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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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賢者的暈眩(番外-下)[PG](巫師與少女學徒)全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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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29 20:3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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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荒野邊緣之火 (上)

蘇塔王國的皇家巫師圖拉今年七十一歲,時值拉提歐王執政末期,侍奉過兩代蘇塔至尊的圖拉決定放自己一個長假,許多人根本懶得在意常年表現庸庸碌碌的圖拉有無在宮廷當差。
打從十一歲被選為皇家巫師,不知不覺六十年過去了,隱藏在宮廷陰影下的王國參謀根本不是人幹的事情。
眼眸仍然碧綠的老巫師凝視著生在堅硬土塊上的篝火,決心這次任務結束後一定要認真拒絕國王的依賴,專心混吃等死。就連到東方無人地帶調查失蹤的冒險隊也是圖拉難得積極爭取來的野外任務。
圖拉回想起出發前的那場皇宮對話,搔搔鼻子,將輕微的罪惡感隨著袋子裡的麵包屑抖到一旁。
「圖拉吾友,您年事已高,區區調查任務隨便派個守護騎士去就行了。」拉提歐王屢次勸阻圖拉遠行,可見這個大智若愚的老巫師多麼得至尊歡心。
「陛下,您的愛護微臣心領,但最近的工作坦白說比調查任務累了約七倍左右。」
在拉提歐王眼中,圖拉一直是如兄如父的特別存在,兩人只差了四歲,拉提歐王是亞洛斯王最小的兒子,在他之前的王位繼承人不是死於暗殺就是生怪病成為廢人。
性格溫和的拉提歐王低調地躲在鄉下領地研究學問,其他兄姊內鬥得太過嚴重,回過神來只剩他頭腦清醒身體健康,足以被推舉為王,這一點是貝洛夫家的悲哀,拉提歐王的子嗣後來也未能避免類似命運。
冷眼旁觀王位爭奪戰的圖拉在拉提歐王登基的同時便巧妙地為他瓦解許多政敵和企圖挾持新王的舊勢力,拉提歐王只知道圖拉討厭公開表現,卻不知父親留給他的伴讀如此厲害。
肇因國王與巫師這份互相守護的親密關係,拉提歐王從來不曾強硬命令圖拉,但正如魔法中一物剋一物的道理,拉提歐王溫柔熱心的請托每每讓碧眼巫師難以招架。原本圖拉想過著裝傻摸魚的悠閒生活,結果大半輩子都在熬夜忙些跟魔法扯不上關係的政務工作和幫國王應付貴族惡鬥。
拉提歐王任內只發動了三次抵擋異族侵略的國境戰爭,並未開疆拓土,但在亞洛斯王時代大量耗損的國力被有條不紊地填補回來,成為多年後拿赫特王東征西討的強大基礎。
「你可不能先寡人而去呀!」拉提歐王垂下憂傷的漂亮眼睛,他夭折了數名兒女,只剩三個後裔,不是已出嫁就是年紀尚幼無法執政,王國勢力經過多年安定後隱約呈現分裂狀態,漫長的統治和許多傷害卻使蘇塔至尊精疲力竭。
「呼吸新鮮空氣有助魔力滋長,體力也會變好,不如賜微臣一份假期,陛下您趁機再多栽培一批守護騎士如何?騎士學院的推薦名單微臣已經擬好了。好歹微臣也是巫師,外出旅行還是別人要怕我居多。」圖拉貓一般的睿智綠眸微笑。
「啊!寡人現在就開始思念你了,你可以早點回來嗎?」拉提歐王問。
「盡量……」圖拉早就知道亞洛斯王的血脈不會是省油的燈,結果這盞照亮王國的寶石燈連巫師的燈油也狂榨!
