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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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燭華(1-156)[PG-13](道士X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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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2-23 00:4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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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51)~(52)

燭華 (51)~(52)



(51)

韻真張開眼睛,她沒真的摔下千仞絕壁,司徒燭華及時抓住她受傷無力的左手,並用一條白色絲帛纏住岩石,白帛另一端則緊縛手臂,兩人驚險地懸在半空。


如韻真沒看錯,司徒燭華碰到她的瞬間扔出兩張小紙人,他在這時使用替身不是馬上就會被拆穿嗎?


他們所在位置缺乏任何掩蔽,韻真以為司徒燭華會馬上另尋立足點反擊,或乾脆御劍逃跑,豈料他拉住韻真後就維持原狀動也不動,更奇怪的是沐霖的傀儡和金龍真人卻像真的沒發現兩人,逕自在他們頭頂上爭執,然後去追《歸藏易》的殘頁。


「這是什麼隱身術?絕對不是你在學校跟太爺結界裡用的那種!」人類有能瞞過真魔探測的隱身術?韻真不相信,她甚至沒感覺司徒燭華發動法術的跡象。


韻真說完低低抽了口氣,她太驚訝,忘了現在出聲還太過輕率。


「說話無妨,但不能移動,這種術的有效範圍只有兩丈,我放棄駕馭飛劍的法力換取封印蠱種,這麼一來金龍真人暫時無法探測我們的動向。」司徒燭華道。


「你到底怎麼辦到?沐霖為何沒發現我們?」


「勉強要形容,就是極小的風水陣。魔用業力來辨識獵物,就算上天入地也躲不過,但這隻新魔無法這麼做,他在人間選了人形,就被沐霖的業束縛,這樣一來要避開他並非不可能。」


韻真又感受到了,司徒燭華言談能力中混著一絲絕對的違和感,不在修道界現有知識內的某種遙遠印記,黑太爺曾懷疑司徒燭華與「渾沌」接觸。渾沌又是什麼?韻真仍不明白,因為那跟魔一樣,都遠在塵世之外。


靜下心來,她才發現一層濃郁的靈氣包裹著兩人,他們彷彿融進岩壁,成了大山的一部分,血肉化作岩石,對話成了風雨,對外物來說,韻真與司徒燭華消失了。


冷不防被司徒燭華單手提到胸前,韻真緊張地看著他。


這個道士到底強壯到什麼程度?法力用盡還有體力嗎?


「攬著。」


「咦?」


「我要空出一隻手,以防萬一被發現方便應戰。」司徒燭華說。


「……得……得罪……」韻真咬緊牙關,一回生二回熟,只能將刺刀插回綁腿,用雙手扣緊司徒燭華背部繼續當無尾熊。


「要保持這樣多久?」貼著道士溫熱的胸膛,韻真好想死。


「魔種還在這裡,離我們非常近,沐霖也不是真的去遠,他未必相信我與妳落崖逃跑,現在一動不如一靜,暫時就這樣休息。」語罷司徒燭華當真閉目養神,完全柳下惠狀態。


韻真眼睛不知放哪裡好,彆扭地四處亂瞥,卻意外發現司徒燭華用來當繩子的素帛正冒出墨跡。


「喂!明虛子!你的素帛有字!」


「寫些什麼?」帛書雖纏在手上,司徒燭華的角度卻不方便觀看內容。


道士身上總會攜帶書符用的材料,用來書寫奏章懺表向上天請命,韻真還是第一次看到對方先來訊。


「『我』、『在』、『學』、『校』……這個字可能是『被』……」韻真瞇起眼睛,甲骨文雜金文大篆,要不是她泡故紙堆超過兩百年,棺眠期太無聊跟師弟蘭渚每天辯論金石龜甲的內容,根本不可能認出那一團團墨線,還是扭曲的素帛上更加扭曲的字。


「『我在學校被』?」司徒燭華重複。


「『我在學校被一隻小麻雀纏住了,妳逃到哪兒呢?忽然感覺不到蹤跡,還是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嗎?記得想我,別被殺了。』」韻真一個字一個字辨認,最後組合意思時呆掉了。


「大戰那時被疫氣汙染帛巾了嗎?」司徒燭華很在意隨身物品疑似遭災神動了手腳,還敢這樣張狂地傳訊來。


「那個變態跟蹤狂!」疫鬼居然用珍貴古字寫這麼無聊的留言!還害韻真浪費腦力解讀,她氣炸了。


「學校那邊看似尚未真正結束。」司徒燭華話鋒一轉:「現在自身難保,沒空擔心其他了。」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澆醒韻真。


司徒燭華嘴上說要緩口氣,根本不曾放下警戒,韻真聽他的心跳聲就知道了。


沉穩有力,卻不曾降到休息狀態的平緩,這是準備展開死鬥的專注節奏,他們仍處在隨時會被發現的狀態,魔種不只一隻,沐霖和金龍真人也可能只是佯作離開,正在搜索他們的隱藏位置。


司徒燭華定定看著天際,韻真好奇問:「你在看什麼?」


「覺得有誰在雲間看我們。」生死一瞬,他也不瞞她了。


「是魔嗎?」


「不知,也許只是我的錯覺。」


「如果真是老天爺,何不做些什麼?殭屍不需祂救,顧好那些凡人別被魔食盡就好!」韻真偏激地回嘴。


「也許有變化將要發生。」司徒燭華語音方落,天空爬過一道蜈蚣紫電,接著震耳欲聾的雷鳴讓韻真下意識悶頭躲避,整張臉埋進司徒燭華懷裡。


大雨如滾珠直瀉,眨眼間兩人全身溼透。


韻真忘了尷尬,飽受震撼地仰起臉蛋。


天地對話的壯景,水霧迷濛,山河甦醒,萬物蟄伏躲藏,彷彿《歸藏易》再度展現。


司徒燭華吐了口氣,這回倒是放鬆些許。


「有這陣雨就安全多了,沐霖和蠱妖非退避不可,接著就是等他死心撤回魔種,我們再離開這片絕壁,方才妳灑開紙頁時,我計算過風向,順利的話可以從沐霖尋找殘頁的區域死角避開注意。」


雷雨比任何除穢法術都要徹底,連被大山靈氣包裹的韻真仍感到空白洶湧的壓迫感,殭屍不愛親水也是同樣的道理。


「嗯,希望順利。」韻真的聲音比起方才又微弱了一點。


一隻手忽然按住韻真的後頸順著背部往下滑。


「你在摸哪裡!」她暴吼,差點鑽出爪子拆掉他的肋骨。


冷靜點,這個鐵板級的處子道士腦袋有問題,什麼都幹得出來,就是對女人沒性趣,更別說女殭屍,但非禮就是非禮,韻真非常不爽。


司徒燭華右手停在韻真腰臀上拍了拍,聽到塑料摩擦的沙沙聲。


「果然藏在這裡,真正的《歸藏易》。」還用防水的封口袋裝著。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韻真用力瞪他。


「下雨的時候,妳笑了。如果撕的是真品,現在妳應該在哭。」司徒燭華說。


萬不得已時,沈韻真的確是敢毀掉《歸藏易》真跡,但那本只有她能閱讀的祕笈,樸素的外表就像在說「快來偽造我」一樣,反正都要耍人,弄本贗品多耍一次不是更好?


「我們黑家人平常就用這種線裝書當筆記本,拿來送學弟妹當文具獎品他們也很愛。」因此韻真的包包裡經常會放好幾本空白線裝書,送禮自用兩相宜,模仿黑太爺筆跡寫個書名對她又不難。


黑太爺在將《歸藏易》交給韻真時,就認為晏君的得意弟子能充分利用這本祕笈改變戰局,韻真也的確不負期待。


「妳不怕弄巧成拙?」


「我失誤丟掉一本紙書,沐霖十之八九不會真的上當。」韻真定定看著司徒燭華。


「但我求你燒書,又拚上自己的命撕散書頁,他就不得不信了。真要毀掉《歸藏易》,我當然用燒的,還會連灰也吃下去。」


正因為司徒燭華不屑依賴《歸藏易》,強弩之末還使出火符也增強了空白筆記本真實性的錯覺。


「做得好。」


「還用得著你誇?」


「妳打算就這樣摔下去,落地前銷毀《歸藏易》,同時讓我趁機逃走?」司徒燭華問。


「要不是太爺替我抑制傷勢,我現在根本連正常說話都有困難。我不能失控,司徒燭華,本來以為你馬上就會走了,我才忍著沒說。趁這機會拆夥也不錯,你容許我在你面前吃人嗎?」


司徒燭華不答,但目光從未動搖。


「當然,我也討厭進食時被人指指點點。」韻真又說。


即使魔種造成的傷口吃人也好不了,但不吃卻是雪上加霜,她的理智快熄滅了,一股寒氣正從骨髓深處裡鑽出來。


「害你中了蠱毒,還你一條生路,有意見嗎?」


「摔下去妳還能動?」


「總得碰碰運氣。」只是韻真沒想到司徒燭華寧可放棄役使飛劍也要拉住她,藏在原地進退兩難。


才不過一會兒,懷裡的女子體溫已低到驚人的程度,韻真眼中的人性正在消褪。


抱著司徒燭華簡直是種酷刑,因為殭屍最愛吃的就是經過徹底修行的處子肉,她只是靜靜地等,等待瀕臨失控不得不做出決定的那一刻。


「我一手一腳廢了,血止不住,萬一敵人循血腥找來,你我都是白費工夫。」目前大雨滂沱加上司徒燭華的古怪結界,暫時不怕血味引來注意,韻真擔心的是失血帶來的另一個巨大危機。


她會變得很餓,瘋狂的飢餓,原本還能撐上幾天的耐力等同宣紙遇上暴雨,馬上爛得一乾二淨,到時候司徒燭華想丟掉她也難了。


不過韻真打算等到他怕了就自己跳下去,吵這個沒意義。


「把妳的血獻給這座山作祭品,專心這麼想,山靈也不喜歡真魔操控活屍傀儡帶著蠱妖在祂身上作亂,應該會保佑妳。」司徒燭華道。


「殭屍的血別被當成玷汙就很好了。」韻真搖頭。


「不試試怎麼知道?妳有摔下去自盡的力氣,還不如動動嘴。」他垂眸不慍不火的建議。


她不惜一死的決心在他眼裡就這麼明顯?韻真討厭這種被讀出心思的感覺。


韻真只好低頭閉起眼睛,輕聲說出一段祈禱,正式將她的血獻祭大山,尋求保護,靈不靈她不管了!


一陣強烈暈眩幾乎讓韻真鬆手滑落,還是司徒燭華及時抱緊她,再度恢復清醒時,靈氣隱隱約約的針刺感消失了,壓力減輕不少,但飢餓問題仍然沒解決。


「我會吃人。」她老實警告,即使不照鏡子,韻真也知道她開始眼神渙散了。


「忍耐,確定附近安全我們就動身撤離。」司徒燭華確定韻真重新抓穩,輕撫她的溼髮安慰道,好像又把她當成半大不小的女學生。


她很擅長忍耐,只是痛感多痛她都能忍,韻真想這樣回答,但要忍住殭屍的生理本能實在是強人所難。


「想想開心的事。」司徒燭華說得很有經驗,彷彿他經常這樣掛在岩壁上。


「現在想到師尊和太爺我就更慌。」平常的確會讓韻真開心到廢寢忘食地繡手帕,現在偏偏沒辦法,過去學校的無憂生活只會讓她想起眾多同伴生死未卜,還有與蘭渚的永訣。


司徒燭華又想了想。


「妳曾經愛過的少爺,他後來怎麼了?」


韻真猛然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司徒燭華只是單純想找個話題,不管這個男人讓沈韻真傷心或快樂,總歸是件她無法忽視的特殊回憶。


「妳師尊說的。」


師尊為何要告訴司徒燭華她的祕密?韻真果然嚇到了。


「妳是在成為殭屍後才遇到他,或者他也是殭屍?」司徒燭華順勢問出口,驀然發覺他更加好奇就算變成殭屍還是如此固執的沈韻真,是怎樣的男人才能被她傾心一世?


「都不是!」韻真沒好氣的反駁,也知道司徒燭華在逗她轉移心思。


「那是在我還活著的時候,不叫沈韻真的某個女人的故事……」




(52)



韻真十三歲時,鄰村有個落魄書生遣媒婆來提親,父母立刻高興允了,雖不想離開父母,但她的親事也算幸運,更多窮人的女兒是被賣給人牙子,幸好祖上家世清白,父母好歹給她尋了個讀書人,要是有朝一日考取功名,她就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嫁過去後日子改變不大,她繼續幫夫家種田,操持家務,可能是她身材瘦小,癸水來得晚,直到十六歲才懷孕,結果生了個女兒,丈夫沒給她好臉色。韻真總是寶愛地抱著紅通通的小女兒,揹著她下田種菜。那時韻真總幻想著,打理好這間草屋,煮著粗陋但堪果腹的飯菜,守著丈夫和女兒平淡地過日子,也許不久她就會懷上兒子了。


她很崇拜有一箱藏書的丈夫,但提過請丈夫教她認字,卻總是得到無情的斥退,書生平常以卜卦代書謀生,繼續寒窗苦讀。


一年後,女兒生了急病,韻真抱著孩子狂奔去找大夫,仍然無力為天,丈夫非常生氣,韻真在喪女的悲傷麻木中接到休書,被父母帶回老家,後來她才知道,前夫和商人女兒互通款曲,商人女兒也懷孕了,商人願意資助書生考試,條件是休妻另娶。


不知怎地,韻真對前夫的背叛並不是很在意,最讓她痛苦的還是失去小女兒,和父母也不像過去相依為命那樣親密,無論是韻真被休帶來的羞恥,或他們所託非人的憾恨,拮据的家境,這些不滿都化為讓韻真芒刺在背的冷眼。


彷彿潑出去的水,若要回收便帶著髒汙,生育過的婦人跟未出閣的女兒已然不同。


「剛好那時回村探親的人說縣城有大戶人家有意雇工,我就託人介紹去應徵了,起碼家裡少張嘴吃飯也好。」無論如何嫁過人還是有好處,韻真不必像黃花大姑娘那樣扭扭捏捏。


「為何不恨前夫?」司徒燭華問。


「後來想想我喜歡的是他的書,對本人沒有感覺。本來就是父母要我嫁人我才嫁,總不能在家裡吃一輩子閒飯。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好歹自食其力沒那麼困難。」韻真停了停才回答。


「妳就是在大戶人家遇見那個少爺?」


「嗯。」韻真嘴角微翹,那段短暫的回憶仍能帶給她安慰。


六歲的小少爺真的很可愛,為了偷偷教韻真認字,原本最討厭背書寫字的他反而努力補起進度。


大奶奶善妒,對下僕管教極嚴,男女私下調笑也是重罰,但韻真反而鬆了口氣,她實在是不想再被男人沾身了,從廚房被提拔來服侍小少爺,也是大奶奶看她生養過女兒,做事細心,態度嚴謹又其貌不揚,加上脾氣頑劣的小少爺卻獨獨聽韻真的話。


至少衣食不缺,原本面有菜色的韻真也漸漸豐潤起來,沒想到卻引來田家老爺的覬覦,即使大奶奶避免雇用有姿色的丫鬟僕婦,但田老爺還是帶著報復或挑戰的意味,背地和家中婢女私通,他覷準大奶奶去燒香的空檔,將韻真騙到空房欲行不軌。


韻真自然拚命掙扎,她慣做粗活,下田挑水不在話下,田老爺居然壓不住她的力氣,無論他好說歹說,韻真仍然抵死不從。韻真咬了田老爺一口,被一巴掌打亂頭髮。


「放我走!否則我要告官去!王法……王法不饒你!」韻真喘氣驚慌地說。


「王法?小淫婦懂啥王法?若是有夫之婦,那還有些麻煩,妳這無夫做主的奴婢,王法不管的!」他又要撲上,被韻真踹中肚子,痛呼一聲。


「爺教妳王法,奴婢毆主得處死,最輕也要打一百杖,流放數千里!老子若去告妳,妳這輩子甭回家了,簽白契又如何?」田老爺早知韻真和其他好收買的丫鬟不同,早就想好說法軟硬兼施哄她和姦,一旦成了他的人,後面還能不順著自己?


被她一揍,田老爺更是誓在必得,非要在床上好好教訓這烈蹄子不可!


韻真的確被他的話嚇住了,她沒想到法律如此不公平。


「妳也不是黃花大閨女了,怎如此不曉事?槐兒喜歡妳,爺自然也是疼妳的,將來避著那婆娘給妳揀個住處,捎人照應家中二老,這不挺好嗎?」田老爺見韻真痴痴不動,知獵物放棄抵抗,再度按倒她。


韻真並非寧死也要守節的女人,而是在她眼底這些男人都差不多,畜牲還更有情義,她還想活,想回家,她鬥不過田老爺。


就在這時,她和門縫後那對無垢的眼眸對上了。


「少爺!」她低呼一聲。


「誰?是槐兒嗎?」田老爺嚇了一跳。


韻真趁田老爺分神時搶回衣襟低頭奔出,不忘拉上應該在私塾上課卻目睹不堪場面的男孩。


跑了一陣子,一大一小才在四下無人的過道停下來。


「爹欺負姐姐嗎?」小少爺問。


韻真低頭,淚水不受控制掉下來。


「別說出去,別人不信姐姐,罰的還是姐姐。」


小少爺似懂非懂地點頭,只是緊緊攢著韻真的裙子,似乎明白一個孩子無能為力。


「槐兒想快點長大,保護姐姐。」


韻真含淚微笑。


「槐兒要娶姐姐為妻。」


雖然是童言童語,卻不可思議地洗去韻真被羞辱的痛苦。


「只要小少爺別做像你爹那樣的事,就比什麼都好了。」


為了小少爺,韻真決定死也不能屈服田老爺,大不了請大奶奶將她的工契轉賣給別家,即使那樣意味著必須和小少爺分開。


啊,她多麼喜歡這個聰慧乾淨的孩子,即使在田家作牛作馬都無所謂,但她不敢想像小少爺鄙夷的眼神,被田老爺玷辱後她也無顏再留在小少爺身邊,若說真要為誰守住這副身軀,一定也是她認為值得的對象。


她已經錯過小女兒,不能再錯過槐兒,韻真不怨槐兒非由她腹內所出,她已經飽嘗貧困的夢魘,反而慶幸鍾靈毓秀的小少爺生在富裕之家。


下定決心後,韻真便不再畏懼,只是更加機警躲避田老爺,家中眼目眾多,田老爺也不敢死纏不放,正當韻真以為事情告一段落,她毫無預警被僕人押入柴房毒打。


原來田老爺和其他丫鬟私會時,一時不慎抱怨在韻真那邊吃癟的事,情人嫉妒韻真假清高,喜孜孜密告大奶奶,田老爺害怕太座降罪,於是也一口咬死韻真勾引他。


連續幾天在黑暗與飢餓中被一再毆打,韻真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時,猛然想通了一件事,僕役間曾傳說田老爺納了好幾個妾,那些妾婦卻下落不明,小少爺也非正妻所出,和田大奶奶的感情一向不親,田府經常招工,本地卻無人想去田府工作,不得不到外地徵人。


那些人真的只是被趕走嗎?韻真隱約明白真相,更是渾身發冷。


最後一次毒打,韻真知道這輩子已經無法再看見小少爺,不禁又流下眼淚,猛烈的耳鳴加上餓得動彈不得,再多的辱罵也聽不見了。


兩名長工抬著門板趁夜走在草徑上,門板上被草蓆蓋著的物體,隨著搬運動作冷不防露出半截女人手臂。


時年大疫,城外的亂葬崗光是半年就擴大一倍,偷偷將死者抬走的情況並不罕見,明月璀璨,夜風穿林渾似鬼哭,長工沿途便看見好幾處淺埋被野獸掘出啃食的屍體,不禁暗唸佛號,看得太清楚反而更加恐怖。


有些乞丐或異鄉人的屍體連雇人草埋都有困難,便被大剌剌拋在樹下,畢竟義莊也不敢停放這類病屍。


草蓆下傳出模糊呻吟,長工選了個平坦地方放下出氣多入氣少的韻真,竟開始剝起她的衣物。


「這位娘子,咱們也是身不由己,大奶奶下令得拿妳的衣裳回去,冤有頭債有主,要不,您早早地去,尋個好人家投胎,活著苦哇……」


田大奶奶原本命令兩個長工在亂葬崗將韻真強姦至死,但一來韻真滿身流膿惡臭,傷口甚至長蛆,工人更怕在積屍地感染疫氣,數月來城裡外死人過多,靈異頻傳,唯恐韻真化了鬼來糾纏,兩名長工丟下赤身露體的瀕死女子飛快跑了。


她以為馬上就會死,沒想到撐了一天一夜還未斷氣,翌日是陰天,韻真昏昏沉沉等待入夜,月亮比前夜更圓更亮。


韻真從來就不是書中記載的聖人王者,只是一個俯拾即是的平凡女子,精神和尊嚴已經被粉碎,身體像是一塊發臭的豬肉,正泊泊流出沸騰的恨意。


平生不曾害過人,下場如此,她如何不恨?


當個厲鬼報仇又如何?那些僕役害怕她變鬼害人,韻真卻連恨都覺得累,她仍然相信老天爺會懲罰惡人,她怕自己變了厲鬼後會連小少爺一起害了。


想起槐兒為她煩惱的天真臉孔,韻真驟然平靜下來,原本紛亂的心如同被滿月照亮的大海,只剩一點憂傷的波盪。被休妻回家後,韻真也對父母產生隔閡,隱約懂了家裡為何早早將她嫁出去,不外乎是害怕韻真意外被流寇逃兵玷汙,不如先把她交給其他男人。


或許槐兒長大後不會記得童年對一個婢女許下的荒唐諾言,但韻真依然刻骨銘心。


她很習慣從來就得不到真正想要的東西,所以一開始就不要奢望。只有她和小少爺兩人,安安穩穩過著不受打擾的日子,小少爺有了喜歡的姑娘,韻真就為他打點聘禮求親,笑看小倆口成家生子,那個孩子的一生幸福,就是韻真美夢所在。


若無法攀著月亮離開人間,起碼來世她只想當花木蟲魚,或者,別再有來世更好。


「嗷嗚──」陣陣凶惡詭譎的狗螺響起,伴隨著成群野獸穿過草叢的窸窣聲,原本放棄掙扎的韻真本能害怕起來。


她知道活不了,但不是這種死法,寧可死後再讓那些動物吃她的肉,別過來!


韻真忍著劇痛企圖翻身,腿已經斷了,只能靠瘀腫的兩隻手胡亂抓著草爬行,草葉將韻真的手心割出鮮血,


「嗚……嗚……」她模糊地呻吟,小腿被野犬咬住拉扯。


快點死掉……死了就能解脫……她無數次咬緊牙關等待著,預期的恐怖卻未出現。


一雙柔細的手握住她血跡斑斑的手掌,她見到了神仙。


「想死,還是想活?」少女這樣問。


活著,總是無止盡的磨難和失望。韻真眼睛乾澀,被毒打到最後,她連哭泣也沒力氣了。她的一生如此單調,除卻小少爺之外,就屬在垂死前看見的這對男女最為鮮明。


「想活。」她單純只想將那對神仙俠侶再看得久一點。


「義父,看來晏君又得耽誤您的行程了。」少女向那名半點也不老的男子恭敬地說。


「世道崎嶇,能行一刻便是一刻,無所謂耽不耽誤。」黑太爺回道。


韻真和師尊的相遇始於一場美麗的誤會,晏君以為韻真遭男人非禮,才問她想死與否,卻不知韻真並非求生意志堅強,她是對太過耀眼的黑太爺和晏君產生強烈興趣。


韻真受的是藥石罔效的致命重傷,黑太爺不管凡夫死活,卻偶爾縱容義女救一些自願成為殭屍的可憐人,調查完韻真的遭遇,晏君認為她就此消逝太過可惜,罕見地給了韻真選擇。


「這副身體根本已敗,頂多醫到氣血衰微,行動略有不便,好生將養,壽算至五十左右已是極限,我可為妳改善容貌,再贈一筆嫁妝,派人送妳到遠方重新開始。不過必須讓妳忘記見過我與義父的事。」晏君提議,這時韻真已知眼前的神仙原來是存在年歲匪夷所思的殭屍。


「或者,死過一次,加入黑家。」


「我要加入。」韻真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不是玩笑話,不是所有想加入的人都能修煉成功,捱不過的照樣死在我手裡,而且沒得投胎轉世。」晏君警告。


成功的話,就能一直追隨那兩個人了,而她本來就不想投胎,韻真唯一在意的是殭屍必須吃人的限制,但聽完「誡律」後,她認同黑太爺的想法,再無遲疑,親身生受酷虐的經驗,使她對惡人沒有多餘的同情。


晏君也看出韻真不像其他黑家人死前充滿怨恨遺憾,這個不幸女子身上帶著一種奇妙的空靈,那依稀如出家人憐惜眾生般的深情與原諒,就繫在她對小少爺的愛上。


所以晏君反而不想讓韻真加入黑家,正如太爺說過,黑家成員全是窮途末路,若老天有眼,這名女子來生必然會更為幸福順遂。


但黑家人只願為這輩子而活,不服所謂「認命」的說法。再說,晏君看盡紅塵慘劇,大多時候,黑家監院覺得老天爺還真是瞎了狗眼。


於是晏君只為韻真治好外傷,安排她住在研究院牆外小屋,讓她負責部分料理和縫紉工作,甚至帶她去見未破棺的殭屍,韻真仍不動搖,兩年後,韻真死於內傷加重的併發症,在黑家首領協助下幾乎沒有痛苦地斷氣了。


「師尊常笑我傻,卻把我疼進骨子裡,如果我不傻,太爺和師尊又怎會放不下我?」韻真滿臉雨水騰不出手來抹,又不想蹭在司徒燭華懷裡,只好用力甩甩臉。


「我的師父也是勞碌命,雖然嘴上不饒人。那名小少爺就這樣斷絕音訊了?」司徒燭華帶著懷念感慨。


「照理說是該一刀兩斷,但師尊還是會偷偷替我們調查,田家或許因作惡多端,後來吃上官司,家產也被抄光,一門暴斃,只剩下我的小少爺在朋友家讀書逃過一劫,他終身未娶,更沒考取功名,中年落魄時被師尊發現,過去遭田家夫婦害死的人化作厲鬼一直纏著他。」韻真苦笑。


「我不同意這叫還債報應,天理有這麼低能?仇家對我的補償在哪?但小少爺卻相信糾纏他的女鬼裡面有我,也不找法師化解,就這樣半瘋半醒過日子。」


「妳的確沒愛錯人。」司徒燭華道。


「師尊驅除完惡鬼,勸小少爺遁入空門修行,他後來成為度化不少眾生的高僧,我破棺時槐兒……該稱大師才對,已經圓寂很久了。」韻真眨眨睫毛上的雨珠,笑容驕傲。


「妳不遺憾嗎?」


「眾緣和合,道通於一。你喜歡正道就固守好你的正道!這樣也好。不過,救贖我的卻是你眼中的邪道,我與蘭渚離開之後,黑家仍會遵行誡律繼續前進,哪怕世道崎嶇。」一道寧靜澹泊的嗓音吐露而出。


司徒燭華瞬也不瞬看著她。


「田槐入了佛家,又返回輪迴,你從道家來,我在黑家,這些都是暫時的,反正你修這麼久不會連這點現象都看不破。就這麼辦吧!我現在很餓,要鬆手了,司徒燭華,有緣再見。」韻真禮貌性地告別。


道士的回答是舉起原本空出預備應敵的右臂,用力箍住她。


「……」韻真額角爆出一條青筋。


「可別把打架的模樣跟我失控時相提並論,我一口就能咬斷你的脖子。」而且韻真也不想讓人看到她恢復殭屍原形的模樣。


「沐霖和金龍真人走遠了,可以動身撤退。」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他忽然放開固定在岩石上的素帛,韻真嚇了一跳,下意識抓得更緊,兩人像風箏般輕飄飄降落在一處林木雜生的谷底。


