧中挺立著巨大的雙頭蛇,蛇眼火紅一如顓頊帝子的眸色,蛇身捲著瘴霧推擠圍牆,小學牆壁與路燈行樹紛紛倒塌。。
「這是瘟疫化身真正的模樣……」劍宗掌門敬畏道。
已經逾越妖孽定義,來到神明的境界,所謂的災異、禍亂與惡神,即使是一心與妖邪戰鬥的修道者也不敢將其列為敵人的超然存在。
雙頭巨蛇瞄準屍犬頭尾悍然咬合,將鬼蠱撕成兩半吞下,回首輕蔑地望了修道者們一眼,重新化為霧氣飛入風雨中消失無蹤。
日月燈籠掉落一旁破損熄滅,修道者們一敗塗地。
※※※
窮蟬吞噬鬼蠱後不曾停留,接著韻真帶著藏瓔也走了,司徒燭華和其他修道者則留下來分工合作收拾善後,分頭鎮壓幾場太陰教挑起的零星戰鬥,本地妖怪與太陰教徒的紛爭完全平息已是數日後的事。
趁司徒燭華忙得分身乏術時,韻真決定去妖怪的大本營將作客的宋星平和包綺印接回來。安置藏瓔外加觀察局面又耗了一天,小印那邊應該還好,韻真擔心的是星平,希望他不會和狂屈起衝突。
說是大本營,其實只是附有停車位的三樓透天房屋,左鄰右舍都是退休中老年人居住的那種,韻真經過一堆綠意盎然的盆栽,很普通的進了門。
狂屈居無定所,既然本地妖怪推他作代表,便提供了這套房子讓妖狐暫住。
包綺印和穿著短袖棉褲家居服的狂屈正在客廳泡茶下棋,這一幕讓韻真非常有違和感。
「韻真,妳終於來了!大家都沒事吧?」包綺印高興地起身迎接。
「星平呢?」韻真左顧右盼,還是對這頭妖狐充滿戒心,也許是因為她不習慣遇到比自己還資深的妖怪。
紅髮男子懶洋洋地靠著沙發。
「他在房間,還沒醒。」包綺印不好意思的說。
「怎麼回事?狂屈,你用法術控制星平?」韻真了解那個叫宋星平的青年,他不可能乖乖躺著休息。
「迷魂術早就解開,剩下的是沒有基礎修煉躁進又亂用靈力的傢伙自身的問題,虛耗過甚睡個幾天就沒事了。」狂屈說。
「原來如此,勞你多費心了。」韻真決定速戰速決,「我可以帶走他們了嗎?」
「急什麼?外頭還在颳颱風,小印染上風寒,再說,她的住處現在一團亂不是嗎?黑家幹部難得登門拜訪,不如先喝杯茶。」狂屈就事論事。
「也好。不過你使喚小印倒茶未免太自然了?」韻真不想在氣勢上落人下風。
包綺印拿著茶壺的手頓了一下乾笑,表情倒沒有被勉強的不快。
「我和這小女孩是老交情了,幫救命恩人做點雜務她反正也當作還人情。」狂屈精準地命中包綺印的心理。
「呃,我換個茶葉重新燒水!」包綺印拿起靠著桌腳的陶甕,將妖怪不知從哪帶來的高山雪水倒進白鐵壺,再放到桌上的泡茶組合上打開小瓦斯爐。
「比起三年前的一面之緣,妳給人的印象倒是變了許多。」狂屈打量著眼前的女殭屍。
「那時你也不是現在的模樣,隱藏實力滿有一套。」大二時韻真曾率師妹拯救夜教事件被非人擄去的宋星平,那次索討人質的會面,狂屈就混跡在滿山滿谷的妖鬼中,韻真當時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確定那群妖鬼夜戲中有個還算懂江湖規矩的首腦。
「呵呵,彼此彼此。」
開水沸騰,包綺印嫻熟地泡了壺新茶,倒進乾淨的茶杯遞給韻真。
韻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並打量這棟房子,狂屈貌似一個人獨居,沒有其他妖怪在此徘徊增加包綺印壓力,比原本韻真猜測的群妖共處要好太多了。
「當時只是簡略知道妳和星平沒事,被狂屈帶走了,詳細情況可以在這裡解釋給我聽嗎?」韻真問。被西城隍強擄的遭遇,包綺印恐怕一生都會留下陰影,卻這麼快就能與狂屈自然相處,一定這個妖怪帶給她安全感。
包綺印也為自己斟滿熱茶,握著燙熱的杯子賴此取暖,前夜回憶宛若附骨之蛆令她全身發冷,她甚至無法一直陪在沉睡的星平身邊,只想找個誰都無法發現的地方躲起來,還是在客廳被狂屈叫住下棋才沒崩潰大哭。她定下心,有條不紊地描述事情經過,包括那名忽然出現的魔種,以及狂屈為魔種取名叫小生的事。
「又出現了新敵人。」韻真揉著眉心。
索討名字代表這個魔種有獨立存在與深度思考的野心,甚至連他的對白也很讓人在意,吃過殭屍血?待過一個女人的肚子?似乎韻真早就見過符合這些條件的魔種,只是當時那魔種還不是人形,正是第一個攻擊晏君的金光法寶。
更糟的是,韻真第一次和司徒燭華同行引開追兵攻擊的旅途中,確定那種形似金光法寶的魔種有好幾隻,短短時間內這些魔種就已進化成人形,擁有蠱惑地祇的智能,甚至讓鬼蠱服從的力量?
從包綺印的講述中,韻真看見的卻是魔種匪夷所思的生態。
「當前倒也不必把那小生當成敵人,對方旁觀的意願更強,只不過這個魔種一旦有敵對的目標,手段肯定異常歹毒。」狂屈中肯的評論。
正當韻真想為包綺印把脈進一步確定健康情況,樓梯間傳來一陣憤怒的腳步聲。
「紅髮妖怪你把小印帶到哪裡去了──」宋星平的怒吼在見到三人喝茶對話時戛然而止。
「好心請你們來作客,這就是對救命恩人的態度嗎?」狂屈翹著二郎腿,側著頭不懷好意的壞笑。
包綺印立刻知道狂屈又要找宋星平麻煩了,明明這兩個人平常毫無交集,不知為何狂屈每回來找她都要順道諷刺幾句宋星平。
睡得一頭短髮亂翹的宋星平漲紅面孔,顯然想起失去意識前的記憶,在施工大樓被魔種和屍犬包圍時,的確是這個紅髮妖怪出手相助。
等等,有件事令人在意。宋星平抓著身上大了一號的睡衣,油然冒出不好的預感。
「是誰替我換了衣服?」他期盼地望著包綺印。
包綺印別開臉,盯著桌角:「那時我們都又溼又髒,我嚇壞了,還好隔壁夫婦有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女兒,狂屈幫我向他們借了女孩子的衣服。然後……反正你們都是男生沒關係吧?」
宋星平渾身僵硬,無言瞪著紅髮妖狐。
「難道你要小印貼身服侍?再說本妖可是紆尊降貴勉強幫了你一把,連個謝字都沒有?」狂屈非常了解該怎麼踐踏自尊極高的宋星平。
「……謝謝。」咬牙切齒。
「當然是不客氣。」狂屈補上一句:「看在你是小印的好友,就當愛屋及烏了。」
「狂屈,別說那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呀!」包綺印立刻糾正。
紅髮妖狐笑而不答,此舉更像無言示威,穿著陌生人不合身睡衣的青年頓時變成炸毛的貓,韻真在狂屈和宋星平身上來回看了幾遍。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修羅場。
「星平,你也來喝點熱茶……咳咳……」包綺印忍不住咳嗽。
宋星平仔細一看包綺印臉色潮紅,呼吸不太順暢,立刻走到她身邊探問:「妳生病了嗎?還是妖怪傳染了什麼給你?」
「喂,注意你的發言。」狂屈不悅的說。
「大概被西城隍擄走時淋雨又受驚嚇,接近鬼蠱和魔種可能也沾染一些業障邪氣,能靜養一陣最好,沒受傷是不幸中的大幸。」韻真握著包綺印的手關切道。
「啊!我居然忘了,韻真,這本書還給妳。」包綺印轉身撩起上衣,拿出用夾鍊袋裝著的線裝書,由於正本易磨損,平常韻真就做了保護措施方便攜帶,包綺印攜書逃跑時《歸藏易》才未受到多少損傷。
「這傢伙一直將《歸藏易》綁在身上,我都說不會搶了,真服了她。」狂屈聳肩。
「謝謝妳,小印,這本書對我很重要。」韻真見她如此忠誠地保護著黑太爺的筆記無比感動。
「我知道。」包綺印物歸原主後鬆了口氣,也為自己感到驕傲。
她坐回沙發上想了想,鼓起勇氣對紅髮妖狐道:「既然韻真來接我,星平剛好醒來,我們的衣服也差不多洗好晾乾了,等等我們就跟韻真一起離開,不會繼續打擾你。」
「現在離開這兒你們打算怎麼辦?我不介意妳多留幾天,反正有空房間。」狂屈言下之意,多出來的某人可以跟韻真先走無所謂。
「既然鬼蠱被消滅,臺中應該比從前安全多了。工作和家裡的收拾也不能拖延,就算要換地方住也得仔細考慮一番。」經此一役,包綺印也興起繼續在原地居住不夠安全的疑慮,但工作不好找,現在搬家押金又拿不回來,或許只能硬著頭皮先維持原狀再想辦法。
「凡人生活還真麻煩。」狂屈道。
「是很麻煩。」包綺印附和。
「不過,有件事修道者還不知道,勞駕黑家幹部轉告,魔種小生說製造鬼蠱的是他的兄弟,你們最好別太快認為這件事已經結束。」紅髮妖狐冷不防提醒眾人危機尚未解除。
韻真放下茶杯思考狂屈這句警告,包綺印也盼她作主乖乖等著,原本就是對靈異非常謹慎的人,九死一生後包綺印更加不敢自以為是,韻真則是她心目中的專家。
「小印,徹底離開臺中更好。詳情讓星平告訴妳。總之,這次受到妳許多幫助,無論是道門聯盟或我們黑家都有義務協助妳的安置問題,妳考慮好細節後再回答我,想出國也可以。」韻真說。
「既然韻真這麼說,那就是非走不可的意思了。我會好好想清楚。」包綺印按著膝蓋小聲回應。
「工作再找就有,我擔心的是妳被魔種盯上,那混蛋或許還會來找妳。」宋星平忍著一見到狂屈就復發的頭痛對包綺印強調,表示他會與她共進退。
「另外也有些話想對狂屈說。」包綺印有些期期艾艾。
「既然如此就直接點,怕我吃了妳不成?」紅髮妖狐一貫帶著調戲口吻說。
「你說我小時候救過你,我完全不記得了。一個小孩子能救到那麼厲害的妖怪嗎?但是你騙我也沒好處,我還是當你說的是真話。」
狂屈深深看了她一眼。
包綺印想起小生那個魔種似乎能讀心,他說她不記得某些事,難道她的記憶被動了手腳?或者魔種是指她小時候遇到妖怪的事?無論如何,她似乎不害怕狂屈,這一點也很奇妙。
小孩子能做的大概只是給妖怪食物之類微不足道的幫助,包綺印認為狂屈執著報恩可能是妖怪的習慣,說起來妖怪本來就是不合常理的存在。
「我想請你以後別再報恩,夠了,再繼續這樣下去我會很困擾。」
「小印,將來人間對你們普通人來說會很辛苦,狂屈要報恩妳就隨他去也好。」韻真沒想到她竟是要拒絕大妖怪的幫助。
「但是,普通人也得像普通人那樣努力活下去,不能每次都讓妖怪冒著危險來救人,我覺得這樣不好。像這次的敵人也會威脅到狂屈,我知道他不喜歡干涉人類生死。」包綺印嚴正的說。
「解釋起來有點麻煩,算了,既然妳想一刀兩斷,本妖就如妳所願。」狂屈淡淡的說。
「那就太好了,小印,我們走。」宋星平牽著包綺印就要離開這間妖怪居住的房子,卻在經過狂屈時痛得彎下了腰。
「星平!你怎麼了?」包綺印看見他手指有如要插進頭骨似用力按著頭,顯然疼痛至極。
宋星平用空著的那隻手抓住狂屈袖子怒問:「你對我動了什麼手腳?」
「只是把你搬回來罷了,不信問小印,就是什麼都沒做,你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要在這裡幫你也不是不行……」狂屈伸手按向宋星平後腦,被他乖覺地打掉。
「既然如此不用你多事!」宋星平直覺狂屈的幫助正是他此刻死都必須抵抗的干涉。
頭痛得無法思考了,彷彿生鏽的鎖頭要被扯裂一樣。
韻真連忙接手對宋星平診斷,脈象混亂,她抵著百會穴送了點妖氣進入宋星平體內,回過神來才發現此舉有些冒險,但韻真感覺宋星平的頭痛並非生理因素造成。她發現青年神識中纏繞一個極為精巧的封印,韻真雖然能催眠洗腦對手,卻辦不到這種細膩的控制,再說她何時會查探別人神識了?
那就是星平提過的記憶封印嗎?他會隨黑太爺到藏地冒險也是為了換取解開封印的報酬,如今封印已裂開大半,難道是太爺在分開時替他處理的?
當下韻真只能將爆發的新能力先放到一旁,確定宋星平沒有性命之憂,只是魂魄下意識抵抗封印,造成身體出現類似免疫反應的疼痛。
「關燈躺著對他有幫助,也是時候了。」狂屈見怪不怪道。
果然對宋星平下了記憶封印的人物就是眼前這個紅髮妖狐。韻真暗忖。狂屈為何要封印宋星平的記憶?星平忘卻的內容又是什麼?和小印有關嗎?
狂屈一轉眼換上外出服站在玄關處,貌似打算出門。
「黑家幹部,既然《歸藏易》已交還,這兩個人放著不管也還好,妳何不隨我去趟妖怪聚會,據說妳與道士前陣子接觸大量妖怪教了他們不少技術,我想知道道門與黑家目前對妖怪的想法,我們手上也有許多非人才知道的情報。」狂屈提議道。
「可以。反正星平現在也不適合移動。」韻真將他放在沙發上,按住不服氣想起身的青年。「逞什麼強?快點恢復才能保護小印不是嗎?」
宋星平按著眼睛無奈地放棄掙扎。
「這幾天我都不會回來,隨你們高興怎麼過就怎麼過,只要別開窗出門,結界都有效。」狂屈說完跨出大門,韻真見他願意將住處讓給星平和小印休養,跟著幫腔囑咐兩人安心待下。
由於韻真車停得較遠,狂屈只好配合黑家幹部的交通方式,在騎樓下等她開車前來會合,背後傳來一聲呼喚。
「狂屈!」
「行了,沒事就關上門。藥和食物屋裡都有,反正也不是我的房子。最後的報恩了,記得感謝本妖的寬宏大量。」狂屈抱胸背對她說。
「轉過來看著我,話還沒說完!」
「區區人類小鬼還想命令我?」紅髮妖狐冷哼一聲回頭。
包綺印目泫欲淚地站在門內。
「以後真的不要再來報恩了!你早就還過頭了,我討厭欠妖怪人情!」
「同樣的話要說幾次?懶得理妳。」
「可是──如果你受傷快死掉或需要我幫忙,絕對、絕對要來找我!狂屈!你聽見了沒有!」包綺印確定對方不可能漏聽才小心翼翼地關門。
紅髮妖狐坐進韻真旁的副駕駛座,對人類的鐵盒車照例沒有好感。
「到底是咒我還是邀請我?所以說人類就是麻煩。」狂屈撩著長髮,手臂隨性橫在車窗上。
「你和那兩個人過去到底發生什麼事?」韻真相當好奇。
「倘若沈小姐願意分享妳和那名叫司徒燭華的道士之間的故事,本妖告訴妳也無妨。」
覺得自己被嚴重調侃的韻真忿忿將時速提高四十公里,偏偏妖狐還是不痛不癢地吹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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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1-5 20:4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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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13)

在對鬼蠱一戰中受傷最重的老劉與嘉木兩名修道者後來保住性命,暫時安置在臺中私人診所病房中,司徒燭華通知被妖怪找去開會的韻真,兩人在颱風過後的陰雨綿綿中前往探病。
韻真見他神色凝重,不禁起了疑心。
現在又不是戰鬥中,他們修道者的聚會找她這個殭屍去幹啥?韻真還沒笨到認為其他修道者放棄種族歧視,打算一起開同樂會。
「老劉說他想見妳。」司徒燭華說。
「可是我完全不認識他,這是怎麼回事?」韻真一頭霧水。
「拜託了。」
「我去現場就會明白,你是想這麼說對嗎?之後希望道門聯盟聽聽妖怪那邊拜託我轉告的意見和想法。」
「當然。」
「司徒燭華,你沒事吧?」表面上一切如常,但韻真總覺得他哪裡不太對勁。
雖然修道者是吃了一次敗仗,但鬼蠱本來就不是人類或妖怪能打贏的怪物,包括司徒燭華在內的修道者都是能看破勝負的老手了,現狀就是問題解決後繼續其他工作罷了。
該不會是法力透支過頭?這次他連用金丹法印又數天沒睡顧著布局戰鬥,韻真有點擔心,但鬼蠱都來了也只能先這樣應付,之後再抓緊時間調養了。
「還好。」他這樣回答。
診所病房內置兩床,空間有限,只有五名修道者在場,璇璣也來了。
韻真帶著水果鮮花探病,感覺像被面試。
「呃,兩位道長傷勢如何?」韻真自己也受了傷,但不妨礙行動,正逐漸恢復中,她再次體認到修道者還是人類,擁有脆弱的身體。
「我原本就喜歡開爐煉丹,少了條腿還好。」嘉木是開朗的丹道。
「我打算請嘉木擔任道門聯盟的醫療部門主席,將來他還是可以繼續戰鬥。」璇璣說。
「你的醫療部門在哪裡?連根毛都沒有!」
「就拜託你現在開始籌措啦!再不趕快讓組織有效化就來不及了,我會用天界的智慧幫你設計最好用的義肢。」璇璣說完就在嘉木身上揉揉捏捏調查身體尺寸和經脈情況。
韻真點點頭,望向另一個只能完全躺在床上的傷患,上半身蓋滿藥布,手上吊著點滴。
「劉道長,聽說你想見我?」韻真走到病床邊,梅友仁和一眼道人讓開位置。
「托妳請來顓頊帝子的福,大夥保住一命,犧牲者也控制在極少數,好奇想問問妳到底怎麼辦到的?」老劉聲音虛弱。
「我本來只是去找他問鬼蠱的情報,是他自己要那樣做的,那個瘟神根本是變態,你們不用在意窮蟬的一時興起。」韻真慌張地揮手解釋。
「是嗎?一時興起……」
「我們忙得要死要活,也比不過那位的一時興起。」梅友仁諷刺的說。
韻真坐在椅子上削起蘋果,她有點受不了病房的壓抑氣氛。
「我認為不是那樣的,如果你們修道者沒出面對付鬼蠱,光靠我一個人只會想救走藏瓔和小印她們,不會和打不贏的敵人硬碰硬,而窮蟬恐怕連露面都懶,機緣巧合缺一不可。劉道長,你健康還好嗎?」
「本來早該死透了,現在還能再活個三四十年沒問題,只是得一直這麼躺著。」老劉平靜的說。
韻真正想說幾句寬慰的話,老劉忽然笑容滿面道:「不過,你猜怎地?有個好差事等我去做,北區西城隍位置還空著,老劉我這回可要跳級當神明去了,這些道友特地來送我一程。」
「讓你好好休息不要,偏偏要屍解去跳火坑。」滿頭亂髮的一眼道人站在房間角落藉著數落口氣掩飾好友將死去的哀傷。
「咱可不想浪費資源,反正都活這麼久,也該夠本了。再說,我還想繼續打下去,誰叫明虛子讓我參加了這麼有趣的戰鬥。」老劉說。
「抱歉,這次作戰沒得到成果。」司徒燭華道。
「你在客氣什麼?咱們這些老人可是很難得湊在一起打架,終於有了可以和徒子徒孫吹噓的談資了。」老劉哈哈笑。「我們是沒打贏,但也沒變成鬼蠱的食物,成員大多健在,也算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對當前道門聯盟而言屬於好事一樁,還有個愛喝酒的傢伙打到變成城隍爺了,後生晚輩也會更有信心。」
倘若連真魔的腳指頭都還沒看到,就在對鬼蠱的戰鬥中死了過多菁英,只會讓後人不敢加入抗魔陣營,璇璣好不容易湊起的第二次道門聯盟恐怕立刻就要分崩離析。即使沒能取勝,此次參加戰鬥的修道者其實對司徒燭華謹慎靈巧的指揮布陣給予很高的評價。
面對無法戰勝的敵人還能戰鬥,就是一種希望所在。
「魔親與修道者彼此的手段實力只有透過戰鬥才能正確衡量,這對將來的抗魔戰爭是必要的經驗,現在還遠遠不夠,必須多和這樣的敵人交手。」老劉滄桑的說。
「你說得不錯,我們沒有時間了,也不能讓子弟白白送死。」劍宗掌門道。
「我聽說妖怪們找了沈小姐當中介方,想必未來妖怪與人類之間會有許多溝通對話,只靠一個人不夠,勢必得盡快建立管道,璇璣大人,有勞你多注意這方面了。我屍解後會直接赴竹塹城府衙上任,有關魂魄的部分,沈小姐現在就可以跟我談。」老劉此時口吻已不是同道之間的友愛,而是地祇對天人的尊敬禮貌了。
韻真沒想到老劉找她來的目的,竟是未來的城隍爺想優先傾聽妖怪的需求,好納入接下來施政參考。
她正色朝病床上的中年道士拱手表示敬意。
「鬼蠱的存在證明魂魄在陽間並不安全,狂屈代表的妖怪團體希望如果若有非人在抗魔戰爭中因協助修道者或直接和魔親戰鬥而死,地府能保護他們的魂魄不至流落腐化成魙,被魔親吞噬或拿去改造利用,還有其他有關道門聯盟的部分……」
韻真滔滔不絕地轉述,偶時分神發現司徒燭華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整個人像被雨聲包圍。
數天後,侯老領著幾名捧著罈子的妖怪來到海邊溼地,包括司徒燭華在內的十來名修道者已等在那裡,韻真也帶著恢復健康的宋星平和包綺印到場見證交接魂魄的儀式。
前些日子的戰鬥,死於鬼蠱與西城隍神威的妖怪中,侯老的家族成員佔最多,這個百歲猴妖一夜間老了不少。
「恭喜劉大人新任城隍,這是老猴的一點賀禮,咱們家族釀的美酒可是有口皆碑,煩請替我供到城隍廟中,咱就不去臺北了。」
背上負劍的劍宗掌門宋恆讓前來支援打掃戰場的徒弟收受贈酒。
宋恆是最後留在臺中的獨立菁英,其實主要戰鬥一結束,這些高階修道者仍有許多要務待辦,但這場戰鬥在修道者與妖怪心中都留下了無形的刻痕,即使貴為掌門,過往與妖怪激烈對立的宋恆竟也有種不願太快落幕的矛盾感覺。
最後一個白罈特別小,只有巴掌大,宋恆親手接過仔細捧著。
「還沒有陰差來帶妖怪魂魄的前例,也要麻煩宋掌門一併轉交了,老猴將戰死者的骨灰混成一罈,有點殘骸使魂魄較容易憑依。咱的姪子也在裡頭,當時你從鬼蠱嘴裡將這小夥子的魂魄搶回來,真是多謝吶!所以那堆酒裡有一罈送你。」侯老笑瞇瞇說。
「宋某卻之不恭,領受了。另外,悟心師父也有意為這次的犧牲者誦經超渡,只是得協助鎮守魔槍先一步北上,若是你們那邊能提供骨灰主人的完整名字出身更好。」劍宗掌門道。
老猴合掌道了聲佛號欣然應許才繼續說:「聽說劉大人不僅同意讓妖怪魂魄在他管理的陰間修行,還願意視成果安排他們投胎為人,看來修道者的確與我們過往的想像不同。雖然老猴不覺得當人有比較好,但也沒有比較不好,滋味不同罷了。」
韻真、司徒燭華與宋恆點頭同意,宋星平低頭不知想些什麼,包綺印和宋恆的徒弟們則在一旁默默看著。
「敢問宋掌門今年貴庚?」侯老冷不防問。
宋恆說了個數字。
「嘿!想不到我們同年,真是不公平,外表居然比老猴年輕那麼多,看來修道選人身還是不錯。」這個老猴妖最後打趣兩句,與同行的妖怪和平地回去了。
劍宗掌門和司徒燭華討論完太陰教的情況,帶著一群徒弟快步離開,按照這殺氣騰騰的架式,應該又是去某處掃蕩妖孽。
後來司徒燭華曾有一次與宋恆飲酒閒聊,這位掌門自白劍宗以武入道,首重降妖,易造殺業,反而是最難成仙的修道方式,成員特色普遍富正義感,別說十年磨一劍,數十年也磨得。
某種意義上,劍宗和黑家其實是相似的,不過,也就只有那麼點接近,對於妖孽害人的憤慨捨我其誰而已。
參加司徒燭華策畫的這場戰鬥,讓宋恆嚐到妖怪的酒滋味美好,也讓他的劍鋒再次磨利,能辨善惡,卻不傷無辜。宋恆後來成了地仙,不曾仰望天庭,辣手作風依舊讓邪祟妖鬼聞風而逃。
妖怪和修道者走了以後,海風帶來幾分寂寥,韻真想起宋星平那個將破未破的記憶封印,不知這孩子解決得如何?今早也是忽然打電話過來說他不想再待在狂屈的住處,正要去海邊和司徒燭華會合的韻真只好順道去接他和小印。
「星平,你身子還好嗎?」韻真問。
「頭已經不痛了,可是,還差一點點……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打不開,我怕這輩子都是這樣了。」宋星平挫折地捶著大腿。
包綺印不知宋星平正和何物奮鬥,只知有件事困擾他很久了,但他卻不願告訴她細節,她只能靜待他獨力克服,正如包綺印也有自己的心結,再好的朋友也無法碰觸,只想要靜靜任時光化解。
韻真則明白星平卡在解開記憶封印的最後一步,黑太爺認為解開這道封印對宋星平本人不見得是好事,韻真直到後來才知道是什麼意思。
宋星平前世是渡劫失敗的修道者,因他曾歷經生死關頭的刺激,宿命通有微微甦醒的跡象,對黑太爺來說,直接解開宋星平的記憶封印並不難,卻可能連帶讓他憶起前世,徒然打亂今生。
黑太爺的處理方法是不完全破解封印,留給宋星平自行沖破,倘若他具備足夠的決心與能力,便能靠自己的力量達成目標,畢竟宋星平想要回憶起的只是被掩飾的一段今生經歷。
「你丟失的那段記憶真的有那麼重要?我不希望你為了這件事把命都拚丟了。算了好不好?星平。」包綺印抱住他勸道。
宋星平冷不防繃緊全身發出一聲怒吼,視線頓時沒了焦距。
「他想起來了!但一時受到太多刺激無法分辨現實。」韻真連忙拉開包綺印,以免她被困惑的宋星平誤傷。
「我不懂,為什麼星平回憶起來了?」
「我想是妳火上加油的功勞。」韻真忍住對她歎氣的衝動。
宋星平跪倒在地愣愣出神,眾人則小心守護著他,過了大概有十數分鐘之久,他總算漸漸冷靜下來,盤腿坐起,臉上有著淚痕。
「『算了』,包綺印,妳還真的就這麼算了。」這是他取回記憶後冒出的第一句話。
「星平,你還好嗎?」包綺印緊張地靠近他,想要給他一點安慰,卻被宋星平握住手掌。
「搞了半天,我只是想起自己本來就知道的事情。」宋星平淚凝於睫,彷彿惋惜那些他錯過的時光,以及對他沒放棄的事物感到欣喜,他的表情讓韻真和包綺印無法不動容。
「你到底想起什麼?」
「這輩子我最討厭的花就是曇花,但是,無法否認那種花真的很美。小印,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有個女孩,她的心像花苞一樣緊緊封鎖,不知何時綻放,哪怕只有一瞬的花期,但願那朵花願意綻放的時候,我就在她身邊。」
「曇花?」她聽到這個詞時不知為何喘不過氣,有種恐怖又悲傷的感覺。
「小印,我喜歡妳,過了這些年,可以說我真的愛妳。我明白妳還需要時間,但是妳應該要知道我的想法。」他低頭吻了吻她的指尖說。
包綺印滿臉通紅,也跟著落淚。
「還有,該死的狂屈,下次見面我要揍得他滿地找牙。」宋星平一想起回憶的最後一幕又氣得抓狂,要混帳到何種程度才會挑別人告白瞬間洗腦封印記憶?
「你平安無事就好。」包綺印結結巴巴說。
韻真看向司徒燭華,正要讓他也對這對大難不死的年輕人說幾句將來如何處世的中肯建議,長辮道士卻一臉陰沉回望她。
他還是為鬼蠱的事不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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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平想起的回憶=《妖曇魙》A.K.A 《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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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1-5 20:4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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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14)

