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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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賢者的暈眩(番外-下)[PG](巫師與少女學徒)全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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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7 13: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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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二話 風之鑰 (下)

距離逐風者村落的危機正式解除已經是深夜了,村民不敢鬆懈,決定輪班守夜到天亮,海奇亞斯和迪歐先回到阿勒麗的木屋休息。
白銀賢者一踏進木屋,發現黑娜遠離火塘裹著斗篷縮在角落睡著了。
「我去幫忙治療傷者,女人們決定煮頓大餐慶祝,謝謝你對我們伸出援手,海奇亞斯。」阿勒麗捧著裝有藥膏的小陶甕離開,將木屋留給他們休息。
渾身溼透的迪歐朝火裡丟了根乾木頭,滿足慵懶的笑容是一個戰士剛得到勝利榮耀的典型表情。
海奇亞斯確定黑娜睡得很熟,於是也走到火塘邊烤暖手腳。
「你是個很厲害的巫師呀!」激戰過後,迪歐比平常還要健談。
「承蒙誇獎。」
迪歐把溼髮抹到額頭後,看著海奇亞斯並未被大雨淋溼的衣著又說了幾句羨慕的話。
「媽媽提到你們明天就要離開了,不如多留幾天,確定村裡安全,我幫你們準備糧食,再陪你們走一段路?」獵人興致勃勃的提議。
「迪歐,謝謝你如此照料我們。」海奇亞斯說。
「那還用說,因為我們是……這是逐風者的習慣,我們照顧孤鳥,送旅人上路。」迪歐初時似乎要接「因為我們是朋友」,但又不好意思轉了個說法。
海奇亞斯浮起一抹淺笑,凝視著火焰不再說話,阿勒麗一直沒回來,黑娜也熟睡著,木屋內充滿溫暖靜寂的黑暗,最後只剩下圍著火焰被照亮的巫師與獵人。
銀髮巫師不知何時閉上眼皮假寐,迪歐仔細維持火焰的熱力,見海奇亞斯因打瞌睡不斷往前,傾導致銀色長髮就要垂進火塘裡燒焦,不禁伸手想扶住對方肩膀。
只差一點就要碰觸到時,迪歐卻停下動作。
「要把我推下去嗎?」海奇亞斯驀然說話,眼還是閉著。
「你說什麼?」迪歐驚詫問。
「當還是小男孩時,你曾做過美好的夢嗎?即使如此,你我永不可能為友,或任何有別於陌路人的關係,沙利德。」白銀賢者溫和而率直地凝視著獵人。
「為何你認得出我?」獵人繼續添加柴火與銀髮巫師閒聊。
「想真的騙過一個人,自己總得親身經歷才行,從來不曾相信過任何人的你,要如何騙取我的信任再加以嘲笑?」海奇亞斯也按兵不動,兩人坐在火塘邊對話。
「你不該模仿比留斯的眼睛,我不會因相似而移情。」海奇亞斯說。
「何時發現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沙利德又問。
「這股力量太強,連黑娜的內在也辨識不出真假,想必是一個很古老的妖精,但我過去接手許多蘇塔王國的探險隊和軍隊資料,出土文物和報告都顯示這一帶山區部落幾百年前就滅亡了。山脊上的獨眼巨人只是誤導和增加我的負擔,好讓我和黑娜倚靠這個適時出現的村子。」海奇亞斯朝沙利德伸出受傷的右手,懸於火焰上。
「我試著使用魔法,構築成逐風者村落的幻象立刻吞噬我的魔力並配合我的意識出現魔法效果,但火焰卻是整個村裡力量最弱的地方,我想,那個借你力量的存在大概與火特別不親。」白銀賢者數天來一直凝視火焰,便是想找到突破這個精細幻象的缺口。
「早就猜到是我還能表現得如此自然,該說你的演技一直都不差嗎?海奇亞斯。」
「迪歐或阿勒麗,一開始誰都有可能是對我窮追不捨的某個人,但妖精的力量太過強烈,似乎讓逝去之物又開始恢復精神。」阿勒麗的靈魂回來警告海奇亞斯,巫師對猜測沙利德的真身更添把握。
海奇亞斯看著仍保持迪歐外表的巫師。
「我並非對你演戲,只是把你棄之不顧的謎題帶到眼前而已,沙利德。」
「願聞其詳。」迪歐的眸色開始轉變,泛起藍光。
「不,單純只是謎題,我無法也不願為你解謎。」海奇亞斯微笑。
「但在我看來你更像渴求一貫踐踏的東西,太過膽小只會把已得到的事物主動拋棄?你的眼光的確是冰凍了,實則相當僵硬。」
沙利德掐住海奇亞斯喉頭,白銀賢者忽然捉住他的右掌。
「海奇亞斯,別妄想超越我,我要毀了你游刃有餘的樣子,還有每一個你看重的存在。」沙利德咬牙切齒道。
「即使那樣做,我也不會變得跟你一樣。而且,我並不游刃有餘,只是湊合過日子而已。」海奇亞斯用力從沙利德手掌裡奪走一件細小物品,緊緊握住,四周滲進濃霧,景物開始模糊。
「沙利德,若你敢對我說真正困難的謊言,主動伸出右手,或許我會不那麼懷疑『迪歐』。」
「我明白了,除了你相信的對象,其餘都是假想敵,你在蘇塔宮廷裡就是這樣提防每個人,好個『賢者』。」逐漸消失的紅髮巫師聲音聽起來有些飄渺,仍飽含譏諷惡意。
「這只是身為巫師很普通的習性,提防就只是提防,不能作為掠奪傷害他人的藉口。」海奇亞斯待在瓦解的幻象中心輕嘆。
「凍藍之眼,你眼中的愚昧凡人多曾將信任託付給危險的你,即便行為輕忽,卻擁有你所沒有的勇氣,由此看來,巫師並未比不需要魔法就能生存的一般人更加優秀。」
白銀賢者知道沙利德能聽見,但他未曾回應。
這一局,暫時算是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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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娜只記得不舒服又難過,幹脆用睡覺來逃避,但愈睡愈冷,恐懼不安的感覺不斷包圍她,陰暗魔力卻隔著一段距離不敢靠近,因為妖精黑娜跟她在一起,黑娜知道自己很安全。
黑娜很難解釋那種感覺,像是在很深的水底和那個妖精的她背靠背坐著,誰也不說話,但妖精黑娜什麼都不怕,甚至妖魔鬼怪和巫師都怕她,她像烈焰又像岩石,比凡人的黑娜更不知凶上幾百倍。
但時間到了,她就自動往上浮,黑娜隱約感覺妖精的自己擔心學徒資格被老師炒掉,所以變得很安分。
張開眼睛,她竟然睡在又硬又冷的地上,整座村子到哪裡去了?
村落周圍的森林和土壤消失不見,腳下都是岩石和乾土,何時來到寸草不生的高聳臺地?
「老師你在哪裡?」巫師學徒本能先找海奇亞斯的下落。
當她發現銀髮巫師就坐在不遠處的懸崖邊緣,立刻跑過去。
「老師你不要想不開──」
「黑娜,我只是有點腳麻。」
「咦?」
「我坐在懸崖邊跟這個幻象周旋一天一夜,剛剛才解除,就這樣休息一會兒。」
「不行還是好危險!萬一懸崖忽然崩落怎麼辦?」黑娜從背後強行拖回銀髮巫師,憑著妖精化的怪力,總算讓她把重要的老師拖到安全位置。
「這麼說來,我們住在村子裡的這四天都是幻覺嗎?」黑娜無法相信,過程那麼真實。
「是的。」
「老師為什麼會坐在懸崖旁邊?你快嚇死我了!」被幻象迷惑的事都沒她看到老師搖搖欲墜的景象驚恐。
「讓身體處於極限狀態,本能更容易注意現實的危險,較能分辨幻象微妙的不合理處。」海奇亞斯說。
黑娜看著明顯虛弱不少的銀髮巫師,又心疼起來,結果他們不但沒休息養傷,根本還是風吹雨打受折磨。
「老師既然知道我們中了陷阱,為什麼不告訴我?」
「替沙利德撐腰的妖精遠超乎我們能抵抗的存在,就算我刻意繞過這個幻象,也會被沙利德用其他手段逼進逐風者的村落,不如主動配合。」海奇亞斯爭取的是他和黑娜的時間和最低耗損。
「如果妳覺得逐風者村落非常真實,正好作為一個教訓,即使妳相信自己有妖精的力量,跟真正的妖精相比還是不值一提。」
「對不起,老師,我知道嚴重性了。」黑娜慚愧地低頭。
「那沙利德有出現嗎?」
「他扮成迪歐,或者說借用了迪歐這個獵人的外貌。」
「噁!我還吃他準備的烤肉!跟他聊天!」黑娜果然無法接受。
「不過我和凍藍之眼互動的過程相當順利,放鬆戒備的反而是沙利德,使我能搶到破解幻象的核心。」再次印證,只要巫師學徒不扯後腿,海奇亞斯就能處理好事情。
「阿勒麗應該是這個逝去部落的女祭司,她的靈魂能量相當強。」海奇亞斯說。
「我見到的那些人,他們都死了很久?」村民一點也不會讓人感到恐怖,反而很接近黑娜以前在幽河度過的簡樸生活,她有些惆悵。
「幻象吸取了這塊土地的記憶與精神。」
「老師怎麼破解幻象呢?」討厭的沙利德變得更棘手了,黑娜不能錯過沙利德任何弱點,萬一老師真的無法戰鬥,黑娜至少知道如何攻擊沙利德,她總不能撲過去扯他頭髮吧?
「遇到第一個土巨人時,我偶然發現只要拿走構成土巨人的核心,魔法就會解除,關鍵是被作為眼睛的那顆火石。」海奇亞斯的右手就是那時被石齒所傷。
「但我拿到火石不久,它就降溫分解變成泥土了。我想,妖精賜與沙利德力量時,必然伴隨某種條件或限制,比如說,有時限的魔法,只在某地使用或者具有某個核心弱點。這是場遊戲,沙利德雖然佔盡優勢,卻會有一條使我反敗為勝的規則,不然對妖精來說一面倒就不好玩了。」白銀賢者攤開手掌,一把充滿裂痕的小鑰匙靜靜躺在手心,裂縫處有藍光流動。
黑娜感覺出鑰匙內部藏著狂風,果然照到陽光後,鑰匙迅速腐朽成鏽屑被風吹散。
「或許妖精並未在事先把限制規則告訴沙利德,但凍藍之眼不會毫無提防,山脊上的土巨人只是沙利德測試他得到的新力量與佯攻,第二次沙利德便竭力隱藏『關鍵』,也許妖精的規則限制他不能在我奪取魔法核心時出手攻擊,也不能將核心藏在我無法拿取的地方。」海奇亞斯繼續推測。
「老師可以說得更簡單一點嗎?」黑娜頭暈腦脹。
「騎士有一種遊戲,選擇一個基地或一支旗子,一方負責防守,一方負責進攻,防守方擁有武器糧食以及庇護所,在防守期間卻不能移動攻擊,相反地,進攻方卻能無所不用其極突破障礙,只要碰觸到防守方守護的某個人或者戰旗就代表勝利。」他繼續深入解釋。
「沙利德現在是防守方?」黑娜以為沙利德不停找碴,他們才是倒楣要一直被動防守的人。
「在他所設計的魔法裡,沒錯,防守方可以設下陷阱,這點便不算主動攻擊。」海奇亞斯舉起傷臂說。
「但這個遊戲裡攻擊方勝利的條件並不是殺掉每個防守者,而是碰觸到防守者保護的核心,騎士用旗子或基地暗喻國王及王權,而在魔法世界裡,這個核心是整合魔力的關鍵信物。」
「好討厭的遊戲!」他們是人又不是棋子!
黑娜想起她下過的妖精棋,還有陰險又愛搗亂的艾肯恩,沙利德得到助力的事該不會跟他有關?
「那沙利德把核心藏在哪裡?」黑娜急問。
「防守者不能離開核心太遠,否則核心就很容易被攻擊者發現摧毀,沙利德很快理解這一點,在逐風者村落裡,他把核心藏在右手。」海奇亞斯朝黑娜伸出手,指尖微微朝下,一個示意友好的動作,黑娜不解其意,但還是很開心地跟老師握手。
「一千多年前並沒有忠誠禮的習慣,但當時有句諺語『心臟是要害,手掌是友誼。』意思指當人們願意放開武器擊掌握手,就表示雙方願意成為朋友。」
「可是沙利德不可能對老師說當朋友的話吧?除非是想騙人。」黑娜回想在幻象裡,獵人迪歐的確對老師非常友善,幾乎沒有疑問是朋友了。
老師現在好像有點開心,難道他想跟沙利德當朋友嗎?黑娜嚇到了。
「即使是謊言,巫師也不能任意說出某種請求或承諾,因為命運有可能令其成真或逼迫巫師付出代價,我則小小利用了這一點,即使是沙利德也害怕他的心思被不可知的命運扭轉,終於讓我發現他的弱點。」
「老師快跟我說他的弱點!」黑娜興奮地搖著銀髮巫師的手。
「沙利德害怕有人像朋友般不帶敵意握住他的手,因此他認為把魔法核心藏在自己絕不會伸出的右手很安全,當獵人迪歐閃避與我正式結交為友的機會時,我就知道沙利德隱藏魔法核心的位置了。」
這個弱點在黑娜聽起來還是很模糊。
「他搞這個幻象是要讓我們在高地上餓死嗎?」
「每個人內心都有某種祕密的渴望,某種禁忌;我們視為美德的事對沙利德可能是不可饒恕的錯誤,而沙利德追求的事物對我們來說也罪無可逭。」海奇亞斯輕輕鬆開黑娜的手掌。
「沙利德當初為何要逼我行忠誠禮,我曾思考過這個問題,或許他無意中洩漏了自己的祕密,而我已碰觸到他的謎題,無論如何,沙利德逃避自己的謎題,不會有好結果。」
「『沙利德是誰?』以及『他的命運為何?』」銀髮巫師提出黑娜曾聽過的類似問句。
說著說著,白銀賢者已經站起來準備離開臺地了,步態有些不穩,黑娜趕緊攙扶他。
「老師,沙利德也有不幸的過去才會讓他變成現在這個壞巫師嗎?」
「巫師很少具備快樂童年,即使不知沙利德曾有何種特殊經歷,只要身畔的人們從未伸出援手,對年幼孩子來說也足夠令其走上偏路了,他也永不接受任何援手。這樣的情況並不罕見,只不過其中或許有個孩子具備強烈的魔法天賦,最後成為凍藍之眼。」海奇亞斯為黑娜拉好風帽說。
黑娜忽然想到,那句話不就表示老師的童年一樣不快樂?
她不敢問下去。
「不管怎樣!我才不會對沙利德那個壞人心軟!」黑娜大聲說。
如果不是沙利德,芬妮阿姨就不會遺傳黑爪詛咒並發作,拜米爾叔叔也不會因此過度疲勞而死,許多人因此境遇悲慘。
「我的老師說過,壞人都很寂寞,當他愈想傷害一個人,也表示他愈喜歡那個對象。想要獨占一個人,其實真正的意思是,只願意被那個人理解。」海奇亞斯平淡地引述圖拉的話。
「可是……」沙利德活該呀!老師有黑娜他們喜歡就夠了!
「但圖拉老師又說,千萬別同情那種偏執狂,因為他們的確沒有善意也不會改過,在被拖下水之前處理乾淨!」
「老師的老師說得太好了!」黑娜有機會一定要請圖拉巫師簽名!漢克大人說過圖拉巫師的靈魂還有和白銀賢者保持聯繫。
「當我們做出選擇,時間從未停止腳步,如果一個人老是把錯怪到別人身上,我們並沒有義務替他負責。」
黑娜感動地得知海奇亞斯堅定不移要打敗沙利德的想法,但那時她還不明白另一個更困難的問題:當一個人不停自責,該如何幫他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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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掃過荒涼臺地,在參差岩石上凝聚出老牧羊人形體,一道金色人影走到他面前,兩方默默相對,老牧羊人聳聳肩,發出樂在其中的笑聲,舉起木杖朝北方一指。
「寫了那首愚蠢詩歌,把我們扯入命運謎題的人類巫師,他的後裔活該參與這場遊戲。我是世界創造者的長子,埃爾呼吸的風暴精神,讓這些渺小人類都來朝謁眠金巨龍的大門階梯吧!」
老牧羊人將杖尖往地面一頓,幼苗萌發,須臾懸崖與臺地皆被濃密森林覆蓋,迷霧瀰漫,金色人影與老牧羊人均沒入霧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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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10 13:3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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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三話 遠征 (上)

身穿青銀鎧甲的皇家騎士拉著一匹無鞍白馬執行神祕任務的消息,從首都到北方邊境的旅館中飛快流傳開來。
小道消息加上銀霜城的魔法暴雨,消失的白銀賢者,各式各樣的怪談新聞,眾人於是將事實與謠言做出良好的結合,那匹白馬則是迎回海奇亞斯的座騎,雖不中亦不遠矣。
消息靈通的商人和鄉間貴族們沿路爭先恐後為漢克作好周全補給,主動提供相關情報,至少在蘇塔王國境內,漢克的疾行相當快速順利。
既然對手是沙利德,低調行動也難以避免巫師監視,不如反其道而行,同時利用人民對白銀賢者的愛戴注意多方擷取海奇亞斯的情報。
以他對海奇亞斯的了解,假使情況危險,白銀賢者認為漢克他們不該接近自己,聽到皇家騎士大張旗鼓來找他的消息也有辦法避開或留下警告。
騎士回頭望了一眼他額外攜帶的白馬,吁了口氣。這已經是他兼顧多方利害考量綜合出的作法了,平心而論,他又何嘗不想找到一意孤行的老友?
白天完全看不見利希妲公主,但夜晚反而換成利希妲公主為他引路,兩騎駿馬穿過森林和荒野專走捷徑。
拿赫特王並不喜歡利希妲公主要去協助白銀賢者的主意,尤其海奇亞斯目前下落不明,但正如漢克從小就知道的,拿赫特王從來不反抗姊姊的要求。
「那麼,好吧!漢克,寡人命令你盡全力協助利希妲公主,當然別忘了對寡人的忠誠。」這句話翻譯後的重點是,找到海奇亞斯固然重要,但最要緊的是不准讓利希妲公主陷入危險。
漢克也謹記皇家巫師對英靈遠行的叮囑,避開沼澤、十字路口、老樹、遺蹟、鬼屋等可能困住靈魂的地方,原本拿赫特王還想派一隊皇家巫師與守護騎士隨行,但被亞洛斯王與利希妲公主聯合責備他把王國剩餘能用的魔法資源都浪費在無效任務上,最後還是只有漢克陪同利希妲公主上路。
不知海奇亞斯與黑娜剛通過逐風者村落的幻象陷阱,漢克與利希妲公主在靠近北方國境的森林邊緣紮營休息上半夜。
「漢克‧比留斯,你說目前只知海奇亞斯與黑娜往北走,但你與白銀賢者交情不比一般人,你還隱瞞了多少?」利希妲公主猛然提起漢克難以招架的問題。
騎士仔細照顧身前那堆溫暖小火,留意不讓火焰熾烈到英靈不喜的程度,抬起臉回答。
「殿下,我乃吾王麾下一等傳令兵,優先於皇家騎士的身分,我所受的訓練是追蹤與反追蹤,海奇亞斯樹敵太多,正因為我與他相處過,我不為他的敵人引路,正如同我不為吾王之敵引路一般。」國王命令有時更直接簡潔,由傳令兵本人親手送達的「死亡」,漢克從未失手,這也是他受蘇塔之王青睞的理由。
漢克看著仔細傾聽的利希妲公主,斟酌片刻繼續解釋。
「吾王授權我判斷情報的優先順序與必要性,假使我每次都帶回錯誤無用的情報,導致拿赫特陛下做出不利蘇塔的判斷,我老早就被踢去邊境墾荒了。」
利希妲公主發出輕笑聲,在野外這堆小火前,計較僵硬的禮儀身分貌似是件愚蠢的事。
漢克也發現這位利希妲公主與之前皇家舞會時遇見的少女幽靈不同,不再充滿敵意和傲慢,英靈們正逐漸脫離沙利德的陰暗影響,恢復較好的本性。
「海奇亞斯為了誤導敵人,時常不對自己人說實話,亞洛斯陛下的說法不無道理,由我們自行調查的答案會更接近海奇亞斯的真實行動。」漢克和黑娜就是最大的受害者,騎士的證言相當有說服力。
「但他連朋友也要隱瞞,又該如何找到他?整理毛線也必須從線頭開始。」利希妲公主問。
「最好是由賢者主動通知,倘若海奇亞斯鐵了心不連絡,我也有自己的作法。」漢克朝小火裡拋去一把細枯枝。
「聽說這附近有其他夜閃精靈活動,這支精靈族相當強大隱匿,又與海奇亞斯友好,希望對方願意相信我們,那麼或許便能把握正確的下一步。」漢克認真的說。
利希妲公主沉思之後點頭認同漢克的戰略。
「現在我想起來,還在世時曾聽海奇亞斯說你與眾不同,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漢克表面上爽朗地應對過去,內心卻七上八下。利希妲公主在世時?那只可能是海奇亞斯遠遊前,他們只有十幾歲的年代,那個人到底在利希妲公主前面評論他哪些內容?
正當氣氛難得輕鬆,一陣摻著雪花的寒風卻吹過騎士與幽靈公主的簡陋營地。
「現在還不到雪季。」漢克立刻握向長劍,卻飛快縮手,劍身不知何時凝結一層厚霜,險些黏住他的手掌。
眨眼瞬間,老牧羊人已坐在火堆旁,彷彿一開始即在那兒烤火。
雙腿失去知覺,漢克抽出一根燃燒樹枝代替武器,就地一滾拉開距離,驚駭地瞪著老牧羊人。
「你是巫師?」漢克沒見過這個氣質怪異的老牧羊人,懷疑是沙利德本人易形或他的黨羽前來挑釁。
利希妲公主同時站起,雪白長髮如蛇群扭動。
「艾肯恩!是你搞的鬼?」艾肯恩一出現,利希妲公主便串起迄今種種可疑跡象。
「殿下,您認識他?」漢克這下更是一頭霧水,他確信艾肯恩這個名字沒出現在歷任皇家巫師及學徒名單中。
「在新月節時出現的來路不明妖精,屢次找蘇塔王國麻煩。」一看見艾肯恩就蓄勢待發準備攻擊,利希妲公主真的被老牧羊人氣得不輕。
新月節?妖精?這兩個關鍵字讓漢克想起今年春天引起銀霜城大混亂的尾巴詛咒,連累漢克也長出黑豹尾巴。若老牧羊人就是始作俑者,漢克可是有滿腹怨念要宣洩!
「開開玩笑罷了。此外,吾輩說過不喜歡公主遮起臉的模樣,妳怎麼老是要等我親手揭開呢?」但聽艾肯恩的語氣卻是樂此不疲。
老牧羊人朝利希妲公主一挑手指,黑霧面紗散裂消失。
一直被烏雲籠罩的月亮突然散發光芒,習慣利希妲公主的臉孔是一團黑霧的漢克也目瞪口呆。
蒼白精緻的五官,翡翠色的大眼怒火燃燒,淡紅唇瓣染著薔薇蓓蕾的色彩,傳說中的美貌的確相當震撼人心。
那是他奉命保護的公主。
漢克將燃燒樹枝瞄準老牧羊人丟去,樹枝卻在空中急速旋轉,「唰」地一聲直直插回小火中央,重新抽葉開花。
「艾肯恩,你這無禮的異物!」利希妲公主斥責。
「嘖嘖嘖,當初要是蘇塔選這名女子為王,或許能吞獲更多王國哩!」妖精笑說。
「妖精,你有何目的?不許在貝洛夫家的公主殿下面前大放厥詞!」漢克出言維護。
「一個人類騎士,難道能指望他不大聲嚷嚷?」艾肯恩索然地用木杖撥火。
可惡!這妖精不知用何伎倆使他的腳失去知覺。漢克束手無策。
「夠了,你是衝著我來,少耍這些花招欺負我的子民。」利希妲公主冷靜下來肅聲道。
老牧羊人緩緩浮起惡意的笑靨。
「順道經過來分享些許小火罷了,捎句忠告給妳,打道回府吧!我親愛的公主,前方不是妳該去之路。」艾肯恩裝模作樣地烘烤雙手道。
「什麼意思?」利希妲公主問。
「公主,妳與這騎士不在我的遊戲範圍內,懂了嗎?」
「你們想對黑娜怎麼樣?妖精們。」漢克咬牙怒問。
艾肯恩嘴角上挑,散發出一股冬天河水的刺骨寒氣。
「小小人類,膽敢質問你的主宰?」艾肯恩將木杖指向漢克,忽然笑嘻嘻地看向利希妲公主。
「我相信公主不介意獨自回家。」
漢克頓時感到呼吸困難,雙腿的麻痺開始往上攀升,一隻無形冰手伸向他的心臟,比起身體的不適,無以名狀的絕望更讓漢克喪失鬥志。
「住手!艾肯恩!」利希妲公主飄到漢克身邊,發現他臉色白得像張紙。
老牧羊人滿不在乎搖了搖頭。
「媽的!你們到底在這裡做什麼!」頭頂響起一聲爆吼,白金火鷹猛然降落在漢克身邊,幻化為手持細刃劍的少年。
瓦肯禮一落地即拔劍朝老牧羊人衝去。
艾肯恩插在火堆上的樹枝猛然長出許多柔嫩細枝鞭打火精,老牧羊人則施施然起身。
「解開他身上的魔法!」瓦肯禮怒吼。
「無意在親愛的公主面前殺人,但總得給點教訓,先走了,若你們一意孤行,吾輩也不反對多點樂趣。」老牧羊人說完消失於薄霧中。
確定妖精已經離開,瓦肯禮立刻轉身提起漢克,劍刃朝火堆一劃,原本將熄的小火立刻猛烈燃燒,瓦肯禮將漢克的臉壓近火焰命令:「吸氣!」
漢克勉強照做,暖意進入胸口,麻痺總算停止蔓延,開始緩慢褪去,瓦肯禮將騎士放在火堆旁保持溫暖,利希妲公主則沉默看著火精完成一連串動作。
「就你們兩個人?如果不是我剛好在這附近停留,你們以為妖精是可愛無害的貓狗嗎?那傢伙還不是普通的妖精!你們永不明白艾肯恩的危險程度!」瓦肯禮氣急敗壞的數落。
「他對利希妲殿下出言不遜。」漢克說。
「我也討厭艾肯恩那混球,但你們掂掂自己的斤兩,海奇亞斯已經自顧不暇了!萬一在偏遠地方出事誰來救人?」瓦肯禮以為黑娜已經是他的最終考驗,沒想到麻煩人物還會增殖,早知道就該縫住月精靈可門的嘴,不祥預言實現了。
「我們正是要協助海奇亞斯。」利希妲公主見漢克除了虛弱外已無大礙,莊重地表示來意。
受到亞洛斯王的觀念影響──尊重愛護魔法生物,利希妲公主並不在意瓦肯禮的態度。
「謝謝,不必!」瓦肯禮先去檢查馬匹在妖精來過後是否正常,口氣惡劣。
「瓦肯禮,你出現這裡表示海奇亞斯和黑娜正在附近?」漢克試著坐起,發現妖精對他的影響比想像中嚴重,恐怕天亮前他連走路都有困難,瓦肯禮則不耐煩地做了個手勢要他好好躺著。
「我不知道他們人在哪裡,除非海奇亞斯傳喚我,但可以保證他們絕對不在附近。順帶一提,目前皇宮派出的巫師剛被我攆乾淨,你們是最後一批,我應該留一個替我善後的,失算。」瓦肯禮把馬毯捲成一團當靠墊,抱胸不耐煩地坐下,將雙腳放入火堆裡。
「海奇亞斯說他此行凶險,沙利德伺機報復,他怎不把你帶在身邊禦敵?」漢克驚訝問。
「對看顧那麼久的蘇塔王國,那個人怎麼可能真的放手?」瓦肯禮反問。
騎士與幽靈公主無言以對。
「但靠他一個人總歸也撐不住,讓其他人挑好自己的擔子還比較實際。海奇亞斯要我轉告來找他的人,別浪費時間在他身上了。」瓦肯禮不耐煩挑明道。
「他和黑娜這次惹的對象,人類和巫師都無插手餘地,甚至一接近就可能捲入災難,我不明白人類為何總是要自找死路?」
「我已非血肉之軀,對王國實際上毫無建樹,但這是第一次,我終於能自由地幫助我的子民以及朋友……」利希妲公主沒有蒙回黑紗,表示她的決心。
「我是騎士,服從王命是我的本分。兩位國王命令我保護利希妲公主,海奇亞斯的意見與我無關。」漢克終於也有讓瓦肯禮翻白眼的記錄。
騎士還是掙扎著翻身坐起,撿起樹枝戳戳他那把還未完全脫離霜封的長劍,忌憚公主就在一旁,用牙齒磨碎咒罵的句子。
「帶我們去找海奇亞斯和黑娜,拜託你,瓦肯禮。」利希妲公主走向火精,想了想,右膝一沉,同時去牽他的手。
「別對我行忠誠禮!算了,同樣是人類小女孩,妳製造的麻煩至少比黑娜有質感一點。」瓦肯禮按住臉說。
「萬一海奇亞斯需要我趕過去,我會立刻拋下你們。」
「沒關係,這樣就足夠了。」利希妲公主起身頷首。
「海奇亞斯說,他只需要信得過的助力,按照以往經驗,他總是能找出使喚人的方法,這點我倒不擔心。」漢克補充。
一支真正尋覓白銀賢者足跡的隊伍在海奇亞斯攜徒離開銀霜城多日後開始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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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17 00: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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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三話 遠征 (下)