「如果不戰鬥,妳還可以忍多久不失控?」司徒燭華又問出一個實際問題。


「看活動量而定,現在立刻熟睡的話就不會耗損,應該還能撐幾天,但是不可能這麼做,醒著的話隨時可能控制不住,你最好離我遠點。」韻真說。


「那妳睡吧!我帶妳走,不會動妳的書。」司徒燭華蹲跪下來,亮出他的背。


這太慷慨了,韻真狂冒雞皮疙瘩。


見韻真舉棋不定,司徒燭華回頭道:「我以為妳不擇手段想要打下去?」


「道士,你何時這麼好心?」她敢肯定司徒燭華殺殭屍不曾手軟。


「我非走不可,但不是現在。既然妳會失控也不能丟著殭屍不管。」


總而言之他覺得做法合理就沒問題?韻真困難地理解司徒燭華的重點。雖然明白是不得已,但韻真還是覺得靠近他的每寸距離腳都變得有千斤重。


「如果我真的失控,你就直接做正道該做的事,我在說什麼?你本來就不會客氣。」韻真彆扭地搭著他的肩,想著她要怎麼趴上去才不會讓這個動作看起來太無恥。


「嗯。」


「要是又有敵襲,你把我往地上丟,我會醒來。」


「好的。」


「還有我熟睡時跟死人一樣,先跟你講,以免你嚇到。」韻真快語無倫次了。


「睡著前記得抱著我的脖子,我比較好揹。」司徒燭華索性指定動作。


這時終於有點身為殭屍的好處了,韻真停止經脈流動,逃避現實直接睡著,頂多將自己當成一袋麵粉,希望司徒燭華揹得愉快。


背上的女子一瞬停止氣息,身體也完全放鬆無力,顯示她的確相信司徒燭華。


即使韻真有言在先,司徒燭華仍是產生一種她就在他背上斷氣的錯覺。


他沉默了一陣子才負著韻真起身,步伐敏捷繼續前進。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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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7-25 16:4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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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番外 鏡中花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從今以後,你便叫蘭渚吧!」那名喚醒他的男子說。
他張開眼睛,腹內一把惡火悶燒著四肢五骸,眼球突突跳著,舌頭很乾,尖銳的牙齒劃過舌面。
蘭渚是一具甦醒的殭屍。
他死了五年,以殭屍來說新得不得了的資歷,所以他每次從睡眠中醒來的感覺都像剛剛復活一般,太多僵硬、憤怒、暴虐和不知所措,看守者總是餵食完又把他鎖回石棺裡,彷彿一種羞辱的酷刑。
後來蘭渚才知道,他必須學著放鬆全身經脈進入睡眠,身為被黑太爺喚醒的殭屍,不知為何,他還有感覺。
睡得多了,漸漸能平心靜氣的思考,力氣增加,接受自己是死人的事實,明明是他懇求黑太爺想成為殭屍,沒想到變成怪物比死還痛苦,而且加倍令人作嘔。
有一天,他被放進木棺裡抬到另一處神祕石室,先前聽負責餵食的人說,他可以和研究院其他學員一同生活學習,直到正式破棺,那時就能接觸外界,與凡夫俗子雜居,過著與活人無異的日子。
這副老朽軀體正逐漸變得結實,也許可以徒手掐死一個壯漢,但要對付心目中的敵人遠遠不夠。
外界,復仇。
他又咬牙。
別去想,你背熟「誡律」了,未破棺者擅離教養處,立即處死。
他是在官場上打滾過的讀書人,很能遵守規則的。
在散發簇新木頭香氣的棺柩裡,他又渡過一夜,以及往後的一百年。
「喀嚓喀嚓……篤篤篤篤……」
翌日,被一串奇妙噪音吵醒的蘭渚張開眼睛,只聞「咚」一聲,隨著木屑和半個巴掌大的木塊砸在臉上,忽然射入的光線中閃著鋒利的銀刃。
一把瞄準他眉心刺下的鑿刀。
刀尖縮回,又「篤」地一聲敲下。
蘭渚罵了一聲,掀開棺蓋,卻見有個陌生女孩手持雕刻工具無辜地站在一旁,石室裡的蠟燭也比平常多了好幾倍,亮晃晃的刺得蘭渚眼睛發痛。
「妳是何人?」
「蘭渚師弟,我是沈韻真。」她朝他拱手,第一印象就飛離他心目中女人應有的言行舉止。
「妳也是殭屍?」手指有些發顫,這是他除了黑太爺和餵食者以外見到的第一個黑家人,餵食者說他將要和其他殭屍一併學習的話果真不假,居然是這樣一個可以當他孫女的稚嫩女孩。
換言之,這個沈氏年紀輕輕就身負奇冤死了,卻笑瞇瞇的毫無憤怨之態,蘭渚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當然了。」
「妳為何破壞我的棺木?」
「新棺材太醜了,我想替師弟加點花樣。」
蘭渚發現他居然會在意別人動自己的棺材,難道不是他除了棺材和這身破爛屍衣外一無所有的貪執作祟?
「我要出去走走。」躺在棺裡太久了,他原本害怕離開石室,沈韻真的出現卻讓他莫名想呼吸新鮮空氣。
「等天黑吧!你還無法抵抗日光。」她盯著明亮的燭火說。
「妳可以晝行?」
「是的。等你能站在太陽下,就可以擁有自己的房間了,剛好現在沒有其他新人,這兒也挺寬敞的。有什麼需要我替你帶來的嗎?」韻真笑問。
「書……我想讀書。」
蘭渚不知沈韻真聽了他的話為何那麼高興,他只是想觸摸一些熟悉的事物。
那晚他盯著上方棺蓋的破洞,遲遲難眠。
※※※
「妳在做什麼?」
蘭渚不敢置信看著正扛著一具藍綠雕棺的嬌小女子,她輕鬆抱著比自己還高的木棺,放在他的棺木旁,果然華麗綺美,高下立判。
問題是,她為何把自用棺木搬過來?
「大家都忙著修煉,我自願來帶你熟悉環境,順便看看你的資質,之後你就可以準備上課和學手藝了。對了,你的棺材也還沒雕完,我住這裡比較方便。」語畢,她又出去端了一盆水回來。
「一開始你一定會怕水,所以我們只洗頭就好,不過最好能快點把身上整理乾淨,心情也會比較輕鬆呢!」她用對孩子說話的語氣步步逼近,企圖不言而喻。
「胡鬧!男女授受不親!再說妳一個女孩子家……」
眼睛一花,沈韻真消失了,接著肩膀被巨力一按,他不由自主跪倒在圓凳旁,直視臉盆裡的倒影。
白髮蓬亂,青面獠牙,眼球突出泛紅的醜陋怪物,蘭渚飛快伸手撥出水花擊碎倒影,發出一聲嫌惡怒吼。
都是這個殭屍女子表現太自然,那毫無動搖的閒談問候,讓他忘了自己的臉,醜陋乾枯的身體仍然不堪入目。
一隻溫熱的手毫無預警輕撫著他髒臭的亂髮。
「乖乖呵……不過一定要叫師姊,師姊疼你,師姊比你老很多。既然死過一次,當個孩子重新再來,很快就能過好日子了。」韻真溫柔地勸慰,不過手下力氣半點也沒變輕。
蘭渚漸漸放鬆,停下如猛獸般在喉間滾動的低吼,主動將臉浸入水中,即使是瞬間傳透全身的嫌惡不適,他仍動也不動,韻真便如願以償替他洗頭。
她要他做什麼,他都不想反抗。
抬起仍在滴水的臉,他沙啞地問:「為何對我這麼好?」
「笨蛋!我們是一家人了。」她抱著蘭渚的臉,額心抵著額心說。
她真把他當孩子看。
又過了一天,蘭渚看見師姊手裡縫著一件單衣,貌似和他尺寸相合,他厭惡心裡冒出的那股期待,更唾棄一身齷齪的自己。
他在夜晚爬上屋頂,發現身處一處小山寨,邊緣有道團團圍起的高牆,月亮在山崗上無情地凝視,甘冒逆天大罪仍要繼續存在的亡者。
收到新衣物當天,他趁無人時走到水井邊,將自已弄得乾乾淨淨,韻真看見煥然一新的蘭渚非常吃驚,很少有殭屍這麼快還主動恢復生前的習慣,總得撕爛十幾套衣服,有時候甚至還得用處罰訓練新人自理生活。
韻真不想對蘭渚太嚴厲,他一開始就很能受教,加上寨子裡許多事得自給自足,每個人都有雜活要幹,沒想到這個師弟自動自發適應良好
他只是不想丟臉,在這個幹練年輕的師姊面前像頭茹毛飲血的野獸。蘭渚心道。
「能自行打理好儀表就可以開始上課了,我替你去問問師尊該幫你安排什麼才好。」她很高興地說。
「能像妳一樣,制伏其他殭屍或妖怪的武功。」蘭渚不假思索的要求。
「好,我教你。」她大方應允。
一個月後,石室又多了三具新棺,全部都是女殭屍,韻真帶著點歉意說,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新人來得這麼密集,蘭渚與師姊相處的時間不只是少掉四分之三,他旁觀沈韻真幾乎手忙腳亂地接待那三個凶猛又任性的女殭屍。
也許是他死時比較老,也可能是男女之別讓他不想示弱,總之和那三個新殭屍造成的麻煩相比,蘭渚也覺得他在殭屍修煉這門學問上真是天賦異稟。
令人歎息的是,在他的能力升級前,他還是必須留在這間男女混居的石室,而那三名女殭屍對和老頭子同住也同樣嫌惡,不只一次試著攻擊他。
蘭渚漠然看著師姊替他雕到一半的棺材還有送來的書支離破碎,他以為自己會在乎,結果並沒有。韻真領了新的棺材給他,也處罰了破壞他物品的殭屍。
那時蘭渚知道,溫柔的師姊並不軟弱偏心,而黑家對攻擊同伴的處罰絕不輕,韻真直接將新人拖到烈日下,蘭渚在地底石室還能清楚聽聞那些慘叫聲,從此新人對韻真的眼神便夾帶恐懼和怨恨。
很久以後,蘭渚才知道黑太爺對新人必須男女雜居的規定極為賢明,原來大多數黑家新成員總要一二十年才能離開石室,順便把對方的原形習性毛病看得一清二楚,到能變化自如的程度後也很難生出一丁半點綺念了。
雖然蘭渚只花了三年就擁有自已的房間,但也深深明白那些仙風道骨的師兄師姊本性如何。
「這個給師弟。」韻真將一面巴掌大小的水銀鏡子遞給他。
「鏡子應該給師妹們更合適。」他遲疑不接,尤其蘭渚已經知道,還住在石室裡的新殭屍沒有資格領取奢侈品配給,韻真是直接拿她的私人用品給他。
「師尊給我的鏡子只有一面,怎麼分?再說師弟這麼努力,是該送你獎品。」
剩下三個新師妹,韻真還得把棺材疊起來當屏風強迫幫她們洗澡,禁止她們搶同伴的食物。
想到這裡,韻真就覺得蘭渚的自制力不尋常,給多少肉他都吃,不給也不會討,經歷過相同階段的韻真知道,殭屍的食慾跟林火一樣猛烈,無人可以獨免。
蘭渚不知韻真的思量,但他深知想要變強只有循序漸進,不能失控,他不像一些無法接受殭屍必須吃人肉的新人噁心反抗進食,即使饞得發瘋也硬是壓抑嗜血本能,因他直覺發現吃太多同類的肉不是好事。
「既然是監院大人的賞賜,師姊又何必轉送給我?」蘭渚不是謙辭,他只是好奇韻真出了名崇拜黑家監院,而且就算韻真看起來比他們新人厲害很多,還是不算正式的黑家人,無法離開寨子,當然也沒辦法賺錢購物,說起窮困拮据彼此彼此。
同時,也不是每個殭屍都能拜黑太爺義女為師,偌大的寨子裡,這些未破棺的黑家殭屍中獨獨沈韻真一人被挑中而已,難道身為監院之徒,她才有自覺主動來照顧新人,或者恰好相反?她因為樂於助人這個理由才被挑選?
據說從前新人都得在石室裡自行協調生存之道,因為環境惡劣,大家都會想快點脫離石室,再不然,敵視到達臨界點後,也會冒點恐怖平衡出來,但因為太花時間了,韻真照顧新人的義舉並未遭到阻攔。
可憎的怪物容貌在洋人水銀鏡子裡纖毫畢露,他已能冷靜面對,鏡面中卻多出另一抹倒影,嘴角經常掛著笑的女孩。
「師弟要勤加練習,早點變回生前的模樣,是你的話,一定很快,我也想看看師弟從前的長相。」原來這就是韻真送他鏡子的用意。
「一個糟老頭子罷了。」
「師弟當過官老爺,我一看就知道了,到時候,要你教我讀書呢!一個人讀有些不懂的地方,師尊太忙了又不好意思打擾她。」韻真盯著蘭渚滿眼計算。
真是奇怪的女子,男人讀書還有功名可用,女人讀書能幹什麼?
但實際在官場走一回,蘭渚只能說,即便不求名利財寶,為天下先的壯志足以害死一家子外加株連無數。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仍請師姊指教。」
他看著鏡子,裡頭曾映過一抹白芙蓉般的笑靨,即使韻真的外表和其他黑家人相比樸實無華,本人也說過她出身村家俗婦,蘭渚還是覺得這樣的女子天下少有。
蘭渚在武功上進步極快,至少他這麼認為,但韻真不滿意,還帶他去見師尊,極少有機會目睹的人物,兩位黑家首領之一問了他一些問題,從此他就跟著關晏君的大弟子學習法術,還好大家都住在寨子裡,師姊仍是他的練習對手和勤奮不懈的學友。
黑家菁英深不可測的實力讓蘭渚的希望逐日增長,他報仇有望了,愈發拚命學習。
時光流逝,他成為殭屍已將近一甲子,外表也和生人無異,甚至可以抵禦兩個時辰的日光。
「還差得遠了,像我雖然可以在白天行走,但法力體力都大受影響,得像師兄他們練到晝夜都不妨礙戰力才能破棺,畢竟我們的對手可是包括道士。」韻真覺得師弟的進步已經夠讓人眼紅了,忍不住想戳戳他。
「師姊說的是。」但念頭一起,要再壓下就難了。蘭渚就是為了對某個妖怪復仇才成為殭屍,他已擁有調查仇敵下落和執行殺戮的能力,再遲下去,不知那妖怪還在不在世上?
東方初白的黎明,蘭渚刻意選這個時間點逃跑,反正寨子裡的殭屍通常自掃門前雪,光修煉或做自己的事情就忙不完,尤其日出後更是潛藏不出,他衡量在山裡找個地方躲避日光應該不難。
當他正要爬上最後一道圍牆,腳踝毫無預警被人抓住,蘭渚回頭,看見韻真不表贊同的臉。
「師姊……」
「忘了誡律嗎?」她開口說。
「不。」
「你現在這是幹什麼?」她直接用力一扯,蘭渚沒敢還手,灰溜溜趴在地上。
「我想報仇。」他就是無法對她說謊。
「那就練到破棺,這樣上頭也不會管你想幹啥事。」
「屆時就太遲了。」黑家人中最快破棺的紀錄,起碼也要再一甲子。
「藉口,那你當初就不要當黑家殭屍啊!做厲鬼也好,直接去找你的仇人!」韻真瞪著眼睛譴責。
「鬼打不過妖怪,復仇成功後我甘願受罰。」蘭渚沒有起伏的說。
韻真不怒反笑,指了指牆外。
「師尊正提劍守在外頭,你越過這道牆就是違誡,她會馬上處決你,以為想偷跑的只有你一個?」
蘭渚閉唇不語,愕然張大雙眼,韻真的手正按著他的胸口。
「君子一諾千金,你答應太爺要遵守誡律的結果就是這樣?你對得起我們?對得起太爺和師尊?誰不是關在研究院裡,等到仇人身死骨爛沒得報仇。你的仇敵好歹是個妖怪!沒這麼早死!這點時間你都不願賭?」韻真氣憤地詰問。
「我很抱歉。」蘭渚啞口無言,只能訕訕認錯。
確定蘭渚打消逃跑念頭,韻真才扔了張紙條給他,蘭渚低頭閱讀,又一個衝擊,紙上竟是他要尋的那名妖怪數十年來的犯案蹤跡。
「我私下拜託師尊和師兄師姊幫忙調查,本來不該這樣,但我請他們順便記著,有消息就當禮物送回來,我想知道。」韻真對死死攢著字條的蘭渚說。
「起碼我確定兩件事,第一,那妖怪沒那麼容易死,第二,你現在絕對贏不了。」
蘭渚看著條列資料,這怎可能是「順便」的程度而已?蘭渚的確從這張字條上看見「一家人」的痕跡。
他將字條遞回給韻真。
「破棺之前,請師姊替我收著,也不用告訴我新的進展了。」這點骨氣,蘭渚不缺。
韻真露出微笑,點點頭收回字條。
不再試圖逃跑,蘭渚繼續離開石室後的修煉生活,但加倍認真在雜務工作上,學習木工耕種,也學著飼養豬羊牛馬,跟女人一起洗麻紡織,開私塾教黑家人讀書,奇異的是他的法術不但沒退步,反而進化得更加巧妙。
蘭渚很早就陪韻真照顧新人,因此飽受譏笑,從老不修到狗腿子都有,尤其不識字的匹夫匹婦,罵的可真是難聽,蘭渚難以想像那些破棺的黑家殭屍感情怎能如此親密?
「跟小孩子計較啥?練練脾氣,將來正派罵我們更難聽的多得是,難道還要傻傻被釣上去?」韻真繼續不客氣地逼迫新人進步離開石室。
說也奇怪,當新人更上一層樓後,她又恢復那個溫柔和善的師姊,不管對方領不領情,有人來求助就幫忙,打招呼被漠視也笑笑的,更不插手干預新人之後的發展。
某天,黑家人運送物資進入山寨的路線被發現了,黑家監院宣布在道門集眾來襲前緊急撤離,那一次,關晏君屠盡所有還關在石室的殭屍,因他們無法在日間行動,也不能控制衝動配合撤退。
蘭渚這才明白師姊不惜扮黑臉的用心良苦,同時理解真相的人不只有他,從一夕之間雪片飛來的書信和賠罪禮可見一斑。
後來在廣州黑家遭道門追擊,但蘭渚與韻真仍處於研究院中與世隔絕,只是師姊是黑家監院的親傳弟子,她多少還能對蘭渚說些戰況,兩人同樣想出戰,可恨仍未抵達破棺標準,況且研究院裡需要保護的殭屍也很多。
韻真神出鬼沒的時間變長了,只有蘭渚知道她躲在研究院的何處角落。
夕照如血,鐘樓屋簷拉出的陰影幾乎將她切成兩半,韻真仍凝視著遠方,蘭渚知道她不想錯過任何一隻飛鴿或符訊抵達的時間。
「師尊早上回來,說大師兄去世,另外我們明日撤退,不久要泛海經過香港到英國去了。」韻真搭在欄杆上的手輕輕握緊。
蘭渚聽聞噩耗,一時也只能愣在原地。
「我哭不出來,心裡堵得慌。」她抓著胸口說。
那他呢?數十年來教他法術,如師如父的前輩,理智上蘭渚願意為大師兄賭命,但那人死了,他卻沒有感覺。
現在如果有誰給他一道命令,要他去為大師兄報仇,蘭渚絕對沒有二話,但他卻不覺得哀傷,到底怎麼回事?絕非不敬愛或懷恨在心,但一樣東西損壞,他就不想擱在心上了。
「師弟,你還好嗎?」韻真發現他的表情平靜得不太尋常。
現在又想對那隻妖怪復仇了,然後一了百了,沒錯,原來他只想一了百了,在那之前,當然不要再有其他牽掛了。
「師姊,我卻連哭都不想哭,為何我沒辦法為大師兄哀悼?明明他對我那麼好。」蘭渚望著手心,那處空空如也。
韻真驚訝地看著他,蘭渚以為她要責罵自己無情無義,這也是他老實坦白的用意,也許有個人罵罵他,他會比較好過,她卻用力握住他的手。
「別往壞處想,你已經盡力了,這是變成殭屍的後遺症。」她一字一句盯著蘭渚說。
「為何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有的人還會流淚,有的人吃肉就吐,師姊的眼神也是,我覺得妳已經在哭了。」蘭渚直白地提問。
「一定是你太聰明,幽冥嫉妒了,將你的七情六慾拿去特別多。」韻真苦笑。
多年前,還不認識蘭渚,韻真剛離開石室,那時研究院有個優秀的師姊即將破棺,和蘭渚很多地方都十分相似,但凡是人,總有某種喜惡,身為魂魄完整的殭屍也難免這個弊病,然而韻真在那名師姊身上找不出喜惡,舉手投足帶著讓韻真極羨慕的瀟灑。
美麗的師姊經常對韻真說,她想復仇,即使過了這些年月,心知肚明仇人早已老死,也總是笑嘻嘻地表示,父債子償,等她破棺就去討回來,但韻真總懷疑師姊並非當真要牽怒子孫。
當韻真以為師姊終於想開了,她卻忽然發狂攻擊同伴,韻真拚命阻擋,卻也被她打得奄奄一息,在她即將割開韻真脖子的剎那,師尊及時趕到並擊殺了那名師姊。
韻真永遠記得師姊扼住她脖子時的低語。
──韻真,陪我嗎?
那一瞬,她才看見師姊眼中的無底絕望,她差點要說「好」,但美人魂魄已渺。
她曾問師尊原因,師尊只是淡淡回答,人既無心,活著不啻火枷苦刑。
「師弟,師尊將正式收你為記名弟子,補大師兄的缺,你只須更加努力就好了,明白嗎?」韻真謹慎地觀察著他。
問題在報仇之後,現在還不用太緊張。
「這是重責大任。」蘭渚微微蹙眉。
「這樣你就跑不掉了,閉嘴乖乖接令。」韻真彷彿要把一張薄紙釘入木板,揪著衣領將他壓在柱子上威脅。
「師姊這脾氣不改改,將來破棺可怎麼欺騙愚蠢漢子?」蘭渚嘿嘿笑了兩聲。
「我犯啥自討苦吃去騙漢子?」韻真瞇著眼睛。
「活著不就要找樂子嗎?」蘭渚半蹲任她壓制說。
「我要忙的事情可多著!而且你也別想賴!」
「好,我接了。」他乾脆的回答讓韻真一愣,冷不防被他掙脫,蘭渚躍下鐘樓,隱入暗色巷弄中。
當夜蘭渚抱了兩罈美酒邀韻真賞月,廚師忍不住技癢釀造,卻只能餵給充作肉畜的犯人或拿去賣錢,蘭渚趁興偷了酒,和韻真在屋頂上遙祭大師兄。
你一口我一口喝著嘗不出滋味的佳釀,既是告別故人,也是告別故鄉。
之後蘭渚與韻真躺在運送絲綢的長木箱裡,隨船離開中國,漫長的航程,兩人總能平靜的度過,偶爾趁白日人聲吵雜時聊天。
韻真將木箱拆出小洞,蘭渚也依樣畫葫蘆,看不見星月的黑暗船艙中,兩人就握著手確認彼此的存在。
他們竟已攜手同行這麼久,比凡人夫妻的兩輩子都要長。蘭渚默想。
※※※
五年後,蘭渚和韻真同時破棺。
特別是蘭渚的優異表現,他創下最短的破棺時間,這項紀錄在一百多年後才被另一個後輩打破。
「既然你要去報仇,多個人幫忙不是更好?」韻真不懂蘭渚為何要一意孤行。
好不容易知道那名妖怪的所在處,一百多年來妖怪也佔山為王,修煉得更加強大。
「師姊,這是個人恩怨。」
他早已決定要獨力報妻女被殺之仇,也許只有這麼做才能跟過去真正了斷,專心思慕眼前這個人,即使他這輩子都不想說出真心話。
到底比韻真要經歷更多人事的蘭渚很清楚,他和妻子雖因媒妁之言結髮,亦有夫妻之義,那是他孜孜矻矻不忘復仇的根本,身為男人,他深知該如何擺放感情才不會傷害別人或辱及自己,而師姊雖出嫁當過婦人,在蘭渚眼中她仍然不識風月。
師姊弟關係是最好的,更是韻真能承受的極限,再多一點她就會避走了,既然如此,他也只要不凋的鏡中花,哪怕無法碰觸,仍然如此接近。
「我怎能放你一個人冒險?」韻真果然堅持同行幫忙。
蘭渚看著她,腦海裡轉著另一個現實上不想被跟的考量。
為了維持最佳戰力,他得不斷連續吃人,雖然要找到惡貫滿盈的獵物不難,主要是他們很久以前就有默契不在對方面前進食。仔細想想,他也從來沒看過韻真狩獵吃肉的畫面。但在追蹤危險妖怪的過程,行動勢必不可能如此天真,光是師姊在他附近,蘭渚就放心不下,這份羈絆只會變成破綻。
不希望累積至今的情誼因殭屍必然的本性有任何一點點,哪怕是一丁點的改變,至少他們面對面時總是盡量扮著人樣兒。
一個人時他則無所畏懼。
「我有些活兒得先準備,過一陣子和師姊約在港口會合。」他扮出屈服的模樣。
「沒問題。」
蘭渚做出有點冒險的決定,給了韻真錯誤的船期和船名,這讓師姊非常生氣,即使他成功復仇歸來,要在不動用法術的前提下和日後有黑家劍盾之稱的師姊單挑,回想起來仍然是件非常不愉快的事。
返回歐羅巴的商船上站著一個白髮蒼蒼的漢人通譯,他在搖晃的甲板上如履平地,更於暴風雨來襲前輕鬆攀爬繩網協助收帆,身輕如燕的姿態讓水手對中國人都會神奇功夫的傳說深信不疑。
他凝視著船邊不斷翻滾的浪花,心念偶動,拿出師姊相贈的鏡子,鏡面已被粉碎,卻也多虧這面鏡子替他擋下致命攻擊。
握鏡的手垂在船舷外良久,輕輕鬆開,破鏡便落入海中,銀光一閃再無蹤影。
損壞的東西總讓他不耐煩,就算修復也不是同一樣物事了。
只有師姊,不想測試她的死是否會讓他麻木依然。
「只要比師姊還早離開就可以了,一定會如此吧……」蘭渚喃喃自語,許下不祥卻讓他如釋重負的誓言。
現在的他還有難以割捨的寶物,順其自然就好。像他這樣有殘缺的殭屍,無法給另一個同樣是殭屍的女人幸福,不相襯的地方也太多了。
以為是雨滴,抹在手心的卻是不知何時掉下的淚。
他還擁有的部分,師姊卻失去了。一定是因為現在太美好了,所以他還能感到悲傷。
「我贏了,師姊。」
「臭小子!比武場見!你完蛋了!」
只要不去碰觸深層的腐肉,蘭渚還是能在日常中感覺到淡淡歡快。
脫下單衣長袍,剪去長髮,換上西裝襯衫,成了現代人,時代帶來許多新奇有趣的變化,師姊和師尊的變化讓他更加驚異。
心態上,蘭渚早已洗去暮年老朽的遲滯,但也失去落葉歸根的寧定,外表也就這樣子了,不像大部分年紀輕輕就死了的黑家人,可以一再偽裝成青春少年。即使他們看待世態變幻的精神距離相差無幾,蘭渚說不定還比他們還輕狂,比較起來還是有少許的不平衡。
風華正盛的外表,誰不喜歡呢?但有個人不在意,照樣拿他當小孩子看,忠實計算年齡差,蘭渚鬆了口氣。
「師弟,有個角色很適合你,來吧!衣服我可以幫你做!」
「敬謝不敏。老頭子還要寫國科會研究計畫。」系主任的工作已經害他睡眠不足,答應師姊的陷阱還可能被扮成男人的不同師妹上下其手,蘭渚看起來像白癡嗎?
「裝什麼老!明明就小鬼!」韻真嘟囔。
「沈韻真同學,我聽得到,在學校要對主任有禮貌。」邁入現代的好處之一,黑家人在社會身分上輩分也大洗牌了。不過師姊很愛面子,除了蘭渚以外好像也沒其他人能讓她放心碎碎唸。
「可以戴面具!不如說面具也是賣點!」
「決不扮東洋倭寇的暗部或死神隊長!」研究過某些現代玩物到底如何讓大量黑家人失常後,蘭渚發現日本動漫真是太墮落腐敗了。
「這是種族歧視!師弟,我們缺人出角色團。」韻真趁辦公室沒人,走到蘭渚身後不斷搖晃他的椅背。
談到所謂的「愛好」,蘭渚發現黑家人的心智年齡下降得有點恐怖,連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新秀也整天埋頭畫漫畫,這樣真的好嗎?還是得有人當中流砥柱吧?貌似就是他自己。
「再說,角色扮演的服裝以後打架還可以環保利用,這樣敵人就認不出我們的長相啦!」
誰要穿奇裝異服打架!蘭渚寧願戴全罩安全帽。
「不管怎麼說,我很忙。如果師姊答應幫我改兩個年級的考卷報告……」蘭渚並非當真忍心拒絕心上人的懇求,雖然這種要求對傳統男人來說很過分。
「三年級或碩士班。」韻真自動挑掉對閱卷者來說某種意義上很硬的低年級。
「沒得殺價,而且碩士班我改完了。」蘭渚也喜歡從軟柿子吃起。
「那師弟要扮兩個角色。」韻真的休閒時間同樣很寶貴。
「……」
貌似還是喝茶改卷子比較輕鬆,蘭渚決定忽視那可以把人掀到天花板的搖晃力道,下次可能要換新椅子了,反正從公費出,不痛不癢。
「好啦!一個角色換兩個年級!師弟要先定裝我才付帳!你要在師尊面前發誓不臨陣脫逃。」
蘭渚按著額頭歎息,最後還是露出淺淺的微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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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7-25 16:5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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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53)~(54)

燭華 (53)~(54)





(53)


韻真被手機的電力提示鈴聲吵醒,耳畔傳來滂沱大雨,迷迷糊糊之間一股銳利的靈氣讓她無法繼續沉睡,順勢張開眼睛,身上相當乾爽。
她之前不是和司徒燭華掛在峭壁上,被雨淋得渾身溼透嗎?包圍周身的暖意,熟悉的觸感,根本就是被某人圈坐在懷中。
疑惑持續不到一秒,立刻被眼前的衝擊畫面粉碎。
男人拿著韻真的智慧型手機點個不停,螢幕上顯示的,分明是韻真和黑家人的社團活動照片,講白一點,韻真女扮男裝開後宮,還是(偽)男男後宮的可恥紀錄被發現了!有的照片尺度還不小。
自家人當然玩得很開心,Cosplay中的師尊更是完美的女性夢中情人,但韻真對這類扮裝遊戲還是有所謂的羞恥心,照片被非我族類看到,她登時只想去撞牆。
「小偷!你幹嘛偷看!」原本即將失控的韻真又一次被驚詫打擊,憤怒地叫道。
「妳的手機快沒電了,我怕妳錯過重要訊息。」嘴上是這麼回應,司徒燭華還是繼續滑著螢幕,速度還加快了。
他原本不想看沒相干的個人隱私,但沈韻真存在手機裡的照片實在不可思議,這些黑家人真是太奇特,還是該說女性喜好遠超乎司徒燭華的想像?總之,好奇心就是停不下來。
韻真怒髮衝冠的同時,手機螢幕終於因電力不足陷入黑暗,司徒燭華遺憾地輕吐了口氣。
「少找藉口!不告而取就是偷!」韻真被他的手臂勒斷了下半句,美味的肉就在嘴邊,韻真寒毛直豎,不敢再亂動引起更多刺激,就怕下一秒失去理智。
這道士不怕死也別拖她下水!韻真徘徊在氣瘋和餓瘋之間,爆點都是司徒燭華!
「這是哪裡?」韻真試著轉移注意力打量所在環境,發現他們在一處狹窄得僅能容身的山洞。
「山靈引導我找到的庇護處,應該能暫時安心,衣服我用小法術弄乾了。」司徒燭華說。
原本應該潮溼寒冷的山洞,卻像開了暖氣似,暖源似乎是身後這個男人。
「蠱毒呢?」韻真刻意不去意識兩人疊在一起的事實,要揍他還是逃跑都先確定這道士的情況再說。
「被我拘在乾鼎之中,接著我要煉化邪物,希望妳也暫時別動。」
乾鼎坤爐是道家術語,指凝丹的系統,並非特定部位,司徒燭華提到要催動三昧真火,正是關鍵時刻,韻真不敢輕舉妄動打斷他。
「為何我要用這種姿勢陪你煉化蠱毒?如果擔心我失控亂跑,這樣不是更危險?」但說實在韻真也想不出其他方法可以讓司徒燭華不用管她的事放心療傷,起碼韻真不想害他浪費力氣在她身上,這樣只會害他們兩人全滅,白癡才會選這種狹窄的地方跟殭屍獨處。
「你應該把我放在空地或林子裡,這種深山我就算失控一時半刻也不會傷害到人,你可以事後再來找我。」
「不用這麼麻煩。」
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她正覺得司徒燭華的回答有點奇妙,他又用左手窸窸窣窣在口袋裡摸索,拿出一顆蓮子放在身畔地面,然後就著環抱韻真的動作,以右手指甲在左掌心劃出一道血流不止的傷口,韻真立刻冒出虎牙想退避,卻被他使盡全力箍緊。
韻真不敢置信看著兩條長腿勾上來卡住她的大腿壓制,加上他的手,宛若被一隻登陸的大章魚纏住,要不是韻真竭力抓住一絲理性,她早就還手了!
「我很忙,乖乖看著。」右前臂卡住韻真喉嚨。
一股熱氣隨著話語吐到韻真髮叢裡,頸背一陣刺癢,意識到那是司徒燭華的鬍渣時,韻真又羞又急,恨不得直接用後腦勺給他一記頭槌。
鮮血落在蓮子上,黑色種殼破裂鑽出嫩芽,隨即挺起一支翠綠花梗,奇異的植物以柔和光暈照亮山洞,清香四溢。
當花苞打開的瞬間,韻真被那道美麗純粹的金色震懾了。
接下來的綻放過程相當緩慢,韻真彷彿看著一隻曦光蝴蝶正破蛹而出,連眨眼都忘了。
「這該不會是金丹?」拜託千萬不要說是!
「嗯。」
「你煉化蠱毒就好,凝丹作啥?」韻真氣急敗壞地質問,他凝的還不是普通的丹!
金丹之金,並非指金屬,而是金剛不壞。在道家的觀念中,金丹並不是一顆兩顆具體計數的丸藥,就像爐鼎根本不是可疑的童男童女材料,端指修道者自身。金丹象徵由精氣神為本,加以火侯煉化溫養,臻至完美的實相,又稱不死藥或真藥,也是「道」的一部份。
「純陽之體,純粹以精,堅鋼不朽,萬劫不壞之元神……」韻真喃喃對身後這個人說。
火侯即坎離,坎離即身心,換句話說,金丹就是司徒燭華整個人;金丹既成,等同天仙,他怎會還是人類?仍然受傷流血,疲倦不已?但能凝丹的道士已經極度稀罕,何況是親眼看見金丹藉蓮子化形的實體?
「沒那麼偉大,雖曰金丹,只有小成,仍未圓滿。」司徒燭華張張左手,傷口已經變成一條血痂,他攤掌等待金色蓮花最外圍的花瓣落下一片,精準地拈住,隨即遞向韻真的嘴。
你在搞什麼鬼──韻真才想罵出口,及時察覺情況不妙閉緊嘴唇。
「送妳吃。」
韻真搖頭,金丹仍然碰著她的唇,宛若真正的花瓣般柔軟灼熱。
「嗚嗚嗚嗚。」給、我、滾、開!
「妳不說清楚,我聽不懂。」
張嘴好讓你趁機把花瓣塞進來?
『暫且拿走!我要溝通,不准你硬塞。』韻真使勁在司徒燭華腿上穴道戳下摩斯電碼,他悶哼一聲稍微移開手指,卻把她的右臂壓得更牢。
「你以為我會感謝你?不需要!」韻真破口大罵。
「既然殭屍天性如此,我叫妳不要吃人也沒用,確保不失控的方式就是把妳餵飽。」
「你腦袋有事嗎?」
司徒燭華又想餵食,韻真別開頭,卻被他的右手扳回來,她氣得發抖,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掙脫,司徒燭華又淡淡補充:「我的蠱毒還未除盡。」
韻真無奈地放棄掙扎,生怕他拚著受傷走火入魔也要堅持己見。
「為什麼要這樣做?」
「也許妳比那些吃齋唸佛的人更有資格受我的金丹。反正燭華並非神仙,不需要揹太多包袱。就當我被騙了,行走江湖難免一時失足。」司徒燭華心安理得地找好藉口。
「喂!不要隨便抹黑我騙你!混帳東西!」
他早就計算好了,連箝制她的動作都以右側為重點,韻真左手與右小腿受創嚴重,被他圈禁得動彈不得,司徒燭華還有左手能自由煉丹取藥。
「我的提議對妳應該是求之不得,妳傷成這樣,連走路都有困難。」
「你以為我很喜歡吃人?誡律第一條就是不可食處子肉,那可是金丹啊!你有沒有想過第一口就會害我失控開始啃你的肉?」韻真忿忿質問。
「我覺得妳不會因此失控。」
「誰曉得?沒聽說妖怪或凡人吃過金丹,因為不會有神經病拿金丹給別人吃!」
大藥無形,必須是司徒燭華心甘情願拿出分享,強迫手段適得其反,加上金丹本來就是種形容意義多過效果的存在,對本人是金丹靈藥,不表示對別人也有用。
「花瓣不是人肉,沒有違反黑家誡律。」
聽他在屁!金丹明明就是血中血、肉中肉!若韻真臉皮夠厚,還能鑽這個法律漏洞,但她不能這麼做。
「總之你快收回去!」
「轟隆!」雷聲乍落,司徒燭華冷不防再度偷襲,韻真差點咬到他的手指。
「即使妳要從嚴解釋黑家誡律,現在退場,誰去保護妳的師尊?倒不如事後請罪,看黑家監院如何裁判?此外,若妳堅持抵抗,不慎咬傷我,倒更像違誡了。」司徒燭華語帶威脅說。
韻真背對著他開始哽咽,他有些無措,但還是沒放開她。
「為何不讓我幫妳?」
「為何非要幫我?」
「我欠黑家的人情債,許多不好還,妳概括承受吧!」
還有這種說法?韻真明明氣炸了,卻無法不覺得好笑。
「那是你活該!關我何事?」
「妳在氣什麼?沈韻真?」
她過了一會兒才回答。
「我氣,都過了這麼久,還是身不由己。」
血淚滴在司徒燭華手上。
「我氣,你可以問心無愧,我不能貫徹始終。你夠大方割肉餵妖,但我就是不想吃,偏偏拒絕不起。」
司徒燭華沉默片刻道:「遇到師父前,我只是流落街頭的乞丐,別人給什麼我就吃什麼,沒得吃時,我也偷搶拐騙過。衣食足,知榮辱,誠然不假。」
「那你應該懂,我生前想都不敢想,好不容易得到手的東西,要丟掉有多困難。」
榮譽,氣節,尊嚴,獨立自主。
「為了黑家人,妳會拋棄這些累贅。」司徒燭華道。
「沒錯,我就是氣你連這些都知道!」韻真終於說出真心話。
「妳可以吃飽了繼續生氣,我離開臺灣時,這座島上有妳在,我也比較放心。」
「說啥胡話?」她輕輕點頭,算是默許了,不再閃躲。
他將蓮花瓣放入她口中時,指尖不慎碰到舌面,韻真發現他心跳亂了幾下,果然司徒燭華也怕她服用金丹後飢餓一發不可收拾。
韻真小心翼翼試著咀嚼,花瓣卻像一團霧氣融化無蹤,惴惴不安地等待,沒有驚天動地的變化,正當韻真以為司徒燭華拿山寨版金丹哄她,那團飢火卻消失了。
司徒燭華隨即準備餵第二片,她搖搖頭。
「慢一點,我不餓了,說不定還可以療傷。」
朦朧湧現,韻真不知多少年沒體會過真正的睡意,童年回憶深處依稀曾有一段泡在熱水裡,無憂無慮的回憶,美好得韻真甚至懷疑是她想像出的錯覺,只能在夜裡飲泣時,她就設法想些不那麼痛苦的事。
溫暖的,安寧的,被大人的手保護著的夢。
「感覺如何?吃了我的金丹,道行有提升嗎?」
但她並非真的打算睡著,只是療傷就需要這種放鬆的狀態。
「彷彿我不曾死過一樣……以後千萬不能把金丹拿給妖怪吃,你會完蛋的。」韻真慢吞吞地回答。
「另外,道行沒有改變,你不知道嗎?太爺說過唐僧肉根本不能提升道行,聖人下凡帶天命修行,你吃這種肉只是招惹因果業障,還會遭天譴,退而求其次,處子肉能增進修為也是迷信,但真的很好吃,我們誡律才嚴禁吃處子,因為那是毒品又沒好處。」韻真稍微提振精神說。
「為何還是有那麼多非人想要吃處子?」司徒燭華認為問專吃人肉的殭屍應該能得到權威的答案。
「的確在妖怪界裡流傳著處子肉能增進修為,但那跟拔獅子鬃毛可以治禿頭的傳說一樣。至於有的妖怪認為處子肉有效,只是『自我實現預言』(Self-fulfillingprophecy)的效果,否則吃人妖怪這麼多,怎沒幾頭成才?
韻真還是覺得很尷尬,她吃了司徒燭華的那個……精華?只好對他有問必答。
「但其他妖怪吃人,就只能說是肉食,跟人吃禽獸一樣,互相造業,當然都有報應。順帶一問,你是不是好奇想做這種實驗很久了?」
「有一點。繼續。」司徒燭華說。
「金丹的確是最好的滋補,但是很難消化,我想,也不是吃多就能變強,的確沒想像中神奇。」就像肉吃多了運動不足,只會變肥生病。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大多數妖怪其實是可以不吃人嗎?」
「理論上是這樣,但不吃人就是被吃,《山海經》根本是食譜。現在妖怪吃人是改不了的習慣或現實資源匱乏,吃人最省事方便,本來就是食物鏈。」
司徒燭華沒接著問下去,韻真閉目運功,卻很難專心。
「腳可以拿開嗎?我不會跑。」
「再吃一片我就信妳。」
這個混蛋。





(54)


韻真一共吃了三片金色花瓣。
吃第一片時,防禦能力幾乎已經全部喪失,後來司徒燭華又趁韻真不備多餵了她兩片金丹。
她驚覺不太對勁,用盡最後的力氣咬住手臂,想藉痛楚恢復一點清明。
「別再餵了,你會害我一睡不醒。」她連聲音都有氣無力,擠了半天才通過嘴唇。
就算韻真事先已有提防,但她怎能因為當下身體沒有反應就大意了?都怪金丹這名字太好聽,她痛切覺得腦殘的道士比任何魔鬼都要可怕。
司徒燭華果然住手,情況已經變得有點危險。
「怎麼回事?」
「沒……沒發狂,是相反……聽說殭屍被幽禁起來一直沒能吃到人肉,最後就會休眠然後真的殭死,但不是餓死,是變成像化石那樣,所以我們餓到極限時就會發瘋想吃人,再來就是意識昏迷……」結果還是失控啊!韻真想哭了。
沒想到金丹的效用卻是直接強制她沉眠,都是這臭道士的餿主意!
「火……金丹不是火……」濃濃睡意讓韻真有些語焉不詳。
「說得更清楚些。」
黑太爺展演《歸藏易》的幻景時,韻真依稀有所感悟,為何殭屍必須吃人,又不可過量。
「我們已經死了,就算擁有力量,卻沒有生生不息的火種,神魂猶在,但這個身體沒辦法像活人一樣吸收食物營養,養護精神,就變成只能從活人身上直接徵用精氣,而且必須透過修煉消化。」韻真感覺眼皮重逾千斤,強撐著說完:「但金丹像是熔岩,會壓制燒燬殭屍的妖力,這種影響遠高於吸收的速度……」
司徒燭華不斷擰捏韻真的臉頰,她才沒話說一半就睡著。
「別碰我,王八蛋!可惡!」韻真軟軟地動了幾下手指,想揮開他的干擾。
「現在怎麼辦?」
「如果是太爺應該能承受得住三片金丹,我的程度怎麼跟太爺相比?」韻真很想用吼的,但她現在實在欲振乏力,為何司徒燭華會剛好忘記虛不受補的常識?她真的會被他害死!
「賭看看我能不能撐過去,不行就把我連《歸藏易》一併燒了。」韻真無法怪罪對方,司徒燭華若小氣一點,韻真或許就不會遇到滋補過頭的危機。
「總之,妳不能睡,否則就再也醒不來?」這一點倒是明確的底線。
「大概是這樣,現在感覺跟我以前斷氣的瞬間很像。」她真的好想睡,甚至咬了手臂也不疼,反而是道士動手動腳讓她很緊張。
韻真聽見他一聲自責的歎息,搖搖頭。
「我才不會死。」就算結局不盡理想,這個道士的善意她還是記住了。
「沈韻真,專心療傷,我會留意不讓妳睡著。」
「這不是你說了算。」
「聊點什麼,說說話就不會想睡了。」司徒燭華故技重施,他的確想不出其他好辦法,即使阻止韻真飢餓失控,反而將她導到另一個危險。
「我的事已經說完了。」韻真到底還是心軟,順著司徒燭華的意思延長話題,他的內疚彷彿會順著沉默感染她,韻真明明已經說得很明白,不需要在意她的死活,道士是非恩怨這麼分明反而讓她很不習慣。
「好吧!有兩件事我想不通,第一,你到底怎麼鎖定我的行蹤?」韻真自己也有受過避開探測法術的訓練,如果道門有辦法追蹤每個黑家人,韻真絕對要套出機密,想辦法通知同伴提防。
「我把頭髮綁在妳的機車上,調查中理大學的殭屍疑雲時,妳是我派以外唯一現身的關鍵人物,把握妳的動向也很重要,法術的話可能會被反追蹤或視為攻擊,鎖定自已的靈力更安全,那時我還未將妳當成敵人。」司徒燭華爽快地解釋。
居然是這麼低級的招式,韻真暗暗咬牙。司徒燭華用了「還未」來形容他的心態,發現韻真是殭屍那一瞬間,他毫不猶豫地攻擊了,但現在這樣糾纏不清的情況又怎麼說呢?
「你何時開始懷疑沐琳,還設計將追蹤符交給她?」她當場看見司徒燭華選中沐琳,卻沒察覺她偽裝的女大學生哪裡不對勁,司徒燭華鐵定起了疑心,總不可能碰巧就挑到真魔派來的暗樁,韻真不喜歡這種好像輸了一次的微妙感覺。
「有時也需要打草才能驚蛇,現場女子極多,卻只有沐琳看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手上的符,而且是勢在必得的眼神,一張符能夠解讀出道士很多訊息,換成是我也會想拿點東西來研究。」司徒燭華說完想起他放在口袋裡的繡帕,沈韻真好像沒發現司徒燭華也對她做了類似的探測,雖然他從她那拿來的繡帕事後證明只是普通的帕子。
黑家人的確訓練有素,不會在物品上留下妖氣,司徒燭華如果不是逮到韻真現場犯行,由她親口承認身分,恐怕還會繼續被蒙在鼓裡。
「聽你說開來卻不稀奇了。」
「黑家人的確擅長製造法器護符以術解術,或許是燈下黑,聽說玄武也是靠慣用口罩認出妳是系上學姊,也許換個專用面具比較保險?」司徒燭華索性幫韻真出起主意來。
「誰知道會剛好遇到學弟?換成你敢戴蝙蝠俠或蜘蛛人面具嗎?」角色扮演歸角色扮演,韻真在巡邏時是很正經的!
「吾輩倒是不需要藏頭藏腦。」
「用假學歷的人沒資格說我!」
司徒燭華乾咳一聲道:「雨這麼大,不知明日是否能繼續趕路?」
雖然對方無恥地轉移話題,但他認為韻真休息一宿就會好轉的語氣還是極為鮮明,韻真想忘也很難,這名道士總是這樣我行我素活著的吧?司徒燭華一如承諾,為自己消滅蠱毒同時,更是努力妨礙韻真睡眠。
「等我好了,絕對要揍你一頓。」司徒燭華的干擾動作從用頭髮搔鼻子到拔她的眼睫毛等等不勝枚舉,韻真好幾次想要跳起來怒吼,偏偏四肢力氣軟爛如泥。
夜裡,群山不時出現各種風聲怪響,時間一分一秒無情地流逝,韻真好幾次以為她要變成一根熄滅的焦硬燭蕊,小小火焰卻始終頑強地在灼熱的意識黑暗中搖曳燃燒。
有道聲音在她忘了自己是誰時,仍持續呼喚著沈韻真這個名字。
洞穴外傳來清晨露水氣味,今天應該是好天氣。韻真迷迷濛濛冒出這個念頭,在一個重重的瞌睡中猛然睜眼。
舉起左手,測試抓攏手指,傷口明顯癒合了一半,經脈和力氣正在恢復,她熬過來了。
山洞的暖意消失了,身體變得自由輕鬆,韻真翻身一看,司徒燭華睡得很沉,五官卻憔悴不少,先前被新魔逼到窮途末路都沒這麼衰弱,難道光是將金丹分給她,對他的耗損就這麼明顯?從睡容甚至隱約能看見司徒燭華的不安,這個道士之前何時不安過了?舉止根本就白目到令人髮指。
韻真不由得伸手拂去他散在臉上的髮絲。
「誰?」豈料男人敏銳地動了,目露凶光抓住韻真手腕,另一手想也不想擬劍訣就要刺向她喉頭,韻真立刻掐住司徒燭華脖子往地上壓,一膝跪在他欲使法劍的那隻手上。
「醒了沒?」韻真決定收回前言,跟一個實戰派道士待在狹窄洞穴,對殭屍也很危險,這才是他的正常反應。
「我真的睡著了?」司徒燭華放鬆手腳,表示他無意戰鬥,韻真這才謹慎地起身。
「我也剛醒。」昨夜夠凶險了。
「你的反應不賴!難怪生存率這麼高。」剛剛的瞬間反擊韻真也給很高的評價。
「趁我睡著想偷襲的妖物太多,久而久之就習慣先打回去,沒傷到妳吧?」
如果沒有天心五傑開啟的一連串風風雨雨,她和司徒燭華一朝狹路相逢,應該會接著方才動作打到其中一方死亡或重傷才停手,不可能像現在這麼友好。韻真感歎命運的神奇。
「別開玩笑了,這樣就中招我們黑家人還要不要混?」
「妳沒事了嗎?」司徒燭華關心問。
「不得不說,還好有你幫忙,謝了。」該道謝時韻真也不扭扭捏捏,反正司徒燭華是道士都不怕勾結殭屍了。
「不客氣。」
司徒燭華走出山洞的姿態和韻真印象中相比有點遲緩,她立刻跟上去,外頭還是一片黑暗,曙色尚不明顯。
「我去找點水和食物給你。」
「不用了,晚點再說。」司徒燭華只是做了幾個深呼吸和伸展操。
「老實講,你分給我金丹,損失了幾年道行?」韻真不能讓他閃躲這個問題。
「妳是不是話本看太多?道行怎可用年數來算?深淺有無,各個不同,無從比較起。」
「廢話少說,你的三片金丹價值多少?少給我說還債之類,照顧天心五傑是我高興,真要說也是他們才有資格講欠債這句話。」
「我不知價值多少,總之,沒有多大妨害,抓緊時間調養,應當不成問題。」
「司徒燭華,多少眾生刻苦修行只為練出金丹,位列仙班,怎麼可能分出金丹還沒妨害?我不想擔個耽誤你修煉的罪名。」韻真親身體驗金丹的威力,直到現在她都沒把握脫險,就怕司徒燭華餵她的金丹隨時可能針對她的殭屍體質再發作。
「這點妳大可放心,我不會成仙。」司徒燭華側身說,晨風吹起幾縷髮絲,手持白鶴訣自在地在空中揮轉,猶如化身飛鳥與大山對話。
「怎麼回事?」
「一言難盡,總之,將金丹用在當用之時,對我而言比存而不用划算。」他收式斂袖,氣質一換,又從飛鳥變回了道士。
「那你修煉是為了什麼?」韻真問。
「習慣了,喜歡這種安寧自在的日子,凡事又能操之在己。」
韻真沒想到他的答案竟然這麼簡單,卻又無可反駁。
「即使不成仙也可以有自己的境界,你何必放棄?」
「為何一定要強求?我的修行進退又不礙著誰。」司徒燭華反問。
「我好奇問問不行?」韻真有點惱羞成怒。
「我不認為將金丹分給妳是一種損失,那是只要我沒死,再修就有的東西。而且個人金丹對打贏真魔沒有幫助,沈韻真,想辦法留到天界做出回答的時候。妳與《歸藏易》是黑太爺留下來的伏兵,我期待妳能發揮作用。」她將沐霖耍得團團轉這點的確超出司徒燭華預想,他微現怏然道:「人間浩劫比我想像中要快了許多,野火燎原,已非匹夫堪阻。」
「不用你說,我也不會輕易認輸,那個變態疫鬼還等著搶我的魂魄。」韻真光想到這個死後悲劇就起雞皮疙瘩。
「司徒燭華。」
「何事?」
「過去我們說好,在這些陰謀過去後要打上一架分出勝負,但現在真魔潛伏人間,隨時生死難測,我已見識過你的正道。只要你的正道不變,之後我也不會與你為敵。」
遇到不善表達的雄性族類,主動幫對方蓋個臺階很重要,即使有道士與殭屍天生敵對的立場,加上本性嫉惡如仇,司徒燭華還是屢次主動幫她,韻真再笨也知道他不討厭自己,只是示好得很笨拙。
話說回來,韻真也一樣,她並非不欣賞司徒燭華,卡在對方的道士身分,韻真不得不顧及她黑家殭屍的面子,但經過這段出生入死彼此扶持的冒險,司徒燭華又將最珍貴的金丹與她分享,她確定此人值得信賴。
「我明白黑家人的情況,也無意攻擊你們。」司徒燭華說。
他們不是已經在做朋友會做的事了嗎?互相掩護幫忙。但檯面上不說清楚,給彼此一個定位,對韻真自己、黑家人和敵對的道門都無法明確表態。
假使司徒燭華遇襲,她要用什麼名義去幫忙或為他復仇?向同伴保證這個道士的可靠?問題是,即使韻真有意與他為友,對方領不領情?或者作為黑家殭屍的朋友會讓天心派掌門名聲毀於一旦,連累門人,這也是個問題。
撇開身分難點不提,對韻真來說,司徒燭華卻是理想的往來對象,貨真價實的修道人,不會太快老死,知道韻真是殭屍,她不必躲躲藏藏偽裝成正常人,又能欣賞彼此的為人處事。
「我知道,但我們之間除了道士和殭屍,難道沒有其他可能?」韻真驀然問。
司徒燭華身形頓了頓,他忽然想起剛認識沈韻真不久的那個雨夜,她堅持要將他帶回家洗澡那件事,那時的表情口吻跟現在一模一樣。
「妳指什麼可能?」他冷靜地確認。
「比較私人的關係,我不當你是道士,你也不要太在意我是殭屍,可能嗎?」韻真鼓起勇氣詢問。
她並非不掙扎,也知道這樣做太僭越,根本是癡心妄想,但蘭渚的事讓她學會,世事無常,某些人不去把握,就會永遠錯過了。
「沒想到妳會說這句話。」
司徒燭華好奇地打量韻真,表情看起來不像生氣嫌惡。
「我也沒想過自己會這麼說,這真的太瘋狂了。反正你不是守規矩的道士,而且祕密也太多了,但我希望分開之後有機會還能見面,定期聯絡。」韻真走向他,兩人面對面佇立。
嬌小的,卻也是無比凶猛的妖怪,司徒燭華看過為自己撐傘的她,嘮叨地送衣服的她,殘酷地殺人肢解的她,為同伴的死流著血淚的她,矛盾又單純地存在著的一個殭屍。
晨曦在她髮梢睫尖灑著金粉,她仰望著他,晶亮的眼裡有著期盼,毫無預警給出一個顛覆世間常理的要求。
「啊,這樣講不夠詳細,我也是第一次,光說出來就教人害羞得要命!」韻真一手摀著臉頰,出乎意料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態,拉住道士衣角,聲音有些顫抖。
「你當我義子好嗎?我會很疼你的。」
「……燭華恕難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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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8-28 12:4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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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55)