紅髮妖狐坐在溪澗一塊大石頭上,沐浴著皎潔月色。
強奪宰割來的處子血肉的確不會帶來實質幫助,但在某種前提下,處子血肉具有非常特殊的價值,那就是約定的媒介,最常見的是獻祭,另一種情況則是血契,兩者都是施與受的制約。
過去,狂屈曾被仇人追殺,身受重傷時和年幼的包綺印相遇,立下要保護那個小女孩的血契,得到解危的力量。這和妖怪修行或親子天性一樣,都是天地間某種奇妙的道理,也許不用一生一世,只要他按規矩償還欠下的因緣,血契終有失效的一天。
正如包綺印所說,對於曾經欠下的債,他已然還滿。以後不用再插手她的人生也不會妨礙自己的修行。
倘若因果這麼好結清,也不會讓人氣得牙癢癢了。
為了保護包綺印,狂屈混入三年前中理大學那場問題夜教,混亂中,宋星平和包綺印走散,妖狐在宋星平幾乎被妖鬼撕成碎片前救了他。
狂屈考量過人類社會不比妖怪安全,宋星平好歹是個男人,有必要時能護著包綺印。此外,人類因為愛玩白目惹到鬼神被弄死抓交替,狂屈不會有半分同情,但這些非人若因宋星平是處子想趁機分杯羹,身為修道者的狂屈卻無法容忍。
所以狂屈把半死不活的宋星平留在身邊,反正一定會有人來救這個不長眼的處子,之後就沒他的事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宋星平途中醒轉,迷迷糊糊看著他說了一句:「紅毛畜生,你還活著?」
區區一個沒修煉過的凡人,怎麼可能看得見他的本相?還是用熟悉的舊識語氣!
狂屈幾乎是反射動作迷暈了宋星平,洗掉他被妖怪擄走後的記憶,草草治療傷勢後將青年扔給前來營救的黑家人。
傷痕累累的青年提醒狂屈,他還有一筆舊債未償。
「該死的孽緣,過去怎沒看出來?」紅髮妖狐躺在溪石上瞪著月亮。
就算迴光返照讓宋星平驚鴻一瞥前世記憶,那傢伙仍舊那麼討厭!都過了幾百年還來礙眼!
「狂屈大人,原來您在這兒賞月,真是風雅,可叫老猴好找。」侯老跳到妖狐身邊。
「什麼事?」
「就是有些外地妖怪想趁火打劫,老猴想請狂屈大人鎮鎮場子。要打不是不行,長遠之計還是化干戈為玉帛更有利。」禿頂老人奉上酒罈與陶杯。「不差一時半刻,狂屈大人請用。」
紅髮妖狐從袖中彈出半個雞蛋大小的玉杯,示意侯老接住,禿頂老人會意,坐下來為狂屈斟酒。
「我在和你差不多大時,人間雖群妖亂舞,卻又是不一樣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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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劫是上天的考驗,但不是所有妖怪或修道者都會挨那麼一下,作惡多端被劈死的,叫做天罰,有意成問鼎天仙卻缺乏契機的人間眾生則主動向天界索討這個劫,成功者脫胎換骨羽化飛升,失敗者一死百了再入輪迴。
五百年前有個貌如老牛的醜陋道士修為將臻圓滿,他活了多久已無人知曉,炎日冬雪他照樣睡在石頭上,船上有人落水他去救起,連片衣角也沒溼。許多人早就將老道士當成了活神仙,老道士也認為他遲早有天會成為真正的神仙。
至於是哪一天?老道士並不是那麼在意,畢竟他不是為了成仙才修行,很多成就到渾然忘我的境界已經沒有意義了。
終於他認為人間已無留戀處,上了封奏章請天界賜雷劫給他,並乖乖等著應劫。
等待期間,他照樣降妖除魔,救了一個被狐妖作祟的女子。說也奇怪,老道士愛上了那名女子,理由還真的找不出來,他只好歸因自己中魔障了。
從來不覺得容貌難看的他對著水缸倒影皺眉,將一身襤褸換了件簇新的袍子,偷偷看著那名失去愛人鎮日以淚洗面的女子不知如何是好。
「她永遠不會喜歡你,也不瞧瞧你那副德性,牛鼻子,哈哈哈哈!」被趕跑的野狐回來嘲笑他。
向來對眾生網開一面的老道士朝野狐舉起劍,那一瞬他知道自己的臉比魔物更猙獰。
原來他有個部分始終只是凡人。
「殺呀!老子可不怕死,因為我知道你會死得比我更慘!你渡不了雷劫!牛鼻子!活該!誰叫你要壞我好事!」野狐笑得有些瘋狂。
老道士沒殺了野狐,只是用繩子套住狐狸頸子拉著走,這對野狐簡直是奇恥大辱。不管野狐怎麼諷刺這段荒誕的戀情,老道士總是不發一語。
等到老道士往荒山走,野狐終於明白他在打什麼主意,居心不良的牛鼻子要拖著牠一起應劫!這狐妖也是個倔性子,雖被道士的符封得全身無力,卻打定主意絕不示弱,沿途嬉皮笑臉。
老道士帶著野狐爬上光禿禿的山頂,將被打回原形的狐妖肚皮朝天綁在一塊大石頭上,逕自走到十來丈外的懸崖打坐,直到烏雲匯集,天際銀光閃爍。
眼前驀然一片熾亮,轟隆巨響,剎那間,萬物沒了音聲顏色,野狐覺得心臟彷彿變成石頭。
許久,野狐才意識到方才就是雷劫。
濃郁的血腥味順著風飄來,臭道士果然失敗了。野狐幸災樂禍的想。
一陣不穩的腳步聲逐漸接近,野狐奮力扭動數下,依然無法掙脫束縛。
「我原本想,若是途中你痛哭求饒,且放你一條生路悔改。可惜此妖執迷不悟,攜你見識一番天雷也好,既然老天沒順路劈死你,算你惡性未深,命不該絕,紅毛畜生。」老道士拖著殘破身軀走回綁著野狐的石頭邊,左臂沒了,身上多處焦爛傷口不停淌血。
「混帳!你要死就去死,快放開老子!」野狐其實早就嚇壞了,以為老道士撐著最後一口氣想要斬草除根。
豈料老道士卻沾著鮮血在野狐肚子上書符,一邊交代遺言:「既有這點骨氣,何必去欺負弱女子?我傳你火靈之符,你好自修煉,可得一身本事。」
「住手!誰稀罕你的法力!老子偏偏要拿你的道術做壞事!聽到沒有!別寫了!」
老道士充耳未聞,逕自完成那道符咒,咳了幾聲,血沫濺在野狐臉上,嘴角微揚,竟是滿足的表情。
「現在我不喜歡她了,我只是想知道情是什麼滋味?」
老道士的話讓野狐頭一次不笑了,怔怔看著將要斷氣的修道者。
野狐鬼使神差地問了:「只差一步就能成仙,你真的不後悔?」
修道者像突然繃斷的弓弦,輕飄飄地倒在野狐身邊,野狐聽見他最後的喃喃自語。
「此生無悔。下輩子不修煉了,我要找個值得真心相對的女子,一輩子和她相知相守,再無其他。但願來世生得好看些,讓她亦能鍾情於我……」
老道士睡著似的沒了聲息,一抹笑還凝在血跡斑斑的唇上。
那時狂屈只是一隻嬉混度日的普通妖怪,因為老道士的一段話,他開始奮力修行,甚至不再戲弄不喜歡的女子。
他守著老道士愛過的庸脂俗粉,看她嫁人生子而後病死,像守著一只花瓶,實在索然無味,宛如在確認老道士初次動心的對象只是普通,沒有不堪。
「真是一場慘烈的戰鬥!」聽完妖狐的故事,侯老感歎。
「那臭牛鼻子那樣坦然的說出自己的慾望,那麼坦然的死了,到現在想起來我還是一肚子火。」
「你是羨慕人家呢,狂屈大人。」
「老猴,你活膩了嗎?」
「不不不,會這麼說是老猴羨慕您啊!看來您也知道情的滋味了。」侯老摸摸禿頭,又往嘴裡塞了塊糕點。不過他沒笨到問老道士或小女孩狂屈大人更喜歡哪一個,不管哪邊都有點悲劇的味道。
看來狂屈大人在臺灣逗留的時間將比侯老預期得要久,大概是那對可愛的年輕人有生之年吧!
※※※
飯店內的總統套房,一個外表約八歲的紅衣小女孩憤憤地踢著玻璃帷幕,可惜玻璃非但沒破裂,甚至連一絲噪音都不曾出現。
誰叫淑清早就已經死了,但窮蟬離開前不知對房間動了什麼手腳,害她無法穿牆到外面活動。
正當淑清在床鋪上亂踩一通洩憤時,窮蟬回來了。
顓頊帝子原本就面無血色,現在更是隱隱泛青,周身時不時冒出黑氣。
「你不舒服嗎?」淑清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腳步沉重。
「有點吃壞肚子。」他答道。「怎麼,就這點小事妳也開心?」
淑清半點都沒有撤下笑臉的意思。
「活該!」
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按捺不住好奇追問:「你到底吃了什麼才變成這樣?」
「鬼蠱。」窮蟬將長髮撥到背後,揚起一抹魔魅的笑。
淑清強忍震驚裝作若無其事,暗自想著窮蟬竟替道士解圍,沈韻真說不定會對他改觀?這點也在窮蟬算計之內。
「你和鬼蠱是一樣的怪物嗎?」窮蟬的口氣像是在說弱肉強食,問題是什麼樣的怪物才會想用吃掉來解決鬼蠱?
「我一個人就抵得上那些製造鬼蠱的屍山,所以我不是變成鬼蠱,而是比鬼蠱更凶惡的存在。」窮蟬走向大床無力趴倒。
生吞鬼蠱果然還是有些超過容忍極限,尤其這鬼蠱又吃了一名地祇,但窮蟬豈可在韻真和修道者面前示弱?非得表現得游刃有餘不可。
「你會死嗎?」淑清飄到床邊問。
「我早就死了,妳亦同。」窮蟬閉著眼睛說。
「那你會不會爆炸或爛掉?」紅衣小厲鬼又問。
淑清想像屍犬又從窮蟬肚子裡爬出來的景象,顓頊帝子又在房間設下禁止外出的結界,她可不想被他波及。
窮蟬朝她勾勾食指,淑清傾身想聽清楚他說的話,冷不防被窮蟬抓住後頸拖到床上以手臂壓住。
「睡了,晚安。」
「你想幹嘛?放開我!」淑清死命掙扎,一轉頭,那張近得沒有距離的蒼白臉孔正掛著露出牙齒的陰森微笑。
「我不舒服妳也別想好過。」
這是酷刑,毫無疑問的酷刑。
淑清發出淒厲的慘叫,奈何顓頊帝子充耳不聞,逕自陷入夢鄉。
※※※
宋星平打破記憶封印後,韻真決定帶他和包綺印回山上農舍避避風頭,順便觀察他的狀態是否穩定,司徒燭華則說璇璣急召他辦事,同意韻真暫時收容兩人就御劍飛走了。
一連三天司徒燭華都沒與她聯絡,韻真相信他真的很忙,照顧兩名年輕朋友之餘,也努力在山中尋找可以當補品的食材,預備等道士回來後徹底幫他補補身子。
宋星平決定繼續修煉法術,他需要自保與保護心上人的力量,如此一來卻出現新的難題。
「韻真,我該不該繼續保留處子之身?聽說這樣好像比較好練道術。」
韻真打從心底覺得這個問題很沒營養,但當事人似乎認為非常重要。
「這一點,明虛子回答過你的學弟天心五傑,他說要是滿肚子邪念,硬憋著也沒有意義。再者,能不能放棄處子之身不是你說了算。」韻真直白的回應。
「……我想也是。」俊美青年流露長期抗戰的悲壯神情。
另一個爭議點是日後落腳處的問題,台中畢竟待不下去了,宋星平覺得去哪兒都好,但他必須待在小印身邊保護她,包綺印則認為宋星平應該完成學業。
「都要世界末日了,妳還在意那張畢業證書?」宋星平雖然正式告白,卻不打算改變態度,為此包綺印鬆了口氣。
「你的學弟都沒放棄課業,你要半途而廢嗎?當初最想進中理大學歷史系的人是誰?」包綺印在這幾天也和天心五傑成為網路好友,從不只一個人口中聽說了黑家人的故事,包括系主任的真正身分與結局,驚訝是有,更多則是唏噓。「你不是和系主任約好要做出一番成就?現在卻想當開早餐店的江湖術士就滿足了?」
她氣得聲音都發抖了:「還有,少拿我當逃避的藉口!我會想辦法保護自己!」
宋星平雖然想起丟失的過去,卻拒絕和包綺印分享,包綺印向來尊重別人隱私,也極保護自己的隱私,自然不會再問,內心卻覺得他未免太過見外。
韻真私下問宋星平,他如實告知憶起的內容,關於重考大學那年被花妖纏上的驚悚經過。
「我尊重小印想遠離這段負面回憶的決定,對我們的未來也不會有影響。」
「沒想到你們過去就遭逢這麼危險的事,為了小印好,你的確不能再涉險了。」韻真語重心長地說。
「我盡量。」
韻真讓包綺印和宋星平暫時入住司徒燭華的祕密基地,本意是想讓他們靜心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豈料兩人遲遲沒有共識,直到璇璣來了一封信才打破僵局。
短短數天之內,包綺印決定辭掉社會局的約聘工作,到道門聯盟擔任內勤,職務內容則是管理各門派所進駐的破樓的生活機能,暫時還兼任臨時雜支記帳。
「璇璣先生說他們現在需要各種人才來推動組織化作業,不限修道者才能加入,但也不能誆騙無法接受事實的一般人進來工作,如果有知曉他們的使命並且不排斥共事的凡人願意應徵,他願意給我目前的底薪兩倍,比照勞基法享有基本權益和額外優惠。」包綺印當著宋星平的面說。
「工作會很忙,可能就直接住在三峽管制區內,所以我讓整個道門聯盟保護我,這總可以了吧?對了,璇璣先生也邀請了藏瓔,希望她會答應,這樣我就能和熟人一起共事了。」
「……」宋星平有點,不,是強烈啞口無言。
這個女孩永遠都在做出乎他意料的事。
「總之,我不跟學歷比我低的人交往,你考慮清楚。」
「不過就是只差幾個學分嗎?我的早餐店也不能不顧。」宋星平咬牙讓步了。
主意既定,包綺印立即準備啟程,韻真勸她大可再多休息幾天,包綺印卻婉拒了。
璇璣一聽說包綺印答應進臨時總部工作,立刻哀求她快點過來報到,說他不想再管停電沒米煮飯缺茶水衣服晾不乾符紙用完等等瑣事,聽起來不像只是客氣酬庸的職位,璇璣還問包綺印有沒有同樣淡定或喜歡奇幻的朋友能介紹給他,愈多愈好。
「其他修道者難道不像明虛先生連蓋房子都會嗎?」參觀完祕密基地的包綺印敬佩之餘,冒出更多疑惑。
「打仗時後勤至關重要,這回鬼蠱就是將軍醫都推進去湊數的結果,道門聯盟的情況目前是這樣,有許多地方需要妳費心了。」韻真說。
「剛好是凡人的我能做到的事,我會努力幫忙,再說,聽起來是好工作。」包綺印牽著宋星平的手,鬥志昂然道。
這樣的安排算是皆大歡喜了,韻真將他們送到車站,目送兩個朋友投奔新旅程。
再一次,凡人的堅強包容讓韻真留下深刻的印象。
只剩她一個人留守山上,司徒燭華到底在忙什麼?這時韻真還沒有意識到一場寧靜微妙的冷戰已經展開,她又一頭栽入《歸藏易》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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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1-7 14:2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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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15)

當食材堆積如山,連浴桶都滿到放不下後,韻真才猛然覺得不太對勁。
她和司徒燭華到底多久沒聯絡了?
掐指一算,居然快半個月。
之前太習慣司徒燭華有事沒事都發符訊給她,除此之外還有天心五傑轉告太師父消息,總覺得長辮道士一直都在身邊。每天都像倒數計時,要快點變強,和師尊攻回神霄宮解救黑太爺,韻真竟未深入了解司徒燭華最近到底在忙什麼?
其實不用問大概也知道幾分,包綺印和藏瓔都跑去道門聯盟工作,人類修道者為了對抗真魔,終於要建立像樣的統一組織,忙得天昏地暗實屬正常。
「等等,我也有正常問候啊!」韻真赫然記起自已有兩三天一次發封符訊過去,仔細想想,司徒燭華似乎一次也沒回應過。
既然沒人通知她司徒燭華的噩耗,他那邊大概沒問題。
韻真勤勞發符訊的動機則是自我鍛鍊法術能力,偏偏她又沒幾個可以接發無聊符訊的練習對象。
對鬼蠱時受的傷也痊癒了,韻真本來就不想干涉道門聯盟,是時候問問丹絲黑家有哪裡需要她幫忙比較實際。
這種不在緊急狀態裡的日子可是相當稀有。正當韻真拿出手機打算詢問好友時,來電鈴聲卻先一步響起,她掃過聯絡人名字──璇璣。
『韻真小姐,別來無恙?』
「托福,好得很。」就是有些食材再不處理要壞了。
『……』對面沉默了一下。
「璇璣先生找我有何要事?」
『明虛子最近忙著鎮守魔槍,保護聖者們的安全,畢竟臨時基地有凡人出入,必須更加小心。』
「原來如此,這是當然的。」韻真很高興她的猜測大致沒錯。
『有件事想請教妳,和私事有關,不知韻真小姐是否願意解答?』
「說來聽聽。」
「『鬼燈』是誰?」
「一本漫畫的主角,你不信的話用網路查馬上就能證明我的答案,問問年輕人也可以,小印就知道唷!璇璣先生何有此問?」
『我也知道是漫畫主角,黑家人對漫畫的研究讓我們很多人都──咳,印象深刻。』
韻真總覺得璇璣那個破折號好像要通往某座黑暗深淵。
「既然如此,幹嘛特地問我?」
『其實是燭華拜託我調查鬼燈的真實身分,他不相信只是漫畫人物,妳不也和顓頊帝子那個瘟神很有話聊嗎?燭華覺得黑家人對鬼道有特殊人脈,說不定某個地獄鬼神真的就叫這名字。我沒辦法,只好向本人確認。』
韻真愣了三秒,又是司徒燭華惹的禍!
「就是看漫畫的時候覺得叫鬼燈的男主角很帥嘛!順便當成網路暱稱而已,他是和google有仇嗎?幹嘛不自己查?」
『妳怎麼知道?燭華說道友告誡他學電腦以後千萬別用google。』
「那個道友該不會在蘋果上班吧?」韻真瞇起眼睛。
『黑家人有未卜先知的技能嗎?』璇璣語氣讚歎。
「我只是對你們的無聊快沒耐性了。你今天打電話來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我想談談燭華和妳的事,韻真小姐,妳真的覺得這樣曖昧下去好嗎?』
韻真握著手機在客廳裡繞了好幾圈,她需要水缸降溫。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話說在前頭,很多人已經當你們是一對了。我把靈寶派為我特地保留的房間讓給他,燭華這些天都一個人待著,他是自幼出家的道士,當然也沒有家眷。』
「你可以順便替我們澄清呀!」韻真著急的說。
『先聽我說完,其他資深修道者屬於某個門派、家族或僧團,他們會一起吃飯聊天修行,燭華雖然也有天心派,嚴格說來,那從來都不是他的門派,他們沒有在一起生活。』璇璣款款敘述。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像是要瞪穿手機螢幕。
『燭華得入世歷練才能抵禦無孔不入的魔障,從腦袋空空的道士、處子學習當個男人,男人必須有保護的對象才能變強,他還沒強大到一個人也不會出問題。這一點,妳對他很重要,而且是不可替代的對象。』
「我願意當他的戰友和保護者,那是我的極限了。我是黑家人啊!他對我的期待不可能成真!還有你說男人一定要保護誰才是性別歧視!」
『那麼,我換個說法,燭華需要佔有一個人,保護屬於他的東西,他才有動力變強。降魔衛道聽起來很炫,但我們都知道這個目標太空虛,他是因為妳才對女人起興趣,妳沒有放開他,何不考慮接受他?』
「以天人思維應有的水準來說,璇璣先生,你的發言未免太可惡了。」韻真真想不顧一切摔手機。
『呵,現在的我只是人類,而燭華是我託付生死的戰友,雖然是他自己咬鉤子,但我不忍心見他一直不上不下被釣著。』
這豈不是在暗諷她沈韻真將司徒燭華當工具人?明明就是司徒燭華老是來添麻煩,她才嫉妒璇璣下邊多了隻茶壺嘴就能和司徒燭華當戰友!就因為身體生做男女,就一定要攪和成麥芽糖似的關係嗎?
「你到底想怎樣?要不我下次見面跟他講清楚,義子我也不要了!到死都保持一般朋友的分際就好!再見!」韻真衝動地說完後掛電話。
韻真坐在竹椅上,夜風竄入窗口,拂得髮絲不時浮動,她不覺得冷,某個地方一片空蕩。
其實她明白自己反應這麼大的原因,正是璇璣說中了事實。韻真的確捨不得疏遠司徒燭華,卻也不能打迷糊仗跟道士親密下去,否則,魔親將利用這個弱點瓦解司徒燭華的心防。
以她對司徒燭華的理解,也許疏遠造成的傷害相去無幾。既然差不多,不如選擇對她有利的做法,留在他身邊特別對待。正如璇璣所說,入世會遇到許多考驗,喜歡上無望的對象稀鬆平常,凡人都是這樣克服心傷成長,她相信以司徒燭華的智性很快就能昇華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突發戀情,那時他們就能當跨越性別的知己。
他們才認識半年,不到三年後就要與真魔總決戰,司徒燭華的熱情表現在韻真眼中就是徹頭徹尾的衝動不理智,韻真要是真的跳下去陪他攪和才是傷害這個好人。
連璇璣也看出來了,司徒燭華太過寂寞,必須找個錨點。
「幸虧師尊是女孩子,否則我說不定老早就犯了一樣衝動的錯誤……我得幫幫他,如果他熬不過去,照璇璣的暗示分開也好。」
太爺說了,亡者已無愛慾之情,她無法向司徒燭華解釋那種澹然靜默的狀態,她的心仍然會感動激動,想呼應他的勇敢與親切,但沒有抱著某個人滾床單的衝動。何況韻真在知道戀愛是什麼玩意之前就斷氣了,身分也變成完全不想親身嘗試那方面的殭屍,她對司徒燭華的痛苦真的無能為力。
有些黑家人則是被生前的執念綑綁,將絕望化為孤注一擲的熱情,卻連愛人的人生也賠了進去,下場都很慘。把不想孤單的心情當成愛戀,韻真已經看過太多支離破碎的悲劇,無論是活人、妖怪或殭屍。
韻真已經拒絕過他,司徒燭華也接受這個結果,只有陪伴還是不夠嗎?所以他才避不見面。
她抱著膝蓋,將臉埋進手臂裡,想哭卻哭不出來。
※※※
道門聯盟二十四小時中央廚房休息區,璇璣坐在角落的沙發上,維持著講電話手勢,手機卻從掌心滑落,他猛然摀住臉。
只是想請沈韻真給對方一個機會,為何演變成準備劃清界線的局面?萬一被司徒燭華知道他就死定了。
璇璣抓起外帶餐盒,決定盡速彌補失誤。包綺印緊急成立卻運轉流暢的中央廚房棒得難以言喻,成功拯救一堆企圖跳過吃喝拉撒擠出更多時間的道門師徒,但是他好像忘了什麼……
身為道門聯盟總指揮的璇璣實在太過忙碌,眼前又有一顆定時炸彈,他步履如風越過數棟籠罩在夜色中氣息陰森詭異的半毀大樓,來到靈寶派棲息的廢公寓深處。
最近忽然轉職為志願救火隊的長辮道士一結束任務就關在房間裡耍自閉,璇璣對付這種狀況已經駕輕就熟。
「今天我幫你問過韻真了,鬼燈真的只是漫畫人物。話說,這不是你去找她搭話的好機會嗎?」璇璣忍不住碎碎念。
司徒燭華拿出平板電腦登入聊天社群一查,韻真把不辣客暱稱改成「右手是我的嫁」,他將平板電腦遞給璇璣問是什麼意思。
「我怎麼知道?萬一害我查到不該看的東西怎麼辦?」璇璣到現在還得不時幫第一次道門大戰調查黑家根據地的修道者們心理輔導,據說是受到某些神祕照片與書籍強烈精神衝擊。
司徒燭華坐在床上盯著天花板角落。「我累了,飯你自己吃吧!」
「我有說是給你吃的嗎?」璇璣只是為了省時間將進食結合勸服。
「噢。」
「你為何不回山上去?」
「……」
「說句認真話,不要逼我哄你。」
「我不知道怎麼面對她,對鬼蠱一戰我表現得太過差勁,但是我留在這兒還可以做點事。」司徒燭華每次回想,都覺得窮蟬耀武揚威的嘴臉令人厭惡,而韻真在直視法印光輝時無奈又包容的表情則讓他坐立不安。
她對他毫無期待,有的只是朋友無條件的信賴,不想也不會為難他,讓司徒燭華覺得再伸手向她討取一些東西都是罪惡。
「奇怪,沒人說你表現差勁,你目前再怎麼樣也贏不了黑太爺和她的師尊,就算給你百倍法印神力好了,我認為沈韻真不會因為你超強就多喜歡你一點。」韻真說想成為司徒燭華的保護者時,雖然他不懂情愛糾葛的滋味,倘若有個女人自願當他老媽,換作璇璣也會害怕。
「嗯,只是一個藉口。」總比承認再多努力都沒用的事實要好一點。
「既然你也清楚是藉口,這部分就跳過不提。」璇璣喝了一口紫菜蛋花湯。「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完全不是沈韻真喜歡的類型?」
「那又怎樣?」司徒燭華冷冷的說。
「先天不利時中規中矩的戰術只是讓沈韻真游刃有餘地躲在城牆後面,必要時得有一點催化劑,比如說,和另一個女人親近些讓她有危機意識……你幹嘛用那麼不屑的表情看我?」璇璣抗議,俗話說老梗就是經典,他哪裡錯了?
「黑太爺生前以身相護小師妹被殭屍咬死。她的大師兄為了保住戀人的命,主動讓黑家監院處死,師弟蘭渚暗戀她至死才言明心跡,就連顓頊帝子也是為了悼念亡妻才找上她……」
「你的意思是?」璇機聽得頭皮發麻。
「韻真熟識的男人如非處子,即為情種,至少也恪守誡律。若想耍不入流的手段,只怕立刻被掃地出門,她連待在我身邊的興致都不會有,再說我也不想與其他女子虛以委蛇,浪費時間。」司徒燭華撐著臉頰說。
「這還真是難攻不落。」沒能提出令人驚豔的建議,璇璣覺得自尊有點被刺激到了。
「鬼蠱事件中,她的學弟宋星平找回那段失落記憶。」
「啊,宋星平,很有趣的小夥子,我向天人朋友問過他的前世,原本只是好奇他有何特殊背景才被黑太爺選為助手,沒想到是個動了情而不願成仙的道士,前世修為還在你之上。」璇璣彷彿在眼前的長辮男子身上看見了相似性。
「那個孩子說等待花開時,願為護花人。」那句話引起司徒燭華滿心陰翳,若有足夠的時間,倘若他與韻真不是在真魔現世的時間點,以對立的身分相識,他何嘗不想徐徐圖之?然而,沒有充滿衝突的邂逅,恐怕司徒燭華壓根不可能對黑家幹部動心。
「那是凡人男女才能擁有的特權,你我都明白。」曾為天人的璇璣語氣格外感慨。
「我在思考,是否不該繼續強求了。」因此司徒燭華馬不停蹄投入道門聯盟的守護工作,除了麻痺自己,更是為鬼蠱事件的表現做出彌補。
璇璣用筷子指著他,「強求有哪裡不好?修道不就已經在強求了?我們抗魔大業這麼忙,你有多少時間真正在追求對方?話說回來,你真的賭上一切還被拒絕才有資格說自己強求。」
司徒燭華並未被他說動,璇璣心想這小子的抗壓性未免太低了。
「『我不是不理妳,只是最近很忙?』你高中女生啊!」
「你很了解高中女生?」司徒燭華回嘴。
璇璣氣結。
「總之,我今天幫你探過沈韻真口風,你這種表現,她只會順理成章保持現狀,要把那女子當成真魔一樣有點鬥志啊!我們都要和真魔決鬥了,還有什麼不能幹的事!」
「你為何對我與韻真的問題如此積極?」司徒燭華問。
「我希望你早點把該辦的事辦一辦,給你一星期的假,之後,來當道門聯盟的副指揮。」璇璣用衛生紙擦完嘴後說。
「燭華難擔此重任。」
「如果你真的想為鬼蠱的事負責,就不該把指揮權讓給比你還不如的人,想想這會造成多少災難?」
過了一會兒,璇璣復又開口:「我的天人記憶甦醒只是偶然,不知道還能帶領你們多久,快點長大吧!司徒燭華。」
璇璣從懷裡拿出兩顆以塑膠袋包著的黑糖饅頭,放在司徒燭華手裡。
「不過今天你還是不能走,給你五分鐘時間少女情懷,之後還有很多工作。」
司徒燭華抬起臉,對璇璣勾勾手指,璇璣以為他終於受教,笑嘻嘻地湊近。
長辮道士毫不猶豫往他臉上揍了一拳。
「清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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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1-13 01: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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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16)

東臺灣一處無人海岸,岸邊堆滿壘壘卵石,有如一行行神祕語言。
離岸不遠處的海面出現特殊起伏,隨即鑽出了一名膚色雪白的黑髮男子,若能貼近細看,則會發現他的肌膚是一層極細的白鱗,赤裸男子半埋在水裡,波紋形狀暗示他下半身非屬人類,收在背脊上的透明鰭翅刷地張開,泛藍黑髮並未在他強壯的肩頸上糾結黏貼,一離水就柔順地隨風飄逸。
櫻髮魔族坐在礁岩上,百般聊賴地讀著一本小說。
白鱗男子上岸,化出兩條長腿穿回衣物。
「勞駕了,事情辦得如何?」蠪問道。
「這次總算找對地方,海底的仙陣最近才打開過。」委蛇回答。
「近日這座小島上倮蟲仍舊小打小鬧,我有欲尋覓之物,鬿雀夸蛾只顧著吃和玩,龍伯又不擅查探,交給你去辦果然正確。」櫻髮魔族笑說。
「人間海水未免太淺,龍類也極端稀少,不堪一擊,連龍伯的真身都淹不死,如此淺海根本壓制不了真魔。」委蛇面無表情評論。「話說回來,你養育的那隻倮蟲倒也狡猾,當今疲弱的人間眾生根本無法探測海中仙陣,非得藉由我等魔族之眼才能看穿天界的技倆。」
「別這麼說,這人間之海是天界精心設計,並非為了生養龍族,而是配合神器孕育風雨雷電四時之氣變化,咱們地疆可沒有這麼有趣的氣候。」蠪合起書本起身伸懶腰。
「終於知道天界在打什麼主意了,既然確定了『那物』的存在,細節可從這座島嶼周邊生靈慢慢拷問,但大方向上結局已定,就不知燭華若知道真相會有何感想。」他微笑的臉龐卻是滿不在乎。
「天人並非毫無作為,他們打開仙陣所動的手腳似乎是為了延後目標甦醒,這次沐霖事件天界表現低調或許和上次行動有關。」委蛇道。
「這一點我倒是該誇獎天界,在我找到她的魂魄前,人間可不能輕易毀了。」櫻髮魔族凝視遠方,深紅染金的眼眸映著海天之色。
委蛇張開手,掌心躺著一顆採自海底的黑色岩石,玄武岩在蠪注視下應聲裂成碎片,散出幾縷黑線,瞬間佚失。。
「人間有股業力擾亂我搜尋,這股業力和神魔大戰有關,原本想找出源頭,卻發現它無處不在。」
「天人神仙一個勁兒下凡輪迴,新魔也是神魔大戰時依附在刑釘碎片上的殘屍進化而成,這人間早就混雜一片了。我有興趣的是,那個海底仙陣一度打開後不久,黑守鱗就率眾移入臺灣島,當時這座島發生一場大地震,這隻殭屍似乎已察覺不對勁。」蠪抱胸笑著說。
「與我無關。」委蛇舉起右臂上的繃帶包紮看了看,彷彿當成飾品。
「你的手又是怎麼回事?」
「先前去黃石公園底下調查時不小心被地火燙著,阿鐘非要給我包紮不可。」
「看不順眼拆了便是,裸蟲的藥對我們無意義。」
「挺順眼的。我要回去看電視了。」委蛇套上印著「Fight!歷史!」金字黑色T恤說。
「那件不是你分配到的人類召使的衣服吧?」蠪順口問,他特地吩咐過要魔族不得向彼此的召使動手以免引發紛爭。
「夸蛾很想要,聽說是限量絕版系服,我就去搶來了。」
「需要那麼在意衣服嗎?夸蛾那傢伙好像有些迷得過火了。」櫻髮魔族對夥伴在人間的活動不是很上心,只知道他們融入得非常徹底,樂不思蜀,還商量起要綁些倮蟲回地疆繁殖的計劃。
「蠪,你是鬼族出身,和妖族棲地接近,以前穿過衣裳不稀奇,但夸蛾可是第一次,我也很久沒穿了。」委蛇平心靜氣地解釋。
「按這款式向成衣工廠訂個幾萬件不費吹灰之力。」
「但和我身上這件故事就不同了,否則你又何必棄而不捨尋找食人之女的魂魄?」委蛇犀利地回答。
「就看這人間能否撐到令我如願。」蠪說。
「往昔,大比丘、比丘尼甚至阿羅漢動輒成千上百結隊而行,還能與魔親打得勢均力敵,如今一面倒觀之無味,不如研究人間倮蟲的日常娛樂還有些意思。」委蛇說出魔族夥伴的心聲。
「又在說哪個世界的舊事了?」
「當然是我那個世界。」委蛇續道:「一旦我們動手,便無倮蟲立足之地,天人也是類似想法。看來他們對『這個』人間倒是特別珍惜。」
「我倒覺得天界藉著地球上充斥為患的倮蟲隱瞞不少事情。旁觀下去,想必那群傢伙馬腳會愈露愈多。」蠪按著巨蛇化身的魔族男子肩膀不疾不徐道。
「蠪,天人若不守協議以眾擊寡,我方多有不利,你可別被捉到把柄,否則我本體在地疆無從洩憤。」委蛇以黑髮纏住蠪的手腕,威脅性地勒了勒才再度鬆開。
「天界先開啟這場賭局,我只是帶你們來撈些彩頭罷了。」櫻髮魔族擺擺手踏沙離去。
白鱗男子任浪花淹過腳掌,將破碎的玄武岩放回岸上,脆弱而多彩的人間。
※※※
司徒燭華回來了,卻站在前院動也不動。
韻真一個時辰前就發現他的氣息,但她不想主動迎接,不想知道司徒燭華半夜回來的目的。
之後下起大雨,宛若兩人剛認識不久時的那次雨夜,司徒燭華也淋得渾身溼透,他照舊在屋外寂然無聲佇立等待,這次韻真不會擔心對方感冒衝出去了。
她不能在司徒燭華做出那些曖昧動作後還繼續用朋友的名義賴在他的房子裡,即使司徒燭華歡迎她這麼做,璇璣不就看不過去私下來說話了嗎?
「韻真,我有話要告訴妳,請出來一下。」
韻真剛站起來,司徒燭華終於開口要求。
「外面在下雨,還是你進屋來。」她也不是想避不見面或為難司徒燭華,只是覺得不能像過去那樣裝傻放任他踩她界線。
「無妨,我想在外頭說。」屋外又傳來清晰沉穩的男聲。
她拿起靠在牆邊的傘,推開木門,果然看到司徒燭華站在十來步外,沒使用辟水訣等法術防護,任憑衣衫盡溼。
他像是對冰冷的雨水毫無感覺一般,直直望著屋內溫暖的燈火。
自從司徒燭華提過韻真在一片漆黑中縫衣服的畫面讓他看了有些難過,她只要睡不著起身活動,總是記得點蠟燭。
「冷戰結束了?」韻真還沒看過這麼沒氣勢的冷戰。
一滴沉重的雨水掉下睫毛,他眨了眨眼睛。
「我不是有意的。」
「你有好好吃飯嗎?」
不說話就是心虛了。韻真敢打包票司徒燭華沒她看著無法在決戰前保持最佳狀態,這個人必然會累死自己。
「我擔心你,沒有惡意,如果你嫌煩的話,也別用這種方式避不見面,這是你的地方,我一個人住著彆扭。」韻真撐著傘,不曾替他擋雨。
如果好心幫忙只是加重彼此的負擔,她得再想想,是否有更好的做法避免他們的關係轉向惡化。
那種化解敵意、突破窠臼,還可以切磋琢磨的友誼真的很好,她不想從這場美夢中醒來。
「我只是……對自己心煩。」
「就算你在別人面前表現親密,不表示我們真的會成為那種關係。所以,會讓人誤會的動作,以後別再有了。」韻真搶先聲明。
「我想讓他們有心理準備,若要對黑家人指指點點,先過我這關。」司徒燭華說。
韻真別開目光。他怎能將這麼羞人的話光明正大就說出來了!這是天心派掌門該說的話嗎?不過他好像沒當過實質的掌門。
「明虛子,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了,不可能的。」他之前不是還很好說話嗎?
「黑太爺曾對我說過一段話,我印象深刻。」
「太爺說了什麼?」
「即使兩相情願,但殭屍與活人,男人與女人,如何維持信任?妳不會愛上作為菜餚的雞鴨……」
「然也。」韻真忽然想起,司徒燭華第一次告白時以庭院公雞比喻自己,原來典出於此。
「所以我來決定怎麼做就好,成敗在我,妳不用有任何壓力。」
韻真退了一步,握著傘柄的手微微顫抖。
「我不會妨礙妳為黑家盡忠,也不會放棄降魔的志業,我可能會拋下妳,也可能比妳早死,所以,不要求妳有任何承諾也是應該的。」
「誰准你這麼說?鞋子都有人愛了,雞鴨好歹還是生物!」他這種卑微的口氣讓她感到心酸。
「妳是說將來有機會愛上我?」
「才不是!我是不爽你自以為是批判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早有定奪!」韻真不是一開始就把她覺得最好的關係告訴司徒燭華了嗎?如果當不了異姓親人,好歹知己也不錯,他偏偏不買帳!
「你既是優秀的道士,種族生死的歧異你都超越了,為何還不能超越性別框架?」
「韻真,男女對我才是最無意義的框架。」
韻真啞口無言,身為處子他還真有資格說這句話。
「那又為何要對我步步進逼?」
「先前是我用詞不當,不該拿夢仙相比,也沒有其他人可比。如果有個框架,可以把妳從黑家的沈韻真框進只屬於我的人,我就要那一種,是的,就選男女。」
「渾蛋……」她遇上一個可怕的道士了。
司徒燭華前進一步,韻真立刻壓下傘面擋在兩人之間。
他以罡氣凝成法劍一揮,塑膠傘斷成兩半,韻真手上只剩下半截鋒利傘骨。
韻真用尖銳的傘骨抵住他胸膛道:「別再前進了。」
「相信黑家監院不會反對妳我交往。」
「只要不犯誡,師尊向來不管小輩的感情事!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韻真嚷道。
「為何不肯認真聽我的話?」司徒燭華又進了一步,如他所料,她只能後退。
「你以為自己甘願犧牲,就沒人會感到心疼嗎?要我明知一定會拋下你,甚至為黑家戰死,卻將這些痛苦帶給你,你願意忍受,怎不問我想不想?拜託了,讓我走。」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只剩下一片破碎。
司徒燭華愣了愣,忽然用力看著她,確認在黑暗中滾落的不是雨水。
「妳的淚,終於是透明無色。」
「這麼黑,你看錯了!」韻真語焉不詳低吼。
一團光暈照亮了她狼狽不堪的表情。
「沒看錯。」他繼續前進將她逼到屋簷下。
「妳沒說實話。」
「司徒燭華,你不要太過分。」韻真抵上牆壁驚覺已沒有退路。
要不,拆牆吧?
「蓋房子很辛苦,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
這句陰魂不散的警告打消韻真以暴力解套的奢望。
電光石火間,司徒燭華握住她抓著武器的手,另一手壓在她頭側,不讓韻真有任何機會逃跑,傾向她低啞地問:「我要聽妳真正的想法。」
「該死的臭男人!你這算什麼清高道士!你想知道就告訴你──我不能忍受和同一個活人分開兩次以上,不是你討厭我,就是你死掉!反正遲早會分手,乾脆就不要交往,別的關係也可以在一起!你高興了?我就是這麼自私!」韻真豁出去邊哭邊說。
「這表示妳很喜歡我。」司徒燭華篤定的說。
「妳說過容許牽手,那就牽手!」
「我啥時說過!而且牽手是只限男朋友好不好?」
「我當妳男朋友呢?」
「不……不太想要。」
「為什麼?」
「因為好像很難分手!」韻真脫口而出。
「沈韻真,來到現代妳都學了些什麼……」
她快被困窘淹死了。「不、不一樣,男朋友是社交用的,我才不想和你建立那種輕浮的關係!」
「妳的意思是想要重一點、深入些的關係,貧道很樂意配合。」
韻真還想辯解,司徒燭華卻撫上臉頰,大拇指冷不防伸進嘴裡按住她的舌頭,正當韻真被這個意義不明的動作驚呆時,司徒燭華俯身就口直接凶惡地吻起她。
韻真不敢咬緊牙關,一條柔軟溼熱的物體竄進來,在口腔裡掃了一圈便鑽進她的舌下糾纏,韻真鼓舌抗拒無效,決定甩頭抖開他,後腦勺卻被另一隻大掌牢牢按住。
她當下只有一個感想:媽的!
「唔嗯……」
除非咬斷大拇指或舌頭,真要做那麼絕嗎?韻真緊張得快崩潰了。
等等,就算讓他受傷,他會鬆手嗎?韻真死命握著拳頭,遲遲未反擊,便是答案她心知肚明。
不會。
她鬆開手指,改按住他的胸口,準備等司徒燭華一停下來就推開他。
這個姿勢很彆扭,一點都不舒服,除了他的心跳、氣息和觸感正在焚燒她,道士不像初見時還有苦修帶來的勁瘦,他在人間過起煙火生活,肌肉愈發壯碩,原本就無比堅忍的人不知不覺連外表也變得強悍了。
好不容易,他是消停喘口氣了,卻將她牢牢嵌在懷裡。
「我以前問過,要怎樣才能讓妳舒服,現在可以指教一二了嗎?前輩。」
這不是挑釁,什麼才叫挑釁?
「我怎麼覺得你經驗異常豐富?」剛才是悲傷,現在韻真真的被激怒了。
雖然溫言軟語對韻真沒用,但她沒想到這個道士竟然直接請戰!
「魔障幻象看多了,但燭華無意套用,我只是單純想對妳這麼做。」他直接的回答導致她開始不安地扭動起來。
「住手!不管怎樣都不會舒服的!我沒有那種機能啊啊啊混帳!」
「那就當成牽手好了,閉上眼睛,韻真……」他輕輕撥開女子濡溼的瀏海,唇瓣抵著她的額頭,滑到眉心,從鼻梁逡巡到耳畔熾熱地吐息。「乖,我想試試。」
一陣冰冷香氣籠罩,是雨水混合了玉蘭花的味道,韻真後知後覺想起頭頂的大樹正開著許多細長捲曲的淡黃花瓣,她曾經仰頭歎息只能從記憶中尋找的香花,如今隨雨淋漓印染著她。
她身上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卻不知造成這些變化的是《歸藏易》或司徒燭華?
他綿密又固執地吻著她,韻真發現他拂過頸項與耳珠的指尖同樣讓她顫慄。
感覺到她想說話,司徒燭華暫時挪開距離。
「我是殭屍。」她不想迴避,也不願讓他模糊這個事實。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那代表什麼!我的真面目不是現在這樣!我前不久才被西城隍逼出原形,以後戰鬥時你難免會瞧見!到時後悔就晚了!」韻真激動的說。
「妳現在看到的也不是我真正的模樣。」司徒燭華忽然說。
「不然是何種樣子?」
「骷髏。」
「騙誰呀!骷髏我也有!」
「所以是一樣,沒問題。」他再度湊近。
韻真趕緊擋住他的臉。
「就說不可以!你現在精蟲上腦,色令智昏,什麼好話都說得出口!我呸!」
司徒燭華居然在舔她的手!
「不然妳現在就在我面前現出原形。」他淡淡提議。
「我拒絕!」韻真也是有自尊心的,為何她要靠毀容來嚇跑司徒燭華?
「妳想脫身,就使出最有可能成功的手段。」他幾乎要碰到她的唇瓣誘惑道。
「不要!死也不要!」那樣一來就算分開,韻真還是能在他心中留下美好的印象,像她這樣的殭屍女子,最大的奢求不就只能如此了嗎?
「既然妳介意容貌,寧死不肯在我面前恢復所謂的原形,那就到死都不要讓我看到那一面即可。不如來打個賭,如果妳恢復原形我還不想走,妳就跟我進房裡繼續。」他吻著韻真的眼皮說。
他的語氣完全不像在開玩笑,韻真毛骨悚然立刻拒絕:「才不跟你賭!」
司徒燭華興致盎然地碰觸不致讓韻真馬上彈跳起來翻臉的部位,談不上熟練,卻像某種奇特的安撫和證明決心,比起情慾,韻真感覺他更想要某種貼合無間的親密,或許這個男人也和她渴求相同的溫暖。
「你這樣做舒服嗎?我很懷疑。」
「嗯,很開心。」他時明時暗的目光移向韻真線條起伏的胸脯。
「不能再多了!」
「我會給妳空間。」他將臉埋在她肩窩說,「只要妳待在這間屋子裡,我就不碰妳,所以請不要逃。」
「我說什麼都沒用是嗎?」
「無論何種方法都無法迴避相同的痛苦,一起面對難道不是最划算?」
「狡辯。」
「是明智的選擇。」
「你太高,我腰痠,脖子痠,收工了。」韻真貼著牆想滑出桎鋯。
豈料司徒燭華將她抱起來轉了半圈換成他靠牆坐下,又將韻真按在懷裡,表示這個姿勢取暖又省力。
「韻真,我們不能浪費時間。」他嚴肅地說。
「這太……唔……」她再度開不了口。
微微透出燭光的窗口下方,糾纏不清的男女像一對離水的魚兒般吻著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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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1-13 01: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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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17)