離開逐風者村落的岩石臺地後,沿著山麓丘陵走了兩天,海奇亞斯決定沿著某條溪流上溯,直到休息時間遠超過有效前進,白銀賢者靠著樹幹打瞌睡,怎樣也叫不醒時,黑娜發現他正在發高燒。
黑娜慌張地踱步一陣,決定他們必須立刻紮營,她在河邊不遠處找到舊獸穴,打掃乾淨以後鋪上落葉,又用青苔混合泥土補起縫隙,這時雷聲響起,空氣變得更加溼冷,黑娜頭皮發麻,趕緊半扶半拉將老師移進勉強容納兩人的獸穴。
「老師!老師!告訴我要怎麼辦?我什麼都不知道呀!」黑娜慌張地趴在白銀賢者肩膀旁問,他卻陷入人事不知的熟睡中。
黑娜始終得不到回應,拉起老師的右手檢查傷口,傷口附近雖然沒出現腫脹變色跡象,紅膿卻始終盤據不去,只要一清除就重新湧出。
她把手帕放到溪水裡浸溼擰乾,貼在海奇亞斯火燙的額頭上,希望老師能快點退燒。
「沙利德,不准在這時候過來,否則要你好看!」黑娜消極地詛咒一陣,坐在白銀賢者腳邊,抱著膝蓋縮起身子。
電光照亮陰暗的溪流,須臾開始下起雨,一夜淅瀝不停。
黑娜拿出水晶石,用蘇爾達特語自言自語,獸穴洞口隱約傳出明滅不定的光芒。
老師可能會就這樣死掉的恐懼幾乎壓垮黑娜,幸好天亮時分海奇亞斯微弱地呼喚黑娜的名字。
「……我睡了多久?」
「老師!你再繼續休息,我會負責防守!」這是身為巫師學徒的使命!
「黑娜,妳去歇一會。」
「我一點都不累。」黑娜立刻鑽到海奇亞斯肩膀旁邊,一看到他黯淡的眼睛,黑娜就知道老師真的很疲倦。
「我們充分休息再出發好不好?老師,我沒辦法一個人前進或回去,我好怕……」黑娜小聲地說。
「好吧,我可能得再睡一會,把這把短劍插在洞口,可以嚇阻一些壞東西。」海奇亞斯摸索著拿出樸拙的儀式劍交給黑娜,光是這個簡單動作就耗盡他僅有的氣力,才不過一會兒又闔起雙眼。
黑娜確定他只是睡著,這才惴惴不安地照做,插好短劍後,黑娜又在附近採集蕨類嫩芽,成功抓到幾條肥美的溪魚,生火燉煮魚湯。
老師看起來沒多少食慾,如果能讓他快點吃飽繼續睡,傷口說不定會好起來。
住在找醫生還得徒步五天的幽河偏僻鄉下,偶爾生病或受傷發燒,黑娜的母親總是採來新鮮的矮人之心敷在傷口上,然後把食物煮成粥糜餵飽黑娜,要她拚命睡到恢復精神為止。說也奇怪,黑娜就這麼痊癒了,現在她也只會用同樣的方法照顧老師。
「可是這邊沒長矮人之心,以前附近的老爺爺好像說過青苔也可以治療傷口排毒,蒐集一點乾淨青苔等老師醒來再問他要不要試看看好了。」
望著鳥爪怪手苦笑,現在她可以輕鬆地像野獸那樣生活,只要死心不再想恢復為人類女孩,其實也不用害怕活不下去。
「老師現在身體不好,一定要準備容易入口的食物才行。」巫師學徒自言自語,同時決定料理下一餐時多採集幾種植物樣本問老師可否食用。
海奇亞斯的「睡一會」延長成好幾天,黑娜並不意外,她毫不在意前往巨石窗的旅程被耽擱,只擔心沙利德會趁機偷襲。
每次老師醒來氣色都有好一點,看著老師沉睡的臉龐,黑娜總覺得很不忍心。
當一個擁有強大力量,能夠敉平王國災厄的巫師,人人仰慕的白銀賢者的擔子到底有多沉重?她不聽瓦肯禮和老師的勸告回到普通人生活,但黑娜真的準備好成為賢者學徒分擔老師的責任嗎?
兩邊搖擺不定的她被妖精力量侵蝕,變成現在這副半是人半是妖精的怪物模樣,只能說是自找的。
新的早晨即將到來,又一天過去了,黑娜坐在岸邊石頭上看著自己的倒影,幾滴熔岩眼淚掉進水裡冒出白煙,飛快冷卻為石珠。
好醜,可是看久黑娜也習慣了。
黑娜吸吸鼻子抬起頭,卻發見霧氣瀰漫的對岸有頭大銀鹿凝視著她。
「是妳對不對?求求妳收回『妖精的祝福』,我不想讓老師繼續擔心了!」黑娜立刻站起來朝銀鹿大喊,並想穿過溪流攔住黑夜化身的銀鹿,一道晨曦射入少女與銀鹿之間的透明溪水。
黑娜被那道燦爛金光眩了下眼,再回神銀鹿已消失無蹤。
※※※
經過幾天平靜的趕路,漢克疑心他們也成了瓦肯禮捉弄的對象。畢竟那個白銀賢者可是曾把自己的學生騙到凜古山脈去,難保瓦肯禮食髓知味帶著漢克和利希妲公主繞圈子。
但是騎士聰明地壓抑住疑問,不管是否中計,直接問出口也不會得到正確答案,火精乍看只是稚嫩少年,但漢克明白瓦肯禮其實非常古老,而且論起狡猾程度也不輸巫師。
利希妲公主則乘坐白馬,大半時候都保持王族無懈可擊的寧靜姿態。
前方林地被迷霧包圍,瓦肯禮停下腳步躊躇。
「要往前走嗎?」利希妲公主問。
「前面的樹林似乎有魔法環繞。接近可能會有麻煩,我是指你們兩個,雖然這不關我的事。」瓦肯禮瞇著眼睛遠眺,好整以暇抱胸說。
漢克果然遲疑,但利希妲公主下馬走到瓦肯禮身邊,考慮半晌開口:「我想去看看。」
和妖精在火堆旁對峙過的利希妲公主,表情語氣一天比一天生動鮮明,漢克也注意到英靈明顯的變化。
瓦肯禮聳聳肩,漢克也無從判斷前方情況,提到魔法又超出他的領域了,只得依利希妲公主的好奇心繼續前進。
小隊真正的腳程速度取決於活人漢克,儘管他已經是訓練有素的騎士,還是花了將近半天時間才踏入看似就在不遠處的迷霧林地。
霧氣有如濃密蜘蛛絲纏繞著樹枝與草葉,林地裡的魔法並未抗拒他們進入,但漢克的靈敏感官在這裡完全派不上用場,霧氣有時像是棉花塞住耳朵,有時又像羽毛筆搔撓他的皮膚,漢克用力抹抹臉,以免產生幻覺。
「這是多久前的遺蹟?」林地深處竟然藏著一片規模不小的古代遺址,漢克訝道。
可惜文物鑑識一樣不在騎士專長內,漢克分辨不出這裡曾經是哪個種族的聚落。
「似乎是月精靈族的建築物,千年前月精靈族忽然大舉遷徙,遠離人類活動範圍,留下許多神祕廢墟。據說是五巫競賽時人類巫師的惡意震懾了一度與人類還算友好的月精靈,蘇塔王國也是直到白銀賢者長駐銀霜城,才有一些月精靈與我們恢復往來。」利希妲公主研究斷柱上的雕刻特徵後主動說明。
幸好有飽讀詩書的王族同行。漢克感動地想。
又一個海奇亞斯的複製品。瓦肯禮索然抓著臉頰。
「既然都來了,徹底逛逛不是更好?」火精打了個呵欠,持續數天的無聊讓他反而期盼起敵人來襲。
於是三人兩馬繼續朝廢墟中心前進,斷垣殘壁在霧中看起來更加鬼影幢幢,最後來到一處以石板鋪出複雜圖騰的圓形廣場,地面圖案在日曬雨淋的歲月侵蝕下已破碎模糊。
「奇怪,這處久無人煙的廣場卻沒長出一棵樹來。」漢克馬上發現疑點。
「這裡魔法的感覺很強烈。」瓦肯禮蹲下來觸摸石板難得附和。
「那邊角落有個人。」利希妲公主指著廣場一角。
三人小心接近,不由得一驚。
「沙利德?」漢克低呼。
那頭紅髮與身形服裝,的確吻合沙利德最後使用的人類身體,凍藍之眼真正的年紀外表並非三十來歲的俊俏貴族,這個身體來自他上一個學徒,毫不意外成了沙利德野望下的犧牲品。
「真的是他嗎?」騎士小聲問瓦肯禮的意見。
火精望去,只見紅髮巫師站在一座石雕支柱水盆旁發呆,無視漢克等人闖入月精靈廢墟,就在他的不遠處。
「也許他正在集中精神施法攻擊白銀賢者。」利希妲公主推測。
「好吧!反正我見了這傢伙就手癢。」瓦肯禮拔劍劃出一波烈焰直衝沙利德,但火焰一到他腳邊便消失無蹤,沙利德還是沒動靜。
紅髮巫師將手放入乾涸的水盆裡,做出淘洗動作,一無所獲,又離開水盆,失魂落魄的踱步,漢克撿起一塊碎石瞄準沙利德身前地面丟去。
仍然沒有反應。
「他好像聽不見也看不見我們。」漢克直覺沙利德也與之前不太一樣,之前的凍藍之眼應該不可能讓他們都走到廣場並出手攻擊了還不聞不問。
「難道是靈魂出竅?」漢克看過靈魂不在身軀裡的巫師,非常被動脆弱。
「有這可能。」瓦肯禮說完躍躍欲試。
「這是幹掉他的好機會。」
「等等!海奇亞斯說過不能殺了沙利德,否則他會變成麻煩的巫妖。」漢克連忙勸阻。
「那麼制伏他,限制他的行動。」利希妲公主道。
「能這樣當然最好,但該怎麼做?」他們都不是巫師,用繩子把沙利德五花大綁貌似不太有效。
漢克後悔他們沒帶著一隊皇家巫師來,眼睜睜看著大好良機錯過。
「不知道怎麼打我看還是快點逃好了。」瓦肯禮給出實際意見,畢竟現場一個騎士一個幽靈公主都不算有效戰力。
漢克知道瓦肯禮的建議很正確,但真的要浪費這個意外優勢嗎?
但他們沒能猶豫太久,時機的確稍縱即逝。
沙利德清醒了。
破碎石板廣場的薄霧隨著沙利德踏向漢克等人的步伐同時消散,巫師看向自動送上門的三人。
漢克立刻拋去趁隙攻擊的念頭,他此刻唯一的使命只有護衛利希妲公主安全離開!騎士謹慎地退後兩步,靠近利希妲公主。
「殿下,請慎重行事。」
利希妲公主咬牙靜待,英靈比誰都要明白沙利德的威脅。
「這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沙利德說完再度將雙手伸入水盆,這次散發七彩光芒的清水汩汩湧出,紅髮巫師雙手握拳舉出水面,露出滿意的表情。
「我正煩惱人手不夠,太好了。」他打開雙手,一塊白色大理石與鴿蛋大的鮮血球各自飄浮於掌上。
「我們進了陷阱,快逃!」瓦肯禮當機立斷,將漢克往馬匹一推,衝向沙利德。
「海奇亞斯,你跟我也該有個真正的了斷,這次無關其他,單純分出勝負。」沙利德面無表情地將鮮血小球拋向瓦肯禮。
火精本能揮劍砍向那團鮮血,血球自動爆開化為一片紅褐灰燼籠罩火精,利希妲公主與漢克也遭血灰覆蓋。
「這是什麼?」利希妲公主舉起手臂,來路不明的灰燼竟能停附在鬼魂身上?
強烈的暈眩襲來,三人同時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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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19 02: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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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四話 石心與針 (上)

不是下雨就是起霧,儘管黑娜再怎麼仔細維護,獸穴還是免不了漏水,這種惡劣環境要病人怎麼療養?天黑後黑娜發揮靈感把燒紅的木炭裝進小鍋子放到獸穴裡,勉強去點潮氣增加溫暖。
黑娜不敢拋下老師獨自探路,光在附近覓食和蒐集足量柴火就幾乎耗去一整天,如果附近有人居住或廢墟就好了,黑娜希望能把老師帶到更安全舒適的地方休息,但漢克大人告訴他遇難和同伴受傷時最好等待救援,不要隨便離開有水和食物的據點,黑娜相信騎士的教導。
「我們可以等瓦肯禮來,老師怎麼還不召喚瓦肯禮呢?難道是沙利德暗中妨礙?」黑娜自言自語。
這天她同樣蹲在獸穴外煮魚湯,順便烤兩條魚和食用蕈類,暗暗發愁附近食物快吃光了。
雖然老師說水蛇也很好吃,但黑娜還是決定不挑戰。
如果老師沒受傷發燒,黑娜未被妖精影響,沒有壞妖精和沙利德虎視眈眈,在森林裡冒險生活該有多快樂?說不定漢克大人也會跟他們一起。黑娜忍不住幻想著。
黑娜發呆了一會兒,聽到身後有聲響,猛然回頭,看見海奇亞斯走出來,她飛快站起,險些踢翻鍋子。
「老師!你不能隨便起來吹風啦!病情更嚴重怎麼辦?」
「黑娜,迎戰了。」海奇亞斯說。
「欸?」黑娜雙手空空,趕緊撿起一塊木頭握在手裡,四處張望。
溪流仍淙淙歌唱,林木靜肅,空氣冰冷潔淨,黑娜沒看到敵人的蹤影。
「黑娜,沙利德背後的操控者特別連妳的妖精感官也一併遮蔽,試著用心靈之眼觀看。」海奇亞斯站在黑娜身後,左手按著她的肩膀,右手遮住黑娜眼睛傾身說。
的確有某種東西慢慢接近中,黑娜立刻緊繃起來,但她看不見是什麼正朝他們過來,可能是一個獨眼巨人,也可能是一片魔法海水,那存在不斷擴展,龐大得超乎想像。
「是一個新的幻象,來得很慢,似乎沙利德並沒有操控得很圓熟,也可能是魔法太過強大,比上一個幻象還要強烈,張開眼睛時做好心理準備,別被嚇著。」海奇亞斯警告。
「我知道了,老師。」黑娜深呼吸,用力點頭。
白銀賢者這才慢慢放下手掌。
一片荒野赫然展開,地平線處依稀可見獨棟木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煙跡象。
黑娜揉揉眼睛,往後看,則是獸穴與森林景色,像是兩張截然不同的畫被拼在一起,荒野一步步朝白銀賢者師徒走來,終於吞噬了現實。
孤寂的木屋像毫無生氣卻饑餓地接近獵物的活屍,黑娜幾乎看見斑駁老舊的木屋打開黑暗門口,準備吸入屋外的生人。
黑娜害怕地靠向白銀賢者,卻發現他全身僵硬。
她還來不及想清楚,手指自動鬆開老師的手,他只是緊盯那棟木屋,不曾回應黑娜,手掌虛垂,任由她放開。
為什麼老師身上會有和那棟木屋相似的氣息?黑娜因此毛骨悚然。
※※※
「哪個王國有積滿灰燼的峽谷城市?我沒聽說過這種地方。」騎士從頭痛暈眩中恢復意識,人已經到了異國,又是魔法搞的鬼。
利希妲公主和瓦肯禮站在及膝灰燼裡,沙利德消失無蹤,他們卻被留在這座奇異的陌生城市裡。
他們身在一個兩端狹窄的巨型峽谷,兩側是灰白平直的山壁,充滿神祕的建築痕跡,像是一扇扇華麗門扉或書籍扉頁,峽谷中則充滿工藝高超的建築,從王公貴族居住的高聳豪宅到平民區一應俱全。
三人正好處在城市高處的街道,中心有座直指天際的黑塔,整座峽谷城市像是鑲嵌在未知大地上的一只白色眼睛,黑塔則是瞳孔。
無須說明,漢克也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是專屬巫師的城市,到處都充滿魔法與象徵,卻不見任何居民。
「瓦肯禮,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沒聽說過,可能真有這個地方或者其實是沙利德妄想建立這座城,我沒遇過這麼精細寫實的幻象。」火精說。
「無論如何我們已經在沙利德的詭計裡,須更加小心。」利希妲公主仰望從峽谷上方不斷飄落的灰燼,風裡有著淡淡松木焦味,彷彿城市正被森林大火包圍,而這場火已經燒了幾百年。
「殿下,接著我們該怎麼做?」漢克冷靜地詢問。
「為何你不請教我的意見?我對魔法更專業。」瓦肯禮找碴似的說。
「你能把我們目前的情況通知海奇亞斯嗎?」
瓦肯禮別開臉不作答。
「那座黑塔裡或許有線索。」利希妲公主指向黑塔。
「人類公主,妳知道幻象攻擊或禁錮的主要是精神嗎?但是精神受創過重也會波及肉體,不是發瘋就是昏迷至死。」瓦肯禮忽然又發話。
「我聽說過這個魔法常識。」
「那麼妳明白幻象對鬼魂的危險,因為亡者只剩下精神了。」火精定定看著她說。
「你是說殿下如果在這裡受到致命傷就會完全消失?」漢克立刻追問。
「海奇亞斯不讓老圖拉參戰的原因,你懂了吧?能以靈魂之身適應甚至使用魔法只有巫妖,而巫妖的思想與魔法都很汙穢。」瓦肯禮掃了他一眼。
「但現在我們這兒沒有巫師,也許巫師在這個幻象裡也沒啥作用,只能見機行事。」
「箭已上弦,繼續前進。」利希妲公主下了她的決定。
灰燼不像雪堆遲滯難行,但行走其中卻激起一陣微妙反感,有如一切都是虛無的,某天全歸於灰燼。沿途未遇敵人,也沒有忽然復活的石像,時間被掩沒在灰燼下幾乎靜止,整座城市充滿死寂與瘋狂。
他們來到黑塔前方,塔門與地面被一道筆直纖薄的懸空臺階銜接,黑塔裡走出一個銀髮男孩,他穿著破舊的黑袍,髮長及肩,年約八歲,赤足踏過灰燼。
「海奇亞斯?」漢克見過十三歲的海奇亞斯,眼前的男孩更年幼,但特徵明顯是同一人。
「沙利德。」和海奇亞斯分享生命的瓦肯禮卻指出另一個名字,假象無法欺瞞他。
漢克與利希妲公主猛然一顫,更加仔細打量銀髮男孩,那對藍眼與漸漸浮出的惡意笑容卻屬於另一個惡名昭彰的巫師。
怎麼回事?沙利德已經支配海奇亞斯?還是利用他的形象欺騙漢克等人?
「誰給你這個權力偷竊他的生命?」火精忽然厲聲質問。
使用海奇亞斯兒時外表的沙利德卻低頭看了看右手,彷彿檢視所有物,發出微弱的笑聲。
「第一眼看見海奇亞斯時,我就知道他有過某種特殊的儀式經驗,但直到現在我才看見每個細節,不可思議,他居然還能保持良善。」沙利德緩慢地觀賞著自己的手,然後按了按心臟處。
「不,他只是藏得太好,說真的,我有點甘拜下風了。」
沙利德停在台階上,身後黑塔顯得更加巨大,漢克無來由感到微眩。
「這個稚嫩的他跟我很合,我們簡直是孿生子,我真的喜歡他,我是說真實的海奇亞斯,不是那個所謂的白銀賢者。」
「謊言!」利希妲公主揚聲斥責。
「可惜我屬意的那人卻無法成為現實。」沙利德又說。
瓦肯禮大笑。
「你偷走他的部分生命,但那也只是回憶,他跟我都不屑的東西,你卻當成寶貝?超爛的品味!」火精將劍尖指向沙利德。
「我並不覺得那段生命只剩回憶。」沙利德舉起左手食指刺穿右掌,火精一顫,沙利德任鮮血淌流,瓦肯禮的手心也同樣刺痛。
「現在這是怎麼回事?他是沙利德還是海奇亞斯?」漢克匆忙詢問。
「他操控了一部分海奇亞斯的生命,不多,但很麻煩,有人協助他,否則沙利德不可能得逞。他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只說明一件事,沙利德還沒有贏。」瓦肯禮低聲回答。
沙利德先前從不把漢克他們當成對手,現在卻刻意出面挑釁,騎士立刻懷疑他又開始新的布局,挾持眾人逼海奇亞斯現身。
「那麼,就是海奇亞斯失去了一部分的生命,像打仗時失去一條腿,但還沒有死?」漢克試著用他能理解的情況比喻。
「對。」
「我明白了。」漢克重新穩定心神。
「獨腿的士兵只能等死或拖累同伴。」沙利德冷笑,用男孩聲音說。
漢克沒應話,他相信獨腿士兵仍能殺敵並療傷返鄉,這就足夠了。
沙利德高舉流血的手,無數雷電擊落黑塔尖端,黑塔晃動扭曲,變成一條半石半鱗的有翼巨蛇,怪獸吐出鮮紅蛇信,鱗片間流出發光毒血將地面腐蝕出陣陣毒煙。
「這才是海奇亞斯的魔法,他的魔力如此龐然鮮活,充滿優美的恐懼與死亡。」沙利德說,「我只是為海奇亞斯施展他囿於道德規範和膽怯凡人有限期待主動壓抑的力量而已。」
翼蛇以冷酷的紅鋯石眼珠直視漢克等人,眼神中帶著令人窒息的陌生敵意。
海奇亞斯孩提的形體被沙利德佔用,那樣一來銀髮男孩的精神去了哪裡?漢克望著翼蛇渾身發冷。
也許他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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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19 23: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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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四話 石心與針 (中)

詭異的木屋繼續逼近,門口正對著海奇亞斯與黑娜。
黑娜心頭一熱,擋在銀髮巫師身前,發出一聲怒吼。
「走開──」她不知道怎麼對付幻象才好,瘋狗亂吠黑娜也認了。
出乎意料,陰氣森森的破舊木屋停止逼近,開始長出鮮花,腐脆鬆動的木料也變得平整堅實、粉刷精緻,過了一會兒,黑娜面前竟出現光鮮亮麗的花園小別墅,每個女孩都夢想擁有這樣一棟房子,和心愛的家人住在裡面生活。
再浪漫還是幻象。黑娜用力甩頭。
白色房子招引她進去作客,散發出溫暖寧靜的氣息。
「無論如何都不能進去,一旦走入那扇門,妳就永遠回不來了。」海奇亞斯說。
「我不會進去。」黑娜光看就嚇死了,這根本是鬼屋!變得愈乾淨漂亮反而透出虛假恐怖。
海奇亞斯忽然跪倒,銀髮掩住臉孔,地上冒出黑鐵長針釘穿他的腳掌,他繃緊肩膀一聲不吭,地面緩慢冒出更多長針刺穿巫師的小腿,冰冷鍛鐵開始變紅散發熱氣。
黑娜在詛咒影像中看過這種長針,這是龍販用來虐待束縛幼龍的工具。
「老師!」
「別碰這些針!這不是真的,退開一點,我不能確定黑針長出的範圍。」
「是詛咒對不對?」黑娜被海奇亞斯一喝,本能縮手。
「這是我的恐懼。」海奇亞斯平靜地承認。
他一說出這句話,針叢間憑空出現一名銀髮男孩,黑娜一眼就認出那是老師的童年模樣。
銀髮男孩直直走向恐怖的白色房子。
「不可以去那裡!」黑娜驚呼。
年幼的海奇亞斯毫無動搖,繼續往前走。
他不是沙利德製造的幻影,那個男孩真的是老師的一部分,黑娜能感覺出男孩跟老師擁有相同的魔法和生命力。
再這樣下去,老師的生命要被搶走了,那間房子是沙利德的陷阱啊!
黑娜苦苦呼喊不作效,竟追上去想拉回銀髮男孩。
「黑娜!不許靠近那個我和屋子,我命令妳立刻回來!」被鐵針固定住無法動彈的海奇亞斯厲聲呼喚。
「可是……」黑娜陷入兩難,但銀髮男孩已經走上門階,她下意識還是往男孩的方向移了一步。
海奇亞斯見黑娜難以決定,咬牙握住灼熱鐵針想脫困阻止她,黑娜聞到焦味,回頭一看大駭。
「聽我說完,黑娜,這是我的恐懼,但我拒絕服從自己的恐懼,我還在戰鬥,現在的我在這裡,身為我的學徒,妳無權亂跑!留在我身邊!」
最後一句話海奇亞斯直接挑明,黑娜只好困難地退後,放任銀髮男孩走進花園白屋裡消失。
海奇亞斯的右手已經黏在鐵針上了,他用盡力氣想拔起鐵針,但從地上長出的鐵針卻不動分毫。
黑娜猛然將手放在海奇亞斯握住的鐵針下方,咬牙使勁跟著一起拔。
「鐵針不是真的,可是老師的痛苦是真的,變成妖精也不要緊,我要跟老師一起戰鬥。」黑娜飛快看了看老師的表情,本以為他會大罵她不謹慎,但海奇亞斯臉上卻是愕然與心疼。
掌心傳來劇痛,黑娜接觸鐵針時才發現詛咒不只是老師的恐懼這麼簡單,恐懼裡還有同等的憤怒與恨意,他仇恨的對象是誰?誰欺負小時候的老師?
但比手上的燒傷更讓黑娜疼痛的是老師的表情,就算這麼痛苦狼狽,老師還是先擔心她的事。
黑娜閉上眼睛放鬆身體靠著銀髮巫師,感到不可思議的安心,不再區分妖精或人類的黑娜,只有一個專注的自我。
她和老師聯手一定能拔起恐懼之針。
「罵我也沒用,是老師要我留下的呀!」黑娜說完繼續用力,鐵針終於鬆動了。
「可以放手了,黑娜。」
「可是……」
「剩下的我必須自己進行。」海奇亞斯左手按著學徒肩膀輕輕一推,看著她說。
天空忽然飄雪,等雪花落到眼前,黑娜才看清那是灰燼。
她相信老師,放開手。
「兩個幻象開始融合了,希望比留斯他們能撐過去,我原無意將旁人捲入我跟沙利德的紛爭裡。」海奇亞斯嘆息。
漢克大人也遇險了?老師說「他們」,還有她認識的人也追來了嗎?黑娜緊張起來。
「受我統御的憤怒,平靜下來,認得你的主人。」海奇亞斯站起,以雙手緊握鐵針,鐵針變冷了,右臂傷口迸裂,鮮血流過手指染上鐵針,白銀賢者一口氣拔起長達半身的鐵針,此時在他手上的長針已轉為透明紅色,彷彿以鮮血鑄成。
海奇亞斯將血之針擲向白屋,大門像是懼怕血針般趕緊關上,血之針仍持續鑽入,兩方開始抗衡。
「我在此解放名為海奇亞斯之人的禁制,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銀髮巫師低語,每個字都充滿令黑娜頭暈目眩的力量。
華美的小別墅頓時風化灰敗,打回黑娜第一眼所見的簡陋原形,木屋承受不了血之針的壓力,轟然粉碎,無數細小木屑飛濺並消失在荒野上,地面空空如也,徒留一顆大理石心臟躺在蒼白灰燼上。
血之針刺中大理石心臟,頓時整個栩栩如生的荒野幻象劇痛收縮,猛烈地顫抖著。
「──到另一個幻象去流血呼號,讓我的敵人膽顫絕望,直到他的野心破碎。」海奇亞斯完成這道命令。
※※※
漆黑翼蛇微微低下頭,漢克立刻退了一步,拔劍相向。
但這種大小的對手已經不是劍能對付了。
另一個漢克不想動武的原因,是幻象並未掩飾翼蛇的本質,他也感覺出翼蛇可能是他不認識的海奇亞斯,白銀賢者不為人知的過去或個性。
「我去引開蛇的注意,漢克‧比留斯,你能逃多久就逃多久,撐下去。」利希妲公主飄起囑咐道。
「萬萬不可,殿下!」漢克連忙反對。
「我已死去多年,而你正當青壯,生命的價值難道我分不出輕重嗎?」幽靈公主看著騎士,絕美的臉孔流露王族威嚴。
「蘇塔騎士,你已盡了對我的義務,我命令你活下去。」
「利希妲殿下!」漢克見利希妲公主一意孤行,連忙轉向瓦肯禮。
「你不是能變大戰鬥嗎?瓦肯禮!請別讓利希妲殿下去誘敵!」
「那是我與海奇亞斯聯合的力量,那股力量已經變成翼蛇了!你以為我不想攻擊?但我攻擊那條蛇等於攻擊海奇亞斯和我自己!正中沙利德下懷。」瓦肯禮憤怒道。
「看來你已經發現了,一個人最大的敵人,永遠都是自身。」沙利德好整以暇說。
「只要得到某個理由,人類永遠可以背叛他重要的親友,不如我們來做個實驗如何?」
翼蛇咬向半空中的利希妲公主。
漢克心焦如焚,利希妲公主與翼蛇之間及時擠進一團白金火焰,幽靈公主被刺眼強光逼落,火焰中躍出白金少年,高舉巫師達錫溫的骨劍砍向翼蛇面部,劃出一道傷口。
火精還是出手了。
翼蛇猛力一頂,瓦肯禮重重摔落地面。
漢克連忙奔近關切,只見瓦肯禮額上出現一道劍傷,血流滿面。
「呼……」火精喘口氣,抹掉眼皮上的血。
「你懂了吧?我與海奇亞斯共享生命,但老子高興自己打自己,也不爽被沙利德操控!」瓦肯禮惡狠狠的說。「而這把劍屬於我。」
「人類公主,不要搶著表現,這是名譽問題。」火精將細刃劍舉至面前,調整呼吸,重新站起。
「打碎幻象的核心就能解除魔法,我不介意在沙利德身上多劃幾刀。」
沙利德加深笑容,這一次翼蛇怒張翅膀掀起毒氣燼浪,然後浮於燼浪上張開血盆大口撲向漢克三人。
漢克動彈不得,利希妲公主和瓦肯禮也被束縛在他身邊,卻不是因為中毒,毒氣燼浪在不遠處被一道淡金透明簾幕隔開,手腳被柔細的金色蛛絲黏住動彈不得。
漢克抬頭望去,他們在某種巨大生物腹下,從多關節的甲殼巨爪判斷,牠可能是隻蜘蛛。
被另一頭怪物俘虜了嗎?這隻異形何時無聲無息貼近?
「別怕,砂麗是我的使魔。」精靈巫師可門從陰影中走出,揭開蛛絲簾幕。
「瓦肯禮,別在幻象裡硬碰硬,我去說服那個小海奇亞斯看看。」
「是喔?你的說服最溫柔了,哈!」火精撕開蛛絲抱胸嘲諷,不意頭上卻掉下更多蛛絲纏繞他的傷口,氣得他悶吼。
可門逕自走出,手上拿著以自身長髮編織的柔韌繩圈。
翼蛇被攔阻後更加憤怒,但也謹慎地停滯觀察忽然出現的巨型金斑蜘蛛及月精靈。
「啊,一個老朋友。」沙利德藍眸發亮,就是這個逃脫獵物最後燒了他的肉身,害他實力大退,才讓海奇亞斯有機可乘。
「你如何帶領這頭異形侵入我的幻象?」
可門繼續走向翼蛇,步伐悠閒。
「雖說這是『你的』幻象,但似乎不是靠你的力量構築呢!」可門並未回答沙利德的問題。
漢克僅從黑娜的描述與前陣子的友誼聚會中接觸這位精靈巫師,利希妲公主更是第一次看見可門的存在,沒想到月精靈一進入戰鬥就如此尖銳,果然人不可貌相。
這次才真正是宿敵的會面。
「曾經你藏匿我的名字,壓榨我的活力,拆解我的心智,用巫師的技巧把我的生命任意扭曲,如今休想再對海奇亞斯出手。」可門繼續說話。
「有本事的話就來阻止。」沙利德挑釁。
「我會的。」可門正面接下挑戰。
精靈巫師將髮繩朝翼蛇頭部一扔,淡金色的柔軟繩圈在漫天灰燼中長出無形翅膀輕柔地接近巨大黑色翼蛇。
「過去的海奇亞斯,我明白你只相信自己,冷靜下來,你看見的『自我』被沙利德滲入控制了。」可門溫柔的說完,髮繩圈忽然變大,將翼蛇頭部完全套入,猛然勒緊。
翼蛇開始掙扎,但繩圈卻散發壓制的魔力。
瓦肯禮下意識伸手摸著脖子,然後抓狂地指著精靈巫師的背影比手劃腳。
「混……蛋……月精靈……快……給我鬆開……」火精努力從喉嚨裡逼出這幾個字,隨即開始窒息。
在幻象裡瓦肯禮受到的同步影響遠超過現實。
可門回頭解釋:「我只認識成年的海奇亞斯,如果不讓小時候的他知道我們力量對等,他是不會好好跟我溝通的,你們也看到啦!那可是危險的猛獸。」
「……」漢克和利希妲公主都無言了。
翼蛇開始翻滾,激起更多灰燼塵浪,視野受到遮蔽,可門和沙利德只好浮上半空,金斑蜘蛛則用密不透風的絲幕與長爪將騎士和幽靈公主保護於身下空間,不讓他們任意移動。
一陣陣來自荒野的強風吹開灰燼。
「兩個幻象開始融合了。」可門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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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20 22: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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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四話 石心與針 (下)