「你太晚回來的話,寡人一定會讓所有皇家巫師去找人。」
圖拉嘆了口氣,執起老國王的左手恭敬一吻,獻上忠誠禮。「吾王,您明知那比殺了我還殘忍。」這些年圖拉的小樂趣只剩戲耍其他皇家巫師了。
「那就別讓寡人按捺不住。」
「微臣會順道去拜訪利希妲殿下。」
拉提歐王一愣,衰老卻依然相當俊秀的輪廓泛著愁苦。
「那孩子自願選擇政治婚姻,遠離銀霜城權力,不讓自己的貝洛夫血統威脅到兩個弟弟,寡人希望她至少過得平安。替我祝福她吧!朕的巫師。」
「是。」
探望完利希妲公主,圖拉惋惜絕美剛強的薔薇公主卻有遺傳痼疾,身體敗象已現,遠嫁地方領主或許不是件壞事,至少好好休養數年之內還不影響生活。
圖拉的思維很快轉回現實,當下他要調查的是另一件懸案。
冒險隊表面雖由商人出資,背後卻有國王授意,目的在調查對人類而言特別陌生的法鐸大陸東方地帶,古人描繪的老舊地圖早已不堪使用,拉提歐王希望獲得最新資訊,還隨隊安插了三名巫師,探險隊竟會音訊全無本身就相當不合理。
打敗巫師或許不難,但要無聲無息殺死或控制一個巫師絕非易事,何況隨隊巫師有三個。較為合理的解釋是探險隊遭遇進退兩難的特殊狀況,比如被其他種族綁架,圖拉的目標是釐清來龍去脈,必要時代表蘇塔王國進行外交救援。
追蹤探險隊痕跡來到歷史紀錄中從未有過人煙的荒原邊緣時,圖拉決定推翻先前的想法,探險隊的確遭人抹殺,屍體處理得異常乾淨,連骨屑都沒剩下,更麻煩的是,受害者靈魂同樣下落不明,如此一來,就連巫師也不見得能查明真相了。
「凶手一樣是巫師……或許還精通死靈魔法嗎?」圖拉搔搔散發洋甘菊香味的柔軟長鬚,入夜後四周更冷了,他拉緊斗篷。
直覺告訴他,答案就在荒野深處,是否要孤身犯險則考驗著圖拉的臨機應變。
銀霜城近年流傳的外族傳說中,提到有許多巫師在東部失蹤,蘇塔王國中倒還沒發生明顯的巫師綁架事件,雖然巫師們經常神出鬼沒,難以判讀是否遭到綁架,但圈子裡訊息流通也非常快速,只能說蘇塔王國的人類巫師也懷疑有個勢力暗地綁架巫師。
前方荒野布滿墨塊般的黑暗,冷風呼嘯,巫師的小火乍看隨時會被吹滅,卻依然穩定燃燒。
「似乎有隻動物在荒野中長途跋涉,還朝我這移動?既然沒有掩飾氣息,大概不會是凶手,唉,老頭子總改不了自言自語的毛病。」圖拉摸摸他用來當成小椅子的溫暖石塊,當巫師就是這點便利。
「還很遠呢,不知到半夜時是否能來到這裡呢?愈來愈期待了。」
老巫師打了個呵欠閉目沉思。
蘇塔王國的恢宏歷史,一場場血腥的宮廷爭鬥,充斥銀霜城的沸騰人聲與綺麗魔法,種種回憶織成一匹錦緞緩緩展開,在老巫師腦海中蜿蜒著,最後化為彩色河水流洩殆盡。
「你是巫師嗎?」
星月被烏雲厚厚塗抹的深夜荒野響起一道優美的童聲,口音標準優雅猶如首都貴族精心教育的孩子。
「是的,我是巫師。」圖拉緩緩張開眼睛,打量眼前這個一身狼狽的銀髮男孩。
男孩的眼眸非常特別,是某種發亮的血紅,鮮血在燭光下的反射顏色,連猛獸見了都會戰慄逃跑。
老巫師輕輕嗅了一口,男孩身上還有許多混亂的魔力與詛咒氣息。銀髮男孩乍看身上並未發現特別醒目的出血處,至多只有分布手腳的小傷口與眼下的一道擦傷,然而圖拉若閉上眼睛,這個小人兒就像渾身浴血似,從體內透出濃郁且腐敗的鮮血氣味。
「你來這兒做什麼呢?」八歲男孩語氣彷彿圖拉走到他家前院。
「真有趣,這片荒野不是杳無人煙嗎?你又為何身在此地呢?」
「我們一家人以前住在前面。」男孩指了指他身後的黑暗。
「原來如此。」皇家巫師捕捉到了關鍵字,「以前」。
「孩子,你用來果腹的那種草有毒。」圖拉望著銀髮紅眼男孩唇角的淡紫色草汁痕跡。
「不到致死量就沒關係,只是想要一點鎮定作用。」男孩又渴又餓,即使他想繼續走,身體卻不願配合,但他早已知道馴服肉體本能的小訣竅,只要麻痺多餘的感覺就好。
「說得也是。」老巫師沒有譴責他的大膽,只是和藹地笑了笑。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銀髮男孩這時就流露出窮究謎底的性格特質。
圖拉打量著不請自來的目標,從男孩身上找不出一絲不安或凶暴,但也毫無孩童的天真,這個乍看美麗脆弱的形體就像用血肉、黑暗與魔法捏塑成的夢魘。
「我在尋找失蹤的巫師,也許不只一個。」
他瑟縮了一下,似乎有些愧疚,圖拉對男孩的反應感到滿意。
男孩望著老巫師碧綠的眼睛,陣陣暈眩襲來,彷彿跌入一泓被綠蔭籠罩的泉水,所有痛苦與疲憊都消失了。