聖經中上帝用六天創造世界,最後一天是安息日,臺灣中部某處山區中,也有個道士付出六天假期充當一夜甜蜜的代價,率領妖怪工兵班死命完成祕密基地周邊的陷阱系統,餐餐桌上都看得到煎炒煮炸的茄子。
韻真則和各山頭的主婦們蒐集食材煮大鍋飯供應工班伙食兼聊天,挑選資質較佳的妖怪傳授一些法術,並將菜圃交給相中的妖怪管理,她有預感接下來可能好些時候不會回到這處寧靜的山中農舍。
從魔種小生的說詞判斷,製造鬼蠱的另一個魔種尚未現身,韻真與本地妖怪預期可能會有一波猛烈突襲,豈料等了又等魔種卻毫無活動跡象,鬼蠱事件就這樣不明不白暫時落幕了。
司徒燭華決定接下道門聯盟副指揮一職,韻真則答應隨他駐防在道門聯盟的臨時總部,韻真隱約覺得命運已將她推上浪頭,無論是與司徒燭華的新關係,抑或進入道門聯盟。
回到三峽時,韻真略感驚訝地發現人們已經習慣市區中心變成封鎖區的情況,部分市民陸續搬回,倒不是感染病傳聞已經平息,而是網路充斥著各種陰謀論,每種都無法核實,民眾多少冒出了「由他去吧」的消極心態,宗教活動倒是火爆起來。
規規矩矩亮出通行證通過武裝士兵進入封鎖區後,韻真忍不住問:「為什麼不飛進去更省事?」這不是明擺著曝光身分嗎?
「璇璣說道門聯盟眼下逐步漸進公開活動,副指揮不能老是躲躲藏藏,此外,我想讓妳從頭參觀臨時總部,若發現需要改進之處請不吝提出。」司徒燭華說。
一越過封鎖線就有人上來發導覽手冊和地圖,韻真拿了一份,連每個門派的駐紮點都標出清晰路線,真是貼心。
「不是等正式總部蓋好三峽封鎖區就要棄守了嗎?」
司徒燭華回答:「今天正好有幾場重要會議討論這件事,但臨時總部不會廢棄,不只魔槍在此,沐霖的魂魄也封印在臺中,無論魔潮發展和神霄宮之役結果如何,這裡都會作為前線戰略基地持續營運,算是一個方便同道聚集的地標。」
「我見封鎖線那些衛兵表情很微妙,表面上這裡還是待清理調查的恐怖攻擊災區不是嗎?」
「最近也讓衛兵分批進來參觀用餐休息,只是吩咐他們暫時保密,據說負責封鎖的軍人一下子變得很安心了。」司徒燭華走在她旁邊道。
「魔族造成的破壞要修好恐怕不容易。」到處都是瓦礫廢墟,坑坑洞洞和斷裂纏繞的管線。
「璇璣不打算花這個錢,修道者沒那麼嬌嫩。」
「你們說要推動組織化,意味著影響力要在短期內上升到國際性,這可不是靠愛和勇氣就辦得到,還得有海量的金錢、人力跟時間。」韻真說。
「妳很快就會知道大家打算怎麼做了。我去處理一些前置作業,妳隨意逛逛,開會時間之前我會發符訊通知妳,希望妳能作為黑家代表列席見證。」司徒燭華牽著她的手。
「別鬧了,會被看見。」韻真還沒有無恥到在修道者的地盤上曬恩愛。
「事實何需遮遮掩掩?」長辮道士口中的浩然正氣多到韻真想拿救火器打他的頭。
「你不要臉我還要!」
司徒燭華沉沉地看過來,韻真被他看得有點心虛,既然答應交往,該給的名分還是要給。
「如果有人問起,我會承認我們之間的新關係,但你給我克制點,我還在適應這些亂七八糟的變化,是你自己說不會給我壓力。」韻真舉起導覽手冊警告。
「如果有人出言不遜,看在我的面子上……」
「是是,我知道,我才懶得跟後生小輩計較。」
「我還沒說完,妳比較有空,務必拖到沒人看見的地方替我教訓一番,道門聯盟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種族歧視,我真的沒時間。」
「自己的風紀工作自己做!」
韻真才剛走進臨時總部外圍就開始頭痛都是拜他之賜。
「總之,我先去天心派駐點和小印那邊看看,你忙你的。」
這道士還在她手心掐了一把才依依不捨放開,韻真忍住嘴角抽搐的衝動扭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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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真在魔槍禁區東邊一棟最完整的大樓入口找到天心派的招牌,和醫療部掛在一起。
她想起與鬼蠱戰鬥時失去一條腿的丹道嘉木,他被璇璣委派為醫療部主席,天心派現任掌門鐘商引也是內科醫生,道門大戰初期全派上下熱心救治中蠱者,天心派被拉進醫療部毫不稀奇。
天心五傑的使命是看守魔族分靈(實則地陪兼跑腿再兼聊天解悶對象),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裡。韻真剛剛這樣想,就看見阿鐘一瘸一瘸提著藥籃走出來,文靜青年一見到韻真立刻滿臉笑容。
「學姊,妳終於來了!」
「阿鐘,一段日子不見,你們過得還好嗎?」韻真也高興地迎上前打量因帶傷與憂心過甚顯得比過去荏弱的鐘子牙。
「大家都很好,謝謝學姊關心。」
「你這孩子只會報喜不報憂,可別瞞著我,你們被明虛子揪去當五魔族名義上的召喚使者,不是還真的住在一起嗎?」韻真端詳著阿鐘。
「那些魔族整天都在吃喝玩樂,再這樣下去我們人生會廢掉,嚴正抗議後,魔族也同意讓我們白天回學校上課,晚上再一起合作創業,再過不久我們就要正式推出商品了,學姊你們一定會喜歡,『魔族執事有機紅茶』,兼賣蜜餞和炸地瓜片好嗎?」
微妙空靈中又蘊含著強烈的正向勵志,不愧是天心五傑,每次都能帶給韻真超現實的心靈衝擊。
「慢著,既然大德他們去上課,你怎會留在這裡?」
阿鐘轉開視線搔搔臉頰,不好意思的說:「我休學了。」
「怎麼回事?」韻真忙問。
「現在不是整天練曲子的時候,我有更想做的事。老爸說我既然想當下任掌門,不如拜嘉木道長為師學些醫術,來道門聯盟增長見識。」
韻真想起他讀的是音樂系,想要學有所長就不能荒廢練習,阿鐘這麼說意味著死心不往音樂上發展了。
「這樣真的好嗎?」
「我不能一直躲在五線譜裡,再說,道門聯盟也有很多前輩精通絲竹,當成興趣的話不怕沒人請教。」阿鐘說。
「你還在為我的師弟……系主任的事感到傷心嗎?」這個內向孩子不知不覺和黑家結下如此深的緣分,為了替蘭渚復仇,繼承他的遺志支援黑家人,阿鐘發願成為天心派掌門,這條路更加艱辛。
「已經感到好多了,韻真學姊,大家都很照顧我,現在我是為了自己,想要多會一點實用技術。」阿鐘坦白的說。
「那樣就好。」韻真擔心阿鐘積憂成疾,他能找到抒發管道也是好事一樁。
「我帶妳參觀嘉木師父的醫療部,雖然現在到處都很亂,師父還抱怨妖怪的醫療資料太少了。」阿鐘將藥籃放在貼著某某派名條的桌上,轉身對韻真道。
「這棟大樓電梯壞了,你爬樓梯不吃力嗎?」
阿鐘乍看只是微跛,但他被妖怪攻擊損及根本,不僅傷腿難以出力,整個人也容易疲勞失神,先別說益壽,恐怕真得專心修道才能延年,鐘商引讓兒子放棄自由發展的人生接任掌門,更深一層的考量卻是希望他有明確的動力督促自己。
「練耐心和體力,師父說醫家兼病家再好不過,可以身體力行,做不來就早點回家休息,雖然我覺得很輕鬆還可以趁機打混啦。如果大德他們來這裡,我會要他們揹我上去下來。」想起同伴唉唉叫的畫面,他笑得很天真。
韻真跟在阿鐘後面觀察他的復健情形,文靜青年有條不紊撐著拐杖拾階而上,韻真見阿鐘沒她以為的衰弱才放下心來。
「差點忘了,老爸說你今天會和太師父一起回道門,要我轉交身分證給妳,我們一致認為妳應該要用天心派的卡。」阿鐘停下腳步,從懷裡拿出信封交給韻真。
韻真倒出一張深紅色晶片卡,正面看來是象徵道門聯盟的標誌:一枚白色葫蘆放置在圓形灰金色鏤花圖騰上。
「葫蘆是紀念劉道長吧?底圖用桃樹倒也雅致。」
「韻真學姊,襯托葫蘆的底圖其實是讓各門派自行採用不同植物設計,像劍宗用的就是菖蒲,這樣拿出聯盟身分證一看就知道是哪個門派的人了。不過晶片暫時只是裝好看,線上系統還在測試中。」阿鐘也拿出自己的白色聯盟卡給韻真對照。
「還有分顏色?」韻真嘖嘖稱奇。
「一般聯盟卡都是黑色,大家投票決定沉穩一點比較好,白色表示那個人屬於醫療部門。」
「紅色代表什麼意思?」韻真有不好的預感,千萬不要是眷屬卡。
「學姊往直覺聯想就對了。」阿鐘偏偏在這時候賣關子。
「你直說更快。」她放棄掙扎。
「犯規出場,問答無用──紅白霹靂組合,打傷免罰治療不用錢,維持聯盟內部和諧的高端風紀卡啦!」
「……」
「璇璣大哥說醫療部福利最好所以他要拿白卡,反正他也有提供心理諮詢;太師父和學姊一樣都是紅卡,除此之外目前只剩劍宗掌門也是紅卡,因為沒規定不能還手,要很會打架才能拿紅卡!」阿鐘興奮地補充說明。
司徒燭華到底要算計她到什麼程度才甘心?韻真很肯定璇璣也湊了一腳。
「你們該不會要搞成一卡通連鎖加盟服務?」
「我就知道學姊一定懂!果然大家都有相同的需求,替天行道降妖除魔也得舟車勞頓吃喝拉撒,有時候不是錢的問題,方便性才是重點。」阿鐘靠著牆語氣深沉地說。
「不過道門聯盟不會對老百姓白吃白喝,give and take,璇璣大哥請有精算師資格的修道者設計好一套『貢獻點數』的分級獎品制度,用來將無形付出轉換為有形收穫,將來同步適用提供支援服務的一般人和非人族群。」
「怎麼覺得一點都不意外了。」韻真喃喃說。
「現在已經開始鼓勵自由提供獎品,療癒系或戰鬥系的道具都廣受期待,有點像慈善跳蚤市場的感覺。學姊要不要也捐一點物資?」阿鐘逮到機會就幫獎品部拉業績。
「可以捐什麼?書或餅乾嗎?」
「任何內容都歡迎!會有專人評估價值分類,捐錢當然很實際,但能換的點數最少,因為梅先生預估之後會有天文數字的私人捐款進來,不能便宜資本家。」
「你的意思是,道門聯盟準備利用這套點數制度吸納資金?」韻真不可思議道。
「算是意外解決了道門聯盟巨大資金缺口的燃眉之急,當時大德和我們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好人做到死很不公平。」阿鐘歎了口氣。
「貢獻點數該不會是你們出的主意?」
「學姊,英雄為什麼黑化?不就是一文錢逼死好漢,父母老婆孩子被抓去當人質或潦倒無人聞問諸多此類,最後忍不住報復社會。」
韻真瞠目結舌,怎會有人如此說進她心坎裡!
中理大學三峽校區在第二次道門大戰後位於封鎖區中心,辛苦清理屍池後,一片凹地瓦礫中插著閃閃發亮的魔槍,由五名入流聖者與若干修道者高手鎮守,天心五傑第一次前往魔槍禁區協助分藥送餐都愣住了。
聖者觀之如沐春風,加入護衛的修道者個個都是罕見高手,但再強大的氣場也掩不住潦倒困倦的外表,小西只是順手用溼毛巾替聖者擦拭手腳,對方居然喜悅得顫抖起來。
魔槍對精神的侵蝕可謂恐怖至極,但天心五傑在現場感受最深的卻是令人窒息的孤獨。
如果這些聖者和負傷退下的高人也有牽掛的親友,卻不得不為了崇高的使命暫且擱置怎麼辦呢?倘若他們就此死去,留下來的人除了榮耀是否一無所有?甚至成了異類復仇的對象?
「人從愛慾憂,從憂生畏,無愛即無憂,不憂即無畏。當自熾燃,熾燃於法。」受其擦腳的聖者似乎感覺到小西的憂慮,於是如此說道。
「人為道亦苦,不為道亦苦。」小西剛好也讀過很有名的《四十二章經》,順口接道。「大師,我們可能只是自尋煩惱,就是覺得不忍心。」
聖者莞爾一笑,像是嘉許小西的坦率,未再多言。
天心五傑停在場邊感受著魔槍的威力,這群年輕人走過生死關頭,是覺得那股誘惑沒想像中可怕,但若多待個十分鐘他們就不太肯定了,何況日日夜夜。
於是王大德望著在線上遊戲中鐵定是把橘色武器的魔槍發出不平之鳴。
「不能骰裝至少也該給些榮譽點數換獎品啊!」
這句既宅又蠢的發言卻意外按下璇璣的靈感開關,天人轉世的道士正煩惱宏大布局面臨的資金問題,加上門派之間歧見密布各自為政,遑論協同作戰,璇璣腦袋都快撓破了,這下總算找到一個凝聚向心力的好方法!
「璇璣大哥提過末日要塞很花錢,但費用絕對不能從任何一個國家預算中出,他說天人當太久,差點忘記人類的貨幣經濟可以創造奇蹟。」
「末日要塞?這個中二又拉風的命名是怎麼回事?」韻真不小心將心裡的吐槽直接說出來了。
「應該是為了在特定圈子裡病毒式行銷。」阿鐘說。
「他們想在哪裡蓋那種東西?」她忽然覺得不能自外於這些腦袋被神奇光線照射過的修道者,以免錯失任何驚爆消息。
「細節只有高層知道,我還指望韻真學姊告訴我呢!」
「高層是指蛋糕的糕嗎?」司徒燭華到底想要她參加什麼樣子的會議?韻真整個人都不好了。
「學姊好幽默喔!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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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1-19 03: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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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18)

兩人在走廊上不約而同停下來,不遠處就是預定召開國際政府代表大會的會議室,隔著一段距離,黑家幹部已將房間裡的動靜與那些人正在看的影片內容聽得清清楚楚。
韻真望著司徒燭華一片坦然的臉孔,雙手環胸,無言問他是否打算事先說明。
「來到臺灣前,裡面那些大人物還有許多關於國與國、包括宗教種族與資源競爭的考量,但這次會議成功的關鍵,必須讓各國代表意識到人與非人的落差比國籍膚色更現實。我和璇璣讓國家代表先行先觀看一些重要紀錄片,以利於促進共識。」司徒燭華解釋。
「包括觀賞黑家人被俘擄時的拷問影片?」
「是。」
「你沒想過這麼做會得罪我嗎?」
「璇璣是提過不妥,但我還是想這麼做,然後我希望妳能代為保管拷問影片,因為道門聯盟原本想要銷毀這些記錄。」
「多言無益,我也要毀了這些無恥的影片。」她咬牙道。
「為什麼要毀掉?」司徒燭華問。
「還不是你們道門聯盟有些人看上我們黑家的祕密,利用沐霖控制神霄宮那次陰謀俘虜黑家人,但我們不會洩密,那些貪婪之輩只能折辱俘虜。」韻真憤怒地抓住他的領子說。
不是司徒燭華的錯,甚至他們還一起幫她救出同伴,但會議室傳出的那些聲音讓韻真快氣瘋了。
目前璇璣子派主導的第二次道門聯盟成立關鍵,始於闖入中理大學調查修道者被人肉傀儡替換與失蹤洗腦之事,那一日還出現了五魔族的戰鬥化身,後果是三峽區中心成了軍事管制區,神霄宮與望朔被真魔滲透掏空的駭人真相終於曝光。
但並非所有人都投入璇璣旗下,仍有許多修道者選擇出走,另成立太陰教對抗真魔,一部分行蹤不明或單打獨鬥,目前檯面上活動的這些人,說穿了也和攻擊刑求黑家人的修道者有著同門或親友的緊密關係。
只能說目前道門聯盟又兼掌門俱樂部,更可以直接和天人轉世與地祇聯繫,有菁英帶來的一群子弟充場面,聚集許多開明之士,目標著重與真魔的實戰和動員救世的各種準備。
隨著璇璣與司徒燭華努力號召,第二次道門聯盟規模迅速茁壯,許多內部問題尚待解決,韻真猜測黑家殭屍與道士之間的身分矛盾應該也算一個,她可不會笨到因為天心派的親熱和少數高階修道者表現友善,就以為道門不討厭妖怪了。
還好有太陰教吸收了更激進的基本教義派和好戰分子,才讓道門聯盟看起來好像很歡樂,其實親友被異類傷害的芥蒂一直都在那裡,無論是修道者,或者妖怪方,即使韻真懷著一份道德理想,但活人對她已經是異類了。
「在妳看來是黑家人受辱了,但在我眼中,這是修道者的把柄。也許隨著局勢惡化,修道者認識更多非人或被非人救助後,這類影片便不會單純地大快人心,甚至還會讓人覺得噁心。」司徒燭華將一個隨身碟交給韻真。
「還有,這些影片讓我送妳紅卡少了些阻礙,顯然還是有些人感到心虛了。」
「那還用說!廣義地說師尊還是現在這個道門聯盟的救命恩人呢!」韻真懂了他的用心後,怒氣消褪大半,暗忖若無意外她再也不打開這些令人傷心的檔案。
「我也是這樣對他們說。」司徒燭華正色道。「其實當前聯盟裡的實力派大部分都是為了收拾爛攤子才被拉進來,個個見苗頭不對紛紛閉關雲遊,累我和璇璣忙了老半天,還好後來人數增加,要找人就更方便了。」
「你最後那句話聽著怎麼讓人有點牙疼?」韻真幾乎可以想像出某個畫面,已經乖乖就範的掌門A不甘心只有自己被拖下水,於是找上交好的掌門B說:「安安你聽過璇璣子正在組織人間道盟嗎?是時候我們一起去打真魔了。」
當然這些掌門或退位後的資深長老不會承認彼此家門不幸,都有成員遭真魔拐騙,被帶著助紂為虐後淪為食物或打手,幸運點的下場是碰巧被黑家監院救了一命還讓璇璣子收容治療。
豈止挾恩求報,說璇璣刮地三尺,連整個門派都刮過來也不為過。
「今天這場會議妳的存在至關重要,如果連殭屍都加入相同的組合,凡人當然可以是同伴,璇璣要在今天將道門聯盟的說法正式改為抗魔聯盟,結合道門、非人與凡人的力量。但因為與妖怪方的合作才剛開始,暫且由黑家代表象徵非人勢力。」
「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提前和我說!我得和師尊商量!」韻真惱怒低喊。
「露個面而已,沒什麼要操心的部分。」司徒燭華說。
「你說得倒輕鬆,向全世界國家代表承認殭屍身分的是我啊!」她想尖叫了。
「放心好了,我會陪著妳,不離不棄。」司徒燭華趁她忙著做心理建設時,撈來她的手掌十指緊扣。
韻真腦海中響起一陣警鈴,顫聲問道:「你該不會也要順便承認我倆的關係?」
「嗯。」
她和他的關係一言難盡,只是司徒燭華決定要努力嘗試,韻真也接受他的決心,真的要形容還是有點奇怪,不,是非常奇怪啊!
「你要怎麼承認?說你是我男朋友嗎?」
「男朋友的說法稍嫌輕浮。如果妳沒有異議,我想說雙修的道侶。」
韻真覺得後面的答案聽起來更糟糕了,偏偏又不能說有錯,他們的確一起修煉,還互相分享金丹和《歸藏易》心得。
「我有異議!先給我放開!」韻真甩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掙脫,道士簡直像在手上塗了強力膠。
「明虛子,聽我說,等等是很正式的場合,不宜讓私人關係偏離重點,你只要介紹我是黑家代表就好了。」她非常用力地強調。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們。」
這個「我們」順便包括了她和天心派成員,他不在乎她在乎呀!韻真欲哭無淚。
「總之,你要亂說話我就不理你了。」
韻真終於明白,壓力很大的璇璣和司徒燭華根本以破壞修道者的三觀為樂。
正當司徒燭華略感遺憾之際,會議室大門打開一條縫,門縫後出現璇璣的半張臉,天人轉世的道士眨眨眼睛說:「我們都聽到了,可以暫停放閃嗎?別浪費時間,快進來開會。」
韻真這下子不只想哭,還想殺人。身為具有強大單兵作戰能力的黑家幹部,她一路被修道者的曖昧目光打得好痛,偏偏無法還手。
原本應該端莊大方出場的韻真,因為司徒燭華掌心的溫度和璇璣冷不防的一發調侃,導致出現在五百多名國家代表前時不小心扭捏了一下。
韻真更怨恨司徒燭華沒提早通知讓她去換套慓悍些的打仔服裝,再畫個濃妝,師尊說過事先變身比較容易進入狀況。
看得出璇璣已經努力找出臨時總部最大的開會場地,空間依然有限,最後只能打通房間擺滿辦桌椅子,各國代表坐在一起擠得密密麻麻,為了方便辨識每個人直接發了一份所屬國旗加上耳機麥克風,讓他們想發言就舉旗。
「呃,各位來自世界各地的朋友,大家午安,我是黑家的沈韻真。」韻真看著平均年齡在五十歲左右,最多不超過七十歲的代表們,下意識進入幼稚園老師心態。
觀眾群起了一陣騷動。
這個在臺灣強勢崛起的神祕組織在證明世界的確開始邁入毀滅危機後,卻找來一個嬌柔靦腆的可愛女孩說她是恐怖的吃人怪物?
接受超能力者的要求是一回事,和怪物合作又是另一回事了,此時眾人心中都有相同的不安。
「這是妳證明身分的時候了,韻真。」司徒燭華貼向她說。
「休想要我露出原形。」公開承認身分已經夠丟臉了。
司徒燭華於是轉對眾人道:「我們並未解除各位的武裝,有誰願意提供隨身武器?」
陸軍特種作戰司令出身的美國代表毫不猶豫掏出配槍,眾人挪椅子的挪椅子,縮腳的縮腳,好不容易讓出一條狹窄通路,美國代表有如摩西分開紅海挑釁地走上前,韻真仰望高大的中年白人,歎了口氣接過槍,單手將槍身捏成一團交還對方。
「這不科學。」美國代表傻眼,不停扭著那團廢鐵,只是徒然讓手指發痛。
「我們今日聚集此地,幸好不是為了討論美利堅聯邦的科技能力。」來自下議院的英國代表忍不住搭了句話,誰叫美國人永遠都要搶第一。
至於中國代表倒沒說什麼,只是笑瞇瞇地看著出席世界會議的奇妙修道者與黑家殭屍,暗自得意大家都是華夏子民,等無聊會議開完就是正式合作的開始,殊不知這個念頭即將踢到鐵板。
對於自已的位置被排得有點後面,沿途還經過打扮像是大學教授的愛爾蘭代表,美國代表擠開一票人回到座位上後感到奇怪而且很不自在,為什麼臺灣人喜歡這種像是紅色飛盤和四根鐵條組合的椅子?
「在會議正式開始前,我將解釋各位被挑選的理由,由韻真小姐同步英文口譯,請放心,我們將母語非英文同時不習慣西方文化的國家代表座位排在前面,好讓每個人都能獲得貼心的照顧。」璇璣拿起麥克風說。
韻真瞪了他一眼才開始翻譯。
「諸君雖然目前位處不同單位層級,卻是我們希望將來留在國家代表隊裡的人選,各位都是對執政者與人民擁有影響力的角色,希望各國能積極與我方合作,盡速推動有利人間進行抗魔戰爭的政策,將一切戰爭影響壓到最低。」璇璣說。
「我有一個疑問,為何印度、美國、俄國、中國還有一些亞洲國家都擁不只一位代表,你們既然聲明代表之間權利平等,是否圖利人口大國或臨近國家?」法國代表問。
果然馬上就進入國家利益的提問了。韻真想。
「首先,人口密集與國土過大的國家,一個代表的確不夠,倘若美國代表與吉布地代表都只有一位,那樣就非常不公平了,另外也會斟酌從足以獨立成國家的高自治性邦省或非正式政權控制地區裡額外選擇代表。但國籍相同或信仰差別不會影響各位代表參與抗魔作戰的過程,這點我可以先向各位保證,我們要的是在座每個人的努力成果。」
法國人懷疑地放下國旗,看得出來她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
「除了政治力量,如果該國擁有參加超自然戰鬥的良好潛力,簡單說就是能應付怪物或出產眾多聖人偉人,我們也會選出更多代表,好讓他們運作更複雜的救世計劃,這邊涉及宗教改革與人權觀念。比如說,若不能確保女性的人權待遇,等於喪失一半戰力,因此我們很看好這次非洲挑選出的六十五位代表。」
大國代表們發現他們前方搖晃的那叢圖案陌生的各色國旗,紛紛冒出不妙的感覺。
「如何判斷國家對抗怪物的潛力?」德國代表嚴肅地發問。
目前雖然都是先進國家率先發言,但他們也的確問出所有國家代表的疑問。
「有幾項明顯特徵會削弱諸位母國的評比成績,如資本主義、軍事獨裁、高科技發展、一神教、無神主義、資源開發與汙染程度,這些都不利於抗魔者能力養成與良好的人神關係。」璇璣指著角落的數箱報告說。
GDP排名前面的國家代表幾乎都只能扼腕。
「人手不夠用,還有時間作報告?」韻真摀住麥克風小聲問司徒燭華。
「我聽說那幾箱調查報告其實不是人類寫的……」司徒燭華同樣小聲回答。
璇璣短短時間內從全世界選出五百多個代表,大概也動用了非常的手段。
「為了不耽誤大家的時間,英文翻譯難以表達細微之處,我想邀請各位直接到幻境中以誠相待,請各位放鬆閉上雙眼。」
璇璣一說完,韻真就發現自己想不閉眼也不行,這個不知集合幾大高手聯合織出的強烈幻象讓本能抵抗法術襲擊的她像被拖進深水,還好璇璣事先警告這個幻象沒有攻擊之意,韻真忍忍也就過去了。
意識轉換的瞬間,韻真發現司徒燭華又牽住她的手。
罷了,那麼愛牽就給他牽吧!反正不會少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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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1-19 03: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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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19)