灰暗天空被閃電割開亮縫,降下一群手持血紅長針的鬼影,鬼影們飄向翼蛇,將長針刺入翼蛇身軀,翼蛇掙扎著無力倒地,沙利德也呈現僵硬站姿落在黑塔消失後的空地,峽谷城市的中心點。
制住翼蛇後,那群鬼影傀儡般靜靜站著不動,沙利德雙眼發亮,可門則回到金斑蜘蛛背上警戒。
第一道鬼影忽然仰頭發出淒厲的哭號尖叫,接著其他衣衫破舊的鬼影陸續跟進嘶吼,漢克摀住耳朵,心臟快要破裂。
雷聲大作,天空降下血雨,可門立刻將漢克三人拉上金斑蜘蛛背部,鮮血大雨瞬間積滿地面,峽谷邊緣仍不斷飄下灰燼,血雨與灰形成暗紅泥沼,哭號漸漸變成一句歌聲。
「心臟是要害,手掌是友誼……」
「心臟是要害,手掌是友誼……」
「怎麼回事?」漢克在雷鳴中朝可門大叫。
「第三幻象,海奇亞斯強行介入這個幻象給予我們提示,破解幻象的關鍵是那個男孩的心臟!只要殺了他,沙利德的幻象就會消失。可是……」可門遲疑。
「可是什麼?」
精靈巫師以他的金色眼睛直視天空裂縫。
「海奇亞斯和黑娜正困在另一個幻象中,沙利德的兩個幻象彼此融合,好強化那個男孩跟海奇亞斯之間的連結,只要他受傷,另一端的海奇亞斯也會受傷。」可門鬆開髮繩,翼蛇和瓦肯禮同時朝月精靈發出一聲怒吼,漢克見狀完全明白了。
「我殺了那個男孩,就等於殺了海奇亞斯?」漢克難以置信地確認。
可門憂慮地點頭。
「他只能壓制沙利德一下子而已,這是海奇亞斯給我們的機會,如果我們這邊不動手,沙利德也會利用這道連結攻擊海奇亞斯,凍藍之眼對他搶奪來的他人生命沒有慈悲。」可門說。
「這是幻象啊!活生生的人怎麼可能在幻象中受致命傷就死去!」漢克質問。
「那是因為,如果他沒有自盡,就必須承受比死還不如的命運。」可門沒有起伏的說。
漢克遲疑地鬆開劍柄,再度緊握至指節泛白。
「掩護我。」騎士的聲音一瞬濾去所有情感。
「我會盡量減少他的痛苦。」
精靈巫師抬起騎士的長劍一撫,金黃蛛絲瞬間纏滿劍身,再度液化,使長劍有如鍍上一層薄金屬。
「小心,別誤傷了自己。」可門道。
「謝了。」
血沼中跳出各式各樣的怪獸包圍塔基空地,為此刻無法自由行動的沙利德防禦。
利希妲公主和瓦肯禮分別走到騎士身邊。
「海奇亞斯也是我的朋友,讓我為他盡點力作為彌補。」利希妲公主說。
「我不想也不能殺害達錫溫的後代,我保護海奇亞斯想保護的蘇塔王族,你動手的話,他不會有怨言的。」瓦肯禮比了比利希妲公主,表示漢克不必在意後顧之憂。
漢克咬牙往前衝,泥濘怪獸朝眾人撲來,被幽靈公主的長髮拉碎,瓦肯禮以烈焰燒出一條道路,騎士閃過一群灰燼烏鴉啄打,揮動長劍砍碎從地面伸出的石手,眼看沙利德控制的男孩化身就在眼前。
騎士驟然停下步伐閃避,寒氣逼人的一擊劈在他原本站立位置上,地面粉碎結冰。
漢克抬頭,襲擊他的是一個穿著石甲的漆黑骷髏,頭骨長有銳角,不可能是人類遺骸,黑暗骷髏握著漢克曾看過沙利德使用的龍骨劍,擋在銀髮男孩前方。
「沙利德──」騎士毫不遲疑迎戰黑暗骷髏,激烈的過招後,漢克打斷龍骨劍,刺穿黑暗骷髏咽喉,黑暗骷髏仍能動作,漢克鬆手讓長劍留在黑暗骷髏身上,一矮身鑽過空隙撲向沙利德。
他沒空跟沙利德操控的傀儡夾纏不清了!
漢克怒視那擁有海奇亞斯童稚臉孔,卻帶著沙利德邪惡雙眼與表情的形體,右手一揚,赫然多了把精緻鋒利的黃金匕首。
漢克抓住僵硬的沙利德,他則露出意料之中的嘲笑。
「我說過了,只要有個理由,你也能親手殺死好友,而且是童年的他,他不欠你任何東西,你在他眼中不過又是一個誇耀正義的凶手……」
漢克一手按住男孩後腦,毫無預警來了個頭錘。
「你沒資格悠哉看戲,沙利德!」
該死,妖精幻象的強烈魔力對他一樣造成共鳴效果。沙利德才想放鬆對海奇亞斯生命的滲透控制減緩疼痛暈眩,漢克卻不給他反應機會,趁巫師說不出話來時迅速改掐住沙利德喉頭用力摜向地面,初次遭受連續粗暴近戰攻擊的沙利德頭暈目眩。
「漢克,我好痛……」
「停止侮辱海奇亞斯,他對待自己比敵人還殘忍。」漢克鬆開男孩的脖子,用力摀住他的嘴,使沙利德不能再說話。
這樣做彷彿他真的要殺了好友,而不是附在他過往生命之上的巫師惡靈。
「你說手掌是友誼,但我手裡的匕首卻要刺穿你的心臟,海奇亞斯,你竟親手祝福自己的死亡。我在此發誓,守護你靈魂的自由!」
騎士將匕首用力送入銀髮男孩心臟,感受這具弱小身軀的痛苦痙攣與被強壓住的垂死呼喊,無情地確保冰冷刀鋒抵達它能碰觸的深處。
──這把匕首沒沾過血,可以施放較深沉的祝福,你保護得很好。
白銀賢者拿著這把黃金匕首檢視讚美的景象掠過騎士心頭。
漢克回過神來,發現他不知何時流下眼淚,男孩閉上雙眼彷彿死屍般安靜不動。
「結束了。」精靈巫師站在他身邊說。
男孩的身體變成一堆灰燼,黃金匕首下是一灘血跡。
鑲在神祕峽谷裡的巫師之城開始崩塌,可門彎腰撿起黃金匕首。
「漢克,你超越了幻象。」
※※※
從漫長噩夢中甦醒,漢克發現他們又回到月精靈廢墟,卻不見沙利德蹤影,只有那灘刺目的血跡提醒眾人,他們為攻破凍藍之眼的幻象陷阱付出了代價。
漢克坐在一旁的石塊上,用力按著臉不發一語,利希妲公主走到他身邊跟著默哀。
過了一會兒,漢克才想起來他不能就這樣坐著。可門抬頭一望,白金少年飄在上方,全身散發出玻璃光芒,貌似沉睡。
「海奇亞斯那邊呢?現實的他受創如何?瓦肯禮也一樣重傷嗎?」漢克問。
精靈巫師將黃金匕首交還騎士,漢克抽出刀身一看,匕首上沾著疑似燒焦血液的紅塵。
「這把匕首的確刺中幻象的核心。」
「所以我問你他還活著嗎?就算只有身體活著也沒關係!我想要知道海奇亞斯現在如何!」漢克語氣激動。
假使海奇亞斯變成廢人或精神受了損傷,他們更該保護他不被其他巫師或晨星學會發現利用。騎士馬上關注迫切的實際問題。
「這是一次很不可思議的際遇,我想是命中註定要發生,你捨棄長劍卻以這支匕首刺穿那個昔日男孩的心臟。」可門坐在他旁邊說。
「你以為我樂意嗎?」
「我的意思是,反而給了海奇亞斯力量,這是拯救而非殺戮呀!漢克。」精靈巫師將漢克的手連黃金匕首用雙掌包起搖了搖。
騎士已經完全聽不懂了,利希妲公主也是,他們迫切希望可門解釋清楚。
「幫助沙利德的是妖精,幻象由妖精的力量建構,和巫師創造的幻象不同,妖精是死亡與新生兼具的存在,其力量不僅強大,同時多變。」可門說。
「我不是巫師,你能說得直接點嗎?」漢克只想快點知道真相。
「如果你把灰燼城市裡的那個銀髮男孩當成沙利德──這比較好下手──也就是抱持著殺死敵人的意志去否定壓迫那道受沙利德控制的生命,你就能造成殺傷力,這是幻象的規則。」
精靈巫師伸出雙手,飄浮在半空中的白金少年緩緩下降變成火鷹型態,仍然在月精靈手中沉睡。
「但是,你當時一心一意想的卻是讓海奇亞斯自由,不僅如此,你還立誓保護他,並讓那道被奪走的生命接觸到這把黃金匕首,我能從上面感受到海奇亞斯的魔力與祝福。」趁火精還沒醒來,可門開始滿足地撫摸瓦肯禮的蓬鬆羽毛。
「即使是由不會魔法的人發誓守護,那股意志有時卻能擊潰巫師的控制,而且被返還過的祝福會比原來的力量增加許多倍,雖然巫師的祝福很少被致贈回自己身上,沒收到詛咒就不錯了。」可門微笑地看著漢克緊握的黃金匕首。
「至少海奇亞斯因此避免絕大部分的傷害,因為那些傷害並未發生。沙利德原本想毒化你的心智,再透過你攻擊海奇亞斯,你沒讓他得逞。」
「他原本想對我怎樣?」漢克驚訝地問。
「一個人被迫親手殺害摯友,精神往往會扭曲,有時甚至會詛咒從前深信的正義,憎恨讓自己如此痛苦的重要之人,不知不覺與邪惡共生,你的墮落就是對海奇亞斯的傷害。」可門道。
「或許我真的……剎那間有過那個念頭。」騎士苦笑,利希妲公主則朝他投去疼惜與警告的目光。
「但想到沙利德就被我抓在手上,不先揍他有些浪費,之後就專心多了。」騎士興沖沖握著拳頭表示,實戰經驗無數的漢克動手就跟動腦一樣快。
「這是巫師欠缺的果斷。」可門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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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22 02:3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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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五話 狼語 (上)

知道白銀賢者並無大礙後,漢克總算鬆了口氣。
「那瓦肯禮為何遲遲不醒呢?」
「瓦肯禮因為契約的關係受到海奇亞斯影響,我想白銀賢者現在應該正在重新整合失去的那部分生命,無論如何,適應被奪走甚至扭曲過的生命片段都有點費力。」身為過來人的可門說。
「對了,因為是妖精的陰謀,海奇亞斯就算贏了還是避免不了後遺症。」
「什麼!」
「他在兩個幻象中受到的所有衝擊感覺應該會如數回饋到精神上,放心,沒有實際的身體傷害。」可門說。
「你是說我打在沙利德身上的痛楚也會傳給海奇亞斯?」騎士當時用了全力。
「我想是的。」
「算了,他活該。」誰叫漢克也因為海奇亞斯的獨斷獨行吃了不少苦頭。
「畢竟妖精就是衝著白銀賢者來,為何海奇亞斯會惹到那種麻煩的生物呢?我還不清楚幕後黑手的本體,若知身分說不定還能請其他妖精幫忙斡旋。」可門玩著瓦肯禮的鳥喙說。
「妖精?對了!你有無聽說過一個叫艾肯恩的牧羊人妖精?看樣子救走沙利德與設下陷阱的就是他,前陣子艾肯恩曾經出現在我們身邊,警告不要插手他的遊戲。」漢克想到那個大言不慚的妖精立刻氣得牙癢癢。
「艾肯恩?」精靈巫師搖搖頭表示對這個妖精名字沒印象。
「妖精通常沒有名字,還會隱藏真面目,巫師頂多只能由封號與相關詩歌傳說辨識不同妖精。每個種族對同一個妖精的稱呼又不同,牧羊人是妖精常見的偽裝。」
眾人在妖精話題不了了之,三人中對可門最為陌生的利希妲公主繼續提問:「你到底如何潛入沙利德主導的幻象及時幫助我們?」
可門先對利希妲公主簡單解釋他與沙利德的恩怨,白銀賢者的友誼,以及他為何隱密行動的原因,精靈巫師坦率優雅的態度與不幸遭遇立刻博得利希妲公主的同情好感。
「其實,我一開始就在這座廢墟了,具體地說已經停留一星期。因為砂麗的隱匿能力非常好,加上沙利德也受妖精力量影響,沒發現我一直在旁邊觀察他。」可門解釋道。
當沙利德師徒被擒獲,同時海奇亞斯與可門也在巫師塔審問完畢後,將黑巫師師徒交給晨星學會善後,接著海奇亞斯就投入修復友人與蘇塔王室蒙受的傷害,另一方面,取回力量和回憶的可門則開始走訪月精靈遺址。
「先前聽公主提到月精靈大舉搬遷的歷史,其實就是因為我的緣故,月精靈意識到人類巫師的野心和力量早已失控,選擇和人類保持距離,而我則是他們不願提起的汙點與異端。可是,果然還是會懷念故鄉。」可門泛起朦朧如霧的淺笑,遮蔽不為人知的憂傷。
「我在其中一座廢墟遇到祖靈,便請求祖靈的赦免,祖靈給了我贖罪機會,讓我看見沙利德的影像,我立刻趕到這裡來,過了不久沙利德憑空出現。」
和金斑蜘蛛一起埋伏的可門發現沙利德模樣不對勁,渾渾噩噩像是受到操控。
「銀霜城暫別時,海奇亞斯已經封印了沙利德的殘餘力量和形體,將他變成無害的老鼠,而他原本的肉體也被我燒燬了,只能說有個更高的存在攫走他用來攻擊海奇亞斯。但那個更高的存在明明有能力,卻未干涉我的調查,一切看起來像是某種遊戲,以人類巫師為棋子互鬥的遊戲。」可門分析道。
「沒錯,那個叫艾肯恩的妖精也這麼說。」漢克同意。
「在弄懂規則以前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反而會連累海奇亞斯與黑娜,靜觀其變後發現沙利德剛結束對海奇亞斯的一場攻擊,身上毫無魔力,他的心智則深潛醞釀某種魔法,就是幻象的核心。」
「沙利德專心到完全沒發現你就在旁邊監視?」漢克回想剛闖入廢墟時,沙利德的確連他們也視而不見。
「我認為妖精不準備讓沙利德發現我,因為是遊戲,兩邊都有變因比較有趣,沙利德雖然得到妖精壓倒性的特異力量,但我不覺得艾肯恩有偏愛凍藍之眼,或許恰恰相反。」精靈巫師沉吟道。
「我這樣聽下去倒是愈來愈厭惡那個叫艾肯恩的妖精。」漢克抓抓淡亞麻色短髮。「下次艾肯恩不知道又會利用沙利德使出何種卑鄙陷阱攻擊海奇亞斯?」
「我想沙利德沒有下次了。」
「怎麼說?」利希妲公主問。
「雖然這只是我的感覺,但艾肯恩似乎已經把鬥敗的棋子收起來了,我捕捉不到一絲一毫關於沙利德心智與魔力活動痕跡,追求力量喪失自我的人最後往往一無所有。」可門喃喃道,低頭思考,復又對漢克與利希妲公主揭開一個古老的祕密。
「你們願意分享我對沙利德的復仇嗎?」
精靈巫師拋出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句子,漢克與利希妲公主自然馬上應允。
回到現實後,金斑蜘蛛隱形在一旁,精靈巫師腿邊多了個玻璃罐,罐中糖果讓漢克看著就眼熟,是裹著各種醃漬水果的圓形麥芽糖。
「等等,你去見過蒙達希克了?」漢克回想,他時常在皇宮廚房遇到精靈首領和蘆笛,每次巧遇都會收到奇特的精靈點心。
「當時我和海奇亞斯審問沙利德得到的資訊相當有限,還需要夜閃精靈的知識,蘇塔王國的大圖書館也派上不少用場,蘆笛是晨星學會高階成員這點相當幸運,後來我還跑了幾個地方,為了調查沙利德的真面目。」可門說完再度愛不釋手地撫摸瓦肯禮蓬鬆的羽冠,漢克不敢想像瓦肯禮甦醒時發現他被精靈巫師抱在懷裡的景象。
「現在透過瓦肯禮的連繫,海奇亞斯應該能聽見,不用再為我擔心,復仇完成了,聽完這個故事,凍藍之眼將不足為懼。」可門俯低臉孔對沉睡中的火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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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月精靈並沒有找到任何可信記錄或證據,關於那座積滿灰燼的巫師之城傳說,全夾雜在荒誕不經的古舊傳奇或無解的謎語裡,以碎片形式散布在所有種族的歷史深處。
法鐸大陸上曾有過一個小小的魔法王國,既獨立又閃耀,吸引無數巫師前往,期待締造平衡完美的魔法文明,巫師們在那個王國裡辛勤工作,收授學徒,展現天才洋溢的成就與智慧結晶。
「然而,最後戰爭還是爆發了,特別強大的巫師們想要支配這個王國,控制較為弱小和不善戰鬥的巫師,彼此爭奪統治者寶座,最後峽谷城市以外的疆土均毀滅殆盡,倖存巫師們則居住在灰燼之城中。」
「那麼多的灰燼是怎麼回事?」利希妲公主問。
「那座城裡的巫師迄今還在為前人留下的魔法寶藏爭執不休,擔心被外界發現他們的祕密與成果,於是用盡一切法術封鎖那座城市。根據傳說,那座城市在大陸的另一側,位於烈日與酷寒的無盡沙漠彼方,城市本身則被永不停止燃燒的樹海包圍,不僅外來者無法接近,城裡的巫師也無法逃脫。」
「我們看到的幻象是沙利德故鄉?」這個問題讓漢克自己都毛骨悚然。
遭灰燼覆蓋的寧靜城市中,生人與死者並無太大分別,巫師每日喚醒死者,猶如跟鄰居打招呼般稀鬆平常。
「那座城市有個奇特的規律,只有一個居民真正死亡,才會有一個新生兒誕生,而裡面的巫師都很長壽,不擇手段用魔法維持生命,直到被對手或疾病意外擊垮為止。」可門說。
「孩童是珍貴的資源,代表容易控制的力量財產,那座城市誕生的嬰兒都具有強烈魔法天賦,被老巫師扶養長大,先是作為僕役,然後是學徒,要出師極端困難,因為那座城的巫師認為競爭對手已經夠多了。」可門看著騎士與公主道。
「我並不同情也不原諒沙利德,但我想知道他的出身,後來想想,他對我們以及他的學徒所做的一切,都可說是耳濡目染的經驗洗禮。那座城市沒有善惡之分,弱小就是罪惡,死亡與安息更是奢求。不知沙利德如何逃離那座城市,也許有人帶他離開,但我在擔任五巫競賽的評審時,就感覺出他想要更多、絕對的權力,之後他也的確開始攻擊其他種族。」
漢克皺起眉頭,習慣性以長劍支地,用力握著劍柄,彷彿這麼做能讓他安心。
這真是噁心的真相。
「晨星學會知道巫師之城的存在,但所知有限,那個傳說太危險,只有高階成員能打開上鎖的巫師筆記,忍受不了誘惑前往尋找那處峽谷城市的巫師全數有去無回。精靈和矮人也記錄下難辨真假的流言,但寧可任其沉睡在故紙堆裡。」
可門說到這裡停下來,眾人默想灰燼城市與沙利德的童年,各有所感。
「可門,我不懂巫師或月精靈的想法,沙利德傷害你這麼多年,你的朋友很可能也被他害死,你卻說調查他的過去就是復仇?」換作漢克可不會這麼便宜對方。
「當我看到沙利德的本體時,那樣的狀態已經很難稱為活人了,所以我燒了那具肉體,奪回我的生命,然後才去尋找他的謎題,沙利德的力量根源,拔除毒草必須連根掘起。」可門循序漸進摸到了瓦肯禮的腳爪,大膽嘗試拉了拉。
漢克發現一邊注意月精靈的小動作很難保持嚴肅心情,利希妲公主也對可門撫摸白金火鷹的模樣看得目不轉睛,羨慕地靠過去。
「當我說出他的出身後,你們還怕他嗎?」可門提問。
「雖然不知沙利德還會惹出哪些風波,但的確沒什麼好怕了。」利希妲公主回答。
「沙利德拒絕面對過去,那座城市裡或許有他人生的答案,但沙利德卻選擇以灰燼遮蓋回憶。」
騎士想起白銀賢者提過關於自身的危險謎題,海奇亞斯始終奮不顧身地前進,潛藏在時光下的危險謎題則因此浮現軌跡。
「沙利德是誰?他的命運為何?也許我的解答並不完全,但一個巫師放棄的謎題被另一個巫師解開,他的巫師生命也到此為止了,這就是我的復仇。」
可門舉起右手指向那灘血跡,血痕逐漸變白,化為一片薄薄的灰燼消逝於風中。
「沙利德是來自灰滅地的一個不為人知的巫師,而他很久以前就談不上活著,他的命運是被自己毀棄,無人能拯救他。」
眾人在月精靈廢墟裡度過一個無眠夜晚,精靈巫師牽來騎士與公主的座騎,請漢克與利希妲公主返回銀霜城。
「殿下,關於白銀賢者的內心……」漢克一時衝動起了個頭,卻不知如何表明想法。
會對白銀賢者幻滅失望甚至恐懼並不意外,在幻象中肆虐的是那樣可怕的怪物,但與海奇亞斯一同經歷許多事後,漢克卻更加為這個沉靜巫師擔心。
海奇亞斯為了防禦外來敵人破壞蘇塔王國,屢次不顧自身安危地付出,甚至打算離開,只因不願讓失控的自己成為王國的威脅,但他的祕密已經被利希妲公主看見了。
自從下定決心加入戰鬥後,利希妲公主便不再蒙著面紗,她走到騎士面前,將冰冷無重量的手放在騎士手腕上。
「漢克‧比留斯,我認識海奇亞斯的時間比你還早,當時他還是個孩子。之後,我和他相處的時間也不會少於你,生前死後加總,我見過許多時期的海奇亞斯,你無須擔心我猜疑他,或對他失望。」
聽了利希妲公主的保證,漢克頓時面紅耳赤。
「無人天生完美,你認為蘇塔的薔薇公主也跟傳說一樣,沒有其他面貌嗎?」利希妲公主露出一個慧黠的笑臉。
「海奇亞斯壞在他實在太好了,才讓我的笨弟弟予取予求。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拚命地學著當個好人,彷彿被什麼追趕一樣。沒有人阻止他,總有一天會破碎毀滅,直到他收了黑娜當學徒後,我才稍微放心點。
「我們也任性了一回,有可門這位強大可靠的精靈巫師和其他人支持那兩人,至少擔子沒那麼沉重,沙利德雖不足為懼,但白銀賢者面臨的考驗卻不簡單,目前我更擔心黑娜,艾肯恩那混蛋很久前就想離間賢者師徒,黑娜是精靈兒,恐怕已受到妖精力量影響控制,這一點我們派不上用場,只能祈禱海奇亞斯能找到解除方法。」
漢克驚訝地看著她,沒想到利希妲公主比他知道的還詳細。說起來黑娜在皇宮時的確常跟利希妲公主在一起。
「你們幫了很大的忙,但接下來的考驗必須由海奇亞斯和黑娜獨立面對,我會再守望他們一段時間,直到無法接近為止。不管是什麼在考驗他們,都是比沙利德要危險且龐大的存在。」可門勸誡道。
「我明白,不能成為他們的負擔和牽掛,我們這邊會先把沙利德的情報帶回銀霜城,城裡問題也堆積如山,想必都是艾肯恩搞的鬼。」利希妲公主這次遠行次要目的是想找妖精報仇,但艾肯恩滑溜的姿態更加令人窩火。
「他們能活著回來嗎?」漢克用盡力氣壓抑想追上去的衝動。
「我如此相信著。」可門說。
漢克忽然感覺有人在凝視他們,轉頭一看,林地深處隱約有道似曾相識的金色人影,追出幾步才發現只是陽光與樹幹造成的錯覺。
「地底那個人不是你嗎?可門。」漢克曾疑心可門就是在礦坑暗中相救的人影,但找不出適當時機確認,可門行蹤飄忽不定,中間還卡了海奇亞斯已逝導師圖拉的祕密,也就暫時按下不表。
「你是指?」精靈巫師好奇反問。
「沒事,是我誤會了。」漢克放棄探問,可門也無窮追不捨。
「希望五巫競賽的古老恩怨不會再冒出棘手的敵人了。」騎士同意精靈巫師的建議,認真思考護送利希妲公主回銀霜城的行程安排。
「恢復記憶後,倒也想起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海奇亞斯是達錫溫和西爾的後代,確實有那兩人的特色,我有許多疑問要向阿那拉塔創立的晨星學會討教,暫不急於一時。最後,我還是不知道夢眠者夏飛這個巫師到底是誰?」
「等等,那傢伙也是危險人物嗎?」漢克寒毛直豎,別又來一個邪惡巫師。
「失憶前後記得的部分都一樣,我想夏飛應該對我們無害吧!但以巫師或月精靈而言下這種判斷不管怎麼說都太過隨便了。」可門發出輕笑聲,表示他真的不太在意。
結果騎士與公主又帶了不只一個謎題返回首都,漢克沿途心情七上八下,直犯嘀咕。
巫師果然是從頭到尾都不讓人好過的麻煩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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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23 21: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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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五話 狼語 (下)