「你能否解釋,為何這麼小的孩子身上會有我想追查的巫師魔力?還是非常新鮮的力量。」圖拉單膝跪地,一隻手按著銀髮男孩的肩膀。
「她是一位四十歲的金髮女士嗎?」男孩問道。
「是的。」
「很遺憾,她已經死了。」銀髮男孩遲疑片刻,壓抑不了天生的好奇繼續問下去,「為何你的魔力如此清澈?」
「因為我沒殺過人。」
「那麼你一定很強了,老爺爺。」
「怎麼不是我弱得殺不了人呢?」圖拉饒富興味問。
「你不需要靠殺人活下去,也沒人殺得了你,這樣,很強。」
「孩子,你可有名字?」
「海奇亞斯。」
「姓氏呢?」
「不知道。」
「原來如此,小朋友,那便是你的專屬謎題了,『我是誰』。巫師的姓氏通常很古老,不會憑空冒出來,就算你出生在肉販家也一樣。」
「老爺爺,你呢?」
「巫師不會隨便將真名告訴別人,不過,我倒是沒差,我叫圖拉‧卡普提斯,意思是『多頭』。」
「圖拉先生自身的謎題又是什麼呢?」
「光找出問題就可以耗費一輩子,以我的情況,應該是『我想要什麼』?」
「你還沒找到答案嗎?」
「現在找到了。」老人柔和地凝視銀髮男孩。「我想要一個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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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4-1 13: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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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荒野邊緣之火 (中)

老巫師讓海奇亞斯坐在篝火邊,然後用不知從哪變出的鍋具與食材開始烹調食物,男孩則著迷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圖拉煮了一鍋濃湯,鍋裡不斷冒出奶油香味,從男孩無意識流露的渴望眼神,很難讓人不察覺他習慣挨餓受凍的日子。
他將盛滿的碗遞給銀髮男孩,貌似不經意的問:「考慮好了嗎?當我的學徒。」
「你想要我,但我這輩子都不願再受制於人。」海奇亞斯斬釘截鐵說完喝了一口熱湯。
「唉呀,話不要說得太滿,否則就會跟我當初一樣。」老巫師舉起自己的碗,嘴角掛著一抹令人不安的笑。
圖拉也以為亞洛斯王去世後只要餵餵人魚就沒他的事,誰知王儲遴選和國家興亡的大包袱整個丟過來,重點是沒強制性要他負責,做到過勞死只能算友情贊助,圖拉對那個氣味相投的小王子沒能狠下心視而不見,結果又被貝洛夫家拖下水了。
「為何要收我為徒?」海奇亞斯單刀直入。
「除了成為巫師,你有更好的出路嗎?」圖拉反問。
男孩無話可說。
「不想受制於人,但你的自由又是指什麼呢?走到累死?老頭子也算會看人,你身上的問題大概是非自願得來,這也難怪,還是孩子的你根本沒有選擇餘地,換句話說,你還遠遠不到有資格為他人贖罪的年紀。」圖拉道出與懶洋洋的容貌嗓音截然不同的犀利語句。
海奇亞斯放下一隻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
「那我該如何是好?」他著實厭惡極了再任人擺佈,哪怕是面對流露出這種企圖的敵人,海奇亞斯甚至有了盡力一試殺了眼前這巫師老頭的念頭。
銀髮男孩從來沒接受過是非對錯的教育,從出生以來就與世隔絕,想觀察人情世故也是奢談,他聽得懂老人的話,只是出自字面上的理解,海奇亞斯對何謂師徒之情或朋友之心,就像熄滅的燭蕊那樣僵硬無感。
但有一股跨越世俗道德的強烈意志支持著海奇亞斯不去殺害生靈,甚至也不搶奪他人的財物,那就是他絕對不要和死去的巫師父親奧圖一樣卑劣殘忍。
他只知道流血和死亡,目前接觸的每個活人幾乎都是這種下場,包括他唯一敬愛的母親。是以海奇亞斯以為自己很快也會迎接相同命運,等到他力竭倒地,被飢餓的荒原野獸撕裂,這樣就不違反他和母親的約定了。
那是一個八歲男孩所能想到的最單純也最悲傷的決定──迎接自己的葬禮,他只是答應母親會飛翔一段時間,到遠方去尋找他的自由,卻不覺得他想繼續活下去。
活著好累,好無聊。說到底,要怎麼樣才算是活著呢?