空無一人的歷史系系館樓頂,幾叢雜草隨著暴雨搖動,雨水氤氳中隱約有個匍匐在地的身影,更正確地形容,是一名被鍊在水泥地上的女孩。
淑清只知她懷恨跳樓自殺,屬於厲鬼無疑,但她不知自己是否還算不算地縛靈?死亡後,世界一片昏暗模糊,她只能留在唯一具體的學校空間裡。
只有一次例外,強烈的恨讓她殺出校外去追捕脫逃的羅治斌,這個同樣作鬼的混蛋從一開始會淫穢嘲笑她被侵犯時的無助反應,到見了淑清就害怕求饒,畢竟全身被反覆用指甲一片片撕碎的感覺鐵定很深刻,無所事事的淑清可以專心復仇。
然而不管怎麼凌虐仇人,羅治斌就是沒有悔意,後來淑清也不想看見他,只是鎮著羅治斌不讓他作亂而已,已經從被狗咬一口,變成懶得掃蟑螂蛋的膩煩。
她甚至有點羨慕住在中理大學裡的殭屍,起碼他們不是一個人,爽快地放棄投胎後也將死後生活過得有聲有色,不像她,既不知下一步怎麼走,也沒人在乎她何去何從。
當初自殺時,淑清沒想到變成鬼竟是這種情況,她好不容易適應鬼魂生活,難保被超渡後又是一個不能回頭的處境,長辮子道士還解釋過輪迴有許多困難,光是投胎和下地獄贖罪就不是人人都有的待遇,反而現在她還是以鬼的身分留在人間。
孤魂野鬼聽起來不怎樣,但是跟轉生成蒼蠅相比,貌似當鬼也沒那麼糟。
她曾有過一次機會,那群好心道士想超渡她,淑清回答需要考慮,起碼要親眼看到羅治斌被地府收押。不久學校爆發一場大戰,好心道士消失了,來的又是替天行道喊得像跳樓大拍賣的道士集團,派系林立吵得跟立法院沒兩樣,連丟鞋子都不輸人。
原本學生數量就不多的三峽新校區,自從爆發疑似傳染病爆發的戒嚴風波,更是人人自危,儘管後來新聞以恐怖攻擊和非新型傳染病帶過,校內氣氛仍未恢復正常。只有淑清知道,師生和工作人員消失的數量比想像中還多,還有些就像她一樣,被法術困在角落等候發落的妖鬼。
現在的學校像是集中營,道士們進駐未啟用的新教室,並把抓到的黑家人和其他非人用法術道器施工中的建築物或地下室,派人輪班看守。淑清想到這裡已經精疲力竭,以魂魄之身被困在露天樓頂,雨滴落在身上就像石子重擊。
「看什麼看?」她有氣無力地啐了一口。
黑霧凝聚成衣衫襤褸的男子形體,彎腰拉了拉她的頭髮。
「現在的厲鬼都這麼沒用嗎?」黑衣疫鬼故意問。
「滾,你運氣好沒被捉到罷了。」與其說淑清跑得不夠快,不如說她不知還能躲去哪,風水陣被破壞後,見她未反抗,負責清掃校內精怪的道士索性將淑清羈押在屋頂上了事。
「運氣好?被捉?」疫鬼彷彿淑清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笑得肩膀抖動起來,帶動披滿一身以細鍊串起的小黑棺玲琅作響。
「我說過妳這種雜鬼沒有資格與我相提並論,怎麼辦呢?沒用的厲鬼被更加沒用的道士捉住了,求我的話,或許我會考慮幫妳?」他鬆手,淑清又無力倒回地面。
學校的入侵者愈來愈多時,淑清發現這隻黑衣鬼在女宿附近鬼鬼祟祟,決定予以驅逐,豈料不管淑清怎麼攻擊這隻外來鬼都像打在輕飄飄的棉絮裡。
「別裝睡了,我有用得著妳的地方。妳知道我是誰嗎?」疫鬼拍拍淑清,她閉著眼睛忍受痛苦,不想理人。
「不認識,偷窺狂嗎?還是想偷女生內衣的變態?」
「道士殭屍打成一團那時妳到底在幹什麼?」也上場表現過的疫鬼問。
學校裡一下子出現許多鬼兵,外頭又是密密麻麻的道士,淑清躲進池塘底下消極逃避現實,她不屬於任何一邊,只是一隻孤魂野鬼,學校是她唯一的寄託。
「就這點膽子,當初在我背後又踢又抓,連本人名字都不知道就敢動手的氣勢呢?」疫鬼是真的有點感到不爽了,想他控制如此多貪暴瘋狂的魙,本身還是瘟疫化身,連天界都對他束手無策,結果被有眼不識泰山的雜碎女鬼當成偷窺女宿的色狼。
吞掉她顯得氣量不足,就這麼走人疫鬼又不甘心,起碼也要叫這個小女鬼哭著賠罪求饒,應該不難,反正他也有點無聊,就當打發時間,加上他有個實驗計劃,正好需要死掉的女人幫忙測試。
「我是顓頊之子,也有人當我是瘟神,名為窮蟬,這是我本來的模樣,可別太吃驚了。」疫鬼一揮袖,淑清眼前一花,多出大片雪白。
她揉揉眼睛,想要確定那個一身大袖白衣、長直黑髮垂腰,五官深刻如混血兒的男子和先前那名羸弱骯髒的野鬼是同一人。火紅發亮的重瞳子不似鬼魂那飄忽的螢火,是垂死病軀正焚燒的高熱,席捲大地的病疫災火,連厲鬼看了也不由自主觳觫。
「怎麼,瞧傻了嗎?」窮蟬勾起一抹嘲諷的微笑。
「說說感想吧!妳們這些死去的女子對吾人這副皮相滿不滿意?還是我的眼睛也得變得普通點?」先找個女鬼測試可行,再用原本的形象出現在沈韻真面前似乎比較保險。
顓頊之子看上的女人當然不是以貌取人之輩,但窮蟬自認不是聖人君子,內在美可以省了。
「你以為變得像布袋戲還是線上遊戲人物就是有品味?還把眼睛搞成紅色,中二嗎?生前有錢買毒品吸到腦子壞掉,不會多看點書?」淑清自己藏起噁心的死相也就夠了,沒想過也沒能力變化成模特兒,一個自戀的男鬼變得跟古裝劇明星沒兩樣,光看就替他感到羞愧。
「看來是選錯人問了。」窮蟬用手指將一把長髮抓梳到肩後。
淑清也不理他,逕自閉目養神,半晌窮蟬又拍了一下她的頭問:「西裝怎麼樣?」
「你煩不煩?」
「好好回答的話,我就替妳解開道士的禁制。」但窮蟬可沒說他不會接手折磨這個傲慢的小女鬼。
「先把頭髮剪掉,那麼長留著養跳蚤?」
「要我學賤民斷髮?免談。」疫鬼立刻否定。
「算了,就穿白西裝,最好再拿一束紫玫瑰,好像也挺襯你的。」淑清正巧心情非常糟糕,又有一個混蛋過來雪上加霜,她帶著惡意如此建議。
※※※
荒涼不見人煙的深山密林,頭頂響起幾聲鳥叫,冷風吹過相對無言的一對男女之間。
韻真毫無預警蹲下來抱著膝蓋,彷彿司徒燭華這聲拒絕將殭屍的關節也打斷了。
即使被拒絕很正常,但她卻是豁出所有尊嚴提出請道士當義子的邀約,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韻真非常、非常地在意面子問題,才會熱中成為大家的師姊,最讓韻真受傷的是,司徒燭華連假裝考慮一下也沒有,斬釘截鐵敲碎韻真的希望。
「抱歉,先起來吧!妳的提議真的有些嚇到我了。」司徒燭華意外她居然做出這麼幼稚的動作。
「同情我就說Yes。」她嚮往黑太爺和師尊那樣的羈絆幾百年了,好不容易出現一線曙光,韻真甚至連逢年過節的酬答都具體幻想了一次。
「不可。」
韻真再次受到打擊。
「為什麼要問我這件事?」司徒燭華還是對她伸手,她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捉著他的手起身,仍然垂著頭顱。
韻真在金丹造成的昏倦中想了許多事,大多是些破碎片段的思考,直到身體和金丹暫時妥協的危險平衡出現,瞬間返回的清明也帶來一個結論。
她該怎麼利用司徒燭華救回來的這個「沈韻真」繼續戰鬥下去?如果她還能活不只數天、數個月,而是數年──甚至數十年,誰說真魔在人間掀起的戰役會很快結束?
變革已經發生了。黑太爺將《歸藏易》傳給韻真,即使他囑咐韻真不必費心保管這份珍貴的筆記,不願給她太大壓力,但太爺的確是為了他自己與人間興亡,在冒險前往神霄宮位於大陸的根據地調查真魔來歷前,做出了傳承的動作,表示太爺希望還有後人能持續參戰,也意味著這次災難並非一朝一夕能結束。
韻真在司徒燭華竟能凝出金丹時,赫然發現她的眼界太過渺小,殭屍中有太爺那樣堪比神仙的存在,人類道士裡難道就沒有可能和真魔對抗的人物?但目前是沒有的,因為現代環境無法培育出那樣的人才,但期待渺茫不可測的可疑天界,還不如靠自己。
她想起師尊對司徒燭華的評語:『良質美玉不遇卞和,日後進境有限。』同時黑家人也不可能收活人為徒。黑太爺選了韻真傳授《歸藏易》,也是他一生知識精髓,更是神魔大戰的對敵機密,但韻真的法術天賦甚至比不上蘭渚。
如果她能活得比想像中久,同時守住《歸藏易》,她的使命就是替《歸藏易》找到正確的傳人,目前可能人選已經出現,連「有限的進境」都如此駭人的道士,人間還找得到第二個嗎?
「如果黑家人都死光了,你還會繼續與真魔打下去,現在所有道士中,我只信你,但我還不能完全相信你,有個名義會比較方便相處,我想盡我所能幫你提升戰力,這不違背誡律。」韻真沒有隱瞞,但也不宜說得太白,她現在不動打開《歸藏易》的念頭,至少在黑太爺死前她都不準備研究《歸藏易》或將《歸藏易》的祕密和他人分享。
但要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創造可行性微乎極微的後路,現在就得開始打算,這是韻真想收司徒燭華為義子的重要理由,他不必拜師,韻真也能名正言順教他一些知識。
她多麼焦急想把這些利害關係分析給司徒燭華聽,但這也是考驗的一部分,她現在吃了他的金丹,拿人手短,考量泰半不夠客觀,同時司徒燭華決絕地說他不會成仙這件事也太過可疑,不能透露她有意讓司徒燭華繼承《歸藏易》,一開始就亮出底牌有害無利。
即使他現在很好,說不定知道有望不違背原則得到祕訣,反而將本心都貪壞了,那樣的例子韻真看過的還嫌少嗎?到頭來,如果不能確定傳人百分之百值得託付,《歸藏易》還不如毀了得好,太爺的說法也沒錯,不必將這本紙書看得太重。
「如果是這樣,燭華心領,我還有其他策略未用。」司徒燭華認真地看著她說。
她還是沒抬起頭,司徒燭華又補充一句解釋:「並非看不起黑家,我可與妳以私人情誼往來,但當義子實在是沒必要,再怎麼說,彼此都是大人了。」
韻真總算抬起小臉,轉嗔為喜。
她怎忘了,要一個老道士喊外表還是女孩兒的殭屍「娘」,叫他去死還比較容易。但司徒燭華也算有心,不但沒生氣,還回得很有禮貌,韻真更扼腕她不能擁有這樣為人著想的好兒子。
如果能將他收為義子,那些白目行為和司徒燭華的原則資質比起來又不算什麼了,好好調教總能追上幾分太爺的瀟灑霸氣,韻真有這個自信。
「我們先趕一段路,確認沐霖沒追上來,沿途順便採集食物,妳意下如何?」司徒燭華提議。
「如果你認為負擔不會太大,就依你說的辦。」
韻真帶著甜甜的笑,好似又變回普通的大學女生,司徒燭華更不自在了,他拉拉衣領問:「妳沒生氣吧?」
「當然!你說得有道理,我真是昏頭了才會那樣問。」韻真的笑容愈發無懈可擊。
不必急在一時,潛移默化,總有一天司徒燭華會點頭答應,在這之前韻真也得做出讓他信服的表現才行,萬事起頭難,韻真不缺耐心。
司徒燭華是被道士收留的孤兒,順其自然出家修道,無怨無悔,也許師代父職鍛鍊他成才,但他卻沒有機會了解被母親疼寵的感覺,韻真想給他這部分的補償,正如她從黑家和師尊身上得到的安慰一樣。
她的小少爺,槐兒有時也會不顧韻真的抗拒,硬拿糕點逼韻真吃,司徒燭華強迫她吃金丹這件事想想不也很相似嗎?韻真摸摸自己光滑的臉蛋,這時又遺憾她沒有師弟那張年高德劭的臉,感覺欠缺說服力。總之就從不跟小孩子嘔氣這點來展現包容,畢竟他們開誠布公後已經不需要對立了。
韻真慈愛地看著司徒燭華,他則用一張莫測高深的平靜臉龐和她討論起可食的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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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韻真與司徒燭華持續誘敵兼趕路,出乎預料幾乎沒遭遇到道門的攻擊,經過市區時僅有的一次探測也讓司徒燭華輕鬆打發掉了,雖能遠遠感覺到戾氣的存在,卻總能千鈞一髮避開短兵交接,同時,吃過虧的沐霖與金龍真人也不敢再肆無忌憚地接近他們。
走在臨海魚塭小路間,兩人交換目前關於真魔的心得。
「總之不能掉以輕心,雖然你說甩開他們了,這幾日起碼有兩次戾氣急起直追的情況,不過上次交手我們應該也給了金龍真人和真魔的傀儡身體不小損害。」韻真道。
「黑太爺那邊有消息嗎?」司徒燭華問。
韻真搖頭,掩不住眉眼間的憂思,此外自從被真魔攻擊那天收到一次天心五傑的訊息,之後一直沒有新通知,雖然她和司徒燭華遊走的路線經常收訊不良也是原因之一。
看這個初代掌門沒額外提起門內情況,可推知天心五傑尚且平安,那麼和他們一起行動的師尊應無大礙。
司徒燭華在對話間自然地往海岸邊走,韻真也隨他前進。
「怎麼了?」她的腳步停了,司徒燭華問。
「你也差不多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吧?」韻真能感覺出就在今天,就是現在,司徒燭華即將離開,她搞不懂的是他為何遲遲不提告別。
是擔心她一個人應付不來嗎?總不可能是捨不得走。
韻真繞到司徒燭華前面擋住他,伸手,該死,這傢伙怎麼長這麼高?她不墊腳尖只能摸到髮線。道士不避不躲,氣定神閒的模樣讓韻真微微不悅。
單手抓住司徒燭華衣領往下一扯,對方果然立刻矮了一截,司徒燭華總算露出吃驚的表情,大腿用力撐住才沒跪下去,韻真趁機摸摸他的頭。
「看,我力氣恢復了。」
正當韻真以為他會抱怨兩聲掙開,他卻順勢單膝跪地,抓住韻真腳踝撈起她曾被魔種重創的右小腿,韻真及時抓住司徒燭華肩頭穩住平衡才沒變成後腦勺著地。
這混蛋果然有仇必報。
包容……韻真深呼吸。
「你抓我的腳幹嘛?」還揭她褲管,韻真正要抽腳,司徒燭華又說:「看看妳傷勢是否真的癒合?」
他好奇金丹對殭屍的療效嗎?果然是明虛子的作風。韻真雖然不太樂意,但不配合金丹的提供者道義上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好吧,只准看,不准摸。」
司徒燭華檢視傷口的同時,韻真也冒出複雜的感受,這個人作為道士已經走得太遠了,簡直驚世駭俗,居然還在乎殭屍的傷口?
他們的未來如水中葉,風中燭,只有一件事韻真很確定,她絕對不讓司徒燭華遭遇黑太爺的意外,被心懷不軌的修道者做成殭屍或奪舍,甚至變成妖魔鬼怪的盤中飧,她祈禱司徒燭華不會有加入黑家的任何可能。
「還沒全好。」他不滿意的說。
拳頭大的紫黑傷口仍然相當駭人,表面下陷,結了厚厚一層血痂。
「比我離開中理大學時的情況好很多了。」起碼韻真現在是往痊癒的方向走,原本她以為戰鬥力會飛快喪失,現在卻有望恢復正常狀態。
「只要你給我的金丹不胡亂發作,接下來抽空繼續運功消化,沒多久就能完全恢復了。」
司徒燭華就著仰望的角度放下她的小腿,韻真拍拍司徒燭華肩頭要他起來,這姿勢太詭異。
肩膀傳來一股壓力,韻真以為他要搭著她起身,不以為意,豈料下一秒他卻吻上她的唇瓣。
一開始,韻真其實不太能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好像做了個白日夢,一頭黃金獵犬撲上來舔了她的臉,韻真幾乎要相信這個夢是真的了。
她抓住黃金獵犬的尾巴用力一拉。
「唔。」男人悶哼,長辮子的弱點在近身戰中暴露無遺。
「你瘋了嗎?」韻真忽然丟開辮子,有如她握著的是一把熾炭,猛然跳離兩大步。
司徒燭華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無辜地看著她,彷彿剛剛發生的一切全是幻覺。
「慢著,難道是蠱毒發作?你沒把蠱毒去乾淨?金龍真人給你下了淫蠱之類?這個卑鄙小人!」韻真想到這個可能性,立刻衝回去抓起司徒燭華的手腕把脈。
她怎麼號脈都找不到中蠱的跡象,但光是這個防備心重得要命的道士脈門卻讓她隨便抓這點,韻真就相信司徒燭華有哪裡壞掉了。
「我沒有中蠱。」
「那好,解釋你剛剛不自重的行為。」
「不明白,忽然很想就這麼做了。」
啪嘰。韻真聽見青筋爆裂的聲音。
「你是個處子,在這之前你是個道士,沒事你會去親一個殭屍?給我合理的答案!」
「真的不知道。」他盯著韻真皺起眉頭思索還是無解。
「……」上帝啊!不,師尊快來救她!
「會不會跟我吃了你的金丹有關?」或許司徒燭華本能想把損失的金丹吸回來?但這聽起來比較像妖怪會做的事。
「有可能,又好像不是。無論如何,我不會討回送出去的金丹。」司徒燭華好像也跟韻真聯想到同一本《聊齋誌異》。
「這事太古怪了,你給我好好想清楚,記得不要再犯,小心是走火入魔的前兆。」韻真餘悸猶存。
「嗯。」
司徒燭華默默無言看了她一會兒,韻真當他有反省了,決定不能自亂陣腳,用盡全力擺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此行回加拿大,順利的話最快一個月後能趕回臺灣,如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要請妳稍等了。」
「我會不抱希望地期待的。」韻真隱約感覺司徒燭華不只是回老家拿道具這麼簡單,他的語氣聽起來倒有幾分自身難保的味道。
司徒燭華點頭,朝大海邁步。
「明虛子,你該不會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所以才會舉止失常。刻不容緩的人間危機中,他居然得暫離一個月?若不是韻真知道他絕非膽小之輩,還真像準備逃跑到孤島隱居裝死。
「只是回去,做些準備。再見,韻真。」他避重就輕的說。
既然他不說,韻真也不願強問,目送司徒燭華的背影走出一段距離後消失無蹤。
「糟了!不該叫他想清楚,應該要他馬上忘掉,當沒這回事才對!」海邊有個殭屍發出懊悔的怒吼聲。
手機鈴聲響起,韻真暫時丟掉司徒燭華莫名其妙的行為帶來的困窘,專心應對新狀況。
打來的是公共電話,響了五聲後掛斷,韻真心下有底,屏息等待手機再度接通。
『韻真學姊,你們那邊沒事嗎?』王大德擔心的聲音傳來。
懂得用公共電話避免竊聽,天心五傑在細節上一直很機靈,如果這個門派不要連掌門都腦袋有洞,也許前途不可限量。韻真遺憾地想。
「我很好,師尊呢?」
對面陡然沉默,正當韻真感覺不妙時,毫無預警迎來天心五傑重重的道歉:『對不起!』
「怎麼回事?」
『快回到老家時,晏君學姊忽然消失了,只留下一張字條要我們別再管黑家的事,我們找了好久、好久,就是找不到她!』
韻真閉上眼睛,彷彿能清楚看到天心五傑慌亂焦急的樣子。
「冷靜,師尊是自己離開,不是被人擄走,我只要確定這點就好,你們途中沒遭遇敵人對否?」
天心五傑直線返回台東老家容易被監視,加上阿鐘還有傷在身,韻真只知他們也用了些計策避開注意,並非六人一同行動,有師尊指揮應該不成問題。
『晏君學姊為什麼要走?不是說好到天心派裡養傷避難嗎?』王大德激動地問。
韻真原本就有些訝異師尊居然會答應天心五傑的邀約,進入道門養傷,如今獲知師尊在進入山門前自行離去,她反而不意外。
如今看來,師尊只是方向上不衝突,順道陪天心五傑走最後一程而已。
「我想師尊應該更屬意自行尋找安全的養傷地點,我們到底是殭屍,和道士在一起有許多不便,懂嗎?你們的好意,黑家充分領會了。」韻真聽著手機彼方竭力控制情緒的粗重呼吸,吞下歎息的衝動。
『太師父還跟學姊一起嗎?』換了王鏡元拿起話筒。
「他剛剛離開,回加拿大去了。」
『剩下韻真學姊一個人要怎麼辦?』
「走一步算一步吧!」韻真看著海浪,不可思議地,心情反而沒想像中沉重。
『妳能來我們這邊嗎?我們真的很歡迎學姊,有些情報不方便在公共電話裡說,我們還是很擔心晏君學姊,最後看到她時,晏君學姊精神不太好。萬一她在沒人知道的地方倒下……』
天心五傑的確說中韻真的擔憂,起碼到師尊最後失蹤的地方調查,方便師尊就近號令,或臨機應變引開最危險的敵人都比互相不知下落要有利。
不求能像過去一樣待在師尊左右,但是,她得確保師尊沒有意外落入敵手才行,若找到暗號留言還能得知進一步的指示。
可想而知,沐霖也不會放過師尊,她不能悶頭誘敵卻不知變通。
韻真掬起一把海水,望著潮溼的手心,回覆天心五傑:「我不保證何時會到,你們在方便與我接頭的地方做好準備,我會找到你們。」
『太好了!』
但願她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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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8-28 12:5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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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56)

韻真躺在桐樹枝枒間,月華照得花開如雪。
關於那個吻,韻真決定當成司徒燭華亂分金丹疑似走火入魔的徵兆,更加堅定她必須收他為義子的決心,這樣才能名正言順請師尊或黑太爺幫忙診斷,治好這種危險的錯亂反應。
金丹的影響讓她像常人一樣在入夜後開始渴睡,加上司徒燭華的離去也意味韻真不再有道士法術護航,她既要療傷與抵抗金丹侵蝕,又要躲避道門追蹤,預定和天心五傑會合的每一步都得戰戰兢兢。
她接受司徒燭華建議盡量停在樹上,不與地氣相接,多少能降低倀鬼和精怪找到她的機率。
意識朦朧間,韻真感到一股力量在面前凝聚成人形,她想也不想擲出休息前就一直握在手裡的尖銳碎石,同時翻身落地備戰。紅光中出現拄著一支桃木杖的白鬚老人,她的第一次攻擊並未作效。
「福德正神?」韻真從老人的衣著儀態中猜出來人身分,立刻放棄威嚇。
除了黑太爺可能會和地祇打交道,其他黑家殭屍基本上都是敬鬼神而遠之,甚至逢年過節還會定時祭拜,畢竟他們還是住在人間土地上,初二、十六韻真也都會跟師弟妹一起拜土地公,雖然神明大概不領情。
黑家殭屍從來都沒有親眼看過神明現身,這一點他們跟凡夫相去不遠,中理大學一戰有道士召出天兵天將,已是韻真最接近神降的體驗。
「老夫正是三峽福德正神,姓王名泰照。」
韻真忽然回過神來,王泰照不正是臺東天心派的二代掌門,也是實際上創立這支分派的人物?
「祢是明虛子的弟子?」韻真驚詫問。
王泰照頷首。
回顧先前司徒燭華拉她去找土地公廟的舉動也有解了,原來他口中的「一段夙緣」指的是和徒弟死後再晤,這道士還走後門!但弟子都成了神明,這個幹師父的卻只是長生不老的人類,韻真更覺奇怪,這也跟司徒燭華自承無法成仙的秘密有關嗎?
韻真不欲揭人瘡疤,只是身為福德正神又是司徒燭華弟子的人物忽然來到面前,總覺得五味雜陳。
「王大人現身在我等殭屍面前有何要事呢?」韻真提防地問。
既然是三峽地區福德正神,定然知道黑家殭屍的存在,畢竟太爺都打點過當地的神神鬼鬼了,之前大鬧一場也沒見這名地祇出面,想來也是無能為力。但土地神一般不離開轄區,王泰照卻追她到了高雄山區,相當不尋常。
王泰照露出笑容想安撫韻真的不安,但福德正神興致盎然打量這名女殭屍的模樣還是讓她渾身發毛。
「莫驚,莫驚,小妹妹……啊不是,那個沈小姐,妳是要到我們天心派的據點對嗎?」王泰照下意識被韻真的年輕外表影響,猛然想起韻真資歷還比他的師父大很多,有點困擾地搔搔眉毛。
韻真則因福德正神與王大德如出一轍的小動作,暗地提防她從天心派道士身上觀察到的可怕惹禍慣性,不過人家已經是掌門了,去世以後還升仙當了福德正神,應該還好吧?
「當然不是,我不打算影響到貴派,只是有必要的話想和天心五傑見個面打聽一些消息。」這時韻真的責任感冒出頭了,以為福德正神擔心殭屍侵入老家,追來警告,連忙補上保證,她要找別人家的小孩子說話,怎能躲躲藏藏?
「啥米『天心五傑』,小孩子亂講的稱號,真是見笑!」王泰照一副家醜外揚的尷尬反應。
看來祖先是常識人,太好了,有司徒燭華那種師父,徒弟是互補型也很合理。
此時韻真尚不知她安心得太早。
「妳是要探聽黑家監院的下落吧?」王泰照單刀直入問。
韻真不知如何回答,按照常理神明與殭屍敵對,但王泰照和天心派的淵源,加上明虛子前不久已正式和韻真友好往來,更說出要幫助黑家的話,她該怎麼看待這名地祇的來意?單論身分王泰照就不是區區殭屍能平等對話的存在,某種意義上比司徒燭華更棘手。
「抱歉,忘了先說,黑家監院此時已不在陽間了。」
「師尊死了嗎?」韻真一時懵了。
「唉,老夫表達得不好,妳想尋的那人為了不讓神鬼追蹤,遁入陰間邊緣某處,領她前去的就是老夫,好在她不是生人,這樣躲一陣子應當可行。」王泰照說。
「為什麼祢要這麼做?」姑且不論此話真假,情況都遠超乎她的想像,一個地祇特意對她這樣說的理由何在?
「說來慚愧,老夫忝為福德正神,卻無力履行職責,現在做的事也已經違背天道,起碼,是時候將真相說出來了。」王泰照一頓拐杖,山中聲響立刻消失無蹤。
「真相?神明為何不出手的真相嗎?」韻真不確定地問。
「妳對臺北城隍了解多少?」王泰照忽然反問。
「師尊對我講解過一些,地府轄制百年難得變更,但因應陽世人口密集於臺北發展,特將淡水廳增設為東西中三位城隍,其中中城隍是臺南府城的城隍轉調而來,從清朝就存在的初位城隍,東城隍是日據時代將首要地府移到臺北增設的第二位主官,後來,因為臺北縣市問題太複雜,又在約十年前再提請增設一位新城隍治理包括三峽區的舊北州邊緣地帶。」西城隍上任不久也是黑家人遷徙來臺時。
韻真只聽說三位城隍那邊黑太爺都打點過了,詳細情況不清楚,只知地祇們說好睜隻眼閉隻眼,畢竟黑家絕對不是祂們轄區內最大的問題,不如說反而還可以幫忙減少很多問題。
「西城隍是當時才屍解不久的修道者,一下子就升任城隍也是相當罕見,此君心高氣傲,剛上任就在你們黑太爺手裡栽了個跟頭,其他兩位城隍本希望他學點政治經驗,但杜大人從此對黑家恨之入骨。」王泰照順了順鬍鬚說。
韻真吞了下口水,期盼福德正神說得更多,畢竟現在連道門的情況都難以把握,更別說神明內部了。
「真魔的事和西城隍有關嗎?」
「當然,之前我們也不知道真魔竟然就在神霄宮中,但杜大人以剷除妖孽為由,暗助黑家的敵人與神霄宮勢力也是不爭的事實。」
「這我可以理解。」韻真剛說完,王泰照搖搖頭。
「妳還聽不懂老夫的意思?其他殭屍吃人和活人煉蠱的事,西城隍不但知情,還幫忙掩飾,這不是光靠邪門外道就能瞞住地府的事情,必定有鬼神介入。老夫原本以為杜大人只是想利用道門之手對付黑家,在背後促成對方布局,慢了一步才知道嚴重性,卻被禁止進入臺北府城,向天界告狀的奏摺恐怕也被攔了。」
福德正神憂思重重續道:「直到中理大學一戰時,金光大陣運轉,天兵天將降臨和黑家監院引動地雷,中城隍才多少了解情況,我等也被真魔利用了。」
能和幽冥溝通的道士們居然沒能發現金龍真人光天化日下綁架了將近二十人,考慮到犯罪黑數,不幸罹難的年輕人可能更多,畢竟煉製蠱人不見得每個都能成功,直到司徒燭華親至嘉義的犯罪現場才發現受害者的遺體,進而從韻真口中問到金龍真人的作案習慣。
就像黑太爺利用手段讓幽冥界對黑家人的存在閉嘴,地府勢力也用相同的方式來掩護黑家的敵人,好讓他們幹些神明不方便做的髒活。
「但檯面上妳找不到西城隍涉案的紀錄,杜大人培植了一些勢力用來對付黑家,大多是那些不受地府保護的孤魂野鬼、心術不正的妖怪和修道者,雖然老夫這麼說不太對,黑家沒有斬草除根,後患實在無窮。」王泰照苦笑。
「我還是搞不懂,這表示祢贊同黑家?」聽了這些,韻真只知敵人不僅增加,麻煩度也提升了。
「不,我等地祇有自己的使命和法度,老夫想要的不過是庇佑家家戶戶平安,善惡有報,在老夫看來,殭屍不宜與活人共處,但西城隍也不該利用權柄,對無辜生靈見死不救。」
韻真正因祂的話微微感到羞慚時,王泰照又道:「但眼下老夫這頂官帽還不知能戴多久?原本法力就有限,加上守護不力,擅離職守,遲早會被彈劾,來找妳是老夫最後能做的事了。」
她思慮一轉,立刻懂了福德正神的弦外之音。
「西城隍陰謀造成的混亂和犧牲者,變成祢要背這個大黑鍋?」
「在真魔現世前,老夫的確是袖手旁觀,這罪倒也不假,可是,事到如今總得做些什麼,麻煩妳通知天心派,對西城隍……千萬小心。」
「西城隍難道痛恨黑家人到不惜遷怒貴派子弟?」韻真問。
「道門捕獲一些黑家人禁制在老夫的轄區裡,這件事背後也有西城隍的影響。杜大人有神通,不像其他道士被黑太爺法術誤導去找妳,他找了一批道士專門追捕黑家監院。倘若黑家監院受縛,妳必定出面營救,又可威脅黑太爺,這是一石三鳥。」
「所以師尊才一個人離開。」再怎麼樣,天心派都不可能跟神明作對,甚至沒想到要懷疑尊敬的對象。
「就在此時,老夫確定西城隍已經變得太過危險,以前老夫警告過師父,神明有私,當時以為只是西城隍和黑太爺的私怨,錯了,西城隍想要的是《歸藏易》,早已不是私怨,而是私慾。」福德正神說完長長歎氣,彷彿吐出骾在喉嚨許久的魚刺。
「那師尊在陰間安全嗎?」韻真急忙問。
「放心,她前往的陰間屬於噶瑪蘭廳,又遠在東部邊緣,西城隍難以插手,而且那處陰間久缺城隍,地廣案多,倒是便於混水摸魚,我也和其他福德正神打過招呼了。」
「韻真萬分感謝您仗義相助。」她沒想真能獲得地祇的幫助。
「老夫才要謝謝妳們救了大德和鏡元這兩個不成材的小子。」
「吾一生無愧天地,杜淇風這個王八蛋為了報仇和得到祕法,居然先拿老夫的子孫開刀,稱他大人他還不配,老夫就算撇了神仙不做也要和他過不去。」王泰照蒼涼一笑。
韻真只能尊敬地點頭同意,不掩擔心的表情。若他們能撐到太爺或司徒燭華返回,應該能利用這個情報做些反擊才是,王泰照也是這麼想才在被迫封口前委託韻真傳遞消息。
福德正神又深深看了韻真一眼。
「第一次看見師父跟殭屍連袂出現在廟裡時,老夫嚇了一跳,又不好明說。」王泰照話鋒一轉。
韻真默默流下冷汗,那時她不知司徒燭華與土地公的關係,更不清楚王泰照還是官位等同城隍的福德正神,祂當然看得出韻真是殭屍,只是靜觀其變。
「如今想來,倒是不奇怪了,師父的眼光好得很,他老人家就拜託妳了……師娘?」
晴天霹靂,韻真連退十步貼著樹幹,臉色慘白。
土地神的神力是用來八卦的嗎?這種笨蛋遺傳不科學啊!
「誤……誤會……」韻真舌頭打結,連聲音都發抖了。
「呵呵,老夫明白是誤會,不好意思,還沒確定嗎?老夫成仙前跟家裡那口子也是這樣走過來,那時還笨到講啥兄妹之誼,差點把老婆氣跑了。人生苦短,相遇難得呀!」王泰照遙想當年,對當人的歲月回味無窮。
「我和明虛子之間清清白白!」她再度用力強調。
「老夫該回三峽了,還不知會出哪些亂子。」福德正神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完全不聽人說話!韻真深深體會到,神明超乎想像的恐怖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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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8-30 01: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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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57)