黑娜苦惱地坐在老師身邊,白銀賢者將血之針投進那棟詭異木屋不久,困住海奇亞斯的鐵針和荒野幻象開始破碎,接著他們不停墜落,忽然間黑娜清醒了。
下一秒站在她旁邊的白銀賢者直直倒地,黑娜勉強接住他,巫師臉上冒著冷汗,弓著身子像在忍痛,黑娜趕緊再把老師移進獸穴照顧。
過了幾個小時,海奇亞斯的情況開始好轉,黑娜發現他睡得很沉,看起來不太舒服,萬幸不是沙利德又來攻擊他的精神,甚至那個出走的小男孩又回到老師心裡了。
黑娜也搞不懂為何她知道老師的內在變化,老師現在最需要安靜地睡一覺,好讓在幻象裡撕裂的傷口能夠癒合,他的心智就跟身體一樣疲憊。
她又揭起銀髮巫師的袖子偷看,現實裡手臂傷口果然還沒好,而且有點裂開了,黑娜再度為他清潔傷口包紮,然後握著海奇亞斯的手等待。
等沙利德再度攻擊,等老師恢復健康,等自己體內未知的妖精力量變化,她好怕等到最後卻是壞消息。
雨聲停止,洞口邊緣鍍上一圈灰銀月光,黑娜忍不住爬出漆黑獸穴看月亮,卻目擊不遠處樹下有頭雪狼正盯著她。
「噫!」黑娜倒抽一口氣,手忙腳亂想找武器,雪狼在影影綽綽的黑夜林地中化身為一片雪白噩夢,月光照亮膨鬆厚毛,有力的腳掌按著潮溼地面緩緩走向黑娜。
「不要過來!」黑娜帶著哭音大叫,雪狼還真的乖乖停下腳步。
不能拋下老師逃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狼打架,黑娜進退維谷,感覺背後有道目光刺來,回頭一看,另一頭雪狼就站在獸穴上方,距離她不到五步遠。
背後那頭體型較嬌小的雪狼朝黑娜衝來,跳過尖叫的黑娜頭頂,輕盈落地走到同伴身邊,兩頭狼並肩注視著黑娜。
黑娜總算想起插在洞口的儀式短劍,笨拙地拔劍守在獸穴前,但接下來兩頭雪狼卻像冰雕似動也不動,黑娜只好強自鎮定,以目光和狼交戰,表示她也不是好惹的。
淡藍色狼眸謹慎耐心守望著獵物,黑娜想起老師說過他與漢克小時候遇過魔狼的故事,但她不是老師,無法用魔法攻擊大狼,必要的時候只能靠妖精化的爪子了,但黑娜根本不想跟狼貼身搏鬥。
即使再不願意,經過半小時或更久的對峙,黑娜也把那兩頭雪狼從頭到腳鉅細靡遺地觀察完畢,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想起來了!去年冬天跟老師在森林散步時,就曾經目睹過一頭雪狼,當時老師還說雪狼很有靈性,不會主動攻擊人。
但老師隨後又說任何饑餓的野生動物都很危險,最好不要隨便靠近動物,因為無人能確定牠是否已經吃飽,這句告誡讓現在的黑娜急到快哭出來了。
那時看見的雪狼好像是眼前其中一頭,但是這裡離銀霜城已經很遠了,怎可能這麼巧?
「你們如果沒有惡意就快點走吧!我沒食物可以餵你們。」黑娜揮了揮手,兩頭狼仍不動如山。
接近黎明時,草葉凝出一層霜晶,黑娜呼吸帶著白煙,手臂和腿都好痠,背部也很僵硬,兩頭雪狼繼續跟少女比拚耐性。黑娜不停吸著鼻子,感覺要流鼻涕了,偏偏欠缺找手帕的閒暇,即將忍耐不住的少女望向雪狼的目光愈發悲憤。
「走開啦!討厭!」黑娜開始顫抖。被沙利德和艾肯恩陷害,冷得要命的深秋卻必須在溪谷獸穴生活,現在連狼都欺負她。
那頭較嬌小的母狼朝黑娜前進一步,黑娜立刻驚喘著揮舞武器。母狼回頭確認般朝強壯的公狼低叫,公狼點點頭,母狼伏低身體,背部用力拱起,黑娜眼前一花,剎那間母狼消失了,原地蹲跪著一名裹著雪狼毛皮的褐髮女獸人,她有著雪狼冰冷的眼睛。
「咦?」黑娜更不知所措了。
寬肩細腰的女獸人幾乎是半裸,身上密布奇特刺青,強壯雙手留著尖指甲,犬齒微微露出嘴唇,她對黑娜說了幾句獸人語,想當然耳黑娜聽不懂,女獸人勉強改成蘇爾達特語,開啟一段嶄新的交流。
「我們不是敵人,蘇塔的黑娜和海奇亞斯。」女獸人說得很慢。
「你、你們是誰?為何認識我跟老師?」黑娜第一次看到狼人,嚇了一大跳。
「我們觀察白銀賢者很長一段時間了。」
「為什麼要觀察老師?」黑娜警戒問。
「我是雪牙氏族的摩絲,他是我的哥哥艾斯藍,我們從某個祖先身上繼承了變形為雪狼的能力,那個祖先曾經擔任五巫競賽的評審。」摩絲指著未跟著恢復人形的公狼,體型足足是母狼兩倍大的艾斯藍光是看著黑娜就讓她全身發抖。
「我們的祖先被沙利德追趕,千鈞一髮之際得到母神的庇佑,變形為雪狼逃過一劫,因此,沙利德同樣是我們的敵人,白銀賢者繼承了達錫溫和西爾的名字,並且沒有掩飾這一點,雪牙氏族知道沙利德一定會找上他,而我們已經追蹤凍藍之眼上千年了。」摩絲說。
「我不明白,之前沙利德在銀霜城肆虐,你們根本沒出現,現在才說是老師的盟友。」黑娜無法服氣,那白銀賢者之前打得那麼辛苦難道是為了給人沾光嗎?
「我們不是任何人的盟友,人類。」摩絲臉上出現怒紋厲聲強調,見黑娜防備地後退,深呼吸冷靜後才繼續解釋。
「自從五巫競賽之後,雪狼的靈魂與血脈跟著我們,就像妳是精靈兒,被古獸神祝福過的那位祖先所延續的血脈,我們的心智總有一天會被狼性吞噬,身心都變為雪狼。」摩絲的話讓黑娜胸口發悶。
「因此其他部族厭惡不正常的我們,又嫉妒我們的能力,處處排擠雪牙氏族,最後我們只能選擇凜古山脈邊緣的冰河地區定居。」
「那你們現在忽然找上老師要做什麼?」黑娜只擔心這一點。
「話先說在前頭,我們痛恨人類巫師,也不喜歡人類,但祖先留下兩條誡律,第一是對沙利德復仇,取回我族的榮耀;第二,無條件協助西爾的子孫,她的名字會為我們帶來希望。」摩絲說到這裡音量漸小。
「但以前族人光是接近沙利德就付出慘痛代價,我們也一直沒發現巫師西爾的消息,年輕一代再也不相信我們能逃離雪狼的束縛了,只想苟且偷生,甚至恐懼被沙利德發現玩弄。」
「但是你們不一樣。」想到自己也正為變成妖精的事煩惱,黑娜多了點同情。
「我們的伯父是巫醫,他住的地方離雪牙氏族和人類王國都很遙遠,我是他的學徒。」摩絲承認這件事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後來黑娜知道這對獸人兄妹其實是叛逆翹家追求自由,後來才被早年離群的巫醫伯父收留。
「巫醫告訴我們海奇亞斯的事,讓我們自己決定要不要相信他,所以我和哥哥每年都會到銀霜城暗中觀察白銀賢者。」以及警戒沙利德是否已經盯上白銀賢者。獸人兄妹相信,要找到沙利德的線索,注意海奇亞斯的發展是最有效安全的途徑。
「那你們應該很清楚老師是好人呀!」黑娜說。
艾斯藍發出一聲低吼,像是對摩絲說話。
「哥哥認為,人類巫師對他的同類好是一回事,即使海奇亞斯能打敗沙利德,不表示他不會控制我們,就像他控制那個火精一樣。」
黑娜聽到他們對老師和瓦肯禮之間的關係作如此評價,生氣地想要反駁,卻不知怎樣讓那兩個獸人理解,確實老師和瓦肯禮之間有契約關係,瓦肯禮老是抱怨連連,但黑娜很清楚他們之間不是獸人想像的奴役束縛。
那是分享生命的契約,換句話說你痛我也會痛,黑娜雖然無法完全理解,但才不是寵物或僕人,或許不屬於兄弟也不像朋友,但這種羈絆絕對不會輸給其他重要關係。
「總之不一樣!老師才不會控制別人,他跟瓦肯禮的關係很特別!而且老師有瓦肯禮就夠了!」黑娜扠腰對獸人大聲說。
摩絲看了看狼形的兄長,決定不在這點跟黑娜爭執。
「引導矮人拜米爾和芬妮找到巫醫的是我們,伯父負責安頓矮人夫婦,當然我們也替他們甩掉不少追兵,由於旅途遙遠,加上沒人跟我們分享沙利德的情報,不清楚白銀賢者如何應對,黑爪詛咒又被喚醒,我們才帶流亡的矮人們回去尋求長輩建議。」言下之意,摩絲他們並不是害怕沙利德才逃跑,的確在白銀賢者被詛咒變成女性期間,無人能查出沙利德行蹤,最後也是守株待兔加上一點運氣才抓住沙利德。
「原來你們幫助了拜米爾叔叔和芬妮阿姨。」黑娜臉色稍霽。
「後來,聽說你們抓住沙利德,正準備要解開黑爪詛咒,其他獸人部族裡也有人中了黑爪詛咒,只是被發現都會立刻殺掉。因此,伯父要我們再度到白銀賢者面前正式請求協助。」錯過參戰時機,沒做出什麼貢獻,甚至還有冷眼旁觀之嫌,摩絲和艾斯藍臉上無光,實在拉不下臉要求白銀賢者幫忙,雪狼兄妹沿途吵架兼趕路,回到銀霜城時才知道沙利德又脫逃了。
「呃……我完全不曉得你們的存在。」黑娜可以想像兩頭雪狼奔波勞碌半天總是錯過的景象。
「目標移動速度比我們預估的快很多,白銀賢者又設下不少魔法誤導追兵,幸好我會一點追蹤法術,加上一直用雪狼模樣才趕上你們。」摩絲道。
「你們前往的方向正是雪牙氏族的家鄉,愈接近冰河區域,我們的力量就愈強,總算追到了。」
「老師現在都自顧不暇了,不管黑爪詛咒還是雪狼詛咒,等老師恢復以後你們再問他,我沒辦法代替老師答應任何委託。」黑娜皺起小臉說。
「我明白。拜米爾也有跟我們提起妳的事,黑娜。」摩絲話鋒一轉。
「我?」雪狼看到黑娜的妖精模樣並未非常訝異,像是早有心理準備。
「我們沿途追蹤時,早就聞不到人類女孩的氣味了,去年我們也看過妳,海奇亞斯收留的精靈兒,推測妳已經覺醒,白銀賢者往北方走八九不離十與此事有關。」女獸人揉揉鼻子說。
「如果白銀賢者能夠讓妳復原,那我們的束縛看似更有希望解開。無論如何,我們本來就是預備來助他一臂之力。他受了傷,我懂得一點醫治巫師的方法。」
就算來的不是巫醫,起碼已經是巫醫學徒,這對黑娜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但她經過這麼多詭計陷阱已經學乖了。
「你們先別靠近,等老師醒來,我會問他。」
摩絲望向老樹根下的獸穴,白銀賢者正藏身其中。
「我能感知白銀賢者非常虛弱,妳難道不想快點治好他?」摩絲問,她已經準備好要表現自己的能力。
「那、那個,雖然聽起來很有道理,結果還是你們的片面之詞,無法證明你們不是沙利德派來的,之前他假裝成阿爾巴在皇宮裡混了十年耶!大家都沒發現!」要拒絕比自己年長的女獸人並非易事,旁邊還有一頭大雪狼虎視眈眈,但黑娜為了老師豁出去了。
「萬一有人把詛咒或毒混在藥裡面,甚至用摸的就會感染怎麼辦?」
「看來白銀賢者將妳教得很好,為了不造成誤會,我們就在這裡等白銀賢者醒來。」摩絲勾起嘴角,坐在地上說。
黑娜才想換個姿勢繼續防禦,摩絲就對她搖搖手指。
「放輕鬆坐下來吧!不會對妳怎麼樣,事實上,我們還比較怕妳,所以我們體內的雪狼才這麼興奮不安。」
黑娜愕然看著摩絲和艾斯藍,然後懂了他們的意思。
就連獸人也當她是怪物。
毫無預警地,黑娜控制不住淚流滿面,她發不出聲音,喉嚨裡堵著某個硬塊,她拚死把那個硬塊嚥下去了,黑娜本能知道她如果哭吼出來,造成的後果絕對不會只有噪音而已。
艾斯藍走到摩絲身邊,朝她用力扒了兩下土表示唾棄。
「知道了啦!我又沒和人類小女孩聊過天,人家說的是事實啊!」摩絲煩躁地爬梳頭髮。
「我去找些樹枝來生火。」女獸人說完躍入黑暗,剩下大雪狼橫臥在巫師學徒不遠處,黑暗中發亮狼眸靜靜注視著黑娜,少女擦乾眼淚呆呆靠著獸穴洞口發愣。
未幾摩絲揹回成捆樹枝外加一隻剛獵殺的野兔,升起火堆開始烤兔肉,天色大亮時黑娜便得到一份以小刀切割完畢放在葉子上的香噴噴早餐。
黑娜忍受不了誘惑,還是吃了,摩絲將其視為和解的表示,心無罣礙地和兄長分掉剩下的烤肉,黑娜則不停譴責自己薄弱的意志力。
半天過去了,白銀賢者終於甦醒,黑娜立刻趴在他頭邊嘀嘀咕咕傳遞摩絲與艾斯藍出現的消息。
「老師,等瓦肯禮來再出去會不會比較安全?」話是這麼說,這處狹窄的獸穴也沒地方躲。
「我們要去的地方以及要做的事並非擊倒敵人就能結束,瓦肯禮目前在可門身邊,我不準備召喚他。如果我們成功解開妖精的祝福,再去尋找瓦肯禮。」海奇亞斯說。
黑娜看著他,心想老師總是在最危險的時候把瓦肯禮調開,彷彿就算自己死掉也要讓瓦肯禮活下去似,他對黑娜也是這樣,但是,黑娜知道被留下來的人會很傷心,這一次她厚著臉皮也要追上去。
海奇亞斯離開獸穴與雪狼兄妹見面,黑娜跟在後面,偷偷將他頭髮上的落葉拿下來。
匆匆打過招呼,交換一些情報後,海奇亞斯只願意讓摩絲看他手臂上的傷,摩絲搖頭表示她對紅膿莫可奈何,但可以找些藥草讓海奇亞斯退燒補充體力,白銀賢者要求立刻上路,
「你真的就這樣相信我們嗎?」這回遲疑的人換成摩絲。
「考量許多事,目前你們是最適合的合作對象。黑娜與我必須在臨冬節前進入凜古山脈,路上有嚮導分工合作更佳。」海奇亞斯說。
「時間所剩不多,可能得日夜兼程趕路,你的體力負擔不了。」摩絲神色一肅。
「我會在旅程中盡可能恢復。」白銀賢者信誓旦旦保證。
黑娜明知紅膿和傷口在造成他的負擔,卻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海奇亞斯走到從頭到尾保持狼形讓妹妹負責交涉的艾斯藍身邊,撫摸他的背脊,然後跨騎上去。
雪狼抬頭挺胸動也不動,四腳直立輕鬆地馱起銀髮巫師,黑娜則是完全傻眼。
老師,可以這樣嗎?
「黑娜,我們出發了。」白銀賢者說。
「哥哥,不要很高興的樣子,我都替你丟臉了!」摩絲倒也沒有真的生氣,大概本來就有用狼形載巫師趕路的打算。
「黑娜,我揹負不起妖精,妳得自己走。」摩絲坦白說。
「我會用跑的跟在你們旁邊。」黑娜用力強調。
摩絲看了她一眼,頷首同意,再度化為雪狼,兩頭雪狼開始小跑步往溪谷上游前進,確定黑娜能輕鬆跟上他們,立刻加快速度,後來他們像是一陣越過森林的風。
一雙匆匆縫製的布靴,大小約莫是少女的尺寸,躺在再度荒蕪的獸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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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26 07:5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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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六話 夏飛現身 (上)

雪牙氏族的獸人兄妹帶領白銀賢者師徒順利通過冰河地區,前方即是凜古山脈的外緣,黑娜已聞到永冬之境特有的冰涼氣味,她沒想過才離開沒多久又回到這裡。
「我們可以再陪你們走一段,只是從這裡開始,前方的嚮導工作我與艾斯藍已經無能為力了。」摩絲攤手說。
「為什麼?前面不是離摩絲姊姊你們的家鄉很近嗎?」但他們特意避人耳目,結果也沒有進入獸人聚落休息,艾斯藍和摩絲倒是有溜進去偷拿補給品。
「凜古山脈是禁地,從小長輩就嚴格禁止我們接近歌歌河以北,歌歌河就是剛剛通過的結凍水面會忽然裂開發出聲音的冰河,那片林地帶走了許多我們的族人。」摩絲指著孤獨之龍曾經帶黑娜和瓦肯禮降落的積雪樹林說。
「只是走進去而已,就再也找不出方向回來了。」
黑娜和瓦肯禮第一次走的時候沒感覺山脈外圍是這麼恐怖的地方,現在想想是瓦肯禮太強了。這段日子有雪狼兄妹的幫助,不管是覓食、紮營或守夜都輕鬆許多,沙利德也沒有再襲擊他們,黑娜不知不覺已經很依賴摩絲和艾斯藍。
但現在老師連瓦肯禮都拒絕讓他同行,這表示不管是誰只要跟他們一起都有危險,而且恐怕幫不上忙,實際進過巨石窗的黑娜這回很清楚有的地方不是憑著義氣就能讓同伴一起冒險。
黑娜只好等待老師的決定。
「到這裡就可以了,謝謝你們。」白銀賢者果然決定在此分道揚鑣。
「海奇亞斯,你以為我們是貪生怕死之徒嗎?」摩絲抗議。
「即使不能解開雪狼的咒縛,戰鬥的理由也足夠了。」周圍多出一道男性聲音。
黑娜嚇了一跳,才反應過來是艾斯藍恢復人形說話,他真的好像雪狼。
海奇亞斯朝兄妹倆躬身行禮,黑娜趕緊模仿老師的動作。
「前方並沒有你們的敵人。」
「解釋清楚,否則我不能接受,我將認為你看不起我們獸人。」摩絲抱胸說。
「這是妖精給我和黑娜的考驗,除此之外同行之人必然被妖精拆散阻隔,我不想增加無謂傷亡,摩絲,妳與艾斯藍可能一瞬就被變成真正的雪狼,然而,對永冬之境的原生動物,你們會和野兔差不多。」白銀賢者認真的說。
「可是我們已經錯過跟沙利德的戰鬥了!光憑我們找不到也鬥不過那個邪惡的傢伙!」摩絲就是不甘心,他們原本以為跟著白銀賢者一定有架打。
「現在的沙利德或許不足為患,但也不能就此大意。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拿著這把短劍到銀霜城找一名叫蒙達希克的精靈,或者名為漢克的皇家騎士,我相信他們會很需要幫手,如何贏取榮耀就是汝等的挑戰。」
「我知道他們。」摩絲考慮片刻才接過傷痕累累的儀式劍。
「我先代吾友謝謝二位。」海奇亞斯又行了一次禮。
「我也有話要警告你,白銀賢者,在我看來,你簡直有一半是魔法構成,像是一團冷火,使我幾乎無法診斷你肉體受的傷害,你在燃燒生命,就算火焰再熾烈,用來燃燒的東西不夠的話很快就會熄滅的。」摩絲有點懊惱的說。
「我不管你們的考驗是什麼,絕對要活著回來。」她說完以後忽然變成雪狼銜著儀式劍奔回冰河地區。
艾斯藍則無言凝視白銀賢者與少女,然後恢復狼形趕上妹妹的背影。
海奇亞斯與黑娜目送兩頭雪狼消失在蒼藍風景中,黑娜過了好久才敢呼出一口大氣。
又只剩下她和老師兩個人,而且只剩三天就是她的生日了,老師到底想要怎麼做呢?
「我們真的好幸運,還遇到摩絲姊姊和艾斯藍哥哥,雖然艾斯藍哥哥都不說話,可是他也對我們好好。」黑娜自從外表變成妖精的樣子,才知道她有多害怕孤獨,如果沒有老師,她一定會瘋掉。
「可惜時間不夠,下次回來的時候,再找機會好好與他們交朋友吧!」白銀賢者朝黑娜伸出手。
「嗯!」她立刻開心地握住老師的手,發現他的手碰觸起來並不暖和。
是黑娜體溫變高,還是老師的手真的這麼冷?黑娜擔心地想著。
「老師,摩絲姊姊好像有點喜歡你喔!」黑娜沿途就這麼懷疑了,同樣是女孩子,她的直覺準沒錯。
「是嗎?」
「獸人的話老師會討厭嗎?」黑娜很少看到白銀賢者跟獸人女主角的愛情小說,是不是因為作者都是人類所以沒辦法創作這方面的題材呢?
「不會。」
「那──老師喜歡摩絲姊姊嗎?」黑娜忽然不冷了,還有點熱。
「還好。」
「我忘了問摩絲姊姊幾歲了。」黑娜扼腕。
「小於二十五。」
「哇!老師你怎麼知道!」
「因為艾斯藍二十五歲。」
直到剛剛之前艾斯藍明明沒恢復過人形,老師到底怎麼和雪狼溝通?黑娜更佩服白銀賢者了。
※※※
黑娜很快後悔他們沒邀請雪狼兄妹同行,一踏入永冬之境體溫就被抽走了,連黑娜都開始牙關打顫,一定是艾肯恩搞的鬼。
現在可門不住在凜古山脈邊緣了,前面再也沒有一個可能接應他們的盟友。而且黑娜已經知道,巫師的魔力在這裡太過渺小,敵人追蹤不了他們是好事,但是也無法求救呀!
「老師你不要逞強啦!」黑娜發覺他呼吸逐漸沉重紊亂,蹲跪在樹根旁歇息,忍不住伸手去探海奇亞斯額頭,他果然在發高燒。
這樣下去還沒走到巨石窗老師就會病死了!黑娜害怕地想。只有老師才知道巨石窗的方向,但他們根本連一開始的樹林都沒通過,後面路途還很遠,水和食物又快要耗盡。
怎麼辦?動動腦筋!也許現在根本不是煩惱她會完全變成妖精的時候,如果拚命努力奇蹟就會出現,可門不會被困在山洞裡一千年,他的矮人國王朋友也不會就此失蹤,拜米爾叔叔更不會累垮自己的健康……黑娜的家人不會死在強盜刀下。
死掉就是死掉了,再強的人,像老師這麼厲害的巫師也是會死的。
總算想清楚了!黑娜立刻抓住銀髮巫師,不讓他繼續邁步。
「黑娜?」海奇亞斯沙啞地問。
現在趁折返歌歌河還不到兩天路程,及時帶老師離開永冬之境才對!問題是黑娜太矮了,根本揹不起手長腳長的白銀賢者,而且背上卡著一對沒用的翅膀,雖然黑娜讓妖精薄翅貼著背藏起來,但這已經是硬要把衣服穿在身上的極限,再被重物壓著她會受不了。
她可以找個東西讓老師躺在上面,然後拖著老師閃人!
黑娜立刻站起來東張西望。
用樹枝做一個雪橇然後用她的斗篷墊著讓老師乘坐不知是否可行?
「老師,我決定了,不去巨石窗,我不要解開妖精詛咒了。」黑娜不給海奇亞斯反駁機會,緊緊巴著巫師肩膀不放。
「我們回銀霜城吧!在我還記得人類部分的最後時間裡,我想和大家在一起,之後我會做個快樂的好妖精,不會給人類添麻煩的!」黑娜將臉埋進海奇亞斯的斗篷皺褶中忍住眼淚小聲說。
「我們還有希望,只要請求眠金巨龍埃爾幫忙,祂一定能解開夜妖精放在妳身上的祝福。」海奇亞斯向黑娜強調。
老師好頑固,黑娜確定他一定會堅持往前到斷氣為止。
「我不管!這次換老師要聽我的話!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掉了!」
海奇亞斯不管想說甚麼都被黑娜打斷,他忽然站起來摀住黑娜的嘴。
「噓。」
黑娜頓時不敢動彈。
「是沙利德又來了嗎?」黑娜用氣音問。
「不,住在這片樹林裡的生物被我們的力量吸引來了。」海奇亞斯回答。
可是黑娜什麼都沒看見,但她知道前面開始有很多奇怪生物都會隱形而且體型巨大,比如可門馴服的大蜘蛛砂麗就是從巨石窗出來以後還停留在永冬之境的原始生物。
除了一些倒塌大樹以外,林地還是跟不久前同樣蕭森冰冷,看不出明顯異狀。
黑娜揉揉眼睛,附近的枯木怎麼變多了?還環繞著他們,這樣要跨越很不方便!
「什麼樣的生物?」黑娜硬著頭皮問。順著老師的視線,黑娜發現白銀賢者正注視著粗壯枯木。
「蟲族。」
「嗚咿!」黑娜最怕這個了。
「可是我第一次跟瓦肯禮經過這裡沒遇到這種……老師那些木頭真的會動嗎?」黑娜瞇著眼睛仔細觀察枯木,尋找可以被稱為昆蟲生物的構造,總算發現枯木蟲的眼睛很小卻很多,腳縮在底下或假裝成細枝。
「這些蟲族不喜歡光熱,行動遲緩,通常鎖定一棵巨木以後就靠吸食樹液維生,最後在樹幹上蛀出一個大洞將自己鑲進去,外表則擬態融入環境。」海奇亞斯說。
「經驗上一定速度內通過就沒問題了。」
「老師,這個重點你應該要先跟我說。」那樣黑娜就算拖著老師跑也要快點通過。
「我原本認為它們不會襲擊動物,這種蟲族長年和樹木結合,感官非常遲鈍。」海奇亞斯望著不知何時聚攏過來的枯木蟲群。
反過來說,知道這些蟲族其他口味的人應該也沒機會回去發表了吧?黑娜悲哀地想。
「可是現在這些木頭蟲向我們過來了!」黑娜緊張的說。
「我用火焰驅逐這些蟲族試看看。」海奇亞斯揚手一揮,周圍立刻出現火圈,黑娜緊抓著銀髮巫師披風,被烈火烤暖的空氣撲上臉龐。
枯木們發出細小叫聲,忽然露出膜翅飛開一小段距離,仍然停留不去。
海奇亞斯沒收起火焰,既然已經出手,收放瞬間就會產生空隙。
黑娜既害怕這些古怪的木蟲,又擔心老師的身體經不起浪費魔力,在永冬之境施展火焰魔法一定加倍困難。
「有沒有其他辦法呢?我想幫忙!」
「蟲族可能被妖精操控來攻擊我們。」海奇亞斯一時半刻也找不出突圍對策,只能提防周遭的枯木蟲忽然發難。
可惡!她明明有翅膀卻不能用!黑娜才這樣想,背部傷疤忽然好熱,滋的一聲背後就燃燒起來,接著她只感覺到妖精翅膀舒服地在冷風中拍動。
『妳真是個笨蛋!居然讓老師有危險!果然不能相信妳!』
妖精黑娜的心聲一響起,她立刻就陷入昏沉睡意中,自己好像抓住老師的手騰空往前飛,一開始有點搖晃,接著愈來愈快。
嗡嗡巨響緊追在後,沉睡的枯木蟲群追上來了,蟲族要把闖進永冬之境又充滿力量的人類吸乾!
盲目飛行一陣,海奇亞斯發出一連串劇烈咳嗽,妖精黑娜慌了,白銀賢者卻在這時開口:「謝謝妳。還不到時候,請把人類的她還給我。」
一陣被拒絕的悲傷波動淹過黑娜的意識,推擠過她遁入心靈深處,黑娜猛然張開眼睛,身體又回到她的掌控了。
「哇啊──」不懂怎麼運用翅膀的黑娜牽著白銀賢者雙雙掉落。
幸好落地時白銀賢者起了陣風當緩衝,他們一頭栽入雪堆,總算沒受傷。
「老師,你慢一點再叫醒我,說不定我們可以逃跑成功!」黑娜看著後方瞬間變得凶猛無比的大批枯木蟲欲哭無淚。
而且那種刺耳的摩擦聲似乎還召喚出更多同類,這下大事不妙了。
海奇亞斯沒應話,黑娜卻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很難過,彷彿跟窮追不捨的蟲族比起來,黑娜身上靜靜發生的改變更致命。
地面變暗了,枯木蟲不只遮住光線,還在地上沙沙爬動,黑娜難以想像樹林裡居然住著這麼多大蟲子。
「艾肯恩,你究竟想怎樣?」海奇亞斯低聲對虛空斥問。
妖精沒有回答,但險惡的嗡嗡聲瞬間靜止,蟲群迅速撤退,不遠處無聲無息站著外表約四十歲的長袍男子,一頭及肩金髮可能是他最明顯的特徵,除此之外儼然一個風塵僕僕的鄉下巫師。
但永冬之境裡不管遇到什麼都不會是普通的存在!
陌生巫師抬頭看過來,即使隔著一段距離,那雙金眸比瓦肯禮和可門的金色眼睛都要古老幽暗,那是融化的金屬和岩石,切割山脈的流水與風,燒遍森林的大火,萬獸的呼吸怒吼,光是目光接觸,黑娜就覺得她要消失在深不見底的力量裡。
那抹金色卻讓人感到熟悉,黑娜依稀很久以前就見過了,像是她撿到一片葉子,走了遙遠的路,才發現有株飄下葉子的老樹一直都在那裡,深深抓著大地。
幸好震撼只有一剎那,陌生巫師收回壓迫感,只剩下一個溫和的男人形體,有如微風般,即使在路上擦肩而過也很難引起注意,黑娜先是敬畏,然後莫名其妙地被吸引了。
金髮男子真的是人類嗎?但好像就是這位陌生人幫他們把蟲族趕跑了。
「老師,他是艾肯恩變的嗎?」雖然艾肯恩總是變成老牧羊人捉弄她和利希妲公主,但妖精的真面目應該不是長這樣,所以也有可能變成其他人的樣子。
海奇亞斯和黑娜一樣驚訝。
「他不是艾肯恩……」海奇亞斯遲疑半晌,不知是否該吐出那個名字,看起來白銀賢者認識對方。
這時新的異象再度發生,永冬之境變得溫暖,黑娜被腳旁冒出的綠意驚嚇,這是她的故鄉──幽河春天的青草味道!
中年巫師身後出現了三扇開滿花朵的門扉,黑娜曾見過的三個選擇,但那次遭遇發生在巨石窗裡,怎麼會連外面也有?
「夏飛。」海奇亞斯說出中年巫師的名字。
「咦?夏飛不是五巫競賽裡的古人嗎?」黑娜揉揉眼睛,確定金髮中年巫師還是活人。
真恐怖,五個巫師裡就有兩個活到現在,凍藍之眼沙利德和夢眠者夏飛,另外三個生卒年不詳。
「彷彿午前才曾相見般,海奇亞斯。」夏飛道。
海奇亞斯朝夏飛恭敬行禮,比面對國王和妖精都要謙卑。
三道透明人影經過草地走向夏飛,黑娜緊緊靠著海奇亞斯,瞪著猶如鬼魅的幻影。
其中一個男巫師的冰藍眼睛,黑娜永遠忘不了,是沙利德!
三個巫師走向繁花之門,身後傳來葉笛聲,黑娜回頭望去,一名女巫師盤坐在草地上,悠哉地將葉子湊到嘴邊吹出簡單悠揚的旋律。
女巫師西爾身旁坐著來自五個種族的評審,人類隱士、獸人戰士、矮人鐵匠、月精靈工匠以及妖精化身的老牧羊人,女巫師和他們一起充當觀眾,男巫師們則自願挑戰夏飛打開的魔法之門。
「難道這是五巫競賽的真實場面?」黑娜喃喃自語完屏氣凝神看下去。
長相俊美卻相當輕浮的達錫溫選擇溫暖美好的家庭之門,臨踏入前朝西爾拋了個媚眼。他的理由是:要做就挑最瘋狂的挑戰。
約十八歲的少年巫師阿那拉塔真面目是晨星學會的創立者穹河,他毫無意外選擇所向披靡的巫師至尊之路。年邁的穹河有個遺憾,他擅長研究整理知識與成立組織,卻很少體會與強者搏鬥命懸一線的極限,愛好和平的他實則有些怯懦。
出乎意料的是,沙利德並未跟阿那拉塔搶奪同一個選擇,他選擇返回童年,原因不明。
三個巫師同時踏入不同門扉,無人遲疑。
接著草地上的人物又變得透明模糊,有如被洗去油彩的畫布,巫師們走入繁花之門後,門扉仍只呈現一開始的固定畫面,黑娜看不見門裡發生的事。
「選擇吧!海奇亞斯以及黑娜,只有一個機會,但你們可以完整看完門扉內的答案。」夏飛宣布。
選擇夜火阿那拉塔,就等於掌握晨星學會最古老的醜聞與創立者的祕密,以此深入千年前各大種族鬥爭歷史,將可揭發更多內幕,暗中支配巨大的權力。
選擇達錫溫,則可知道先祖的知識與力量,同時解開他交付給後代的謎題,與達錫溫後來去向,他的生命史,進而理解自身之謎。
「老師選就好了。」黑娜趕緊搖手表示沒意見。
「可門作的解答還不完全,我很介意,魔法的鑰匙往往在最初的細節裡。」海奇亞斯於是握著黑娜的小手,走入沙利德選擇回歸的灰燼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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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2-28 00: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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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六話 夏飛現身 (下)