五百多名被特意挑選的全球代表從微微的暈眩中醒來,發現自己身在一處宛若精靈仙境的林中水池附近,有些人被掛在藤蔓上,有的人則並肩坐在粗可跑馬的樹幹,有些代表的座位被則安排在水池邊的石頭,另有二十幾名女性被放置在睡蓮葉子上,彷彿童話中拇指姑娘似的畫面,讓她們忍不住露出笑容。
國家之間的默契聯盟再度被打亂,一些代表發現隔壁鄰居竟能聽懂他們自言自語的抱怨,立刻閉緊嘴巴。
「歡迎各位來到真正的會議場所,透過幻境,以意識溝通能夠最大限度避免語言文化的隔閡。」璇璣站在淺水中說。
韻真也坐在其中一片蓮葉上,瞪著只剩頭部和肩膀露出水面的司徒燭華,他正攀著韻真這片葉子邊緣。
「你是青蛙嗎?」在幻境裡也要躲起來是準備暗算誰?
「我只是不想站在璇璣旁邊。」司徒燭華振振有詞。
「東北邊水面那位正在搭訕黑家代表的長辮中國男子就是我們的副指揮官,在議題開始前,我們開放一段提問時間,好讓各位對抗魔聯盟有更多信心與認識,各位可以對在場的聯盟成員自由發問。」璇璣精準地指出司徒燭華的方位說。
「我可以殺了他嗎?」韻真瞬間成了視線焦點。
「妳可以排在我後面。」司徒燭華仍堅持不從水中出來。
一時之間,諸國代表似乎都不知該問什麼,只好繼續圍觀司徒燭華和韻真。
自覺不能浪費發問權益的美國代表將藤蔓當成降落索爬下來,再度搶先發言:「我想知道一件事,『神』真的存在嗎?」
英國代表惱怒地叫了一聲,同樣被分到藤蔓區,卻因為不當掙扎被纏繞成煽情的姿勢,頭上還有個看好戲的蘇格蘭代表。
「只要英國答應撤回暗中妨礙我們獨立公投的資金,我就拉你上來。」這兒就有把握天賜良機開始私下交易的人。
「絕不!你這裙子佬!bloody hell!你下面沒穿?」
「嘿嘿……」
樹上的騷動並未引起太多注意,將近有一半代表將注意力放在美國人問的問題,雖然大家都討厭世界警察,但這次美國代表倒是問了個實際的問題。
「哪一個神?」璇璣反問。
「呃,我想是耶和華。」美國陸軍特種作戰司令覺得自己即將陷入信仰危機,他本來就不是虔誠的基督徒,但遠東一夕之間大批出現的超人怪物讓他不由自主想倚靠熟悉的上帝。
不少一神教系的國家代表也有類似惶恐反應,反觀中日代表卻適應良好,泛靈論就是佔便宜。
「當然存在。」璇璣不假思索說完後,阿聯酋代表們紛紛發出噓聲。
「只不過新約不是祂簽的,祂就來人間觀光過那麼一次而已,之後陸續有幾位神被你們當成同一個,陸續都派出先知和人類接觸,大方向上你們的信仰也不能說錯,其他宗教問題大同小異,曲解教義為惡都要下地獄。」璇璣補充。
「為什麼我們的神不來拯救祂的子民?」
「這就是我們今後努力的方針之一,我方不要求各位改變信仰,盡量朝愈多神明搬救兵愈好,並非每個神明之間都有交情,有時候只能靠信徒各自努力,小心別被惡魔騙了。」璇璣的笑容有點陰森。
陸陸續續回答了幾個觀念問題後,代表們總算進入狀況,開始討論抗魔聯盟的下一步計劃。
「我國很有興趣了解末日要塞興建計劃,我們可以全額包辦。」被放進樹洞的中國代表高聲道。
「末日要塞的地點在哪?我想這次應該不會在『卓明谷』了吧?」俄國代表游到司徒燭華身邊問。
「遺憾的是,末日要塞已經開始動工了,抗魔聯盟不準備佔用任何國家的土地和預算。」司徒燭華這麼說,透過幻境感應,所有人發出驚呼,包括韻真也是。
「明虛子!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到底要在哪裡興建末日要塞?」
「蓋在哪個國家都不適當,要塞一定會變成未來魔親攻擊的目標,對周邊地區的住民反而成為災難,也不是人人都能受到最終庇護。公平起見,得選一個沒有爭議的地點。」司徒燭華別開視線說。
他這種閃躲反應一定有鬼!韻真揚高聲音問:「到底蓋在哪裡?」
一顆巨大的冰球浮出水面,飄在韻真面前旋轉,水球的正下方閃著一片紅光。
「南極大陸?」阿根廷代表失聲叫道。
「這怎麼可能?補給線和建造技術呢?要塞預計收留多少人?」一群歐洲人此起彼落叫道。
「末日要塞主要由妖怪負責建造,實際位置、補給和技術保密,只能說現階段我們已經有能力建造需要的規格,正在招募人才,第一波保證入住資格將給予建造者、聯盟中貢獻卓越的組織與殉難者家屬。」璇璣讓那顆冰球在群眾間飄浮。
「一座要塞無法拯救世界,但你們可以將它當成獎品的一種,獎勵那些願意犧牲奉獻的人……或其他種族。」
「這真是太誇張了。」韻真喃喃道。
「對了,韻真小姐,將來妖怪方若有爭議到臨時總部要求仲裁,麻煩妳適當地處理一下,畢竟道士動手維護秩序怕被說種族歧視之類。」璇璣用「黑家好棒棒!一點都不麻煩」的語氣包裝他的企圖。
「你可以再過分一點嗎?」韻真就知道天心派遞過來的東西絕對不會是特權餡餅。
「指揮總部呢?設在臺灣這座小島太不安全了。」不知哪個代表一嚷出來,眾人紛紛自願提供各種更加安全的地點。
「我們替神明辦事有個原則,盡可能不干涉人間運作,現在雖然免不了要介入政治操作,直接影響仍是愈小愈好。操控這座主權曖昧的小島上的腐敗當局不會引發太多罪惡感,還能為島上人民提供各種優惠待遇作為補償,如果根據地位於大國就無能為力了。」司徒燭華一口回絕所有代表的爭取提案。
「不過──」
「不過什麼?」韻真抓住司徒燭華的衣領,將他從水中提起來。
「抗魔聯盟還需要很多聯合國區域,好減輕各國執法部門尷尬,最好還有無條件過境居留權與內部最惠匯率,這邊希望能透過協商,由指揮總部指定地點,成立所有代表都能自由出入的中立交流地帶。」
穿著端莊套裝的日本代表在這時舉手發問:「我能問一個現實問題嗎?」
「請說,菊地女士。」
「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對策,放下歧見拯救這個世界的命運,的確是很振奮人心,但只有一個或少數幾個代表要如何影響我們各自的國家?」
璇璣拿出一支繡花針微笑。
「就算是這支小小的針,插到眼睛裡也會產生巨大的影響。」
眾人因他的話感道頭皮發麻。
「各位先生女士,你們就是針,抗魔聯盟的挑戰則是將你們放在最關鍵的位置,讓你們各自努力,諸位聰明勇敢又狡猾,具有強烈愛國心,不會背叛自己的同胞,又有一條道德底線,願意盡最大可能避免互相殘殺,縮小矛盾,同舟共濟。」天人轉世的道士說。
「若是你們之中有人不在權力核心,也會以最快的速度被邀請進入,假使時間不夠爬上臺面上的高階職位,則會改為控制國家級祕密組織或元首顧問的形式支配大局,魔眾的威脅即將在世界各地顯現,屆時各國都會拚命尋找超自然災難的答案和救命方法,我希望你們在那之前就已經準備妥當。」
「若是答應合作,各自的國家能獲得什麼保障?結果不可能平等,你要如何解釋?」法國代表不死心又問。
「讓我們的副指揮官來回答這個問題吧!我怕他太無聊了。」璇璣指著正專心看著韻真的某人。
「你幹嘛一直盯著人家耳朵!」韻真羞怒地摀起左耳。
「我想每天仔細觀察妳一個部位。」
頓時所有國家代表都覺得眼睛有點刺刺的。
巴西代表偷偷問隔壁拿出老公照片療癒的瑞典代表:「那個女孩不是殭屍嗎?」
「誰曉得?大概是中國版『暮光之城』,我女兒迷得要命。」瑞典代表的語氣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只有女兒迷戀電影人物。
接收到璇璣和韻真的再三警告,司徒燭華只好走過水面,直接揪起法國代表強調:「法國人民所能獲得的好處就是『你』,佛雷德里克先生。所以請你努力創造人民的福利。」
那名高鼻深目的褐髮法國人只能愣愣點頭。
「既然已經公開抗魔聯盟的國際支援需求,能力範圍之內,我們也願意提供有助於改革的援助,各位若有具體要求現在就可以提出來。」璇璣拿出筆記本準備抄寫。
「你們可以幫忙成立霍格華茲學校嗎?」既然槍砲和經濟贏不了這場戰爭,英國代表決定自力救濟,從擁有自己的魔法師集團開始。
「這算什麼?我們也有神盾局!」
「哈!中國道門可是真正能打的!」中國代表忘情炫耀了一句,劍宗掌門無聲出現在他旁邊,用眼刀要他謹言慎行,害中國代表嚇出一身冷汗。
「咳咳……教學是可以,但教材會以中文和梵文為主,也能幫忙引薦符合國情信仰的修行者,對方願不願意答應就要看各位的誠意了。」璇璣搖著原子筆沙沙地紀錄,又看了看手錶。「之後是梅道長的時間,友仁,你在嗎?」
一名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合身服貼的手工西裝,帶著濃濃華爾街白領菁英氣質。
「以下宣布動員規則,各國可以自由安排自保手段並協助抗魔聯盟,但不可有以下行為,如:謀殺、恐怖攻擊、剝削他國與各種人權犯罪,也禁止利用特殊身分得到的情報內線交易,違者立刻取消合作關係,詳細規定請見手冊,等等醒來就放在你們身上。」梅友仁打開白皮書道,又從書裡拿出一張金卡高舉。
「這是抗魔聯盟的貴賓金卡,以獨立計算方式累積貢獻點數,可兌換特殊獎品,沒興趣的人只要剪卡即可。但若要使用這張卡的優惠,必須遵守更高一層的道德準則。」
「優惠也包括你們剛剛說的末日要塞居住權?」有腦筋動得較快的代表問。
「沒錯,還有延長壽命與各種私人保護服務,部份獎品可以轉讓。各位聽到這裡有動力了嗎?」梅友仁的修長手指像蝴蝶翅膀似搧著那張金卡。
當然有!
「給大家一個暗示,互助合作是加分重點。另外國家代表身分獨立,若有犯罪行為一律由母國審判,我方尊重各國司法,但使用貴賓卡表示各位同意成為抗魔聯盟的一員,必須接受風紀管理者的監督制裁,輕則扣點,重則……反正不會死啦!」梅友仁頂頂眼鏡說。
他的弦外之音像在說我們有的是方法讓你生不如死又能兼顧人道待遇。
韻真有些意外,獎品居然包括延年益壽,這聽起來似乎過於不公平,璇璣子和司徒燭華到底怎麼想的?她事後得針對這點問清楚。
聽完道士們輪番上陣的說明後,韻真發現她有些意見不吐不快。
「說到底這還是道門的決策,你們不覺得太不實際了嗎?就算再怎麼給予獎勵或依靠道德原則,這些代表之間也可能私下傾軋,形成隱形的併吞或冷戰。」
難道他們相信這麼簡單就可以達成世界大同?
「其實這是很簡單的戰略,戰爭瘟疫和饑荒會大幅增強魔眾的力量,國家機器一無所知也讓抗魔聯盟難以施展手腳,救世的任務必須交給凡人自行處理,若起效果,就能爭取更多時間,至少不會比現在更糟。有補考機會總比沒有選擇好。」璇璣早就強調過他們的主題是「抗魔」了。
「我可不會太樂觀。」聽他這麼說,韻真頂多也只抱著有效就當撿到禮物的心態。
「這就是為什麼我和燭華決定採用妳的建議,讓這些代表培養真正的戰友情誼,就像同一個組織的特務,只是在不同部門活動,任務目標是世界和平,不管是多麼短暫微小的和平,我們目前僅有的準備時間只剩下兩年,值得一試。」
「我什麼時候提議過?」
「人類代表再內鬥就剝光衣服關在地窖過一晚,擁有相同的把柄總是讓人更容易彼此信賴。男女授受不親的話就改成組隊荒島求生也行。如果剛好同性別,還是地窖優先。」司徒燭華沉穩但絕對認真的嗓音令人毛骨悚然。
為什麼別人隨口開的玩笑被這兩個道士思維加工過都變成詭異的恐怖政策,還擴大規模落實?去他的道德底線,人性本善,根本是共犯結構!
「這種兒戲怎麼可能有效?」韻真剛說完,場內沸騰的抗議聲浪讓她收回前言。
許多代表寧可罰款、禁食、鞭打都不想和敵人光溜溜待在一起,無論是擔心後庭貞操或妊娠紋被看見,總之抗魔聯盟正副指揮官有效地喚醒了國際代表們對處罰的恐懼。
「看吧!我就說政客其實還是有羞恥心。」司徒燭華對韻真說。
「我覺得你們從根本的理解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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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1-26 03:5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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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20)

國際代表大會結束後,璇璣立即將司徒燭華與韻真招到房中密議。
「說吧!這是又是什麼新任務?」韻真都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黑家幹部真是快人快語,情況是這樣的……」
璇璣磨磨唧唧了一陣,韻真總算抓到重點,原來貢獻點數的貴賓金卡才剛試營運,立刻就有一個大地主捐了相當市值一千億台幣的土地給抗魔聯盟,指定要兌換額度最高的十年壽命。
由於這筆不尋常的兌換象徵著貢獻點數與抗魔聯盟的公信力考驗,璇璣希望司徒燭華與韻真能親自出面協助交易順利進行,要是第一筆兌換活動就砸鍋,後面也甭玩了。
「我拒絕。」韻真剛剛在幻象中開會就對壽命這項獎品特別有意見。
就是苦大仇深還求生不得才變成殭屍,沒有人可以不沾罪業累積巨大財富,何況這些財富在數代人的經營下更容易成為作惡資本,憑什麼有些人可以將超乎本分的財富量化成個人壽命?韻真就是這麼想的。師尊也說過,福報給活人的財富有極限,不是神明吝嗇,而是為了替好人避禍。
韻真觀察過貢獻點數的獎品欄,只有金卡持有者能兌換壽命,並且得捐獻極端的金額或特殊財產權如藥品專利,一般人甚至想換命都跨不過那道門檻。
「看吧!快人快語。」司徒燭華對璇璣笑笑。
「笑什麼?最好你們知道我接著要說的事情還笑得出來。」璇璣沉下臉色。
「你們慢聊,我先走了。畢竟道門黑箱作業搞出來的貢獻制度與我無關。」韻真白了兩個道士一眼起身欲離。
璇璣一見慌了,太習慣自己被喚醒的天人記憶,忘記他投胎到人間也不過二十八年,韻真卻是一路腥風血雨走過來的大殭屍,老是將她當成可愛的小妹妹看,忽略人家也是有脾氣的。
「我錯了,女俠且慢~這個任務只靠燭華鐵定會搞砸,妳得在旁邊盯著他。」璇璣手忙腳亂摸出一枚半個巴掌大的黑玉印,印身雕成麒麟,他順手將黑玉印遞給韻真,韻真沒想太多就要接下,司徒燭華迅雷不及掩耳拉開她的手。
「你忘了?」司徒燭華一眼就看出黑玉印是神器,韻真的殭屍體質一碰要出大事。
若不是知道這個轉世天人有點缺心眼,司徒燭華早就一招將他打飛到隔壁大樓。
「對喔!真是抱歉!」璇璣連忙將黑玉印挪遠。「我早就想告訴你們這件事,不過那時大家忙著打鬼蠱,之後又是療傷又是整頓各大勢力等等,許多事情忙不過來,然後你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了,燭華要我休息時間少來打擾,不知不覺就拖到現在。」
璇璣臉上掛著「我懂你們正需要黑皮」的猥瑣笑容,司徒燭華理所當然的表情讓她很想痛揍這兩個狼狽為奸的道士一頓。
「一定不是好事你才能不提就不提,卻又非說不可,這回又是要去啟動哪個新的轉世天人?」韻真也算熟悉這個天人道士的習性了。
「呃,真魔的問題光靠修道者和地祇已經頂不住,大家不是昂首期盼天界給出正式回覆嗎?我盧了好久總算有結果了。」
在場兩名受害者都知道,當璇璣表示有努力盧天界時,他是真的很盧。
「結果呢?」韻真問。
「在這兒。」璇璣將黑玉印丟給司徒燭華,韻真好奇湊過去看。
只見黑玉印上刻著「臺灣島主璇璣 押」七個大字。
震驚當然是很震驚,但真魔的麻煩都上升到世界級,這個臺灣島主到底是幹啥來著?
「還有呢?」
「上面說暫時就這樣,我會繼續爭取。」堂堂一個天人,就算神力未復,為眾生請命也沒必要這樣打臉吧?起碼也該來個神魔大戰時的帥氣大將常駐人間才是。璇璣想哭了。
他都已經搞了個抗魔聯盟,麒麟印雖不能說雞肋,卻是雪上加霜,因此璇璣也打算撈點利多回來,這才有了韻真不齒的壽命獎品。
「臺灣島主的意思是,天界認為臺灣問題就給你做主?你已經是抗魔聯盟的總指揮了,加封島主有特殊能力嗎?」韻真有點迷惑。
韻真沒發現她剛剛不顯山不顯水地捅了轉世天人一槍,指璇璣目前缺乏特殊能力來著。
「誰叫我的輪迴鎖要解不解,記憶有了,神力卻還沒回來,專屬神器又不在手上,臺灣島主的意思是全臺的城隍爺聽我號令,然後封印沐霖的臺中不設城隍,由我和抗魔聯盟直接管理當地陰陽界。」
「咦?只有地府,不包括福德正神和其他地祇?」
「不愧是黑家幹部,一眼就發現問題癥結。」璇璣忍住吐血衝動違心誇獎她。
以修道者的眼光臺灣島主之位也算重要了,但對本身是天人的璇璣來說,天界讓他來統治僅限臺灣的地府人鬼,固然對抗魔聯盟整合增加強力的背景奧援,考慮到真魔與魔眾的實質威脅,島主之印變得和加油站面紙沒兩樣。
「神器不是可以變成裝備嗎?總歸是好事一件。」韻真也發現璇璣臉色不對,好心安慰他。
「問題是我這人身目前的修為,用起來有些吃力。」
「喔。」
「直接說重點,城隍轄下的註壽司最高可以賜予凡人續命二十年,再多就超過地祇的能耐了,但我只想給透過奉獻點數換命的人最多十年的極限。這是獎品的由來,凡是我認可的活人,嘉賞我給得起,陰神本身也可以將福報折算成壽命,酌情幫助凡人。」璇璣說。
「但是?」韻真知道還有下文。
「在真魔滅世的劫難下,善有善報對地府來說執行上恐怕有困難,比如說投胎到好人家或一世平安這種一不小心就變成空頭支票了,陰間收容善魂的空間有限,偏偏現在卻將邁入人命如草芥的時代。因此地府希望人們盡量在生前就用掉福報,也就是所謂的現世報。我的奉獻系統算是幫地府銷掉特別棘手的帳單。」
「但你拿去換錢和土地,我怎麼就覺得不夠公平?」韻真說。
璇璣苦笑:「當然有限制,你們透過實際案例瞭解一次就明白了。這種作法的確很傷平衡,但我現在需要從體制外釋出資源,只能這麼做了。」
「活人和死人都會犯罪,也都能贖罪,只要有人能提供方便到不像話的記分管道,至於結果端看個人造化。其實天界很忌諱協助人類,我們都做好了,你們哪來的磨練覺悟和福報?這是搶了陽間的善緣與修煉機會啊!」璇璣說完拿回黑玉印用力蓋在一紙文書上,又將命令當地城隍賞予某人十年壽命的地府公文摺好交給司徒燭華。
「為什麼你說司徒燭華做不好這個工作呢?沒人不想要多活十年,還特地捐了一千億呢!」韻真諷刺的問。
當初黑太爺和師尊提議讓重傷的韻真活到五十歲,等於多了三十年壽命,自然是她命不該絕還有得救,但韻真覺得糊裡糊塗病怏怏活著沒意思,選擇當黑家殭屍,她真心不後悔,只是遇到璇璣給出的壽命優惠有點苦澀的羨慕。當了殭屍才知道,活在現代有許多好處,死人就沒得體驗了。。
如果有十年壽命能讓她恢復成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和司徒燭華心無罣礙在一起,不用長到一生一世,她就極之幸福了,也能償還道士這份情,可惜人死不能復生,她又不打算投胎,飛蛾撲火燒的是誰?韻真始終看得太過透徹。
她一定要堅持下去,讓他頂多只燙傷嘴唇就好!
司徒燭華又自動貼著韻真坐了,只差沒把頭歪上來靠著,韻真再度感覺壓力非常大。
璇璣遞出一張寫著地址的便條紙,露出招牌的陽光笑顏。
「想知道原因嗎?」
※※※
雲林,韻真對這個縣市特別陌生,也許是因為黑家人的活動集中在臺北,平常活動頂多擴展到桃園,若時間夠多,往西線旅遊首選臺中,接著就是往臺南或高雄,最常跳過的就是雲林縣。
黑家人還是比較喜歡都會區,覓食和購物都比較方便。
當璇璣交給她這位以一千億地皮換十年壽命的富商老家地址,韻真一看開頭是雲林,對這個夾在彰化與嘉義間的農業縣沒什麼印象,路上用手機查了查才知道以前學妹買來送她的古坑咖啡產地就在雲林。
等火車抵達林內站的途中,韻真恍然大悟,該不會璇璣是變相給個輕鬆任務讓司徒燭華休息,偏偏要借這個名頭將韻真也綁定行動?
富商姓鄭,叫鄭之龍,今年六十五歲,雲林的老家親戚開了幾間茶園,一年前他停止公開活動,搬回距離老家不遠的山上度假別墅,一如許多低調的有錢人,當地只知道鄭之龍的老爸白手起家,經營鐵工廠賺了筆錢,五十年來鄭家父子陸續買進不少土地,鄭之龍則將上一代累積資本轉向建築業和其他投資,獲利不知凡幾。
值得一提的是,鄭家相信地契是傳家寶,倒也沒特別熱愛炒地皮,運氣不錯有幾塊地遇上都更價格翻了幾十倍,鄭之龍自然趁勢賣出,其他土地有的拿來蓋房子或工廠,有的租給農民種植經濟作物。鄭之龍的跨國集團在全球經營著各樣各樣的基礎產業投資,韻真略為翻檢此人記錄,談不上大善人,但也不到為富不仁的程度,就是丹絲會很喜歡的天生會賺錢也愛賺錢的實業家。
鄭之龍的個人財產當然不及經常上新聞的首富程度,但他前陣子忽然變賣股票和公司狂買土地,湊足市值一千億的土地祕密與抗魔聯盟交易,甚至不怕這是一場騙局,這種瘋狂急切的態度實在讓人驚歎。
六十五歲,的確是一個想再拚搏一場卻後繼無力的階段,又不是沒有錢,十年壽命的昂貴代價鄭之龍花得起!
等韻真與司徒燭華從車站出來時,一輛黑頭車已迫不及待停在那裡。
車子經過韻真以為的度假別墅附近仍未停下,繼續往荒涼產業道路上走,將近一小時後總算來到深山一間匆匆完工的小別墅,幾棵裝在美植袋裡的櫻花樹苗就這樣草率擱在地上。
狡兔三窟嗎?韻真暗自嘀咕。
一個中等身材、圓臉蒜頭鼻的休閒襯衫老人已等在門口,見了抗魔聯盟的使者也不陌生,顯然已打聽過長辮男子與嬌小女子的身分,才能派司機精確地等在車站前提供接送服務。
「想必二位就是明虛先生與沈小姐,歡迎,快進來。寒舍剛完工,招待不周請見諒。」鄭之龍將兩人引入客廳。
客廳看似簡樸,角落擺著一座德國製的骨董老爺鐘,牆上掛著幾幅書法,落款並非名家,但行氣著實不錯,看來是私交贈字,眼前是全套酸枝木清朝家具,鄭之龍住在這裡可能是權宜之舉,但他也不想過於虧待自己。
鄭之龍拿出在地的坪頂茶親自沖泡,不愧是老商人,這種親切自然的招呼態度更能討好修道者,但他知不知道黑家殭屍的真面目又另當別論了。
第二泡茶才剛喝完,司徒燭華進入正題,他拿出璇璣委託的地府公文,將十年壽命託付給鄭之龍,據說手續很簡單,只要他用拇指蓋個血印確保本人領收後,額外壽命立即生效。
鄭之龍雙手顫抖接過文書,眼神溢滿狂喜,仔細端詳過公文內容後,立刻咬破姆指蓋印。
正當韻真覺得整件事根本只是輕鬆跑腿時,鄭之龍卻就著拇指按在指上的動作忽然大聲道:「我鄭之龍在此同意,將十年壽命轉贈給小女鄭青青。」
啥?還有變卦?韻真趕緊打起精神監督。
鄭之龍的指腹一抬起,紙面立刻吸收他的鮮血,潔白如新,而原本寫著鄭之龍的領受人名字也換成了鄭青青三個字。
「明虛先生,接下來是不是只要我讓青青蓋下指印,她就能再活十年?」鄭之龍當然已經明白遊戲規則才會進行這筆交易,但事關重大,他忍不住再度向司徒燭華當面確認。
「只要她心甘情願蓋印,自然能活。」司徒燭華想了想後這樣說。
老人吁了口氣,眼眶發紅,連忙別過臉揩了揩眼角。
「實不相瞞,小女得了癌症,只剩下一個月的生命,知道抗魔聯盟的奉獻獎勵有壽命這一項,還能轉讓獎品,我真是高興得快發瘋了。」
「原來如此。」天下父母心。韻真對這個老人多了幾分同情。雖然不到散盡家財這麼誇張,但讓一個事業心極重的男人放棄一生打造的鴻圖霸業,將剩餘人生都投注在照顧愛女身上,也算是僅次生命的割捨了。
鄭之龍一放下心,話也變多了:「沒想到想奉獻一千億的人不少,還有背景審查,槍支毒品和販賣人口之類的髒錢一概不收,幸好我鄭家從不做違法的事。」
韻真當然不信鄭之龍乾淨到那種程度,但沒犯過重罪這點應該是可靠的,畢竟璇璣身兼臺灣島主,他可以直接向地府調善惡記錄。
「這筆壽命的交易者和領受人都必須遵守抗魔聯盟的規定,此後不可行傷天害理之事,否則你的女兒剩餘壽命即刻無效,畢竟這是特別寬限的福報,地府不能助人行惡,鄭之龍,你能保證嗎?」司徒燭華警告他。
「當然!」老人篤定的說。
違約的代價是立刻死掉,明知故犯就怨不得人了。慎重起見,司徒燭華也重申了奉獻制度的一些限制。璇璣當然沒蠢到讓軍火販子或神棍拿錢來換取壽命繼續害人斂財的事發生。
「那孩子今年多大?」韻真順口關心。
「十五歲,都怪我把她寵壞了。」鄭之龍表情忽然又蒙上陰影。
「這年紀的少女正值叛逆期,父母要好好和孩子溝通,別淨是寵,也別太權威管教,那樣沒用,反而會起不好的效果。」韻真忍不住訓話,她可是很有經驗了。
鄭之龍連連點頭,六十五歲的老人垂首聆聽大學女生的這一幕有些滑稽。
「青青會很高興能再活十年,她會答應蓋章對嗎?」老人看著司徒燭華和韻真滿臉期盼,語調竟有些不確定。
「莫非其中還有些隱情?」韻真問。
鄭之龍遲疑再三,結結巴巴的承認:「青青不願接受治療,說是掉頭髮會變醜。」
雖然鄭之龍能勉強她接受治療,但病人激烈反抗只是有害無益,醫師坦言鄭青青的病情發現得太晚,不如轉入安寧病房對她本人更好,只是鄭之龍不願放棄。
韻真狹眼看著老人。
這紙地府公文可不是痛苦的化療,有哪個得了癌症被醫院宣告藥石罔效的人不要多活十年,何況代價父親都幫她付好了,老人剛剛變相承認一個事實。
這個少女本來就不想活了。
「明虛子,你怎麼看?」
「璇璣說此行不容易,恐怕是壽命易得,心病難除。」
連地祇都無法治癒自己的心病,終究墮落到被鬼蠱吞噬,何況是一個十五歲的凡人少女?金龍真人、羅治斌……韻真也遇過不少瘋狂暴惡的心靈,她現在相信這次的任務的確不容易了。
「璇璣先生竟請身為副指揮的您親自出馬,您可是活神仙呀!家門不幸,出了一個不肖女,拜託明虛先生多多開導她。」鄭之龍為了女兒竟要對他下跪。
司徒燭華表示他受不起這道大禮,用透明無形的飛劍將鄭之龍擋回椅上,直接問道:「鄭青青這孩子性格如何,曾出過哪些事導致她一心求死?」
鄭之龍臉色一換再換,仍是難以啟齒,最後朝廚房大聲叫喚:「妙琴,過來和客人說話。」
四十歲的美婦人端著一盤水果走出來,表情帶著慣有的溫馴,鄭之龍匆匆丟下得去後院餵狗的藉口就暫離了。
韻真知道,這是讓少女的母親來交代鄭青青的故事了。
「阿龍一提到青青的問題就是這樣。」叫妙琴的女人說。
「鄭太太……」
「我不是他太太,雖然青青的確是我生的,他對我們母女也很好。」女人掩嘴笑道。
「妳似乎對女兒的生死不是很關心?」韻真可不是為了交朋友才到這裡,和老人比起來,這個不知該說小老婆還是女朋友的女子明顯冷淡多了。
「那是因為你們不懂實際情況,我也想要活神仙救我脫離苦海呀!那個人老來得女,對青青疼愛到瘋魔了,除了沒亂倫,簡直沒有底線,也不許我這個做媽的讓青青有半點不開心,身為一個女人,我能怎麼辦?」她苦悶地歎了口氣。
「他的老婆生了兩個兒子,都是能幹的留學菁英,阿龍早就打算好,事業讓兒子繼承,也不會讓我和青青拿到公司股份和巨額存款,但他打算送些不那麼值錢的土地給青青,好讓她一輩子衣食無缺,萬一他意外身故,大老婆和兩個兒子也簽好協議書同意幫忙照顧青青。」
「鄭青青呢?」
「那孩子就是來討債的。」唐妙琴認真的語氣完全不像氣話。
「雖然阿龍忙他的事業,實際相處時間不多,但他從來沒打罵過青青,寵歸寵,也沒對她做過不好的事,這一點我還是有注意過,但青青卻是天生就痛恨她爸爸,她那副畜生的樣子連我看了都心寒。」
十五歲不到,鄭青青菸酒賭毒都集齊了,夜不歸營,和黑道來往,還墮了兩次胎。唐妙琴想管教她,卻總是惹來女兒暴打和一聲聲賤女人的辱罵,唐妙琴甚至不敢還手,只因鄭之龍雖然也不待見女兒的失序行為,但唐妙琴只要向青青揮一下藤條,鄭之龍都會暴怒將她趕出住處數天,並帶青青出國玩。
鄭之龍對這個私生女既愛又懼,總是藉由投入工作逃避對女兒的思念,真的受不了就任性地跑到他送給唐妙琴的房子寵寵鄭青青,並勒令唐妙琴確保青青一定得在家,再假裝女兒在外的墮落事跡一律不存在。
你怎麼也想不通,人怎麼可以這麼矛盾,無視現實?親生女兒就像魔鬼一樣無法理解又殘酷,青青報復的對象雖然是鄭之龍,飽受折磨的卻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唐妙琴。
明明是她肚子裡的一塊肉,她卻怎麼也無法愛這個恐怖生物,也不懂鄭之龍怎能愛青青到重逾生命?與其說是第三者,她更像生下女兒後就被綁在屋子裡的僕人,鄭之龍無視她的感受,這一點像極了鄭青青的冷酷,果然是父女。
諷刺的是,她其實沒有破壞鄭之龍的婚姻,他的家庭還是好端端的放在另一邊,只不過一個女人無法滿足他而已,其實再多女人都滿足不了,比起花瓶,這個男人找到更能傾心疼愛的對象。
直到一年前鄭青青昏倒被夜店的人送醫診斷出癌症末期,鄭之龍匆匆趕回臺灣卻束手無策。
他不許女兒再放蕩,帶她到外國找名醫治療,毫不猶豫購買最昂貴的抗癌療程,雇了保鑣將鄭青青關在房間裡,她乾脆自殺,兩次割腕,一次上吊,鄭之龍怕了,這個少女總是有辦法讓他閉嘴,消極屈服,只要把刀片放在脖子旁邊就夠了。
他求助宗教和心理醫師,好不容易想通,既然敵不過死神,至少到愛女離世前父女兩個去環遊世界,度過最後一段快樂時光也好。
鄭青青大概是被關怕了,也不想再被綁在床上防止自殘,同意不做讓她痛苦的治療就陪鄭之龍環遊世界,結果第一站她就從機場開溜,半個月後紐約警察才在一個毒販床上發現她。
鄭之龍派人在老家深山飛快蓋了間小別墅,整理出一條產業道路,決定親自照顧鄭青青,直到她死去為止,她要離家出走得先徒步走幾個小時的山路,沒有錢和手機,一個病重虛弱的小女孩能走多遠?要把人找回來也不難。
沒剩多少日子了,由著她鬧騰吧!只要不是幹那些下流事任男人欺負就好。鄭之龍就是這種心態。
「這間別墅就是我女兒的臨終住處,沒再找保鑣戒備森嚴,讓青青有一定的行動自由,她喜歡在附近走走也是好事,只要吃飯時間出來讓我們知道人還在,其他時候我們也不去管她。」唐妙琴痛苦的說。
鄭青青出乎意料對父母陪她一起與世隔絕的安排沒意見,有時心情好還願意吃藥,可能她終於累了,除了同居在屋簷下卻避不見面,鄭青青也沒再鬧出其他問題。
「既然阿龍要我和客人說話,我也不客氣了。」唐妙琴緊緊捏著手心,努力裝得不在乎。「我可以照顧她到死,不管一個月還是十年,畢竟這是我的報應,若你們相信我的話,青青這個人,死了才是解脫。」
唐妙琴吐完苦水,自己倒了杯冷掉的茶水大口喝下。
韻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一個母親詛咒自己的孩子去死,聽上去多麼令人傷心。韻真不禁想到她那來不及長大就病死的女兒。
司徒燭華握住韻真的手,輕輕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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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1-27 13:4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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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21)