韻真趁手機還有電力時確認天心五傑有無來訊,她不想為了充電特意冒險,還不確定下次能在趕路途中順便充電的機會是何時。網路時代的好處,換新帳號只要動幾下手指就搞定,安全起見,現在只能和天心派聯絡,她作夢也沒想到會和道門走到這一步。
她先上了幾個黑家人常出沒的匿名網路論壇,看到幾篇疑似同伴報平安的暗示文章和簡短回覆,心下寬慰,卻又湧起同伴陸續犧牲的悲傷。
殭屍逆天而行,代價是定然要付的,黑家人不吝惜,但就是不爽讓這些卑鄙陰險的敗類設計陷害,如果是司徒燭華那樣的道士前來討伐,光明正大打一場,即使受誡律侷限,不能發揮全部實力,勝負韻真都無怨無悔。
天心五傑這邊傳達的訊息是王大德和小西會在市區走動,直到韻真發現他們,判斷情況安全,跟回接頭地點為止。
韻真看著明明是全新的帳號,留言還是密密麻麻,非常無奈。這次臺東天心派表面上話題又變成歡迎表親來度假,連韻真是中理大學學生的事也不透一絲半毫口風,更別提她的超自然身分。
看完所有留言後,一個熟悉的ID碰巧在這時發了篇新的私密留言。
第十三使徒:快到臺東了嗎?
天心派的認真小鬼,韻真心道,十年後說不定有機會成為臺灣修道界的閃亮新星,頭腦似乎不錯,但早熟得讓人有點不安。
中理大學那一戰後,她的身分在修道界應該瞞不住,即使當時不在臺北,只要稍微向同行打聽,很難不知道沈韻真是黑家殭屍,再說追討逃竄黑家殭屍的檄文應該滿天飛了,就不知道天心五傑是怎麼跟門內交代,居然沒感覺對方態度有變。
韻真愈發不想踏進謎樣的臺東天心派道觀,既然確定師尊暫時無礙,此行只是還福德正神的人情,去轉個口訊示警,神明有私,這麼重要的資訊只能當面傳達,說完韻真就走。
鬼燈大人好帥:已經到了。
第十三使徒:和我們的人見面了沒?
這傢伙還在線上?原本要關網路的韻真只好繼續回覆幾句。
鬼燈大人好帥:沒那麼快,我還沒準備好,要先去買些東西。
第十三使徒:還有哪裡生病或不舒服?
天心派的人知道她在學校負傷,已經慰問了好幾輪,卻不知她得到司徒燭華的金丹,傷勢已近痊癒,這件事韻真撕爛嘴也說不出口。
鬼燈大人好帥:沒事,謝謝關心。
第十三使徒:鬼燈是誰?
鬼燈大人好帥:地獄的鬼神。
第十三使徒:妳何時認識的?
鬼燈大人好帥:臺灣出單行本第一集的時候。
天心五傑也是各個口味不同,因此韻真並不奇怪第十三使徒沒看過某部作品,但現在實在不是聊漫畫的時機。
鬼燈大人好帥:我有要事在身,先斷網了。
第十三使徒:我也分身乏術,不太能用電腦。
韻真算算時間,這孩子可能正在準備指定科目考試,就算大人們戰得昏天暗地,學生還是要面對文憑地獄,不禁湧起一股同情。
同情歸同情,她可不會變成小鬼頭逃避升學壓力的藉口。
鬼燈大人好帥:我知道你很擔心最近的騷動,但現在只要專注眼前義務,聽好,千萬不要輸給這次的考驗!
第十三使徒:好。
鬼燈大人好帥:加油!
雖然韻真覺得對方回應乾脆得有點微妙,但不像天心五傑都大二了還吵著當跟屁蟲這點的確能看出潛力。
接下來得先變裝才行,先前和司徒燭華的旅程經過最後一處鄉鎮時,他又領出一大筆現金給她,說是江湖救急,韻真總覺得接下這疊鈔票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但她偏偏需要錢,後來不祥的預感果然應驗了。
當時理智做出的最佳策略是接受司徒燭華的好意,反正這個過著節能生活的傢伙又不缺錢!果然還是應該放棄原則去洗劫幾個社會敗類,但她哪有這個閒工夫?
韻真換上昂貴的真皮騎士外套和牛仔褲,熟練地戴上假髮化好豔麗濃妝,登時換了個人,她肅殺地望向鏡影。
又熬過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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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還下定決心遠離臺東天心派據點的韻真,沒想到第二天晚上就坐上現任掌門家的飯桌,天心五傑和門內長老則一派平常動箸吃飯,要不是四個大男孩在席間不斷搞笑,韻真會以為那一堆添加許多紅色食材扶正驅邪的齋菜和糯米飯是衝著她來的鴻門宴。
直到她問起阿鐘未出席的事,現任掌門才對她淺淺一笑致謝,連同在場的老人,很是有股榮辱不驚的氣勢,韻真暗暗覺得,姑且不論法術高低,這些天心派道士的定力比隨便就被煽動參加道門大戰的阿呆們要難對付多了。
韻真與門內長輩們用完晚飯後,沒受到其他刁難盤查,有如她真是一個鮮少上老家拜訪的遠親,四傑立刻歡樂地帶領她去客房,阿鐘已支著拐杖在客房準備泡茶。
「呼!跟老媽和叔叔伯伯嬸嬸阿姨一起吃飯壓力好大!」玄武誇張地吐了口氣用力揮手,彷彿頭上還盤繞著烏雲。
「學姊變裝以後真的差好多!」鏡元驚歎,還好走進山門後,韻真又恢復平常的溫和表情,不然走在女殺手似的學姊旁邊連呼吸都有點困難。
「能瞞多少算多少。」神明和道士並非萬能,韻真迄今靠鑽漏洞取巧也度過不少難關,沒有漏洞就主動創造機會,以寡敵眾更必須有獅子搏兔的謹慎,挑準對方軟肋下手。
她接過阿鐘遞來的茶,據說是自家種的凍頂烏龍,輕嗅一口,天心五傑則緊張地看著韻真的一舉一動。
「學姊,妳真的不用勉強跟我們一起吃東西。」其實大家只是想找點事做才不至於呆站尷尬。
「入境隨俗,不勉強。而且你們別為我改變平常作息,我反而比較自在。」韻真喝下茶水,既是明虛子的門人,她決心不疑了。
舌尖綻放一絲若有似無的甘甜,她驚異地看向茶水,末了還是靜靜放下空茶杯。
殭屍已失去品嘗正常食物味道好壞的能力,難道這也是金丹的影響?
「怎麼了?不好喝嗎?還是太燙了?」玄武緊張地問。
韻真搖搖頭道:「我喝不出什麼味道,浪費茶葉了。像太爺和師尊的程度就喝得出來,不過師尊說她品的不是茶味,是『精華』。」
「沒差啦!反正只是免費的茶葉!老爸還嫌大家喝不完!」鏡元搶著說。
她定定看著眾人,天心五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扭了扭身體。
「對不起啊啊啊啊學姊,我們也不知道被長輩跟蹤,人家真的只是想跟妳約在市郊,然後再很有誠意地邀請妳來家裡作客。」玄武滿頭大汗告罪。
「是啊是啊!」同伴迭聲附和。
韻真的確是在市郊不起眼的風景區跟天心五傑成功會合,也轉達了西城隍的陰謀,無視他們的慰留就要離開,忽然被兩輛貨車攔住後路,接著是五名有男有女的中年人。
光看這群人的神態韻真就懂了,從貨車上下來的道士才是正牌的天心五傑。
接著是握手、問候,再度確認王泰照的留言和司徒燭華這陣子的情況,和平到讓韻真毛骨悚然,接著這些天心派代表施展出年輕人完全比不上的政治手段,讓韻真推卻無門,只能乖乖跟他們上車,前往開車加步行要一天才能抵達的深山聚落。
「太好了!叔叔說目前被妖鬼蠱毒弄傷的病家數量增加太快,傷勢也不受控制,正亟需其他更有效的治療方法,有學姊在就不用煩惱了!」大德搶著坐在韻真旁邊說話,沒發現玄武陰沉的臉。
「我盡量,只是懂些皮毛,醫藥不是我的專長。」韻真能說不嗎?雖然她這幾百年當興趣自修也有一般醫師能力,但非人世界的傷病沒那麼簡單,再說殭屍的萬能藥就是人肉,韻真少有治療自己人的需要。
萬一打架時不小心下手過重,給正派對手急救避免違誡,也是每個黑家人破棺前必修的自保手段,基本上就是吊著命讓其他人有機會接手而已,只有極少數鑽研醫術的黑家人或像師尊那樣的全才才辦得到包治到好。
「天心派其他人到底知不知道我是殭屍?」韻真終於忍不住問了。
天心五傑面面相覷,最後未來的掌門阿鐘被踢出來負責回答。
「長輩半句也沒提過這方面的話題,原本我們是想先瞞看看,但晏君學姊提前離開,我們決定跟長輩表明好幾次被救的事實,但沒特別提到學姊你們是黑家殭屍,我想長輩大概知道。」阿鐘身上傷勢總要有個答案,天心五傑認為用令人感動的事實趁機為恩人舖路更有利。
「我猜也是這樣。」韻真抹抹臉。
「長輩不會害妳,學姊,請相信我們。」玄武以為她擔心有陷阱。
「我沒懷疑天心派,如果貴門派想對我不利,派人告密就好,不用把我邀到家裡拿小孩親人冒險。而且,有件事我也該說出來,你們太師父救了我,我欠他不少。」韻真仰頭打量一磚一瓦都是歷代天心派門人手工建造的客房內部,樸實耐用的擺設,的確是處遺世獨立的桃花源。
「你們也知道西城隍的事了,更別提沐霖還在追蹤我,《歸藏易》到哪兒,災禍就在哪兒,我不能久留。」
阿鐘鬱鬱地開口:「學姊,那麼請妳至少應我們的希望留一陣子如何?不是客氣,我們真的需要妳,道門聯盟現在分裂成兩大陣營吵得不可開交,卻沒人處理根本的問題,我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變成什麼樣子,妳經歷過類似的情況。」
「我不能指導你們該怎麼做,一來我也不清楚所有道門現況,二來明虛子已經要你們小心自保,那就十分足夠了。還有想告訴我的事就說吧!」韻真只好這樣回答。
「學校大戰那次,聽說有個年輕道士召喚出天兵天將,那個道士後來出面指控真魔藏在神霄派中,還是這次率領眾道門進攻黑家的望朔先生,主張徹查神霄派所有據點,想當然耳,神霄宮反駁他惡意抹黑。」王鏡元頂頂眼鏡報告。
「總之他們從大戰隔天就開始吵架,我們趁機開溜,年輕道士好像拿出一些證據,加上神霄派情況有點奇怪,表現出的實力也不如預期,有些道士本來就不是真的相信神霄派的說法,姑且也站到年輕道士那邊,不過目前神霄派的聲音還是比較大。」
「幸虧那些臭牛鼻子窩裡反,不只吵架還彼此鬥法扯後腿,晏君學姊說我們要走輕鬆多了。」王大德渾然未覺這句話將自家來歷也罵進去了。
韻真暗忖,原來道門聯盟出了這麼大的事,難怪後來追蹤她的法術變少了,莫非也有道士暗中阻撓修道者找到她?
「所謂的證據內容是指?」
「後來我們去問長輩才知道,神霄派真的很老,尤其是本家神霄宮道士在業界裡可說是狂、霸、跩,很厲害的啦!可是很多老道士實際相處後,卻發現神霄宮目前在臺人馬的道術沒想像中差異懸殊。」玄武用屁股擠開正想繼續說下去的王鏡元搶道,陶醉地望著韻真專心傾聽的臉龐。
「問題就在這裡,神霄宮這次派出百餘人,戰力沒有本家的八成起碼也過半,最初還感覺十個裡有八九個與風評實力相符,而且金光大陣實在很強,但這個比例逐日飛快減少。再說,把護山劍陣請出來不覺得有點奇怪嗎?這些究極高手照理說會固守在神霄宮內,跟少林掃地僧一樣預防被踢館才對,都說是『護山』了。」王鏡元瞪著玄武的後腦勺,運念用視線燒兩個洞,繼續說下去。
「如果掌門同行攜帶劍陣護法還有點道理,但現在神霄派掌門據說還在宮內閉關,才會是望朔領戰,雖然也有很多人說望朔是下一任掌門候選,這麼做只是確保成功率無傷大雅。」阿鐘補充道。
「聽起來的確矛盾。但既然知道沐霖是真魔,他對望朔奪舍後不把人當人看,用神霄宮最強的武器來暗算我們也在情理之中。」因此韻真先前倒沒特別在意這處疑點。
王鏡元起身振奮道:「學姊說得沒錯,但其他道士不像我們直接接觸真相,這個矛盾就變成揭開神霄派假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那名年輕道士抓了兩個護山劍陣的高手,他們還曾經包圍黑太爺哩!」
「抓了兩個?聽起來好像在說隨便就抓到手?是太爺那時出手反擊造成的影響吧?」
「不是那樣,真的隨便就抓到了,說不定我們也可以。」
「啊?」韻真愈聽愈模糊。
「怪就怪在被捉的人臉蛋身型和神霄道士一模一樣,各處道門有很多人都認得他們,那兩人說得出神霄道士身分的正常記憶,被抓到前也是跟神霄派一起活動,但他們的肌肉沒有練武的痕跡,氣也很弱。然後是關鍵性的一擊,檢查那兩個人的DNA卻是土生土長的臺灣人,最近被通報失蹤。」
「白痴也知道這是大陰謀。」小西插嘴。
「聽起來跟沐琳的情況類似?難道連肉體也遭到改造?」她悚然問,天心五傑神色凝重地點頭。
「神霄派正逐漸被普通人改造的傀儡取代,但在魔障影響下沒人在乎,而且這種取代似乎不限神霄派的人。到頭來,護山劍陣是最強的武器,還是最營養的食物?」王鏡元語氣憤怒。
「而且這種改造似乎不安定,所以沐琪才會是因偶然相同的長相被看上,年輕道士抓到的神霄宮人今早都融化了,所以我方證據暫時又沒了。」王大德抓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道:「現在這種情況,能討論的人愈多愈好,我想長輩也是這麼認為。」
韻真垂眸細想,指尖在黝黑厚實的光華桌面上輕敲。
「那麼就是學校大戰後才遭到取代,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照你們說的情況判斷,沐霖並不在乎他逐漸吃掉神霄道士的行徑被發現,只是能拖多久就多拖多久罷了。敵人在內部時,即使逮到可疑證據,道門也不可能立即整合做出有效的反擊,反而會先互相批鬥。」這種正派慣性多次挑起道門內鬥的黑家最清楚不過。
「混蛋!我們也不想看到這種事。」難怪太師父不讓他們蹚渾水。玄武抓亂一頭金毛,焦躁得猛抖腳。
「只要檢視實力就能分辨真假,問題是門派之見,還有護短不願承認親友落入魔掌,甚至有的代表搞不好已經是提線木偶,在沐霖操縱下製造內鬨。」王鏡元歸納出目前的癥結點。
「主張全面徹查道門受到汙染情況的派系也不敢太強硬,就怕真魔改變主意,大規模襲擊平民。學姊,我們能掌握的情況大概就是這樣了。」小西又幫自己倒了杯熱茶說。
「我明白了,關於那名年輕道士你們還知道多少?」忽然竄出這號人物倒是讓韻真有點意外,但反過來說,已經有明虛子復出,再來個能窺破真魔陰謀的修道者也不壞!如果除了司徒燭華以外沒有其他能與真魔對抗的修道者,人間就太慘了。
「聽長輩說,年輕道士道號璇璣子,本名不明,他的靈寶派師父表示,璇璣子已捨棄凡人一切俗事,包括姓名籍貫親戚,連師門都不要了,擺明要跟真魔對幹,所以他的師父已將他破門逐出,也不回答關於璇璣子從前的一切。」王鏡元說到璇璣子時眼中亮起光芒,新一代道士偶像誕生了。
「這一定是為了保護和璇璣子有關的人,雖然反對他的人都說璇璣子嫉妒望朔,但他召出天兵天將卻是不爭的事實,才二十八歲耶!根本沒大我們多少!」王大德又妒又羨。
如果是太師父那種凍齡高人也就算了,貨真價實的天才實力派,與邪惡勢力對抗的天涯一匹狼,男生都想要擁有那種人生啊!
「原來如此,倘若證明此人足以信任,以後有機會你們倒不妨結交看看。」韻真總擔心天心五傑太愛跟黑家人一起混,這種傾向不是好事,大德等人短時間內貌似無望追上司徒燭華,找個平輩道士當楷模或許更恰當。
「果然道士都需要有個稱號,我是不是也該先想一個呢?以後才想說不定好聽的道號都被取走了。」王大德托腮認真地煩惱。
「你可以叫懸鉤子。」小西將茶杯湊到鼻子下,眼也不抬啜了一口。
「聽起來不錯……等等那不是野草莓嗎?」王大德正要採用,回過神來驚覺不對。
「我幫你取,叫明太子怎麼樣?」
「烏魚子聽起來比較好吃,乾脆玄武就叫這個吧!」
韻真揉揉太陽穴,好不容易終於進行一場嚴肅討論,撐沒多久話題又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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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8-30 01: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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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58)

被天心五傑的吵鬧聲包圍,韻真感到有點違和,原來是少了阿鐘的聲音,他不知何時趴在桌面上睡著了。
「鐘子牙最近有好好休息嗎?」
其他人搖搖頭,韻真仔細觀察,發現他們眼下同樣有著淡淡青翳,只是靠底子強撐。
「就算我們硬押著他去睡覺也沒用,他總是偷偷爬起來鑽研易學,還說我們再拿走他的書就要翻臉,這傢伙一生氣就講不通了,不過他現在傷成這樣子也只能看書啦!」王大德指著阿鐘說。
其餘四傑怕學姊說教,不敢告知韻真他們自己也忙著磨練本事,只因阿鐘說了一句「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在他們五人之中,阿鐘擅長占卜,又以八卦最準,之所以沒變成百發百中的算命仙,主因是解卦解錯,而且阿鐘很少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卜卦。
事後回頭梳理卦象,總能發現卦名是準的,因此每當阿鐘卜出一個他在意的卦,眾人都會認真去猜測可能性。
在黑太爺的結界休息時,阿鐘卜出的卦是「火水未濟」,卦辭是「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字面意思指缺乏力氣的小狐狸渡河難免弄溼尾巴,沒好處。
他們到底能在這場災難裡做什麼呢?眾人不約而同想到的答案就是拚命努力,尾巴溼就溼,沒能過河就淹死了,當然還是關關難過硬給他過,沒好處,至少不要有致命的損失。
此時阿鐘眉頭緊鎖,發出驚恐的嗚嗚聲,同時抱著頭像是想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勉強睡著了也會像現在這樣做噩夢,所以我們盡量有人陪著他。」王鏡元頗有經驗地伸手準備喚醒阿鐘。
韻真凝重地看著這個小腿帶傷拄著拐杖的大男孩,經歷過險些被一群妖怪分食的恐怖遭遇,還能保持理性和勇氣已經很難得了。
但王鏡元還來不及喚醒阿鐘,他冷不防大叫一聲掀桌而起,韻真及時拿著茶杯跳開,其他人則沒那麼幸運,滿地杯水狼籍。
「靠!褲子溼了啦!我這條牛仔褲養很久耶!」玄武一臉錯愕指著褲襠。
「是很久沒洗了吧?」王鏡元翻了個白眼。
「就是不能洗才能養出自然的刷紋啊!我的小老弟差點被熱水燙熟!好危險!」
韻真快被他們沒營養的對話氣死。
「你還好嗎?」她踱步接近目光逐漸恢復焦距的阿鐘,看見他佯作揉眼飛快抹去淚水。
「沒事,睡迷糊了。」阿鐘扯著嘴唇勉強微笑。
敲門聲響起,眾人同時回頭。
「門沒鎖,進來吧!」現在使用這間客房的人是韻真,她順口應了一句。
於是房門遲疑地打開一條縫,探進一張眉清目秀的少年臉蛋。
「我在隔壁房間讀書,聽到好大一聲。」他好奇又崇拜地看著韻真。
韻真登時知道不是所有天心派門人都清楚她是殭屍,除了大人們和天心五傑知情,恐怕也有一部分人只停留在劍俠的唬爛謊言中,特別是小孩子和不曾特別修道的家眷,這方面天心五傑沒有口無遮攔,顯然保護家人的常識還是有的。
王大德連忙出面介紹:「這是我弟弟宏仁,今年高三,我家在趕製給中蠱者的藥包,太多人進進出出不方便,就讓他住到阿鐘家專心準備考試。」沒明說的部分是,也有讓王宏仁幫忙留意阿鐘的用意。
韻真眼睛一亮。
看到「第十三使徒」的本體了,果然很接近她想像中的模樣。
「韻真姊好。」
靦腆地打招呼這點也在韻真意料之內,男生在網路上講話直接又愛嘴砲,但實際面對面還是彬彬有禮又有點小害羞居多。
王宏仁盯著被掀翻的木桌和茶杯碎片,氣氛和平,看不出誰是掀桌凶手。
「你的子牙哥剛剛又做噩夢了。」王鏡元幫忙解釋。
「我去拿拖把和抹布過來。」語罷少年咚咚地跑走了。
「你有個好弟弟,別讓他也捲進來了。」韻真道。
「我們家已經說定,宏仁想當道士也得等考上學校才准繼續修煉。」王大德保證。
「那樣就好,但他上學怎麼辦?」
「平常住在學校宿舍,但最近局勢不穩,長輩判斷讓宏仁請假在家溫書較為妥當,功課不會就問長輩。」他最佩服韻真學姊的地方,就是明明知道她是黑家人,有時候還是會冒出很生活的普通對話。
韻真正要找個地方放下茶杯,瞥見阿鐘灰敗得不尋常的臉色,忽然疑心他那糟透了的氣色不只是噩夢的影響,客舍如此涼爽,這名年輕人領邊居然已被冷汗浸溼。
「坐下。」韻真將阿鐘按在竹椅上,拿來圓凳放上他的受傷小腿。
阿鐘微露不安,還是溫順地任韻真檢查,剛拆線的斑斕傷口紅腫溼潤,隨著藥布拿開,隱約泛著組織液,但沒有明顯潰爛惡化,在眾人看來應是逐漸恢復的情況,韻真卻沉下臉色。
這種差強人意的痊癒狀態簡直是侮辱黑家人的本事。
「傷口是師尊替你縫的,藥方在三峽分頭行動前也交給你了,沒有按時敷藥或短少幾味藥材是不是?」
阿鐘的傷勢也不宜密集趕路,因此天心五傑又拆成兩組,讓晏君女扮男裝混進去不至於太顯眼,至於阿鐘和玄武則一邊照顧傷口,稍緩於大德這組,等到家人接應才回到臺東老家。
「被妖怪抓咬傷切莫不可大意,你的情況和沐琪一樣,說不定還更嚴重,就算我立刻治療她,也會造成一輩子的病根。而且也不是光敷藥就沒事了,最好是讓懂得醫治的人觀察一段時間,有時怨恨和業力也會附著在傷口上。」韻真訓話同時仔細檢查傷口。
「沒有致命危險不表示鬆懈大意這種傷口不會害死你!」
「我知道。」原本長輩看到他的傷勢立刻變色大駭,擔心縱使截肢還避免不了惡氣攻心,按照黑家的藥方卻奇蹟地穩住傷勢,但苦於其中幾味藥材存量稀少又與治蠱藥所需材料衝突,阿鐘和長輩斟酌討論的結果是減少用量,保留最低限度救命用的庫存,另外藥單上也有些臨時難以入手的材料,只能以代用品湊和。
實際敷藥後,阿鐘也有所察覺,可能是藥材品質或處理方法不對,幾味草藥的效力並未出現,加上避難途中不欲造成他人麻煩,他選擇隱忍不說。
「遲了,邪毒已入骨,要拔治難了。咬過你的妖怪被師弟擊殺,死相想必極慘,這些怨恨也都刻在傷口上,你又沒好好調養,加倍耗損,自己找死。」要不是師尊抽空為阿鐘緊急清理過一次傷口,加上不全的藥方還是很威,他現在早該五臟潰爛躺在棺材板上。
「你怎麼不說?」「見外個屁!豬頭!」天心四傑此起彼落叫罵。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不會死的。後遺症難免,但現在我更需要時間變強。」阿鐘昂起臉看著從小到大不曾分開的夥伴。
「廢一條腿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但系主任的仇,我一定要報。現在我更清楚仇家是哪些人了,而且大德和鏡元,你們泰照玄爺爺好不容易當上福德正神,卻快被拖下水,這筆帳難道我們也要吞下去?西城隍還有號稱修道卻不能明辨是非的前輩道士,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當作沒事一樣敬奉他們!這群……這群無恥小人!」他咬得嘴唇泛白,用力捏著拳頭,仍忍不住兩道透明水線流下臉頰。
阿鐘這番宣洩的心底話讓眾人默然無言,誰不想報仇?卻沒料到這個最內向的同伴卻用最激烈的方式執行了。
韻真一手搭著阿鐘肩膀,卻向窗外怒目而視,周身忽然冒出暴戾陰寒的強烈氣息,地面瞬間結霜,嚇得天心五傑以為她失控想吃人,窗外卻有種某物倏然遁去的失落感,阿鐘重重喘了口氣全身放鬆。
「怎麼回事?方才還悶得荒,但韻真學姊一不掩飾殭屍的氣,卻沒那麼難受了。」雖然還是很可怕,不只阿鐘,其他四傑也冒出戰鬥兼逃跑的衝動。
「方才在窗外有隻魙盯著你,看來已經纏了好些天,想上你的身。」韻真話還沒說完,眾人立刻擠到窗邊打探,在老家當然早就解放陰陽眼的封印,但還是什麼都看不到。
「陰陽眼看不見魙,甚至連妖怪的魂魄也不容易看見,殭屍比道士容易察覺蠱、祟、魙之類的非生非死又無完整魂魄的陰物。」韻真要他們別白白瞪眼睛,天心五傑的手機立刻響了,想必天心派不少道士已查覺客房異狀。
「快接電話,不然你們家長輩要殺過來了。」
天心五傑連忙各自對關心致電的親人解釋韻真放出屍氣只是誤會一場。
「以前說過魙是鬼死後化成之物,不過,倒也不是只有人魂會化魙,何況妖怪魂魄沒有地府鬼差前來導引投胎,修為不足者往往更容易墮落成魙。臺東天心派這兒已經相當清淨,但法術結界對魙沒用,那種惡物跟瘴癘很接近,也只有凶神惡煞能暫時嚇退魙,否則就得大張旗鼓行儺了。」韻真這才解釋她忽然沒掩飾氣息的用意。
「學姊的意思是,剛剛那隻魙是攻擊我的那群妖怪之一所化,跟到老家來想控制我?」阿鐘愕然問。
「也許不只一隻妖怪,而是好幾隻的魂魄拼湊為魙,還殘留著生前最後的執念,沒能吃到嘴的處子肉。這些年來纏我的魙也不少,總歸成了習慣,有的纏了幾年便散了,也不知是被業風吹去,還是因故被其他妖魔吃了。」韻真關閉窗戶,有如這個動作本身就是咒法,她丟下一句結論:「所謂的業障,就是這麼來的,趁這輩子還知曉因果,快快修行為上。」
阿鐘靜靜想了想,木然道:「學姊,這段日子我總是滿腦子想著,恨不得當初那些攻擊我的妖怪永世不得超生,也許是這股惡念才將那隻魙召到我身邊來。我知道這樣不好,但那些想法就是無法消停。」
「容易的話,便不叫修行了。但若還想戰鬥,再勉強也要克制不潔的念頭。」韻真本著過來人的經驗勸告。
「某件事我大概心裡有數,但還是想向學姊確認,我……是不是不算處子了?」阿鐘低啞地問。
按照黑家殭屍的標準,受過重大創傷也可能導致喪失處子之身,阿鐘不只一次生出歹毒的念頭,想將潛伏在身邊的妖怪不分老小連根拔除,好讓這些邪惡異類再也不能恐嚇傷害他。
從未想過失去天真會如此憂傷。
韻真不答,只是溫柔地將他的頭攬入懷中。
「現在正是要開始磨練的時候,只要你的正道還在,沒什麼好擔心。」
她的話像一劑沁涼的草藥,敷在鐘子牙不能向父母和同伴訴說的心傷上。
終歸仍是同病相憐的悲哀,讓阿鐘本能知道只有韻真學姊能明白那種被剝奪烙印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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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9-2 20: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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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59)



王宏仁帶著拖把抹布回到客房時,房間氣氛又變得更詭異了。
子牙哥靠在韻真姊的懷裡泫然欲泣,王宏仁細膩早熟的心靈立刻推敲出答案──一定是告白被拒,韻真姊人太好,正安慰他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的老生常談!
少年以眼神詢問哥哥,王大德將食指豎在嘴唇上朝他搖搖頭,表示多言無益。
王宏仁於是挽起袖子,準備撿完茶杯碎片再將地板拖乾淨,其他四傑也為了逃避靜默的心酸,紛紛蹲下幫忙撿。
阿鐘冷不防越過韻真的手臂大叫:「所有人不許動!別碰破掉的杯子!」
眾人僵住,阿鐘則移下傷腿,努力站起來,深呼吸瞇著眼睛仔細打量房間裡的一切。
「怎樣?蠱毒跑進去?」玄武舉到一半的手伸也不是縮也不是。
「噓!」阿鐘正全神貫注,四傑只好吶吶閉嘴,這種反應也不是第一次見到。
「這是地水師卦。」阿鐘迄今未曾遇過這麼明顯的卦象。
「你又有靈感了?」王大德歡呼。
「確定是師卦?水地比卦也有可能。」王鏡元也跟著觀察現象,回憶卦辭,八八六十四卦顛來倒去,錯綜複雜,理論多如牛毛,但卜卦者的目標和直覺稍有改變,選擇的卦象爻變吉凶解讀就差之千里。
「我們的五個杯子都破了,只有韻真學姊手上那個完好無缺。九二爻指的是學姊,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學姊若沒到我們這裡來,這個師卦就不會浮現,學姊也一直都是我們的貴人。」阿鐘語罷,天心五傑紛紛讚同。
韻真則望著被她順手放在書櫃上的陶杯,裡面的茶水還有半滿。
「師卦是什麼意思?」王宏仁到底比天心五傑少學幾年,興趣又不在占卜上,有點湊不起來。
「師指群眾,又有軍隊之義,簡單地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準備要戰了。」王鏡元好歹也是中文系,代替還在思索的阿鐘先給出一個簡單的概念答案。
「難道還有其他徵兆?師卦好像還不錯,算好卦不是嗎?」小西發現阿鐘的沉默另有玄機。
「方才我做的噩夢,一隻公雞在田裡被野狗群攻擊,就在那時候醒了。」意識到卦象出現時,阿鐘渾身冷汗。
「師卦的六五爻,爻辭就是『田有禽,利執言,無咎。』問題那隻雞代表誰?可能只是指我,也有可能是整個天心派,或者象徵一個將要發生的階段。卦辭裡的禽是吃菜苗的害鳥,但公雞卻可以代表君子……我記得宋朝有個人以史證易,我得先去查書!」
阿鐘起身踉蹌,被韻真攔住勸道:「再急也不缺這點時間,若師卦跟戰鬥有關,的確是該先判斷一些方向出來以利應對,讓其他人去取書也不遲。」
「我們去拿!」王大德兄弟自告奮勇。
「我再去準備茶水點心,真不好意思,學姊剛來就要陪我們開作戰會議了。」王鏡元說,雖然他們人在現任掌門家,不過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天心五傑,實則也等於你家就是我家的程度了。
「我去房子外面巡邏順便淨化土地,雖然陰陽眼看不見魙,說不定鬼知道魙的動向,有遇到祖先阿飄的話我會順便問問。」小西暗忖長老那邊應該也是開會狀態,和和氣氣招待學姊作客差不多就算抵達極限了,他們這邊得有人去充當傳聲筒,通知長輩妖怪化成的魙找上門與阿鐘卜出師卦的事。
「阿鐘你就負責好好把師卦想清楚,靠你啦!」四傑合聲。
眾人明快地決定各自工作,阿鐘看著行動不便的傷腿有些黯然,不過還是認真地點點頭。
韻真再度哄阿鐘坐下,同時五味雜陳。
古人說:「察見淵魚者不祥。」或許指的就是像阿鐘這樣的存在,他在還不明白意義前就已經看見了答案,所以才會是天心五傑中最早受創的一個。
趁大夥還沒回來,韻真對阿鐘訓話。
「你們在山上應該有種些藥草,品質比大量生產還灑農藥的進口乾貨來得好,明天找人帶我去看。從現在開始,你必須確實按照步驟療傷,盡可能把右腿救回來,不要擔心佔用大人的時間和珍貴藥材,將來要當掌門的人,這麼小器成何體統?」韻真嚴厲地看著他。
阿鐘低頭稱是。
「我等等先替你針灸,看能否將邪毒導引至表面,再開一方湯劑調養身子。」
「謝謝學姊。」
「手機拿來。」
阿鐘不明就裡照做,韻真接過她的手機,果然不辣客已是登入狀態,她隨便挑選王大德的帳號發了封私密訊息,料定司徒燭華的駭客友人會看見她的通知。
過了幾分鐘,韻真的手機果然響起一通越洋電話,她冷靜地接聽。
「我是黑家的沈韻真。」
阿鐘被口水嗆到了。
「閉嘴,聽我說。臺東天心派極缺各類藥材,我稍晚會列張清單,不管你用什麼手段,務必把藥材從安全通路運到這裡,品質要最好的,以三天內可以準備的份量先送第一批來。」韻真面無表情地命令。
「孩子們都賭命受傷了,也不需要你們來瞎攪和,待在國外給我出錢出力就好,以上。」她按掉通訊。
阿鐘不禁用雙手敬畏地接過韻真遞回的手機。她以自己的備用手機接道士電話,就是擔心天心派門號還遭到政府情報機構監聽,寧可冒險也要為他們爭取外援。
韻真火不打一處冒,忍不住對阿鐘數落:「你們的太師父腦袋裝藥渣嗎?這種小事順口吩咐不就好了?他那個人哪有可能愛面子不求助,根本是忘記吧?」
見龍在田,也是會咬人的。阿鐘忽然深深明白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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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傑和王宏仁很快就辦好手上的瑣事,回到客房一看,短短時間內阿鐘看似開朗多了,尤其玄武更隱隱約約冒出不妙的預感,阿鐘這小子該不會甸甸吃三碗公,利用韻真學姊豐沛的母性先馳得點?
「藥材來源暫時不用煩惱,但供藥工作有覺悟要翻倍了。」韻真宣布。
「已經有其他道門幫忙治療受害者,我們要把這個缺全搶下來嗎?但也有不少病家只願意給慣常求診的醫生或相熟門派看診。」天心五傑不解,再度向韻真確認。
臺東天心派沒親上前線,本來就不以戰鬥見長,長輩延續一開始的做法繼續提供後援倒也順理成章,但不做不知道,就連相對簡單的後勤醫療都可以吵出一堆分工問題。
天心五傑也知道自家門派給人土俗應急的印象,道門名醫出面承諾接手逐日增多的病家後也就漸漸退至輔助位置,到底一個中醫診所也塞不下多少病患。
「那倒不必,量力而為就好,但要留意其他特別熱心治療平民的道門,璇璣子派也不能完全相信,到底璇璣子也就一個人而已,名號底下聚集的道士人心各異。若我是沐霖,就會把迷魂符或蠱毒下在藥裡,讓食物自己乖乖上門。」韻真說。
「太陰險啦!」王大德抓頭。
「這只是最基本的手段而已,我們以前也用這招撂倒不少道士。一日所需,百工都可以是殺著。」韻真順便提點他們小心之道。
難怪天心派祖宗家學第一件事不是學多酷炫的法術劍技,而是連縫衣煮飯蓋房子都得自己來,就是不打算給人輕易下手的漏洞。
「阿鐘,關於師卦有進一步的解讀了嗎?」王鏡元問。
阿鐘從同伴抱回來的書堆和前人筆記中抽出幾本翻閱,最後攤開其中一本,眾人探頭打量。
「你說『以史證易』的人物就是南宋抗金詩人楊萬里?」有點冷僻,王鏡元連讀好幾頁。
「為何選他?」韻真想知道阿鐘的考量。
「我還有很多事情不懂,沒辦法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我現在就需要一個解釋。有句名言『歷史就是不斷重蹈覆轍』。人類不斷掀起戰爭,師卦暗示的未來也一定是過去發生過的事。」阿鐘回答。
韻真想,這個解讀方向雖然很直線,但又不能說沒道理,至少縮小從森羅萬象中解卦的範圍。
「那麼就以六五爻為主推想看看。」她諄諄善誘道。
「『有伐罪之辭,則有名之師。此六五之君興師,至正之道也。』」王鏡元讀出書上的字句。
「正道啊……」小西打了個呵欠,不知不覺都子時了。
「但我們又沒有要攻打誰?」玄武也跟著伸伸懶腰湧起睏意。
「被攻打的是我們。」阿鐘想通了,手一鬆,書籍險些滑脫落地。
「欸?為啥?」王大德左右張望,他的反應好像慢半拍,好討厭的感覺。
「先前都是師出無名的偷襲,之後所謂的正道,會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組隊來打我們,而且我們將反擊,沒有和談空間,因為天心派也有不能妥協的正道。然而爻辭說『弟子輿尸,貞凶。』意思是這場仗很危險,會有人犧牲。」阿鐘慢慢說出下面那句沉重的解讀:「我們接著優先遭遇的敵人不是妖怪也不是真魔,是修道者。」
「而你們必須爭贏,證明自己是王者之師。」韻真撫著阿鐘的短髮鼓勵道。
「黑家會是那個興兵的理由,卦象暗示敵人敢稱正道,或許還有神明撐腰。這次就算我先避人口實離開,對手也不會放過你們,那還不如留下來幫打更實際,你們決定吧!」王泰照暗助晏君師尊的事定然讓西城隍大怒,天心派因此獲譴,原本韻真和司徒燭華都想讓臺東天心派遠離戰火,冥冥之中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原來如此,的確是不早點防備不行。」王鏡元拿下眼鏡擦拭,手指微微發抖。
和同行撕破臉開戰,甚至可能與神明為敵,這種心理壓力比面對恐怖的妖怪困難多了,他們的確不可能一直這樣避戰隱居下去,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太師父會跟我們一起戰鬥嗎?」
「明虛子曾說順利的話七月會趕回來,但再過幾天就是夏至了,雖然白晝變長,但以卦象來說,卻代表陽盡陰生,仔細提防道消魔長的趨勢,魔障也會變強。」韻真想起此時不知在幹什麼的司徒燭華,真心期盼他能及時回來拯救徒子徒孫。
「唉……」天心五傑哀鴻遍野。回頭一想,太師父好像也替他們向正派拉了不少仇恨值,用飛劍戳人,水淹天兵天將啥的。
「推測適當就好,想太多反而自亂陣腳,今日到此為止,阿鐘留下讓我治腳,其他人回家小心。」韻真拍拍他們。
阿鐘話到嘴邊欲言又止,抹抹臉決定等更確定再說,並非特別緊急的預感。只是他忽然想到一個奇妙的巧合,地水師卦的錯卦是天火同人,立場相反應該是敵方,偏偏是同人卦。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道士與殭屍照理講水火不容,卦象卻彷彿在說,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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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9-2 20: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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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60)