在黑娜終其一生的探險中,很少見過比得上那座灰燼之城的奇特風景,無論是城市的死寂、疏離和強烈的魔法能量,都在當時稚嫩的她心中留下深刻影響。
她在充滿驚喜與悲傷打擊的十六歲這一年,跟著老師發掘了一名邪惡黑巫師的起點,以及神話與人類奇蹟般的交會證據。
「那是沙利德嗎?」黑娜小聲地指著站在灰燼中的少年,她沒看過沙利德的真面目,只知道巫師利用魔法和前學徒的身體,變成阿爾巴以及商隊領袖,還有逐風者獵人迪歐,每一個偽裝化身的長相年紀和氣質都天差地別,他一定假裝成更多人過。
這個真實的沙利德大約十三歲,一頭直而長的黑髮和他最後的學徒利紋很像,冷峻藍眼透出怒意與善變的情緒,面無表情,和幻象裡出走的銀髮男孩相比像是顏色不同的同一組繪畫。
明明就不一樣,沙利德那麼壞,老師則是好人。
但是,當他們都是孩子時,日子一定過得不太好。
「我們且看下去,這些都是過去的幻影了。」海奇亞斯對黑娜說。
「嗯。」黑娜應了一聲。
金髮中年巫師出現在年幼的沙利德面前,少年則舉起一把血紅色細長匕首警戒。
「還有誰來挑戰?你嗎?」沙利德問。
他是夏飛?夏飛見過小時候的沙利德?那都什麼時代以前的事了?但他看起來完全沒有變老。黑娜起了寒顫。
「我只是順路經過的旅人。」夏飛朝沙利德腳邊望去一眼,少年身畔灰燼被風吹開,四五具巫師屍體東倒西歪躺在複雜的魔法陣上。
「他們想搶奪我的身體繼續活下去,結果反而先起內鬨,一群廢物,活該!」沙利德冷笑。
「哦?」夏飛只是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沒有批判或恐懼厭惡,就像經過路邊小草似的澹然反應讓沙利德的敵意消褪些許。
「等等,你可以進入這座死城,表示你出得去嗎?」
「毫無困難。」夏飛答道。
沙利德咬住下唇,仰視夏飛,卻無法抑止欽羨的目光,夏飛則靜待暴虐的少年巫師下定決心。
「帶我走吧!我不想跟這些廢物一起無聊地腐朽。」
「好啊!」
對話停在這裡,像是機蕊卡住的音樂盒。
成年的沙利德幻影走過來,應該是剛剛才從五巫競賽中走入繁花之門,找上自己的童年。
黑娜看到這一幕有點奇怪,沙利德在參加五巫競賽時,難道沒認出對手是小時候遇過的夏飛嗎?還是夏飛動了手腳讓沙利德認不出來?就像沙利德拿走可門的記憶一樣?
他走到年幼的自己身後,奪過血紅長匕首,直視夏飛的幻影。
「就這樣?以為這個幻象能困住我嗎?」
那不是幻象呀!黑娜急切地想發聲。
透過妖精的眼睛,黑娜能確定那也是個真實的世界,沙利德可以從他即將被帶出灰燼之城這裡開始,再一次選擇渡過不同的未來。
「不管你是什麼生物假裝成人類的模樣,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而已,之後我的命運由我自己決定。」沙利德將匕首刺入少年咽喉,少年則仰高下顎毫不反抗。
灰燼之城破碎消失,黑娜則在碎片的反面看見沙利德跟夏飛離開灰燼之城後,夏飛將他放在一處距離人類村落不遠的森林裡便走了,沙利德開始流浪的人生片段。
廣大的世界對沙利德而言並沒有比灰燼之城更溫暖。
海奇亞斯與黑娜回到五巫競賽現場,達錫溫和阿那拉塔也在這時退出了繁花之門,並認為他們掙脫夏飛的幻象迷惑,贏得勝利。
黑娜卻七上八下地想,說不定是夏飛讓他們回到這個世界,悠悠哉哉地放水,感覺上夏飛完全不是為了比賽輸贏才來,到底為什麼呢?
巫師學徒撓頭苦思,看向海奇亞斯。
白銀賢者發現學徒在看他,朝黑娜露出溫柔的眼神,黑娜的心臟頓時跳得好快。
就這麼簡單,為什麼她沒想到!如果黑娜和老師分開生活,老師也說過他會來探望她。
沙利德沒發現嗎?夏飛只是回來探望他曾經救過的少年而已!但為什麼夏飛不讓沙利德認出來呢?
腦袋好亂,黑娜下意識將注意力放到西爾身上,女巫師有如事不關己和評審們聊天,間或不著痕跡觀察其他男巫師,黑娜發現她的目光最常停留在夏飛身上,似乎起疑了,卻露出神祕的微笑不打算深究。
──徒勞無益的夢。
黑娜從口型判斷西爾好像用亞儂語對著沙利德背後無聲評論。
不管西爾那句評論有何涵義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歷史不再重來。
「老師,你看懂了嗎?」黑娜不清楚自己是否看懂了,但她知道如果老師丟開她的手,黑娜一定會崩潰。
也許沙利德這輩子遭遇的傷害加總,都沒有曾經被夏飛拯救和放下來得深,他才會激烈地放棄再一次學好的機會,因為那意味他得再被夏飛拋棄一次。
其實黑娜被騎士轉交給白銀賢者的時候,她也曾非常傷心難受,如果不是太沒用加上怕漢克擔心,她早就獨自偷溜回幽河了。
「關於沙利德的疑問已經解開了。我的推測有誤,他曾經相信過一個人,那是一切的關鍵。」海奇亞斯回答完黑娜的問題,繼續注視夏飛。
「我和黑娜原本想到巨石窗尋找你的下落,再次蒙你幫助,不勝感激,請讓黑娜恢復為人類。」白銀賢者向夏飛懇求。
夏飛也可以解除妖精的詛咒嗎?不過黑娜相信金髮中年巫師很強大是真的。
「我拒絕。很久以前我就不準備干涉這個穩定成長的世界,沙利德的事更證明一時興起便會播下混亂種子。」夏飛回答。
「眠金巨龍,埃爾。」海奇亞斯在夏飛面前單膝跪下,呼喚他的真名。
「咦咦?」黑娜驚呼,但老師已經跪了她趕緊也跟著跪在旁邊。
「達錫溫猜出我的真面目,我便賜予他與他的後裔自由來去巨石窗的權利,讓他的謎題得以延續,你闖入我的世界時甚至比他更年幼,人類呀……」埃爾嘆息一聲,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
「我與龍類相處過,認得龍的眼神,無論變得多像人類,你的魔法與光輝都太過耀眼。而當時涉世未深的我認識的龍名只有一個,最初的創世者,你並未否定我的問題。」海奇亞斯提起他進入巨石窗,到凜古山脈內尋找瓦肯禮與自己的身世之謎時,與眠金巨龍邂逅的奇遇。
「你和達錫溫都單刀直入問我『是不是埃爾』,又跟黑娜一樣拒絕進入繁花之門。」埃爾這次笑了。
「老師你也硬闖繁花之門喔?」黑娜覺得欣慰,果然不聽瓦肯禮的話是對的。
「因為眠金巨龍不會說謊,我們只能向您祈求一點慈悲。」海奇亞斯還是不肯放棄。
「我在大陸上擁有各種形體的兒女,我對他們的愛從未區隔,海奇亞斯,讓妖精的黑娜消失就可以嗎?」埃爾反問。
白銀賢者沒有回答,黑娜則覺得胸口痛得要命,血液沸騰,另一個她同樣在等待海奇亞斯的答案。
「如果黑娜終將無法避免變成妖精的命運,希望你能實現我的願望。」
「人類的孩子,你又有何心願呢?」眠金巨龍問。
「將我轉變為你的眷族,我不需要氾濫的力量,只要有自由的身軀和足夠壽命,可以陪伴黑娜適應她的命運和守護其他人。」海奇亞斯直直望著埃爾的金眸,彷彿連靈魂也打算交付出去。
聽著老師的話,黑娜忽然想起凜古山脈內盤據在藍井周圍的龍群,古老,冰冷,充滿智慧,強大而溫和,但沒有人類的感情。
「你想轉變為龍?」埃爾重複確認了一次。
「是。」
黑娜想大聲對老師說別這樣許願,但她太過哽咽激動,導致嗓子像啞了般,只能拚命搖頭。
白銀賢者的表情相當認真,他真的打算放棄人類身分。
眠金巨龍埃爾朝海奇亞斯額心伸出手。
※※※
銀霜城因連日集中暴雨倒塌的老舊建築又多了十棟。
帕雷亞王子走入無人的光之庭,一開始被魔法保護免於遭暴雨蹂躪的荒蕪薔薇庭園,如今也下起連綿不絕的小雨。
大人們忙得焦頭爛額,蘇塔之王更是多日髮不沾枕,但災難還在持續。
帕雷亞雖想奉獻一己之力,但欠缺經驗也無正式官職的他卻只能負責簡單的慰問工作,最後因為護衛王子的人手實在不夠,加上沙利德又逃脫晨星學會的押送,安全起見帕雷亞還是只能留在皇宮待命。
如果這時候黑娜在就好了。小王子落寞地意識到另一件充滿打擊的事實,賢者師徒同樣下落不明,派去追蹤的皇家巫師鎩羽而歸,最後出發的隊伍是漢克師父和利希妲姑姑,迄今音訊全無。
「不要淋雨呀!淋壞咱們貝洛夫家的獨苗可就沒了。」大將軍的英靈忽然冒出來說。
「叔公?」帕雷亞本能反應跳開。
以前被英靈攻擊時,騎著幽靈馬的冷血將軍對帕雷亞來說最可怕,他老是揮舞著長劍說要把帕雷亞的頭砍下來,而且不是開玩笑。
從侍女和騎士的竊竊私語中,帕雷亞知道叔公以前常常暗殺父親,只是都失敗而已,在王族歷史中這也不是很讓人意外的事,英靈多半互有血仇,結果死後也在皇宮一起打槌球玩鬧,計較往事舊怨也沒意義了。
「怎麼不進去裡面吃餅乾喝茶?」將軍鬼魂問。
「我想念姑姑……」帕雷亞隨口找個理由。
「我的好姪女這回可是親征,雖然只有率領一個騎士,不過她可真夠嗆的。」將軍鬼魂讚賞道。
「城裡現在如何?到處亂哄哄,白銀賢者好像很久沒出現了。」英靈對時間變化較為遲鈍,其實也很少人會特地向這些被遺忘的亡者報告新聞。
帕雷亞連忙簡述災情,即將入冬,國王徵召鄰近城市木匠和石匠於城郊建造臨時避難所,好容納從銀霜城撤退卻無處可去的市民,帕雷亞也擔心在暴雨沒有減弱的情況下遭遇寒流,不少留滯城中的民眾會因失溫凍死,國王已開始強制撤離位於危險區域的首都家庭。
「亞洛斯陛下不讓我們行動,我知道啦!死掉就是出局了,乾脆那些麻煩事都讓拿赫特還有他的三級貴族去負責好了!」將軍鬼魂大笑,地面又冒出幾個陰慘的幽靈王族附和。
「城裡現在又流行起降靈會了,沒出城的人大家都希望找到『守護靈』。」風靡程度還比先前更嚴重,靈媒神棍不分真假紛紛大批湧入銀霜城。
雨勢陡然增強,帕雷亞不得不以手掌遮住眼睛,思量著回室內避雨,回頭卻看見漢克與利希妲公主出現在光之庭裡。
「這是幻影嗎?」前一刻小王子還在擔心的人回頭就出現了。
「算是半途折回。」利希妲公主道。
帕雷亞王子連忙向姑姑請安。
「皇宮還沒接到通報,漢克師父你們就抵達了。」
「我本身就是傳令兵呀!」騎士失笑,他直接換探子的馬兼程趕路,就是不想浪費無謂時間還有洩漏行蹤。
「那賢者大人和黑娜還好嗎?」帕雷亞期盼地問。
漢克換上凝重的表情。
「他們還活著,只是憑我們大概追不上了,有很厲害的幫手在照顧他們,海奇亞斯已經和沙利德交手過,詳細情況我不清楚,貌似沙利德落於下風,之後威脅沒那麼大了。」騎士攤手說。
「那賢者大人他們怎麼還不回來,莫非受了重傷?」小王子又問。
漢克想起黑娜變成妖精以及海奇亞斯身上未知的謎題都是祕密,帕雷亞會疑惑並不稀奇。
「問題在於劫走沙利德的主謀是妖精,我們趕回來銀霜城也是為了報告這件事,好讓晨星學會和皇家巫師能應變參考。殿下,你知道妖精的禁忌嗎?」時常經過森林荒地的漢克本身就聽說過妖精的危險性,一般人雖然不懂魔法,但對於禁忌傳說還是會在意遵守。
帕雷亞點點頭,雨水已經讓他渾身溼透,但小王子渾然未覺。
「不要企圖目睹妖精,說出妖精的名字,追蹤妖精住處,拿取妖精物品和食物,簡單地說,保持距離或裝作不知道,萬一正面遭遇就讚美妖精。」
「不事生產,氣量狹小的混蛋。」利希妲公主不高興的說。
帕雷亞不知道姑姑怎又生氣了?
「所以白銀賢者他們的對手是妖精?銀霜城的暴雨也跟妖精有關?」小王子愣住。
「現在所有巫師都不宜輕舉妄動,以防守為上,必須優先保護城市機能和市民安全,之後就是等妖精和白銀賢者師徒之間的事情解決了,這是兩位陛下決定的應對策略。」漢克拿出一個散發幽光的捲軸。
「亞洛斯陛下有令,所有英靈即刻成為此部《幽冥法典》之執法官,負責巡視首都及王畿治安,禁止亡者滋事,違反法典內容者按律處置。」漢克宣布英靈領袖的命令同時,利希妲公主也拿出那本厚得可當枕頭的法典。
英靈們頓時悲哭哀號,不管生前尚文尚武,法律條文都讓鬼頭痛。
看來銀霜城的惡靈想作怪沒那麼容易了,可能還會被牽怒的英靈額外修理,作為忙得要命的活人騎士,漢克當然樂見其成。
「我可以幫忙的,只是查書的話沒問題。」帕雷亞好心提議。
「但你得先回去梳洗換套乾衣服,殿下,看來我倆都需要一杯熱柳葉茶預防感冒。」漢克對淋雨淋到嘴唇失去血色的小王子皺起眉頭說。
兩人於是向眾英靈告退,帕雷亞不住要求漢克交代這趟冒險見聞,漢克知道他同樣擔心賢者師徒,也盡力說些正面的消息安撫小王子,剩下的只能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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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 03: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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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七話 繁花之骨 (上)

黑娜哭著醒來,發現她躺在閃閃發亮的寶石洞窟裡。
「老師呢?老師你在哪裡?」白銀賢者該不會已經變成龍飛走了?
黑娜大慌,立刻衝出洞口,發現半個人影都沒有,對著天空哭了幾聲,妖精黑娜又掙扎著要黑娜往洞窟深處找,她才趕緊折返。
她們好像愈來愈習慣同時思考和使用這個身體了。
在洞窟盡頭水池旁發現躺臥的白銀賢者,黑娜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老師還沒有變成龍。」眠金巨龍變成的巫師對老師伸手碰觸額頭時,黑娜差點絕望了。
黑娜正要撲過去老師身邊,猛然發現她眼淚還滴滴答答落個不停,而且都是熾熱的熔岩,她隨手抹了抹,自己倒是不受影響,但現在的她根本不能靠近白銀賢者。
啊,這就是妖精無法和人類在一起生活的原因,稍微不小心可能黑娜就把老師給殺死了,現在她知道人類好脆弱又容易受傷。
另一個她也想到同一件事,黑娜佇立不動,望著手心逐漸冷卻的淚珠發愣。
「叩!叩!」小石頭一蹦一跳接近少女。
黑娜連忙蹲下來接住小石頭。
「黃麥子國王陛下?」
自從可門的巢穴被岩魔擊垮,他們和石頭妖精王失散以後,這是黑娜第一次見到他,原來黃麥子國王一直都留在永冬之境中。
小石頭在少女掌心雀躍地跳動著,急切要黑娜欣賞這座寶石洞窟。
「這裡該不會就是可門以前住的地方?」永冬之境唯一安全的避難所,月精靈可門的巢穴在解除地火鎖鍊時毀滅殆盡,但精靈巫師已經得到自由,可門也不在意洞窟無法居住,豈料現在又被黃麥子國王重新修復。
『大地母親因為我不顧子民偷溜到永冬之境,罰我留下來勞動服務。』黃麥子國王解釋當時為何他會突然和黑娜等人分開的原因。
黑娜仔細一看,洞窟裡的確有些可門的物品被救回來,重新擺放在不起眼角落,但整體完全無法想像這就是可門以前住的洞窟,倒像是妖精國的一部分。
夏飛……不,眠金巨龍埃爾把他們帶到可門的舊巢穴,為什麼?黑娜一頭霧水。
但是老師病得好重,不能繼續趕路,眠金巨龍至少幫他們節省一大段危險旅程,而且黃麥子國王還在洞裡造出水源,加上可門遺留的生活物品和藥物,說不定老師有救了!
黑娜感激地看著小石頭。
『我受到大地母親的召喚,得先走了,黑娜,不久以後妳也會到風暴之王的宮殿,古老的祖宗們都想看看妳。再一下下黑娜就能變成妖精過來了!』黃麥子國王說得好像要黑娜加油當上妖精似,少女聽得嘴角抽搐。
洞窟角落地面裂開一條小縫,湧出少許岩漿,深處熔岩如血液般流動。
「等等!風暴之王是誰?宮殿又在哪裡?」黑娜連忙叫住正要跳進裂縫的小石頭。
『他是統治凜古山脈所有妖精大王的大王,比大地母親還要古老,他好凶,可是對我很好,還幫我找老婆,我要去謝謝他!』
「啊?」黑娜完全聽不懂。
黑娜想了想,勉強猜測黃麥子國王的意思是,等她變成完全的妖精,就可以進入澟古山脈上層精界的太古妖精家族,不去露面打招呼也不行。
這件事讓黑娜更堅定死也不要變成妖精。
「謝謝你,黃麥子國王陛下,祝你一路順風。」黑娜忍住憂慮對小石頭一笑道別,小石頭則在原地眷戀地跳躍好幾下,才躍入岩漿裂縫消失不見,裂縫冒出白煙,大量熱水注入水池,半冷卻的裂縫變成一處地熱露頭,黑娜趕緊將手伸入水池中探查,有點燙,四周一片氤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溫泉?
但這些水還能喝嗎?少女望著地熱露頭旁的高溫沸水,心想不能生火的永冬之境,利用地熱煮食說不定也是妖精的一片好意。
黑娜趕緊在洞窟裡來回搜索,找到好幾件可門留下來的毛皮,蹦蹦跳跳回到白銀賢者身邊,將毛皮墊好讓他躺臥,又確保他得到足夠的毛皮覆蓋。
黑娜找到蠟燭點燃,即使坐在洞窟深處,她還是能聽見外頭呼嘯盤旋的風,這些風來自遠方那些黑色山峰之上,最後吹向全大陸,自然的力量多麼可怕又巨大。
她抱著膝蓋縮坐著,凝視沉睡的銀髮巫師。
老師說他想變成龍。
愚笨的黑娜啊!她到底給老師惹了什麼可怕的麻煩?這不是黑娜期盼的未來!絕對不可以發生這種事!
黑娜捉著老師的右手按摩祈禱,也只能萬分小心輕輕地,以免爪子刺傷老師,他受傷的手又特別冰冷僵硬。寶石洞窟充斥著地熱帶來的暖空氣,她感覺海奇亞斯的身體漸漸放鬆,不再因為嚴寒緊繃痛苦。
醜陋的鱗皮妖精手掌,和白皙優雅的男人大手疊在一起,黑娜嫌惡起這個畫面,默默放開老師的手,將自己的手縮進袖子裡,沒想到白銀賢者卻醒了。
「黑娜?」白銀賢者立刻坐起來,發現他躺在寶石洞窟內的溫泉池邊,一時有些茫然,垂眸回想,發出一聲嘆息。
「老師,還有哪裡不舒服?這邊是可門以前的家,被黃麥子國王修理以後變成這樣,不過黃麥子國王剛剛到精界去了,還說之後我也會去那裡。」黑娜竹簍倒豆子全說了。
「黑娜,妳還好嗎?」聽了這麼多,海奇亞斯先開口的卻是這句話。
「老師,不要變成龍啦……」黑娜哽咽的說。
「為什麼?」
「我光想就好難過好害怕,雖然都是老師,可是就不一樣了。」
海奇亞斯沒有回答。
「老師討厭當人類嗎?」黑娜又繼續問。
「不討厭。」
但聽起來也沒有喜歡的意思,黑娜一直都覺得老師很少有開心的事,雖然問他得到的回答總是本來如此,但黑娜總覺得還有真正的原因。
「埃爾沒有把老師變成龍,也沒解除我的妖精祝福,我們失敗了,可以回家了嗎?」黑娜大膽問。
「才被拒絕一次而已,再試試也無妨。」海奇亞斯泰然自若說。
那根本不是「試看看」的語氣,而是誓在必得!
「總之我反對老師變成龍!為何老師非要這樣不可?就算我變成妖精,老師也可以繼續陪另一個我呀!」黑娜不是自願變成妖精,真的免不了只好自認倒楣,有方法可以挽救命運的話她一定會拚命去試,但如果那個方法要犧牲別人,那黑娜寧願算了。
「不是只有因為妳,還有為了我自己。」海奇亞斯回答同時,語調像一條低音琴弦。
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可以一直待在老師身邊,那她願意什麼都不問,但現在她就快失去老師了,黑娜知道幻象裡的小男孩和荒野木屋跟老師現在的堅持一定有關。
「我想要知道更多老師的事。」她哀求。
「那些過去對妳沒有益處。」
「我知道,老師從來就不想收我當真正的學徒,你想要就這樣一個人待著對不對?」白銀賢者不覺得黑娜有學徒天分,她不奇怪,但老師這麼好的人,也不討厭大家,卻堅持要獨自生活甚至拋開人類世界的固執,卻嚴重嚇到黑娜。
在他脫口而出向埃爾許願想變成龍的那一瞬,黑娜才陡然留意到,沒有人發現,甚至沒有人在意,偉大的白銀賢者可能一直被不為人知的痛苦折磨。
黑娜有點明白這種戒慎,變成妖精以後,因為怕傷害到一般人,以後就不能再跟人類往來了。
「因為『我』很危險,所以要離大家遠遠的?」她冷不防說出來,捕捉到海奇亞斯眼中閃過的光芒。
他不說話,像是默認了。
「那麼就讓我變成妖精,我來陪伴老師,那個妖精的我很強,老師就不用怕無意中傷害我了,可是,請老師不要變成龍。」黑娜深呼吸後改變主意。「而且那個妖精的黑娜本來就會繼續跟著老師,我說不要也沒用。」
微冷的大手撫上她的臉頰,引起一陣微顫。
「無論是人類的黑娜,或者另一個妳,都不適合一直待在現在這個我身邊。」海奇亞斯說。
「我不懂啊!」黑娜焦急的低喊。
「黑娜記得幻象裡那棟荒野的木屋嗎?」海奇亞斯換了個話題,黑娜不明所以,還是用力點頭。
「如果當時妳走進那棟木屋,就會被小時候的我,還有我的巫師父親虐殺。」海奇亞斯輕聲對黑娜說,在朦朧燭光照耀下,他的雙眼宛若濺滿鮮血的寶石。
黑娜愣了好久,確定她沒聽錯老師所說的每一個字,
「我想要知道真相!隨便打發我沒用的哦!我不想跟別人打聽老師的事,因為那是老師重要的祕密!所以老師直接跟我說吧!」黑娜瞪大眼睛表示她這次絕對不會被敷衍過去。
海奇亞斯站起來,黑娜連忙跟著起身擋住去路,以為他要走開。
「我們的確沒有多少時間了,如此頑固的妳,只用言語訴說真能明白嗎?」銀髮巫師低頭看著少女淡淡苦笑。
「老師這麼厲害,一定有方法讓我明白!」黑娜仰頭大聲說。
「那麼,我便讓妳感受,真正的我,與妳想像的白銀賢者截然不同。」海奇亞斯脫下長袍,卸下一件件衣物。
黑娜立刻滿臉酡紅,看著親愛的老師只剩下一件長褲以及右臂的繃帶,長髮披散在赤裸的上半身,燭光在身側鍍上金線,陰影雕刻出男子的軀體,雖不壯碩,但毫無軟弱的線條。
「老師,我……我還沒有心理準備!」啊,老師真的是男生。這是黑娜第一個想法。
這是上課嗎?但黑娜好緊張!
「專心,我的學徒,除了圖拉老師和瓦肯禮以外,還沒人看過我的身體。」海奇亞斯說完舉起手撫摸著黑娜的頭,這個動作奇妙地讓黑娜放鬆下來。
「靠近一點,用妳的力量探索我的心智,我將不向妳設防。」海奇亞斯稍微側轉,燭光照亮他原本被陰影隱藏的胸膛。
那是什麼?黑娜看見像是刺青一樣密密麻麻的深紅圖騰盤據在老師上半身,以心臟位置為中心向外擴散,仔細一看,裡面混有人名和動物等各種小圖案,並不是統一圖形,猛然望去卻像一張大蜘蛛網。
「探索心智?我不知道要怎麼做。」黑娜手足無措。
「妳和妖精的黑娜一起,就像我已對妳做的一樣。」
黑娜感覺他的手指像蝴蝶翅膀般滑過她的髮絲,猛然察覺老師剛才並不是用嘴巴說話,彷彿他現在就在她心裡發聲。
右手無意識動了起來,妖精的她自動找到目標,將手掌貼在銀髮巫師心臟處,並將額頭抵在手背上。
「海奇亞斯,我想了解以前的你。」這句話不是黑娜說的,但妖精的她和自己都有相同的覺悟了。
「嗯,我允許妳們。」
老師的回答輕得像是落入水面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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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4 05: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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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七話 繁花之骨 (中)

「咚!」滿身染血的赤裸男人被甩在地板上,雙手被銬在身後,額頭上戴著鐵製荊棘,倒刺深入皮膚,一把匕首插在胸口,只剩下微微的氣息。
一道細細的鮮血從匕首柄部流出,被老巫師小心地用水晶杯接起,直到被刑求的男人翻起白眼抽搐。
「快點,趁他斷氣前喝下去,完成儀式。」老巫師對守候在一旁的八歲男孩命令。
男孩有著一頭銀白長髮,血紅色的眼睛,乍看像是擺在貴族家櫥櫃的陶瓷娃娃,美麗得不似真人,現在只穿著一條破舊長褲,木然飲盡鮮血。
「如何?海奇亞斯。」
「我不喜歡這個味道。」
「我不是問你喝起來如何,有哪裡不舒服或無法忍耐的衝動嗎?」
「沒有,父親。」
「不可思議……」第幾個了?二十七?二十八?足足吸收了二十八個成年巫師的魔力與生命,還有巫師臨死時產生的憎恨詛咒,居然毫無副作用,他的兒子真是個怪物。
他精心創作出來的,令人驕傲的怪物,就連奧茲自己恐怕吸收兩名巫師就是極限了。
正堂狀態的魔力如同流水,要儲存他人的魔力並在特定時候取用極端困難,除非連生命一起掠奪,絞碎靈魂,只留下碎片,跟鮮血一起注入適當的容器,死物不可能,動物和普通人更加不可能,只有巫師的身軀能勉強容納另一個巫師的魔力並加以操作,但通常徒勞無功,因為副作用太過難捱。
龍骨匣的容量和持續時間有限,又有許多限制,奧茲曾嘗試直接吞噬敵人的魔力與生命,結果簡直像得了瘟疫,不同性質的魔力折騰得他又怒又累,亡者詛咒有如附骨之蛆,他自詡當代死靈魔法的第一人,但論起巫師的體質並未特別傑出。
真是……不公平!這絕頂的頭腦卻沒有匹配的身體,好讓他恣意施展理想的魔法。
「父親?」海奇亞斯見他久久不說話,出聲詢問。
「吶,最近伊芙兒有沒有跟你說她的祖先叫什麼名字或她父母出生的地方?」
「母親來自雪滴村,她說祖母也住在那裡,其他記不太清楚了,她從小就是孤兒。」海奇亞斯報告。
「這我早就知道了,也罷,去找妳母親玩耍吧!這裡我會收拾,記住我們的約定。」
銀髮男孩點頭。
「不要讓母親知道父親處罰壞人的事,不然母親會害怕,還有我的病會讓她擔心。」他忠實重覆約定的內容。
「乖孩子。」
老巫師露出笑容嘉賞兒子的乖巧,這也是海奇亞斯唯一能從父親身上得到的獎賞。
海奇亞斯生了一種怪病,只要不喝人血就會死掉,他銀白的頭髮和紅色眼睛就是證據。奧茲這樣對銀髮男孩說:「那些人都是罪有應得。」
男孩避開地上血跡,走到門口時回頭望了老巫師一眼,看不出任何感情,又讓奧茲起了戒心。
六歲時海奇亞斯曾經反抗過一次,後來就非常配合了。
這個孩子不可能懂得魔法,他從來沒教過海奇亞斯任何法術,為他解說魔法原理,唯一可能的知識來源是他的母親伊芙兒,當初他便是看上伊芙兒未經琢磨的魔法資質才嘗試在她身上播種,沒想到收穫了一個寶貝。
雖然伊芙兒只是鄉下旅館女傭,容貌卻非常美麗,野心滿滿,又能使用一些小法術賺外快,伊芙兒認為她可以找到更好的發展,奧茲假裝成旅行貴族贏得芳心,帶她遠走高飛,反正也無人在意這個高傲的小巫婆去向。
伊芙兒的魔法只有鄉下女巫程度,讓海奇亞斯雜亂無章地吸收一些半真半假的巫婆伎倆,以免他對真正的高深學問感興趣本來就是奧茲的目的。但兒子比他想像得要優秀聰明,從海奇亞斯乖乖接受「治療」就能看出,男孩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有利,不須奧茲像教訓牲畜一樣鞭打他教育服從,他所要的正是這種一萌芽就讓人側目的巫術天賦。
但海奇亞斯絕不可能變成巫師,這小鬼是他完美的容器和實驗品。
每個巫師都有魔力極限,導致巫師的強弱發展只好屈就這道侷限,無論將來擅長何種魔法,可以肯定的是,魔力容量愈大的人就算不覺醒或學習魔法,本身能力也會相當突出。
「我的兒子有個致命的弱點,他永遠也無法成為像樣的巫師,這樣的天賦浪費豈不太可惜了?」奧茲拿起海奇亞斯喝完的水晶杯打量,杯緣沾著一點血跡,水晶杯本身呈現出無瑕的透明光影,鮮血則點綴出異樣美感。
再多次汙穢的儀式都無法破壞海奇亞斯的心智,這孩子有種難以理解的堅忍,奧茲希望海奇亞斯的底線別太快被他測到,因為他真的喜愛海奇亞斯,從來沒有其他子嗣能在奧茲手下活到八歲,為了研究海奇亞斯的真正能力,他甚至願意連孩子母親也一併保留。
「受感情束縛的巫師只是廢物。」而他的確握有海奇亞斯的感情,作為扶養他長大與血脈相連的父親,銀髮男孩的弱點得來如此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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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奇亞斯經過金框鏡子,倒影裡的他擁有茶色短髮與墨水藍的眼眸,穿著精緻乾淨的上等亞麻襯衫、針織染色背心與羊毛外套,腳上套著鹿皮便鞋,儼然貴族人家的小少爺,鏡中背景則是富麗堂皇的室內擺設
母親相信他從出生到現在就長這副模樣,父親則說那是母親曾害怕他病態的銀髮紅眼而歇斯底里,他才讓伊芙兒以為海奇亞斯只是個普通的俊秀男孩。
海奇亞斯幾乎要感受到鹿皮便鞋的柔軟舒適,可惜那不是真的,他最好趕快去套上自己的破舊衣服以免著涼,父親的治療往往持好幾天才結束,然後海奇亞斯又冷又餓,赤腳時常會不小心踩到死掉的蟲子或蝙蝠,但他沒有鞋。
他們住在荒野中一棟破舊木屋裡,有塊破掉的窗玻璃從來不曾補起,海奇亞斯每次上下腐朽樓梯都得小心翼翼,但他同時又會看到自己走在紅地毯上,旁邊有著大理石扶手。
他看得見,這些富麗堂皇的幻象有如湯面熱氣,總是附著在簡陋木屋上,但對海奇亞斯而言,死人身上灑再多香水仍然汙穢。
其實這樣的治療往往每隔幾個月才發生,父親也很少帶壞人回家,一年頂多數次,去年海奇亞斯印象最深,足足有八次,還好大半日子他都能跟母親一起過著平靜的生活。
但他知道以後父親抓回來的壞人一定會更多,因為父親說海奇亞斯的病愈來愈嚴重了。
父親常常外出,每次都會帶回新的僕人,他告訴母親原本的僕役辭職或逃跑了。
僕人會不厭其煩地訴說他們有多羨慕女主人能住在清幽的小別墅裡,擁有一座美麗花園,生活無憂無慮。
「母親!」他撲進藤椅上的女人懷中。
兩年前伊芙兒意外墜樓,她的腳踝留下後遺症便未再出門了。
「海奇亞斯,你摸起來好冷。」
「我剛剛沐浴過。」他不想讓那個房間裡的任何痕跡留在身上被母親知道。
「那怎不待在屋子裡更保暖呢?」茶色長髮的女人撫著兒子的溼髮。
「想快點看見妳。」這是銀髮男孩願意忍耐直到走出父親房間唯一的理由。
「傻孩子,媽媽一直都在這兒。」伊芙兒笑說。
海奇亞斯將臉埋入女人的綢緞衣裳中,滿足地吐了一口氣。
惟有伊芙兒身上服飾是貨真價實的精緻奢侈品,母親常說父親承諾要給她過好日子,至少,海奇亞斯要求奧茲實現他自己的承諾,就算幸福的承諾已經縮水簡化到滑稽又恐怖的程度。
「小男孩,我給你的母親帶回皇后也渴望的漂亮衣裳了。」以前奧茲帶回禮物箱時這樣說。
「這是死人和病患穿戴過的東西。」海奇亞斯一碰就發現了。
「都是那個可惡的商人騙了我,下次我會補償。」奧茲若無其事的為自己辯解。
可是,父親真的不知道嗎?或者他根本不曾找商人購物,而是用更直接的方式取得物品。無論如何,後來他帶回來的的確是新衣服和母親愛吃的食物了。
偶爾,僕人會變成跟母親一起喝茶聚餐跳舞的富有賓客,甚至變成父親外出拉車的馱馬。
還沒墜樓留下腳傷前,伊芙兒很喜歡參加城裡的舞會,雖然連獵戶也不會踏入這處貧瘠荒野,但奧茲為她編織了一個熱鬧繁華的首都交際圈,如同那些高級家具的幻象。
每當她登上馬車,海奇亞斯就會看見她在木屋附近的荒野徘徊,偶爾下雨了,當時五歲大的海奇亞斯就得緊張地將翩然起舞的母親拉回屋子,女人則陷入半夢半醒的恍惚狀態。
當僕人只是僕人的模樣,而奧茲又離家時,海奇亞斯便能享受少有的平靜快樂,但木屋裡的機關不會如此單純。僕人總是冷不防地就在海奇亞斯和伊芙兒面前吃起他們掃出來的蟲子或死老鼠,媽媽會微笑看著,因為她以為僕人是在吃家裡剩下的點心。
海奇亞斯曾命令他們不許再吃死老鼠,並且將正常食物與僕人分享,但接下來他卻看見僕人只吃柵欄外的泥土,很快抽搐斷氣,從此海奇亞斯學會不要干涉奧茲的表演或他支配的人畜。
與其說他看不出父親的謊言,不如說海奇亞斯從來不記得父親說過哪些真話,既然一無所有,真假也不重要了,至少他還有母親,母親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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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6 08:5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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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七話 繁花之骨 (下)