司徒燭華觀察眼前這個滿面愁苦的女人,她保養精緻的美麗臉孔卻遮掩不住從內在透出的厭世死心。
他驀然道:「父母虐待子女,子女要逃;子女虐待父母,父母也要逃。」
唐妙琴訝異地看著這名英偉道士。
「如果鄭青青選擇活下來,而妳與鄭青青繼續相處對彼此只有壞處,另尋出路更佳。去抗魔聯盟報我的名號找工作,我相信一定有妳做得來的事。」司徒燭華這樣說。
「我不能……」她細聲囁嚅。
「現在的妳無法照顧女兒,妳連自己都顧不好了。」韻真盯著唐妙琴,毫不留情指出這一點。
鄭之龍回來了,兩人決定唐妙琴的部分暫且點到為止。老人身上有些泥巴草屑,看來他說要去餵狗後又順手做了點園藝工作釐清思緒。
小別墅一完工,連庭院都還未整理驗收,鄭之龍就迫不及待遣走工人,就是擔心立刻要搬進來的鄭青青和工人弄出醜事來氣他。反正隱居後以後他總要找些事做,鄭之龍煩心時就到戶外工作。
這會讓他有種錯覺,他是一個剛退休在鄉下買了房子的普通男人,和妻子女兒過著平靜的生活。
他摸著貼身收藏的地府文書,暗忖奇蹟出現了,加上有真正的修道者來指點迷津,一切終於要步上正軌,十年是短了些,但他總是能再換些好東西給青青。
鄭之龍對唐妙琴道:「叫青青下樓來見兩位高人。」
唐妙琴依言走上二樓,過了一會兒她匆匆回到客廳。「青青不在房裡!」
「她又出去散步了嗎?我明明吩咐過她今天絕對不許出門,讓妳好好看著她!」鄭之龍大怒,這是關係著女兒能否得到十年壽命的重要日子,雖然最關鍵的地府文書已經到手,但這也意味著交易結束高人願意停留的時間有限。
儘管他拿到一張珍貴支票,但這張支票已經不屬於自己了,倘若那份壽命的所有人選擇不兌現,或兌現了又立刻放棄又有何意義?關鍵的是如何說服青青好好活下去,他和妙琴已經失敗許多次,只能將希望寄託在抗魔聯盟的代表身上。
「今天我確認過女兒房門一直都反鎖著,直到剛剛喚青青遲遲不應,我才拿鑰匙開門,她不知何時從窗戶跑了,繩子是在工具間拿的。」唐秀琴委屈的說。
「那麼她就是刻意選在今天離家出走了。」老人神色陰沉,拿出手機撥號。「我和附近的山青談好報酬,用定薪雇用他們在附近巡邏清除毒蛇野獸,如果我需要他們將女兒帶回來,他們隨時都能出發。」
「不用了,我親自去尋,順便瞭解情況。如果要勸令嬡想通,總得讓她先信任我。」司徒燭華道。
鄭之龍大喜,迭聲道謝,司徒燭華討了鄭青青用過的梳子,抽出幾根黑紅相雜的頭髮用黃符夾住摺成一隻紙鶴,紙鶴立刻飛起在空中拍著翅膀,鄭之龍與唐妙琴看得驚歎連連。
「在屋裡待著,我們很快就回來。」韻真稀鬆平常道。
紙鶴不急不徐飛著,直到離小別墅有段距離,韻真拉住司徒燭華的袖子。
「你有把握勸鄭青青活下去了?」
「沒有。」
「什麼!」
「我一拿到她的頭髮就知道,那小女孩是玩真的,鄭青青的確是陽氣所剩無幾的近死之人。」
「你試都沒試就妄下定論?」
「我和徒兒泰照的岳母生活了一年,好不容易讓她信任我,結果卻救不回她。」司徒燭華提起黑太爺交給他的瘋女,那件悲劇纏繞了司徒燭華大半生,他收留瘋女的遺孤取名為珮芸,珮芸後來與王泰照相戀成親,這兩人對司徒燭華情同兒女,總算有了好結果。
「瘋子不會想死,頂多是活得糊塗,死的都是過不了那道坎的清醒人,無論男女老幼。」
某種意義上,韻真能理解司徒燭華的無能為力,黑家殭屍裡也有死了還要再尋死一次的人。
良久過後,韻真輕聲道:「還是試看看吧,今非昔比。」
「我也是這麼想。」
不是不能用更快的方法找到鄭青青,但他們想透過調查她的路線與遊蕩方式瞭解這個小女孩。
以一個癌末的患者來說,她的體力和忍痛能力很驚人,因為還是孩子嗎?
兩人撥開樹葉,順著痕跡走,觀察到附近有不少小路,有些是當地人闢的步道,有些則是古道的殘留,還有些僅是用腳踩出的模糊土路,這些路徑乍看豐富,其實並沒有通得很遠,只是彼此銜接。
韻真在距離某區咸豐草叢與大姑婆芋不遠處停下,看著司徒燭華像是問他:你先上還是我?
「鄭青青,我們知道妳躲在那裡。」司徒燭華揚聲說。
草叢晃動,一個少女遲疑地走出來,她很瘦,不知是癌症造成或本就如此,比同年齡的少女要高,個頭已經和韻真差不多了。鄭青青的臉色蒼白,嘴唇鮮紅,黑眼圈很深,及肩的捲髮染成黑紅相間,她穿著牛仔褲和黑色套頭毛衣,已經是十二月的冬天,還是在山上,卻像渾然不覺得寒冷似。
她看見留著長辮的高大男子,一襲唐裝像是氣功師父,旁邊站著比他年輕許多的女子,二十歲左右,笑瞇瞇的看起來很好相處,兩個正在找她的陌生人。
接下來的發展完全超乎韻真預料,鄭青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進司徒燭華懷裡。
更讓她傻眼的是司徒燭華的反應,他用一隻手指抵住鄭青青額頭,不讓她近身。
「……你有必要這樣嗎?」
「我不想犯下黑太爺的錯誤,還有妖怪用類似手法偷襲我超過五百次了。」
言下之意已經變成反射動作就是了?韻真扁眼。
就算被拒絕,鄭青青仍舊堅持往前衝,韻真不得不開口:「一個孩子而已,你和她計較什麼?像大德他們傷心難過時,我也會抱抱他們。」
司徒燭華猛然看向韻真,眼睛張得很大。
「洋人風俗實不可取。」他每個字都咬得很用力。
「好啦好啦!以後我會看情況再說,你先安撫一下她。」
韻真都這麼說了,司徒燭華只好鬆手,鄭青青緊抱著道士的腰,將臉埋入他胸前一個勁兒的哭。
對黑家幹部來說,她現在的心情也是有點困惑。韻真在黑家裡可是調教新人的一把好手,新人是什麼?剛死不超過五年還是鎮日被鎖在石棺裡餵肉的狂暴殭屍!有的連話都不會說,就算會說話也沒比瘋子好,一開始溝通方式只有打加曬。
對於鄭青青可能會有的狀況,韻真一點都不奇怪,但她按照這些年和人類生活的常識判斷,以為鄭青青應該是彆扭冷漠、易怒甚至有些反社會,而不是見人就哭。
但她是個生命走到盡頭,對自己和父母都異常殘忍的青少年,這讓許多事情都失去推敲基準,即使過了這麼久,韻真還是不敢認為她已經了解人類的畸形扭曲。
雖然韻真對鄭青青為何會挑司徒燭華抱著哭訴這點,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明白,她選擇靜觀其變。
司徒燭華現在的表情就像有隻小狗在身上撒尿,韻真心想真被璇璣說中了,明虛子還需要再練練。
「冷靜下來。」韻真伸手撫摸少女的背,她立刻抬起臉。
「我知道你們是老爸說過來救我的人,你們可以讓我再活十年。」鄭青青哽咽的說。
「你不想活下去嗎?」
「帶我走,拜託你們!我受夠和一個只會叫我吃飯的蠟人還有一直說愛我卻只想控制我的變態住在一起!那樣我寧可死!」少女激烈的說。
「你相信兩個陌生人?」
「我不相信你們!這有何差別?我只是想要自由。」鄭青青叫道。
「青青,我叫沈韻真,我知道妳和父母關係不好,如果妳願意說出來,我想聽聽妳的想法。」韻真問。
鄭青青狐疑地看着韻真,但也明白她沒有其他本領靠自己脫困,總算願意鬆開司徒燭華,接過韻真遞來的面紙擦擦淚水道:「我不管那個男人叫他的小老婆──我媽和你們說了什麼!那些都是真的!我很賤!愛做壞事不學好!現在還得了癌症,真是夠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這時候韻真就比電線杆化的司徒燭華要主動多了。
「我以前只是希望媽媽能離開鄭之龍,我會賺錢養她,只要這輩子都別再和我爸有牽扯,那個男人有病!結果,現在知道不可能了。」鄭青青就是這樣接觸到墮落玩樂的人脈,儘管她一開始想的是找未成年人能打工的管道,結果鄭之龍不肯放棄她,鄭青青自暴自棄下反而成了揮金如土的女凱子。
「就這樣?」
「就這樣還不夠嗎?」鄭青青像一個還會呼吸的童稚鬼魅看著韻真。
「不,夠了。」
韻真拉著司徒燭華到一旁密議,情緒失控的鄭青青則愣愣地望著樹林。
「既然璇璣特地要我們處理好這個任務,花個兩三天留下來協調應該沒問題吧?明虛子。」
「可以。」司徒燭華同意。
「這件事的解決關鍵,說不定在唐妙琴。」韻真如此分析。唐妙琴對女兒的嫌惡,鄭青青提起母親時的失望與憤怒,這條幾近斷裂的母女臍帶能否拉回少女的生命,韻真把握不大。
諷刺的是,年幼無知的鄭青青卻只能像母親一樣,依靠男人的力量暫時逃脫父親手掌心,向願意接納她的男人索取在母親那邊無法得到的溫暖與親暱。
兩人並未發現背對他們的鄭青青嘴角微微上揚,表情只剩下一片空白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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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1-30 03:2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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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22)

本來就不是為了蓋來長住的小別墅只有三個房間與閣樓,鄭青青一間,鄭之龍與唐妙琴共眠時睡在樓下的主人房,他自己想獨處時則使用另一間,單人房與鄭青青的臥室相對,在他的想像中,二樓是專屬父女的世界。
聽說司徒燭華與沈韻真有意停留,鄭之龍立刻將二樓的房間打掃乾淨充作客房,這些房間都很寬敞,就算再隔一個小客廳也沒問題,鄭之龍為了一個人也能睡得舒服,一樣設置了雙人床。
韻真原本留下的意思是指在山下找間民宿過夜,沒想到司徒燭華馬上就答應了,只不過用他倆都辟穀的理由謝絕用餐,在鄭之龍的崇拜眼神中,司徒燭華拉著韻真的手上樓。
好吧!以任務和鄭青青的權益為上,住下來的確更保險,韻真不再矯情,反正他們又不會睡覺,大概會輪流監視鄭青青的動向,就當成是在有四面牆的涼亭休息。
經過一番心理建設後,韻真對和司徒燭華同房過夜的事淡定了,回頭卻看見他脫了鞋子躺在床上。
看著我的眼睛跟我說你不是為了只有一間客房才住下來!韻真忍住咆哮的衝動。雖然理智上知道根本不可能發生什麼,但他想表達的意思卻非常明顯:我有權也喜歡跟妳一起睡。
韻真就是無法敞開心胸和司徒燭華一樣無恥,這個境界離她太遙遠。
他的態度愈是健康正面,她的感覺愈是彆扭古怪,談戀愛真是莫名其妙到極點了,一點都不合邏輯!韻真磨牙。
光是被他牽住手,就覺得渾身發燙,緊繃,不舒服,難受,還得時時提防他下一步想做什麼。
回神,沈韻真,現在該專心的是任務。
不要以為只是一條可有可無的人命,能和魔障抵禦的堅強人性就是這麼建立起來,任何試煉都不能跳過,這是韻真走向與真魔戰鬥一途默默決定的原則,她也希望抗魔聯盟所有人能試著做到。
殺掉道士很容易,但不殺、限食惡人還要全身而退的挑戰則讓黑家殭屍的實力遠遠甩開一般道門,可見磨練的難度可以自行決定。
「鄭青青這個孩子反應極快,心思靈活。你有要補充的嗎?」韻真問表情變得慵懶的司徒燭華。
他們當然不會被一個擁抱收買,但要說不親人的叛逆少女主動示好碰觸無效,也不是這麼回事,因此韻真認為鄭青青反應能力不可小覷,她可能是從過往經驗中學到肢體碰觸的妙用,好比一頭野生動物主動的輕觸馴服總是讓人喜悅居多。
「她有事隱瞞。」
「果然是這樣,你認為是什麼?」韻真走到床邊俯瞰他。
「她自己也知道這種熱烈示好不自然,堅持這麼做的原因,倒像是在轉移我們的注意力。查出她瞞著的事不難,問題正如妳所說,解決的關鍵不在鄭青青一人身上,我們也可以提供鄭青青喜歡的自由條件賄絡她答應延長壽命,但就抗魔聯盟和鄭青青本人來說不見得是好事,也可能為鄭之龍與唐妙琴往後人生造成惡劣影響,當慎之又慎。」司徒燭華說。
「好吧!你有什麼想法?」
「我認為唐妙琴說對了。」
「鄭青青應該去死?」韻真挑眉。
司徒燭華拍拍旁邊的枕頭,對這個動作有陰影的韻真直接拖來椅子坐下,他遺憾地看著她,將枕頭摟進懷裡貼著臉頰。
雖然是冬天,雖然這個道士的確是很火熱,但韻真賭上面子一定要公事公辦。
長辮道士不氣餒,拿出千里鏡說:「鄭之龍對女兒的溺愛,鄭青青的幼年厭世,看起來的確有前世宿仇的可能性,地府為了讓一些惡鬼解套,有時候會判轉生為仇人子女,壽限往往不高,讓其合法討債。」
「我不太喜歡這種作法,嬰兒孩子不能重新開始,得到幸福,這太過分了。這種人生到底是報仇還是折磨自己?」韻真難過的說。
若想報仇讓仇人痛苦,就得自虐傷人,假使此子努力生活當一個好人,復仇不就反而成了孝子福報?真是弔詭。
「確實有違天和,卻是人之常情,畢竟關著惡鬼一樣是造業,地府只好給個大方向,投胎以後,還是有機會重新再來,但也有可能變得更糟。奇怪的是,這邊地府無法完全控制,只能說冥冥中自有定數。地府會這麼判也是受到冤親債主的願力影響。」
業力難以預測,假使當初黑太爺沒吃了沐霖,沐霖多次投胎轉世忘卻前塵,而非成為惡鬼抓住一份執念墮落為魙,被新魔吞噬,或許就不會有現在的似人真魔,抑或新魔還是會出現,卻是被仙陣攔在人間之外,災難不會在這一代爆發。
成住壞空,又怎由得眾生設想?一切既有諸因,便生後果。
「你要請璇璣向地府查證這對父女前生是否有冤仇?」韻真問。
「他會派妳我出馬,想必已經查過前世淵源了,我是要他直接說個明白。」司徒燭華發動法寶千里鏡。
千里鏡雖是溝通用的法寶,卻必須雙方持有者同時輸入靈力才能顯像,單方面通知時,另一方的玉鏡則會散發寒氣,司徒燭華有時為了避免璇璣的騷擾還會將千里鏡塞進抽屜裡,如今兩人身為抗魔聯盟正副指揮,這法寶卻是不得不貼身攜帶了。
過了大概半小時後,千里鏡才搖搖晃晃地映出沐琪的臉,她手忙腳亂地操作法寶,貌似不得要領。
「璇璣呢?」
『他睡死了,不,是醉死了。』沐琪抓住亂飛的千里鏡,轉向趴在沙發上的醉屍。
「他怎麼喝醉了?」韻真奇問。
『他說就算累到睡著還是會被人弄醒,然後就把自己灌醉了。我澆他冷水也沒用。這個廢材怎麼會是抗魔聯盟的總指揮?』被真魔騙去暗殺黑太爺的沐琪抱著恨鐵不成鋼的心情生氣的說。
「我傳妳一道符,可以對付醉鬼……」司徒燭華正這麼說,韻真拍掉他的手忙道:「既然如此,妳還是讓他好好休息,等他醒了我們再手機聯絡。」
「為什麼阻止我?」
「璇璣先生現在是凡人之身,恐怕是累壞了,他讓你放假時自己可沒放呢!」韻真雖然不喜歡璇璣算計她,還是說了句公道話。
「好吧!」司徒燭華放開枕頭走向浴室。
「你要做什麼?」韻真敏感地問。
「洗澡,思考。」
「我去觀察一下鄭青青。」
韻真決定公務旅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悄然無聲摸向鄭青青的臥室窗邊。
這個女孩安靜地在一本空白畫簿上塗鴉,從韻真的角度看不見她正在畫什麼,只見鄭青青眼神專注,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毫無被死神捉住腳踝的慌亂迷惘,不如說明確的死期反而讓她更加忠於自我,無所畏懼。
她巨細靡遺地看了少女一個小時,鄭之龍在她房內放了許多娛樂產品,鄭青青卻不屑一顧,韻真感覺她還會在那張畫上花費一兩個小時,不知是有所寄託,還是逃避現實?
想起鄭青青白天的控訴,韻真腦筋一轉,轉向鄭之龍。
她擅長對付惡人與湮滅黑家同伴的活動跡證,惡人通常喜歡說謊,韻真為了在私刑前增加犯罪調查的可信度,確認目標的確該死,從黑家監院那學會由道術和妖魅改良的催眠術,自白吻合調查,獵物就上了黑名單,這種足以對付修道者和大妖的催眠術讓一般惡徒腦袋簡直變成任人翻閱的電話簿。
湮滅蹤跡意味著韻真必須想到任何一處邏輯漏洞、可能的風險,將意外機率降至最低,達到所謂的「平凡無奇」,這讓韻真也很擅長從乍看尋常的環境中發現古怪。
黑家幹部曾在一天之內發現並破壞司徒燭華殫精竭慮設下的七十處陷阱,這可不是平白得來的能力,而是她與人群小心翼翼生活多年,不得不注意細節的偵查本能。
韻真拿到想要的資訊後,鄭之龍和唐妙琴只會以為剛剛累得打了一場盹。
鄭之龍果然有在女兒房中裝設監視器,理由是害怕鄭青青想不開自殺,韻真往這家的男主人電腦灌了個病毒程式,將監視畫面連到自己的手機,這樣她就能隨時隨地監控鄭青青的房間。
當然她也可以利用妖術直接連接房裡的鏡子,但身為幹部總要熟悉所有新潮技術,再說節省法力也是一種訓練。
就這樣忙了大半夜,韻真自覺做得不錯,決定回去休息,司徒燭華則在床上打坐。
「鄭青青應該知道監視鏡頭的存在,才會經常在外面長時間散步。」韻真報告發現。
「妳催眠時還找到哪些有用情報?」
「從活人口中通常問不出前世記憶,頂多問出對輪迴轉世的幻想,所以催眠回溯前世挺不靠譜的。宿命通是一種很困難的神通,很多修道者或大妖就算知道一些前世來生的祕密,也都是片段或和機緣相牽才得以察覺,換句話說,無法操控自如,想查誰的前世就查誰,聽說地府能查的輪迴數有限,上下十世之外就很難控管了。」韻真解釋她的能力有限。
「但孽障因果橫跨數劫才發作都有可能。」司徒燭華接著說。
一劫等於四十三億兩千萬年。
「地府就不能再給力點嗎?」韻真不禁抱怨。
就連黑太爺和師尊追蹤目標也都是透過觀察生活記錄,加上相關鬼怪陰神的證詞,推敲魂魄可能去向,尚且有許多誤差,投胎轉世可說是眾生的大關卡,地府則是人間輪迴的把關者之一。
「你那邊有無斬獲?」韻真隱隱約約覺得投胎制度會是抗魔戰爭中的關鍵,但是好是壞她卻無從得知。
司徒燭華緩緩伸了個懶腰。
「我讓璇璣睡了一個半小時。」言下之意他之後就讓沐琪叫醒天人轉世的道士兼臺灣島主直接問答案了。
「情況有分輕重緩急,他那邊現在是緩,我比較急。」司徒燭華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你思考的結果還真實際。」韻真無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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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3 00: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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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23)

十二月的一場鋒面銜接寒流讓北部連續十天不見天日,又冷又溼,合歡山甚至飄起雪。
大批民眾租雪鍊開車排隊上山賞雪玩雪,彷彿想藉著例行的一窩蜂玩樂洗刷半年來臺灣出現的各種亂象與揮之不去的傳染病禁區疑雲。
照理說鬼魂應該很喜歡這種陰暗天氣,但這只是人類的迷信,其實任何劇烈天氣,甚至三級地震,都會讓靈識不足的鬼魂很難受,就像三不五時的根管治療一樣。
與其說孤魂野鬼喜歡黑暗,不如說這類族群偏好數十年如一日,穩定沉寂的角落。
淑清就是一個典型的地縛靈,一來是執念影響,二來是習性吻合,中理大學一度成了她死後的巢穴,不典型的是她現在正被災神綁架中,非自願目睹許多二十一世紀怪現狀。
比如一個穿著黑斗篷的蒼白外國女子正在跪拜窮蟬,朗誦一些「我摯愛的魔王」之類的噁心發言。
窮蟬化為一片黑霧隱藏身形,順便將淑清踢出來以毒攻毒。
「為什麼是我?」淑清不爽。
「我賞妳吃,賞妳住。爺被一隻母狗攔道,妳去清理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窮蟬在黑霧裡說。
「聽你放狗屁!」淑清早就知道這個妖怪腦袋有病,但斗篷女卻勾起她的興趣,原因無他,這個女人太──奇幻了。「她是怎麼回事?穿得像魔女一樣。」
「她就是魔女,順帶一提,那斗篷下可是光溜溜的。」
「無恥,你怎麼知道?」淑清立刻用看著狗屎的眼光鄙視窮蟬。
「有抗魔聯盟,就有惡魔崇拜者,也差不多是百家齊放的時候了,本尊什麼怪異沒見過?但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隨便給人亂取一通,真要被掛名豈不讓雜碎佔了便宜?」顓頊帝子帶著看好戲的口吻說。
淑清本來不想讓窮蟬如意,但他若不想動,卻得連累她陪他乾耗著,因此淑清打算現出厲鬼模樣嚇跑對方了事,她才不要被牽涉進這種猥瑣的情境裡。
豈料才剛靠近那個魔女,她就聞到一道混著腐敗油膏味的怪異香氣,隨即動彈不得。
「偉大的主人,深淵的父親,是否我打敗這個服侍你的幽靈僕從,就能取代她的地位?」西洋魔女聽不懂中文,直覺這個小奴僕在懇求主人讓她出戰。
窮蟬沒有回應。
魔女於是拿出一顆骷顱頭,準備將淑清封印在頭骨裡,淑清沒想到對方是真懂魔法,一股混濁的吸力已攫住她。
正當淑清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偏偏不想求窮蟬時,黑霧散開,走出一個髮如蓬簑,比西洋魔女還要慘白的骯髒疫鬼,他渾身披著小黑棺,既沒有角也沒有翅膀,看起來和落後國家的市場乞丐沒兩樣。
「主人,你又派出一個新的奴僕來考驗我嗎?」
疫鬼張開手指,骷顱頭飛出魔女手心,滾到地上自動長出腐肉,拼湊成血肉模糊蛆蟲爬行的一張老婦臉孔,魔女嚇得停止誦咒。
「我要把妳的靈魂挪到妳生母的骷髏上,再讓她使用妳的身體,妳還要服從我嗎?」疫鬼用英語說。
褐髮女郎呆若木雞,情況和她期待的完全不一樣。
「您不是需要我的幫助,特地召喚我來,賜予我考驗嗎?」
「沒這回事。」
魔女汗流浹背,她原本以為最黑暗強大的存在就是她要追隨的對象了,豈料一開始就弄錯目標。
「我在人間徘徊時倒是吃過幾隻不長眼前來挑釁的病魔。」窮蟬陰沉地笑了。「妳有一分鐘的時間解釋打擾我的原因。」
「一個叫小生的男人找上我,這個存在並非人類,我的魔法對他不起作用,他說我追尋已久的黑暗主人正需要協助,我順著他指引的方向一路尋找……」魔女渾身顫抖,期期艾艾說明攔道出現的原由。
窮蟬撈回驚魂未定的淑清對褐髮女郎撇嘴道:「憑妳還不需要讓我動手,滾去找妳的主人,選個匹配的貨色,這座島上九流魔物滿地都是。」
這個魔女也是歷來傳說的受害者,自學巫術後卻找不到真正的惡魔溝通交流,聽朋友提起巨大的惡魔在東方一座小島覺醒(這個惡魔當然就是撒旦!),立刻興沖沖來投奔,卻發現這座島上的強大巫師多得讓人害怕,五花八門的異教崇拜與狂熱信徒立刻淹沒她的存在。
想建立祭壇獻祭人牲,召喚回應她的黑暗力量,卻發現有不少人已經這麼做了,還是粗暴愚蠢的平民,沒有儀式,就是宰人,將屍塊放進無人廢墟後居然有效,這些黑暗勢力已經有自己的運作模式,貿然介入說不定還會被殺。
她將神祕男人的指引視為黑暗勢力有意招募自己,一路找尋或許被其他巫師困住的魔王,期許能獲得真正魔鬼的青睞。
魔女灰溜溜地逃走了。窮蟬拎著淑清後領,將小厲鬼舉到眼前,故意驚訝道:「妳真是有夠弱的。」
淑清被氣哭了。
「沒人性,混蛋!你不要臉!活該沈韻真選道士不選你!吃屎吧!」
顓頊帝子照舊不痛不癢。
「也好,起碼韻真懂了女人的風情,日後跟了我比較有意思。我這可是放養著,說過我要讓韻真自由發展,只要她的魂魄最後在我手裡就夠了。」
他故意以醜陋面貌貼近淑清,她則不甘示弱七孔流血回敬。
窮蟬用彷彿要啄吻她的距離饒有興味說:「小麻雀,認識妳以後,我已明白女人情商低落是件多麼悲劇的事情。」
被激起獸性的淑清朝他臉頰咬下去,卻像咬了口又苦又麻的毒氣。
「嘖嘖嘖,就憑這點能耐,沒有我,妳該怎麼辦才好?」
淑清第一萬零一次後悔當時沒馬上答應道士的超度,早死早超生根本是孤魂野鬼的名言警句。
※※※
司徒燭華與韻真來到雲林的三天前,新竹縣關西鎮附近山區發生了一場不為人所知的靈異戰鬥,主角是新任的西城隍,老劉可沒那麼容易放過鬼蠱的餘孽,或者該說是始作俑者。
在鬼蠱一役中出現過的魔種小生與西城隍杜淇風皆非鬼蠱製造者,抗魔聯盟一直擔心真正的敵人會在他們鬆懈時反撲,卻遲遲沒等到另一個魔種出現,璇璣不敢浪費這段休生養息的機會,立刻大刀闊斧整合聯盟制度招募人才。
各地城隍為了不讓活人與魂魄落到難以投胎的地步,更是竭力運作地府資源與有限人力,以保護人魂為第一要務,城隍爺基本上還是坐鎮府衙裡指揮文武。
新上任的竹塹城隍卻不這麼想,他認為城隍按照職務性格應該是能打的武神,天界發下神器就是讓他鎮場子用,雖然中城隍有了杜淇風的教訓後希望老劉走低調穩重路線,但修行多年死前總算燦爛了一回,老劉反而比前任西城隍要變本加厲鬧革命了。
老劉本名劉紫衣,出生時是一軍閥幼子,在那個機會無數的戰亂時代,自家老子對他有著深深的期望,請瞎眼算命師取了據說能官運亨通的名字,可惜老劉少年時代就逃家跟著雲遊方士學道去了,再也沒回頭。
他嫌紫衣這名字娘娘腔,總是要人叫他老劉了事,繞了一圈老劉還是當了官,兒時耳濡目染的匪氣也沒褪淨,讓人感歎宿命的奇妙。
接著老劉就開始用「路過」或「保護部下」的名義率著五營陰兵親自巡邏領地,遇到好妖怪不吝讚美幾句,邀約聚餐,教妖怪受寵若驚;遇上那不學好的非人,下至地痞流氓,上到殺人魔等級一律開扁,馬上得了個渾號叫「醉鍾馗」。
一時間,老劉轄下的陰間教非人又愛又恨,這種灰色風格卻大大對了妖怪的胃口,公開私下各種貿易興盛。
雖然城隍爺不能吃鬼,公文還是要批完,案子比排隊的計程車還長,緊急自衛藉口也有失效的時候,老劉的努力付出終於得到回報。
生於屏東屍池的鬼蠱是混入獸鬼的失敗產物,老劉和其他修道者一直沒排除鬼蠱繼續產生的可能,某種製造模式建立後不可能只做出一個半成品,抗魔聯盟忙碌的一大主因就是為了調查清除協助製造鬼蠱的人與非人,同樣執正道大纛的太陰教亦有付出努力阻止殺人藏屍現象延續,新鬼蠱暫時大概不會出現了。
但那個未曾浮上檯面的魔種才是老劉真正目標,他大力掃蕩轄區,同時也佈下天羅地網。
頭頂紮著灰白小髻的紅袍人食指吊兒郎噹轉著冠帽,他抬起掛在手背上的葫蘆灌了口酒,魂魄胸口被屍犬撕裂的傷口纏繞著烏黑業力,像是有無數水蛭附著,又癢又痛,成為地祇仍然無解。
老劉遭鬼蠱重創時曾聞到淡之又淡的金屬燒焦味,他在死後恍然大悟這就是魔種的氣味,眼前這具在月下漫步的金色巨屍則散發著相同的焦臭。
他讓城隍印化為長刀,勾起一個放蕩不羈的笑容。
人類修道者說不定還得苦戰一番,但地祇對魔種,勝負基本上沒有懸念。
一陣激戰後,老劉心情不太美麗。
「嘖,竟然跑了。」
滿地變色屍塊顯然只是魔種拼湊的外殼,老劉未料到對方居然沒有實體,只見一片透明朦朧迅速竄入地下。沐霖心地惡毒,製造出的魔種更是詭怪多變,相關情報太少,幸好城隍神力也算給了魔種重創。
遺憾的竹塹城隍只得通知璇璣警戒協尋,逮住那隻金屍魔種,鬼蠱的事才算真正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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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4 02:5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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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24)

同樣是三天前,鄭青青按照習慣穿著羽絨夾克,揹著裝著食物的小背包,一個人在附近林道散步。
她在林道旁的陡坡下意外發現一個倒地不起的男人,鄭青青小心滑下陡坡,發現男人身上有許多摔倒擦傷,左手骨折,傷處腫成兩倍大,身邊沒有行李,穿著破破爛爛的毛衣長褲,看起來不像登山客。
鄭青青翻過他的臉,看見男人睜著眼,嚇了一跳,原來對方並未昏倒,卻對她視若無睹,明明應該痛死了,卻沒有任何反應,看來是個腦袋有毛病的。
再晚點發現對方,這個瘋子就要在中海拔山上遇難死翹翹了。鄭青青到底無法見死不救,而且她對瘋子乞丐之流反而感到親切,因為他們不會自以為是來管她,鄭青青有次愉快的聊天就是和某個獨居阿姨討論外星人。
「喂,你還能走嗎?我可抱不動你。」她試著拉他,感受到男人掙扎起身,順勢幫他出了把勁,男人搖搖晃晃爬起來,似乎搞不清楚狀況。鄭青青像趕著一頭老牛,推擠著他沿著陡坡移動,她知道前面有處位置可以爬上來。
「小心別掉到下面,真的摔死你。」
將男人推回路面同時,鄭青青聞到他身上傳來一股強烈屎尿惡臭還有少許的金屬焦味,心下嫌惡。
待兩人回到林道上,鄭青青撿了支長度適中的樹枝,按照連續劇裡演的那樣,放在那人骨折的手臂旁,但她可撕不動自己的衣服,想了想,一層層脫了上衣,直到拿到胸罩,她又將衣服穿回去,拆下肩帶固定住樹枝兩端,勉強為傷臂提供支撐。
過程中,那個男人動也不動,只是一直盯著她。
鄭青青毫不在乎他的視線,隨口說:「你待在這別動,我去找人來救你。我沒手機,你要是能用手機求救的話大概就不會趴在那裡了。」
她停了停又說:「我可不是樂善好施,只是想有件事做而已,住在這裡他媽的悶壞我了。」
「不要找人。」滿臉泥巴的男人驀然說,冰冷的語氣聽上去異樣清醒。
「你到底是瘋了還是沒瘋?」鄭青青皺眉。「來自殺的啊?算了,不關我的事。」
鄭青青正要走開,想了想又停下來:「不對,死在這裡太容易被發現屍體,那對狗男女就不會讓我出門了。我還是找人把你送下山,你去別的地方尋死才不會妨礙我。」
「我不想死,只是照顧這個身體太麻煩。」男人瞪著這個傷痕累累的身體,彷彿看著一具假人模特兒。
「行,我懂你的意思。」碰巧鄭青青真的有同感。
「聽著,如果你不給我找麻煩,我可以幫你挪個位置,之後你要是死掉我也不管,好處是我不怕警察。」她一口氣說完這段話喘氣,表情興奮,蒼白的雙頰泛起紅暈。
對鄭青青來說,一切都是死前的心情調劑,這時候發生什麼異常狀況都很有趣。
男人點點頭。
少女於是攙著他踏上路跡模糊的一段小徑,兩人都走得很吃力。穿過被草遮住的路徑,來到一處山泉邊。
鄭青青往斜上方一指,那兒有一小片平坦林地,她在樹林裡清理出一塊避風營地,用防水布搭了個簡易帳棚。
她說:「你在這兒洗乾淨吧!不然我可不讓你進帳棚休息。」
清冽閃亮的山泉美則美矣,更是冰寒刺骨,男人動也不動,鄭青青脫他褲子時卻沒有拒絕,能夠這樣對待一個毫不反抗的大人,真是愉悅的一天。
鄭青青將沾滿穢物的長褲連同內褲扔到旁邊,掃了一眼垂在陰毛裡的軟肉條,男人就像嬰兒一樣毫不羞恥,或者說覺得鄭青青的服務理所當然。骨折的手臂不能亂動,鄭青青雖然沒受過專業訓練,但她下意識選擇合理的做法,拿出摺疊刀拆開袖子,再剝掉男人的毛衣和內衣,扔到另一邊。
接著她拿出塑膠袋裝山泉水沖洗男人,鄭青青去營地前本來就要在這裡取水,現在只是多此一舉,冰水沖過傷口與顫抖的身軀,男人反應漠然。
鄭青青沒幫他洗太久,以免他就這樣面無表情凍死,這時鄭青青單純只有一個想法,如果他要死在自己的帳篷裡,起碼得是具乾淨的屍體。草草擦乾他的身體後,鄭青青拿出白色方便雨衣套在男人身上,多少為他保暖,牽著受傷男子回到營地。
一條綁在兩棵樹之間的繩子蓋上防水布後形成三角形空間,鄭青青陸續又用垃圾袋和絕緣膠帶補起縫隙,經過一段時間的經營堆積,小窩裡已經有些能讓她安然度過白天的工具和補給品。
鄭青青當然不是一整天都在閒晃,她的體力沒有好到那種程度,但有個建設祕密基地的目標讓她保持清醒,在帳篷裡躲著度過安靜的一天是鄭青青僅剩的快樂。
不知父母是否知道她在做的事?鄭青青假設他們不知道,有個原住民在她開始散步後發現這個窩,見鄭青青帳篷和小營火都做得很有概念,不會引發災難,鄭青青要他別告訴別人,那原住民不置可否走了。
鄭之龍大概不太受原住民歡迎,他將山青當獵犬用,鄭青青既然沒有失蹤,傍晚還會按時回家,於是沒人想對鄭之龍報告,這個出名叛逆的癌末小女孩想待在同一個地方當然比四處亂晃摔死要好。
那山青或他的朋友會來營地看看,鄭青青平均三四天才可能當面遇到他們一次,每天總是能看見一些順手撿來給她當燃料的乾木頭。有時她會用現金買他們身上有的食物。
「自己獵的山豬肉?」
「平地市場買的飼料豬。」
「有沒有泡麵和罐頭?下次帶來,我都用五倍價格跟你們買,多的錢算走路費和請你們抽菸。」
鄭青青很擅長和大人談判,加上一個可愛的笑容,表示她不想被同情也不想被管。
她從鄭之龍皮夾裡偷錢,老商人以為女兒想存翹家資金,既然做好防她偷溜的萬全準備,也就由著她以為還有希望,如果青青覺得這樣做開心些,鄭之龍甚至還會故意多放些鈔票讓她偷,反正他已經警告過某些嚴重後果,那些山青不會幫她離開。
殊不知鄭青青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也不想要逃,她是真的把鄭之龍的錢花掉了。
沒幾分鐘就到了營地,鄭青青又替他脫掉方便雨衣,拿出一件毯子裹著男人,讓他躺在帳篷裡,她則生火煮起玉米濃湯。
「男朋友帶我玩過野外求生,我很厲害吧?」她對男人說,男人只朝她掀掀眼皮。
他看了她的上半身,她看加摸了他的下半身,彼此沒有半點情慾和不自在,鄭青青對這種公平的結果很滿意,就目前來說,她很喜歡這個男人安靜的不正常風格。
趁著煮湯時,鄭青青打開從他身上找到的皮夾,齊宗儀,三十五歲,員工證上面註明他是某個小公司的電腦工程師,應該不是天生的白痴,看來真的瘋了。
面色發青、嘴唇乾裂、顫抖盜汗,種種跡象顯示男人理應極度痛苦,但那些身體瀕危抗議的生理反應卻像與他無關,那雙眼睛甚至對自己的殘破身體透出不屑。鄭青青將熱湯直接餵到他嘴邊,幸好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喝了。
「看樣子你還是想活下來,齊宗儀。」鄭青青叫了他的名字。
他像沒聽見自己的名字,半晌視線才移到她身上。
「你是感覺不到痛還是想擺爛?」她揉揉鼻子,金屬焦味好像變濃了,或者這個人有某種痼疾,體味才怪怪的。
「痛……?」
鄭青青將那聲回答當成呻吟,摸出一個小藥瓶和注射器。
她冷不防將冒著透明液體的針尖抵到男人眼前,他並未反射性後縮閃避,鄭青青失望的撇撇嘴,抓起齊宗儀完好的那隻手,拍打手肘內側,熟練將藥物注入血管。
「嗎啡。你舒服點了沒?」
他微不可見的點頭。
「我還有抗生素呢!等等再給你吃。」反正她不是醫師,鄭青青才不管兩種藥能不能混在一起,她只是想這麼做。
鄭之龍怕她散步時跌倒割傷,還幫她準備了各種急救藥物,連防蜂螫休克的EPI筆(腎上腺素注射)都有,鄭青青拒絕父母碰觸,也不讓他們聘家庭醫師,鄭之龍只好提供女兒自救的材料,至少鄭青青為了自己什麼都敢做,遇到危險時絕不會暈倒哭泣。
少女圍繞著黑暈的大眼睛轉向古怪的齊宗儀,那張長臉清理乾淨後仍有許多小刮傷,談不上俊帥,但也不醜陋,就像路上隨處可見注重儀表的成年男子。
唔,現在當然沒有儀表可言,這是鄭青青從衣著款式質料推測而來的情報,名牌貨呢!這個男人卻像穿著這身適合待在公司舒適空調裡的服裝徒手穿過許多山頭,渾身狼狽外加精神失常。
「醫生說我活不到一個月。可是老爸找到超自然的辦法可以讓我再活十年,你相信嗎?」鄭青青並起膝蓋認真地問他。
齊宗儀興致缺缺的反應在鄭青青看起來並不奇怪,瘋子總是更投入自己的世界。
「老實說,癌症也沒有真的很可怕。頂多就是有時候身體很痛又沒力氣,不想吃東西,又不是不能忍耐,不過我每天走到祕密基地自己煮午餐,好像就有點胃口了。那女人準備的食物看了就想吐。」鄭青青從小背包裡拿出兩個用料豐盛的三明治扔到毯子上,「你要是吃得下就吃吧!」
他同樣又將三明治看了又看,才用牙齒和單手撕開包裝,有如啃一塊泥巴般小口咀嚼。他對唐妙琴手藝並不捧場的舉動讓鄭青青冒出笑容。
趁他進食時,鄭青青掀開毯子替傷口擦藥,小一點的傷口就貼上OK繃,至於腫得像麵龜大的骨折手臂只能無視了。
等他吃完兩個三明治,鄭青青拿出抗生素藥片塞到他嘴裡,她見他一路溫馴太過大意,一陣銳痛從指尖傳來,想抽手已經晚了。齊宗儀狠狠咬住手指,鄭青青不得不甩他兩巴掌,對方才鬆口,。
她懂了,這傢伙在報復她朝他淋冰水的事。
「小氣的男人。」少女將鮮血直冒的指尖朝他臉頰一抹。
齊宗儀沒出現更多攻擊動作,鄭青青並未動怒,她既然敢救他,總要負擔一些風險,目前為止她也當場就討回來了。
她像隻野貓舔舔傷口,用一塊小OK繃包紮好,打開暖暖包塞進男人的毛毯皺褶裡,然後靠著他坐下,帳篷前的篝火火焰漸漸變小,他似乎有點變暖了,不像死人那麼冷。
少女舉起裝著被稱為毒品也是鎮痛劑的小玻璃瓶,做了個將嗎啡丟進火堆裡的假動作。
「老爸把這玩意放在他的書桌抽屜裡,還沒上鎖,故意讓我偷走。」她冷笑。「如果能多活十年,我好像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了,鄭青青會變得很乖很乖……」
她哼著歌也為自己注射嗎啡。
男人盯著她,陰暗的帳篷裡,他的瞳孔不知何時轉為深深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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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5 06: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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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25)