加拿大西北地區,六月下旬的育空河已進入夏季,針葉林間洋溢著涼爽的氣息與綠意,湍流激起白馬奔騰般的水花。
清新空氣沁人心脾,司徒燭華繼續往上走,漸漸脫離育空河流域,他並非不想加快速度,卻擔心行動太過高調被當地異族攔下,徒然浪費已極為吃緊的時間,直到進入北極圈,最後一絲夏日餘溫消滅前,司徒燭華不期然想起沈韻真的臉龐。
長辮男子在冰河區域跋涉數日,來到毫無人煙的山陰處,異常低溫像堅硬厚重的玻璃般阻擋在前,視野中的山谷與先前經過的野生山地格外不同,彷彿一幅油畫,不剩半點自然生命的氣息。
一頭死去多年的駝鹿被黏凍在石頭上,變成司徒燭華辨識的路標。
路程非常順利,原因無他,司徒燭華隱居時每年春夏時分都要走一趟,但他通常只在看得到駝鹿屍體的山谷入口監視數週,確定一切沒有變化才返回靠近河流的隱居地。
將近一百年過去了,竟然沒有任何生物來破壞那頭駝鹿的屍體。
腳步在糖粉似的雪地上印出淡淡痕跡,換成普通的獵戶早已變成冰屍,大多數生物本能在遠處就自動躲避這處致命的山谷,司徒燭華走至山谷盡頭,冰封在岩石與雪堆中的裂隙隱約傳出風聲。
他召出飛劍,身影迅捷如電沒入裂隙。
進入裂隙後的黑暗,不再有日月與方位,倒像那次有黑太爺的小金槌帶領時行走泉路的經驗,裂隙之後的區域已不屬於人間。
莊子云:「大塊噫氣,其名為風。」實際目睹過天地吐息,就知道那處位置不宜活物接近,司徒燭華只能祈禱他這次通過裂隙不會剛好碰上來自「地疆」的吐息,否則人間有生之類連魂魄都會被吹散。
愈往前,則更能感受身後拉力不斷將他拖回熟悉的人間,司徒燭華忍耐著四肢百骸如遭鐵鎖的沉重疲倦,直到抵達臨界點,前方一股洪流將他捲入闊別已久的異界。
司徒燭華瞇起眼睛避開冰面反射的刺眼亮光,一陣茫然後,想起他已踏入目的地。人間族類總是想像有處虛無飄渺的魔域,卻不知所以然,魔域的確存在,正是司徒燭華此刻所站立的邊緣,連同他身前無垠的空間,但居住在魔域內的生靈,則將這片日夜不固定、地勢奇詭多變的巨大世界稱為「地疆」,地疆除了人類以外什麼都有。
「順利的話……」司徒燭華想起對韻真的囑咐,不禁對自己搖頭。
一個月只是他順口提起的時限,若一個月內無法找到解決辦法,繼續浪費力氣毫無意義,若還有命在就返回人間支援抗魔戰事。說到底,道士也無法訂定太詳細的計劃。
地疆大半區域旱澇貧瘠,充斥猛獸毒蟲,生物既耐餓又凶猛,光是像現在這樣站在出入口邊緣就已經是賭命的行徑了,何況是找到他想談判的對象?但司徒燭華深深明白,凡界眾生力量無法與真魔抗衡,現在不管在人間做什麼都是浪費時間。
身後嶙峋尖銳的結冰山壁忽然移動,原來山壁竟只是某種生物甲殼表面,土地破裂拱起,山脈朝司徒燭華傾斜壓迫,數座結冰小峰就在眼前旋轉打開,土石飛濺轟隆作響,冰雪間浮出一張黝黑的怪獸大嘴。
司徒燭華當機立斷召出能輻射北辰神力的法印,白光剎那包圍道士身軀並向外輻射,不幸的是,埋伏在地疆入口的魔族仍將他一口吞噬。
※※※
禪室的門被輕輕拉開,燭焰晃了晃,又恢復穩定燃燒的細長形狀。
燭光在木頭地板上抹上金漆似的滑亮光澤,如今已不只這間禪堂所在的別墅,連整個高級社區都籠罩在死寂之中。
沐霖不分日夜都在床上打坐,已經不需再與活人交際應酬,他的肌膚比剛來到臺灣時暗淡不少,甚至變得有些鬆弛,頭髮掉落的數量也變多了。
即使是絕世修道者的皮囊,要容納真魔的精神還是太過狹窄不足。
不僅如此,光是要記住他是沐霖這件事也非常費勁,但這是他好不容易爭到的力量,絕對……不放手。
「金龍真人,有什麼事?」
「大人這樣稱呼奴才,真人這稱號在大人面前簡直班門弄斧,折煞小的……」
「不過是懶得再記名字,那個口氣,能正常一點嗎?我聽著就厭煩,都二十一世紀了,你是現代人吧?」沐霖緩緩張開眼簾,瞳孔異常明亮。
怎麼回事?魔星今天話特別多?金龍真人暗暗緊張,他得小心別露出破綻,反正等等就要把事情做個了結。以一名中年神霄派道士外殼出現的金龍真人帶著好不容易修復的女道身體,小心翼翼晉見躲在禪室不動如山的人物,身為蠱妖的他如今只能寄宿在屍體裡,連奪舍都辦不到了。
結果上次也沒能百分之百回收《歸藏易》的殘頁,雖然沈韻真丟下的那本書十之八九是贗品,但這個佔領望朔肉身的存在命令他回收散落的紙張,命令就是權威,要得到這個人的信任,再蠢的任務都得完美達成,金龍真人卻遇上雷雨失敗了。
本以為會被嚴厲處罰,結果從遠方控制女道的神識卻忽然脫體離開,留下脖子斷了一半、筋斷骨折破布似的女道要他修復,之後臺中那邊再也沒有動靜。
這可不是好現象,那存在覺得他派不上用場,連責罰都嫌浪費時間,接著被順手犧牲或丟棄只是遲早的事,比起那些噗通消失的道士,金龍真人的地位還算是高的了。
被趕出這棟房子就完了,要不是為了找到機會翻身,他何需這般作賤自己?
「那麼,望先生,我將您的女弟子平安護送回來了。另外還替您帶了美味的點心,就停放在走廊上。」既然那存在喜歡表面文章,金龍真人自然樂於配合。
老怪物,道行起碼破千年了,但高山那一戰,該死的女殭屍卻一語驚醒夢中人,奪了這個門派高手身體的老妖若真能打,何必用人偶?連攻破黑家本營風水陣的關鍵攻擊,都是讓道門聯盟和人偶上場運作金光大陣。
「點心?」
錯不了,聲音也很虛弱,那個存在不知是魂魄受傷或壽命將盡,只是利用智慧和手段操控活人,但做得比他高明多了。
「請允許我將點心帶進來。」
「允許。」
兩名鬼差垂著手臂腳步虛浮走入禪室,仔細一看,背上竟憑依著等身大的透明金蠶,金蠶將銳利的蟲足刺入鬼差魂體內控制意識,使陰神毫無反抗地走向蒲團上的俊美男子。
長髮男子伸出雙手接觸鬼差,似睡非睡的鬼差突然眼球突出,從喉嚨深處發出細小的哀叫,倏忽消失無蹤,金龍真人連忙召回子蠱變化的妖蟲,以免有去無回。
確實這個來歷不明的老妖將他的子蠱改良得更強大了,也許他該留對手一條命討教祕密,不不,風險太高了,還是一擊解決乾淨,眼下最有價值的是「望朔」的人皮,還有這個名字代表的影響力。
金龍真人心思飛快轉動,下了最終決定便不再更改,驅使沐琳的身體迎向禪室主人,諂媚地詢問:「請望先生檢查,關於您的女弟子是否還有哪裡修復得不夠好?」
長髮男子果然沒有戒備,傾身靠近女道,一根鏽綠的七寸長釘無聲無息透過長袖滑落在女道手中,隨即被她反手刺入沐霖下顎。
一度用來暗算黑太爺的招式,老怪物沒想到會被人回敬到自己身上吧?金龍真人潛伏在沐霖身體裡,讓透過子蠱附體指揮羅治斌扮演「金龍真人」就是為了這一刻!
「滾出來!妖孽!」長釘直透入腦,他贏了!
「徒兒,若見到有什麼東西從他身上跑出來,就拿鏡子收了,照我先前教你的那樣做!」
「呃……師父,情況好像不太妙耶!」羅治斌用中年道士的身體說話。
沐琳的身體軟軟落地,金龍真人的手卻還牢牢黏在長釘上,長髮男人則動也不動,甚至放慢了吸收的速度,直到蠱妖最後一聲慘叫被靜默吞噬。
「果然我不喜歡太乾淨的味道,有些腐爛,恰恰好。」真魔評論鬼差與金龍真人的口感。
女道士身體再度站起,走過來為沐霖拔出長釘,傷口立刻復原,完全看不出長釘刺傷的痕跡。
「好厲害!」羅治斌脫口讚道。
「你要為師父復仇嗎?」沐霖問被金龍真人帶回來的野鬼,原本只是一開始布局時無關緊要的小棋子,倒也還算盡責,沐霖於是給他留下遺言的機會。
「當然不是!我只是不想被鬼差抓去審判坐牢或下地獄!可以跟你混嗎?」羅治斌摸摸身上的道士肉體,眼神發亮。
「那麼,金龍真人的工作就交給你了,維持住神霄派的表象。」
「明白!和諧點是吧?師父在地下室的工作好像很難,我會努力的!」羅治斌樂於從命。
「可以退下了,否則我不保證還想再多吃一口。」
長髮男子說完,羅治斌趕緊識相撤退,正要帶上門,卻被真魔不慍不火的嗓音叫住:「慢著。」
「望先生還有事嗎?」羅治斌嘴角僵了僵,有點擔心他改變主意。連鬼差都被這個妖怪吃了,真他媽恐怖!
從頭到尾都坐在架子床上的身影不知從哪抽出一柄黑鐵長槍,朝羅治斌指去,長槍脫手飛出,驚險擦過羅治斌臉頰,深深釘入他頭側牆壁。
「本來是準備嘉獎你師父替我辦事的武器,誰知他卻迫不及待叛變了。此槍能殺傷魂魄,黑家殭屍縱使有定魂符亦無意義。」
就讓他看看,是黑太爺的定魂符強,還是他的碎魂槍強。沐霖將一縷散落的長髮掠回肩膀。
「謝謝!謝謝望先生!」師父說這個怪物喜怒無常,但羅治斌倒是覺得他不難相處,大概是羅治斌打從心底不敢惹他,而且望先生出手夠狠,不會講一堆虛偽的仁義道德,光是這點就帥呆了!
任憑他怎麼使勁拔,刺進牆裡的長槍還是紋絲不動,最後長槍自動轉了一圈退出,羅治斌立刻識相地扛起長槍跑回地下室。
沐霖看著呆立在一旁的女道身體,已經被金龍真人穿過一次的髒衣服,照理直接燒掉就好,裡面也沒有任何魂魄了,只是一具縫縫補補過的肉塊。
「望先生,你還好嗎?」音調明顯能聽出聲帶受傷的沙啞。
「這個金龍真人還真沒半件事做得好。」沐霖冷哼,朝表情虛無的女道招手,她溫順地走到床邊,伸出脖子讓他撫過那處曾被韻真割開的傷口位置。
「望先生,你還好嗎?」這回就是沐琳原本的聲音了。
「普普通通,今天天氣如何?」
「陰天唷!望先生,要喝茶嗎?」
「好的,請替我泡杯普洱。」
但目前為止卻沒有其他人類比這個女人最初留給他的印象更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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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9-4 19:3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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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61)

距離韻真住進臺東天心派已過了三天,眾人不分日夜如履薄冰戒備著,師卦暗示的攻擊仍未出現,韻真專心治療阿鐘的傷腿,並且和天心派門人討論時而變化繼續潛伏害人的蠱毒該如何修改治療配方。
是日,第一批藥材補給送到臺東了。
「太好了!我們幾個叔叔阿姨開貨車去接頭點載藥材,傍晚回來就可以實驗新藥方了!」王大德說。
「韻真學姊,妳說藥材目前只能用安全管道偷渡,所謂的安全管道是什麼?」鏡元好奇地問。
韻真正在替金針消毒,聞言道:「黑暗世界裡存在著不染顏色不管立場的專業快遞,我們黑家也經常利用這種管道叫貨,優點是使命必達又不怕被鑽空子,缺點……」
「很貴嗎?」小西打了個寒噤。
「廢話!」
「反正不是花我們天心派的錢就好,多虧太師父的好朋友幫忙!」玄武現實地奸笑,老家幾乎是破銅爛鐵響叮噹,把他們全門派老小賣了也沒錢雇專業快遞。
「另外,敵人到底何時要來?這樣提心吊膽真的好累,最好是永遠不要來。」王大德有感而發。
「對了,我都忘了,王泰照大人提到現任淡水廳西城隍本名杜淇風,生前是修道者,死後才受封城隍,這個杜淇風生前跟天心派有私人恩怨被你們忽略了嗎?可能非杜淇風本人,是門眾之間的衝突?」韻真猛然想起她掛心的線索,忙著治療阿鐘,險些忘得一乾二淨。
都怪天心五傑的老家有種讓人懶得想事情的慵懶氛圍,現在不是高山流水的時候!
「沒聽說過。」
「我們都宅在深山裡,一不搶寶,二不搶案子,怎麼可能跟其他道士有私人恩怨?」
聽了天心五傑斬釘截鐵的否定後,韻真心裡有底了。
「你們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裡可是片福地,其他道士會不想要?」就是這種不長眼的態度最容易引來怨恨。
「六十年前先代掌門在入山奠基時的確曾與其他修道者發生衝突,不過那時泰照公與親眷弟子們已落地生根一段時間了。」客房門外響起清朗溫和的男聲,一名留著山羊鬚的斯文中年男子不知何時佇立門外。
「老爸!」阿鐘驚訝地低呼,他以為掌門父親還是忌諱和身為殭屍的學姊深入對話。
「掌門叔叔!」四傑也立刻起身恭迎。
「見過鐘掌門。」韻真抱拳行禮,穿著太極服的中年男子亦還禮,這古色古香的一幕讓天心五傑慨然神往。
「韻真有事一問,泰照大人既然是明虛子的單傳弟子,實戰能力應該不差對嗎?」
鐘掌門沉思片刻道:「沈小姐說得不錯,陸陸續續是有些修道者希望我派讓出連同附近山頭在內的天心派地盤,但泰照公堅持不許。」
「畢竟是我們先到的嘛!」玄武說。
「玄武,並非如此,為了在此安身立命,泰照公認巨木為義父,天心派從此就得負責祭祀安鎮山林,這是陰契,若有人擾亂這片區域的自然平衡,我等必須為護土而戰。」鐘掌門續道:「光是暗中擋掉財團的BOT開發案就夠辛苦了,也有旁門左道想利用風水布局營私,這點更是萬萬不可讓步。」
韻真心想,這三天她去幫阿鐘找藥草時,發現天心派先人墳墓就很隨性地埋在荒山林間,甚至墓碑也只是刻石為記,相當有道家的灑脫作風。如此說來,臺東天心派不僅是隱居的修道世家,更是祀奉當地山神兼之溝通陰陽的巫覡神職,難怪世世代代都有人留居深山。
「原來如此。鐘掌門是否知道以往來過這裡,碰了釘子的修道者中何人與西城隍生前經歷有關?擅長的法術派系為何?」
天心五傑同樣屏氣凝神等著被歷史遺忘的線索浮現。
鐘掌門再度停頓。
「前代筆記並未詳載,秉持『來者不怨,去者不追』的原則,到鐘某這一代已罕有遇見覬覦土地的敵人。」
結果鐘掌門只是忍不住來聽八卦的嗎?韻真在心中無言吶喊。
「算算時間,叔叔他們差不多拿到藥材在回家路上了,要打電話詢問嗎?」王大德一早起來心情就特別緊繃,由於是重要的藥材,天心派也派出好手去收驗貨物,然而如此一來老家的防衛能力就下降了。
「手機不夠安全,我發封符訊確認。」鐘掌門拿出一張白符豎於面前默誦咒語,符紙蓬地冒出青火,他一鬆手,符紙仍懸浮於空中,須臾燃燒殆盡,連灰屑也不剩下。
韻真滿意地點頭,這才是符派道士該有的樣子。
目光掃向天心五傑,五個大學生紛紛心虛地轉移視線。
鐘掌門放在胸口口袋的手機響起,他接起接聽不到兩秒,皺眉道:「我轉到免持模式,寒松他們遭到殭屍偷襲了!」
「什麼種類的殭屍?數量呢?」韻真衝口問。
『目前可確定的有五隻!性質不明!』手機彼方傳出打鬥聲。
「仔細看,七竅及身上割痕塞有符紙或鎮邪錢的便是道士控制的殭屍,關節靈活目中有神的則是自主妖化者。」她湊近手機指點。
「學姊果然是專家。」天心五傑讚了一聲。
『殭屍種類似乎不只一種,無法繼續對話了,請掌門定奪!』
「你們暫且退入山門,我立刻派人支援。」鐘掌門當機立斷吩咐。
『可是藥材……』
「保命要緊,接著就照以往決定的方式應戰。」
手機彼方斷訊之後,鐘掌門嚴肅地看著眾人。
「開戰了。」王大德小聲地說。他以為自己會熱血沸騰,卻有一種力不從心的厭煩和惘然,同伴也是類似的表情。
如果還在學校唸書,現在應該是期末家族聚會,大家一起吃喝玩樂才對,結果學校停課,期末考也改成寄報告給老師評分,同學和系上學長姊生死不明。
「如今的天心派並不擅長戰鬥,能與妖怪自由實戰的也不過三人。說來慚愧,鐘某並未位列其中。」鐘掌門拿出一疊傳訊用的白符。
「我必須帶門人先行避難,通知還在家中的人打包細軟,一小時後出發。」
符紙紛紛燃燒,火光映亮天心五傑啞然的臉龐。說得也是,對手不是鬼,而是能使法術的道士和有實體的殭屍,光靠強身健體的武術怎麼夠打?
「避到何處?這兒難道不是你們的據點?」韻真問。
「是種田養家、茶酒迎賓的老地方,卻非適於戰鬥之地。」鐘掌門指著盤旋隱入竹林,遙遙通向產業林道的青石階梯。
「的確,貨車可以開到半山腰,之後雖然要走很久,但要找到這裡並不難,喜歡爬山的熟人就常常來拜訪我們,敵人若順著路上來就麻煩了。」王鏡元恍然大悟。
鄰居都是親戚暱友,完全是夜不閉戶的狀態。
「先代也設想過,萬一本家遭遇天災人禍,可到另一處山屋營地避難,那處避難點只有每任掌門和王家嫡子知曉。」鐘掌門看著王大德說。
王大德點點頭,其他人則發現兄弟居然有小祕密,紛紛偷打他。
「眼下靠現有戰力不足以保護老弱婦孺,撤退是明智的選擇,但集結花上一個小時會不會太久了?」韻真直接問。
「今早的氣象報告指出,明後兩天中度颱風可能會在花蓮登陸,不準備充分也是自殺之舉,加上還有行動不便的老人,此番敵人主動上我們天心派的地頭,這點應對時間還是有的。」
鐘掌門此言一處,韻真與天心五傑頓時呆滯。
「有颱風要來?」完全忘了注意氣象的韻真重重按住額頭。
「嗚哇!運氣賽成這樣!」玄武將一頭金毛抓得更亂。
「非也,對手中若有殭屍,颱風對我們有利,只是風險也提高了。」鐘掌門望著韻真道。
「殭屍怕水,而且風雨大作的天氣法術不易起效果,有利於使用地勢的主場方,但如此一來,你們也必須考慮到敵人的殭屍失控危害的風險。」韻真這麼說,鐘掌門亦點頭表示會針對這點防範,留下戰鬥人手。
「學姊,殭屍為什麼怕水?知道原因我們才能想更多有用的戰術。」天心五傑打破砂鍋問到底。
鐘掌門順了順鬍鬚,藉這個動作遮去滿意的微笑。
「精確地說,雨是天地淨化萬物,我們殭屍畢竟是妖怪,行動力會因此下降,不過要是你們失溫下場會比我更慘,懂嗎?另外河流本身是靈氣聚集地,也有劃分此界與彼岸的力量,殭屍是魂魄未離的死人,如果進入幽域魂魄被吸引了,剩下來的屍體當然就不會動,或者道士沒辦法繼續操控屍體──但是你們颱風天溯溪攀岩摔死的可能性更大!」
「學姊的吐槽太犀利了!」玄武悲歎,他本來都美美地設計好戰鬥方式了。
「水還可以破除殭屍的生人變化,逼出藏在地下的殭屍,不過只限那些沒實力的普通雜碎。」
「大致了解。」天心五傑抱胸思考,小西忽然舉手問:「那蟑螂有用嗎?我們山裡很多。」
韻真僵住,緩緩轉頭盯得小西毛骨悚然:「不要在我附近用,否則我不保證後果。」
天心五傑猛力點頭。
經過一番兵荒馬亂的動員,期間韻真和天心五傑在旁戒護,天心派門庭一片風雨欲來的寧靜,避難隊伍即將啟程,天心五傑冷不防扔下裝備背包,集體站在鐘掌門面前自請守護祠堂。
「老爸,請讓我們斷後吧!」阿鐘說。
「臭小子,你把師叔們放在哪裡?要講這句話還早了三十年。」
「那,換個說法,我們守家裡就好,還有得吃有得喝。這樣我的傷勢就不會扯後腿,而且我們本來就比較想戰鬥,韻真學姊也會保護我們!搞不好比跟你們去山屋營地還安全!」現任掌門兒子興沖沖提議。
鐘掌門手指彈出,一顆松果筆直飛向撐著拐杖的青年面門,他摀著額頭呻吟。
「敵人的真面目都不知道,何可言勇?我對師卦亦有解讀。操屍之人非屬正派,卻未必和正派沒有關係。」鐘掌門警告地瞪了瞪兒子。
「願聞其詳。」韻真立刻請教。
「天師道。」鐘掌門說。
「確實有個師字……」王大德抓了抓有點癢的屁股。
「老爸,你不能因為討厭人家有天師鑲金就牽強附會。」阿鐘正氣凜然說出眾人的心聲,接著額頭又吃了一記松果,他乾脆躲到王大德後面。
韻真於是有感,天心派男人的氣質都是裝飾用。
「天師道成立於大陸西南四川,原本就有武裝和同道廝殺的歷史記載,又曾於漢中割據政權,自第三代天師張魯後長達二十代傳承不明,基本上可以當成傳說似的門派。直到宋朝開始有張家人主張正統傳承,聲名鵲起,據地亦移往中原,此後改朝換代的道門牛首,檯面下是神霄派,檯面上就屬天師道了,直到明虛先生那時勢力都還相當龐大。」鐘掌門說出一段歷史。
「鐘掌門說得不錯,和低調的神霄宮不同,天師一系鬥爭十分劇烈,這還只是嫡系,外姓弟子根本不可能繼承天師之位,許多各立門戶。再說天師道起於西南,也有接觸巫蠱的可能性。至少可以確定,民國之前的天師道相當積極在追捕我們黑家,之後,真正的道士也不多了。」韻真補上黑家人的觀點。
「所以天師道也是學姊你們的老仇人?」
「這麼說不太對,那些真正傳承祕法的人物早就不在門派裡,同時為了確保實力,納入許多偏遠巫術,煉製殭屍也有一套堂皇的理由,為了和妖怪搏鬥。但現代又出現沒落的道士和這些隱系接洽學法的跡象。」韻真說。
「又《晉書》稱天師道曾有叛亂的道徒組織裝扮『絳頭毛面』,指他們用紅頭巾和羽毛遮臉,這不是如公雞一般?夢兆也合上了。」鐘掌門說。
「你爸的推理比較有質感,要不聽他的怎樣?」天心五傑交頭接耳,阿鐘低哼了一聲。
「那如果是天師道派系的法師怎麼辦?」王大德想知道何種打法對他們較有利。
「不需硬碰硬,等他們造成我們的損失後再請道教總會和張家清理門戶,這也是正道當為之事。」鐘掌門撥了撥瀏海。
大人好黑啊!
「總之,我派不需要跟這等人拚命,真魔才是問題根本。天心若在,就保佑吾輩逢凶化吉。」鐘掌門說出他的考量。
「換句話說,我們留在本家也不會有生命危險,而且可以偷偷蒐證,對方總不敢殺道士吧?我們可是活生生的守法公民耶!」阿鐘反將父親一軍,堅持留守。
雖然有違韻真學姊的期待,天心派掌門不打算爭勝,但這麼一來活路更大了。
「鐘叔叔,總要有人守住本家,師父師叔們回來時才有保障,而且說不定太師父還會發爐聯絡我們,他好像到沒有手機訊號的地方了。」王大德央求。
「掌門,我們代替大人留守,真的是利大於弊,工具材料都在,對付殭屍不成問題,就算不幸被敵人攻破,西城隍為這些外道撐腰,也得忌諱事情鬧大,我們學生負責談判,對手容易掉以輕心,阿鐘也有我們保護。」王鏡元頂了頂眼鏡提出意見。
「對呀對呀!大不了情況危急時再跑就好!」玄武幫腔。
鐘掌門轉向韻真問:「妳會陪在這些孩子身邊是嗎?」
「當然。」韻真還是覺得這些天心派門眾包括掌門在內都友善得古怪。
「好吧,你們可以留守,條件是不能逞強,危險時立刻砍斷或火燒祠堂前的梨樹,那是我的本命木扦插株,我會立刻回防。」鐘掌門嚴肅地叮嚀天心五傑,五個大男孩自然滿口稱是。
「慢著,請問為何您願意相信我?」韻真跳過天心五傑邀功的表情,開門見山確認。
鐘掌門拿出懷錶確認時刻,長歎一聲。
「學校大戰發生的第二天,我收到明虛先生符訊,命天心派保護協助黑家人,起初不敢相信,但聽這些孩子轉述大概知道情況了。」
韻真震驚了,司徒燭華居然背著她下達這種誇張的命令。
「此外,在妳出現的前一天,泰照公對我托夢囑咐,黑家的沈韻真代替明虛先生前來幫忙,其實從山門開始沿途都有天心派陣法,但妳卻完全不受影響,也未觸動警訊,只有多年至交和親眷有此待遇。兩位掌門都這麼說,看來沒必要提防妳,泰照公更要我們好生招待師……咳。」鐘掌門語焉不詳地帶過句尾。
「師什麼?」玄武瞪大眼睛吞嚥口水。
「不要問,一切都是誤會!趕時間就快出發呀!」韻真急得跺腳。
兩寸厚的蛇紋石地磚就這樣碎了。
避難隊伍走了,玄武還是很在意。
「原來如此。」小西雲淡風清地經過拋下一句。
「快告訴我!到底是『師』什麼?為啥掌門叔叔臉紅了?」玄武立刻抓住溺水者的稻草。
「師~門之友。」小西摸摸同伴的頭,揚起充滿優越感的笑容回屋準備。
「真的嗎?你沒騙我?嗯,一定是這樣!」這年頭殭屍跟道士交朋友有什麼好害羞?大人真是太保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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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9-4 19: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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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62)

約莫晚上九點,樹林一片漆黑,颱風外圍環流帶來陣雨,雨勢尚不大,但已讓樹林潮溼難行。
「喀喀喀喀……」電鋸聲響起。
穿著寬大牛仔褲與長袖上衣的壯碩男人被壓倒在地不斷掙扎,一隻登山靴用力踩住他的頭。
「動手!」小西低聲說。
血肉飛濺,天心四傑忍住別過臉的衝動,提防殭屍隨時發難,直到身首分離,接著是四肢。
「為什麼是我做這件事?」王大德快哭了,雖然下手肢解殭屍還是不含糊。
「你力氣最大,反正等你累了我們還是要輪班。」玄武也做好心理準備了。
「往好處想,這樣做才一勞永逸,就算用繩子和符鎮著殭屍也有被救走的可能,對方以多欺少,至少我們幹掉一個殭屍算一個。」小西道。
「可是用電鋸分屍搞得我好像變態凶手啊!」王大德真的很囧。
「放心,頂多算毀損屍體罪,最高判五年以下徒刑。」負責以手電筒照明的王鏡元報告。
「既然都犯法了乾脆多鋸幾隻殭屍比較划算,我們也沒時間善後,起碼要確定這種怪物無法再傷人。」小西戴著塑膠手套包裝人頭,忍著噁心提起頭顱:「韻真學姊說至少帶走頭部,可以調查殭屍的來歷,之後好好火化也算是作功德。」
砍頭之後,控制殭屍的道士再怎麼施法也沒用了,韻真和天心五傑討論艱難的現況,決定至少先幹掉接近天心派本家探查的敵人,。
陣雨雖然暫時停了,一陣又一陣山風不停吹落樹葉上的水滴,眾人又溼又冷,即使在六月天的夜晚仍不斷打哆嗦,
「我要關手電筒了,按照之前說好的隊形保持一定距離用無線電聯絡,互相注意,撤退回祠堂。」滿臉雨水的王鏡元啪一聲關掉刺眼的燈光。
OK!」
在黑暗中擠成一團和殭屍肉搏戰極端不利,因此天心四傑略為散開保持在可以彼此支援的隊形內,擴大偵查距離。
玄武屏氣凝神走著,山刀不敢離手,樹叢裡跌跌撞撞走出一道人影,嚇得他低喝:「誰在那裡?」
來人拄著一根長樹枝,除了阿鐘還有誰?
「阿鐘,你不是負責留守?剛剛那樣很嚇人耶!」玄武怒道。
「我在附近發現有師伯受傷,你快跟我去幫忙。」阿鐘焦急地催促。
「真的假的?那我們快走!對了,你的拐杖到哪去了?」玄武順口問。
「我趕著通知你們,拐杖不小心掉到山溝裡了。」
「笨蛋!受傷的人還不小心一點。」玄武走了幾步忽然蹲下:「喔幹,鞋帶鬆了,等我綁一下。」
「好,快一點……」
阿鐘話還沒說完,玄武毫無預警揮刀砍斷他的腳筋,同時竄出一段距離逃跑,沿途不斷用無線電示警:「發現會變身的敵人,我正朝小西的方向移動,請求支援OVER!」
玄武低頭彎腰綁鞋帶時,一隻有著黑色長爪的手也無聲無息伸向他的後頸,半秒之差卻是玄武搶贏了攻擊時機!
『它長什麼樣子?等等,還是別看了,快跑!』小西急道。
他當然知道要快點跑!但玄武還跑不到三十步就被抓住拉倒,剛剛還是阿鐘模樣的青年現在卻變成臉色鐵青的灰髮老人,瘦削,異常有力,他用力一擲,玄武就飛出去撞上樹幹。
玄武呻吟一聲落地,才張開眼睛,臉前就多了雙腥臭的腳,臭味來自他剛剛砍傷的腳踝。
「死小鬼,原本還想帶你去問話,我看還是找下一個好了。」殭屍陰惻地說完,抓起玄武就要咬下。
玄武狠下心舉手要擋,但他的手才剛挨到殭屍的嘴,強大的抓力就消失了,殭屍遭不可抗力往後拖。
「韻真學姊!」
在黑暗中仍然發光的朱紅刺刀沒入殭屍咽喉,韻真抓住敵人頭髮一割,人頭落地。
『你做得很好。』韻真的聲音從從對講機中冒出來,玄武仍不知道她人在哪。
「我明明有陰陽眼卻看不出來!」玄武冷汗遍身。
『不用在意,陰陽眼也不是萬能,遇到道行遠高於你的敵人還是有極限。』韻真說。
為了預防敵人中混入會變化外表的妖怪,韻真教天心五傑設定通關密碼快速檢測同伴真假,畢竟他們不可能一直保持在彼此視野之內,難免被敵方有機可乘。
玄武一看見阿鐘出現在計劃以外的位置,身上也沒有頭燈和拐杖就起疑了,那句「你的拐杖到哪去了」就是檢驗用的問題──妖怪沒辦法連他們的裝備一起變出來,縱使最壞的可能連裝備都被拿走了,還有備用問句。
正確的答案應該是:被山豬叼走了。玄武聽到錯誤的答案時鬆了口氣,至少知道阿鐘沒事,只是敵人盯上自己。韻真學姊說過,敵人不會警戒天心五傑,這就是他們最大的優勢,最好的方式是找機會砍斷對手腳筋或腳趾,破壞對方行動能力後逃跑。
和真正的同伴再度會合,玄武還是有些飄然,他居然騙過一個躲過陰陽眼檢查的厲害屍妖,另一個可怕的現實也讓他不吐不快:「衝著我們來的道士真的和妖怪勾結了,結果我們還是有生命危險。」
『你們把這具殭屍遺體破壞得徹底點,屍妖恢復能力比人為的煉屍強,如果有道士及時把屍體撿回去改造修補,還是能充當可控制的殭屍,避開爪與血以免中屍毒。處理好立刻回家,目前巡邏到此就夠了。』韻真命令道。
「了解!」眾人紛紛戴上護目鏡和口罩。
小西舉起繫了鈴鐺的竹枝道:「我順便問看看祖先的意思,說不定他們肯透露一些消息。」
回到祠堂淨身換過衣服補充能量後,天心五傑還是無法接受防線已遭突破,敵人已經十分接近本家的衝擊,幸好只是來探路的斥侯,不知天心派周遭區域都種滿帶有靈力的門人本命樹扦插株,即使是天心五傑也能感受到死靈妖物碰觸過本命樹造成的違和感。
韻真當機立斷帶領他們以一明一暗的巡邏方式幹掉斥侯,就算天心五傑受到攻擊,還有韻真黃雀在後,他們離開建築物不只是為了延長防守優勢,也為了確認萬一先前就在戰鬥的門人負傷撤退到離家不遠的地方時可以主動救援。
「目前沒發現長輩受傷求援,希望是好事。」王鏡元在腎上腺素的效果稍微消褪後才意識到他們方才的行動多麼危險:「風雨還不夠強,對方想趁颱風登陸前攻下這裡避風成功機率不高,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目前包括會變化的屍妖在內,他們幹掉了三個斥侯,操屍的道士要開壇作法不會親自上陣,再過半天,敵人開壇難度便會提高很多。
「記住這個男人的長相。」韻真將沖洗過的殭屍頭照片拿給天心五傑看,至於頭顱已經被她處理掉了。
「照片我寄給你們太師父的情報通朋友調查,根據我的判斷,玄武遇到的屍妖生前可能是名道士。」韻真說完開始檢查玄武的傷勢,方才的巡邏中玄武結實地摔了一下,比起其他的人僅受了擦傷要嚴重些。
玄武袒露上半身,滿臉紅暈的嬌羞模樣讓其餘四人看得有點不爽。
「為何會有這種道士轉殭屍的妖怪混在敵方隊伍裡?阿鐘卜的師卦不是預測我們的敵人是修道者?」
「走火入魔的修道者大概也算。」韻真確定玄武沒骨折後便將貼藥布的工作交給阿鐘,皮肉之痛在所難免。
「學姊,走火入魔的修道者是什麼意思?」阿鐘毫不客氣將藥布拍在同伴腰上,滿意地聽見他的哀叫聲後才開始纏繞繃帶固定。
「我的碩論專題是『太陰煉形』,當然必須寫得讓活人不起疑,所以很多實際資料不能用,基本上你們可以當成和『奪舍』相反,曾經有過一種另類的修道方式,道士們為了長生不老,不惜先餓死、毒死自己,再找個水火不侵的地方掩埋身體,等待百年之後自然復活。」韻真將還未完成的碩士論文發到天心五傑的手機好讓他們有點概念。
「這種行徑說穿了也是一種製造殭屍的過程。太陰煉形之法很難百分之百保密,你總要有個幫忙掩埋處理後事的人,因此這種自殺道士又變成操屍者眼中最理想的殭屍材料,連防腐措施都幫你做好了。」
天心五傑面面相覷問:「然後呢?」
「修習煉形法的道士有兩種後果,一者,變成普通的屍體,被不肖者再製成殭屍操控;第二,在盜墓取屍的那一瞬覺醒,順勢吃了盜墓者成為屍妖,也就是像我這種能夠思考變化的殭屍。」韻真說道。
「就像我們在廢工廠遇到的那種女殭屍!」玄武舉一反三。
「如果是和天師道譜系有淵源的修道者,的確有可能在成為屍妖後繼續和道士聯絡,同樣是體制外的散修,據我所知這種情況下他們不會敵對。若有朝一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有些道士也會想要利用太陰煉形之法保留住復活機會。」
「自願變成殭屍?」王大德嫌惡地問。
「也許他們不覺得自己是殭屍,還認為是長生不老。」小西諷刺地評論。
「太陰煉形造就的殭屍一開始也跟我們同樣只吃惡人,但沒有同伴互相監督,久而久之通常控制不住嗜血衝動。情有可原時,如弟子被迫和師父同修太陰煉形法,良知還在,我們也會吸收這種殭屍加入黑家。」韻真對太陰煉形法的第一手資料就是這麼來的。
狂風呼嘯,屋內寒意更強,傢俱地面蒙上一層潮意,天心五傑既擔心從早上起就遇襲抗敵的長輩,又放心不下往山屋營地避難的人們,太師父更是有一段時間毫無音訊。
韻真雖要大學生們安心休息保持續戰力,眾人也將武器與食物都搬進祠堂,天心五傑還是坐立不安。
終於,小西還是起身點香和歷代掌門報告戰況。
韻真在一排靈位旁看見司徒燭華的名字,感覺有點複雜。
「你們太師父對他的牌位沒意見嗎?」
「可是拿下來我們想念他時就不能拜拜了!」天心五傑異口同聲說。
「這麼說也是。」韻真已經習慣天心派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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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9-4 19:3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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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63)