下一次「治療」很快到來。
這次奧茲抓到一個中年女巫,照例用許多拷問逼女巫反擊,釋放自身魔力同時精神錯亂,他總是選擇實力不如自己,可以剛好安全捕獲的獵物。
海奇亞斯再度喝下苦澀的鮮血,又一個巫師的生命精華進入體內,卻從眼角餘光中發現房門開了一條縫,母親從門縫後偷看,那一瞬他的心跳險些就要停止。
更糟的是,奧茲也發現了。
老巫師走到門口,輕柔地打開門,盯著鎮定的茶髮女子。
「有事嗎?伊芙兒。」身後是橫陳的刑具,繪滿整個房間的大魔法陣和各式各樣實驗道具,木椅上綁縛著血跡斑斑的垂死女巫,旁邊站著一臉茫然的銀髮男孩。
「親愛的,你跟海奇亞斯在樓上待這麼久做什麼?」伊芙兒不但沒被房內的地獄景象驚嚇,甚至好奇地探頭。
「你的書房怎麼這麼亂?還有不許讓海奇亞斯學喝酒,他還是小孩子。」
當然不會暴露,伊芙兒只會看見正常的幻象而已。
「當然沒有,我正在檢查兒子的功課。」奧茲撫摸著伊芙兒裸露的脖子,她則在他臉頰吻了一下。
一如往常好打發的女人。
「別對他太嚴格了,讓他下來陪我喝茶吧!」伊芙兒說。
「晚些,吾愛。」
伊芙兒滿意地「唔」了一聲,轉身優雅地下樓。
奧茲鬆了口氣,他沒特別在房門上做防護,畢竟整間木屋都是他的巢穴,但每回進行儀式總是會上鎖,方才伊芙兒到底如何開門?
不管怎麼說,她還是生下海奇亞斯的女人,不可不提防。
「父親,房間門鎖壞了。」海奇亞斯彷彿知道奧茲起了疑心,忽然說道。
「是嗎?鎖壞了。」奧茲沒有起伏地重覆年幼兒子的話。
「母親剛才闖進來嚇了我一跳,能把門鎖修好嗎?」
奧茲走過去轉動門把檢查,發現年久失修的房門的確壞了,雖然已上鎖,門板其實沒有卡住,輕輕一推就能打開。
「當然。」
稍後半個月奧茲一直留在家裡扮演父親角色,對於那一晚闖入儀式的意外,伊芙兒一直表現得若無其事,甚至還嘮叨了幾次要奧茲把書房整頓乾淨,老巫師漸漸放心,於是又出門狩獵了。
「海奇亞斯,來看看媽媽發現什麼!」
聽見母親的呼喚,海奇亞斯立刻快步走到茶髮女子身邊。
伊芙兒手裡捧著一隻受傷的小鳥。
「我們要治好牠才行。」伊芙兒自信滿滿地說。
「我會一點法術,可是不能讓你父親知道。」
海奇亞斯沒說那隻小鳥是父親派來測試母親能力的陷阱,什麼都不知道對母親最安全。
伊芙兒摘下花園裡的植物,環繞在小鳥身邊,接著帶領海奇亞斯唱起呼喚妖精的讚歌,但海奇亞斯很清楚,女人摘下的花草根本不存在,荒野裡也沒有好妖精會傾聽她的呼喚。
小鳥的傷勢不見好轉,伊芙兒只好將牠放入墊了手帕的盒子裡。
「海奇亞斯,小鳥痊癒後會渴望自由嗎?」
「母親,我想小鳥一定會想得到自由,只要牠的傷口能復原。」但他知道這隻小鳥沒有機會飛出木屋了。
伊芙兒擔心又溫柔地凝視受傷小鳥,海奇亞斯忽然發現她的母親如此美麗而脆弱,所謂的女性是那樣嗎?他無法把父親抓回來的壞人或僕人看成同類,他們都像某種等待被屠宰的動物。
「那我們要好好照顧這隻小鳥。」伊芙兒把盒子推給他,海奇亞斯本以為母親比較喜歡這隻小鳥,但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小鳥在他手上的確可能活得比較久,如果是母親來照顧,父親隨手奪取小鳥她也不會察覺。
而且奧茲寧可聽海奇亞斯說話也懶得跟伊芙兒溝通,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這次父親隔了將近三個月才回來,按照海奇亞斯對奧茲的認識,這表示他瞄準的「壞人」特別棘手,他對壞人的審問和折磨也會特別長。
小鳥的傷勢已經復原,卻還是不能飛翔,海奇亞斯懷疑牠被父親下毒破壞肌肉,已經永遠飛不起來了。但如果奧茲願意讓他們留下這隻小鳥,母親的生活應該會快樂一點,這樣一想,海奇亞斯就擔心儀式進行時小鳥沒人照顧,或許父親知道小鳥得到母親和他的喜愛,會派僕人把小鳥吃掉。
無論如何,想太多也沒用。海奇亞斯冷靜地走入儀式房間,接受這輩子最後一次荼毒。
儀式結束後,半夜忽然傳來一聲悲鳴,海奇亞斯立刻趕到父親房間,發現奧茲已經死了,伊芙兒腰部以下裙子染成血紅,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母親!」他慌張地跪在伊芙兒身邊,顫抖地揭開裙角,發現她的小腿像是被巨石壓過,他不敢看得更多。
「我殺了他,我贏了,我的小鳥兒將能自由。」伊芙兒嘴角冒出血沫,撫著海奇亞斯的臉龐痛心呢喃:「我的孩子,他的頭髮和眼睛都變了……」
海奇亞斯淚水盈眶。
「那一天,我看到奧茲對你做的事,你望向我時,我聽到你在向我求救,那一瞬幻象就解開了。」伊芙兒忍住劇痛說。
「我不會馬上死的,海奇亞斯,去奧茲的地窖把他的藥瓶和筆記拿上來,運氣好的話,我可以找到能用的止痛藥,我有些重要的話要交代。去吧!」
「我不能將妳一個人留在這裡。」
「不礙事的,奧茲和他的僕役已經死透,我把覺醒時的憤怒都施展在奧茲身上,但我自己已經不剩下任何魔力了。」伊芙兒咬牙說。「我詛咒他永生不得復活,靈魂被束縛在地基上,不許騷擾我的兒子。」
海奇亞斯只好照母親的吩咐找來藥物,看著她嗅聞之後喝下其中一種,臉色仍然慘白,但顫抖變小了。
「我的心智被這個巫師操控這麼久……該死的畜生。」伊芙兒掙扎著朝奧茲的屍體啐了一口。
「我不明白,媽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海奇亞斯毫不可惜奧茲的死亡。
「對不起,海奇亞斯,我不該讓你出生,但我愛你,我的孩子。」伊芙兒呼吸沉重,冷汗大顆滴落。
「我從祖先繼承了巫師血統,但我的家族已經很多代沒有正式學習魔法,母親警告過我,無論如何都不要暴露力量,我不聽她的勸告,玩弄法術,自取滅亡……但就算是這個莫名其妙的血統,還是有某個優勢,我們可以控制自己的覺醒時間。」
不少擁有魔法天賦的人無法控制力量,爆發時往往造成災難,引起群眾的恐慌和追殺,伊芙兒的家族巧妙地避開這個風險延續血脈,當他們感覺自己的力量即將覺醒失控,就離開人群到安全處所發洩,也有在垂死時被刺激覺醒的記錄。
「你的痛苦喚醒了我,孩子,但我必須把力量留到奧茲剛舉行完儀式最虛弱的時候行刺他,讓你又受了一次苦,我很抱歉。」
「我不要妳死,媽媽,我可以忍耐。」
「這就是最讓我痛苦的事呀!海奇亞斯。」兩行淚水從伊芙兒眼角流下。
「我想離開那個大家都看不起一個孤女又想染指我的貧窮村落,我是一個虛榮的女人,我看盡母親一輩子都被男人利用並遭到驅趕,企圖擁有受人尊敬保護的安全生活,美好的愛情,結果卻連累你一起被奧茲控制,變成他的實驗品。」
「妳沒有錯!」海奇亞斯靠著母親的肩膀泣訴。
「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個家族祕密,過去在奧茲的監視下我沒機會開口,這道謎題只能由母親傳給孩子。」伊芙兒斷斷續續的說。
「『唯有找到瓦肯禮之人能繼承達錫溫與西爾之名。』」
海奇亞斯悲傷地朝母親搖頭,他不明白也不在乎謎題的涵義。
「我不懂這個謎題,我的母親和祖母也不懂,歷來沒有人明白謎題所指為何,如今這是你的謎題了。海奇亞斯,為何我們會擁有魔法,為何這股力量總是帶來不幸?為了隱藏與生俱來的力量,我的家族拋棄姓氏支離破散只求苟活。」
「我只要媽媽能好起來,我會尊敬保護妳,求求妳不要離我而去。」海奇亞斯哀求她,卻從母親眼裡看見濃黑的死亡陰影。
「你必須靠自己活下去,我的小男孩,媽媽已經沒有多餘的氣力陪伴你了。」伊芙兒努力想綻放笑容安慰他。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我恨那個男人!」
「奧茲一直想教會你憎恨,好讓他的儀式更成功,吾兒啊!你如此聰明,別讓這個畜生死了還控制你。我只求你別變成卑劣的奧茲,也別變成軟弱的我,飛到遠方重新開始……」伊芙兒說到這裡已哽咽無聲。
「當別人輕視詛咒你,你就更不能照他們期待的墮落,做你自己的主人,海奇亞斯,讓所有過錯歸於我就夠了。」
海奇亞斯將手放在母親的胸口,發現她的心跳靜止了。
他一刻也不想讓母親繼續留在醜惡的木屋裡,怒火滿溢的海奇亞斯將伊芙兒屍身拖出屋外,用木板搭好簡陋的火葬臺,把同樣死去的小鳥兒放在母親胸口,然後點燃火焰。
海奇亞斯幾近發狂,只知道火能淨化汙穢,可以讓他帶著母親一起離開,他希望火焰如何猛烈,火焰便隨他的意志起舞,當時他還不明白這就是魔法。
等伊芙兒的屍身化為潔白灰燼,他把骨灰裝進原本放置受傷小鳥的盒子裡,又對奧茲用來謀殺巫師,結果自己也葬身其中的木屋放了另一把火。
最後,海奇亞斯離開荒野,在飢寒交迫下被皇家巫師圖拉發現並收養為徒,他將母親骨灰葬在離荒野很遠很遠一處開滿野花的河流邊。
曾經海奇亞斯是一個沒有姓氏,外表奇特的巫師學徒。
海奇亞斯在導師去世後獨自遠遊,因為傑出的英雄事蹟被晨星學會封為白銀賢者,回到蘇塔王國之後,他並未掩飾全名。
殘酷儀式在銀髮男孩身上留下永久巫術痕跡和多名巫師的血仇詛咒,但他依然不畏困難前進。
海奇亞斯無所畏懼的理由很簡單,再也不會有敵人比在他毫無反抗能力時隨時可能置他於死地的父親可怕,再也沒有一種痛苦比母親的犧牲更讓他悲傷,他的恐懼從來不是因為奧茲製造的恐怖,而是害怕失去唯一重要的人。
傷害未曾減少,母親最後還是為他而死,恐懼已失去意義。
自由是火焰鑄成的雙翼,那是他為瓦肯禮選擇的戰鬥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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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8 10:3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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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八話 風暴殿堂 (上)

「張開眼睛,黑娜,結束了。」海奇亞斯拉開黑娜的手,輕輕將她推開一步。
黑娜還是緊閉雙眼,連呼吸都忘了。
「黑娜。」海奇亞斯壓低聲音又呼喚一次,她才緩緩回神。
「老師,我哭不出來,這裡好難受,好像變成風乾蘋果一樣,喘不過氣。」黑娜用力按著自己的胸口。
「鎮靜下來,那些事都過去了。」他說。
「那麼老師為什麼說不能在一起?」黑娜問。
「圖拉老師教我找出那些被害巫師的名字,藉由理解控制體內的外來魔力壓抑詛咒,但那些死去巫師的血仇已經跟我的生命完全結合,這個詛咒我無法解除,只能克制,一旦我的魔力被封住或心智受創過重,就可能導致詛咒失控。」
「像沙利德之前陷害老師那樣。」黑娜想起來,老師寧可死也不向沙利德屈服,原來不只是自尊這麼簡單。
「可是老師贏了呀!」
「不管任何原因,只要血仇詛咒找到空隙支配我,我一定會從身邊的親近對象開始攻擊,妳和漢克他們絕非我的對手。」海奇亞斯說。
「那妖精的我呢?」
「更加危險,新生妖精非常單純,倘若讓她親近被詛咒纏身的我,很有可能使她變成邪惡的妖精,而那個扭曲的我或許會像沙利德一樣想擁有更多力量,包括妖精之力。黑娜,血仇詛咒很可能會蔓延到我的後代,我希望這道詛咒跟我一起死去。」
「所以老師要當不結婚的巫師。」黑娜用力擦掉淚水說。
「是。」
「也不想讓妖精的我被詛咒影響?」
「沒錯。」
「以防萬一,老師不想跟別人一起生活,這樣最壞的情況發生時,你就可以隨時落跑。」
「……說落跑有點難聽。」
「對不起,老師,我找不出比較接近的形容。」
但黑娜總算了解老師為何要接那麼多工作,幫助那麼多人,他對大家都很公平,換句話就不會有誰特別重要。
「漢克大人會很難過的,還有很多人會因為老師不在傷心,而且國王陛下沒有老師會活不下去。」黑娜大聲說。
「比留斯還有許多朋友,他有自己的生活和目標,我們總要習慣跟親友告別。至於拿赫特陛下,沒必要擔心他。」海奇亞斯說。
黑娜想起去世的家人還有拜米爾叔叔,看著眼前孑然一身的銀髮巫師,椎心痛楚再度襲來。
「瓦肯禮說的沒錯,老師好任性,只許你為我們犧牲,卻不讓我們保護你。」黑娜握緊拳頭。
「我不否認。」
「我也不同意!」黑娜衝著他大喊。
因為第一個保護老師的人──老師的媽媽因此痛苦死去,黑娜懂那種感覺,她也好害怕再有人因為保護自己而死,而且老師已經多次為了黑娜以身犯險。
「變成龍的話,人類的老師就消失了,難道那樣不算致命?對我來說老師就死掉了呀!」黑娜用海奇亞斯曾對她說過的話堵回去。
「這部分我沒有把握埃爾會答應,妳的憂慮言之過早。」海奇亞斯說。
她現在是跟老師吵架嗎?黑娜忽然冒出這個疑問。
「那我希望眠金巨龍拒絕轉變老師。」就算很孩子氣,黑娜也要先說先贏。
海奇亞斯只是環胸耐心地看著黑娜,就跟當初黑娜背不出《銀鹿禱文》的情景一模一樣,差別只有現在白銀賢者身上的衣服沒那麼多件。
黑娜又要抓狂了。
「如果我變成妖精,就不能擔任老師的學徒,因為老師會當人類的我已經死掉,哪怕我解開妖精的祝福,老師還是會找理由開除我,怎麼說都是你贏,不公平!」
「我希望事情還有轉圜餘地,若真的無法辦到,而我也不能以安全姿態陪伴妳,倒不如讓艾肯恩和黃麥子陛下接手,我明白他們會愛護妖精的妳。」海奇亞斯至此已經把他的打算全說開了。
結論只有一個,人類的黑娜和海奇亞斯最終必須分離。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老師。」黑娜原地焦躁踱步。
「今天先休息,之後我們要繼續前往巨石窗。」海奇亞斯撿起散落衣物敲定下一步。
黑娜啞口無言,見海奇亞斯走向溫泉池解開繃帶將傷口浸入池水,怒氣頃刻又轉為對他傷勢的擔心。
如果在這裡制伏老師,比如說打昏再捆綁,拜託埃爾送他們回銀霜城……不可能,老師就算受傷,魔法還是比她強不知幾倍,而且動用妖精力氣不小心就會發生悲劇。
另一個妖精黑娜就算看見老師的過去,還是堅持要跟老師在一起,老師擔心什麼完全沒在聽,也不在乎老師變成龍,繼續下去一定會給老師添更多麻煩,教她怎麼甘心就這樣消失?把老師讓給妖精的自己?
「好煩!」黑娜用力揉著頭髮。
※※※
黑娜被窸窣聲吵醒,沒想到卻是老師坐在溫泉池邊,背對黑娜忙個不停。
巫師學徒揉揉眼睛坐起來,走向白銀賢者。
「老師,你剛剛有離開過嗎?不是還沒天亮?」黑娜聞到海奇亞斯身上有雪水和泥土的味道。
「出去過,採集一些東西。黑娜,回去坐好,閉上眼睛。」海奇亞斯頭也不回說。
老師神秘兮兮的,但黑娜還是乖乖照辦。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海奇亞斯走到對面坐下,並聽見他說可以睜開眼睛了。
黑娜看見一盤煮熟的鳥蛋放在石盤上,旁邊有著敲成碎塊的岩鹽,另外還有一堆藍紫色漿果。
「生日快樂,黑娜。」
她呆呆看著白銀賢者,又驚又喜,一時說不出半句話來。
「我的生日嗎?」
「日夜已經交替,只是曙光還不會馬上抵達這處洞窟,恭喜妳十七歲了。」黑娜的生日在臨冬節前一天,同時也是靈異現象最頻繁的日子,但現在他們人在永冬之境也沒差了。
「老師特地去找這些食物?你的傷還沒好呀!」
其實她根本沒去計算生日,因為變成妖精以後人類的生日就沒意義了,而且她很有可能就在生日這天晚上完全失去人類的心,去年的生日也毫無印象。
反正都要拋棄人類生活,乾脆早點習慣也好。
黑娜逃避去想,海奇亞斯卻記得黑娜生日還特意在這個荒寂的冰凍世界為她找了些新鮮食物慶祝,而且老師還用自己的披風煮鳥蛋。
「去年在銀霜城,我本以為避開慶祝生日的儀式,夜妖精較不會注意到妳。」
「謝謝老師,你不用這麼累的,我可以幫忙呀!」就算變成現在這樣,還有個人替她慶祝生日,老師是個多麼溫柔的人啊!
「那樣就沒有驚喜了。」海奇亞斯答道。
黑娜噙著笑容對老師用力點頭。
白銀賢者若有所思抬手撫過黑娜披在肩膀上的暖灰長髮。
「頭髮變長了,不知不覺我們已經相處一年多。」
「我也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一定是跟老師學習很開心的緣故。」黑娜說。
正當他們分享簡陋但溫馨的生日大餐,一陣刺骨冰風鑽入洞窟,寶石礦脈全蒙上寒霜,火堆熄滅,寶石光輝卻更加明亮。
海奇亞斯將黑娜摟入懷中,以長袖遮著她,彷彿他只剩下這個方法能保護她,黑娜則如驚弓之鳥無法抑止顫抖。
妖精來帶她走了。
雖然理智上知道這件事遲早會發生,也和老師討論過許多次,但事情真的發生時,她只想躲在老師懷裡,她不想被帶到另一個國度。
「夠了,拉拉扯扯成何體統?」老牧羊人用刺耳的沙啞聲音說。
「我不要去妖精王國!混蛋!艾肯恩!你走開啦!回去你自己的家!不用你多管閒事!」黑娜慌了,先罵再說。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我說你們兩個都是。」艾肯恩語調陰森。
老牧羊人吹出一口閃爍星塵光芒的氣息,海奇亞斯立刻失去意識軟倒,黑娜的雙腳則不受控制帶著她走向艾肯恩。
黑娜回頭看見白銀賢者躺在地上,又氣又急,卻無法撼動艾肯恩的控制分毫,老牧羊人身上散發出刺眼白光,令人無法直視,黑娜以妖精視力勉強望去,白光中心出現一個強健的新形體,手腕遭到冰冷的妖精大手緊握,簡直就像被岩石鉗住。
艾肯恩將木杖往地上一插,木杖長出無數尖銳冰枝,將洞窟連同白銀賢者一併封鎖,一波波寒冷從艾肯恩手上傳來,黑娜感覺血液正逐漸冰凍,視野昏暗,她拚命想看清楚老師的身影卻徒勞無功。
不要把老師關在那裡,他會死的。黑娜哀求著。
艾肯恩冷酷地不予回應。
驀然間,她已離開寶石洞窟,身體愈來愈輕,一切感官都被幽暗無光的夜雪封閉。
※※※
『黑娜……黑娜……快醒來……』
是誰在叫她?老師嗎?但那是個女孩子的聲音,非常強大、勇敢,有點壞脾氣。
『老師不會來叫醒妳了,為何我偏偏要做這種事不可!給我醒來!』
是妖精的黑娜!
「我還存在嗎?我不是應該已經消失了?」黑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問道,另一個她也藏身在黑暗中,即使看不見,她卻知道底下的深淵正洶湧流動,那是她混進了妖精之力的血脈,也是魔力之河,那條河現在變得很冷,籠罩著艾肯恩的魔法,冷到人類的心會因此凍結,只有無情的妖精能支配這股卓越力量。
『誰說妳應該消失?』妖精黑娜又在生氣了。
「可是變成妖精的話不就是指人類的我消失了?」黑娜一直這麼認為,事實也是如此,每當她使用那道翠綠光芒,意識就被妖精的黑娜搶走。
『那是當然的,廢話!妖精是妖精,人類是人類,這是完全不同的種族!而且只要妳希望自己消失,那就會真的消失了!笨蛋!』
「我才不想消失呢!」她搞不懂妖精的黑娜到底在想什麼,是要人類的她消失還是不消失?
『事到如今如果妳還不懂的話,就算毀滅妳我也要自己覺醒,但是妳給我聽清楚,人類的妳早就不存在了,自從妳使用了妖精的力量,還能說妳是純粹的人類嗎?』妖精黑娜嚴厲地說。
『我就是因此而生的,妳不敢面對現實,才把妖精的麻煩都推給我!好假裝自己還是柔弱的人類小女孩,讓老師還有那個騎士照顧安慰,夜妖精的確是給了這個身體某種力量祝福,但她並沒有塞進新的靈魂呀!』
妖精黑娜的話讓她如遭雷擊。以前妖精黑娜也說過她們是同一個人,她聽不懂,只覺得害怕討厭。
老師一定是在旅程中看出她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後來再也沒說人類的部分消失等於黑娜死掉的話,最後甚至還同意黑娜當妖精也可以。
如果按照老師之前想為黑娜解開妖精祝福的理由,黑娜變成完全不是人類的妖精之後他們就沒有瓜葛了,老師根本不用變成龍陪伴一個小妖精,他明明就不會為其他妖精這麼做。
一定是因為老師認為就算變成妖精,黑娜還是同一個黑娜,他才會覺得有義務要照顧她。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不想放棄人類的生活,我也不想離開老師!還有,不想讓妳用力量把老師帶進妖精之國!」黑娜總算明白老師為了他的血仇詛咒為何寧可離開所有人也不願冒險維持現狀,因為他無法信任未來的自己,就像黑娜也不相信她完全變成妖精後不會利用力量為所欲為。
艾肯恩隨口就想把老師變成蛇,在妖精的世界裡,擁有一百多個丈夫或妻子稀鬆平常,甚至還有自己的王國,但他們對人類如此輕視冷漠,那些人是她的朋友呀!就連妖精的黑娜稱呼她喜歡的漢克大人也只是叫他「那個騎士」。
她不想變成那樣的妖精!她不想像沙利德一樣把喜歡的人關起來。
『妳不懂我,人類的黑娜,我是妳為了適應妖精力量而生的部分,除了老師,其他人類對我毫無意義,在我眼中,那個騎士只是救了我們的身體,他想保護的是人類女孩,漢克恨不得我不存在,我不當他是敵人已經很好了。』妖精黑娜冷漠地說。
『我屬於妖精世界,只有銀鹿和艾肯恩那些同類會愛護我、理解我,正如妳被矮人、精靈、人類那些在土地上生活的血肉之軀保護喜愛一樣。』
「所以我們之中有一個要消失,而且人類比不過妖精,才不是我自願的!」黑娜辯道。
『我要讓老師收我當真正的學徒,這樣他就不會想變成龍了,知道老師的過去以後,我覺得老師當人類比較好。』妖精黑娜說。
「可是老師說不會收妖精當學徒……」她囁嚅。
『妳有正式請求老師收妳為徒嗎?妳真的想學魔法、理解海奇亞斯的生活嗎?埃爾也拒絕過老師,但他沒有放棄,不管他懇求埃爾幾次想轉化為龍,我都會比他努力更多次!』
如果是這個妖精的黑娜,她說不定真的能學白銀賢者的魔法,她對魔法的興趣和黑娜對人群的感情剛好是不斷碰撞的矛盾。
「妳到底想怎怎樣?」黑娜頭昏腦脹。
『如果老師要為了我們轉變,我們難道不能為他改變?把妳的力量交給我吧!我也把我自己交給妳!我們還有一個敵人,不解決艾肯恩的話,不管我們變成妖精還是人類都會被迫和老師分開。』
「可是妳不是說妳屬於艾肯恩那邊……」
『我有說會乖乖聽話嗎?』妖精黑娜冷笑。
哇塞!這是典型妖精的搗蛋口氣,和艾肯恩好像。黑娜才剛這麼想完就在黑暗中被某種力量撞了一下,忘了她們思惟連在一起,她想什麼都會被另一個自己知道。
『我一定要解開老師身上的詛咒!』妖精黑娜發誓。
「我、我也要!」人類黑娜不甘示弱。
『那麼,我們都互相放棄一半的未來吧!不是一個純正的妖精,也不是一個純正的人類,就算沒當上巫師,一定有別的工作可以做,搞不好黑娜的命運本來就該這樣。』
「嗯!以後我們就不會像這樣吵架了嗎?」
『對,現在這個妳跟我都會消失了。』
「忽然有點捨不得呢!」
『笨蛋。』
捨棄過去,接受新的自我成為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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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0 14:3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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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八話 風暴殿堂 (下)