第二天,鄭青青回到帳篷,並沒抱著多大期待,或許齊宗儀恢復體力自行離開,或許他還在那裡卻已經不會呼吸,身子徹底僵硬,或許原住民山青發現他,將他帶下山送醫並報警。
結果男人還留在帳篷裡,活著,鄭青青驚訝地發現他的狀況和昨天一樣,傷口雖然沒好,但也沒有惡化,看來抗生素成功發揮效果。
營地上沒發現乾木頭或其他異動,今天原住民沒來過,當然也沒發現她窩藏了一個神志不正常的男人。
鄭青青用剩下的木炭和殘木生火煮水,這一連串動作讓她氣喘吁吁,關節嘎嘎作響,骨頭好像泡過醋似發酸變軟,她咬咬下唇,確保自己掛著滿不在乎的表情。
這只是一個儀式,只要有一堆小火,她就不孤單。現在還多了個男人。
她又餵他吃了一次抗生素,這次他沒再咬她。
大多數時候齊宗儀都保持沉默,鄭青青如果點名問他,男人也會有簡短的回答。
她用熱水替他擦身並重新上藥,有點好奇他怎麼只靠著毯子和暖暖包熬過溼冷的寒夜,人類生命力很強韌,或許他就是特別不容易死的體質吧!
「你有沒有女朋友?」十五歲的少女審問重點顯然和警察不一樣。
男人虛無的視線凝固了十幾秒,像是在確認「女朋友」這個字眼的意思。
「沒有。」
「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不要。」
鄭青青覺得被羞辱了,將開到一半的餅乾包裝朝他身上一摔:「我逗逗你而已,還當真了!」
她離開帳篷去撿拾柴火,回來以後覺得自己和一個瘋子生氣很好笑,於是確定火堆能燒很久後又坐到齊宗儀身邊。
「我這幾個月來一直重複做一個夢,夢到我變成男人,還是又老又醜的男人。」鄭青青將臉靠在他沒受傷的手臂上,嗅到他從毛孔中散發的金屬焦味,但她不在乎。
對鄭青青這個年紀的少女來說,四十來歲又滿臉滄桑的男人已經很老了,夢到自己一瞬間年紀與性別都變了樣,毫無疑問是噩夢。
「在夢裡,我和一個叫鄭堅的男人有仇。題外話,聽說我爺爺就叫鄭堅,老爸還帶我去掃過他的墓,說不定我就是為了復仇才投胎到鄭家。」
每夢過一次,那段不知是否真實存在的虛幻過去就變得更清晰。
夢境年代裡的街景和人物穿著都顯得老舊灰暗,不知怎地人聲鼎沸,有種洶湧奔流的感覺。
他和鄭堅是老對頭,從幾次商業合作上的談不來,漸漸變成意氣之爭,但鄭堅的官商人脈和生意規模卻漸漸甩下他,他相信鄭堅在政府裡搭上了一條暗線。
頻繁針對他的商業攻擊,好幾次在爭取客戶合同上吃了暗虧,他一路走下坡,鄭堅卻是屢戰屢勝,最後人家已經不將他當成對手了。
經商失敗的他不得不變賣財產還債,僅僅保留一塊好地,打算建屋種田安置妻子老母,他累了,也不想和鄭堅鬥下去,只想平平安安過日子。結果那塊地卻突然被軍方徵收,他四處陳情,皆落得吃閉門羹的淒涼下場,特務偷偷盯著他,彷彿只要抓到任何一點把柄就能將他打成匪諜關進牢裡,甚至人間蒸發。
妻子帶著女兒投奔娘家,沒多久就協議離婚,他不得不做粗活養活病重的老母親,結果早年應酬過多與粗工的勞累讓他的心臟出了毛病,母子加總醫療費耗光最後的儲蓄。
他帶著一身病痛找不到工作,最後淪為乞丐。
還記得那塊地鄭堅向他問了好幾次,他就是不肯賣,結果被軍方徵收後莫名其妙又轉租給鄭堅,以後大概會被廉價買下,這種手段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只是沒想到鄭堅居然做得這麼絕。
一切不違法,當然了,也不看看法律是誰訂的?
他一直想揣把刀子去找鄭堅,想到萬一失手,報復說不定會落在前妻和女兒身上又遲疑了,退一步想就算得手,女兒有個當殺人犯的父親,還不知會苦成什麼樣子?
這就是命啊!或許是他上輩子欠了人家!當成還債,反正這破爛身子也撐不久了。
正當他自暴自棄乞討度日,某天夜裡,大雨稀哩嘩啦下著,路上行人匆匆,沒有人停下來關切骯髒的乞丐,被雨水噴溼的他就這樣擺著破碗懶得動彈。
一輛汽車冷不防停在路邊,車門打開,白白胖胖的男孩撐著黑傘走過來。
他只瞄了一眼就斷定不可能是哪家好心少爺前來施捨,因為那個男孩是鄭堅的寶貝兒子,名叫鄭之龍,才十歲或十一歲,個性和他老子卻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
「臭乞丐,誰叫你要妨礙我父親,這就是你的報應!」男孩得意洋洋地叫囂著。
司機擔心鄭之龍有個閃失,趕緊跟上來勸道:「少爺,小心這乞丐會發瘋傷人,老爺等著你一道吃飯,還是快回去吧!」
額上一痛,回過神來才發現地上多了顆雞蛋大小的石頭,上頭還沾著自己的血跡,他被那顆石頭打得又暈又痛,卻激起一些清晰的念頭。
鄭之龍特意將石頭藏在口袋裡,顯然也不是偶然在路邊看見他才叫司機停車,而是有備而來。反正獵物無力反抗,何樂而不為?
妻子離他而去時,他曾經滿心怨恨,一個雲遊老和尚勸了他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忽然想起妻子的好來,更捨不得女兒陪他吃苦,所以他放手了。
鄭堅有同個鼻孔出氣的兒子,正要回去一起親親熱熱吃飯,他和女兒是否還能見上一面?這輩子恐怕希望渺茫,他不想讓女兒知道有這麼一個沒出息的父親。
乞討的收入連自己都養不活,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慢慢病死。
他不是聖人,不是修行高深的大和尚,這次他真的吞不下去。
頭腦一陣悶黑,心臟劇痛,喘不過氣來,鮮血順著臉廓流進嘴裡,他倒在地上,聽見汽車慌慌張張開走了,他咀嚼著自己的血低咒:「鄭堅,你父子欺人太甚,若有來世,定要叫你鄭家嘗到骨肉拆離之痛,我發誓──」
阿母,我不孝,我沒用,我好恨……
他是活活氣死的。
鄭青青說完那個迴旋反覆的怪夢,將齊宗儀的手臂抱得更緊。
「奇怪的是,我就是不記得夢裡那個男人的姓名,我叫鄭青青,我明明是女人。這太荒謬了。」她甚至將齊宗儀的手掌壓在胸脯上,不安地強調。
少女的心臟在他手掌下頑強地跳動著,男人眼中的金光也跟著閃爍不定。
第三天鄭青青來帳篷陪伴受傷的男人時,沒再說起其他話題,只是為自己注射更多的嗎啡,幾乎一整天都昏昏沉沉,她的健康情況正急轉直下,像是堆得歪七扭八的方條積木終於開始搖晃崩塌。
第四天,鄭之龍禁止她出門,說是為她續命的高人會到家裡拜訪。鄭青青無法忍耐到帳棚去的渴望,仍舊溜出小別墅,但她留了個心眼,直覺告訴她不能拐入小徑,但只要稍微接近一點也好,她在林道上沉默地走著,知道男人就躺在不遠處,感到若有似無的滿足。
她若無其事繼續走,思緒混亂,虛弱不適地遊蕩了數小時,忽然發現有兩個人正在接近她。
鄭青青立刻脫下羽絨外套捲成一團塞進草叢下,寒風瞬間讓她直打哆嗦。
這樣來追她的人會更加覺得鄭青青精神不正常,也會快點將她帶回屋裡,她不想讓他們發現齊宗儀的存在,即使他會因此得救。
※※※
來到坪頂的第二天清晨,司徒燭華和沈韻真沐浴在鄭之龍連綿不斷的怒罵中,可惜少女對鄭之龍的吼叫威脅不痛不癢,早就知道鄭之龍遇到女兒便會化身紙老虎,令人不意外的是,鄭青青拒簽壽命延長的文書。
趁那對父女忙著溝通,韻真去少女的房間偷看昨夜她的畫作,並用手機拍攝內容,可惜鄭青青的繪畫技巧停留在幼稚園程度,韻真勉強辨識出她在畫一個男人,其餘太過抽象。
韻真也看出只要有他們旁觀,鄭之龍多少還會想端起老父的面子,結果只是造成無意義的僵持,她索性和司徒燭華走到後院。
「你說這孩子會不會已經想起前世了?」韻真忽然冒出這份懷疑。
從司徒燭華口中聽來鄭青青前世與鄭家父子的因果,以及詛咒鄭家人骨肉分離這份遺恨,韻真對讓這個小女孩活下去的任務宗旨產生動搖。
「有可能,璇璣也說世界各地擁有前世記憶的人大幅增加,不知是魂魄本能感受到魔障威脅或想加速因果變化,可以說部分人類的靈識變強了。我們以前也討論過類似的話題,近百年來地府有計劃地優先送修道者魂魄投胎,人間的生死循環正處於急速運轉的狀態。」司徒燭華說。
「好,確認鄭青青的確是為了討債才投胎為鄭之龍的女兒,那麼她現在壽命將盡,自然是債快討完了,如果勉強她活下來,不就反而是讓她欠鄭之龍的人情債,或者說繼續受苦嗎?冤冤相報何時了?」韻真托著下巴計算得失。「都怪你和璇璣通過壽命這種破壞平衡的獎品!還可以轉讓!」
「我沒參加金卡獎品內容規劃。」司徒燭華馬上撇清。
「但你也沒有反對!」
「至少璇璣的腦袋是天人,他制定的任何計劃一定都跟人間大事有關,不會只有小範圍的利益交換。」
「是這樣嗎?」韻真身為妖怪,對天界的畏懼和嚮往比修道者都要深,不過認識璇璣以後,她對天人的看法快要整組壞光光了。
她抱胸感歎道:「沒想到一個頂級獎品的兌換會牽涉這麼多陷阱。」
這時客廳傳來一下又一下瓷器碎裂聲,韻真趕緊拉著司徒燭華回去調停。
「我不會簽那張該死的紙!也不要再活十年!」鄭青青激動怒吼,就要撿碎片自殘,鄭之龍則手忙腳亂攔著她。
「青青呀!妳為什麼這麼倔?聽一次妳爸爸的話吧!好歹我們也是生妳養妳的父母啊!」等在一旁束手無策的唐妙琴終於忍不住出聲。
少女聞言轉向唐妙琴,表情一瞬凍結,她僵著那張怒極欲笑的臉,忽然大口吐血。
鄭之龍嚇傻了。
司徒燭華箭步上前,按住少女背心輸入自己的氣,同時唸了一句清心咒,及時鎮住魂魄離體的劇烈反應,鄭青青緩緩跪倒,瞪著嘔出的血跡,渾身無力。
如果司徒燭華沒有出手,方才就是這個少女的絕命之時了。
老人跪在鄭青青面前欲抱住她,瓷器碎片刺破他的膝蓋,老人恍若未覺,面對珍愛得不得了的少女,卻只能遲疑地縮手,怕再度刺激到鄭青青。
「……還記得你對一個乞丐扔石頭嗎?我是來討債的,鄭之龍。」她露出鮮血染紅的牙齒嘶啞道。
鄭之龍想起模糊的往事,仍然不敢置信。
韻真抱起氣若游絲的瀕死少女說:「我先帶她回房休息,你們最好快點商量對策。」
黑家幹部帶著鄭青青猶如一陣風消失在樓上,留下地板上的血跡作為少女無言的控訴。
「醫生明明說她還有一個月生命,也有很多人都活過醫生宣告的期限,為什麼我的青青不能是例外?」鄭之龍喃喃自語。
唐妙琴也說道:「我們希望透過無毒飲食和病人自主運動幫青青爭取更多時間,明明之前很順利,怎會變成這樣?」
司徒燭華沒告訴他們,鄭青青固然藉著長時間散步運動和固定進食保留良好體力,但在小別墅的拘束生活也讓她累積許多壓力躁鬱,實則談不上良好的休養,不斷頃軋身心的後果,現在不過是未爆彈終於引爆而已。
道士決定換一個說法:「醫師只是給個概括估計,不過這次的診斷算是準確。鄭青青死期命中注定,若她本人無意存活,比期限略早斷氣也有可能。壽命通常易減難增。」
「那我們到底該如何是好?青青剛剛還說了句古怪的話,她是某個乞丐轉世?這到底怎麼回事?」鄭之龍問。
「你心知肚明。」司徒燭華說。
鄭之龍慚愧地轉開臉,拿出威士忌倒了半杯一口氣喝下才勉強恢復鎮定。
女兒一瞬像是換了個人,他登時想起兒時做過的虧心事,但抗魔聯盟通過他的申請,鄭之龍還以為那件事的罪過並沒有那麼大。畢竟丟出石頭時他還是小孩子,那點力氣扔不死人的,後來父親也查過昔日對手的死因,是那名乞丐自己生病死掉。
「我當時年幼不懂事,只想著父親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我沒有要他死的意思,那人怎會如此恨我?」鄭之龍結結巴巴,一點都不想將心愛女兒連結上那個可憎的乞丐,他完全不記得乞丐的臉和名字,只剩雨夜街邊一抹模糊悲慘的人影偶爾帶來不安,通常鄭之龍只會將這點不安拋諸腦後,但現在他不能不在乎了。
時隔五十年,鄭之龍還能感到那夜轉身離開時背後蜿蜒染上的寒意。
「總之,鄭青青一心求死,代表她的報復即將結束,你與鄭青青二人父女孽緣可就此斷開。這次委託貧道會盡力而為,你最好將地府文書交給鄭青青,或許機會握在手中時她會改變心意,但當著你的面她不可能蓋章。」司徒燭華說。
鄭之龍拿出可立即賦予十年壽命的地府文書擔憂道:「若鄭青青毀了這紙證明,或她在蓋章前死去該如何算數?」
他現在已不敢再做女兒會迫不及待延壽的美夢,甚至打算起最壞的情況了。
「這不是普通的公文,毀了隨時可復原,若鄭青青未使用這份壽命就已斷氣,則會折算成同等的福報,很遺憾,無法作為復活的手段。」
老人握著地府文書,神情無比傷心,相較之下,他的愛人唐妙琴卻是被遺忘了。
「她是我的女兒,這一點不會變。」半晌,鄭之龍下定決心。「我會把地府文書交給青青自己決定,只求大師替我勸勸她,只要她願意活下來,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妳呢?」司徒燭華問愣在一旁的唐妙琴。
「她真的是來討債……」自我安慰的荒謬想像成了事實,唐妙琴一時間五味雜陳。
她有個疑問,鄭青青到底是來向誰討債?只有對鄭之龍嗎?她是不是來還債的人之一?且是一並償還這對父女。
一旦確定現世報真的存在,唐妙琴對自己自甘淪為男人情婦又若有似無忽視私生女的作為起了一陣心虛。
「妙琴,妳對青青到底怎麼想?大師在問妳。」鄭之龍喝了一聲。
「我覺得青青她……很可憐……」掙扎痛苦只是為了討債,這輩子豈不是損失更多?然而,唐妙琴和鄭之龍這個男人糾纏多年,一樣是半斤八兩。
好在她沒記起半點前世的記憶,也不想知道自己上輩子到底和這兩人是什麼關係,她只願平安無事過完剩下的人生,遠離陰森森的轉世復仇。
唐妙琴忽然覺得道士勸她離開的提議極之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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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7 13: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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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26)

其實韻真一直猜想,曾脫胎換骨又活了近兩百年壽算的司徒燭華,兼有飛劍、法印、依通與符術,思想也不受拘束,其程度或許相當接近真人或地仙了。
得了這種程度的修道者一份真氣的鄭青青臉色的確好多了,雖然只是治標不治本,司徒燭華也不是那種會大開方便法門種下孽緣的道士,他的確只有從鬼門關將鄭青青朝後拉了一步而已。
只要沒有新的契機,不久之後鄭青青就會死去。即使璇璣能在貢獻制度中放入撼動陽間常理的壽命獎勵,卻改變不了人心的扭曲與關係崩壞。
她幫少女擦淨血跡,換上寬鬆保暖的睡衣,期間鄭青青只是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青青,我知道妳不想活下來,不過死掉不代表會很輕鬆哦!妖魔鬼怪喜歡吃人類魂魄,不肖的旁門左道會拘鬼命令那些鬼做壞事,惡鬼會欺負弱小的人魂,很多問題和陽間一樣,就算住在有城隍爺保護的陰間裡,還是要努力修行才能得到投胎機會。」韻真告訴她現實面沒那麼美好。
「嗯,我相信妳的話。我一定是有努力過,才可以投胎來對那個男人討債。」
「……」韻真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可是當鬼吃東西沒味道,那些供品只是擺好看而已。」從活人變成殭屍後韻真也對生活有過一番比較,她覺得喪失味覺算是滿痛苦的點,更別說會對血肉產生饑渴了。
鬼魂好一點,沒有殭屍嗜血的困擾,但是按照韻真學到的非人常識,當鬼也有許多限制,最大的限制就是歸地府管了,大致上妖怪還是比較自由。
「我現在已經和當鬼差不多了。」癌症影響味覺,鄭青青對美食味同嚼蠟,她吃的是自己親手蒐集烹煮,還有恢復少許體力的那份樂趣而已。
少女抬起頭,疲倦地望著韻真道:「就算只能一個人面對死後的世界,我也不怕,不如說反而輕鬆多了。和那對男女多待一天我都難以忍受。」
「妳討完債要離開,一點問題都沒有,不過人死後一定還會遇到恨不得還活著的時候,我希望妳慎重考慮。」韻真溫柔的說。
「爸爸這麼愛我,我死了不就是對他最大的報復了嗎?而且,大家都解脫了。他說不定還能和我媽再生一個小孩,但那不關我的事,想對那男人討債的鐵定不只我而已。」鄭青青尖刻的說完,挺胸重重呼吸平復痛苦。
這時司徒燭華帶著鄭之龍上樓,老商人見到鄭青青意識清醒,鬆了口氣,捏緊手中的地府文書,小心翼翼接近躺在床上的少女,將那張紙放在鄭青青枕頭旁邊。
「青青,這十年壽命就交給妳了。爸爸一直都是為妳好,不要再傷害自己了。」鄭之龍一臉悲痛。「前世討債的事別再想了,活著才是要緊,爸爸可以請催眠師,幫妳忘掉那些逼迫妳的記憶。」
老人在短短的時間內考慮過了,這可憐的孩子原來是因為上輩子經歷才恨他,仇家轉世又怎樣?前世記憶和妄想差不多,鄭之龍原本就是唯物主義者,女兒是他從小抱寵到大的骨肉親兒,鄭之龍對青青只有心疼。
少女吃力地坐起,露出諷刺的笑容:「你以為我因為前世記憶才恨你?錯了,前世關我屁事!只是老做同樣的夢很煩而已。我恨你永遠不能給我一個普通的正常家庭!」
「難不成妳是怨我沒和妙琴結婚?」鄭之龍皺眉。
「哼,結婚又能保證什麼?就算父不詳我也不在乎,偏偏我還有大媽和兩個哥哥,我在他們面前到死都抬不起頭來。」
比起被當成賤人小三的女兒,更慘的是被人用寵物一般的冷漠表情看著,一輩子無害地豢養著,反正鄭青青翻不出鄭家的手掌心。
倘若鄭之龍始亂終棄,只剩她和母親相依為命,唐妙琴也不會整天只為了這個男人而活,鄭青青雖然對母親失望透頂,卻清楚問題根源在鄭之龍身上,更別提鄭之龍還會插手她的人際關係,搞得鄭青青只能玩了就丟,不管朋友、戀人、同伴都沒辦法好好交往。
後來鄭青青也懶得招惹好到會被她的家庭問題傷害的普通人,別說和她同齡的青少年,就算年紀長她一倍的成年人遇到鄭之龍那種對手同樣不知所措。
少女下了個偏激的結論,人都是不可靠的,最不可靠的就是自己的親生父母。聽起來雖然武斷,在她身上卻是簡單的事實。
你要上進到何種程度才能獲得自由?哈佛和加州大學夠不夠?她在同父異母的哥哥身上看到可怕的結果,他們有過夢想,不過很快熄滅了,從會用嫌惡的眼光瞪她,到變成客氣關心的好哥哥,對鄭之龍的安排非但沒有不願意,反而慶幸生在不必與人狼狽競爭的上流階級。
鄭青青只覺得毛骨悚然。
她不想證明自己多有骨氣或多優秀,只要能逃出這個精緻的牢籠就好了,就算逃不出去,鄭之龍也別想隨心所欲。
「哈哈哈……我就是不想讓你以為事事都能如意。」鄭青青瘋狂地笑出淚水。
「幸好馬上就要死了,我才不要像媽媽那樣活著。」
「青青……」
「你滾!我不想見到你。」
韻真攔住還想說話的老人道:「還有一點時間,先別刺激她了。」
鄭之龍握緊雙拳,咬牙走出女兒的房間,司徒燭華在房門口追上他。
「我會聯絡總部送藥來,多少能支持幾日。」道士說。
「小女就拜託你們了。」鄭之龍由衷說道,佝僂著走回樓下主臥房獨處,打算藉酒消愁,即使到了這步田地,他還是不曾考慮與唐妙琴互相扶持,老人一瞬間彷彿老了十歲。
司徒燭華轉身一揚手催動清心咒的符力,鄭青青立刻因罕有的平靜與疲憊至極陷入沉睡。
「什麼藥?你還要吊著她的命?」韻真相信抗魔聯盟拿得出救命好藥,問題是給鄭青青用藥是否適當?
「那是騙鄭之龍的藉口,我渡給她的真氣大概可讓鄭青青在傍晚左右恢復行動能力。」
「迴光返照有什麼意義?」韻真反應過來,「她會去做不惜瞞著大家也難以放棄的某件事,我們就能從中找出讓她想活下來的契機?」
司徒燭華點頭。「若照我的意思,任務失敗就失敗了,鄭青青在陰間生活會更安全快樂。」
「難怪璇璣會找我來!」韻真有點想抓狂。
「不過,假使投胎討債是命中注定,鄭青青擁有十年多餘壽命,不也是另一種機緣?我想知道這個機緣能否解冤釋結?」司徒燭華撥開韻真瀏海彎腰看著她說。
「你說話就說話,幹嘛動手動腳?」她感到彆扭。
他輕輕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黑眸深得像是要將她溺進去。
「我知道妳想給鄭青青這個孩子最好的結局。」
「你要罵我因為女兒病死就移情很蠢,乾脆直說!」韻真別開臉。
「金龍真人曾用小男孩威脅我們自相殘殺,妳始終不肯還手,那時我就知道了,就算妳沒生過孩子,還是會做一樣的事。沈韻真,妳捨不得孩子受傷,我很喜歡這一點。」
「閉……閉嘴,還不確定事情能否順利,叫你閉嘴不是改摸我的腰!」
※※※
齊宗儀遇到少女的第一天,她將他帶進帳棚,為他沐浴上藥,和臉上冷酷的表情相比,撫觸出乎意料溫柔,當時齊宗儀不知溫柔為何物,但她的冷酷讓他感覺有點親切,因為主人也是如此。
男人其實不叫齊宗儀,因為他根本不是人類。被城隍神力重創,又被陰兵追得煩不過,才在路上隨意找了具皮囊藏起魔種氣息。說也有趣,其他生物總是一沾即死,只有人類能讓他附身,而且不會馬上死掉,渾身發臭的活人還能覆蓋住他的味道。
魔種沒有道路概念,他恣意使用這具男人皮囊闖進山裡,手斷了也無所謂,外殼不堪使用時再換一具便是。
他咬了她一口,確定她罹癌將死的事沒有說謊,奪取這個小女孩的身體不符合經濟效益,算了。
「經濟效益」是兄弟教他的詞彙,那個兄弟說要去為自己找個名字,魔種這才想起來,從鄭青青叫他齊宗儀那一瞬起,他也算莫名其妙擁有名字了。
第二天,她又來看他,鄭青青說了前世的夢,魔種沒有多大感覺,倒是對她一而再再而三靠著自己的舉動不太舒適,第一次有生物主動接近他,而他也沒有殺掉那個生物。
第三天兩人之間很安靜,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但他既未被陰兵追到,也沒有發現新的外殼,當天將就著過去了。
第四天鄭青青沒來,齊宗儀知道她經過營地,卻沒有停下,似乎是在掩護他,附近來了一對道士與殭屍,都是主人的敵人,現在對上這兩人有被消滅的風險,他繼續窩在帳篷裡養傷,或等這個軀殼死掉再去弄一個。
問題是,齊宗儀第一次受傷,他不太清楚被神力傷害的復原方式,主人被封印後已經沒人會指引命令他,他也覺得自由自在挺美妙的。
齊宗儀不知道鄭青青還會不會出現,這個營地已經不安全了,為何直到下午他還躺在帳篷裡動也不動?
女人的氣息憑空出現在營地裡,不是鄭青青,那氣息滲透在自然環境裡,直到十分接近才一躍而出。
一個褐髮藍眼的白膚女子謹慎地揭開帳篷,發現裡面躺著僅蓋著毛毯的赤裸男人,四目相對,一股黑暗便淹沒意識,凶狠地將她的靈魂咬嚙得傷痕累累,魔女渾身顫抖倒退數步,跌坐在地動彈不得。
「是你……我終於找到了……你是值得我服侍的主人!」她狼狽地解下斗篷高舉過頭,朝帳篷跪趴在地。
『妳也有名字,叫烏絲特,是我的兄弟派來的人類。』齊宗儀走出帳篷,隨手撿起魔女的斗篷披上。魔種不浪費時間對話,他直接竄進識海拷問她的魂魄,獲得需要的情報,並將意念直接壓進魔女的腦海裡。
『那就不能當作軀殼來用了。』
烏絲特頓時感到某種黏稠不規則且遠比外表龐大的無形存在將她徹底舔舐一遍,略感遺憾地撤了回去,她已嚇得幾乎無法維持理智,更別說證明自己的忠誠。
魔女觀察到黑暗主人的人類軀體傷痕累累,左臂骨折尤其嚴重,想來對方並不介意這具身體死活,卻是一個容她賣好的機會。
「請讓我為您治療。」
『不必。』
齊宗儀回想主人「沐霖」命令魔種與其他人類的做法,認為他應該也能這麼做。
『我有事要妳去辦。』
待魔女消失後,齊宗儀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為何他沒像對待烏絲特與其他人類一樣,也入侵鄭青青的意識?
齊宗儀沒在那個問題上停留太久,隨即又有一道熟悉嗓音來到他面前,空氣中走出一名杏眼帶笑的白衫男子。
「喜歡小生介紹給你的美女嗎?兄弟,你被城隍爺盯上,她應該可以提供一點照顧,帶個健康身體給你替換,或幫你指揮嘍囉之類。」另一名魔種懷裡抱著一包糖炒栗子,看上去就像一個風雅悠然的修道人。
他這身脫俗形象也的確模仿自天人轉世卻不幸被真魔奪舍的修道者望朔。
「哦呀!難得你會附在活人身上,請務必告訴我感想。」魔種小生走向齊宗儀,同時笑瞇瞇的問他。
「剛開始沒有感覺,待得久了,這個人的疼痛和不便也稍微感染我,不過只是人類根性的放大而已,沒有實質損傷。」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我那木訥的兄弟不但人話說得流利,連表情都變得豐富了──面無表情也算增加了一種不是嗎?而且我覺得你表現得挺熟練了!」小生將仍溫熱的糖炒栗子當成獎品放在齊宗儀手中,拉著他肩並肩一起坐在落葉上。
親密的距離讓齊宗儀想到鄭青青也曾這麼做。
「鬼蠱的事真是太可惜了,你那麼認真養出來的怪物,偏偏老是被破壞收成。」杏眼男子惋惜地拍拍他的肩膀。
「沒關係,你教我的製造方法簡單又好用,我再做就是了,活人取之不竭。」
「哪裡哪裡,我也是在修道者的書裡看到煉蠱術,馬上想到適合你。」小生似乎很享受魔種之間的對話,不是每個魔種都會說話且擁有超乎人類的智性。
齊宗儀屬於不愛思考的魔種,要嘛戰鬥,要嘛乖乖不動,既然他無法把握良機選擇敵人,沐霖經常為了大局著想禁閉他,直到小生提議讓這個兄弟去製造鬼蠱。
齊宗儀只要負責監督人類與雜碎妖怪合力殺殺埋埋,丟丟金塊,這種機械性工作很適合他埋頭苦幹的個性。
一開始齊宗儀打算自己動手更有效率,可惜猝然被殺的人魂驚恐地脫體而出後,立刻就被業風地氣帶走了,這種屍體根本無法製造鬼蠱,後來他發現稍微費點心思讓人類選擇祭品,自相殘殺,被害者的怨氣和魂魄就會牢牢停留在屍塊上,如此方能醞釀出鬼蠱。
在製造鬼蠱的過程中,這個天性單純殘暴的魔種一點一滴地熟悉起人間,漸漸產生複雜的思維能力,但他還是能不想就不想,除非危及生存。
小生仔細搜索他的臉,想找出思想浮游的痕跡,可惜魔種沒有人類的表情習慣。
「我們屬於兩個極端,說不定這就是所有兄弟裡你我特別處得來的原因。」小生客觀地分析著,「我從主人身上學習,但是你一直都不太像人,只比剛出生時長大一點。幸好你有聽進我的忠告。去研究人類,理解他們的情感,我們愈像人類,殺傷力就愈強,也愈不會中人類的伎倆導致行動困難。」
「嗯。」
「順帶一提,兄弟,我有名字了,小生就叫小生。」魔種故意用一種饒舌的俏皮語氣說。
「我也有,我叫齊宗儀。」
「誰替你取的?」小生有些訝異。
「別人這樣稱呼這具人類肉身。」
「有點隨便,不過你高興就好。」
齊宗儀凝視前方,鄭青青搭的帳篷開始燃燒,先是一蓬小火,很快蔓延到她留在營地的所有物品,防水布扭曲變黑融化,散發一股臭味,罐頭爆裂,小生饒有興味注視這一幕。
「我要走了,兄弟,去見一個特別的人。」小生說。「第一次接觸,你說不定想留個紀念,關於那位可愛的少女,我建議你先放在冰裡,不要草率地做成肉傀儡,否則容易生厭。」
杏眼男人揚起一個柔和的笑容,他實在將這類細微表情學得唯妙唯肖。
「我們畢竟是魔種,希望不用像人類經常反目成仇浪費時間,期待你做出一番不同事業。」
「再見,兄弟。」齊宗儀說。
火焰繼續燒著,直到營地裡什麼都不剩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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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10 13:3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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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27)