兼有蠍子與蜘蛛特色的青黑色甲殼覆滿冰雪與土石,靜靜伏在被深深翻攪噴灑出的黑色泥土上,半天後,碩大無朋的怪獸頭部輕輕晃了幾晃,頸椎接合處發出轟然巨響,一個與巨獸相比顯得渺小無比的身影狼狽地爬了出來。
司徒燭華一邊喘氣,繼續往高處爬,直到冷汗被風吹乾,他一股腦兒坐在怪獸額頭上靠著長角根部休息,盡力一擊雖然勉強脫困,卻也將他的法力全耗光了。
仔細一看,忽然動起來吞噬他的怪獸竟只是褪下風化多年的舊殼而已,問題在操控舊殼的存在。
「玩笑開得有點大吧?蠪。」司徒燭華對著風聲說。
風雪凝出淡淡櫻色,諷刺的是,這道美麗的顏色不存在於地疆中的任何花卉上,而是一個遠古魔族的代表色,男子約三十出頭,擁有不屬於人類的櫻色長髮,後腦勺後的三支彎曲長角,深紅眼眸中如松針般的金色瞳孔,他落在司徒燭華面前,道士竟無任何防禦動作。
「總覺得你才剛走不久,模樣怎麼就變得比我還老了?差點認不出來,人類真是活得匆匆忙忙的蟲子。」名為蠪的魔族說。
「你不是靠眼睛認人,此外,好歹我頭髮還沒白。」司徒燭華說。
「呵。」魔族發出一聲輕笑,冷不防捧住司徒燭華的臉:「當年心情好放你一馬,忘恩負義還暗算我,現在回來找死嗎?小朋友。」
司徒燭華無視魔族隨時可能比撕開一層蛛網還要輕柔地扯爛他的臉,鎮定地等著提起要求的適當時機。
蠪以額心抵上司徒燭華額頭,隨即探遍道士的神識,直到司徒燭華不悅地舉臂擋開他。
魔族嘴角帶笑評論道:「你回到人間後的紀錄,唯獨最近兩個月勉強有些意思。」
「你的壞習慣也沒變,老是想要偷窺人心。」
「『偷窺』?我可是光明正大的看,藏不了念頭是你們凡間眾生的毛病,只是人類語言太粗陋,我沒耐性浪費時間聽謊言笨話而已。」蠪說。
「那頭我們暫時稱為沐霖的新魔,你有無相關線索?畢竟你也從神魔大戰前活到現在了。」司徒燭華問。
「但我可從來沒到過『人間』,燭華。」蠪一掌削平古獸額角,媲美參天巨木的廢角滾落殘骸,發出轟然巨響,魔族清出了一大塊平坦款款躺下,長髮輕飄飄地散開,猶如滿地落櫻。
「我只想知道沐霖的生成是否有讓你聯想到任何可能性,他的本質是地疆之物。」司徒燭華道。
魔族但笑不語。
「我趕時間。」司徒燭華冒出這句話。
「我看到了,你還有凡間十五個日落來遵守約定。」蠪滿不在乎地打了個呵欠:「我多次饒你一命還不夠嗎?說實在的,我真覺得自己寬大為懷,但你憑啥認為我在乎人間存亡?」
「你不殺我並非寬大,只是太無聊。」
「好吧,這是實話。」
「你忍耐飢渴用本體卡住人間與地疆的出入口不知幾萬年,不讓地疆生物侵人間直到褪殼成功,很難說你對人間沒有特殊感情。」司徒燭華指出這一點,當年他剛踏入魔域就因為遭遇蠪不得不倉皇撤退,在這之後他也沒能突破這頭魔族以身軀築起的長城,總在地疆入口處打轉。
蠪大概是等得太無聊了,每次雖戲耍地攻擊司徒燭華,卻也容他命懸一線逃回人間。
「的確不能說沒感情,活到這把年紀已經很久沒人類可吃,地疆的倮蟲都滅種了,我還是孩子時主食也是死人,有點懷念,可惜現在連塞牙縫都不夠。」蠪露出尖銳的犬牙,其中一邊缺了一小角。
司徒燭華沒因他這番言論變容,貌似他早已知情。
魔族天外飛來一筆問:「想出那個答案了沒?」
「什麼答案?」
「你親了個吃人肉的女孩,她向你要個說法。」蠪表現得這樁誹聞比人間存亡更讓他感興趣。
「你問這個有何目的?」
「你不也對我有所求?總得給我一點樂子。」
「還在想。」司徒燭華坦言:「但有時候又覺得不去想比較好。」
「怎麼說?」
「一旦開始想,就覺得完全荒謬。」但韻真急急幫他找藉口,認為損失金丹的影響導致他失常時,司徒燭華心情卻有點不舒服。
蠪用鼻子發出一聲冷笑。
「小子,大千世界裡真正荒謬的事可多著,就你們人類喜歡大驚小怪。」
「魔族的荒謬和你這麼在意人類的事情有關嗎?」司徒燭華回敬。
「所以我才說人類言語如此粗糙無力,想逗我開口,你可得更認真才行。最近人間似乎變得有趣了,我也不是不能配合你的願望,你巴巴地闖進地疆不就是為了搬救兵嗎?」蠪輕輕抹去司徒燭華薄弱的反擊,一語道破道士目的。
「你不能完整的來,也不能傷害人間眾生。」司徒燭華要求。
「話先說在前頭,即使是毫髮無傷的我也無法對抗純魔,不是說我多喜歡魔類,但便宜到天界令我不爽,再說純魔亦是殺不死的存在。」蠪豎起同樣櫻色透明的長爪子說。
「我要你來人間另有用意。」司徒燭華道。
「也許我會毀約?天界應當已經對你起疑了,無論如何,招惹我們,你等著當仙凡兩界公敵,這是何苦?」蠪戲謔地問。
「有個人告訴我眾緣和合,我跟你有緣,而你與人間因緣更加深遠,這是你命中注定要去面對的關卡,我只是來通知你時機到了。」司徒燭華凝重地回答魔族。
魔族深思之後撓了撓鬢角道:「我剛剛從你的神識裡讀到現代人間有個詞彙,叫做什麼來著?──『神棍』。你知道嗎?我現在十分地有感覺你在唬爛。」
司徒燭華不置可否,或許他自己對這樣大膽的行動到底也有些惴惴不安,至少確定無論計劃成敗都將賠進他的未來──極有可能還包括生命。
蠪見司徒燭華心意已決,又是曖昧地笑了笑。
司徒燭華低聲說了幾段他所設想的引渡魔族分靈體進入人間的細節,愈聽蠪的眉毛挑得愈高。
「你想要拉不止一個魔族的精神化身到人間去,但如此提防我們反噬,對我方還有何利益可言?」蠪現實地提問。
「如你所言的『樂子』,我相信除了盲目殺戮之外你們能找到其他樂趣,挑真魔或魔種下手我也沒意見,惡人妖怪的話,至少魂魄得留給地府處理。」司徒燭華說出他的底線。
「我的朋友可不是好說服的類型。」
「我想他們很聽你的話。」
「你這是把工作都推給我?」
「我趕時間,就在這裡等你。」司徒燭華又重覆了一次時限吃緊。
蠪的確是被司徒燭華匪夷所思的要求與人間詭譎的變化挑起興趣,但他著實不想讓這小子事事如意。
「地疆沒有方位和日夜,一地到另一地,同樣的路線,有時只需數天,有時數十年還到不了,想在十五個人間日落內找齊盟友並不樂觀,不止說服他們讓本體沉睡弱化易形出來,你還要我負責把這些魔族化身帶回去?」魔族此刻的人身扣除角眼髮色等非人特徵,實則尺寸輪廓已與人類別無二致。
「期限內找到多少算多少,沒有就算了,至少還有你。」司徒燭華也沒期待過一進入地疆就能遇到蠪,但事情遠比他想像得順利,簡直就像事先被安排好的機關。
蠪試著把眼前沉穩得有些礙眼的人類男子與他原先印象中稚嫩的黑髮男孩重疊,真心覺得人類這種生物變態得很嚴重。
「再問你一次,少打馬虎眼,找我們魔族到人間意欲為何?」
「嚇嚇天界和腐敗道門。」
「這個計劃我喜歡。」
※※※
潑瓢暴雨不斷傾瀉,屋簷下掛了一條條細長白瀑,令人喪膽的風吼聲不絕於耳,清晨時分,天色卻暗溟似夜。
外頭都這種天氣了,守在祠堂裡打地鋪並用登山爐煮泡麵的天心五傑反而希望來襲的修道者多升幾壇,最好符紙溼答答,法器被吹光,起一壇飛一壇。
王大德的手機響起,是二叔的號碼,不疑有他接下,彼方卻傳來陌生的聲音:『人在我們手中,準備交出《歸藏易》,開門讓我們進去。』
他當機立斷改為擴音,問:「什麼人?啥龜倉米?」
『別裝傻,找掌門過來說話。』
阿鐘拿過手機,目光掃過同伴,謹慎地回答:「掌門不在,你只能跟我談,我是鐘商引的兒子,讓我聽我們的人的聲音。」
天心五傑咬牙切齒,沒想到敵方搞了擄人勒贖的萬年戲碼。
確認負責取藥的五名天心派菁英都落入敵手,尚能開口說話,鐘子牙鬆了口氣,他們一直琢磨不透未知的敵人到底會如何攻擊,直到現在終於能著手應敵。
『叫你們掌門撥打這支手機。』
「不可能,他那邊現在無法收訊,我們不懂飛符傳訊怎麼用。事實上,你能聯絡到我們就算幸運了。有話快說,別下次訊號斷了賴在我們頭上。」阿鐘說。
敵方那邊沉默了一陣子,沒想到天心五傑如此爽快地坦承程度。
韻真往手機螢幕輸入幾段文字拿給阿鐘,他看了後意會地點頭。
「明人不說暗話,如果你們想知道黑家的消息,也只能跟我們談,學姊『們』沒興趣讓天心派道士插手,我們是她的學弟例外。」阿鐘一手抓著傷腿的褲管用力收緊,語調仍然冷靜穩定。
『黑家殭屍狀態如何?還受重傷嗎?』
「我為何要告訴你情報?當面談。」
『小鬼,你們最好老實點,現在就說,否則這種天氣有人失蹤就不是我們的責任了。』
王大德氣得差點咒罵出聲,被小西及時摀住嘴巴。
阿鐘看著韻真,在她的眼神鼓勵下繼續說:「還受著傷,我可以拖住她們,但她們若要走我們也攔不了。警告你,這事最好就這麼算了,你們把人放了,天心派裝作一切沒發生過,學姊她們不會吃天心派的人,但其他傢伙就不一定了。」
可惜阿鐘的警告終究無效,敵方已經咬死沈韻真得到天心派的幫助藏匿在門派中,等於《歸藏易》就在天心派裡。
『派個人過來引路。』
「歹謝,知道陣法怎麼解的人都在你們手上,我們這邊也沒幾個人有練法術,電話給叔叔伯伯,我來說服他們。」阿鐘力保自家人的口吻卻是真情流露,被俘擄的天心派道士並未屈服,也不想為外敵帶路,阿鐘勸了又勸,終於讓長輩們接受帶人進入本家避風兼談判的折衷方案。
敵人斷線後,阿鐘握著手機的手掌仍不停發抖。
「這麼做是對的,等那些外道一到,我就伏擊他們,你們見機行事救人。」
假使敵方已困於颱風的威力,落入敵手的天心派道士待遇只會更壞,甚至可能在受傷飢餓的狀態下風吹雨打,不擇手段讓人質有機會得到掩蔽和治療才是他們此刻的目的。
「他們幹嘛跟天心派討《歸藏易》,腦子壞掉喔?」王大德憋了好長一口氣終於大罵出聲。
「我想對方的意思是讓我們先去偷黑太爺的祕笈,或想辦法困住學姊讓他們甕中捉鱉,雖然聽起來也滿不可能的,還是不要用正常標準去揣測這些貪婪的神經病比較好。」王鏡元說。
「可是光憑我們打得過他們嗎?」雖然學姊以一打十沒有問題。事關親人被綁架,玄武還是很擔心,他們太高估對手的人性了,這些混蛋居然威脅要利用颱風天殺人布置成意外。
「可以。」儘管他們只殺死三名殭屍斥侯,還不確定整組敵人實力,但韻真徹底動怒了。
「你們不用乖乖和他們打,這是正當防衛,我若打倒一人,你們就去補刀,盡量別刺動脈就好,山上送醫不易,颱風一時半刻也不會走,就是要他們一起困在天心派裡,屆時便換他們求我們了。」
「原來如此!」天心五傑面露喜色。
韻真自知戰局不可能如此順利,眼下情況已演變到極為惡劣的地步,至少必須給予天心五傑勇氣,時刻一點一滴過去,司徒燭華貌似不會提早趕回來相助,距離一月之約還有十天,他那邊的挑戰推測也差不多到了關鍵,分身乏術。
早在他離開臺灣時就該清楚臺東天心派不可能置身事外,但那個男人還是選擇了大義,韻真知道她報恩的機會來了。
得到司徒燭華的金丹保住一命,甚至不受飢餓干擾,傷口也痊癒了,這樣的她此刻能做的,就是減少司徒燭華未能守在徒子徒孫身邊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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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9-20 16:4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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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64)

韻真在靠近本家的山徑上伏擊了押著人質的修道者,卻只成攻搶回兩人,經過一番激鬥,寡不敵眾的天心派道士被逼得退回祠堂前,天心五傑的體力早已耗盡,此時只是靠著意志力支撐。
地上倒了幾具被梟首斷肢的殭屍,好不容易打成五五波戰局時,忽然又湧來一隊修道者,韻真暗歎《歸藏易》引來的鯊魚真是沒完沒了。
但多次吃過黑家苦頭的修道者們不再輕易上當,表現出先徹底清除威脅再分贓的謹慎圍捕態度。
「你們還是不是修道者,連我們也要殺嗎?」阿鐘氣喘吁吁地斥罵。
「天心派勾結黑家,造謠生事,給過你們棄暗投明的機會,黃毛小子偏生不知好歹。投降不殺倒是可以。」一個道士冷冷說道。
「刑法就算了,顛倒是非你不怕死後下地獄嗎?我們太師父不會饒你的!」王鏡元罵歸罵,但他實在不想搭上自己的命讓對方得到報應,根本不划算!
原本打算必要時裝個孫子混水摸魚,但對方如此橫行霸道,天心五傑嚥不下這口氣,再者示弱的前提是對方還會愛惜臉面收手,自從敵人以人質威脅,天心五傑也不相信這群找上天心派的修道者會遵守協議。
「投降不殺?誰曉得是不是讓我們中屍毒或打成植物人?」玄武再遲鈍也感覺出眼前這些年紀實力都遠高過他們的修道者眼中夾帶殺意。
立刻有數名接替而來的氣宗道士冷笑一聲,運勁便要拿下天心五傑,被韻真看出他們有意下重手,驚險地擋下,青石磚上已滴灑不少鮮血,又迅速被暴雨沖淡。
「看來貴派子弟已被黑家殭屍操控,神智不清,咱們也算替天行道。」眼前修道者各個閉口不提姓名門派,打定主意當搶匪。
「你他媽放屁!」王大德怒吼一聲,卻遭對方一甩袖,雨水濺入眼睛,動作頓時停滯,韻真保護不及,他便被拖出去壓制在地。
攻進天心派本家的道士們也發現他們中了空城計,但行動已曝光,非得畢其功於一役,不顧己方傷患或天心五傑呼籲談判的意圖,堅持要擒下沈韻真。
「是我害了你們,也許我不該留下來幫忙。」韻真苦笑,她也低估了對手的貪婪,過去道門與黑家衝突中並沒有《歸藏易》這個明確的誘因,自覺勝率不高便放棄的也大有人在,更畏懼同道指指點點,名聲至少是個牽制敗德道士的包袱。
「就算學姊為我們著想不出手,天心派也躲不過這次的災難,卦象說學姊是貴人就不會錯。」被禁止加入戰鬥的阿鐘站在祠堂門口篤定說。
「至少留下性命的機率大些。」韻真悄聲回應。她早知不管留不留下,天心派都會受到攻擊,只是傷害程度的大小,他們經過許多布置,的確爭取到了讓門眾撤離求援的機會,但天心五傑卻沒為自己保留機會。
「又能大多少呢?」王鏡元搖頭:「當局者迷,學姊一直覺得我們是被黑家牽累,剛開始我們也這麼以為,只是想堅持做對的事情──其實並不是這樣,他們害怕太師父和天心派獨享《歸藏易》,根本不會放過我們,學姊不幫忙,接著被威脅的就是太師父了。」
連涉世未深的天心五傑也能理解這明顯的事實,黑家人另眼相看背後象徵的稀罕利益,甚至司徒燭華的飛劍和法術也一樣鶴立雞群,即使他們並無刻意追求,不知不覺間卻得到其他人求之不得的好處。
「再說,二代掌門和西城隍的舊帳也是天心派的歷史共業……說到這裡,你們之中誰和杜淇風有關係?」阿鐘大喝,部分道士臉上掠過異狀,但無人承認。
「人都去哪裡了?交出《歸藏易》和關晏君的下落!」一名修道者扳著王大德的手臂逼問。
「《歸藏易》在我身上,有種就衝著我來!你們不會真想用這些孩子威脅一個殭屍吧?傳出去可是會笑死人的!師尊一開始就不在這裡,騙騙你們罷了!」韻真惱怒道。
「我們的監視器設定成自動上傳雲端備份,笑一個唄!」阿鐘瞪著捉住王大德的道士,指了指屋簷下的鏡頭。
監視器立刻被火符打碎,但弄不清楚還有多少鏡頭前,對待人質的動作的確收斂些了。這些修道者也沒料到天心派不按牌理出牌的招式這麼多,用電鋸對付殭屍,集體撤退留下幾乎不能說是戰力的五個大學生,還有一個生龍活虎的黑家幹部站在他們那邊主攻。
「以書換人如何?這樣僵持下去有些人可能要死了。」幾名手下殭屍都被銷毀的術士畢竟是老江湖,比起走正統路線的後來者要放得較開,也不甘心自己打頭陣承擔風險,因此損失寶貴的攻擊力,拿下黑家殭屍後極可能被黑吃黑被踢出合作關係。
更重要的是,他們看出沈韻真的確捨不得天心派的人,逼得太緊魚死網破也沒好處,再者還有個黑太爺在,真的殲滅一個黑家幹部,對名門大派或許還算亮眼戰績,在因操控殭屍對敵被列於外道的散修眾眼中只是多出麻煩的復仇者。
先前有批擒獲黑家幹部老人的同道一夜之間被滅得乾乾淨淨的消息也在江湖中流傳開來,即使乍看黑家被打得抱頭鼠竄,但幹部以上的黑家殭屍在無後顧之憂下造成的殺傷力仍然匪夷所思。
「世上哪有什麼黑白?咱們殺妖怪為了活命糊口,妳這殭屍還護著活人倒是好的,單打獨鬥大夥也贏不了,但《歸藏易》是寶貝,當然不能不要。」一名鬍鬚稀疏的老人咧著嘴坦白道。
韻真聽到這句話反而笑了:「你們可知《歸藏易》只有我一人可碰觸,於他人都是無字天書?但我沒興趣知道裡面寫的內容,而且這本書稍微淋個雨就糊了,我也沒轍。」
眾人面面相覷,顯然不是人人得到的《歸藏易》情報都相同。
「乾脆我就在這兒一頁一頁撕給你們平分?事實上,師尊還建議我這麼作,她說看道士搶破頭卻沒得受用的樣子很有趣。」韻真拿出防水袋包著的線裝書作勢打開。
「等等!」她就站在雨中,眾人連忙喝止。
「你們不懂黑太爺,也不懂《歸藏易》的危險,就算讓你們得到幾片紙,你們有沒有命研究內容還是個問題。」韻真也看出《歸藏易》若拆散使用,便能挑起道門更劇烈的內鬥,同時減少黑家人的壓力,現下真魔卻控制了大部分道門勢力,韻真不希望再挑起更多紛爭,她的逃亡之路險如刀鋒。
即使是這麼令人失望的道門,在對抗真魔時也是必要的力量,只要神霄宮被入侵、望朔早已被食盡取代的真相得到認可,人間就有團結的希望,但是這些修道者自相殘殺,或被沐霖吃光,整體對魔類的戰力繼續削減就不妙了。
如果沒認識司徒燭華和天心五傑,她或許會毫不可惜先散播火種,順著太爺的心意自保並守護師尊。韻真感受著留在胸口的暖意。
司徒燭華會怎麼做?黑家可以殺掉許多壞人,包括利用《歸藏易》讓道門敗類窩裡反打得你死我活,但《歸藏易》能造成的連帶傷害太強了,極可能會讓一些有能力實施救援的修道者,許多無辜平民也捲入碎片的爭奪戰中。
因此她就算在最絕望的假設下,也只想著要銷毀《歸藏易》而已。
「拿到《歸藏易》的人必死無疑,哪怕城隍也一樣。」韻真嚴肅地說完,卻無人打算退出。
「韻真,妳心軟了。」
銀槍釘穿道士手掌,順勢將人固定在地,雨勢驟止,一抹纖細身影落在長槍上,將槍尖踏得沒入地面,翩若白蝶。
「師尊!」她以為師尊藏在東部陰間養傷,這樣一來韻真的誘敵豈不是沒意義了?
但師尊至少沒落入敵手,仍然行動自由,韻真滿心歡喜,激動地望著晏君。
「你們部署在沿路的援手和各路上不了臺面的妖異惡黨我先行清理了。」晏君說。
「晏君學姊──」天心五傑也欣喜地呼喊她的名字,其中又以王大德叫得最響。
「跟嘍囉廢話做啥?」晏君輕鬆拔起蘭渚的長槍,那名道士捧著淌血手掌才要起身反擊,立刻被她當胸打飛。
「還有主事者?」韻真心中一沉。但願不是真魔,卦象和福德正神都暗示這次敵襲最可能出自西城隍那邊的勢力,但韻真擔心的是,沐霖遲早會朝有機可乘的墮落神明出手。
「起碼也會是能力準備上有機會捕獲妳我的修道者,此人正等著漁翁得利,把這些雜魚清一清咱們就走了。」晏君言下之意天心派並非久留之地,她們愈快離開,引走攻擊,天心派才得以重整旗鼓。
「韻真明白了。」一陣風吹來,控制人質的道士紛紛暈眩,被韻真掐住脖子提起,不到幾秒陷入昏迷。
「小心幻術!」有人反應過來大喊。
不一會兒,雨聲又漸漸恢復。
「這座山的靈力太強了,天候也對我們不利。」韻真蹙眉向晏君說,平常師尊的法術怎可能那麼快就失效?
晏君一記下前掃打碎某人膝蓋:「反正揍到這群人剩口氣死不了也不需多少技術。」
連氣宗道士都被瞬間解決,更別提原本就不善體術的修道者,天心五傑以為韻真夠厲害了,卻沒看過她與師尊之間的差異,晏君的動作輕柔如舞,被她的武器或拳腳碰到的人卻像紙糊一樣。
正當入侵者大勢已去,王大德毫無預警倒地昏迷。
「喂!大德!你怎麼了,別嚇我們!」玄武和鏡元冒險將他拖回屋簷下。
「有人對他施了拘魂術。」晏君飛快掃了動也不動的青年一眼:「你們的生辰八字和髮甲血液有流出過嗎?」
「可能不小心洩漏或被偷走過,健康檢查填資料難免,大德剪指甲都不掃地……」小西說到一半,閉唇憂慮地看著同伴。
阿鐘會意接口:「我們在學校就被盯上了。」
對付不了強者就對付強者身邊的人,這招雖然卑鄙卻很有效。
「晏君學姊,有辦法把大德的魂魄搶回來嗎?」黑家監院在天心五傑眼中簡直無所不能。
「修道者拘禁生魂屬傷天害理無疑,除非有陰神授命他代審冥案。」晏君立即推測出可能情況,王大德被拘走的魂魄不是單純打敗一個正設壇作法的道士就能找回來這麼簡單。
「是誰做的?」韻真厲聲問。
「吾師希望二位先交出《歸藏易》,換處寬敞屋子讓眾人療傷再議,若兩位掉頭離開,我們預定設立法獄審問這幾個勾結妖物的天心派小鬼,或許他們只是受人指使,累我正道損失慘重的元凶正逍遙法外。」一個不起眼的矮小道士聰明地保持消極攻勢,目前為止只受了輕傷,出面作為中介。
法獄,法術幻化的刑獄,拷問魂魄的地方。黑家人拜定魂符之賜不受影響,但天心五傑卻無法抵抗來自地府的陰謀。
「陰律這條道士可代審陰陽的漏洞,真該請太爺去投訴才是……」晏君眼神陰沉道:「韻真,將《歸藏易》給他們耍耍去吧,道門自相殘殺終歸不是我們該擔心的問題。」
韻真粗暴地從防水袋中拿出線裝書隨便丟給矮小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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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9-20 16:5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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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65)




線裝書飛過黑暗,落到矮小道士手中,那一瞬有些漫長,眾人只能眼睜睜看著韻真扔出那本薄書,他回過神來嚇了一跳,潮濕的手立刻抓縐線裝書,冷雨打在封面印上斑斑深色。
「妳不能沒有防護丟過來──《道德經》?」矮小道士心臟險些跳出喉嚨口。
周圍修道者這才解開石化反應,甚至還有人太過激動罵出髒話。
沒有人會將天下至寶的祕笈這樣亂扔……但沈韻真不是人,作為殭屍,她居然還護著道士?入侵天心派的修道者們也傻眼了。
「這不是《歸藏易》!」
「嗯,的確不是。」韻真只是隨手在阿鐘的書堆裡抽一本大小差不多的舊書湊合著用。
「《歸藏易》在哪裡?」
「師尊說過,撕了好捉弄貪心的道士們,韻真不敢忘記。所以我均勻地撕碎洗牌借給天心派上下所有人幫我藏起來,因此《歸藏易》實際上到底藏在哪兒,要問住在這裡的每個人了。」韻真道。
「妳說謊!怎麼可能那麼做!」
「學姊說得沒錯,我們都有幫忙藏起《歸藏易》,包括那邊的叔叔伯伯,《歸藏易》看起來就跟白紙一樣,雖然我們也沒故意偷看。有本事你就拷問我們所有人,說真的小孩子藏東西比我們還厲害。」阿鐘露出憤怒的笑容說。
「為什麼?」修道者們錯愕,假使天心派和沈韻真所言屬實,此刻《歸藏易》不就分散在他們四周?
「當然是不讓你們太方便拿到《歸藏易》,不管你們捉了誰,甚至對我本人逼供,都得不到完整的《歸藏易》。」韻真冷冷地回答。
她既然決定留下來保護天心派,就沒打算輕易離開,想將敵人牽制在天心派本家最好的方法是用真正的《歸藏易》讓入侵者戀棧流連,放棄追擊,這道空城計一定會成功,也是萬不得已時的保命符,每個人手中碎片鑰匙不同,敵方勢必不敢任意滅口。
「師尊,希望您別怪罪韻真如此使用《歸藏易》,明虛子下令讓天心派接納我們,我不希望黑家的回禮輸了排場。」回顧天心派初代掌門的一舉一動,韻真還是覺得司徒燭華腦袋有病,但她搞不好也被他的異想天開影響了。
「做得好。」晏君讚道。
「既然如此,請各位先進道館避雨,咱們可以好好談。」矮小道士忍下被擺了一道的氣憤作勢引導。
說得好像這裡是自己家一樣!天心四傑在心中猛烈詛咒完這些混蛋修道者,正想過去扶起失去意識的王大德,卻被矮小道士的師兄弟擋開,同伴魂魄還在對方手裡,他們只好配合跟著移動到寬敞的道館。
其他修道者泰半打著相同主意,天心派雖然大多數人都撤走了,但假設《歸藏易》被撕成那麼多份藏起來,原地認真找,先截獲幾份殘片的機會應當不小,有些人已開始用目光打量起角落。
矮小道士也察覺散修們迫不及待的尋寶意圖,先行警告道:「我們也都受傷了,小心別中了黑家的技倆大意分散,支援就快到了。」
韻真看著兩名道士抬起王大德的身體,不期然想起阿鐘那句「弟子輿屍」的不祥爻辭。不,不會是王大德!天心五傑跟九命怪貓似的,爻辭指的一定是那些被他們打趴的道士或屍塊多到要用車來載的殭屍!
眾人冒著風雨跨過花盆碎裂、籬笆壞得亂七八糟的小路,彼此警戒,來到天心派訓練子弟兼風乾藥草的道館。
「您先請。」矮小道士對黑家監院說。
無論如何,黑太爺與他的義女在修道界早已是重量級傳說,論輩分更得上溯千年,比絕大多數的世家門派本身還古老,即使是敵對的道士往往也對黑家首領肅然起敬。
晏君無視矮小道士的示好,一馬當先跨過道館門檻,依附著門框的鐵鍊猛然收緊,黑家監院立刻向前一翻躲過鐵鍊圈鎖,散發銀光的鐵鍊卻游動如龍不斷追著晏君。
韻真怒吼一聲就要竄上前捉住鐵鍊,卻被晏君喝止:「別碰,上頭附了神力。」語罷她以銀槍用力打去,眾人早已見識黑家人的怪力,但這回鐵鍊卻連輕輕一晃也沒有,穩如泰山。
黑家監院終於被鐵鍊團團捆繞,鏈頭釘入地中。
「師尊!」韻真抓住矮小道士肩膀:「放開她。」
沒想到這個矮小道士居然也在天心派本家設下陷阱!韻真又驚又怒,一氣之下抓碎對方肩骨。
矮小道士和他的師兄弟一直都在等黑家監院現身,他們早就知道就算所有人加起來也遠不是關晏君對手,人類修道者根本打不贏她,唯有借助同樣凌駕在人類之上的神明力量。
「小心令業師借的力量,神力作用有時限,你們可困不了我太久。」晏君不急不躁道。
矮小道士流下冷汗,肩膀骨折的劇痛竟比不上他們成功困住黑家監院時不由自主冒出的滿身寒意:「有勞黑家監院在時限內好好配合我們了。」
「若我說不呢?」晏君反問。
矮小道士看向王大德,昏迷不醒的青年身體突然重重彈動一下,五官扭曲,張開嘴唇無聲地叫喊。
「家師較無耐性,看來第一刑就剜腸了。」他說。
「你這混蛋!」玄武氣瘋了。
「放心,魂魄比肉體更禁得起切切割割,你們都有機會體驗。」矮小道士其實更想這幾個仗著黑家幹部偏袒蹦跳張狂的小鬼嘗到教訓。
「你要談什麼?」晏君眼也不眨。
「先談這些在場的天心派成員將《歸藏易》碎片藏在哪兒,另外是天心派其他人的下落。」矮小道士小心翼翼提議,神力附著的鎖鍊雖然堅固,他們仍害怕黑家監院暴起掙脫,過往沒有黑家首領狂化的傳說紀錄,但哪怕是最普通的殭屍發狂時都極為駭人。
猶記得中理大學的圍捕戰中有個叫蘭渚的黑家幹部,眾人深信已經控制住這具老殭屍,經過不斷的刑求弱化,理應沒有還手之力的蘭渚卻殺出重圍。
一批親眼見過噩夢的修道者退出了,又一批沒與黑家殭屍交手過的道士補進,但他們不想殺關晏君,更不敢刑她,關晏君的價值不下於《歸藏易》,甚至更勝之。
矮小道士的結論是:對付黑守鱗的義女,用上所有手段都不嫌多,偏偏只有極少數的方法可能作效,關晏君不會給他們第二次機會,務求萬無一失才出手。
「天心派關我何事?要談也該找天心派現任掌門談才是。」晏君一副眾道士大腦爛光的無奈眼神。
矮小道士張口結舌。但他們找上天心派的目的就是為了逮住黑家首領和《歸藏易》,而今只差臨門一腳,鍾掌門卻帶著門人與《歸藏易》的線索提早開溜。
黑家監院嘴角含笑等他發言,矮小道士驚覺她在拖延時間。
「你知我知,妳們兩個捨不得這幾個小鬼,和天心派的關係更不單純,我們也不想把事情作絕,讓他們聯絡鐘掌門。」
「掙脫鎖鍊只是時間問題,為何你們不想想更實際的談判條件,比如說,如何保命?你們倚靠的神明若真能光明正大拿下我,又何必派你們冒著生命危險偷偷摸摸?」晏君慢條斯理地分析。
修道者們面面相覷,攻擊的確成功了,卻沒得到想像中的優勢。
矮小道士下意識探向隨身背著的袋子,韻真猛然咆哮一聲,嚇得他縮手。
「天心派的,聯絡鐘掌門!」矮小道士轉頭叫道。
「說過現實條件辦不到,我們留下來打算談判,誰知道你們搞這麼絕?」阿鐘搶在眾人之前快速回答,天心派道士看著掌門兒子這麼說,沉吟後跟著點頭。
他們不想砍斷本命樹通知鐘掌門了,的確,現在這種情況召回鐘掌門也於事無補。韻真一眼就看出天心派剩餘人馬周旋到底的決心。
「先制住黑家監院,否則等她脫困我們一切努力就白費了。」矮小道士的同伴按著他肩膀勸道。
韻真沉靜地等待,對方果然還有保留祕密武器。別著急,師尊游刃有餘,她只要相信並見機行事就好。
「可否請黑家監院勿作抵抗跟我們走?」
「不可能。」
雙方都心知肚明,拿天心五傑作為人質威脅的程度到底有限,但矮小道士看見沈韻真和關晏君不尋常的讓步表現,認為這個底線有繼續下探的價值。
「那麼請您的弟子勿插手呢?」矮小道士開始掌握黑家監院的遊戲規則了。
不能提太愚蠢的要求,他們面對的是一個聰明得超乎想像的怪物。
在神力鎖鍊奏效時間內,加重束縛控制住黑家監院是唯一出路,但沈韻真不會讓他們再度攻擊,讓兩名黑家殭屍遲遲沒動手的原因則是他們握有天心派的人。
「可以。」黑家監院應得爽快。
「師尊!何必跟這群小人講條件!」韻真急了。
矮小道士從布袋中拿出一張黑符和多達數十根喪魂釘。韻真倒持刀尖,隨時準備擲殺目標。
「別動,韻真。我能掙脫。」她一聲令下,韻真只好退回原地。
就讓關晏君這麼以為吧!矮小道士竊喜,黑家監院如此自大,殊不知這張符是神明賜給他們封印黑家殭屍用的殺手鐧,加上多根喪魂釘的箝制,關晏君這次逃不掉了!
「停止對王大德的刑求了嗎?」晏君問。
「如果您不動的話。」
「那是韻真不動的條件,一碼歸一碼。」她一記眼刀讓矮小道士不敢再企圖模糊內容。
「暫時停止施刑了。」矮小道士報告。
「哦,看來你與令業師神識相連,若有閒暇我也可以將他的魂魄拘過來玩玩!」晏君用聊天的口吻說。
矮小道士執起黑符,看著道場對面被神鏈固定的黑家監院,由衷湧起希望那段距離無限延長的衝動,他嘗試性地環顧同夥,無人敢上前執行封印黑家監院的重責大任。
即使遭鎖鍊環身,關晏君頭頸還能動,近距離靠近仍舊會被她活活咬死,,誰也不想當有去無回的倒楣鬼,那就是矮小道士為何需要天心五傑的理由了。
必要時刻,處子永遠是對付黑家人最好的武器,黑家親近的活人則是次要選擇,兩者兼備則更佳。
矮小道士向著天心四傑道:「為了你們同伴著想,誰去將符貼在她額上?」
大學生們驚愕得說不出話,阿鐘率先回過神來:「你們這些卑鄙的狗雜碎──」
「住口!別說我沒給你們選擇機會!快做決定!否則談判作廢!我們也有覺悟了。」矮小道士大吼。真要賭命也不是不行,但黑家監院的高傲態度明顯不容他們僭越近身,就怕賠上性命還是貼不了符。
「那條鎖鍊能燒灼魂魄,師尊現在比誰都清楚大德受的折磨,別浪費師尊的好意,我們不會怪罪的。快,別讓大德承受無謂的傷害,魂魄受傷過重,肉體不死也是廢人,你們在學校親眼見過了。」韻真強忍著翻騰的怒火苦悶地勸說。
師尊曾形容和地祇起衝突的經驗,直接碰觸神力像烈焰紋身同時又被無數鐵針穿刺,非必要時地祇也不能使用神力對付眾生,但這條禁忌並非全然被遵守。
韻真和晏君同樣清楚,拯救落入法獄裡的王大德是分秒必爭的考驗。
四名青年緊握拳頭,眼角蓄淚看著倒在地上昏迷抽搐的同伴。
這個選擇比要他們去死還痛苦,穿同條褲子長大的兄弟魂魄正被千刀萬剮,你救不救?代價卻是親手陷害救命恩人?
「我來。」玄武用力抹掉臉上的淚水說。
「玄武,你想清楚!這麼做還是人嗎?我們跟那些畜生就是一丘之貉了。」王鏡元口不擇言地罵完立刻懊悔了。
「他是我兄弟啊!我還能怎麼辦?我知道大家都不想,總要有人動手!」玄武回吼完,王鏡元垂下頭,阿鐘和小西也沒能再說半個字。
染著金髮的大學生大步走向矮小道士,憤怒地伸手:「符拿來。」
矮小道士上下打量玄武,末了小心地將黑符交給他,玄武拿著黑符走向晏君,邁出數步後冷不防轉身,雙手捏住黑符邊緣,矮小道士瞪大眼睛。
「嘿,瞧我撕了它!」玄武得意地說。
豈料他來不及破壞黑符就直挺挺倒了下去,繼王大德之後魂魄也被帶入法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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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9-23 21: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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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66)