凜古山脈上層精界。
濃密雲海所環繞的黑色群山不時雷電閃爍,其中傲視眾山的峰頂被一株碩大無朋的古老橡樹完全盤據,樹皮雖覆滿冰雪,古橡樹卻仍然鬱鬱青青。
艾肯恩躺在橡樹宮殿上方枝枒間用晨曦編織一朵金黃玫瑰,他停下手上動作。
黑娜原本狂暴不安的魔力河流忽然變得很平靜,正如鏡面般徐緩流動,這小妮子發生什麼變化?妖精的轉化完成了嗎?
「妳去看看黑娜,我懶得聽她一醒來就鬼吼鬼叫。」艾肯恩頭也不抬,周遭枝幹糾結陰影中走出黑夜化身的銀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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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黑娜一醒來立刻縮起身體。
她被艾肯恩抓走了,老師還被關在洞穴裡,她必須快點回去救他。
黑娜觀察四周,發現她可能身在一棵非常巨大的樹木裡面,地板和牆壁都由凹凸不平的樹幹構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這棵樹就像岩石一樣堅硬冰冷。
銀鹿叼著一件由鳥羽和獸皮製成的妖精衣物走進來,黑娜掙扎半晌還是接受銀鹿的好意,畢竟形勢比人強,而且這件奇怪的衣服非但不會讓她敏感的妖精皮膚難受,還帶著陽光的味道和暖意。
「這是哪裡?」黑娜問那頭銀鹿。
雖然銀鹿是給她妖精祝福的始作俑者,但她曾經解除黑娜的尾巴詛咒,感覺也不是很壞心眼,黑娜不明白,銀鹿為何不乾脆解除黑娜身上的妖精祝福就好?
銀鹿以左前蹄點點地面。
「妳不能說話嗎?」現在的黑娜已經能聽懂妖精說話了。
銀鹿沒有更多回答,只是轉身緩步,黑娜怕被丟下,只好跟著銀鹿來到一處像是大殿的地方。
「黑娜!妳終於變成妖精了!」黃麥子國王也在場,立刻雀躍的走到黑娜身邊。
說也奇怪,黃麥子國王仍是岩石身軀,但在此地他的身體就像普通人一樣可以自由延展,動作靈活許多。
「妳好漂亮,可以重新考慮當我的新娘子嗎?」黃麥子國王望著閃閃發亮的少女含情脈脈。
艾肯恩到底對老師施展什麼魔法,老師會一直睡下去嗎?可是人類不吃不喝躺在那座洞窟怎可能還有活路?她快煩死了,黃麥子國王縈繞不去的聲音直接將黑娜的怒火催升到最高點。
「我討厭你,走開!」黑娜一腳踹在黃麥子國王肚子上,他往後滾了好幾圈,一臉震驚。
「黑娜不是這樣子,她好有禮貌,對我好溫柔,而且像嫩芽一樣脆弱。」黃麥子國王對一個高大豐滿的黑色女人訴說委屈,石頭妖精王的青年身軀跟黑色女人一比卻像小孩子般荏弱。
地母抬起玄武岩手掌,輕輕拍了下黃麥子國王的頭頂,對他來說卻像大錘重擊。
「你也是個妖精,難道看不出這個小女孩的變化?」
黑娜第一次見到地母化身,但對她卻不陌生,從黑娜有記憶起就赤腳在大地上奔跑,翻碎泥土播種收成,進行土地祝福時隱約感受到地底深處有股力量在凝視她,如今想起來就是黑色女人的眼神。
「是個新生妖精沒錯,可是,卻還保有人類的心,這可有趣了,不知艾肯恩會是什麼反應?」地母玩味的看著黑娜。
黑娜因懸殊的力量落差而瑟縮,隨即不服輸挺起胸膛。
「請問,為什麼把我帶到這裡?」黑娜毫無停頓說完以後,赫然發現她真的改變了。
她想不起來人類害怕的感覺,如果有必要,她甚至可以跟妖精拚命,但黑娜喜歡眼前的黑色女人,那是一種本能的親近信賴,若要與她為敵黑娜會很難過。
地母探知黑娜的想法,厚唇揚起一抹笑容。
「既然妳已經是個妖精,接著當然是要決定妳的命運和工作了,住在精界或獸界裡,還是要管理凡界的妖精國,端看艾肯恩的想法。不過,看起來妳的屬性與我最親,要不乾脆來住我的國度吧!妳可以當我最小的女兒。」地母道。
「我要和老師在一起!」黑娜不假思索大聲回應。
「老師?」地母看向銀鹿,從銀鹿的眼眸中攫取答案。
「是說那名叫白銀賢者的人類嗎?」地母的語氣好像提起一隻不起眼的常見昆蟲。
「老師有名字的!」黑娜抗議。
「對了,是叫海奇亞斯‧溫‧西爾,哦,原來如此,一道謎題與啟示,我明白艾肯恩的遊戲了,我們都被命運絲線牽在一起,難怪一向冷淡的風暴之王忽然要我來他的地盤做客。」地母笑意更深。
「看來艾肯恩一時半刻不會露面,跟我來,黑娜,我說說這地方的故事給妳聽。」地母在空曠的大殿中隨意走動,尋覓一處適合坐下的地點。
黃麥子國王又好奇貼過來,地母沒好氣的回頭揮手驅趕。
「去拿食物來給黑娜吃,否則她要在精界生存的力量不夠。」
得到指令後,黃麥子國王立刻跑出大殿,看他的樣子根本已把黑娜剛剛踢的那腳拋至天外。
「愣頭愣腦的小麥子,真難為他還能管理一個妖精國。」地母評論道。
「銀鹿妖精不會說話嗎?」黑娜問。
「會是會,但她不愛說話,特別不擅長跟小孩子說話,她喜歡聽別人交談。」地母總算擇定一處有光線射入的明亮地點,裙襬變為一片泥土,幾塊岩石形成一個簡單的寶座讓她棲靠,土壤中開始冒芽長出花草。
黑娜立刻聞到老家田地的氣味,毋須驅使自動走到地母膝前跪下撫摸那一小塊土地。
「這個世界剛被創造時,埃爾把卡在他鱗片間的一顆橡實送給艾肯恩,那是更早以前埃爾在其他世界打鬥時,偶然鑲進他傷口的種子,因為沾了埃爾的血,那顆種子的魔力也相當強大。我誕生後最早捏塑的作品就是凜古山脈,艾肯恩將橡實播在最高峰,形成他的宮殿。」地母說。
「許多水與風的妖精在樹枝間誕生,掉落到精界各處,與我相連的根系則孕育火與土的妖精,艾肯恩則會在他們一爬出地面就把他們吹出去,我的國度就在這座山底下。」
「這裡是妖精誕生的故鄉?」黑娜仰起臉問。
地母看著黑娜,眼神流露微不可見的感傷,黑娜有幾分不解,這些最古老的妖精並不像她想像中那麼無情。
「我也曾有過一個精靈兒,這點我和銀鹿的心情是一樣的,他後來沒變成妖精,卻成為矮人之王,我對他的鍾愛引起其他岩石兒子的憤怒,甚至去攻擊他,幸好我給他的祝福讓他以血肉之軀戰勝了岩魔。」
「妳說的人該不會是爐沙吠克?」黑娜驚詫問起。原來可門的好友也是精靈兒,但是可門知道這件事嗎?
「是的,妳聽說過我的矮人兒子,這是偶然嗎?不,我知道他把一個月精靈帶到我的地盤囚禁,然後一去不回,他真該變成妖精回到我的懷抱,如此一來就不用面對悲慘的命運了。銀鹿擔心她的精靈兒會步上這類後塵。」
「後來爐沙吠克發生什麼事了?」那是可門拚命想要找到的真相,現在黑娜卻有機會一探究竟。
「這不是妳該碰觸的謎題,黑娜。這道考驗專屬於某個人,就像《銀鹿禱文》專屬於妳,我只是旁觀謎題的終結。」地母理所當然的說。
黑娜咬唇不語,這時黃麥子國王端來許多發光露珠並向黑娜勸食,黑娜搖頭拒絕。
「老師說妖精國的食物不能吃。」
「那是對人類而言,從來沒有人類能踏入精界,而妳若不吃我們的食物,馬上就會連走路力氣都沒有,甭提從這兒逃出去救妳的老師了。」地母對黑娜的心思瞭若指掌。
黑娜只好乖乖用餐。
精界在凜古山脈裡,凜古山脈的時間流動又跟外界不一樣,黑娜焦躁不安尋找艾肯恩的下落,想跟他來場談判,或讓艾肯恩知道把她帶來這裡的決定是錯誤的,可惜橡木宮殿太大了,黃麥子國王又一直黏著她。
「不要煩我!」黑娜終於受不了了。
黃麥子國王在原地小跳步,享受他在精界難得的柔軟姿態。
「黑娜,妳明明記得過去的事,為何對我那麼壞呢?」他問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黑娜用瞳孔倒豎的紅色眼睛瞪著他。
「因為現在我只要對你好,你就會想得寸進尺。」
黃麥子國王停止動作,彷彿恢復為一尊石像。
「以前我沒辦法想太多事情,可是在這裡好像有點懂了,如果我沒有一百五十個老婆,妳願意跟我住在一起嗎?」
「不要。」
黃麥子國王垂下肩膀。
「你比較喜歡人類的我,可是那個我已經不會回來了。你沒辦法跟人類住在一起,像人類那樣生活吧?那麼我也一樣。黃麥子陛下,如果你喜歡也習慣自己目前住的地方,真的很幸運,我喜歡你快樂的樣子,但我沒辦法讓你快樂。」黑娜老實說。
黑娜比誰都害怕老師不喜歡現在的她,黃麥子國王偏偏還要強調這一點。
「認識黑娜,和妳一起旅行過,我已經很快樂了。」黃麥子國王說。
「我沒辦法在地上生活,子民們沒有我,被其他國土的妖精欺負,我會傷心。」
「我保證,如果以後有人欺負你和你的國家,我一定會幫你打垮敵人。」黑娜認真的保證。
「人類稱這樣叫『朋友』吧?那黑娜以後就不要叫我陛下了,妳不用邀請函就可以來我的王國,不需要我的允許想走就走。」
黑娜仍然凝視著他。
「我也喜歡黑娜快樂的樣子。」黃麥子國王又說。
「我知道,謝謝你。」
「我想要早點回家,果然,風的王國速度太快,我連說話都暈頭轉向了。」黃麥子國王說完,轉身慢慢走開。
黑娜有點沮喪,又認為這樣做才是對的。
※※※
「艾肯恩──出來!艾肯恩──出來!」黑娜用盡丹田力量大吼,找到風的軌道後,她的聲音開始在橡木宮殿上下盤旋。
「我本來以為只有你會這招,你們兄妹倆惹出的麻煩自己解決,我要回地下尋覓清靜了。」地母沒好氣地對摀住耳朵的艾肯恩說。
「啐!妳連個剛出殼的小女孩都怕嗎?」風暴之王悶聲道。
「怕倒是不會,我還覺得挺可愛。但又是哪位大王連哄小女孩都不行,硬把人擄來又避不見面?」地母涼涼的反諷。
「回去泡妳的岩漿浴吧!」艾肯恩瞪她一眼。
「讓我再多說一句話,與其期待『夜』跟黑娜解釋清楚,還不如你自己說比較快,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們妖精獲勝的話。拖到海奇亞斯一死,某種意義上輸的就是妖精,我們的力量如果用來欺負弱小可就太難看了。」地母揚起事不關己的優雅微笑。
「最不愉快的是無論如何那個男人都會佔到便宜。」艾肯恩陰鬱的說。
「你就是愛記仇罷了,小親親。」地母在風暴之王臉頰上一吻,又因被強風增幅的淒厲呼叫聲噗哧一笑。
「或許我可以留下來看完你和黑娜的溝通?當你的老鄰居可真無聊。」
「快給我滾!」
※※※
「艾肯恩──」正當黑娜喊到口乾舌燥,準備加上一些詛咒的形容詞,例如「長豬尾巴的」之類,一陣狂風吹得她東倒西歪,盤據在橡木宮殿中由結冰枝葉構成的寶座上,凝聚出風暴之王的外表。
「你是誰?」黑娜迷惑地看著約三十歲的青年,這個人跟老師差不多大,不過老師比他高。
寶座上的奇異男人有著像烏雲似的灰藍色長髮,部分編成數條長辮垂在身上,其中幾縷頭髮已經完全變白,猛一看艾肯恩就像黑娜仰望過的凜古山脈高峰,他也有雙金色眼睛,遠比瓦肯禮和可門深奧強大,但仍趕不上眠金巨龍埃爾。
黑娜忽然懷疑起來,這會不會是被眠金巨龍力量洗禮過的印記?凡是和凜古山脈有關的生物,包括那些蜘蛛身上都有金色部分。
「艾肯恩。」風暴之王支頤挑起一邊眉毛。
「艾肯恩不是老頭子嗎?」黑娜也知道老牧羊人不是妖精艾肯恩的真面目,但她沒想到印象會差這麼多。
「有何不可?用老人外表可以看見許多有趣的事,我的年紀也的確很大了,但是提到老可就未必。」艾肯恩說。
黑娜無巧不巧想起洗衣婦蕾蒂說過的閒話。
──男人哪!最怕被說衰老,一旦他們聽到類似的評價,立刻就會想找個年輕姑娘,好證明他們「寶刀」未老。
當時黑娜對洗衣婦這句話似懂非懂,但艾肯恩屢次出現在她面前,還老是嘲弄設計黑娜最喜歡的老師,他看起來是男妖精,黃麥子國王也證明妖精會娶老婆,而且還娶很多,不過他們比較喜歡同類。
「你為什麼老是對我糾纏不清,明明就有四千三百九十個老婆了!」黑娜指著風暴之王鼻子衝口斥責。
艾肯恩睜大瀲灩金眸,一聲低吼像雷電在他胸腔裡竄動,黑娜看見頭頂真的有閃電跑出來。
「妳這個具體的愚蠢數字是怎麼算的?」
「就……拿黃麥子國王當範本適當估計一下……」看著艾肯恩發黑臉色和燃燒的目光,黑娜愈說愈小聲。
「妳真是刷新我對人類愚昧認識的記錄。」
「人家現在可是妖精唷,罵人的時候就把缺點推到其他種族頭上,當大人真方便啊。」黑娜就是忍不住想回嘴。
艾肯恩深呼吸,讓那些雷電鑽出橡木宮殿回到烏雲中,決定不自貶身分跟黑娜夾纏不清。
「安心吧!乳臭未乾的小鬼,等我哪天想懲罰哪個妖精王,我會把妳打包送給對方。」結果還是嘴上不饒人。
「我要回到老師身邊!」黑娜大喊。
「不許。」
艾肯恩的拒絕在她預料之中,黑娜早就做好奮戰到底的心理準備。
「反正現在我也變成妖精,你稱心如意了,我要去做我喜歡的事!」
「嘖嘖嘖,還早得很!」
黑娜這回氣得發抖。冷靜下來,想想現在換成老師會怎麼做?
迄今黑娜已經看老師跨過好幾次難關,每次考驗都是黑娜眼中如此絕望的困境,但老師從來不發脾氣,而且很小心處理──
處理什麼?機會?對手的弱點?破綻?那個蘊含力量的詞彙跳到舌尖,但黑娜硬是吞嚥下去,沒有發出聲音。
謎題。
地母透露了線索給黑娜,他們都被命運絲線牽扯在一起,《銀鹿禱文》是專屬黑娜的謎題,但老師也說過《銀鹿禱文》是他的謎題,而且是致命的!
老師是預言中被選上參加一場決鬥的巫師,其他還有哪些部分可能和她有關?
黑娜絞盡腦汁回想,整篇祈禱文絕大部分還是在歌詠銀鹿。
預言是否可以成解釋成她和老師要一起克服命運的考驗?老師的確被黑娜拖累快要死了,也是《銀鹿禱文》的夜妖精害她變成現在的樣子。黑娜實在不擅長從飄渺的預言或事物徵兆中抓到關鍵意義。
老師的兩個祖先參加五巫競賽,眠金巨龍也變成人類巫師夏飛參加魔法比試,她在競賽幻影裡看到的老牧羊人評審,不就是艾肯恩?被沙利德傷害的月精靈評審可門後來認識地母的精靈兒爐沙吠克;對黑娜下祝福的銀鹿妖精,偏偏又是艾肯恩的妹妹。
很久很久以前,眠金巨龍還救過年幼的沙利德。
一切看起來都有連繫,但黑娜還是搞不懂。
「為何一定要這樣逼我跟老師?老師的過去已經夠悲慘了!他又不是自願當達錫溫和西爾的後裔!而且那關你們妖精什麼事?解釋清楚!不然要是老師死了,我會永遠恨你們!就算我是妖精也一樣!《銀鹿禱文》該死的跟我們有什麼關係?」黑娜朝艾肯恩聲嘶力竭大吼。
艾肯恩金眸變深,強壯大手驀然捏碎比寶石還堅硬的冰凍枝葉。
他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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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3 03:3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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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九話 最終試煉 (上)

面對精界的至高統治者,黑娜倔強地握緊拳頭,在這裡退後半步就輸了。
銀鹿卻在這時踏著冰霧翩然出現,橫擋在黑娜身前,保護她不受艾肯恩的怒火傷害,朝風暴之王跺了跺蹄。
「少來攪局,還不是妳製造的小麻煩!」風暴之王冷哼。
「《銀鹿禱文》跟老師還有我到底有什麼關係?」黑娜認為直接問這些妖精主角還比較快。
「提到那首爛歌我就生氣!說真的,妳不覺得達錫溫那傢伙有病嗎?男人看上一頭鹿,到底想對吾妹幹啥好事?噁心!愛上就愛上了,沒想到馬上又見異思遷,無恥!」艾肯恩瞪著黑娜。
老師的祖先被最強大的妖精王這麼評論,黑娜無言以對。
「人類巫師膽敢向我艾肯恩的妹妹求愛,用語言擾亂妖精的心,夜,妳當初為何沒乾脆把他的腦殼踩爛算了!還讓他留下後裔,實現那個預言。」
銀鹿高傲地別開頭。
夜妖精原本不懂人類的感情,因此在冬夜的雪森中忽然被人類巫師攔住求愛時,驚訝地踢了達錫溫一腳跑回凜古山脈,當《銀鹿禱文》一再從月精靈口中被訴說,她慢慢對巫師最初的行為產生了好奇。
然而,沒有第二個人類再來對她訴說類似的話語,那個巫師也消失了,等銀鹿明白《銀鹿禱文》是一封情書,時間已經過了幾百年。
雖然懂得很慢,但忘得更慢,一個渺小人類給了銀鹿從未有任何生物給過她的禮物,漫長壽命第一次有了注意的目標,不知何時開始,銀鹿追尋著不同巫師的祈禱俯瞰這個花花世界。
「人類就是這樣,你好不容易明白他要什麼,身體早已死到連骨屑都沒了!此後她就一直念念不忘,最後還找去後裔海奇亞斯那裡懷念有個男人對她告白。」艾肯恩道。」
艾肯恩會動怒的原因,在於對能讀懂《銀鹿禱文》的存在來說,那可不是一封軟綿綿的情書,還有挑戰的成分存在。
──就算被銀鹿拒絕,我的後代還是會與妖精發生親密關係。
「我才不管達錫溫怎樣!老師是無辜的!」黑娜據理力爭。
「死咬這個謎題不放,無辜才怪!」艾肯恩冷笑。
「他要與我們妖精分個高下,那就來吧!」
「我不懂啊!老師一直很尊敬妖精。你例外,誰叫你做壞事,活該!」
「妳這窩裡反的小崽……哦,對了,那先提醒妳一個重點好了,黑娜,妳是預言中的妖精代表,按照那個男人一心要終結謎題的執念,妳將會變成他的宿命對手。」艾肯恩幸災樂禍的說。
「你騙誰!達錫溫的《銀鹿禱文》寫『兩名戰士交刃流血』,老師說他的對手是另一名巫師。」退一萬步說,黑娜也不是什麼戰士呀!
「蠢蛋!妳不懂預言是象徵性的嗎?」艾肯恩瞪她。
「《銀鹿禱文》除了讚美吾妹以外,還有另一個意思,就是人類和妖精還沒分出高下,他的後裔會再來挑戰一次。這麼多名該死的巫師千百年來傳誦不休,那名混蛋巫師還說夜會與我敵對?」
風暴之王站了起來,整座橡木宮殿在狂風嚴寒中顫抖。
「多言無益,退下!」
黑娜被風吹出大殿,回到一開始的洞穴房間,她不甘心地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深夜,銀鹿又來探望黑娜,黑娜一次又一次哭訴她必須回去找老師,最後銀鹿在黑娜面前低下頭。
銀鹿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呢?但黑娜還是出於本能撫摸那對美麗的冰晶巨角,豈料右手卻黏在角上拔不下來。
銀鹿朝天空奔馳,體型不斷變化,最後高山在她蹄下猶如小丘,黏在角上的黑娜則變成毫不起眼的苔點。黑娜一開始非常驚駭,過了不久忽然意會銀鹿要送她回海奇亞斯身邊,立刻乖乖貼緊不動,她們彷彿成為一體。
就當黑娜即將逃出精界,前方升起一道垂直雲牆,在黑夜中雷光閃爍極為駭人。
「妳們以為能瞞過我的耳目?」艾肯恩化身狂風追趕而來,一眨眼就超前銀鹿。
好可怕,艾肯恩變成了巨人,下半身淹沒在雲裡,和山峰般巨大的銀鹿相比毫不遜色,甚至更加威嚴。
銀鹿繼續向前小步緩行,冰角也因此牴向艾肯恩。
風暴之王伸出雙手準備與銀鹿角力,黑娜慌了,她雖然討厭艾肯恩,卻不想看到這對妖精兄妹失和。
「住手!不要這樣!」黑娜慌亂地喊著。
銀鹿停下動作,無數夜雪穿透身軀,夜妖精是如此美麗強大啊!黑娜能明白為何巫師們會想歌詠她!
「雖然我一開始並不想當妖精,可是,多虧有銀鹿,她的祝福救了我好幾次,另一個我說得沒錯,我已經不是人類了,我會學著怎麼當一個妖精,可是,我不可能放棄老師或傷害他!」黑娜將額心緊靠冰冷的鹿角閉著眼睛說。
「那個預言一定不準!你們兄妹怎麼會是敵人呢?所以我跟老師也不可能決鬥,老師也說很多預言都是巫師喝醉酒亂寫的!」
艾肯恩收回雙手,改為環抱胸膛,等著黑娜的下文。
「還有!要是一直把我關在你家,我保證你永無寧日!」黑娜再度鼓起勇氣威脅。
「好,要我放妳走可以,但是有個條件。」艾肯恩發現又一個預言的徵兆印證了,看來刻意阻擋黑娜反倒推動《銀鹿禱文》的謎題加速,不禁也謹慎思考起來。
「什麼條件?」
「妳必須贏海奇亞斯。」
「那怎麼可能!」黑娜不假思索叫道。
這個毫無戰意的小鬼!風暴之王心中惱怒,等等,他想到一個絕妙好計,或許可以稍微平衡他對預言結果的厭惡。
艾肯恩可是妖精大王的頭頭,這點小事有什麼不能擺平?
「贏,有很多種標準,我可沒要妳去殺了海奇亞斯。如果我想這麼做,自己動手還不用浪費時間。」
「那你想怎樣?」
「我要妳證明妳不會被海奇亞斯控制,甚至可以反過來影響他。現在來說點正事!我們絕不容許妖精之力落到被血仇詛咒支配的瘋狂巫師身上,如果妳只是想愚蠢地依賴那個銀髮巫師,有一天吾妹必須親手殺死扭曲的你們。」
接下來的話艾肯恩沒說,但黑娜也知道風暴之王不願意讓銀鹿又受傷一次,才不斷干擾黑娜好防範未然。
這次換成黑娜啞口無言。沒想到艾肯恩和海奇亞斯竟有相同的想法。
「如果我能做到,就算我贏了嗎?」黑娜心跳加速問。
「可以這麼說。」
「我要更明確的保證!而且我要怎麼證明呢?」黑娜也學到跟妖精打交道要小心。
「用海奇亞斯的命運作勝負依據,若妳能解開他的血仇詛咒,我艾肯恩保證從此不干涉你們,若不能,妳必須與他一刀兩斷,永遠不能再與那巫師接觸。」
「為何我要跟你打這個不靠譜的賭?如果我知道怎麼解開老師的詛咒早就去做了!」
「哼,急性子的小鬼,我幫你們安排好決鬥的條件了,既然妳已經是個妖精,用祝福來洗去詛咒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不過也要妳有本事碰觸到目標施加祝福。」
「我不懂怎麼施加妖精的祝福啊!」黑娜急道。
「這點小事還要問不如趁早認輸,再拖拖拉拉我要收回提議了。」
「好!我答應!」如果有一絲可能她能解開老師的詛咒,就算沒有決鬥黑娜也會去做,她怎麼沒想過妖精的力量可以用來解除詛咒呢?誰叫黑娜一開始就是倒楣被詛咒的精靈兒。
「那就快去把事情了結吧!」艾肯恩冷笑消失,留下黑娜和銀鹿面面相覷,銀鹿縮小讓黑娜飛在她身邊。
「求求妳教我怎麼施放祝福!」不管黑娜如何哀求,銀鹿只是搖頭。
也對,決鬥要公平,但黑娜還是好喪氣。
「那我們快回老師那裡!」
黑娜一回到寶石洞窟,銀鹿就走了,她迫不及待想見銀髮巫師,直直跑進洞窟深處,發現艾肯恩布下的冰網正在崩毀,那個綿密吟頌咒語的男人有著一雙發亮的血紅雙眼。
他是誰?
※※※
乍看銀髮巫師的外表與黑娜最敬愛的導師一模一樣,他也出現在海奇亞斯最後倒下的地方,但他殘酷的眼神與笑容都讓黑娜感到陌生。
「老師?你怎麼了?不舒服嗎?」黑娜小心地接近。
他不答,只是更專注地破壞冰網。黑娜連問好幾次,他才抬頭注視她,黑娜立刻後悔吸引他的注意力,那個人比沙利德還要恐怖。
他想把她的靈魂掏出來吃掉。
「黑娜,到哪裡去了?」和神情落差極大的是依舊溫柔的嗓音。
「被艾肯恩綁架,可是他把我放回來了。」黑娜拚命忍住退後的衝動。
「等等,我快要破開這層禁制。」
然後呢?破開禁制後他要對她做什麼?
「老師的詛咒被釋放了對不對?你還是海奇亞斯老師嗎?」艾肯恩說過對決的條件就是指這個!
「妳為何認為我會是別人呢?」海奇亞斯饒有興味問。
「因為我認識的老師不是這樣。」黑娜強忍淚意。
「但妳已看見我的過去,我的確不是一個純白的好人。」
「老師是好人!」黑娜用力擠出聲音來反駁。
「好人不會為了生存協助禁術一再成功,生飲巫血掠奪生命,區區沙利德怎能與我相比?」海奇亞斯的手即將穿過冰網。
「那是不得已呀!老師只是小孩子。」
「為何還不跑呢?黑娜,莫非想與我面對面?……《銀鹿禱文》?我懂了,風暴之王也真多事。以為提早解放我會比較脆弱無防備嗎?」冰網隨著海奇亞斯這句話粉碎。
「我沒想過,預言的對手竟然是妳,果然是棘手的戰士。」他步步朝黑娜進逼。
「老師……」黑娜聲音發顫。
洞窟寶石一瞬變黑,光亮全被海奇亞斯汲取作為魔法陣的能量,黑娜被困在符文陣中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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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5 02:2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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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九話 最終試煉 (下)