碧眼老巫師彷彿要歎氣,但他終究沒做出這個動作,只是伸手摸著銀髮男孩的頭。
海奇亞斯原本見他一有動靜就要避開,不知怎地圖拉還是得手了,不急不徐摸得久了,即使在凜冽寒風中,老巫師的掌心依然傳來熱意。
活人的溫暖。
圖拉一邊摸頭一邊解釋:「太笨太醜的腦袋會讓我過敏。」
老巫師沉默了一會兒,他並非沒感覺到海奇亞斯的殺意,這卻讓他對銀髮男孩會採取什麼行動深感興趣。
海奇亞斯只是溫馴地任他撫摸,指腹在銀髮上發出連綿不斷的細小沙沙聲,圖拉則以他奇妙的巫師直覺洞悉這個孩子身上的「人性」少得不能用可憐來形容,而是可怕。
孕育出這個悲哀生命的巫師,活該被地獄的火焰焚燒!
撇開圖拉基本上是個還算正直的巫師不提,眼前彷彿手上盤著一條致命毒蛇的情境也非常有趣。正如圖拉預期的,只要他不主動挑釁,野獸也很少主動攻擊,何況這條年幼毒蛇已經奄奄一息。
「這個世界上多了個或少了個巫師對我不痛不癢,只是覺得咱倆合得來,若還有疑慮的話,不妨開出你的條件。」等海奇亞斯再度挪開身子後,圖拉又幫他盛滿一碗熱湯。
「你有當我老師的能力嗎?」豈料銀髮男孩不輕不重蹦出這句話來。
圖拉揚揚眉毛。
「也許試了才知道。」
「距離這堆火約七天路程的荒野深處,有棟破房子,某個惡靈被束縛在地基上,但我不確定這個封印永遠穩固有效,此外我和母親失散了,不知她會在荒野中徘徊或者超脫這個世界?」海奇亞斯停了停苦澀地承認:「我對魔法了解太少,你能給我保證嗎?」
「成交。」圖拉說。
※※※
圖拉完成了海奇亞斯的挑戰,還附贈了一樣禮物。
他召喚出那位甫覺醒就死去的不幸女巫靈魂,小心放置在水晶墜子裡交給海奇亞斯,推薦他葬在幽河旁的青草地是不錯的地點,那兒每年都會被四季神靈過境的力量沖刷,巫妖完全不敢靠近幽河一帶水域。
圖拉對小證人合作的態度感到相當滿意,身為大人當然不能表現得太小氣,對於海奇亞斯的過往他半點都不在意,只擔心血咒會影響未來學生的健康,髮色眸色大概沒救了,但其他部分總還能做點補償。
從很多細節都能看見海奇亞斯的確擁有巫師天賦,身受如此毒辣沉重的詛咒與多人魔力卻還神智清醒活著,還有到現在都沒正面答應過當他圖拉的學徒,果然還是打算隨時落跑。不過,肇因海奇亞斯有求於人,圖拉順利爭取到了解這個怪異男孩的時間,毫不意外發現,他的弱點還滿好對付的。
「雖然說是學徒,但我也得看你是否真有這個資質,目前表現尚可,以後又是一回事。皇家圖書館有很‧多‧書,而且我沒空管你,基本上你只能自學,不懂再來問。」
「我可以閱讀嗎?」他無意識地昂起臉,彷彿一株還未染青的白色嫩芽。
「在銀霜城,連洗衣婦都閱讀,但巫師的閱讀材料格外昂貴,那是為何我會是皇家巫師的理由,這節省了很多麻煩,包括追尋和等待的時間,凡人壽命有限,我只想揮霍在有興趣的事物上。」
圖拉也是被亞洛斯王用類似的誘餌拐進皇宮為他賣命,話說回來,任何對魔法有點天賦的人根本不可能抵擋知識寶庫的誘惑。一座雄偉圖書館是帝王力量的證明,更別提亞洛斯王特別偏愛魔法學問,蘇塔皇宮聚集的珍稀書籍與標本已是人類之最,再來只有傳說中晨星學會的收藏凌駕其上。
「回答呢?」
「我答應成為你的學徒。」