山下人家開始亮起零星的燈,小別墅外還可見昏暗暮光懸在樹林子上。
抗魔聯盟的高人搭著鄭之龍的座車前去拿藥,男主人在房間內酒醉未醒,中年美婦在廚房洗洗切切,預備做一桌無人享用的大餐,這是唐妙琴逃避現實的方法。
不久之後,小別墅的大門開了,鄭青青穿著長外套揹著小背包偷偷溜出來,少女臉色青白,步履仍有些不穩。
鄭青青迫不及待趕路,身後樹幹陰影中走出兩人,正是用紙人替身與催眠術打發司機的司徒燭華與韻真。
他們隔著一段距離跟蹤鄭青青,以免打草驚蛇,少女循著散步路線走入林徑,而非轎車可一路下山的產業道路。
尾隨目標約十五分鐘後,韻真忽然停下腳步,無奈地轉頭看著身後那隻不停興奮地搖尾巴的黃金獵犬,韻真到過後院時就覺得鄭之龍養黃金獵犬不太搭調,只能推測原本是為了討好女兒或搭配動物療法買來的可愛大狗,可惜鄭青青不買帳。
現在這隻黃金獵犬不知如何掙脫項圈,順著鄭青青的氣味追蹤過來討食與玩耍。
韻真不得不蹲下來試圖對黃金獵犬發號施令:「噓噓,乖乖,回去。」
「這樣做狗兒不會聽話,妳有訓練過狗嗎?」司徒燭華在一旁評論她的胡亂比劃。
「就說過我不方便養狗!」
「被這樣跟著恐怕容易驚動鄭青青。」
「沒辦法,只好趕跑牠。」韻真還來不及放出屍氣嚇跑這隻不知死活的黃金獵犬,大狗竟從搖尾吐舌的討好狀態用力咬向她的脖子!
換成一般人只怕閃避不及就被尖銳犬牙撕開動脈,但黑家幹部連眉毛都沒動半下,就著蹲跪姿勢反手一拳便將黃金獵犬打飛到樹幹上。
大狗哀鳴一聲,落地一滾化為瑩白赤裸的褐髮女子,外表看似約三十出頭,長髮披在身上,私密部位若隱若現擾人心神。
「什麼人!報上名來!」韻真喝道。
褐髮女子妖媚一笑,並不回答。
「明虛子,想辦法探探她的底。我不太確定她是否屬於修道者,至少是活人並非妖怪。」韻真說。
道門在世界各地紮根,道士早已不限是華人擔任,加上各種民族巫術漸漸融入傳統道術中,讓判斷術士來歷變得更加困難。可能和傳統華夏觀念有關,就算是道德敗壞的旁門左道通常也不會全裸登場,某種術士文化特色。
她和司徒燭華聯手戰力已不低,但敵人從來不會傻傻挨打,就怕對手使出一些難以預料的手段。黑太爺和師尊都曾中過弱小敵人奸計,前車之鑑讓韻真知道危險防不勝防。
司徒燭華立刻朝褐髮女子射去五道火符並甩出雷鞭,不曾因對方一絲不掛有所動搖,韻真不禁暗讚這個天心派初代掌門的白目終於在適當時刻發揮效用了。
雷鞭剛圈住那名女子,她咻地一聲消失,有如從不存在。
四周樹木葉片飛快凋萎,樹幹發黑滲出濃稠鮮血,枝枒不斷變長,互相纏繞形成羅網,彷彿一團糾纏不清的毒蛇,奇形怪狀的樹枝繼續朝兩人竄來,司徒燭華立刻在周圍隔出一道火圈,韻真站在他身邊,努力辨識褐髮女子的招式路數。
「我猜,可能是黑魔法。」黑家人在世界各地遷徙,遭遇過各式各樣的對手與法術,困難點在於,就是因為看得太多了,難以專精,何況他們因為和道門的古老恩怨,為了知己知彼,通常還是主攻中國道術。
「有同感。」司徒燭華亦曾環遊世界,雖然時間和歷練遠短於黑家人,起碼是開過眼界的修道者了。
「不過黑魔法這個說法太籠統了,初步可以說是相對受基督教影響的西方文明,反向的古老黑暗面的原始信仰,真正的實行者。」韻真得先確定司徒燭華和她對黑魔法的認知不會差太遠。
「黑魔法和道術原理相似,也有降神、幻象、使魔、元素力量和心智操控等攻擊特色,但兩者實際上有許多差異,不小心就會估計失誤。」
「你們怎麼稱呼這種敵人?」司徒燭華問。
「『魔女』或『巫士』,我有個師妹專精黑魔法研究,我就不太行。但黑家人和魔女的關係通常不錯,因為我們不屬基督教系統,也不搞魔女狩獵,若說是學術交流,倒有過那麼幾次。至於敵對時怎麼辦?因為西洋傳統女巫團有自己的誡律,她們自然就會清理門戶。」韻真急急說明。
「如何應付?」
「唔,見招拆招吧!哪有那麼好還讓你挑敵人種類?你出國也不會只限中國妖怪想吃處子,其他地方的非人就不對你下手了。」
「也是。」
韻真與司徒燭華並未感覺到立即性的危險,還有餘裕對話。
「看樣子還是打得過,只是得耗費時間,若要戰鬥,不妨我將魔女從幻象裡趕出來,妳趁機捉住她。」司徒燭華提議。
「問題是這個敵人是否真心要與我們打?若是來搶《歸藏易》,卻沒說出意圖,還特意現身吸引注意,我擔心她的目的妨礙我們跟蹤鄭青青,那麼不與她夾纏方為上策。」韻真擔憂的說。
「黑魔法的幻象和道術不太一樣,暴力破解的話請神會是比較好的選擇。」司徒燭華本著實戰考量推估。
「還有一個問題,倘若脫困後這個魔女沒繼續攻擊,我們是否要兵分兩路,其中一個回小別墅保護鄭之龍和唐妙琴?」她看著道士詢問。
「按照以往的經驗,敵人往往不會只有一個,我不認為分頭行動安全。鄭青青也可能只是餌,不限道門聯盟或《歸藏易》,敵方或許想一箭雙鵰,再度瓦解我方好不容易的團結。」司徒燭華讓飛劍在影枝樹網中穿梭,拉出一道道火焰,企圖擾亂魔女。
「抗魔聯盟現今方針是盡量避免單打獨鬥,我身為副指揮也得以身作則。我認為最好直接逮住魔女,鄭青青有個萬一時也好作為線索,同時讓援兵來保護小別墅裡那兩人,若鄭青青當真在我們戰鬥時遇險,我倆再親自尋她。」
「你選擇公平又謹慎的做法。」韻真遲疑了一下道:「倘若鄭青青因為你我介入她的人生時被魔眾看上利用,這是我們的責任。」
「我明白。」他點了點頭。
「那就不要手下留情了。」韻真拿出刺刀衝出火圍,殺氣騰騰劈開橫亙在前的血腥亂木。
果不其然,這場戰鬥並無凶險可言,對手卻狡猾無比,將實力盡數用在隱匿躲藏,一個幻象被破,立刻又是下個幻象,甚至以人質幻影出聲威脅,血肉腐屍、蛇鼠蠅蟲,種種邪惡扭曲的景象層出不窮。
考慮到鄭之龍、唐妙琴和鄭青青都在附近區域,司徒燭華與韻真不敢有一絲鬆懈,就怕普通人冷不防被魔女推進虛虛實實的戰鬥中,情況終究演變為一場耗時的追逐戰。
※※※
鄭青青一度很擔心不能成功離開小別墅,至少那對高人在屋裡時她絕對跑不了。
幸好高人為她去拿藥,親生父母都以為她病到不能動,沒人守在她床邊礙事,鄭青青一邊留意屋內動靜,發現樓梯與客廳都處於無人狀態,當機立斷順利溜出大門。
原來迴光返照的說法是真的,長辮道士的急救說不定比他以為的要有效,至少鄭青青的力氣回來了。
她要再去見齊宗儀一面,不為什麼,至少她想死在自己親手建立的地盤上。
鄭青青想到,說不定她可以將地府文書給齊宗儀看,再生一堆小火燒掉那張了不起的壽命支票,雖然發瘋的男子可能不懂她這麼做的意義,至少他能勝任一個好觀眾。
只要做完這件事,她就能開心地死掉,完全滿足。見鬼的轉世復仇,去他的!老娘不玩了!
「齊……宗儀……」她輕輕呢喃那個名字。
果然這個破敗身體還是太勉強了,心臟瀕臨爆炸,氣管也要燒起來似又乾又痛。
少女還沒走到營地就聞到一陣淡淡焦味,不是齊宗儀冰冷又嗆人的特殊體味,而是燒垃圾過後的殘留味道,不顧身體抗議,她加快腳步,直到冰冷焦黑的一團狼藉映入眼前。
帳篷被燒看來是昨天的事了,幸好沒蔓延成森林火災,鄭青青捉著衣領屏氣凝神靠近殘餘物,防水布與繩索燒掉後,底下可說一覽無遺,除了一些燒焦變形的食物包裝和日常用品,不見任何人體殘骸。
鄭青青馬上懷疑是鄭之龍幹的好事。老人默許鄭青青搭帳篷自得其樂,卻不讓她收留來路不明的發瘋男子,加上十年壽命剛好到手,為了讓她死心乖乖待在家,派人將齊宗儀送走了。
少女在帳棚殘骸上重重踱步,揚起一片塵灰,握緊衣角彎腰,眼淚不受控制淌流,失望憤怒與孤獨咬嚙著她年輕卻殘破的內心。
從小別墅逃出來的一股衝動至此潰散,鄭青青閉上眼睛希望就此死去,有一瞬,她以為齊宗儀又出現在身邊,微微張開眼皮,四周卻空無一人,只是地上燒焦臭味導致的錯覺。
鄭青青靜靜地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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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17 00: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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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28)

鄭青青在漆黑洞穴醒來,反射性伸手一摸,身下是鬆軟潮濕的新鮮土壤,像是剛被挖開不久,洞窟若不是很深就是位於地下,感覺不到任何光源和入口吹進來的風。
少女吃力摸索半天才意識到她的小背包與手電筒遺留在營地。
鄭青青壯著膽子學習盲人向前摸索,洞穴比她想像中還大,連走十來步才碰到牆壁,牆上也呈現不自然的挖鑿痕跡,她被擄到某個地底生物巢穴,還是體型特別龐大的怪物,因此,這處洞窟也可說是鄭青青的墓穴。
她沒浪費力氣呼救,那顯得自己很蠢。心臟不受控制愈跳愈快,在純然的黑暗中,鄭青青緊張得無法呼吸。
真好笑,明明都要死了還會害怕,不過她是真討厭水蛭和蛇那些噁心的生物。
忽然間,熟悉的金屬焦味瀰漫開來,比她先前曾聞過的程度都要濃烈,鄭青青渾身一震。
「齊宗儀,你在這兒是不是?你也被怪物擄來嗎?」
「回答我呀!你怎麼不說話?」
「你還好嗎?傷勢變嚴重了?」
幽深中有雙目光狠狠螫刺著她,鄭青青皮膚立刻爆出一層寒粒。
「我就是那個怪物。」男人的聲音響起。
過了一會兒,少女才遲疑地說:「你騙我!」
「待在我身邊,妳馬上就會沒命。」
魔氣不僅加速少女身體的衰敗,也侵蝕維繫她最後一道生命的少許真氣。齊宗儀明明知道魔種對她的負面影響,仍然擄來鄭青青。
「我本來就要死了!」鄭青青憤怒地在洞穴裡四處亂揮手臂,想找出男人躲在哪處角落,無論如何就是沒能碰到他。
「別躲著我!出來!」少女認定男人和她玩捉迷藏,卻沒想到她根本沒聽見齊宗儀的腳步與衣衫震動,甚至是他說話時的呼吸聲,洞窟也沒大到讓兩個人追逐躲閃,卻連半點接近對方的感覺也沒有。
鄭青青停下腳步張開雙臂,那團金屬焦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墨黑中包圍住她。
「如果你不是人類,就讓我看你真正的樣子,弄點亮光出來啊!」鄭青青叫道。
四周頓時出現數朵藍綠螢火,鄭青青只看到自己的影子在空無一物的洞窟裡變形搖晃。
鄭青青愣住,同時有股刺麻漸漸從腳底湧上,口乾舌燥,舌根分泌苦液,太陽穴一抽一抽跳著,身體正在關機,下次失去意識,她就再也不會醒來了。
「你騙我!你到底在哪裡?」
「我就在妳面前。」
「難道你是鬼?」那道聲音的確是憑空出現在她前方不到一步的範圍內。
「不。」
她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鄭青青拿出地府文書。
看起來就像一張普通的紙,內容是毛筆字和朱紅印泥,顫抖的指尖陷入紙面,她昂起臉詢問空氣。
「是不是我死掉以後就能見到你了?」
「我本來就沒有身體。」
鄭青青胸口一悶,喉嚨發癢,下意識扔開地府文書,彎下腰撐著膝蓋大口嘔血。
「那就這樣吧……不用說再見也好。」她倒在自己吐出的鮮血中,無力半張著眼,仍企圖鎖定那道並不存在的冰冷視線。
「讓我看看你……就算穿著別人的身體也沒關係。齊宗儀,我救過你,這是你欠我的!」少女忽然任性起來。
洞窟土壁裂開,鑽出一個蒼白的男人。
鄭青青滿足地笑了。
「你可以帶我走嗎?」
「妳對我沒有用處。」
「現實的男人。」
這時,陰影中突然走出一個赤裸褐髮女人,她在齊宗儀身邊跪下報告:「主人,那兩個修道者的援兵已經抵達,我這邊不方便繼續拖延下去,現在就得離開了。」
齊宗儀轉身欲離,鄭青青拚著最後一點力氣抓住他的腳踝,悶聲哭著:「笨蛋!笨蛋!笨蛋!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一直都這麼跩!」
這男人在最後居然帶了個不穿衣服的變態女人來耀武揚威!鄭青青簡直不敢置信。
「主人,要怎麼處置這個小女孩?將她一並帶走或者……」魔女沒說出抹殺的提議,她到底還有這點眼色,主人派她去引開修道者注意,目的是為了和垂死的小女孩單獨相處。
齊宗儀微微一歪頭,魔女意會,先行上到地面等待。
鄭青青感覺一雙強壯的手臂抱起她,將她捲進冰冷的懷裡,齊宗儀用拇指抹過她沾血的唇,捉著鄭青青的手將鮮血轉印到她的指腹,地府文書飛到魔種手上。
「如果妳留在我找得到的地方,或許哪一天,我會來禍害妳。」
鄭青青愕然看著他,末了小聲回答:「好……」
他帶著她的手指在地府文書落下血印,安祥溫暖的睡意剎那間淹滿鄭青青的意識。
睡著之前,鄭青青不停流淚。
這個沒有一點溫暖的男人,為她選擇了一條並不幸福的道路,她卻因此感到快樂了。
※※※
放在鄭青青身上的追蹤符半途失效了,更感覺不到真氣連繫,脫離戰鬥後的司徒燭華立刻開壇召請土地協尋少女下落,好不容易才從數座山頭外某處新挖掘的隱密地穴找到她。
獲得新壽命的鄭青青睡得很沉,她的身體將在日後漸漸恢復健康。
「魔女綁架鄭青青到底有什麼目的?」韻真沒在洞窟裡發現任何痕跡。
「也許鄭之龍換取壽命的事被知道了,她誤以為壽命可以一再轉讓,才想讓鄭青青讓出那十年壽命。」司徒燭華推測。
「幸好我們及時阻止,但是就算鄭青青領到十年壽命,不代表能維持到壽終。」韻真說。
「等鄭青青醒來後,讓她自己決定要怎麼做,我相信她應該有答案了。」
「你怎麼知道?」
「她笑了,看起來和先前不一樣。」
韻真只好接受司徒燭華的說法,拿出手帕擦拭少女沾滿泥土和血跡的臉龐,希望這個荏弱又躁狂的女孩能夠找到活著的目標。
「但我覺得她死前還要偷學黑魔法,有點說不通。」
「看來她中了那魔女的蠱惑,就這次的情況也能說是因禍得福。」司徒燭華唯一遺憾的是為了搶救鄭青青,讓其他人去追趁隙溜走的魔女,來支援的修道者經驗不足,總覺得最後會追不到。
鄭青青一張開眼睛便故技重施,嚎啕大哭撲進大人懷裡,藉此逃避責罵和質問,這次她選了韻真依賴,黑家幹部表示非常受用。
或許是韻真感覺到少女緊緊抓著她的手指,除了演戲以外也有些許真心。
韻真向鄭青青保證他們會替她解決鄭之龍的執著控制,這才背著抽噎的少女回到小別墅。
聽說地府文書已被女兒啟用,鄭之龍大喜過望,對司徒燭華和韻真謝了又謝,提出要給前來支援的修道者特別獎賞,唐妙琴原本預計無人享用的大餐成了慶功宴,其餘修道者卻婉謝告辭。
韻真打斷鄭之龍亟欲慶祝的衝動,命令鄭青青去洗澡整理乾淨後正式三方會談,老人仍一臉興高采烈。
在鄭之龍看來,冥頑不靈的親親女兒總算是被高人感化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鄭青青乖巧聽話的樣子。
眾人在客廳坐定後,氣氛又像逐漸乾燥的水泥,無人打算開口,只有鄭之龍一人自顧自欣喜女兒逃過死劫。
鄭青青老實不客氣說出要求:「我要這棟房子。」
「當然沒問題,可是,青青,爸爸可以為妳蓋一棟更好的。」鄭之龍不是不願意給她財產,而是他知道鄭青青無法經營他的龐大遺產,擔心她被人操控或威脅,還不如許給她一生一世的安穩,讓女兒當個富貴閒人。
如今他都為她花了一千億,還有什麼不能給的?
「這裡就好,其他我也不想要。還有我希望以後再也不用見到你,我要斷絕父女關係。」鄭青青輕描淡寫道。
「這怎麼回事?」鄭之龍驚愕道。
少女直視老人道:「如果你答應的話,我就不會再自殺和做壞事,我保證不麻煩別人好好過日子,我會在心裡將你當成一個行蹤不明的老爸,這輩子都是。」
「我不允許!」
鄭青青不理會老人的否定,轉向中年美婦問:「媽,妳打算怎麼辦?」
唐妙琴垂下頭,女兒忽然回心轉意接受十年壽命,一切彷彿又回到舊軌。
她下意識幫鄭之龍勸回鄭青青:「青青,妳身子還沒恢復,一個人吃不了苦,何必和妳爸過不去呢?」
「媽媽!」鄭青青忽然叫喚一聲。
唐妙琴已打定主意不想介入這對父女的戰爭,逆來順受到結果出來,此刻只能勉強打起精神溫柔地回應:「我在聽,青青。」
「妳大概覺得生了我這個女兒很倒楣,」少女的聲音聽上去有訣別的味道,她舉手阻止唐妙琴反駁繼續說下去:「不管妳信不信,我很了解妳,我一直在想,這個男人哪裡好?值得妳這樣跟著他。」
「怎能這樣說妳爸爸?」唐妙琴仍是有氣無力的回答。
「小時候我聽見屋子裡有一對男女在吵架,那天妳甩了我一巴掌。長大以後我懂了,你把鄭之龍不肯離婚的氣出在我身上。」鄭青青表情沒有憤恨,而是若有所思。
「那時妳才兩歲!你不可能記得的!」唐妙琴慌亂的說。
「我偏偏記得。」少女浮起一抹淺淺的冷笑。「一個玩女人的懦夫,一個甘願被人玩的廢物,當孤兒還比較開心!少在那假惺惺!」
「就算妳討厭我們,也不能傷害自己呀!」唐妙琴被女兒毫不留情的指責激出火氣,難道她就沒有受委屈嗎?
「我幹嘛要上進學好?我根本就不是自願被你們生下來!每天張開眼睛,我就痛苦得喘不過氣,唯一輕鬆的時候,就是花光死老頭的錢,玩到爽爆,累得什麼都不用想。」鄭青青深呼吸,這次她沒有失控。
「但我最氣的是,後來妳連打我都不敢,把我送給老爸當抵押品。」
比起有些母親將兒女當成私有物家暴的例子,自己連當私有物的價值都沒有,她從沒在唐妙琴身上感覺到一絲一毫出自血緣的羈絆。
「不要拿我當藉口留在那男人身邊,妳早就拋棄我了,我也不想將妳這個女人當成媽媽,可以請你們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讓我一個人安靜過日子嗎?」
唐妙琴瞪大眼睛看著依舊無情的少女,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雖然對鄭青青沒有親情,但她也受不了親生女兒如此徹底的拒絕與貶低。
「好,我走!現在就走。」唐妙琴不知哪來的勇氣,成了今天第二個讓鄭之龍錯愕的人物。她立刻上樓拎了收拾好的行李箱,對鄭之龍道:「叫司機在路上接我,送我到車站就好。」
經過鄭青青時,中年美婦忍不住哽咽:「生下妳那時,我是真心想要給妳一個家。至少,現在就讓媽媽成全妳吧!」
「嗯。」鄭青青看也不看她,唐妙琴於是快步走出大門,對令她人生烏煙瘴氣的男女關係再無留戀。
少女望著敞開的大門緊緊抿唇,終究沒說什麼,鄭之龍卻已氣得滿臉通紅。
「妳吃我的,用我的,連命也是我買給妳的,還是我的種!老子不怕妳來討債,妳別想不聽話!」
少女的目光只剩一片死寂,半晌,鄭青青才開口:「這輩子看來換成我欠你了,不過一棟房子我還得起,我會替你做點好事。我有活下來的理由,但不是因為我怕死。」
她無言望著八風吹不動的司徒燭華與韻真,雙手放在膝蓋上,握得指節發白。
「大師,你們勸勸她,這孩子實在是不懂事!」鄭之龍叫道。
「答應她的要求。」韻真說。
「什麼?」
「你的事業大多在國外是吧?握有的國內地皮都捐給抗魔聯盟了,這處小別墅的土地也已經抵押給好朋友,只是保留二十年地上使用權。」韻真調查鄭之龍書房時順便瞄了眼他的商業文件。
綁著側馬尾的年輕女子漫不經心把玩著手機:「我認識一個人,可以讓你全家在一星期內徹底破產,脫產也沒用,說不定還得吃牢飯,你應該不會天真到以為只有殺人放火才叫犯法,金融犯罪也能關很久的,順帶一提,那個人在全世界都養了律師團和記者。到時候,全臺灣人人皆知大老闆已經一無所有。我所謂的破產,可不是很舒服的那一種。」
鄭之龍臉色慘白,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個完整句子。
「給你自己,還有老婆孩子留條後路吧!這是當年那個被你扔石頭的乞丐得不到的機會。還有,我不是大師,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韻真笑得一臉和藹,五官卻蒙了層駭人青氣。
老人連滾帶爬逃出小別墅,一個勁兒追著唐妙琴背影,看樣子他們會搭同一輛司機車下山。
「其實我真的有點想撥丹絲師妹的電話,她會很樂意幫我這個忙。罷了,得饒人處且饒人。」恢復正常的韻真將手機放回拼布包包。
鄭青青敬畏地看著這個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大姐姐。
「既然妳喜歡這兒,就安心在這住下,不過妳要怎麼靠自己過活呢?」韻真問。
「我會在院子裡種菜,屋子裡一定要有網路,不然我會無聊致死,給那些原住民小孩做英文家教,上網找找外拍工作,靠自己活下去又不難。」鄭青青是放蕩墮落過,卻不是凡事都要人服侍的軟腳蝦。
司徒燭華補充道:「如果妳想做好事,可以考慮來抗魔聯盟接適合普通人的簡單任務,只需少許點數就能換許多日用品。」
鄭青青僵著臉點頭。這一天經歷令人虛脫,徘徊生死關頭,認識齊宗儀的真面目,長久以來束縛自己的父母鎖鏈瞬間斷裂,確定要獨自一人生活,她只是個十五歲少女,有太多事需要好好想清楚。
「逮到那名魔女前,我們還是會派遣修道者過來巡邏,以免她去而復返。有需要妳也可以向他們求助。」
「謝謝。」鄭青青彆扭的說。
司徒燭華和韻真仍陪伴少女過了一夜,教導她如何向抗魔聯盟尋求幫助指導,才在翌日步行離開坪頂附近,打算從山區自行探路返回臺北,當作日常鍛鍊。
「那孩子將會寂寞的活下去,將來免不了吃很多苦頭,就跟過去的我們一樣。」韻真歎息。
「她既然選擇活命,就不會與這世間毫無關係,一旦合適的機緣出現,鄭青青也會像黑家庇護過的那名藏瓔,找到新的安身之地與朋友。」司徒燭華說。
「希望如此。」黑家幹部話鋒一轉道:「有件事我很好奇,如果我不在這兒,你會怎麼做?」
長辮道士抱起她用飛劍飛了一陣,落在一處高山水池,這才給出他思考後的答案。
「我會去問河問先生可否提供持續十年的控心符,催眠他沒有女兒……」
「這個方法好爛!」
回過神來卻發現司徒燭華又牽住她的手。
「幸好有妳在。」他的表情裡有著會讓女人心碎裂片片又融化成團的璀璨光彩,像是在說他以沈韻真為傲,又像承諾他會無比珍惜她。
「幹什麼,別……別這樣看人家。」韻真愈說愈小聲。
終於在野外獨處,但還有孤魂野鬼、山野妖怪和土地公會八卦呀!
司徒燭華仍不斷湊向她,正當韻真以為會被吻的瞬間,道士冷不防箍住她的脖子,將她摔倒在地。
聽見他暢快的笑聲時,韻真咆哮了,想踢他一腳,他卻飛快在四周遊走閃避,還拿出雷鞭戲耍攻擊她。
「司徒燭華──你站住!不准跑!」哦!天!這該死的男人!
那孩子似的笑容讓韻真有好長一段時間滿腦子空白,只記得要追打他,或許再抱住他,讓他動彈不得。
韻真卻在那時覺得放寬心和司徒燭華談戀愛也不錯。
在山麓恣意遊走的兩人此時無從得知,更加嚴苛多變的考驗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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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19 02: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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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29)

臺灣東部某處山谷,沿著坡地開闢的鄉道邊緣居住著僅有的十幾戶茶農,陡峭梯田種植著一棵棵茶樹,最後一排茶圃再過去就是蒼茫雲海與近乎垂直的山壁。
這一帶山谷早晨經常充滿緩緩流動的雲海,有些野鳥上一刻還在身邊啁啾,冷不防飛進雲霧裡,周遭就只剩下一片死寂,久久不曾恢復。
農人辛勤工作的身姿被濃郁霧氣吞沒,剩下淡淡的影子,讓人懷疑這一幕是否只是夢境投影?
充滿黑暗朦朧的陰間邊緣忽然浮出一條蜿蜒鄉道,甚至連路旁住家與交通號誌牌都與現實景象如出一轍,一片明亮卻不強烈的陽光灑在整潔路面與那間最為清晰的老舊平房上,將門口蘆薈盆景點綴得愈發青翠,周圍景色則漸漸模糊不清。
柏油路上,男子一身白衫,腳踏木屐,長髮垂胸,穿著不類現代人,卻顯得無比合適,緩步前進,他的笑像滴入水中的墨汁,暈染了清俊柔和的面容,白衫男子的目標正是那棟不可思議的老平房。
路面忽然變成一張金墨大符,處處燃起沖天烈焰,白衫男子步履微微一頓,竟直接穿過狂火,火焰像是被潮溼之物碰觸,剎那變得微弱,被白衫男子踏過的火柱甚至因此熄滅。
很快地,魔種小生已經邁過昨天止步不前的界線,他一天天都比先前挑戰的記錄走得更前面,終於來到黑家監院的隱居處,自信滿滿站在門階前。
「妳的結界一天天衰弱,貌似狀況不佳呀!還以為今天必能成功,不愧是黑太爺的傳人,攻防能力都如此出色,不過明天小生定要當面拜訪晏君小姐。」
區區一道門階,卻像連綿不絕的山脈,令魔種只能望峰興歎。
屋門卻在這時咿呀一聲開了。
關晏君一身七分袖印花上衣配著長棉裙,露出白皙皓腕,長髮綁著一條辮子鬆鬆垂在纖細的肩膀上,青蔥手指持著一支檀香,就著這副日常裝扮施施然走出,似笑非笑倚在門框邊。
小生一瞬竟然愣住了。
「既然你這麼有誠意天天拜訪,開個門見你又有何妨?」她挑起一抹笑,既生動又調皮。
「小生這廂有禮。」魔種朝她做了半個揖。
「免禮。」關晏君仍沒有走出屋子的打算。
魔種昂起臉,不自覺流露一股往前噬嗑的慾望。
兩人無言相對片刻,均不急著攻擊。
「失禮了,在下應當先報上來意才是。」小生收斂起意外曝露的情緒。「我很思念妳,晏君小姐。」
「你這話說得淺了,應當是,『我很思念妳的血肉』。我可沒忘了你咬我的那口。」關晏君持香的手垂到腹部輕輕指了指,金光法寶初次偷襲也成為真魔打響道門大戰的第一聲戰鼓,那次傷勢累積迄今已成大患。
「哎,許多事今非昔比,比如小生成了這副人模人樣,人間的變化又如此有趣。」
「所以?」
「可否邀君同樂?」
「我不喜歡說話沒有重點的男人。」
他側著臉像在思考,半晌回道:「我也不知道重點是什麼,有了名字以後,我還是不滿足。但我總覺得妳能告訴我,我想要什麼?」
「你找我心理諮詢?」關晏君笑意變深。
「妳曾是我的狙擊目標,人類說最瞭解自已的往往是敵人。」
「通常會問這個問題,表示心裡有數,只是不願面對現實。這一點你倒是頗像人,沐霖製造你的材料裡包括了『人類』?」
小生眼神閃了閃,關晏君的回答的確碰觸到他在乎的一個環節。
「我聽弟子那傳來的消息,你請妖怪取了個名字,這表示你想要擁有自己的定位,不是任人魔種、魔種的叫。」
「可以這麼說。」
「就像人類會想知道父母的來歷,你應當也對沐霖的一切很感興趣,包括他如何創造出魔種。能滿足你求知慾的最佳人選是黑太爺,但他人在神霄宮,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就是我,況且找上我必須冒的風險也不如找黑太爺大。」關晏君三兩下就看出小生闖入陰間來見她的動機。
「有一點妳錯了,我對黑守鱗不感興趣,想見的人只有妳而已。」
「哦?」
「因為小生沒拿《歸藏易》,晏君小姐才願意主動見我一面嗎?倘若如此,那就太值得了。」白衫男子微笑望著她。
關晏君精緻的小臉像覆著一層透明面具。
「請妳說說我幻想的現實究竟是什麼?若得我心,小生願意給晏君小姐一點禮遇,這樣好了,一年不動黑家人如何?」
她仍然慵懶地倚著門道:「這有何難?魔眾之中,真魔為首,魔族翼附之,魔種則為下等滋生之物,也就是不明不白存在的你。」
「真是讓人傷心的身世。」小生歎息。
「但魔種之所以會被稱為魔種,正如其名,魔種可能成長為大魔,或藉由進入眾生之中播種魔性催生新魔。此刻沐霖與魔身被迫分離,難道不是個絕佳的好機會?」
「妳是說小生想取而代之接管魔身?」白衫男子作勢舉步更加靠近關晏君,卻碰上無形障壁。
「這對我來說也是好事一樁,畢竟我不想讓義父變成真魔的頭腦,」關晏君坦然承認私心,「可惜作夢容易,力量不足只會被魔身融化吸收,連沐霖都沒能培養出的『魔心』,區區魔種頂多就對凡界生靈散播點腐化作用。」
「真是直接的答案。」小生望著她的目光滲入某種沾黏不清的情緒。
「所以說,小生的直覺沒錯,妳果然是我的知心人。」
「沒朋友也不要亂騷擾女生。」關晏君不客氣的指正。
「妳不能否認這很好玩。」小生相當自得其樂,甚至未曾全力進攻黑家監院的結界。
「你的主子到底想對我義父怎樣?你還是顆金色乒乓球時應該不至於笨到一無所知?」儘管對真魔而言,眾生都是受他操控的傀儡,但直屬真魔的魔種恐怕是沐霖手中最接近部下概念的存在,和金龍真人與神霄宮道士那些消耗品都不同。
既然最可能待在沐霖身邊得知內情的魔種小生主動送上門,關晏君也不客氣問了。
「他針對黑守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我裝進沐琳的肚子裡,讓我來殺妳。我只知道這麼多,剩下請靠晏君小姐的聰明才智自行判斷。」
「我好像想到某些不希望深入的方向了。」
「呵呵,看來我沒有分享這個答案的福分。不過黑守鱗是主人的弱點,我會這樣理解,主人如果不來臺灣,抗魔聯盟要發現並封印他的成功率微乎其微。」小生現實地評論道。
「而妳,晏君小姐,又是黑守鱗的弱點,若我將妳掐在手心,自然對實現願望很有幫助。」
「不做壁上觀了?」
「想是想,但晏君小姐衰弱程度超乎我的預料。」
「怎麼?你認為有機可乘?」
魔種忽然正色望著她,表情認真道:「與其讓妳被其他低三下四的敵人擊倒侮辱,還不如由我吃盡了才好。都是妳不夠強的錯。」
「護食行為嗎?看來你有一部分也是野獸。要來試試現在我是否有殲滅你的力量嗎?」關晏君仍然沒被他的奇妙發言動搖。
「在下方才許下諾言,一年內不動黑家人,看來是不小心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光是妳願意陪我聊天,就足夠令在下心醉了。不要被其他敵人趁虛而入,別忘了妳始終是我的獵物。」
小生卻在這時轉身離開,走出幾步後,他驀然回頭燦笑:「顯然妳同樣力量不足,否則我來找妳談心這些天,妳沒毀了我難道是捨不得?」
「呿,貧嘴小兒,給我站住。」
「晏君小姐想通了要賞我杯茶解渴嗎?」
關晏君丟出始終拿在手上的線香,僅有巴掌長的香一飛越門階就化為一頭蒼龍朝魔種小生咬去。
小生原本打算不躲不閃,在蒼龍咬下的瞬間幡然醒悟此術有詐,急急退開,白衫上竟出現黃腐跡象,一路蔓延了整條袖子。
「這是打擾我看韓劇的回禮,現在倒是真有幾分想將你留下來實驗哪些淨化方式最能對症下藥。」
「看來小生還是主動走人,以免讓妳繼續浪費力氣,再會了。」小生說完消失無蹤,眼前只剩斷成兩截的檀香躺在路面上,兀自散發出幽幽煙氣。
※※※
引擎聲自遠方響起,一道紅影飛馳在設了重重關卡的管制道路上,各檢查哨紛紛移開路障,讓沒有減速意圖的紅色敞篷法拉利疾駛通過,直達三峽禁區北口。
守門的軍人見到紅色法拉利欲衝進入口,立刻舉槍警告。
紅色法拉利發出刺耳的煞車聲,硬是在這些軍人面前三步驚險停下,空氣中散發著一股輪胎摩擦地面的淡淡焦味。
檢查哨與大門衛兵一早就接到通知,今天將有一位特殊使者進入抗魔聯盟,讓他們無條件放行,對方表示證件和自我介紹太麻煩,直接約定識別特徵是「紅色」,還在擔心要怎麼辨識的禁區守衛從路口監視器影像發現來勢洶洶的紅色法拉利立刻瞭然。
女人推開車門,跨出一雙穿著熱褲與高跟鞋的褐色長腿,起身穿過守衛,一件大地色的細肩帶上衣與流線型墨鏡恰到好處地裝飾著那具約一五八公分高的健美女性胴體,及腰長馬尾一半編成辮子,並束成好幾段,甩動著優美的線條。
紅色法拉利車主這份嬌小非但沒帶來柔弱的感覺,反而使她更像某種柔韌致命的貓科動物。
一件長達足踝的鏤空白色蕾絲外衣隨著她的動作飄揚,不時露出更多光滑褐色肌膚,以及佩在腰間的象牙柄彎刀,刀身無鞘,護手上鑲嵌的祖母綠閃閃發亮。她如入無人之境,經過抗魔聯盟大門時不停喃喃自語:「三十公分厚的電動鋼門……不賴,萬一剛好敞開時斷電,第二道木門是一公尺厚的橡木加烏心木組合強化門,還附上符籙,可以想像出要擋住什麼東西的景象了……」
一邊品評走入廣場,褐膚美女猛然一頓,迅雷不及掩耳射出金刀符,符身一碰上面前的空氣立刻爆出雷光,空間有如玻璃片片碎裂,眼前出現一排嚴陣以待的身影。
左邊是各派道門代表,右邊則是數量明顯稀少有待整合的妖怪代表,藏在墨鏡下的貓樣綠眼不急不徐地審視,最後朝人牆正中央最為高大的長辮男子衝去……更正,是站在抗魔聯盟副指揮身後完全被覆蓋的嬌小女子。
司徒燭華正要攔下她,褐膚美女的速度忽然快了數倍,寒光一閃,同時響起兵器撞擊聲,不少人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見褐膚美女抱住大名鼎鼎的黑家代表沈韻真不停用正面磨蹭,一雙手還異常不客氣地從她的後頸到大腿摸了個遍。
其熱烈無恥的程度,當真是要化在對方身上了。
「老婆,我好想妳!」
「咳……大庭廣眾之下,要叫師姊。」
沒有否認?無數視線齊刷刷射向司徒燭華,好奇男人的反應。
長辮道士依然淡定,今天璇璣不在,副指揮於是全權負責臨時基地的大小事。
高人們自然不會錯過交手瞬間的精采畫面,褐膚美女直接瞄準司徒燭華胯下,雖然被飛劍擋住了,但她的攻擊意圖實在令人不寒而慄,更恐怖的是,沈韻真居然面露微笑絲毫不以為忤。
「向各位介紹,這位就是預定接替我在抗魔聯盟職務的黑家人葛丹絲,她不插手風紀管理,但只要確定處得來,她願意幫抗魔聯盟處理財務問題。」韻真就著被褐膚美女黏抱的姿態習以為常解釋。
「各位道友、妖友,接下來的日子請多多指教,叫我丹絲或小丹都可以。」葛丹絲拿下墨鏡,露出一張混血兒的豔麗五官高興的說。
那身精緻柔美的蕾絲外衣使葛丹絲宛若一隻雪白名種貓,既可愛又嬌氣,讓人忽略了她爪牙的危險,脫下外衣,噬血安靜的黑豹才是她的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開朗自介又是一個令人無言的違和之處。
葛丹絲先是看向隱形的第三道門始作俑者,一名在道門眾中不甚起眼的藍衫客,此人正是符術公認天下第一的河問先生。
「不愧是師尊給予好評的河問先生,逼我動用了一張保命的破界符,真是後生可畏。」葛丹絲光看外表只是十八、九歲的大學女生,但黑家幹部的資歷都是幾百年起跳,難怪她理所當然以前輩自居了。
河問先生還來不及客套兩句,葛丹絲就轉向司徒燭華道:「你接過韻真師姊的手機,對我和她的關係應該不陌生?說實話,我們很配吧?」
「……」司徒燭華不予置評。
「丹絲!」韻真連忙澄清:「你們別想歪了,這只是鬧著玩的家家酒配對。」
「沒錯,二老公的位置永遠是我的,你呢,勉強可以排老九。」葛丹絲目光挑剔看著司徒燭華。
「大老公是誰?」司徒燭華問。
「當……當然是師尊啦!」韻真害羞地望著地上不停扭著衣角。
現在應該是緊急更換黑家代表與鑑定對方實力的活動中?為什麼會便成老公排行討論?眾人陷入長考。道士方先前曾接觸黑家人的社團活動內容,平常看著司徒燭華和沈韻真的刺眼互動,算是打過預防針,可憐妖怪方代表已經一臉呆滯了。
「妳真的非走不可嗎?」司徒燭華屢次確認韻真突如其來的意外調動,在她看書時問,睡覺時問,巡邏時也問,休息時每倒一杯茶就要問一次,希冀她會給出不同的答案。
「我總不能一直在你們這邊打醬油。師尊的直傳弟子只剩下我和鵬炎,我那不成才的小師弟先前犯錯被斷臂幽禁,沒有師尊和太爺的許可無法戰鬥,原本最佳人選是蘭渚,可惜他已經不在了。」韻真說到這裡表情哀傷,丹絲收起嬉笑,將慟念的大師姊攬入懷中安慰。
司徒燭華站在一旁無言以對。曾經風雨同路,但黑家殭屍依舊是黑家殭屍,賭命與鬼蠱戰鬥的事在她們眼中只能算是打醬油。
的確,陣營始終不一樣。黑家殭屍並未加入抗魔聯盟,而是準備成為繼抗魔聯盟與太陰教之後的第三勢力,同時也象徵著非人的獨立崛起。韻真作為特使的任務則是營造日後雙方友善合作的情誼與外交空間。
敵人是真魔,黑家殭屍同樣必須凝聚出一股強大戰力殺上神霄宮,加入抗魔聯盟只是綁手綁腳。
當沈韻真宣告她必須回到黑家的祕密私人小島領地做事,會徵調另一名高手來充當黑家殭屍與抗魔聯盟的紐帶,受到意外衝擊的不只有司徒燭華一個人。
抗魔聯盟的道門成員好不容易才習慣與沈韻真一起活動,認可她的熱心正義,如今換來一個天差地別的葛丹絲,修道者與黑家殭屍之間剛被春風吹開的關係恐怕又要回歸彬彬有禮的低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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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20 22:2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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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30)