黑符從玄武手中鬆脫,輕飄飄地落在離他不遠的地面。
「好吧,誰是下一個?」矮小道士像是要掩飾玄武竟想偷撕黑符的震驚,用不自然的輕快語氣說。
「你們也是,別再企圖考驗我的耐心。」原本柔順披垂的黑髮不知何時變得像鐵絲般蓬亂,晏君眸光如血,她舉腕用力一扯,鐵鍊陷入肉中,釘入地面那端卻生生被她拖出半尺。
修道者們暗暗咋舌。他們只顧著提防殭屍失控的可能性,卻忽略了這種怪物原本就可以變化外表隱藏實力。晏君仍然美麗纖細,但她傾倒出的殘暴氣息卻引發眾人生理性的顫抖──黑家監院連自己人都可以眼也不眨地處決,有哪個道士敢貼近這頭等著掙脫束縛的嗜血猛獸?
拐杖掉落發出聲響,阿鍾跪地哽咽:「我辦不到……系主任的仇……我一想到就恨不得這些外道去死……大德……對不起……對不起……」晏君學姊是系主任粉身碎骨也要保護的師尊,她的重要性甚至超過蘭渚對阿鐘的意義,換言之,阿鐘要繼承蘭渚的遺志保護黑家監院。
韻真聽著青年破碎的哭聲,心中泛起無限酸楚。
這些好孩子,黑家護住他們,值了。
「我也不會對晏君學姊貼符,堂哥不會原諒我的,他寧願在法獄裡耗著,而學姊也會替他討回公道,這麼簡單的事連玄武這笨蛋都知道。」王鏡元努力保持鎮定說出這段話,不是不怕魂魄被帶去施加酷刑,但他更怕自己變成懦夫,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天心五傑裡只剩下一個人還未表態,小西走過去撿起黑符,從阿鐘和鏡元驚訝的反應可看出,他倆原本以為小西也會站在同一邊。
「抱歉,我不想痛死也不想變成精神障礙。」小西謹慎地拿著黑符打量。
「很好,終於有個識時務的人了。」矮小道士仍提防他像方才那個金毛仔一樣伺機毀掉他們的重要神符。
「你要我怎麼做?」
「先將那張黑符貼在黑家監院額前,然後按照我的指示一一將這些釘子打入她身上。」矮小道士提著一條破舊麻繩,上頭打著密密麻麻的繩結,每個繩結都插著一根喪魂釘,又拿出一柄鐵鎚。
「好。」
「巫寧西!不可以這麼做!」王鏡元在小西走向矮小道士時大叫,但他充耳不聞。
矮小道士在將釘繩交給他前謹慎地問:「為何你和他們選擇不同,怕死嗎?我倒覺得不像。」
小西斜眼看著矮小道士,這時阿鐘也加入勸阻,拿著黑符的青年眼睛像墨水一樣死寂,透出一股和同伴截然不同的堅持。
「我的父母只是普通弟子,因為要照顧我的緣故才加入天心派,我不像他們,大德和鏡元都是二代掌門之後,玄武家一堆正式道士,旁邊那個拿劍的就是他三叔,阿鐘還是現任掌門兒子。可以說在我身上天心派包袱沒那麼強,我甚至還不是臺灣人。」小西聳肩。
「你想要保護家人?」矮小道士確認。
「當然。另外,小時候救了我的是王爺爺,我實在不想看到他的兩個孫子都變成廢人,雖然我也想報答學姊們,但我必須優先對王爺爺和父母報恩,相信學姊們能理解我。」小西轉身望向韻真和晏君。
晏君朝他點頭,韻真也報以同意的苦笑。
「所以你要拋棄我們了嗎?」阿鐘在小西接過喪魂釘時嘶啞地問。
小西背對著好友回答:「之後,我會跟父母回馬來西亞重新開始,遠離這些危險,反正我們也沒辦法像以前那樣一起玩了。」
他步步靠近被神力鎖鏈束縛的晏君,修道者們屏氣凝神,小西走到黑家監院面前一鞠躬。
「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學姊。」
「我不怪你,再說,待會我就要掙脫了。」晏君浮起微笑,紅瞳映著巫寧西執符的倒影。
小西轉身問矮小道士:「可以讓長輩們先找其他地方休息療傷嗎?我不想被他們看著,再怎麼說我還是懂羞恥的。」
矮小道士哼了一聲同意,讓兩名也迫不及待遠離黑家監院的修道者領著帶傷萎靡的天心派道士出去,萬一情況緊張時,這些打了一整天的頑強天心派道士拚死一搏對他也沒好處,小西的要求算是雙方互惠。
道館大門再度鎖上。
小西將黑符貼上她的額心,晏君閉上雙眼垂首靜止不動,韻真則死死盯著這一幕。
接著,小西抽出一支泛著油光的鏽綠長釘皺眉,無言問矮小道士下一步執行細節。
「自百會穴釘入盡根,另外兩目各釘一根至眉心後三寸處,不容差錯。」矮小道士沒想到如此順利,興奮地指揮。
小西瞄準晏君的頭頂,舉錘欲釘,末了他還是鬆手任喪魂釘掉在地上。
「快做啊!」矮小道士不滿地催促。
他搖頭,指著濺了屍血褲管:「老實說,我怕血腥,已經忍很久,這些太噁心,你還要我用釘子釘人,我要吐了。」
小西臉色青白,臉頰鼓起,真的哇哇地吐在神力鎖鏈附近,矮小道士等人傻眼。
「我已經弄髒手了,至少要確保大德和玄武沒事。幫你們貼符是極限,現在把他們的魂魄還來!」吐完總算有力氣說話的小西開口。
「少玩花樣!」
「那就當成談判,你還沒跟天心派談判呢!這張黑符是強化封印黑家監院的意識,好讓她不反抗,用鞋子想也知道,你們不可能在鎖鏈不知何時失效,晏君學姊又清醒的狀態下釘住她,萬一途中刺激學姊狂暴失控你們就慘了,真正對晏君學姊造成威脅的是這串能控制殭屍的釘子,正如學姊說的:神力有時間限制。」小西用鞋尖踢了踢釘繩,指著天心四傑:「至少我幫你爭取時間了,剩下的你們自己來,我要帶他們離開。」
小西正確地分析了矮小道士們拿住黑家監院計劃中的風險,說到底,矮小道士也不想讓一個技術低落的敵方人物來完成全套喪魂釘枷鎖,就算巫寧西不是故意,釘錯穴位造成黑家監院狂化也夠麻煩了。
然而,現在放人徒然增加沈韻真翻臉攻擊的威脅。一根喪魂釘也好,起碼讓巫寧西將最重要的第一根喪魂釘釘入關晏君腦袋,再由他們補起不足的數量。矮小道士這麼打算。
小西冷眼看他,猝然伸手捏住黑符一角。
「住手!連你也想被拘魂?」矮小道士叫道。
「只是覺得你們很煩而已。剩下那兩個不會幫你了,你還要跟我雞雞歪歪?『放回大德和玄武,讓我們走。』這個要求很難懂嗎?我就是不想被你們一直威脅。」
矮小道士還在考慮,小西又說:「要不要賭看看?我的魂魄會是五個人裡最難拘的,從小經常被附身,本人有特別練過安神守舍的工夫,支撐時間絕對夠我將這張符撕下來再吃下去。大家都沒得玩!」
矮小道士只得閉眼和遠方開壇的師父溝通,嘴唇微張喃喃自語,過了一會兒,他指著兩名昏迷青年。
「魂魄已經放回來了。」
「為何他們還沒醒?」阿鐘質問。
「沒那麼快,總得讓魂魄回竅適應肉身。」矮小道士回答完又對小西命令:「放開神符滾一邊去,等確定沒問題就放你們走。」
小西撇撇嘴鬆手走開,在阿鐘與鏡元不諒解的表情中默默協同他們將王大德與玄武的身體拖到角落。
「現在誰要上?喪魂釘和神符的事你們怎沒說?」先前和韻真對話過的操屍老者問矮小道士。
「當然是我來。毋須多問,看好這些小鬼,別讓他們來妨礙我。」矮小道士挽袖囑咐。
雖然有些波折,計畫仍順利進行,矮小道士走到沉睡的晏君面前,緩緩彎腰撿起一根喪魂釘,仔細觀察晏君的表情,忽然間他搧了黑家監院一巴掌。
韻真目眥欲裂怒吼,用盡全力才控制住腳步沒撕了矮小道士。
包括矮小道士的修道者在內,其實心臟也是提到了嗓子眼,他強作鎮定道:「看來黑家人的確守信,神符有效就好。」
接下來只剩將喪魂釘的工作做好,盡快帶著黑家監院撤退,他們的戰力也所剩無幾,《歸藏易》因沈韻真的計策化整為零,當下要找齊實在太耗時間,先確定安全再做打算。
「先解決她以免夜長夢多……」矮小道士深呼吸,按住晏君頭頂就要施釘。
「的確該早點動手以免夜長夢多。」
清脆的女聲響起,矮小道士思慮空白了兩秒才意識到近在咫尺的女人說話了,瞬間一隻手掐住他的下顎順勢站起,鐵鍊與地面擦出火星,關晏君舉高矮小道士,鎖鏈「叮」一聲斷裂,斷口處赫然插著一根喪魂釘。
晏君抓著矮小道子脖子往地上砸,道館同時一片黑暗,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除了骨頭折斷聲,現場甚至沒聽見一聲叫喊,更像對手連抵抗都忘了,天心五傑和韻真甚至來不及行動,入侵者全數倒地。
「師尊……你沒被封印?」韻真仍不敢相信,隨著燈光再度亮起,小西站在電燈開關旁一臉得意。
「小西,你做了什麼?」不止阿鐘和鏡元,連韻真都沒料到小西的詭計。
小西從懷裡拿出五色符紙和幾可亂真的喪魂釘灑在呆滯的同伴頭上,阿鐘順手抓來一張,上頭畫的居然是萌系美少女。
「晏君學姊說過畫符可以未雨綢繆,我每種顏色都準備了幾張掉包用,之前我就擔心敵人可能會用對付系主任的方式故技重施,既然這樣,我準備一些道具以防萬一,總比空手好。」
「靠!你也演得太逼真了!」阿鐘抱住小西猛搥他的背。
「不逼真怎能騙過去?敵人居然笨到同時使用喪魂釘和神力鎖鏈,這兩種武器屬性衝突,太師父說過喪魂釘很邪穢,拿來破神力鎖鏈剛好。」小西忘我地解釋完,才小聲地補充:「我也沒想到居然會成功。」
晏君近距離看到塗鴉黑符,立即懂了小西用意,佯作被鎮住,靜待時機掙脫鎖鏈反擊。
這個異想天開的計劃簡單卻有效。
「你怎會想到這麼做?」韻真著實被小西的神來一筆嚇到。
「校園大戰後,我拿了喪魂釘的樣本,問過阿鐘當時系主任被捉住的情況,系主任身上除了釘還有符,所以我猜測往後敵人針對黑家人最有可能的控制方式還是這兩種。」小西原本期待的只是伺機接近敵人後掉包,讓他們臨戰要拿武器時落空出糗,矮小道士卻誤打誤撞提供他更好的發揮機會。
「既然你不是真的要背叛,怎不多做幾份假符我們也一起更保險?」王鏡元訕訕地說。
「時間有限,掉包的小魔術不好練,而且五個人反應一樣敵人也會起疑。」小西拿起一張黃符,眨眼間手上的符就換成紅色,這是司徒燭華在演講時給他的靈感。
他深深吸口氣語調一變說下去:「這套把戲真的一個人用就好了,如果黑家人被抓住了,我們也在現場,表示情況非常危急,而我的方法成功了,黑家人──像學姊為了自救和救我們一定會大開殺戒,我也算從犯不是嗎?得有這種心理準備才行。」
阿鐘和王鏡元都愣住了,小西聳聳肩:「最好還是在天心派裡包袱最少的人來騙那些臭道士。」
「少個屁啊!你都要在這裡養老了!」王鏡元怒道。
「有人死掉就不一樣了!我不後悔幫學姊,但我不想讓爸媽知道我做了這種事!」小西衝口而出。
一隻手輕輕按在小西肩上,晏君說:「放心,我沒殺了他們,只是這些人下半生癱瘓面積不會太小,我也不想在天心派裡殺人,這邊風水真好,弄髒可惜。」
小西閃著淚光用力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黑家監院直接用尖銳的指甲在三名青年胸膛上畫符,囑咐道:「那個矮道士被我擊昏的同時,他的師父神識受到衝擊應該有段時間無法施法,我能趁機教你們抵抗拘魂術的方法,接著你們可讓鐘掌門回來處理傷患。」
只要天心五傑一感到畫符處發痛,便立刻打坐抵禦,便可有效降低被拘魂的機率,輪到小西時,他一直焦躁不安,頻頻看著仍未醒轉的兩名同伴。
「我們已經解決最大的困難了,至少敵方目前已經沒有手腳健全的人力能在天心派作亂。」韻真安慰他們。
「我被鬼騙太多次了,那個矮子滿嘴鬼話我一聽就知道在說謊,想要自救就是快點讓晏君學姊脫困,徹底廢掉敵對陣營在戰場上的人力,我們才有本錢談判。」小西掃了一眼趴臥不動的矮小道士。
「我們成功了不是嗎?難道大德和玄武的魂魄沒回來?」王鏡元的欣喜也沒持續很久。
「不,雖然只有一瞬間,我剛剛的確感覺到他們回到這裡了。」小西答道。
「學姊總有辦法讓他們醒來。」阿鐘期盼地望著黑家監院。
晏君拂過玄武印堂,他咳嗽幾聲後率先醒轉,眾人大喜,玄武卻一臉失神,直到王鏡元晃了晃他的肩膀,他才像是破裂的水瓶嚎啕大哭:「他沒停手!那個王八蛋一直沒停手!大德……被他切成一塊一塊……」
玄武結結巴巴企圖描述法獄裡匪夷所思的病態畫面,大德不斷挑釁那個主持審問的道士,玄武相對之下受到的折磨較少。
「沒事了!冷靜點!」
玄武大口喘氣,才被拘魂一段短短時間,他已在崩潰邊緣。
「我要殺了他!我不在乎坐牢還是被逐出師門。」王鏡元惡狠狠起身走向矮小道士。
「想想羅治斌的例子,變成惡鬼反而便宜他。大德比較重要,先看看他的情況。」韻真拉住王鏡元,勉強勸住他。
王大德在玄武恢復意識同時放鬆表情,胸口也不再起伏,晏君察覺後立即檢查,青年已無心跳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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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9-23 21: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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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67)

「魂魄受創太深,回竅時影響到肉體,氣血全斷,我無處下針,這具肉體留不住魂魄了。」晏君說。
阿鐘、鏡元和小西不願相信事實,紛紛撲上去幫王大德急救,他仍然沒有反應。
「為什麼太師父和玄爺爺不在這裡?他們明明修煉得那麼強,為什麼……」王鏡元一拳揍向地面,指節流血。
「別說了,我們自己選的路,大德只是運氣太好先出風頭。」阿鐘抹掉眼淚努力想表現堅強。
韻真原本同樣哀傷,隱約覺得疏忽了什麼,腦海中閃過天心五傑整理裝備時的細節,她抓住王鏡元問:「別慌,你們把針筒放在哪了?」
「針筒?」王鏡元愣了愣才恍然大悟,連忙從置物腰帶裡拿出針筒,他們被斷氣的好友嚇壞了,渾然忘記他們沙盤推演時有為最壞的情況做過準備。
韻真接過腎上腺素注射器,想也不想刺進王大德心臟。
「你們繼續急救,先把肉體救回來,之後的事再說。」
眾人聽了她的話,跟著拿出自己那份急救針筒備用,千鈞一髮讓眼前的好友身體恢復生命跡象。
「學姊,這樣算可以了嗎?老爸是內科退休醫師,我要叫他回來!」阿鐘焦急地問。
「幸好你們準備齊全,撐一陣子應該沒問題,我可以試著招魂,但必須確認情況安全。鐘掌門那邊先不用太著急,純論醫術我可以應付,只是必須有藥物和設備。」晏君語氣和緩地說。
韻真看著師尊雪白的臉龐,憂心她原本傷勢就一再反覆加重,方才神力鎖鏈定然也造成不小的損害。
「原本庫存的西藥加上臨時此番應戰緊急籌備的量還是不夠,大部分都在老爸那邊,他要顧大多數人,急救藥物我們只有一人一份,必要時用在自己身上或者支援重傷患。我家有病房和開刀設備,只是沒很高級。」阿鐘連忙報告。
「堪用即可,現代工具都比古時好太多了。滿地傷患也得處理,才方便作為籌碼。方才那些押貴派長輩離開的修道者現在也該被制伏了。」黑家監院說。
晏君這樣安排後,手足無措的青年們才稍微安心。
「大德的魂魄是回來了,但不齊全,待會可以用這個招魂。」小西捏了捏像是睡覺牙疼的王大德臉頰,拿出毛筆打開,拔了幾根他的頭髮塞進筆管。
阿鐘看著驚魂未定的玄武,其他人則著手整理現場,並和方才離開道館的長輩們取得聯絡,果然如晏君的預料,雙方同樣帶傷的情況下,天心派道士反擊成功,正準備殺回道館,聽聞王大德的惡耗和戰鬥告一段落的消息,強忍悲痛改為幫忙取來擔架。
至於入侵者方的傷患收留,道館地板夠寬敞了,傷痕累累的眾人索性將對手留在原地繳械監視,晚點有餘力再治療。
韻真固定好矮小道士脖子和軀幹準備將他移去隔離審問時,矮小道士像是從內部被捅了一刀痛醒似,恍惚地張開眼睛,照理他不該這麼快就醒來,韻真按住他的喉嚨提防。
「敬酒不吃吃罰酒。」矮小道士原本嗓音尖銳,此時卻低沉許多。
玄武發出抽氣聲,害怕又厭惡地瞪了過來,韻真立刻知道說話者是控制法獄的道士,矮小道士的師父,他被晏君強迫斷開神識連結,受到的精神衝擊應該不小,恢復速度卻出乎意料。
「躲躲藏藏的下流鼠輩,除了神符和鎖鏈還有什麼陰招儘管使出來!」韻真暗自喊糟,這個入侵者的師父充分掌握要領,不與黑家人短兵相接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沐霖靠著藏身幕後帶給黑家許多傷害,這些修道者居然有樣學樣對付天心派,韻真既不齒又生氣。
矮小道士再度昏迷,晏君檢查他的狀態後道:「看來他和其他人都被當成棄子,不意外。將來我們面對的敵人大多會是此人師父這種知曉利害的傢伙。這場戰鬥還沒結束,不如說,因為我來了,才剛要開始。」
雷電交加,韻真打從心底冒出寒意,對手確實已逼師尊出面,也掌握了《歸藏易》的下落,天心派一片混亂,但韻真與晏君這兩個黑家殭屍卻未受重創。
「離開大樑!」晏君猛然握住銀槍喊道。
落雷擊破屋頂,燈泡應聲粉碎,頭頂破洞不停灌入風雨,一團團奇異亮光取代了原本的照明,空氣中瀰漫著焦味與傷患的呻吟聲。
一個青面獠牙的神將自破洞降落,空中隱約還能看見許多蓄勢待發的身影。
「奉命捉拿屍妖關晏君、沈韻真,還不速速束手就擒。」神將聲若洪鐘,虛弱受傷的道士們光是聽聞聲音便喘不過氣。
「看樣子是雷部其中一位將軍,不知是哪位神明下令捉拿我等,又將繳送何處?」晏君問。
「住嘴,無爾等發言餘地。」神將呵斥道。
「既然如此,恕晏君無法奉陪。」黑家監院冷笑。
「師尊,咱們該如何應付?」韻真靠近她問。
「雷部雖直屬天庭,但有定期輪值人間協助降妖伏魔的部隊,相較上回在中理大學降駕的天兵天將層次要低些,但地位又比地府兵將要高,儘管如此,光靠我們兩人還是打不過。」晏君一語道破神將的來歷。
黑家監院看了看天心五傑和不分敵我都已東倒西歪的傷患,倏然以銀槍劃地,裂痕湧出黑霧吞沒神光,晏君牽起韻真的手竄出道館。
「隨我來,韻真。」晏君說完躍上其中一間民房屋頂。
韻真驚險地閃過一記落雷,勉強跟上黑家監院,神將仍留在道館上空守護著發雷的神器,另讓數名兵士追擊晏君與韻真,晏君回身打掉環繞火焰的劍刃,銀槍刃邊立刻多了道缺口。
颱風將一棵大龍眼樹吹得半倒,韻真和晏君躲在枝葉下,天心派內沒有路燈,人去樓空的房子融化在黑暗裡,電光偶爾照出景物輪廓,除此之外只有神兵迅捷移動的光輝。
每過一分鐘,追捕她們的兵士也跟著增多,落雷次數也變得更頻繁,卻未命中晏君或韻真,晏君望著風雨若有所思,馬不停蹄的戰鬥使兩人漸漸力不從心。
韻真不知師尊為何堅持要近身對打,眼看長槍快撐不下神兵的攻擊,她逮住一個呼吸空隙問:「就這麼逃離天心派嗎?」
「以現在的情況判斷,我們似乎逃不掉了,有步險棋或許可以賭一賭。」晏君說。
「請師尊儘管吩咐。」和師尊並肩作戰,韻真反而感覺前所未有的寧定。
「妳什麼都不必做,好好等著。」晏君帶著追兵在天心派的聚落內東奔西竄繞了一圈,竟回到道館自投羅網。
面無表情的雷部將軍手持畫戟等待著,小西和王鏡元則在門外空地與長輩僵持不下,天心派道士不欲子弟捲入神將的圍捕行動中,實際上他們也無力插手,但明知陰謀涉及神明階層,勉強還能行動的小西和王鏡元無法悶聲退讓。
「如果祢們是剛才那個設置法獄的道士召來的,他可是謀殺好人的變態!不要抓學姊!你們會後悔!」王鏡元大叫,神將不為所動。
晏君拿出方才戰鬥時挑斷某個兵士的帽纓丟給雷部將軍,神將總算轉動目光俯瞰黑家監院:「炫耀雕蟲小技嗎?」
比起來時更加狼狽的晏君摘下髮間沾黏的落葉,拈著葉片笑了笑,即使外表不再如仙女般出塵,在黑暗中卻更令人難以移開視線。
「想向將軍大人討筆債。」
「吾何時欠了妖怪?」
「若我與韻真當真該死,雷電便無劈不中的道理,人間有句老話:『不是怨家不聚頭』,晏君碰巧想起,有位怨家就在將軍大人旗下,您是長官,便向您要個公道。」
神將轉向缺了帽纓的兵士,他的頭盔壓得特別低,彷彿想隱藏容貌般沉默不語。
「吾的部屬已將功贖罪,了卻前塵,妖孽休得胡說。」神將道。
「彼之功勞與我何干?此人前生為道士,血海深仇豈容將軍大人一句『將功贖罪』便宜行事?」晏君沉聲說。
「韻真,為師似乎從來沒與妳提過,我因何而死,太爺為何同意將我變為殭屍?原因便是那名雷部兵士,他本應飛升成仙,卻因生時德行有虧,被貶為普通神兵,千年來無論長官更替多少次,仍然奔走人間,聽令行事。」
遙遠的過去,晏君還是荳蔻年華的少女,黑太爺救了險被親生父母推入火坑的少女,憐她天資聰慧,將她帶在身邊教養,好讓晏君習些自保謀食的技藝再放她獨立。
道門將黑太爺身邊的美麗少女視為他的軟肋,伺機擄走晏君軟禁,負責看守她的道士動了色心,竟企圖奸汙晏君,她當下摔碎茶碗劃破頸子自盡,黑守鱗趕到時晏君早已斷氣多時。
黑太爺曾歎禮教吃人,問晏君是否願讓他替她報仇,並送她投胎,晏君拒絕了。
她說:『並非在意婦人貞潔,但不願失了學生的氣節,令恩公蒙羞。』

這個少女太頑固,太狂狷,就像同樣含冤而死的黑守鱗,死後仍然不悔。
晏君拒絕喝孟婆湯渾渾噩噩投胎,她想效仿黑太爺用另一種方式存在下去。黑太爺的失誤與惡名間接導致少女香消玉殞,他最後決定收晏君為義女,同意讓她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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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9-29 18: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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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68)

「即便是天人也無法擺脫業障,何況是你們這些不上不下的神明,『了卻前塵』?說得倒容易!」晏君會成為殭屍固然有她本人的強烈意志,但當年那個敗德的修道者也難辭其咎。
讓一個加害者去逮捕被害人豈非可笑?
「妳想復仇?」雷部將軍問。
晏君諷笑換了個方式回答:「此人逼死了我之後,裝作一切未發生過,他結婚生子,一家子同在道門修行,年高望重還無病無災地嚥氣。即使是妖怪也想問,報應在哪?」
韻真和阿鐘等人聽了黑家監院的故事同感憤怒。
「我跟著黑太爺,有很多機會復仇,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可以報復這個人,但無法不傷害他的親友,冤冤相報何時了?光想就讓人厭煩。我想知道的是天道會如何伸張正義?千年以來,我監視著這個冤家的情況變化,你們可以當成,我喜歡研究神明的說法是否能印證所謂『天意』,或更直接地質問──你們是否能代表天意?」晏君指著那名神兵道。
「他已接受懲罰,至於妳的冤罪,或許是累世宿仇,殊難釐清,汝以此妄解天意,不啻以管窺豹。」黑家監院再怎麼有名仍是一介妖怪,雷部將軍沒想到她如此狂妄,頓了頓神器警告。
「再重申一次,他的懲罰與本人無關,連句抱歉也沒有,我可沒感受到任何補償。天界的賞罰規則無法阻止業道論對,只是稍微改變其呈現方式而已。」黑家監院語調一轉,滲入令人不安的惡意:「直到剛剛,雷部前來追拿我與韻真,我終於明白,報應的時候到了。」
「什麼意思?」
「修道者首重降伏龍虎,調和身心,會失控到企圖對弱女子施暴,這個人前世創下的業障絕不會只有我這一條,即使他後來拚命行善將功補過,又有某種機緣屍解成仙,他留在人間的罪孽和後代終將反噬。」晏君看了看受了重傷的矮小道士。
「那個道士是神兵的後代?」韻真驚訝問。
「也許將軍大人的神通可以確認,這個道士和背後操控他的人物是否只是師徒?」晏君意有所指。
雷部神將張開額上天眼,表情更加肅殺,晏君猜中了,矮小道士和他的師父實則是父子。晏君留下矮小道士性命的理由不只是她無意在天心派殺人,也因為她發現矮小道士在她的黑名單上,一個詭譎的徵兆。
「這些業障禍延子孫,還不斷牽扯更多人,包括雷部與他有接觸的神兵神將,而他的子孫正逐步沉淪在真魔的羅網裡。今夜重逢並非偶然,乃是因果循環,瓜熟蒂落,鳥獸聚於一處共食此果。是否要在此做個了斷,就看將軍你了。」晏君字字鏗鏘有力。
雷部將軍回頭看去,那名兵士始終以雲霧遮面沉默不動,腳下卻隱隱浮現黑蛇般的暗影。黑家監院說得沒錯,即使天界罰逼死關晏君的修道者擔任神兵繼續修行好消滅業障,但他認為自己已經付出代價,無論如何都不願對妖怪低頭認錯,他的業障仍不斷在增強,極可能危及同伴的道行。
「屍妖,妳言下之意可是指動員吾曹之命令也是這股業障的影響?吾怎知這不是妳為求脫身的狡辯?」雷部將軍道。
「若雷部神兵可以打道回府,晏君在此解冤釋結,往後不問舊事。」黑家監院說。
「吾自會處理手下問題,至於妳們,妖孽就是妖孽!給我拿下!」雷部將軍不為所動。
晏君見談判破局,拉著韻真想撤退,卻被神兵神將團團包圍,半空中雷火滾動,即將砸向兩人,忽然一陣大風將神兵神將們吹得東倒西歪。
龐大的威壓感彷彿群山俯身壓在眾人身上吐氣,雷部將軍想舉起神器,長戟卻被看不見的冰冷力量往下拖曳。
「還真是字義上的『靠山』。」晏君笑歎,主動放下武器,韻真不明所以也跟著照做。
一包暗器從死角飛向雷部將軍,他順手抓下一看:「甘草?」
身上背著大包小包藥材的陌生青年不知何時站在屋頂上,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姿態。
「你們天心派的外援?」韻真問。
天心四傑猛搖頭:「我們不認識這個人。」不過對方看起來好像有點強,居然還敢對雷部的神明砸東西。
「貧道璇璣,我以前在天上就叫這個名字,雷部和我同期的不多,你是新來的?得罪當地山神可不是好事。」青年理所當然地教訓著雷部將軍。
「你就是璇璣子?」阿鐘大叫。
青年轉頭看了看天心派的大學生,無所謂地點點頭。
雖然他們早就聽說過璇璣子很年輕,但沒想到居然還是一個穿著T恤牛仔褲和溯溪涼鞋的陽光青年──就算在黑暗中,他身上還是散發光芒,膝蓋以下的褲管大概沾了泥巴被撕去了,璇璣子胸口印著大大的可愛貓臉和「拯救石虎」的字樣,帶來強烈的違和感。
雷部將軍先是愣了愣,隨即換成半信半疑的表情,至少璇璣這個名字的確讓神將動搖了。
「雷部出包也不是第一次啦!放心,我不是要譴責你們,雷部只能聽命行事,但我假設這次逮捕黑家殭屍的指令源頭不在天界,強制性沒那麼絕對。上次討伐黑家殭屍,半途取消召喚天兵天將的人就是我,同樣的情境你們是否再謹慎些更好?現在至少我可以確定,顓頊兒子那個瘟神和魔類已在此島活動,這些道士包括黑家殭屍在內都是我的重要線索。」打扮休閒的青年道士說。
「你尚未恢復神力?為何?」
「誰曉得?天意難測唄!敝人也不過頒錯一次法印就落得這步田地,若連明辨是非的法眼也進灰塵,明天就換你下凡投胎打工了。」璇璣子朝神將點頭示意:「這些人有我看著,回去查證吧!將軍,順便帶個信兒給上頭──等到生靈塗炭就太晚了。」
雷部將軍深深看了璇璣一眼,舉手一揮,眾兵將瞬間隱沒。
一場危機就在璇璣子及時亂入下解決了,仔細一看,他還替天心派揹來遺失的藥材。
「璇璣子大哥,你還是神仙轉世嗎?」他的口氣超級天龍啊!小西好奇問。
「比神仙再高級一點,崑崙山神人出身,人間形成前就在天界混了!雷部那些菜鳥不懂規矩,我們可是很尊重穩定人間的自然神。」璇璣轉身對著黑漆漆的山頭揮手,喃喃說了幾句沒人聽得懂的古語。
「你們也該謝謝這座山,我來得再遲一點,祂就準備將雷部兵馬吞下去了,山神不介入眾生紛爭,但天界勢力錯誤干涉又是另一回事了。」璇璣看著還沒反應過來的眾人,好心建議。
天心派道士們這才恍然大悟,紛紛遙謝山神,再恭敬地將璇璣迎入屋內卸下藥材奉上熱茶。
「雷部就像天界警察,說真的,人間事務只佔天界工作很小一塊比例,人間以外我們也持續在面對魔類問題,我還不算完全覺醒,否則就不會是這具人類身軀了。」璇璣爽快地承認他不上不下的困境。
「你怎麼會想到來救我們?」阿鐘也在璇璣協助下通知掌門父親本家已經安全了。
璇璣難以察覺地僵了僵,將熱茶一飲而盡,頓在桌上歎氣道:「不知該說命中註定還是業障使然,總之我跟你們天心派也有點緣分。有幾個道士接到鐘商引的求救信,輾轉通知我,而我也很在意天心派的事,尤其是司徒燭華這個人──所以我就來了。」
「天界對於沐霖的問題到底打算怎麼對應?還有西城隍的事呢?」韻真忍不住追問看起來最有資格回答的人物。
「哇喔!放輕鬆,我現在官方身分只是人類而已,就算我想洩漏天機,也得先知道天界的打算才行。不過我會想辦法找到此時也在人間活動的天人傳遞消息,讓他們對西城隍施壓。按照我對真魔的了解,沐霖的情況非常特殊,我猜天界可能想制定一個對人間影響最小的方案。」璇璣攤手說。
「天心派如果再被攻擊怎麼辦?這些孩子之後也可能被拘魂,我們還不知道怎麼讓大德恢復清醒,任何想要《歸藏易》的勢力都會衝著他們來。」韻真讓天心派藏起《歸藏易》只是權宜之計,他們撐過這一劫還和黑家正式結盟了,用鞋子想也知道後患無窮。
「這年頭道士和地祇是怎麼了,《歸藏易》那種沒啥水平的爛書也搶成這樣?」璇璣罵道。
「不是傳說中的三易,是咱們太爺的筆記。」韻真訕訕地說。
「好吧!可能有趣一些。總之,修道不能這樣。天人存在的時間比這座島都要久,大道理就甭提了,不過我這次下凡也算死了一次又有一輩子要活,該做的事堆積如山,那種沒營養的奪寶白痴以後有空再教訓。」璇璣趁倒茶空檔端詳王大德的情況。
「這點哪裡難辦?天心派和山神簽了冥契再好不過,你們把魂魄受傷的小孩送到本命樹下睡幾天就沒事了,記得帶點供品給山神使者,之後對手膽敢再拘魂,山神使者會跟過去咬人。」
天人轉世的道士說得好像很簡單,韻真和其他人還是半信半疑。
「真的嗎?」
「當然,我剛剛就在跟山神聊這個。」璇璣雖然神力沒了,溝通知識還是有的。
眾人開始感受到權力的甜美。
「這次真的很謝謝學姊妳們仗義相助。」阿鐘和其他人知道她們其實沒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小事一樁罷了。」韻真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藉機了卻陳年舊怨,冥冥之中自有報應,要謝的話就謝天吧!」剛剛起一直靜坐休息的晏君說。
「學姊在這時候玩課本梗,害人家哭不出來了啦!」天心四傑幫意識不清的王大德蓋上毛毯,明明老家變得這麼淒慘,他們對現在還能站著笑的自己卻感到有點驕傲。
璇璣詢問司徒燭華和黑太爺的下落,得知此二人仍然行蹤不明,無奈地搔搔腦袋,一臉若有所思,半晌,他似乎有了決定。
「十日後,我將與一些同伴佔領中理大學的三峽校區,那天是暑假開始,估計學生應已提前撤離了。」
韻真早從天心五傑口中得知道門內部的分裂矛盾,與尚未完全啟用的新校區被道士挪為活動基地和囚禁黑家人的處所,沒想到璇璣子當真要行動了。
大概是眾人都沒有反應,天人道士進一步比手劃腳說明:「我們必須確認還有多少修道者健在,或身分早已遭取代,同時也得救出被綁架改造的一般人,大規模清查正派的必要已不容拖延。」
「呃,那樣真的很好。」韻真捉摸不清璇璣子特地向殭屍自爆行動計劃的目的。
「如果你們和黑太爺或司徒燭華聯絡上,順便幫我傳達這個消息,只要不妨礙我們的計劃,隨便你們做什麼,我們也不會干預,畢竟我們沒空處理黑家人的問題。」璇璣很明顯打算放水。
真正的天人也讓在場每個人大開眼界,韻真有個疑問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你不覺得我們殭屍該死嗎?」如果答案是「否」,那麼他們過往不斷被正道討伐誅殺的合理性在哪?
璇璣轉了一圈眸子,卻是指著天心五傑。
「以前,『人』指的是我們這種存在,至於這些孩子在我們看來還是兩隻腳的動物,介於妖怪和禽獸之間一種特別聰明的生物而已,我們叫這種生物『倮蟲』。當然,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人間還不存在,倮蟲跟妖怪之間不具好壞之別,只有強弱差異。」
「曾幾何時,人類特別受到保護,高貴的天人會轉生成人類,對人類有害的存在就成了妖怪。」韻真苦澀的說。
璇璣笑了笑。
「妖怪屬於眾生,也和人類絲絲相扣,這點無庸置疑,也有許多妖怪藉由修行脫胎換骨,天界不能因為妖怪不是人類而懲罰他,但會因為妖孽為惡予以制裁,孽者,已成凶事。簡單地說,生為野生動物沒錯,但得了狂犬病就必須處理。」
「可是有的神明偏偏不講道理!」王鏡元怒道。
「這樣一來,那些神明就要惹上業障了,我們也有輪迴和劫難要應對,到頭來,大家都有課題。」璇璣回道。
「真狡猾的答案。」阿鐘抹了抹臉。
「別小看天人啊!」璇璣挑挑眉毛,又端起陶杯欣賞紋理:「但這個道理許多大妖早已明瞭,因此天界任其在人間修行,只是盯著。」
晏君微笑,璇璣子最後還是委婉地回答了黑家殭屍的定位問題。
「我想知道,天界難道不能派高手直接把魔滅掉嗎?」好不容易停下顫抖的玄武尖銳地問。
「為何我半途請求取消天兵天將的敕令?原因之一是顓頊之子和黑太爺這種程度的對手讓他們無法手下留情,認真打起來臺北縣就完蛋了。同理可證,雖然天界保留了當年神魔大戰的主將,但在人間跟真魔對決?你不會想在雞蛋上面打架。」璇璣的語氣能聽出綁手綁腳的無奈。
「這樣要怎麼對付真魔啦!」天心四傑抱怨。
「上頭總會想出辦法,我先幫忙穩定局勢就好。」璇璣冒出和黑太爺一模一樣的結論,外加樂觀的態度。
一聽連天人代表都這麼不確定,眾人只好繼續迂迴,至少十天後的中理大學奪還戰是個大轉折。
「如果沒其他問題,在下告辭了,若鐘掌門不反對,我會請幾個從前門派裡的師兄弟過來協助處理傷患和屍體,你們可以相信這些道士。題外話,電鋸頗具創意。」璇璣正要瀟灑地退場,忽然想起什麼似,轉身問阿鐘:「天心派種了很多桃樹?」
阿鐘不明就裡地點頭。
「我的武器之前壞了,是否可跟你們討兩把桃木劍的材料?」
「當然沒問題!」天心五傑滿口歡迎,殊不知璇璣眼光很好,鋸走了上任掌門本命樹的樹幹,此為後話。
小西大夢初醒般趕在璇璣消失前追上他,雙手奉上從矮小道士那裡扣下的黑符。
「這張符可以當作有神明犯規害人的證據嗎?」
璇璣接過端詳,讚許地點頭。
「遇到天人朋友時我會一併轉交,不過這張黑符摸起來怎麼有點溼?」
「我在掉包時吐了兩口口水到神符上,希望讓神符失效。」小西回答。
「……給我一個塑膠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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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9-29 18: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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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69)