「那就好。」老巫師澹然地應道,有如他只是新購入一本書。
圖拉帶領銀髮男孩回到蘇塔王國,沿途無人留意他的特殊髮色,海奇亞斯知道那是魔法之故,一老一小來到首都旁的森林高地,圖拉帶他走了三天才發現一座破舊的石塔。
「這是同僚以前打賭輸給我的地方,可惜陛下不喜歡我住這兒,因此我只有偶爾才過來這裡休息。你暫且就住在這座塔避人耳目,我會送食物過來,塔裡的物品可以自由使用,別弄壞就好。」圖拉知道海奇亞斯還沒準備好接觸人群,甚至是這個喧囂世界。
「你不怕我逃跑嗎?」
「唔,我還真的得建議你乖乖待著,銀霜城有許多巫師,如果你非走不可,還不如由我帶你到人跡罕至的遠方放生。」圖拉揚起一抹狡黠的淺笑反問:「你不想變成研究素材或囚犯吧?海奇亞斯。」
銀髮男孩搖搖頭。
他在父親的幻象裡看過「普通人」,大部分都是笑瞇瞇的好人,父親說那些好人蠢笨如豬,但他卻不曾將圖拉也當成那種好人,如果也有巫師是這樣的存在……如果這樣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巫師……
海奇亞斯並不討厭圖拉這個巫師。
圖拉帶領海奇亞斯進入石塔,原本男孩嚮往的是老巫師口中的皇家大圖書館,但他一踏進石塔,卻發現他已經走進夢幻裡了,觸目所見各式各樣的藏書、儀器和工具,雖非富麗堂皇的豪宅,卻充分表現出一個深思熟慮的隱士喜好的居家風格,而且有點亂。
「我還得和陛下回報這次任務,但我會說你是路上撿到的孤兒,這麼講也不算錯誤,接著我還得花些時間設計治療詛咒的方式,到時候也要對你做些實驗。」
「我的詛咒可以治療嗎?我可以變回真正的樣子?」海奇亞斯燃起一線希望。
「大概沒辦法,雖然我覺得你目前的樣子也挺好看的。只是想找出封印你體內混亂魔力的方法,好讓你可以抑制這股魔力,而不是讓這些魔力控制你。儘管你目前乍看沒事,未來可說不準,孩子的心很堅強,但成年人則否。」圖拉搬開一疊亂七八糟的筆記,書堆後露出一個小抽屜,他從抽屜中拿出手指大小的暗色玻璃滴瓶。
「這是貓瞳草製作的眼藥水,過度使用的副作用就是我的眼睛變成這樣,在晚上也很方便,只是不太像人類。不用擔心外人對你的容貌指指點點,理由隨便找都有,而且巫師學徒長什麼樣子都不奇怪。」圖拉將眼藥水收入懷中。
老巫師環顧塔內一圈,貌似想找出遺漏之處。
「在附近探險是無妨,但別走得太遠,剩下的部分留給你自己發掘較有趣。」
「是。」
「啊,對了。當我的學生沒有一點規矩可不行。你使用毒草的壞習慣,以後我要完全禁止。肚子餓的話就來享用好吃的食物和新鮮香草奶茶,累了就躺到軟綿綿的床上睡覺。」圖拉的日常習慣可以說和刻苦陰暗的傳統巫師印象截然不同。
他看著銀髮男孩微微愕然的表情,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海奇亞斯,歡迎你回家了。」
老巫師拍拍他的肩膀,點亮更多石塔裡的蠟燭,邁著溫吞的步子離開。
銀髮男孩獨自一人站在明亮卻相當寒冷的石塔出神良久,才想起應該點燃壁爐,他找到火柴盒,用不太熟練的動作升起熊熊烈火,四周總算變得溫暖。