抗魔聯盟一夕壯大,原本想趁機殲滅黑家的國際非人勢力,生怕修道者順勢侵害自身利益,化敵為友推舉黑家殭屍當妖怪方的共主。
不用躲躲藏藏和道士打架後,宗家殘兵也和分家也在私人島嶼上合流,眼下正需要有人代替不方便的關晏君整合黑家人為攻上神霄宮進行特訓。
韻真即將前往私人小島的計劃是真,但讓她臨時決定和葛丹絲更換黑家在抗魔聯盟的駐點代表,背後真正的原因是丹絲捎來了一個嚴重消息。
黑家監院在被金光法寶即真魔放出的第一隻魔種所傷時,曾吃人肉治療傷口,半年過去了,代替韻真暫任關晏君左右手的丹絲懷疑師尊在那之後非但沒有進食,也不曾露出飢餓反應。
像關晏君這種程度的大殭屍,對人肉需求已經非常低,平均每月僅要一口的份量,作為妖力修行的引子就夠了,但再怎麼說,殭屍的習性還是存在,傷勢未癒的她理當增加食量而非禁食。
「師尊也可能自行覓食呀!」韻真記得她這樣和好姊妹辯論。
「我一開始也這麼想,才會拖到現在才通知妳。」凡事奸滑仔細的丹絲會提出疑慮,顯然已是相當有把握了。「師尊說不定正面臨『那個關鍵』,偏偏是在我們準備攻上神霄宮拯救太爺的重要時期,這事我拿不得準,韻真,妳去看看師尊然後決定一個方向,我會讓分家和宗家剩下的人乖乖聽妳的意見。」
「『蜕變』……」韻真敬畏低語。
殭屍仍是妖怪,妖怪的有效壽命由血統與道行決定,即便是死過一次的殭屍,也不可能永遠自在活動,若沒被修道者和敵人殺死,肉身極限一到仍然殭死如石,這就是殭屍的末路。
一般屍妖魂魄不堪業力牽引,通常會飄離肉身,黑家殭屍有定魂符影響,仍會被困在屍身裡,因此才必須有黑家監院來為其銷毀肉體解脫魂魄。
關晏君是黑太爺喚醒的第一具殭屍,算算時間也是上千年的大妖了,如果不能突破當前修為再獲新生,加上帶傷召喚地雷,為拯救困在中理大學的修道者與黑家人用盡法力,嚴重耗損之下有可能使她走入徹底的死亡。
另一種可能,也是丹絲和韻真的希望,經由被逼入絕境的衝擊,師尊即將突破既有境界,身上開始發生特殊變化,猶如蝶之化蛹,但這時的關晏君也會比往昔要脆弱。
即使沒有金丹,黑家監院也不感到飢餓就是一個明顯的徵兆。
師尊會選擇在陰間隱居,顯然是情況已經麻煩到她無力庇護黑家人了。
韻真於是拿著臺灣島主璇璣發的路引進入師尊隱居的東部陰間邊緣,路引可以讓她免於被陰差或其他地祇找麻煩,璇璣這個優惠確實來得貼心。
陰間並非一處密封空間,相反地,還存在著許多官方也想封閉的漏洞。
若說受天地滋養的陽世是一張照片,被天神地祇刻意隔離收留魂魄的陰間大概就只剩下輪廓和一些色塊,活人靈識與肉身肇因無法承受陰間環境,本能便會畏懼排斥與陰間相關的力量,就像排斥進入氧氣稀薄的高山與深海。
亡者與一些體質適應的妖怪卻得以出入陰間,卻會受到管理陰間的地府勢力攔阻,偶爾也會有些生人誤闖,畢竟生與死的界線有時候不是那麼清楚。釐清某些不夠清楚的生死界限也是地府的職責之一。
「地氣好重好悶……」韻真忍住喘氣的衝動咕噥,深呼吸也無濟於事,氧氣早就對她沒用了。
肉身遊冥果然還是很吃力,簡直和在水中走路沒兩樣。
她聽師尊說過,陰間規模有大有小,端乎維持的力量增減與自然變化,物理上的陰間缺口經常都是地球上人類難以生存的地方,地府為了方便管理人魂,則會利用神力另闢蹊徑,城市中的出入口則是供地祇與陰差使用的靈界專用道,拘魂夜巡通常由此出入。
黑太爺經常帶著義女進出各種陰間通路探險遊玩,聽到這裡時韻真又是遐想無限。
陰間的完整性與穩定性從城隍鎮守的城池朝陽世邊緣遞減,有些居住在陰間邊緣的亡魂甚至只能住在不見天日的破屋廢墟與陰暗的羊腸小徑。沒獲得足夠神力守護的魂魄,只能憑妄想在減輕了業風影響的陰間裡創造一小塊安身之地,無法離開也無法前進。
明知是柏油路面只是執念幻化,韻真還是鬆了口氣,這條路將引導她走向最敬愛的那個人所在之處。
「師尊。」終於見面了,韻真險些激動得無法自持。
「這段日子辛苦妳了,韻真。」晏君坐在門階上刻著一支竹笛,示意韻真坐到她身邊。
「一點也不辛苦。」她有些心虛,「韻真不才,原本應當繼續修煉到獨當一面才來謁見師尊,但聽丹絲說師尊不進飲食,實在是擔心得六神無主。」
「丹絲這孩子,沒什麼事情偏偏要拐著彎讓妳來問我,看來讓她去抗魔聯盟歷練一番倒也不冤。」晏君語調聽來竟是一片坦然。
在道門聯盟當代表的黑家殭屍,雙方默契是不吃人肉,互不干擾,因此葛丹絲也繼承了這個由韻真開始的潛規則,晏君有意磨一磨黑家財務總管的基礎耐力,畢竟丹絲是經營型人才,戰鬥能力鐵定不如韻真和蘭渚。
韻真則因為丹絲外號「處子殺手」,又額外央求這個性若饕餮的師妹再增加一道禁色令,幸好丹絲看在姊妹情誼分上答應了。
萬一師妹又忍不住把三峽禁區裡滿坑滿谷的菁英處子拐上床,黑家殭屍好不容易撐起的帥氣名聲就爛掉了,屆時說破嘴司徒燭華也不會信她,殭屍真的沒情慾,只是出了個把「床上運動」徹底做字面詮釋的葛丹絲而已。
現在不是擔心師妹追求刺激和健身壞習慣的時候,韻真將注意力轉回師尊身上,仔細觀察她是否出現任何不對勁。
「師尊仍然像過去一樣丰采懾人。」韻真欲言又止。
她對師尊太過崇拜敬愛了,即使沒有離開師尊身邊,說不定也無法看到丹絲察覺的異狀,在她眼中,師尊永遠都是那麼的強大,最後那幾步心理距離,是韻真難以跨越的盲點,也不想從美夢中醒來。
話說回來,丹絲連師尊都想推倒,應該是從超近距離發現一點端倪了。
「前兩天小生來找過我。」
「什麼!?」韻真大驚。
「這魔種想與我糾纏不清,姑且打發他離開了。」晏君若無其事說。
「師尊,您確定不搬回祕密基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一個人還好應付,把你們扯進來才棘手。」
黑家幹部不用保護和提防自己人時,戰鬥力起碼能提升好幾倍,對師尊選擇獨處的決定韻真能理解,但她還是希望師尊能在重重保護下安心生活,她私心將師尊當成珍貴的公主,公主想單打獨鬥讓韻真無所適從也覺得心疼。
她凝望關晏君表情專注的臉龐許久,期期艾艾問:「您會變成夜叉嗎?無論如何,師尊需要護法,還是我來最好。」
殭屍下一個蜕變階段就是成為夜叉,韻真不知具體情況,只是從來沒見過黑家人想修煉成夜叉,她也覺得目前這樣就足夠了。
眾生修行時,蜕變都是生死大關,君不見多少修道者卡在羽化成仙的關鍵階段,包括宋星平的前世也是不成功就投胎重來,但黑家人沒有下輩子了。
韻真能不緊張嗎!
「我和義父盡可能不想讓道行達到會蜕變為夜叉的程度,夜叉雖然強大,卻不會待在人間。義父生前死後那麼多年也僅見過一次殭屍覺醒為夜叉。」晏君說。
「太爺打得贏夜叉嗎?」韻真小心的問。
大殭屍和夜叉同樣本性凶暴又啖食活人血肉,勢必會起衝突。
「夜叉是鬼神,妖怪不能相比,但也談不上打不打。太爺說,人族在天龍八部的世界都已滅種,原本夜叉也可以由人族因業力轉生,現在轉生來源出了問題,只好來這個人間蒐羅由妖怪蜕變成的夜叉。因此人間出現新生夜叉會被帶回夜叉族的世界,他正是目睹夜叉來人間帶走新同伴的瞬間。」
「原來如此。」
「我和太爺還是挺喜歡這個人間,換言之,成為夜叉也對打敗真魔沒有幫助,最好還是留在殭屍堪堪能達到的能力頂點。原本我以為連義父都還沒變夜叉,以我的程度應當很安全,世事難料。」晏君抬頭歎氣。
無論如何,確認師尊是往進化而非滅亡的趨勢走,韻真還是鬆了口氣,又為師尊可能遠離人間而難過起來。
「反正我死都不要當夜叉。」晏君手掌一翻拿出卷軸,據說是黑太爺留下的夜叉寫生。
韻真好奇打開一看臉立刻綠了。
「師尊,我也寧死不當夜叉。」誰要變成蝙蝠豬頭人啊!太爺英明!師尊英明!
「真巧,妳的師兄師姊每個都和我這樣說,呵呵!」
「可是師尊的道行若繼續超前該如何是好?」韻真又發愁了。
「留在陰間會將我的體質往非生非死的陰人上繼續推展,加上小生造成的傷勢,妖力混亂下難以避免衰弱,但我正需要壓抑蜕變,暫時不戰鬥也不滋養肉身的話,應能將蜕變時間拖延到神霄宮之役後,再由義父替我想辦法退減道行。」
原來師尊都想好應變方法了,韻真暗笑自己多慮,她趕緊掏出《歸藏易》獻給師尊。
「師尊,請您替我收著此書,內容我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現在也不需要用《歸藏易》誘敵,帶在身邊反而多了顧忌。」其實是韻真也希望師尊能看看《歸藏易》,找出治療身體的辦法。
「這本書在我手上無用,若妳覺得不方便,吾便替妳收著。」
「我還指望能請教師尊,太爺寫的東西有些我真的看不懂。」韻真哭喪著臉。
「放在心裡琢磨便是,領悟之道無法代勞,我也是過來人。」
韻真只好低頭稱是。
「我擔心的是妳,明虛子的金丹是否造成影響?」
韻真不敢將司徒燭華能透過金丹控制她意識的事告訴師尊,難保師尊不顧傷軀和蜕變危機也要滅了那個怪胎道士。
「大致上無礙,就是消化金丹力量時累了點,就像以前下田被太陽曬得沒了食慾。照明虛子的說法,他給我的金丹份量也不多,興許過陣子就消化完了。」韻真冒著冷汗報告。
晏君端詳她一會兒後道:「所以我想讓妳試試,暫時遠離明虛子後是否會有其他特殊反應出現?」
「師尊不是讓我去丹絲的島上整合宗家分家的同伴嗎?」
「這也是目的之一,如今有抗魔聯盟,真魔那玩意不是我們打得來的對手,因此我不打算強制底下的人出戰,若有人想上那神霄宮挑戰,為了不讓他們輕率涉險,有個知曉情況的幹部去訓練溝通一下也好。」
「韻真會努力達成任務。」
「也不用太努力,倒是妖怪那邊的外交協商要麻煩妳了,以往都是太爺和我在聯繫各大勢力,給些下馬威亦無妨,畢竟託妳的福,黑家現在是抗魔聯盟的貴賓,想保持獨立又怕被修道者和魔眾攻擊的妖怪可得仰賴我們居中斡旋了。」
「是!」韻真應完又不好意思的說:「師尊怎能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您才是那些道士的恩人,璇璣子也說必須給妳很多貢獻點數。師尊您就收下外賓卡吧!可以換很多好玩的物事。」
「喔呀,那就不客氣了。我也幫孩子們多換些物資促進臺灣消費好了。」晏君笑道。
韻真見她嫣然微笑,比起太爺中了刑釘又鎮守仙陣與蘭渚去世那時寧定不少,知她已立定志向,心無旁騖波瀾不驚。不禁暗中慚愧自己被司徒燭華鬧得一身煩躁,這次回家做事的愉快任務還是師尊體貼為她安排,更加佩服師尊了。
「師尊,我與明虛子交往的事,若您認為不妥,韻真悉聽吩咐。」她對那個道士奮不顧身的告白一直感到不安,或許師尊能為她指點明燈。
「不會呀!我覺得多份江湖經驗挺好,但妳若不喜歡那道士了也不用勉強,師尊永遠讓妳依靠。」反正目前的成果已能穩判她打賭勝利,晏君當然開心。
明虛子的道心何止動搖?根本是亂七八糟。黑家監院一想到義父的錯愕反應就湧起滿滿愉悅,黑太爺難得看走眼,也低估了韻真影響司徒燭華的能耐,還是她瞭解一手栽培的徒兒。
「是這樣嗎?」韻真滿臉迷惑,依舊萬分感動師尊的包容愛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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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22 02:3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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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31)

「我還以為你們這處臨時總部打算擺爛,沒想到後來還是花了不少錢建設,雖然都是蓋圍牆和大門,怎麼?要防禦喪屍襲擊嗎?」
丹絲和一位休閒西裝打扮的修道者在抗魔聯盟信步考核硬體設施,來了數天後,她已經充分適應狀況,每天捉著修道者和本地妖怪核心幹部開會,另外遠端連線處理黑家財務也不含糊。
「韻真小姐在封印沐霖時提過翠民社區裡有許多疑似喪屍的活動死人,再者從蠱人、肉傀儡和改造活人,甚至是鬼蠱,都表示這批魔眾有將人類改造成武器的傾向,因此大夥討論過後,還是決定利用這處禁區。」梅友仁道。
「這邊就算要當成要塞,容納量也有限。」丹絲認同抗魔聯盟一開始就拋棄在臺灣建要塞的徒勞之舉,不過他們後來還是將臨時總部修築得更堅固了。
「視喪屍或毒人的數量,要是不多就關進來,倘若整座城市都被荼毒了,那就收留少數倖存者吧!有處封閉場所總比沒有好。」梅友仁這邊解釋的還是現實考量,再怎麼著重抗魔,修道者也不能見死不救。
「魔眾真的聚集形成規模後,全球市場的貨幣經濟便要崩潰,雖然現在就已經岌岌可危了,你們那奉獻點數系統也會因為獎品來源的生產力消失,變成一個封閉的小市場,能幫上的平民會比現在還少。舉例來說:當非人也要光明正大爭取資源,人類的地契和法律就沒甚麼用處了。」丹絲說這句話時還必須仰頭看梅友仁,她順手抓住他的西裝外套下襬。
梅友仁頂頂眼鏡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能封住真魔,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順帶一提,妳要牽衣服就牽,我不會想太多。」
「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你們這些道士好像挺知道怎麼應付我?」丹絲奇問。
那是當然,韻真在離開前還特地將所有屬於高危險群的修道者聚集起來進行防身教學,一一分析葛丹絲的危險程度、習性和弱點。覺得韻真忒看輕他們定力的男子們聽說葛丹絲至少吃掉二十個百歲狐狸精,光是在場修道者的叔伯輩加起來就有六個遭過她毒手,紛紛決定小心為上。
最佳預防方法就是讓著她,敷衍她,最好別落單,逼不得已就犧牲一個定力不夠的倒楣鬼讓她吃到飽,葛丹絲習慣一對一,尊重男伴也是她的優點。雖然韻真讓她答應禁色令,但丹絲的恐怖之處,就是她往往有辦法讓男子主動,就算身為修道者,明知她是殭屍也一樣。
「妳太多心了。」梅友仁嫻熟商場應酬,和丹絲算是氣場最合的奸商同類,即使如此這個向來對女色油鹽不進的修道者也覺得和她相處相當輕鬆,不禁暗歎變色龍般的人格魅力才是葛丹絲的致命之處。
換了個較耿直或羞澀內向的人,不被她捉在掌心玩弄才怪。
這個黑家殭屍一開始就敞開心胸交朋友,非常不合邏輯,但也難以令人討厭。
「韻真很擔心我會對你們做壞事,要我答應不能對修道者下手。不過司徒燭華說我可以不用客氣,讓你們對魔障更有危機意識,唉呀呀,我該聽誰的才好?」留著長馬尾的嬌小少女摸著嘴唇貌似苦惱道。
瞧,就是這種毫無隔閡的語氣,乍看將所有陰謀都攤開來讓你防備,但你卻不見得逃得過她的算計,甚至那股防備還可能轉為暗暗的期待。
「若這是對道門的挑戰,還請葛小姐隨意,只要不影響正事就好。」
「我喜歡你的回答。」那雙碧綠貓眸笑得彎彎。
「那我要去欺負河問先生,看誰先見義勇為,我就放過那個英雄!」
這招還是出乎梅友仁意料,果然小看黑家人必會吃虧,為了不吃虧,他只好說道:「妳打算幾點幾分去欺負河問先生,發個符訊我要去排第一個。」
「呔,怎能先說?那就不好玩了。」她轉頭看向右側大樓廢墟某處窗洞,洞口探出司徒燭華的身影。
下一秒,葛丹絲拋下西裝道士,衝向那棟被魔族破壞得相當厲害的建築物,四肢並用爬上牆壁,三兩下就跳到司徒燭華面前。
「好香的酒呀!明虛子。饞死我了。」
「妳能品酒?」
「只有酒的話,可以,畢竟也是穀物之精,大概是我生前沒有仇人,最執著的還是吃飯這回事。」丹絲伸手就要討。
「慢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司徒燭華當然不是碰巧經過丹絲視線範圍。
「你在打什麼壞主意?說來聽聽。」丹絲坐在一堵七零八落的矮牆上,伸手抽出一根鋼筋開始拗成球。
「殭屍可以敦倫嗎?」
「你在明知故問吧?都可以蹦蹦跳跳了怎麼做不到?」丹絲非常鄙夷地看著他。
「翻雲覆雨時開心嗎?」
「我是挺開心的,就是為了開心才做那回事嘛!」
丹絲暢快的口吻讓司徒燭華開始起疑,其中果然有問題,才會導致兩個黑家殭屍對親密行為的看法截然不同。
「和人類女子比之哪裡不同?」
「對我來說生前死後都一樣,只是不用再負擔業績壓力,可以單純和人切磋技術很開心呀!」
「……」
葛丹絲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論戰鬥技術我不及你,但交接代表那天我不過小試一下,你閃開也就算了,用飛劍防住全身還真是給我面子呀!對韻真賊心不死居然有膽子來問我這個二老公。」
司徒燭華只是將揭封的酒甕挪到丹絲面前晃晃,她渴望的伸出手,又是冷瞪長辮道士一眼。
「你想確定黑家殭屍還有沒有情慾,深怕韻真一朝讓你得手,也只是寵著讓著你,不是真心想和你做是不?」丹絲把手伸得更長,司徒燭華也把酒甕舉得更高。
「很遺憾,殭屍沒有情慾是真的,我只是喜歡赤條條的戰鬥方式,畢竟這是我從小就被訓練的生存之道,變成殭屍以後一些沒犯大罪的道士打殺不得,看了又討厭,不過抱到床上欣賞他們惹人憐愛的脆弱樣子又逗得我心生歡喜了。」丹絲攤手說。
「或許黑家人也有個體差異,如妳就能愛酒。」
「執念能讓一些鬼魂保留感官能力,何況殭屍還有肉身。比如說當我還是人時,只有吃飯時才有活著的感覺,但最後,我是行刺目標時被逮住,活活餓死的。你希望殭屍能保留情慾,行,找個生前對魚水之歡執念大過一切的女人。」
司徒燭華閉唇不語。
「處子有啥了不起?許多女人終其一生都不能體會情慾的快樂,甚至想都不敢想,或本來就沒什麼需求,精神層面活得比你們這些處子更處子,憑什麼你覺得韻真生前就沒有的東西,變成殭屍以後會有?」丹絲猛然撲向前抓住酒甕,立刻塞入懷裡,這才不客氣的說。
「要是不牽扯那些情情愛愛,這種事也可以當作打桌球或下棋,不須分勝負,大家都開心。啊,可惜你不想『沒有牽扯』。」
丹絲以口就著酒罈,咕嚕咕嚕灌了兩口,瞇著眼滿足地哈了口氣。
「黑家人執著龍陽之癖難道不是某種情慾所致?」司徒燭華犀利地質詢。
她張大眼睛,咧開一道詭異的笑容。
「這個已經有黑家男人私下寫論文批判了,需要的話,晚點有空我寄e-mail給你看,我還寫了一篇戰小褲褲魔法少女的論文回敬呢!簡單地說,這個新世界讓女人對男人出了口氣,充分欣賞男人的美,又好玩,不用煩惱殭屍的缺陷問題,投入幻想就能享受,每季都有新主題可以和姊妹一起研究。」
丹絲慵懶地起身,甩了甩長馬尾伸伸懶腰:「只不過你們修道者孜孜矻矻妄想成仙,我們則是妄想男人們在床上騰雲駕霧,偶爾幻化劇中人充當票友,哎,這種戲棚子下的樂趣不懂的人就是不懂。」
「葛丹絲,道不同不相為謀,但燭華謝妳知無不言。」司徒燭華仍是很有風度的拱手致謝。
「那就再給我五十罈。這什麼酒?超讚的。」
「侯老釀的百物酒第四十七號,只能用貢獻點數兌換的高級獎品,努力點就換得起了,只不過限量提供,先換先得。」
「算你狠。」對方言下之意,不認真做事就沒得喝。
丹絲決定立刻去獎品部調查還剩幾罈,然後一口氣換光它們。她似是想起什麼,轉頭對司徒燭華說:「你故意公開要我別客氣,便是算準男人死要面子,這下他們防我更緊。這筆帳我記住了。」
「妳不也是來臨時總部訓練抵禦魔障的誘惑嗎?」司徒燭華反將一軍。
「你們憋一憋就沒事了,我這可是沒辦法控制的殭屍生理反應!又餓又不能舔,我會死掉的!不管!先再給我五罈酒!」丹絲討價還價。
「想不到黑家財務總管耐力不過如此……」
丹絲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末了指著司徒燭華叫道:「就你這副不解風情的死德性,活該去撸自己!祝你鐵杵磨成繡花針!強撸灰飛煙滅!」
完全沒辦法將葛丹絲當成女子看待。司徒燭華這麼想。
讓人最感驚悚的是,葛丹絲天天閒暇都往魔槍區跑,甚至連分配給她的房間也不住,就抱著酒甕在魔槍區角落過夜,那兒有著比處子道士還珍貴的入流聖者,人家正準備解脫人間最後因果當阿羅漢,妳對聖者流口水是想怎樣~
這讓梅友仁、宋恆、璇璣、河問先生、悟心師父等一干駐守在臨時總部的高階修道者當真興起將葛丹絲綁起來強制拖離的衝動。
寧靜的夜晚,插在陷坑裡的黑鐵魔槍隱隱反射著銀光。
魔槍區到處可見荒蕪與殘忍的痕跡,即使釀造鬼蠱的屍塊已清除,不復見中理大學奪還戰時的傷者與屍體,當時驚心動魄的氛圍卻隨著黑雲暗月又從縫隙中滲了出來,化為淡淡妖氛縈繞著廢墟。
魔槍散發的強烈業力與誘惑不斷考驗聖者、前來接力遞補的修道者與護法高手,來了個惡名昭彰的黑家殭屍不啻更加雪上加霜。
自發性組成宵夜慰問團的一群高階修道者以醫療部主席嘉木為首,定時檢查留首魔槍區眾人的身心健康,眾人來到魔槍區時正巧目睹葛丹絲和一名印度聖者親密地靠在一起用泰米爾語交談。
正當劍宗掌門要衝過分開這兩人的瞬間,葛丹絲貓樣的大眼睛忽然撲簌滾落淚珠,印度聖者往身上東摸西摸掏不出一條手帕,於是朝成群結隊的來探班的修道者求救。
「請問誰有手帕或乾淨的布巾可以給丹絲姑娘擦眼淚。」
「你們聊什麼,她怎會哭了?」嘉木好奇的問。
眾修道者仍懷疑淚水是這個黑家殭屍獻媚的手段,不敢大意。
「丹絲姑娘對我說,這兒過去是她和同伴一起開心生活的地方,後來有些人就死在這塊土地上,她想來悼念他們。」
「原來如此。」河問先生訕訕應道。
黑家殭屍的潰敗與成員減少和修道者脫離不了關係,原本他們討伐殭屍是天經地義,但這次卻是被真魔沐霖操控,就在他們眼皮下還發生了許多駭人聽聞的齷齪事,黑家殭屍幾乎還是為了保護普通人甚至道門子弟才受傷或逃脫不及,這讓是非黑白失去了明顯的定義。
「手帕……」印度聖者仍不肯放棄。
眾人互相推拖,不是身上沒帶類似物件就是不想將私人物品借給葛丹絲於是推說沒帶,又不想讓印度聖者拿著手帕和葛丹絲多一次互動,最後劍宗掌門宋恆被推舉接下這個任務。
誰叫這個愛劍成痴的修道者可以一兩週不洗澡,卻不能不時時保持愛劍雪亮如新,用來擦劍的布條還是用酒或茶水洗過晾乾,說有多講究就有多講究。
「給,擦臉。」
丹絲抬起頭,一名劍眉星目、長髮及肩,嘴角正往下拉的偉岸男子向她遞出乾淨白布。
她接下白布,吸吸鼻子,歪著頭打量他。
「你的氣聞起來又苦又辣,不是我的菜。不過身材不錯,想要的話我們不妨約在禁區外的飯店,雖然明虛子說我可以不用客氣,但我還是會賣你們抗魔聯盟這點面子的。」葛丹絲接下來唸出一串手機號碼。
「多謝,我沒興趣。」劍宗掌門僵著臉說完立刻快步走回修道者圈子裡。
眾人專心打量這一幕,表情散發出微微的愉悅感,年僅百歲的宋恆不禁懷疑,莫非他剛剛是被這群平均年齡高過自己的傢伙聯合起來調戲了嗎?
劍宗掌門的懷疑被接下來的現實問題打斷了,嘉木又問印度聖者,葛丹絲夜夜在魔槍區逗留是否有被魔氣與業力造成不好影響?
印度聖者答道:「這也是我相當佩服丹絲小姐的一點,她幾乎不受魔槍干擾,我好奇先向她搭話,問她是否有祕訣?她回答,和生前遭遇相比這種考驗不算什麼,臨時總部到處都是看得到吃不著的致命誘惑,魔槍區清淨多了。」
做夢也想不到,居然也有這麼豁達的殭屍。
放下心來的修道者紛紛退去,接下來的幾天葛丹絲莫名其妙收到不少好酒,她跟璇璣炫耀有一批不具名愛慕者,璇璣毫不留情捅穿真相:「那些人只是同情妳餓得眼睛發綠,卻不想以身飼虎,只好送酒解渴。」
「我有西域血統,這是天生的眸色。」丹絲不爽道。
「是是是,關於神霄宮之役的後勤計劃,請務必出席今晚半夜的會議。」
其中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理虧和欠下的人情,偏偏無處報答黑家人,才變成這種委婉的示好反應。
無論如何,丹絲變成第二個在抗魔聯盟混得風生水起的黑家人,同時也讓高階修道者們個個神經緊繃。
幸好這種風聲鶴唳的日子沒持續太久,兩週後有個叫陰離的高中少年找上抗魔聯盟,表示要找手機照片裡的仙女姊姊。
當天大門警衛剛好是被葛丹絲以法拉利急煞留下深刻印象的同一批,立刻出賣她,少年歡天喜地進入這處神祕基地,被幾名好心的叔叔帶到朝思暮想的仙女姊姊面前,正在喝酒的仙女姊姊不小心將杯子握碎了。
據說葛丹絲在校園大戰時受了重傷,不但和黑家失聯,為了躲避修道者追殺也不敢輕易露面,就是這個平凡的孤兒少年收留她,葛丹絲傷癒後留下一筆錢給陰離隨即離開,但她在少年心中種下的影響卻已無法拔除。
葛丹絲在陰離面前款款解釋她必須留在抗魔聯盟裡和大家一起同心協力對付邪惡,態度之端莊,語調之慈愛,讓好幾個道士紛紛私下問河問先生是否用符成功控制她,簡直精神分裂。
總之,所有人都能看出葛丹絲在陰離面前竭力模仿關晏君和沈韻真,既是慈師又是大姊,美好得不像話。
陰離要求加入抗魔聯盟,還要住在葛丹絲附近,好幫她做事。
葛丹絲正想拒絕,眾修道者搶在她之前同聲歡迎,從此多了一個盯梢的萬能小哨兵,比給貓繫鈴鐺還有效,問題總算順利解決。
俗話說,一物降一物,愛面子大概是黑家人的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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