讓中理大學裡的非人作鳥獸散的大戰已過去將近一個月,學校內外看起來風平浪靜,帶著點不明傳染病潛伏的毛骨悚然,不少師生已提早離校,校方預定在六月底前清空校園,既然新聞沒有特別報導,民眾對圍牆內的情況也就迷迷糊糊地帶過了。
人們不知已受到法術與魔瘴的影響,只覺得疲累而厭煩,遊客紛紛繞道避開三峽,校區附近居民除了必要活動之外深居簡出,這處原有十一萬人口的城鎮在炎夏中散發著疏離沉悶的氣息。
顓頊之子依約替淑清解開道士將她扣押在系館樓頂上的法術鎖鏈,另外又不知動了什麼手腳,讓淑清得以不被修道者發現,在校內活動自如,但她大多數時間還是縮在天臺樓梯間發呆。
有時淑清看見疫鬼會坐在女兒牆下俯瞰著校內走動的人影發笑,幸災樂禍的滿足笑意令人作嘔。
有時窮蟬太無聊,甚至會慫恿淑清去地下室見識酷刑,被關在學校裡的黑家殭屍數量比她想像中還多,她雖然是厲鬼,卻沒想到號稱替天行道的修道者背後行為比鬼更駭人。
淑清覺得自己非常多餘,但她至少不用擔心學校裡有女生自殺了,然而校內未來卻可能出現更多屍體。
「妳怎麼還在這?去!去!」窮蟬都決定大發慈悲放過她了。
「這是我的地盤!我不能離開學校!」淑清瞪他。
「妳生前總有父母或朋友?不會想辦法騷擾他們找人幫妳超度?趁學生還沒走光,找幾個當跳板又不難。」疫鬼大方地指點。
淑清撇頭不語。
她剛死時父母數度來學校參與調查和舉辦法事,不知怎地,她卻覺得親人好陌生,彷彿這一死所有的關聯都斷了,她明明對羅治斌極為痛恨,為何卻無法對理當最親近的父母產生依賴之情?學校以外的世界也像不存在一般。
窮蟬端詳女鬼片刻,慢條斯理評論道:「知道問題在哪裡嗎?妳的緣分太淡,只有一條死前結下的業障特別深,靈識極弱,缺乏肉身就忘了五感,不快點投胎搞不好就會魂飛魄散。」
淑清仍然不理會他,逕自數著腳趾頭。
疫鬼拿出動研社的紀錄相冊自得其樂翻閱,淑清見他還是更偏好黑衣猥瑣的外表,默默詛咒他在追女人時跌個大跟頭。
「我的背很好看嗎?」窮蟬頭也不回問。
「你喜歡沈韻真哪兒?」這些天以來疫鬼也不扭捏,直接向淑清打聽韻真在校情況,還表示他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觀察目標,細節愈多愈好,因此淑清馬上就知道不幸被疫鬼盯上的女人就是韻真。
「她和我的妻子生得一模一樣。」
「現在瞧瞧是誰看不開?」淑清嘲諷。
「我遊戲人間挺愜意,跟一坨牛糞似的妳不同。」
「誰稀罕你救了!走呀!」要不是激他滾蛋去找騷擾對象太對不起沈韻真,淑清差點就要脫口而出質問疫鬼還在學校裡閒混的理由。
「反正我不會救妳,咱們有共識就好。黑家殭屍必會回來救自己人,屆時我和韻真又能見面了。」窮蟬猶嫌氣不死人地補充。
「你想對沈韻真怎樣?」遭遇變態的痛苦,淑清感同身受。
「在她肉身沒毀前?不怎麼樣。放她自由自在地活著,不過她遲早會沒命,到時我再將她的魂魄弄到手就好,這段觀察時間也有助於我破解黑太爺這個阻礙。」這是窮蟬好整以暇的原因。
巴巴地上門吃閉門羹,窮蟬可沒蠢到那地步,但沈韻真絕對會想知道各式各樣的情報,因此窮蟬端坐在中理大學靜觀其變,只要正確地操縱資訊,未來和沈韻真交朋友並不難。
「她真不幸。」淑清還是忍不住這樣說。
「我不需與凡人一般見識。像妳這種連諂媚救星都不懂的傻子,魂飛魄散或許比較幸福。」窮蟬當真用同情的口吻道。
淑清衝過去踢打窮蟬的後背,不意外撲了個空。
「你給我記著!少得意!不管你是什麼妖魔鬼怪!你才會倒楣!你全家都倒楣!」淑清徒勞無功地罵著。
「是是是。」難得遇到不怕自己的厲鬼,窮蟬覺得逗逗她也不賴。
淑清忽然意識到她落入某種詭異的處境,一個來頭不小的怪物跟被遺忘的女鬼,只因他倆都不屬於任何一方勢力,唯一的共同話題則是殭屍沈韻真,儘管窮蟬問了不少沈韻真的瑣事喜好,基於同為女性的道義,淑清每次都瞎編答案,不想讓他得逞。
她知道窮蟬在耍人,淑清有點氣自己也沒有積極避免互動可能,或許是她成為亡靈後孤單太久了,任何對話都讓日子變得不同,至少淑清不想被認為她怕了他才躲起來。
「你是不是喜歡被女人罵?」她忽然感到懷疑,如果還有身體,淑清現在鐵定滿身雞皮疙瘩。
「怎麼可能?只是沒必要在意螻蟻之輩。」窮蟬自然無比地表示。
「等著瞧!」淑清將這句話含在嘴裡咀嚼,殊不知疫鬼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就算是不怎麼樣的戰帖,總比下跪求饒要有意思,不枉窮蟬利用她打發時間了。
疫鬼望著一縷倦懶地黏在天邊的雲絲,若有似無吐出焦煙,煙霧混合著日光,讓那道骨瘦如柴的身影更加朦朧。
※※※
六月三十日,韻真與師尊重返三峽。
十天之中發生了許多事,比如說臺東天心派一改中立謙讓的態度,從世界各地召集族親故友,預備投入璇璣子所謂奪回中理大學校區並清查正派的反擊陣營;比如說一些投入調查行動的道士傳訊給鐘掌門,人口失蹤事件仍未停止,只是媒體再也不報了。
韻真在晏君同意下聯絡上數名逃亡黑家人,約好伺機救出遭囚的同伴,但晏君認為除非璇璣子的人馬取得顯著戰果,黑家殘兵不宜現身,因此當前策略仍是以靜待動。
天心五傑應當好好留在本家養傷,這回韻真不忘吩咐天心派盯住他們,道士們與天心五傑的父母明明答應了!開戰前夜五名青年卻找到韻真和晏君的藏身處,宋星平的早餐店。
原來那乖乖養傷的十天是為了用最快速度培養偷溜的體力!韻真急CALL也在臺北的長輩來帶人,卻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沒人勻得出手將天心五傑帶回臺東,於是鐘掌門派人送來小包裹,韻真拆開一看是五枚警用手銬,附帶一張便條紙,上面註明請把天心五傑銬在水龍頭或瓦斯桶上。
非常無言的黑家師尊和韻真只好嚴厲命令天心五傑不能離開早餐店。
「這段時間來你們的表現已經很驚人了!為何不能乖一點?」韻真連生氣都懶了。
「我們不想跟著璇璣子或天心派的長輩戰鬥--他們鐵定不會讓我們戰鬥啦!我們要參加學姊這一隊!」最早被拘魂的王大德從同伴轉述中得知那些卑劣道士如此欺負兩名學姊,在得創傷壓力症候群前就先氣瘋了!首腦還逍遙法外,天心派關著一批俘虜傷患也無濟於事。
「沒必要。而且我和師尊也不會讓你們戰鬥!」
「就在家裡遭遇了那麼可怕的事,我們也不確定是否還能豁出性命打架,但總有能派上用場的地方,自己的仇自己報!這樣好了,學姊如果抓到那個拘魂渾蛋,請把他綁起來讓我們揍一頓!」阿鐘說。
「總之你們只能待命,有需要時我會指示。」一直打坐養神的晏君睜開眼睛:「既然你們人來了,繼續複習我教過的內容,現在,馬上。」
師尊出手教育效果就是不一樣!韻真在天心五傑滿頭大汗的手印動作加舌頭打結的咒語中離開早餐店,前往偵查校園周遭區域。
闊別一個月,韻真對熟悉的景物已完全失去把握,她無法確定哪些民房被修道者佔用,哪處角落則被布下不易發現的法術陷阱,按照璇璣子的說法,不少道門好手被真魔吃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如何製造的肉身傀儡。
此時修道者方的戰力應該大幅下降,她卻無法做出這麼樂觀的推測,一來不是只有天心派會找救兵,璇璣子人馬集結期間,將黑家殭屍當成罪魁禍首的道門聯盟也廣邀之前未出手的修道者加入整合,更多隱世高人在先前校園大戰的漣漪效應中親自出面或派得意高徒表態出戰。
令人遺憾的消息是,璇璣子承認他們依舊沒能成為正派主流,好在正如黑家人常說的,道門內鬥是自然生態,神霄宮目前不足為懼,該注意的是沐霖的爪牙暗中蠢動。
「比想像中輕鬆。」或許是韻真現在狀態比起校園大戰那時好多了,另一個事實也是校外巡邏的道士非常少,實力也遠遜未摧折前的神霄道士,潛入學校並非難事。
此時篤信黑家殭屍已不再是重大威脅的修道者們應該都聚集在學校內或旅館,正是韻真她們需要的機會。
韻真摸摸充當口罩的魔術頭巾和安全帽,她偽裝成腳踏車騎士,光明正大地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偵查告一段落後,她停在離校區有段距離的路邊準備向師尊報告進度。
一條滑亮強韌的黑繩冷不防套住她的脖子,韻真雙腳離地,被男人勒舉在胸膛上,偷襲者挾持著她退入防火巷。
韻真第一個反應是肘擊碎掉對手幾根肋骨,讓他的內臟感受一下深度按摩,但那絕對不會錯認的獨特處子氣息隨即湧出,令她渾身僵直,對黑家殭屍來說,處子等於「小心輕放」的觀念已經是本能反應。
是他!他活著回來了!從背後偷襲的欠扁作風也沒改!這次居然用辮子勒她!
韻真抓住道士肘部袖子橫向一拉,司徒燭華登時不穩,被她抓住腕關節扭轉,只得乖乖放手。
「說聲『嗨!我回來了』會死嗎?」虧她還擔心他曝屍荒野從此消失不見!
「這樣要確認妳的恢復狀態比較快。我想殭屍反正也不會窒息,妳的腳離地對我來說比較安全。」不然韻真起碼有超過一百種將司徒燭華摔出去的招式。
「我還是會不舒服!」換成活人早就被這個道士勒死了!
「那要怎樣做才舒服呢?」
「小心我告你性騷擾!」
司徒燭華一臉坦蕩蕩給你告的態度再次讓韻真牙齦發癢,之前在海邊他是哪根筋不對才偷吻她?
長辮子道士按時返回這點還是讓韻真很吃驚,她後來想了很久,認為司徒燭華自己也沒把握能遵守約定,但他做到了。
韻真退後一步認真端詳男子,確定他沒缺胳臂少腿。
原本烏黑的鬢髮染上幾絲斑白,雖然模樣半點也沒老,比當日告別時卻更加憔悴,方才抓住他的手時,韻真發現他的體溫很低。
「你沒有好好休息。」韻真用控訴的口吻說。
他默認,銜著一抹溫柔的微笑垂手望著韻真。
「妳準備好告訴我這一個月人間發生多少事了嗎?韻真。」司徒燭華問。
韻真感到微微心慌,不是因為有機會闖入龍潭虎穴救出同伴,或司徒燭華謎樣的行動將掀起更多意外,單純因他呼喚她的名字,那樣自然地。
她立刻將曇花一現的心律不整丟進雞毛蒜皮掩埋區,還用力踩了兩腳。
「有件事想立刻跟你說。」韻真拿出銀閃閃的一大串手銬。
司徒燭華不解地看著她。
「我希望將天心五傑銬在你身上,你們家的小孩子不要老是亂丟!」韻真忍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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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6 23:4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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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70)

司徒燭華順勢接過韻真拿出來的手銬,聽著她劈哩啪啦描述天心派遭到攻擊,天人轉世的道士又是如何及時插手,末了韻真認為司徒燭華應該去找璇璣子談談。
「天心派準備在今天和璇璣子一起進攻大學,你好歹也是初代掌門,既然平安現身,必定有備而來。」韻真考慮直接帶他回早餐店吃點東西,這次她不會犯下讓他誤食蠱毒的愚蠢失誤了。
「我不準備與天心派一起行動,正巧我要做的事也得有五個人幫忙,等等我會去帶走大德他們。」
「你在想什麼?天心五傑基本上不能參加戰鬥,他們受傷未癒,還可能被再度拘魂。」韻真瞪著他。
「黑太爺那邊有消息了嗎?」這個大人物比司徒燭華更早離開臺灣,帶著優秀卻不懂法術的大學生宋星平當助手,宣稱要去大陸調查神霄宮,迄今音訊全無。
「沒有,太爺自有計劃,不是我們能插手。少來這招逃避話題!你從加拿大帶回來的祕密武器該不會是法寶?」她忍不住猜測。
司徒燭華舉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韻真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不再追問。四處都有敵人耳目,確實不宜毫無防備交換情報。
他朝韻真伸手,韻真沒遲疑太久便握住,一眨眼兩人就回到早餐店前。
「喂,這麼大剌剌地使用法術好嗎?」
「這片區域的魔障已經很濃了,用法術移動只是節省時間。」司徒燭華在早餐店門口空書一道細密符咒。
「要是魔障跟空氣汙染一樣能夠用儀器檢測我就方便多了。」韻真哼道。
「魔障主要攻擊人類和地祇,道行愈深影響愈大,煩惱無數,心神喪亂,最後自取滅亡或淪為魔親。至少設處避難地點,可惜我無法像黑太爺一樣造出小洞府。」司徒燭華完成結界設置後開門進入。
感覺不出結界如何作效,韻真半信半疑,天心五傑見太師父及時歸來,紛紛發出噪音歡呼。
司徒燭華沒浪費時間在對話上,立刻交付五個大學生新任務,要他們出門採買雞鴨魚肉、供品若干,種類不挑買到拿不動為止,並在上午十一點前回到早餐店。
「太師父,還要算上來回交通,時間快不夠用了。」王大德看看手錶道。
「我準備設五帝祭,需要幫手,屆時你們站在中理大學東南西北四個方位與中心點協助儀式順利進行。」
「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玄武眼睛一亮。
「總之,小心行動,務必準時回來,我會一一帶領你們布置祭壇。」司徒燭華道。
一聽有任務,天心五傑立刻摩拳擦掌,太師父竟然說需要他們!終於可以不用見縫插針偷跑了!
確定天心五傑衝刺前往購買祭品,韻真抓住正在吃香蕉補充體力的司徒燭華追問:「五帝祭是怎麼回事?跟目前的情況扯不上關係!再說你是祭天帝還是祭人帝?」
關於五方帝傳聞有許多說法,通常以青赤白黑對應東南西北,黃色對應中央,一說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有人說五帝是古代聖人,也有人認為是天帝象徵,這套國家等級規模的祭祀,對象雖然偉大,當前看來卻沒有具體目的。
司徒燭華提起五帝,韻真充滿憂鬱地想起,若傳說無誤,北方玄帝就是顓頊,兒子之一不知是死時出了啥毛病,居然變成瘟疫化身,韻真回到三峽後遇見疫鬼的可能性很高。
璇璣子雖認為有把握對付盤據在校內的道士,但他們沒計算疫鬼這個變因,疫鬼雖不見得站在沐霖那邊,卻是天界與人間正道一概敵對的災難,天兵天將也難以匹敵,今日之役實則無從推測孰佔優勢。
「五帝祭算是一個保險,我會伺機戰鬥,順道會會拘走我派小子魂魄的修道者。」司徒燭華嚼著香蕉滑手機,徒孫們傳給他一段影片,天心派扣下矮小道士隨身碟後找到幾段他偷錄師父施法片段的檔案,順利鎖定偷襲天心派的主謀長相。
「有說等於沒說!」
「一言難盡,而我不想說謊,有機會再解釋。」
「混帳!你覺得耍神祕很好玩嗎?」
「即將到來的事已經無法回頭了,我只是確保當它發生時有個可以向人解釋的理由。」
「就是五帝祭?」
「我這麼稱呼它。」
韻真揉亂瀏海,徘徊在踢長辮子道士一腳或乾脆拿麵包撐死他的衝動中。
「也就是說,並非真的五帝祭對嗎?……師尊,妳去哪?」眼角餘光發現晏君離開原本打坐的位置,韻真立刻撇下司徒燭華。
「看來天黑之前都無所事事,我去二樓歇歇。《歸藏易》我修好了,照舊由妳收著。」黑家監院徵收了樓上作為備用空間,揚手一本線裝書落在韻真身旁桌面。
「是,謝謝師尊。」韻真以指腹滑過幾乎看不出修補痕跡的線裝書,並未翻開檢閱內容。
韻真看向司徒燭華,眼神有點複雜。
「原本預計至少會缺少一兩頁,結果貴派將《歸藏易》碎片都找出來還我了。」
「應該的。」司徒燭華說。
「我以為人性要再貪婪一點。」連神明都對《歸藏易》起了貪念,韻真早就做好將祕笈託付給天心派時容忍少許背叛的心理準備,作為防禦成本還是划算。
「青菜蘿蔔,各有所好。」他聽了門人的誠實表現並不訝異也不得意,一臉稀鬆平常。
「就這麼簡單?」
「有市無價的碎片早晚被搶,留著沒好處只是把自己賠進去。我教過泰照別一窩蜂跟人去尋寶。天心派和黑家人貪的是一樣的東西,謝謝妳讓他們守住老家。」
定時炸彈又回到韻真手裡,皆大歡喜!司徒燭華就是這個意思。
總覺得他的考量現實到讓人火大!爽快的道謝也是!明明一件不為利所動的稀有善舉,被他一解釋感動都沒了!
「所以我會幫妳們放走被抓的黑家人,我希望妳轉告他們一個訊息,到時候不管看到什麼,別反抗,靜靜離開就好。」他這樣說。
「你不打算讓沐霖與西城隍繼續暗中興風作浪是吧?但要撬出幕後黑手可不是易事,不管你帶了哪種寶貝回來,想清楚這不是一個人能處理的事!如果太爺在的話……」韻真深深感到她的渺小無力,只能藉著沖泡熱奶茶的動作梳理紊亂心緒。
回過神來,司徒燭華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沒把熱奶茶澆在他頭上,純粹是不想浪費食物。
※※※
天心五傑各自攜帶令人食指大動的供品小山與食指粗的尺八立香,拿著手銬一枚留在司徒燭華事先指定好的地點,不必唸咒施法,只是燃香等待,簡單到天心五傑懷疑太師父唬嚨他們。
但司徒燭華下的任務指示是,一旦有類似人形的存在被召喚出來就將對方和自己銬在一起,如此奇妙的挑戰身為熱愛冒險的大學生怎能錯過!天心五傑無人退縮。
五帝祭最後一處祭祀地點必須是在中理大學中心,因此司徒燭華和韻真一起護送王大德提早潛進學校,並在他周邊設好隱形咒,如此一來五帝祭的前置作業就完成了。
「你給我聽好,師尊命令我查清楚你的計劃,我才勉為其難跟你來,反正我和師尊也要在學校裡會合,攻擊順序上,師尊認為該讓璇璣子派先攻,我不許你打草驚蛇。」韻真不厭其煩叮嚀。
「也可先調查黑家人被監禁的位置,順便打探情報,之後我的門人同樣會在學校裡,到時見機行事。」司徒燭華不忌諱讓韻真旁觀五帝祭,但韻真完全看不出所以然。
眼前的情況有點熟悉,一個多月前的校園大戰,司徒燭華為了釐清陰謀來源直接接觸被列為標靶的黑家人,這個長辮道士覺得最有效的方法是「就在旁邊看」。
現在為了搞清楚五帝祭的祕密,韻真只能選擇跟隨旁觀,和司徒燭華當初做法如出一轍,韻真對這種同調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沐霖極可能選在惑於魔障的道門與璇璣子人馬交戰之際出手,黑家監院也屬意於此時營救同伴,換句話說,今日之役最危險的時刻將落在璇璣子派佔據上風,黑家監院現身時。」司徒燭華分析道。
「我也這麼想,你把天心五傑扯進來,萬一他們無法自保呢?」先別提就躲在學校正中央的王大德,其餘四傑守備位置離學校頗近,五帝祭範圍約略等於先前神霄宮所擺出的金光大陣,同樣將校區完全包圍。
「某種意義上,那五個孩子會遠離戰鬥圈,這也是讓天心五傑代替我維持五帝祭的原因。」
「愈來愈不明白你到底作何打算,雖然你說要幫我們救出同伴,但這鐵定不是五帝祭的主要目的。」就像韻真也不懂黑太爺到底要去神霄宮大本營調查何事?黑太爺和司徒燭華似乎都先有某種懷疑,再用非常冒險的行動去驗證猜想。
「當沐霖再次出現,我要確定這頭新魔的真正情況,在人間誕生的魔是否依然不可戰勝?」司徒燭華低聲道。
「問題是,你的依據標準從哪來?算了,問這個你也不會說。」韻真抹抹額頭。
無影無形的魔障帶來沉悶溼黏的感覺,即使韻真身為殭屍也不想待在這種地方,活人應該更難忍受各種煩惱都被放大的刺激。
「小心!」司徒燭華冷不防拉住她。
「附近沒人!」
「再看得仔細些,我會幫妳。」他指著十步外的一棵樹,韻真不明就裡,樹幹隱約發出金光,韻真就著手被司徒燭華握著的狀態下凝神觀察,一陣暖意從身軀深處湧現,精神像重重地篩過,那些明亮輕盈的力量讓陰暗無所遁形。
魔種處於沉眠狀態,像海參腸子的絲狀物則從體內垂下蔓延到韻真腳邊,她立刻抽腳退開。
「這是金丹的殘存影響嗎?」
「也許。現在我知道有這種效果了。」
「你果然想拿我當實驗品!」
「大敵當前,能夠跟我有所共鳴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司徒燭華一開始只是拉開她,以免韻真傻傻地撞上魔種,轉念一想,又好奇金丹經過這些時日對她造成的影響。
「你硬餵我的金丹消化不了,我在感到高興前很想揍你啊混蛋!」韻真冷靜地回答。
「不是很好嗎?至少妳暫時不用吃人肉,而且還能看見之前看不見的景象。」司徒燭華就事論事。
「萬一我在戰鬥時忽然睡死怎麼辦?或者你意外身故,連帶衝擊到我?」
「……不會有那種事,放心。」司徒燭華敷衍地拍拍她。
她記起現在不宜吵嘴,沒想到中理大學四處充滿地雷般的隱形魔種,輕輕晃了下司徒燭華仍握著她的手:「這些該死的魔種專挑死角黏附,要暗中行動更困難了。我們得通知璇璣子他們突入時小心。數量居然這麼多,之前一隻魔種都這麼難應付了,沒有勝算的。」
幸好事先發現陷阱,韻真不敢想像一群修道者闖進來時直接被魔種鑽入體內寄生的慘況。
「魔種乍看數量龐大,其實是化整為零的分身,目前出現在校區的完整魔種只有七隻,但魔種的確是變大變強了,從外型看來有吸收過蠱毒的跡象。」司徒燭華道。
「師尊修復《歸藏易》時,好久沒看到她那麼開心了,太爺不在,只有他留下的書頁碎片。」韻真話鋒一轉,提起黑家監院。
「妳意有所指。」
「天有不測風雲,離別以後,連期盼也不敢放得太多,有點憑依就夠了。太爺從不說歸期,我只是忽然想起這件事。」韻真無法想像得有多強烈的意志才能支持這份等待,她忍不住忠告。
「明虛子,接下來的時間比起月餘前那場大戰更難熬,黑家已經崩裂過許多次,你不擔心天心派遭到相同命運?現在讓他們撤退還來得及。」
「我是隱世之人,當初就不打算干預門派事務,下令讓他們幫助黑家已是介入太多,如今該由現任掌門決定,否則天心派無法前進。」
即使沒有約定,韻真和師尊也會保護天心派,但司徒燭華主動表示友善的確避免許多迂迴誤解,大幅減少雙方摩擦損傷。
其實連天心五傑都知道匯集力量的重要性,但五個大學生一頭熱難以撼動大局,除了司徒燭華,沒有其他領導人會選黑家合作。
「我還沒問,你回加拿大前幹嘛要門人幫我們?道士主動庇護殭屍,真是天方夜譚。」韻真不容他躲避。
「既然眾生在劫難逃,至少我想為門人選出同在人間能走到最後的盟友。黑家比任何道門都要頑強,誡律也還算靠得住。」司徒燭華回答。
「你早就算好了!」比韻真在樹林裡和他達成友好協議還早!她又想磨牙了。
「誰叫我投桃,你們必定報李?」他勾起嘴角。
「天心派專產桃子莫不是你的陰謀?」韻真沒好氣的反問。
道士但笑不語,帶她閃避魔種更深入可能囚禁黑家人的建築,又燃符通知璇璣子校內情形,不待彼方回答,兩人都知道無論敵人強弱多寡,這場反擊之役勢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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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6 23:4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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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71)

一道白焰閃現在司徒燭華面前,被他一把抓下化為點點火星。
「璇璣子那邊有回應了嗎?」韻真站在門邊替司徒燭華把風,他則在空教室地板上以清水書書畫畫,又被符火打斷。
「回答得還算及時,回報校內已有魔種休眠的情報後,我要他們當機立斷。」
「結果怎麼樣?」她追問。
「璇璣子派有一半人數放棄進攻,對手是人類同行還好說,魔種那又是另一回事。剩下來的人則是懷疑或已確認親友遭魔荼毒,豁出去也要清查校園找出真相。退出的那批人轉為在校外加強掩護工作,盡可能在校內發生混戰時縮小影響範圍。這算是目前最好的安排了。」司徒燭華報告完主攻方的回覆,韻真同感無奈。
從半信半疑的派系分裂,到確認有魔種的消息就能造成這麼多人果斷退出,想必自韻真和司徒燭華逃亡開始的這段時間,警覺性高的道士也見到更多恐怖跡證了。
「關於魔障,提防與否造成的影響就天差地別,有備而來的道士就不會像金光大陣那時一樣被操控了,不過即使他們保持清醒,一旦開始戰鬥也相當危險。」司徒燭華補充。
「事到如今,也許都靠你的『五帝祭』,你告訴璇璣子他們五帝祭的事了沒?關於你提的保險,有把握嗎?」韻真明知問再多也不能保證她能胸有成竹地應對即將發生的各種狀況,但這個道士行動從不給人反應時間,她回想每次和明虛子並肩作戰或被他偷襲的紀錄,怒火總是自動竄燒。
「沒把握,也不能和其他人說。」
韻真覺得頭更痛了。
完成一個拖延魔種用的陷阱後,司徒燭華起身建議:「先找幾處防守薄弱的地牢卸除障礙,讓他們伺機脫出通知同伴在五帝祭發動時盡快撤離,璇璣子的人馬一攻入校園,我與妳便為黑家監院開道。」
一聽不會因五帝祭的緣故臨時被困無法和師尊會合,韻真感到高興之後就沒意見了,爆炸嘛,憑他們的身手的確是躲得過,於是也放寬心了。今日並非為了殊死鬥,而是調查真相,救出同伴,韻真更在意行動安全。
她走到窗邊張望,一樓外仍有零星道士正在活動,魔種仍然沉睡著,不免透露一種訊息,倘若沒有外力介入這些盤據在校區的僧道之流,他們最終的下場便是和甦醒肆虐的魔種作伴,韻真不敢想像那種情況。
至少她能確定,不會是像初時的沐琳,還有將腹內魔種誤認為法寶的餘裕,大批人間最具實力與組織的修道者直接轉為魔親,沐霖也不再需要躲在望朔的外殼操控道門勢力,人類正道即將消滅。
璇璣子企圖率眾攻入中理大學,師尊想趁機救出黑家同伴,這些行動並非蠻勇,他們只是看到虛假的寧靜已在崩潰邊緣,司徒燭華的五帝祭或許也是為了力挽狂瀾的許多孤注一擲之一。
「必須在五帝祭開始前做完該做的事對不對?當沐霖喚醒魔種或另有陰謀,大夥兒都有危險時,你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韻真低聲確認。
司徒燭華看著韻真默認。
「無差別攻擊?」
「稍微有點差別,我認為比直接被魔種攻擊要安全些,今日進場的大部分人應該都可以靠自己保住一命。」司徒燭華不甚確定,但還是這樣對韻真保證。
「我相信你。」韻真突然冒出這句話。
司徒燭華走到她面前,溫暖的壓迫感幾乎讓韻真冒出雞皮疙瘩。
「謝謝。」
他伸手探向韻真臉側,她下意識繃緊身體想退開,卻忘了身後是窗戶,退無可退,他該不會又想襲擊她?在這時候?這次一定要制止他的放蕩動作,適當的壓制或乾脆一巴掌?總不能兩人先打起來。
「喂!」她低聲警告。
司徒燭華越過韻真繼續往前探,「唰」地一聲拉起窗帘遮住韻真背影,她鬆了口氣。
「雖然曝露了也沒太大妨礙,頂多先逮個道士問口供,但晚點再跟學校裡的修道者接觸對我們更有利。」他說。
「我知道啦!你不會口頭提醒嗎?」
「跟舉手之勞花的時間一樣。」
韻真瞪他一眼,轉念卻由衷歎道:「沒有風水陣的三峽校區變得陌生了,哪兒都空空洞洞又藏著鬼怪。」
「黑太爺還真將這間學校布置成你們的安樂窩。」司徒燭華說這話的表情讓韻真很想揍他。
兩人趁著開戰前的空檔潛入幾處未啟用的建築設施,聯手放倒負責看守的道士,韻真見到被五花八門方術刑具囚禁的同伴不禁怒火攻心。目前看來黑家人被分囚在不同位置,一處只囚一人,他們發現的是實力普通的黑家人,不擅攻擊,恢復力也差,被折騰得血肉模糊,唯獨沉默是黑家人不分專長的共同點。
見到韻真偕司徒燭華出現,那名黑家中年女子很是驚訝,韻真草草解釋情況,讓她待命做好逃脫準備。
前往下一處囚室前,韻真眼角餘光看見昏迷道士的雙腳露在門外,下一秒被拖了進去。
「你知道還活著的黑家人現在都餓瘋了吧?為什麼你改變態度默許吃人?」留意到這個違和點,韻真相當在意。
「肉被吃不表示一定會死,我假設黑家人懂得妥善分配傷勢,也許少條腿對這些修道人會更能放寬心自律。」司徒燭華淡然表示。
「喔呀,你這種發言聽起來很危險。」韻真還以為他會說一番大道理數落殭屍,沒想到司徒燭華看開了。
「道門拷問黑家人是為了得到法術祕訣,因此他們需要黑家人保持清醒才能回答,殭屍受傷流血就立刻會感到飢餓,飢餓過頭就發狂,發狂便難以清醒,這裡的黑家人不可能撐得比妳久,韻真。」司徒燭華隨口閒聊般分析:「但我看剛剛那個黑家人眼神還很正常,我猜有人餵他們人肉才能反覆逼供,可能是這樣嗎?」
韻真猜測囚禁黑家殭屍的道士無意中踩到司徒燭華認為可以「以眼還眼」的地雷了,她大概是跟天心五傑混久了,走出地下室後竟擔心起被打昏的看守,反而是司徒燭華先推敲出這些修道者的惡劣程度。
韻真從來不美化殭屍的所做所為,就是黑吃黑,以暴制暴,反過來說,她也認為有些壞事是活人無論如何都不該幹的,一旦做了,不但和殭屍沒有差別,甚至更混蛋。
「你說的可能性,八九不離十。」她乾澀地承認。
「妳要不要跟同伴說,手腳可以吃,別咬到動脈留給等等進攻的人急救就好?黑家監院也需要他們保持理智撤退。」司徒燭華索性挑明對大家都好的做法。
「這個法子從你口中說出來,我聽著感覺很複雜。」韻真說。
「既然我的門派和妳的師門算是結盟了,趁機商量一個共同遵守的底線有助於雙方行動方便,原則上不殺人,也符合你們黑家的誡律,非殺不可的惡人,別在我派門人面前動手,如此可否?」司徒燭華毫不扭捏直接問她的意思。
「我同意你的標準,不過還是得秉告師尊,請她正式回覆。姑且先通知能接觸的黑家人,看他們是否願意配合。」司徒燭華提的要求本來就是黑家人作風,他幾乎無條件接受現況,一切太容易了,缺乏現實感。
接著又釋放了兩個黑家人,司徒燭華即感應到璇璣子率人從正門進攻,正在大草坪上打得不可開交,風水陣瓦解後,校區也不過是一處擺著建築物的開放空間。
「魔種呢?」她更擔心沐霖的陷阱。
「還沒醒。」司徒燭華看向走廊天花板。
「室內也有?」韻真更仔細瞇眼看去,透明模糊的怪物輪廓巧妙地鑲入陰影,整座學校根本變成魔窟了,她憂慮道:「你說沐霖在等璇璣子與校內道門兩敗俱傷,拿他們餵養魔種,我們得快點了!」
韻真撥通晏君手機,轉告司徒燭華的合作要求,黑家監院爽快地同意了,又約好在動研社社辦會合,她吁了口氣,與司徒燭華趕往目的地同時觀察戰況,眼角餘光瞄到一抹女孩鬼影。
韻真頓了一下才記起拜金丹之賜開啟陰陽眼能力,她不只看得見隱形魔種,鬼魂也不在話下,方才見到的女鬼應該是淑清,這個學校裡的地縛靈還沒走?
定睛想看得更仔細些並叫住她,淑清卻消失了,韻真又陸續目睹幾條幽魂茫然飄過,是學校原本的鬼魂或最近因沐霖的陰謀枉死之鬼卻無從得知。
校內道門的注意力被璇璣子方吸引,專挑牆邊小路移動的司徒燭華和韻真只撞上一名看似去上廁所的落單道士,韻真一拳打翻對手,司徒燭華麻利地卸開那倒楣道士的四肢關節外加點穴,又從他衣服上撕了條布綁住嘴。
韻真有種他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的感覺,這人攻擊同道未免也太順手了!
校區上空驀然黑霧瀰漫,霧氣朝地面沉降,散發著悶溼腐臭的氣息,韻真退到司徒燭華身邊,她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種黑霧,時如鐵沙濃密刮人,時如墨汁沁染,彷彿要咬入五臟六腑,這是疫鬼獨有的瘴癘,平常則被封印在小黑棺裡。
「顓頊帝子果然也在這所學校。」司徒燭華道。
「而且就在你們身後。」韻真背後響起絲滑的陌生嗓音。
她立刻轉身躍開,幾步外站著輪廓分明的長髮男子,一身透著喪氣的古代白衣,黑髮披肩又淌至背後,看不出朝代風格,答案可能是他比那些有跡可考的中國朝代都更古老。
「這是你的真面目?」韻真強作鎮定,現在疫鬼這副模樣的確有像顓頊帝子的傳說,然而他掛在臉上的瘋狂微笑與重瞳火眼從未改變,韻真立刻就認出來了。
「看妳喜歡哪種狀態了,兩種情況我都有過。上回忘了說我的名字,窮蟬。」顓頊帝子按著自己的胸口,順手勾起紅色小棺墜朝韻真招了招。
窮蟬對韻真一見鍾情,但他表達愛意的方式是想把韻真魂魄裝在紅色小棺材裡帶走收藏,等同天災的疫鬼對韻真而言仍舊是不折不扣的變態跟蹤狂。
「走開!你又來做什麼?」韻真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疫鬼這個不可抗力的變因又來攪局。
「噢,別緊張,我不會妨礙你們,只是來看好戲。再說,我算是幫你們的忙,我的瘴癘可以讓魔種變得較遲鈍,殭屍則不受影響,是給妳的特別服務,韻真,去救妳的同伴吧!我喜歡見妳開心。」
「那人類修道者呢?」韻真問。
窮蟬掃了司徒燭華一眼,怪笑:「這點程度連老鼠都毒不死,用罡氣抵擋,擋得好便沒事唄!」
「已經有魔障你還雪上加霜!」韻真怒道。
「我就是這樣的存在──瘟疫,手下留情就是送你們的大禮了。」窮蟬飄起乘坐在黑霧上,陰鷙地望著司徒燭華與韻真。
韻真見瘴癘朝校外擴散,擔心殃及五帝祭,連忙向司徒燭華道:「天心五傑受不了這波瘴癘,你得讓他們避開。」
「放心,那些孩子不會有事。」
「你怎能篤定沒問題?」
「妳該去找黑家監院了,救人時機稍縱即逝。」司徒燭華避重就輕說。
「那他怎麼辦?」韻真指著一旁礙眼的白影。
「既然顓頊帝子打算旁觀,妳我尚有要事,隨他去吧!」
窮蟬明顯無視司徒燭華,殭屍沈韻真身邊的男性對他毫無威脅感,甚至韻真本人的心意也非必要,顓頊帝子開門見山提過只要她的魂魄作紀念。
「妳堅持參加這類戰鬥只會死得更快,橫豎妳逃不過一死,但今天讓妳死在這裡又太可惜,避開衝突吧!妳若技不如人戰死,可別怨我不客氣取走魂魄。」窮蟬的語氣難得帶了一絲認真。
無論如何顓頊帝子還是表態幫忙了,韻真朝他點頭略表謝意,繼續朝約定集結地點趕路,突然冒出的瘴癘令正在混戰的修道者方寸大亂,一股強大冷冽的屍氣盤據前方,與瘴癘分庭抗禮,更是韻真渴望憑附的絕對存在感。
「師尊來了。她在召喚我們和威嚇敵人,爭取時間好讓我們釋放同伴。」韻真欣喜地對司徒燭華說。
黑家救完同伴後將果斷撤退,但絕不偷偷摸摸逃跑,至少要討回這筆帳才走,韻真了解師尊的個性,晏君不躲不藏,璇璣子派則依先前說好的默契主動放水忽略,實則今日戰場多出魔種與瘴癘,自身能保幾分也是未定之天,因此也無人想多事招惹黑家殭屍。
一名逃脫成功的黑家人從韻真前方不遠處竄出,身上還殘留符咒繩索,臉上帶著相同的盼望,關晏君是燈塔,一再指引前路,只要待在她身邊就安全了,至少死也要死在那個人附近。
跑在韻真前方的黑家殭屍被霧中射出的長槍洞穿胸口,臥倒沒了聲息,韻真離她不過十來步遠,一臉驚詫。
「藏瓔,起來!」韻真當下呼喊同伴的名字。
他們是黑太爺喚醒的殭屍,即使心臟被刺穿也不會死,至少能繼續掙扎,怎會動也不動?那把長槍有問題!
黑鐵長槍自動旋轉退出傷口,浮在空中掉轉方向瞄準韻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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