他抹了抹臉頰,掌心多了幾滴晶瑩的水滴。
在那之後,每天早上石塔門口總會有個用布巾蓋著的竹籃,裡頭裝滿牛奶和各種食物,海奇亞斯則在附近森林中找到斷層小瀑布的乾淨水源,又於石塔裡發現好幾種茶葉。
要是能和母親一起遇見圖拉老師就好了。他將這點遺憾藏在深深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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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4-3 01:5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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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荒野邊緣之火 (下)

剛收容銀髮男孩的第一年,皇家巫師圖拉很少到塔裡探望海奇亞斯。
海奇亞斯懷疑老巫師後悔收他為徒,但他在塔中自得其樂,對遭到遺忘的事情不以為意。後來他才想通,圖拉只是不願刺激當時精神還不穩定的他,剛脫離被巫師奴役狀態,對於巫師以及難以理解的一般人,海奇亞斯有著嚴重的敵意。
海奇亞斯試著將在森林中找到的藥草移植到石塔邊,每天觀察記錄生長情形,然後食物籃便多出森林裡沒有的新鮮藥草枝條與種子筴,像是老巫師隨手在皇家大溫室摘給小學徒練手的樣本。
他將枝條插在水杯裡,等發根後移植到各種吃完食物剩下的容器,小心翼翼放在室內養護,這麼做讓他感到愉快。
有次海奇亞斯感冒,圖拉難得現身,躺在床上的銀髮男孩掙扎坐起來笑了,像是很高興老巫師終於來醫治他。
「你不用刻意表現天真,我不喜歡小孩子,你這樣正合我意。但是,等你準備好,遲早要接觸人群,用你原本的模樣。」圖拉說完又摸摸他的頭,即使海奇亞斯面無表情,為何老師知道他有些害怕?
但他覺得自己對老師笑時並不勉強,他是真的有些高興。
九歲時,圖拉問他想不想去皇家幼年學校交交朋友,魔法的事晚點學也無所謂,但海奇亞斯感興趣且信任的人類只有圖拉,因此直接拒絕。
銀髮男孩的反問很犀利:「老師九歲時喜歡跟你同齡的人嗎?」
「……有道理。」
於是海奇亞斯終於能和圖拉在石塔中日夜相處學習,銀髮男孩沒說拒絕的真正原因是他想念圖拉老師了。
他唯一且理解至深的正面情感只有思念,被巫師父親關在樓上施加血咒時他思念母親,離開出生的房子在黑暗荒野中前進時他思念死去的母親,在寧靜的石塔獨自生活一年後,海奇亞斯終於思念起圖拉在荒野邊緣升起的那堆溫暖小火與兩人形影不離返回銀霜城的旅途。
圖拉從沒規定海奇亞斯的學習進度,貓眼老巫師總是想到什麼就教什麼。
更常見的情況是海奇亞斯主動拿問題請教老巫師,他不只問天空為什麼是藍色的,還會問雲和閃電為何是那種顏色,獸人的角味道怎麼樣。
後來海奇亞斯感興趣的是,老巫師到底用何種方法讓獸人自願奉送自己的角?
皇家幼年學校的教師後來總是聚在一起抱怨圖拉養大了這個天才學生的胃口。
有天,圖拉老師不在家,石塔來了個陌生的老人,也許是某個老巫師,平民不會穿著乍看素雅卻萬分講究的服飾,周身縈繞著飽讀詩書的氣質,褪成灰色的金髮長長地披在背後,很像海奇亞斯讀過的《祕法破析》的封面巫師插圖,除了那張臉實在太好看了些,一點都不陰森可怕。
話說回來,圖拉老師看起來也很親切和藹,顯然以貌取人並不準。
在圖拉的細心教育下,海奇亞斯學會客人來訪時必須泡茶準備點心的常識,他拿出老師昨天從皇宮裡帶回來的點心,問客人想喝紅茶或奶茶,老人回答紅茶,他便動作麻利地沖茶去了。
「太好了,我最喜歡香辣起司口味的牛軋糖,昨天還在疑惑怎麼吃兩塊就沒了?」長髮老人眉開眼笑看著裝滿一盤的小方塊點心,拿起點心配茶吃了起來。
海奇亞斯沒問對方的名字與目的,一來他沒興趣,二來也不習慣與人說話。老人身上魔力很複雜,海奇亞斯一時也說不出是強是弱,但對方沒有敵意這件事卻是千真萬確。
「你叫什麼名字?」老人倒是先問起巫師學徒的名字。
「海奇亞斯。」
「你好,小朋友,我叫拉提歐‧貝洛夫,是你的老師的朋友。」老人露出無辜又親切的微笑。
能不能騙過去呢?國王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加「陛下」時也挺有幾分巫師的味道。
「參見陛下。」從海奇亞斯平直的語氣聽得出來,他的敬稱純粹只是禮貌性質,像是有人告訴過他國王的名字僅此而已。
「免禮,免禮。」拉提歐王隨手揮了揮。
「圖拉老是不讓我見他的小學徒,我只好親自來拜訪了。」國王解釋他出現在此地的動機。
拉提歐王仔細端詳銀髮男孩,後者既無惶恐也無喜悅,只有宛若鏡子似光滑透明的防備,讓他想起很久以前和圖拉初次見面的光景。
當時拉提歐王和海奇亞斯差不多大,他知道圖拉是因為父王指定才來到自己身邊,但對貓過敏的他卻很喜歡這個脾氣不好的巫師哥哥,只要不打擾少年圖拉,兩人可以一整天都待在房間各自讀喜歡的書。
「你真是個樸素的孩子,這樣好了,我送你一個見面禮,你喜歡我身上哪樣飾品呢?是這個可以中和一切毒物的項鍊?還是想要這個會自動防禦刀劍的胸針?」拉提歐王解開外套鈕扣,開始現寶。「或者我手上這個可以放出電流的戒指?不是我要說,還得定期還給皇家巫師充電真麻煩。」
海奇亞斯搖搖頭。
「你都不喜歡?」
點頭。
「書本呢?」拉提歐王眼中精光一閃。
「有沒有精靈語的字典?」海奇亞斯直接報出需要。
「精靈族可是有很多種,你得說得更明確些。」拉提歐王開始感受到身為至尊的權威樂趣,既然巫師學徒毛病和他的老師一樣,那就好對付了。
「月精靈。」
「有是有,但我記得你的老師手邊就有一本,你怎麼不向他索取?」長髮老國王好奇的問。
「老師說他要用,還有小孩子背太多字彙會把腦袋弄壞。」但海奇亞斯覺得比起難以了解的專業書籍,他還是更喜歡字典、地圖和星辰圖這些記載著明確知識的工具書。
「這樣好了,我偷偷送你一本,別讓圖拉知道。」拉提歐王爽快地承諾。
「謝謝。」
要引起這孩子對活人的興趣怎麼這麼難呢?瞧他根本不問「你為何對我這麼好?」或「有何目的?」之類的話,從圖拉口中得知海奇亞斯是被父親虐待的孤兒後,拉提歐王也有心想善待這個可憐的孩子。
不過,拉提歐王今天來還有另一個重點。
「海奇亞斯,你以後願不願意輔佐我的兒子?」拉提歐王打算趁巫師年紀還小,還沒變得狡猾前先幫後代爭取一下。
「不知道。」原本海奇亞斯想直接說不,但對方一來就承諾送他一本很想要的書,男孩在求知慾望作祟下無意識讓步了。
「這樣子啊?我想也是。一本書就買到你的話,那就太便宜了是不?呵呵。」聽說亞洛斯王用堆滿一個房間的罕見書籍拉攏到當時才十一歲的圖拉,還直接任命圖拉擔任皇家巫師,事後證明是絕對物超所值的買賣,那些代價現在還儲放這座石塔裡。
拉提歐王決定重施故技,也為後代執政時找個可靠的巫師,國王對自己的眼光有信心,畢竟那是圖拉前所未有選擇的學徒,光是這一點就足夠了。
「那可以說說你有什麼嗜好嗎?海奇亞斯,我讓兒子以後來討好你。」拉提歐王想起他那才十七歲就吊兒郎當的王儲,真心不太看好拿赫特王子能夠以德服人,尤其對象是心智深奧的高傲巫師或學徒。
銀髮男孩又搖搖頭。
「我懂了,你年紀還小,現在要你決定嗜好還太難,不過記得不討厭就幫幫我兒子唷!」拉提歐王拿出當年哄小孩的甜蜜口吻,他對兒女並不冷酷,可惜王的子女成年後依然興起血腥鬥爭。
海奇亞斯若有所思地看著國王,拉提歐王下定決心深呼吸,握著銀髮男孩的手繼續說:「萬一你真的很討厭下任國王,我將皇家圖書館送給你,看在蘇塔百姓的分上,你勉為其難也幫忙吧!」
「嗯。」
「呼,總算解決了一件煩心事,我們繼續喝茶,你的老師平常都在家裡做什麼?」
話題轉到巫師學徒的日常生活上,吃完點心後,拉提歐王積極跟著海奇亞斯整理迷你小藥草園,幫書本歸位,又和銀髮男孩一起準備中餐,吃飽喝足後還在圖拉的布沙發椅上睡了個午覺,伴著雨聲讀了幾本書,意猶未盡地待足一整天才告辭。
「您一個人離開不會有問題嗎?」大概是老國王意外融入石塔的氛圍,拉提歐王離去前,海奇亞斯破例問起他的安危。
就像圖拉告誡過海奇亞斯的容貌與身分會引起皇家巫師注意,男孩立刻理解切身相關的危險,國王獨自來到巫師塔應該也不算安全行為。
「放心,我穿著魔靴來,走五步就能回到皇宮了。」拉提歐王溫柔地微笑,像一個造訪友人的老先生普通地離開了。
海奇亞斯則繼續補上這一天被國王陛下打斷的功課進度,直到深夜圖拉一臉疲憊回家為止。
老巫師一進入石塔逕自拿起拉提歐王曾碰觸過的書本,撇撇嘴道:「我忙著幫他對付叛亂領主聘用的術士,陛下居然在我的窩裡偷懶?」
不覺得國王能瞞過老師注意,也不想幫國王掩飾行蹤的海奇亞斯貼心地幫圖拉泡了杯蜂蜜牛奶,這是師徒間最近養成的無言默契。
「海奇亞斯,貝洛夫家的人很危險,你好自為之。」圖拉摸摸學徒柔順的銀髮語重心長告誡。
當時覺得老巫師言過其實的銀髮男孩,後來認為那句話說得很貼切,拿赫特王比詛咒還纏人。
完成第一道謎題試煉與許多英雄事蹟歸來的白銀賢者後來回到蘇塔王國,違背巫師自由孤立天性,替國王做事服務百姓,海奇亞斯捫心自問,拉提歐王那次會面影響不小。
這位老王在臥病不起前打消了所有針對圖拉學徒的質疑,無論是要求海奇亞斯出面接受詢問或調查其背景的要求一概不許,拉提歐王親自簽署海奇亞斯的學徒身分證書,言明銀髮之子受貝洛夫王家保護,不得干涉其求學生活。
但這些優待並非真正影響海奇亞斯的原因,讓他印象深刻的反而是,與圖拉老師善意的疏遠不同,拉提歐王第一次見面就握住他的手,而他竟沒有預期的感到不適。
『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巫師圖拉曾經這麼說。
海奇亞斯雖然不相信,還是將這句話放在心裡,因為他不想質疑老師。
但他願意往善良的方向努力,因為他從一堆火以及一雙手中得到了溫暖。
經過種種磨難冒險,纏繞多年的血咒總算安分沉睡,有生之年大概不會再覺醒失控了,海奇亞斯自身也多出許多改變,和黑娜一起旅行時,他偶爾也會應她要求,說些在碧眼巫師底下受教的溫馨過去。
海奇亞斯帶著黑娜來到他曾逃離的那片荒野,卻不打算回到居住過的廢墟,僅僅只是尋訪當年圖拉燃起的那堆魔法火焰,那是圖拉與海奇亞斯的約定依然穩固的證明。
在他心目中,封印奧圖巫師惡靈的廢墟從來不是家,他的故鄉是蘇塔王國,那座位於銀霜城外山地的石塔。
「老師的道標經過這麼多年還在燃燒,幸好,我是他的學生而非敵人。」白銀賢者提起圖拉時語氣仍帶著崇敬。
「圖拉大老師的魔力不是沒有很強嗎?」擁有一雙貓兒眼的大老師生前魔力約略等於一般皇家巫師,黑娜還記得這件事。
「那個人對付敵人連魔法都不必用,我當他學生沒幾年,至少看到他讓五個不順眼的皇家巫師結婚引退,其中一個天天晚上被老婆用桿麵棍打屁股。」
「圖拉大老師也是十分之一呢!」黑娜抱著《祕法破析》滿足的說。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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