「怎麼杵著不動?妳不是要用妖精祝福淨化我嗎?真是傻孩子,也不築起心牆,這可是巫師的基本工夫,這下妳的心思我全看得清清楚楚。」海奇亞斯溫柔地看著她,彷彿只是黑娜又搞砸了功課。
「老師不想解開詛咒嗎?」黑娜根本不知道妖精祝福要怎麼進行,只能拖延時間。
「兒時留下的印記算是詛咒嗎?對這個自由的我來說屬於紀念而已。還是妳以為我會到處吸血殺人如麻?黑娜。」海奇亞斯失笑。「我只是從母親的遺言和白銀賢者那個優柔寡斷的傢伙心中獲得解放了。」
自由的海奇亞斯跟白銀賢者根本判若兩人。
眼前這個人比發瘋或被惡靈附身還恐怖,因為他還很清醒,她的老師……看起來陌生,其實還是相同的人。就跟人類黑娜與妖精黑娜一樣,但是現在的老師會做出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料。
也許他會比沙利德更邪惡,可以確定的是,不會再重覆白銀賢者慈悲為懷的表現了。
以前的老師寧可當龍或死亡也不想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她和艾肯恩打賭,害老師直接遭遇最深痛惡絕的命運。如果妖精之力足以殺死巫師,她應該要學習老師果斷的精神,收拾好自己的錯誤。
但是,她下不了手,黑娜寧願認輸。
黑娜妖精翅膀一動,魔法陣立刻竄出十來條火蛇將她團團包圍。
她驚叫一聲,身體卻快速反應用寶石碎片製造一把長槍揮向銀髮巫師。
現在的老師看起來不容易死掉,或許她可以先打傷他,使他無還手之力再帶老師去找清楚妖精祝福怎麼做的人,可門應該知道。
海奇亞斯迅雷不及掩耳抽出相同長槍擊碎黑娜的反擊。
「妳受比留斯影響比我想像中要重上許多,也許當初他應該訓練妳當女騎士。」海奇亞斯的聲音聽不出憤怒或遺憾,碎片劃過他的臉,流血也恍然未覺。
「那樣我跟老師就不會相遇了。」黑娜痛苦地呢喃。
「總比現在好,不是嗎?妳如果不抱著殺死我的覺悟動手,只是在浪費時間,我的學徒。」海奇亞斯說。
「老師還是想死嗎?」黑娜單刀直入問。
「不。」銀髮巫師側著頭,似在思考黑娜這個問題。
「我想隨心所欲。」那句答案包含了太多。
火蛇將黑娜繞得更緊,柔嫩的透明翅膀尖稍不注意被燙了一下,痛得黑娜立刻將妖精翅膀緊貼背部。
同樣的魔法以前曾保護黑娜不被沙利德操控的麵包魔像傷害。
「如果妳要逃跑的話,倒不如把這雙翅膀燒掉。」海奇亞斯不知何時走到黑娜面前,伸手輕輕攏住她。
黑娜嚥下一團哽咽。
「開玩笑的,黑娜,我不會傷害妳。妳對我許下如此多次忠誠諾言,我應當要對妳特別,但我還是想在此時此地確認,妳後悔了嗎?」
她搖頭。
「如果老師能恢復以前的你,把我整個人燒掉都沒關係。」
「頑固的女孩。」海奇亞斯低啞道。
「我不在乎受人喜愛,被人依戀,那難道不是一種詛咒?我的血統與容貌讓奧茲和其它巫師恨不得占為己有;即便是良善的感情,也讓過去的我無法呼吸,有時還會腐化背叛。只是那個他認為死在這種枷鎖中比較划算而已。」
好可怕,但也好悲傷的人。黑娜難過得心臟彷彿要裂開了。
「我會祝福你……我要祝福你……」她要把老師從這種孤寂的命運中拯救出來。
但是該怎麼做才好呢?
熔岩淚水滴到海奇亞斯衣袍前就撞上一層蛋殼般細薄無形的防護壁結凍落地,拒絕黑娜的白銀賢者無懈可擊。
「認輸,讓這個一無是處的舊預言結束。留在我身邊,我們來譜寫新的故事,我不會奪取妳的一根頭髮,相反地,我可以教會妳想學的一切。黑娜與我夢想的難道不是相同的事?」冰冷的大手掬起少女柔細的灰髮,指尖不經意觸及頸項,點燃一股奇異顫抖,像是誘惑。
接觸?黑娜想起銀鹿的角碰到她,艾肯恩認為她碰不到海奇亞斯。
誰說的!
對了!就是這個!她不能再想下去了!老師會看見她的心思。
黑娜冷不防伸出雙手探向海奇亞斯的脖子,那兒沒被衣物包裹,卻還是被白銀賢者左右兩手同時擒住。
「黑娜如果有禮貌地提出想試看看對我使用妖精的祝福,也許我會答應妳。」他揚起一個黑娜從未看過的微笑,邪惡又有點俏皮。
她想起來像誰了,老師的祖先,五巫競賽的參加者之一達錫溫。
這個走神內容也被海奇亞斯捕捉了,他皺眉毛的樣子又讓黑娜想起以前的白銀賢者。
黑娜慌亂無比,想出奇不意偷襲又失敗了。
築起心牆,碰觸。黑娜試著把海奇亞斯跟艾肯恩的提示結合,發現根本矛盾,築起心牆要怎麼給予祝福?
腦袋一團糟,不管了!
「老師!後面有牛!」
海奇亞斯雖未如黑娜期待的轉頭去看,也難免愣了愣,黑娜豁出去拚命拍動翅膀,吻上海奇亞斯的唇,同時拚命用妖精力量突破他的防衛。
然後,白銀賢者暈倒了。
※※※
「哈哈哈哈……」艾肯恩已經笑了一天一夜,每次黑娜要他想想辦法治好又昏回去的海奇亞斯,風暴之王只是回以斷氣似的笑聲,同時不斷拍著寶座跺腳。
艾肯恩還乾脆躲到黑娜找不到的地方笑個過癮,最後還是銀鹿用她的大角勾住風暴之王的長髮將他拖回大殿。
「我太佩服自己了!一切計算分毫不差!人類還真是簡單!」風暴之王終於笑夠了。
「老師為什麼還沒醒?」黑娜不斷搖著艾肯恩的膝蓋。
「等他睡夠自己就會醒了。」艾肯恩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詛咒真的解除了嗎?」黑娜曾偷偷看過,白銀賢者胸口的血紅刻印還在,只是變淡了。
「嗯。」想到海奇亞斯的詛咒解除過程,艾肯恩又有狂笑復燃的衝動。
「真的沒事了嗎?」黑娜再三確認,「那我要跟老師快點回銀霜城。」
艾肯恩沒反應,黑娜只好再問一次。
「要怎麼回去?」        
「妳是妖精,自己想辦法。」
艾肯恩雖未阻攔黑娜,但也不打算協助她。幸好銀鹿和地母協助黑娜用火烤彎樹木,再用金屬固定形狀調整重心,縫上毛皮製成一架三角形浮筏,又教她御風之法。
黑娜於是將海奇亞斯搬上浮筏,這次成功飛出凜古山脈,順著河流找到幽河上游,對蘇塔王國地理嚴重狀況外的黑娜只知道幽河一定會經過銀霜城,再不然路上問飛鳥也行。
浮筏飛到北方國境一帶時,一個晴朗的凜冽早晨,海奇亞斯終於醒了,黑娜還在沉睡,他看她瑟縮著身子,似乎覺得冷,於是將她抱到懷裡用披風蓋住。
她在懷念身為脆弱人類時的逝去之夢嗎?
一道金色人影無聲浮現在銀髮巫師面前,海奇亞斯微微意外後,嘴角結出微笑。
「孩子,你漂亮地通過了考驗。」
「你的考驗嗎?埃爾。」海奇亞斯問。
眠金巨龍搖了搖頭:「更高意志的法則,同樣考驗著我們的命運。」
「想永遠跟隨某個人,即使不是愛情,至少也能算是無藥可救的單戀吧?」海奇亞斯忽然衝口而出,悒悒凝視埃爾的人類化身。
眠金巨龍凝視海奇亞斯,眼瞳裡映出當初在巨石窗中被拒絕的少年巫師,一切未曾改變,友善、溫和、令人絕望的距離。
「是的。所以別對你懷裡的女孩太嚴苛,你們很像。回家吧,我的孩子們。」
金色人影融入晨光中,留下充沛的暖意環繞這對巫師師徒。
巫師學徒醒來以後,發現老師已經先醒了,又是一番驚嚇,末了她抱住海奇亞斯的手臂緊緊地一言不發,直到確定眼前平靜安全的快樂不是幻覺為止。
在黑娜看來,他又像是從前的白銀賢者了。
沿途黑娜不敢多提,白銀賢者也照舊嫻靜寡言,路上他們遇到一直等待的精靈巫師,海奇亞斯接手主導接下來的旅程,三人先去探望負傷的墨藍翼龍,確定翼龍即將復原,這才帶著黑娜返回銀霜城收拾各式各樣的混亂。
黑娜大大感激有可門同行,這讓她只要縮起來當一個小學徒做雜事就好,但老師看著她的時間變長了,讓黑娜很緊張。
回到銀霜城後果然兩位蘇塔之王都萬分歡迎海奇亞斯的歸來,同時丟來一大堆爛攤子和滿腹牢騷,白銀賢者恢復超級忙碌的常態,黑娜則又被丟給漢克或利希妲公主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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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娜找了天和漢克在巫師塔獨處的機會,恢復妖精原形。
「黑娜,這麼說來妳並沒有恢復為人類。」漢克吃驚地看著她。
黑娜與海奇亞斯這對師徒連袂出現時,黑娜已經變回人類女孩,彷彿從來沒改變過,少數知道黑娜被妖精祝福的人都以為是白銀賢者的功勞,豈料卻是黑娜已經掌握能完全變成人類騙過眾人耳目的力量。
換句話說,她是個徹底的妖精了。
「我想要用人類的樣子生活,老師也說只要沒被發現就好。可是因為我們都不想對一些熟人說謊,編一些如何解除妖精祝福的假話,直接說明比較快。」黑娜扭扭捏捏說完,又想收起妖精的形態。
「就保持這樣,讓我可以快點習慣。私底下小黑娜喜歡哪種模樣,放輕鬆就好。」漢克阻止她後嘆了口氣。「的確像是海奇亞斯那個人的作風。」
接著黑娜又說起白銀賢者的過去與血仇詛咒發作的事,不過她把解咒的關鍵細節省略掉了。
「海奇亞斯同意妳說出這些隱私嗎?」雖然漢克極想知道白銀賢者身上的謎題,但身為騎士的公正榮譽感還是讓他一開始就對黑娜求證。
「是老師拜託我來說的,因為他很忙,但他答應過漢克大人。」另外一個原因大概是要白銀賢者長篇大論自我剖白還是太困難了點,黑娜自然而然很清楚老師某些沒說出口的喜惡。
「老師說,如果你還有疑問,等他有空再去問都可以。」黑娜說。
「今後你們打算怎麼辦呢?還有多少人知道妳的真實情況。」騎士出於關心詢問。
「我問過老師,他認為我應該自己決定要告訴誰,我想讓芬妮阿姨知道,另外還有利希妲公主和帕雷亞,其他還不確定……至於以後的事,老師說等他忙完這次國王的工作會做出決定,我還是想跟隨老師。」黑娜搓著手說。
「我想海奇亞斯大概會離開蘇塔王國吧!」漢克已經不是第一次送走他。
黑娜猛然抬頭看著騎士。
「他的確是被困得太久了,希望你們會常常寫信回來。趁這段時間,黑娜對銀霜城或鄰近城市有想去逛的地方,我可以試著請假帶妳走走,只花兩三天的話或許能成功。」漢克並非沒發現海奇亞斯與黑娜內在的改變。
黑娜困惑地看著騎士。
「以後不需要那麼頻繁見面了,最後就讓我實踐一次對以前的黑娜許下的諾言,被陛下的任務和沙利德打擾,老是無法成行。」漢克說。
黑娜舉起手,連袖子一起咬在手腕上,她的意識很冷靜,但身體卻湧起一股酸楚。
那麼愛哭的她,自從老師醒來以後就沒哭過了,沒想到忍下的眼淚卻掉在騎士面前。
「我……不像從前那麼喜歡漢克大人了,一定是變成妖精的關係。」她別開視線。
漢克彎起嘴角靜靜聽她說完。
「因為你想消滅我妖精的部分,也不喜歡妖精或魔法。我很壞對不對?」
黑娜感到難過,她或許再也無法像還是人類時那樣理所當然愛慕一個人,即便是沒有結果的單戀。
「妖精也好,人類也好,黑娜還是黑娜,我喜歡黑娜這件事不會改變。」漢克牽起她的手拍了拍。
「黑娜真的長大了,這沒什麼好奇怪。謝謝妳,一直以來這麼努力地協助大家。」
結果他們指的「喜歡」還是不一樣,但騎士或許已經明白黑娜的心意才故意這麼說。黑娜飛快抹掉眼淚,深呼吸穩定情緒。
「我要跟漢克大人一起去玩。還有……能不能頻繁見面我不確定,但是有機會的話,老師、我和漢克大人一定要聚在一起!」黑娜說得很慢,彷彿每個字都很困難。
「我沒有不需要漢克大人……沒有……」她不停哽咽辯解。
「我明白了,別一直哭呀,海奇亞斯回來會以為我欺負妳。」漢克趕緊安撫。
知道她是妖精以後,漢克大人反而跟老師一樣坦然接受了,黑娜覺得她還是又蠢又沒用。
「對了,如果你們真的要走,提前跟我確定日子好嗎?我或許可以透過刺客聯盟的人把芬妮找回來,其實他們現在也常跟我聯絡,她應該還在拜米爾老家附近。」漢克將鼻子埋入酒杯裡含糊地說。
「真的嗎?」黑娜驚喜地叫道。
「我們在豬牙旅店再辦一場歡送會吧!希望這間屋子留下來的笑聲在我經過時都能震耳欲聾。」
那抹爽朗的笑容變成黑娜這一生多次拉白銀賢者返回銀霜城的重要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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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7 08:5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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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最終話 賢者之宴 (上)

隨著銀霜城一年多來的魔法騷動漸漸恢復平靜,春天再度來臨。
漢克和黑娜趁機去附近的溫泉城市旅行,回來後開始緊鑼密鼓籌備白銀賢者的告別會,海奇亞斯則在皇宮中跟國王苦戰辭職事宜,根據老守護騎士梅爾的形容,那整個叫嘆為觀止。
大臣們輪番上陣慰留,全被海奇亞斯誇他們能力足以勝任重責大任而茫酥酥落馬,拿赫特王見情況不妙,日夜轟炸想打消海奇亞斯離去念頭,最後不小心連「早知道在你變成女人那時就把你納入後宮」的話都吼出口,眾人表情可說是尷尬至極。
「其實海奇亞斯直接偷溜也沒人攔得住他。」騎士扶額。
「但既然賢者師徒沒溜走,吾王當然還會抱持慰留的希望,他不只一次對我罵海奇亞斯太殘忍,還要我想辦法綁住他。」
「國王陛下是笨蛋!老師不惜麻煩也要公開告別,這樣回來時才能光明正大探望所有人啊!」黑娜拍桌怒道。
「我也這樣勸陛下,但他聽不進去。」變成夾心餅乾的皇家騎士同樣痛苦。
「那怎麼辦?」黑娜去皇宮只會在光之庭和大溫室找利希妲公主與帕雷亞王子閒聊,兩位王族度過對黑娜危險遭遇與轉化的同情驚訝後,友誼反而比從前更緊密了。
他們與漢克說出很像的話,黑娜就是黑娜,利希妲公主和帕雷亞王子認為黑娜是可愛的好妖精,當然不需要害怕。
帕雷亞王子也不斷慰留黑娜,只是沒有他老爸那麼纏人,黑娜很現實地說她不是非走不可,但她絕對跟隨老師,白銀賢者若留在銀霜城她就留下,然而黑娜認為老師不會輸給國王。
小王子想起近日烏煙瘴氣的皇宮,悲傷地點頭同意。提早看開的少年少女於是把握機會,邀請貴族友人在大溫室離情依依地喝茶話別,順便避開政治話題,約好下次相聚。
最後看不下去的亞萊格爾皇后總算用一句話解決了。
「皇后陛下說了什麼?她真是我們的大恩人!」黑娜到底還是希望大家好好告別,又不是從此就不回來。
「她直接把大臣邀來夾纏不清的陛下和賢者面前,提議拿赫特陛下乾脆把王位讓給海奇亞斯,人民也會很高興。」
「帕雷亞的媽媽是開玩笑的對吧?」黑娜聽到都流汗了。
「我想應該是玩笑,但那時她手裡拿著長劍,感覺又有一分真實。」漢克乾咳一聲。
「法克斯閣下當場昏倒,那個人很容易認真,這一年多來又累壞了。」
「……都是國王陛下的錯!」黑娜乾脆的說。
白銀賢者自然立刻為皇后澄清戲言,並重申他心意已決,眾臣抬起昏倒的監察長藉口送醫瞬間撤得乾乾淨淨,最後拿赫特王同意讓步,條件是每年賢者師徒至少要回國一趟,還得定期聯絡。
至於白銀賢者辭職遠行一事,則會等到海奇亞斯與黑娜離開以後才正式公布,除此之外,國王不甘示弱舉辦一場盛大的皇家舞會,大臣們都知道舞會是為海奇亞斯送行。
接著數天後才是在豬牙旅店舉辦的送別會,
客人數字最後比黑娜預期的要多,她擔心座位和食物會不夠,但海奇亞斯要她不必多慮,果然大家都坐下了還有空位呢!
「不知是誰用魔法改造我的房子?」提前一天現身幫黑娜準備廚房工作的芬妮嘀咕著。
「結束以後老師會讓一切恢復原狀!」黑娜趕緊保證。
聽說有更多精靈要來,芬妮有點緊張,挽起袖子命令黑娜絕不能讓豬牙旅店的廚房丟臉。結果當天一早蘆笛和蒙達希克又提著更多食材上門,說族人來叨擾不好意思白吃白喝,於是也加入準備作業,夜閃精靈示範的甜點和特調飲料讓芬妮喪失拒絕之意,廚房於是又變得更寬敞了。
瓦肯禮在樓上睡覺,這次他堅持不加入吵鬧的人群,黑娜只好將好酒好菜分了一份給火精享用。
下午出現的雪狼兄妹帶來新鮮牛肉,看見屋子裡有不少精靈立刻目瞪口呆,最後縮在窗邊低聲對話,黑娜覺得他們很害羞。
刺客聯盟的人佔據最接近廚房的兩張桌子,乍看只是有男有女的中年客人,聊著一般新聞或生活瑣事。
只有一名記者獲得參加秘密告別會的殊榮,他曾頂著一無所有的壓力為賢者師徒仗義執言,力戰群筆,確定可以攜伴參加後,維渥夫帶了畫家好友。
「你這白痴!攜伴的意思是指女伴!」畫家迪迪抗議。
「可是你要幫我畫出最經典的插圖,還一天到晚說沒親眼看過捉不到神韻,但你又討厭人群不去圍觀……不然你扮女人好啦!」記者早已不顧一切奮筆疾書,因為頭條太多而痛苦不堪。
還好畫家看見眾人以後也著魔地猛畫速寫,顧不得再說話了,這一晚有張桌子沙沙聲幾乎不曾停止。
黑娜邀請了安達小姐和翠絲,她們相當守禮,直到普通晚宴開始的時間才由安達小姐的哥哥斯卡洛護送兩位女生前來豬牙旅店,同時文雅的皇家騎士也順便留下。
「我沒邀請你。」漢克陰著臉。
「那叫白銀賢者趕我出去。」斯卡洛搭著漢克肩膀,視線掃過靠近廚房的可疑賓客,嘲諷地在青銀騎士耳邊說。「帕雷亞殿下也會出席,你以為瞞得過我?算了,應該不會出事,我這次是來觀察妹妹如何談生意。」
「在豬牙旅店談生意?」漢克怎沒聽說?
「看來你也被蒙在鼓底,這年頭的年輕女孩真不得了。」斯卡洛指著天花板,翠絲與安達小姐一進門就與黑娜興奮地手牽手上樓密談。
一會兒後,三個女孩子下樓緊張地找芬妮尋求同意,原來黑娜打算把豬牙旅店租給安達小姐,她決定拿結婚基金經營自己的事業,同時也拉攏翠絲幫忙。
「招牌不會拿掉,樓上也會保持原樣,可以的話我們希望將拜米爾叔叔的書房復原,當作藏書室,剩下的房間只接待認識的人,或以後我們過夜時自用,一樓面向街道的牆想改建成半開放的玻璃陳列櫃,擺放點心樣品和翠絲的藝術作品,類似『花與日光』的做法,但我們是採預約制,提供點心、正餐和飲料。」黑娜熱切地說明。
「這些都是安達主動提出的想法,我們打算捐出部分營利作為慈善用途。安達小姐保證優先雇用生活有困難的人或孤兒,不分種族,只要他們認真勤快。」
「既然我已經將一切留給黑娜,妳們要怎麼做我也不該有意見。」芬妮不太自在的說。
「但我們非常希望豬牙旅店能繼續存在。」安達小姐和翠絲異口同聲。
「為什麼?我應該不認識妳們,我人類女兒的朋友。」芬妮看著兩個少女。
「芬妮阿姨,我們知道這樣稱呼很唐突,但是妳和拜米爾叔叔的愛情故事讓我們哭了好久,沒想到世界上真的有至死不渝的愛情,我們希望守護這段愛情的證據!」安達小姐正色說。
「沒、沒那麼偉大啦!」芬妮低頭攪拌湯鍋掩飾臉紅。
「既然芬妮阿姨和黑娜都不打算留在銀霜城,起碼這裡有我們照顧,兩位和白銀賢者回來銀霜城時,留在自己的家就不用太麻煩打掃了。」翠絲也鼓起勇氣說。
「好了好了,隨妳們怎麼搞都可以,要開動了,快去找位置坐下。」女矮人催促嘰嘰喳喳的少女們離開廚房。
黑娜只是暫離一會兒,利希妲公主和以斗篷蔽身的大老師(黑娜對海奇亞斯之師圖拉的稱呼)也來了,亡靈們縮小坐在燭臺上反而相當引人注目,撤下椅子的木桌桌面擺著水盤與鮮花,則是為亡者預留的貴賓席。
為了不讓早到或幫忙的人餓著,眾人已自動自發去廚房端菜,原本狹窄的旅店小廚房如今多出一張長桌,滿滿令人食指大動的菜餚與開瓶美酒。
正當賓客幾乎到齊,豬牙旅店又響起敲門聲。
黑娜興沖沖過去開門,最後一名客人果然是帕雷亞,但出乎意料的是還有一名修長優雅的斗篷女子站在他身邊。
「我們是護送犬子前來參加朋友聚會的平凡父母。」亞萊格爾皇后拉下風帽說。
「了解,快請進,外面還很冷。」黑娜立刻反應過來誠摯歡迎。
皇后和王子帶著愉快的驚嘆加入告別宴會,黑娜等了又等還是沒辦法關門,最後只好走出去,牆邊還靠著一名高大男子。
「陛下,站在外面會感冒喔!」
「你們都欺負寡人。」
黑娜傻眼,這真的是一個快四十歲的大人說的話嗎?
「有很多好吃的菜,還有精靈和矮人的美酒!您的手都凍得這麼冰了,請快點進來!老師等你很久了。」黑娜索性拉住拿赫特王的大手將他拉進去。
國王陛下臭著一張俊臉,倒是沒有反抗。
像斯卡洛一樣,拿赫特王走進豬牙旅店時也是看了看刺客聯盟的客人。
「那些都是我的朋友,有意見嗎?」芬妮從廚房出來,挺腰冷眼盯著拿赫特王。
國王發現客人裡有些是曾與他當面接觸過的刺客,至少也起疑了,真不愧是連白銀賢者也沒轍,如同附骨之蛆般的麻煩人物。
「不,很榮幸接受女主人的招待。芬妮女士。」雖然不甘不願被黑娜拉進來,國王依舊風度翩翩地傾身行禮,為了配合芬妮的身高還屈了屈膝,一瞬真讓人目眩神迷。
「不過,你要跟誰坐才好?」芬妮轉頭,皇后已經不給面子地找到女伴,正鑑賞著蘆笛的雙刀,兩位麗人暢談適合女子使用的武器設計,不容一根針插入,蘆笛與亞萊格爾皇后同屬靈巧善戰的女性,更因沙利德事件發展出惺惺相惜的友情。
同時,帕雷亞一進門就被利希妲公主命令同桌,只得從黑娜的桌子搬椅子過去,儘管他對黑娜與朋友準備創辦的新事業深感興趣,還是得尊從姑姑的意願。
最後,剩下國王還落單,總不能現場弄個寶座出來。
「這位高貴客人跟我們同桌。」白銀賢者適時解圍,將國王引到原本乍看已坐滿的桌邊,漢克起身準備讓座,拿赫特王厭煩地搖手,要他今晚拋開君臣之別,自己則挑了未曾謀面的精靈巫師身邊坐下。
正如同白銀賢者所保證,位子永遠足夠。
順帶一提,斯卡洛則與雪狼兄妹同桌,長袖善舞的皇家騎士流暢地化解雪狼兄妹的拘謹。
「感謝今天各位前來參加老師的告別宴會。」海奇亞斯起身接受掌聲,卻語驚四座。
「圖拉?跟他有什麼關係?」拿赫特王低語。
鮮花桌畔,原本縮小與利希妲公主聊起往日時光的斗篷鬼影放大身型露出真面目,竟是一個擁有碧綠貓眼的黑短髮男孩。
其中最訝異的就是黑娜,她還以為老師的老師是皺成一團的老人家。
「圖拉老師打算隨亞洛斯王的英靈與冷冷女士的孤舟出海,敬拉提歐王時代為蘇塔王國殫精竭慮的皇家巫師。」海奇亞斯說完朝老巫師的亡靈敬酒,眾人立刻跟著舉杯。
「嘖,原來父王一直隱瞞的影子參謀就是他。」拿赫特王舉杯飲盡,沒好氣地說。
「爺爺還為父王留下祕密武器,為何寡人親手挖掘出的人才要棄我而去?」國王又倒了一杯酒澆灌愁腸。
「白銀賢者到底怎麼虐待他?看來不用我出手了。」芬妮看著兩眼通紅哀怨地盯著銀髮巫師的拿赫特王嘖嘖稱奇。「每次當面看都覺得這國王長得比愛情小說封面插畫還花俏耶!」
黑娜於是小聲地跟芬妮分享白銀賢者偉大的辭職革命始末。
「當年是您透過海奇亞斯的手治療我對嗎?您真是狡猾,直到最後還是不露出真面目,真的有那麼討厭被捲入權力鬥爭?」利希妲公主冷不防問。
「這麼說不太準確,海奇亞斯的確提出一些有用的意見,而老朽學藝不精,不敢拿公主玉體胡亂試藥,終究還是遺憾。老朽是四體不勤的平庸巫師,在圖卷藥材中終老最為適宜。」圖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但眾人看他安享天年,教育出白銀賢者,死後還如此悠閒,不禁對圖拉拒跳火坑的狡詐評價深有同感。
「其實老師對解咒與魔法機關的研究,當代也無人能出其右,海奇亞斯這次對沙利德也是賴此逃出生天。」海奇亞斯揭露他能在令人絕望的短時間以及行動被大幅封鎖的情況下,還能成功解除詛咒甚至反制沙利德的真相。
「海奇亞斯,你可不能靠自貶身價這招轉移國王的怨恨唷!我親愛的學生,那些不過是老骨董筆記,不干我的事。」以幼年容貌出現的圖拉搖搖手指,眾人紛紛被逗笑了。
「圖拉大老師,你怎麼看起來年紀這麼小?」黑娜問。
「如果沒有刻意用法術改造,巫師死後靈魂通常是停留在魔力巔峰時期的外表。」圖拉回答。
又是一大震撼,圖拉看起來才十一歲左右,若說顛峰到此為止,到底算是怪物還是悲劇?
說圖拉弱,他可是十一歲就被選為皇家巫師,連海奇亞斯都不曾有這記錄,但說他強,這輩子水準跟其他成年巫師比起來真是非常普通,但不到十一歲程度的力量就能終身維持不起眼的皇家巫師水準,這也夠可怕了。
「和平的夜晚,就讓我用欠漢克的故事娛樂大家如何?」圖拉於是在掌聲中說起他為何會成為海奇亞斯侍靈的經過。
「巫師比任何靈魂都需要死者聖地,以免被邪惡力量騷擾變成巫妖或惡靈,亞洛斯陛下正是用這點引誘我為蘇塔賣命,他當時就已經為我建好一座石墓,位於陛下靈骨沉睡不遠處。亞洛斯陛下親口承諾,貝洛夫家成員無論死活不得干涉我生前死後的安寧。」
你才幾歲就擔心死後被人打擾!眾人腹誹。
「經過不為人知勞心勞力的一生,總算有個舒服的地方可以躺下休息,豈料拿赫特陛下剛登基時,有個拉提歐王時代知道我秘密的老巫師擔心時局過度動盪,蘇塔王國會就此分裂互相征戰,來到墓前強行喚醒了我,要我幫忙守護年輕國王,結果還睡不到十年就被挖起來。」說到這裡圖拉還是很不高興。
「正派巫師亡靈能做的有限,因此我也只有在睡夢中給予一點提示,還得小心被當成惡靈驅逐。再說,亡靈經常和生者接觸並不安全,鮮活的生命會讓已死之人不甘結束。」
圖拉清脆的童聲為忽然安靜下來的宴會塗上一層寒意。
「快撐不下去變成巫妖時,海奇亞斯剛好回國,我只能靠他供養淨化了,還好我的學生同意訂下侍靈契約。」圖拉攤手。
漢克能想像海奇亞斯一臉鎮定收拾爛攤子的表情,難怪海奇亞斯說他的情況跟黑娜很像,都是只有白銀賢者能處理的麻煩。
「可是你離開老師之後不是又有變成巫妖的危險嗎?」黑娜憂慮的問。
「若是在人魚誕生的深海,沒有任何人類能打擾我的地方沉睡,就不會變成巫妖,我可以在那裡慢慢等待變成嶄新的生命。」圖拉望著眾人笑得很溫柔,他們這才發現,白銀賢者受此人影響極深,連笑容都非常相似。
巫師的話讓長壽瀟灑的夜閃族、受創過的月精靈、被妖精之力束縛的雪狼兄妹、利希妲公主、成為寡婦的女矮人和年歲不同的人類男女各自沉思。
圖拉選擇在眾人面前公開自己的故事,是否在勸告每個人保護自己的生命並珍惜尊重親友的靈魂呢?黑娜看著老師,他用手掌按著長袖下綁著銀鍊的部位。
這條一度斷過又接續的重要羈絆,不久後即將永遠鬆脫,她和老師能夠締造比白銀賢者跟圖拉大老師更長久堅固的關係嗎?黑娜沒有自信。但是老師還很年輕,黑娜應該能活很久,他們可以慢慢來。
「圖拉大老師還沒說你的魔力怎麼停留在十一歲而已?是中了某種詛咒嗎?」黑娜心直口快問出大家都想知道的皇家巫師之謎。
「這個嘛,因為皇宮什麼都有,亞洛斯和拉提歐兩位陛下又給我充分的特權,需要任何材料或書籍聘人去找就好,保護王室有那些擅長戰鬥的巫師和騎士,我還是喜歡研究萬物之道,總覺得時間太少了,魔力夠用就好……」圖拉說到最後摸摸下巴。
「仔細想想這麼安穩還真像種詛咒,所以我才懷疑死後會很麻煩,果然如此。可是朋友的事情又不能不管。」
「你跟上任國王是朋友嗎?」黑娜只對圖拉最後不經意提起的關鍵字感到好奇。
「是的。」圖拉承認。
一個很有可能不遜於海奇亞斯的魔法天才就這樣被安逸毀了。圖拉看到在場有些人又露出熟悉的惋惜表情,不由得失笑。
「那個時代人們不需要我的能力是好事呀!」
「看來我得先幫海奇亞斯設計一座石墓以備不時之需……」拿赫特王喃喃自語。
晚宴的確如漢克預言的笑聲不斷,直到天明才各自散去。
半個月後,載著冷冷女士與雄人魚屍體的水缸抵達港口,一艘掛上黑帆的船獨自停泊裝貨完畢,沒有實體的腳步聲踏入船上,甲板上不見半名水手。海奇亞斯親手將銀鍊掛上船首,一陣強風便把帆船推向外海,直到風向改變,海上才送回若有似無的歌聲。
黑娜看見金髮飄揚的年輕國王站在船邊,凝視著隨船游動的美麗人魚,不知航向何方。
蘇塔王國的皇宮恐怕會安靜好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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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19 23: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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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最終話 賢者之宴 (下)

接下來的日子,黑娜除了協助整理巫師塔之外還有豬牙旅店的計劃清單要交代妥當,忙得沒空感傷,塔中的寧靜生活也屆臨尾聲。
「老師,關於那個紅色詛咒,真的已經完全解除了嗎?」儘管艾肯恩這麼說,黑娜還是無法完全相信。
此外,回到從前的樣子,老師是否開心?她也想知道這個答案。
「解除了。」
「老師還記得怎麼解除嗎?」黑娜抱著僥倖問,希望他忘了。
「記得。」
黑娜想挖個隧道鑽到邊境。
「為何黑娜要對我這麼做?」白銀賢者終於發問了,黑娜寒毛直豎,但該來的考驗來了總比老師一直沒動靜害她提心吊膽要好。
「艾肯恩好像說了妖精的祝福要接觸之類,人家就不知道要怎麼作嘛!而且老師那時候抓著我的手。」不好,這樣說下去好像是在怪老師,黑娜趕緊回想她苦心整理的答案。
「那個瞬間,我在心裡一直看到小時候的老師被迫喝血的樣子,覺得很難過,如果讓老師喝下妖精的力量會不會有用呢?加上我還沒對老師行忠誠禮……嗚!人家不是故意要非禮老師的!」黑娜用袖子遮臉哀號,當時極度混亂黑娜根本不確定老師有沒有吃到她的口水,一想就丟臉死了!
其實黑娜根本沒想到忠誠禮或妖精之力,只是閃過小說裡經常提過接吻可以解除魔咒的印象,一時衝動就試了,但這個愚蠢的真相撕壞她的嘴也不能說!
「是嗎?」白銀賢者虛應,手上還飛快處理國王的急件,看來直到他離開的最後一秒都別想擺脫公事。
「也許黑娜的辦法的確有效,謝謝妳。」
老師好像接受她的藉口,黑娜暗暗鬆了口氣,立刻轉移話題。
「我和利希妲公主後來在光之庭又遇到艾肯恩了。」而且可能是最精采的一次交手。
海奇亞斯停下筆尖,黑娜於是興沖沖說下去。
###
風暴之王降臨皇宮中的死者聖地,這次卻以他本來的面目現身,利希妲公主認不出來,還以為是新的敵人。
「艾肯恩!你不是說好放過我們?」黑娜繃緊全身備戰。
「有嗎?分明只限海奇亞斯與黑娜,其他我就不保證了。」艾肯恩邪氣地望向利希妲公主。
「啊!」黑娜反應過來,她還是被艾肯恩耍了。
「回去啦!去做你自己的事情,為何你會這麼閒?」巫師學徒張開雙手擋在幽靈公主身前像隻發怒的母鵝,隨時準備重重啄他一口。
「親愛的公主,怎麼只剩下妳一個人了呢?」艾肯恩裝模作樣環顧庭園。
年復一年被遺忘,只能接受皇家巫師鎮壓安撫的英靈們一聽有機會跟著亞洛斯王出海冒險,全部自願上船走了。
「與你無關。」即使艾肯恩顯露妖精王的真面目,利希妲公主還是眉毛也沒動一下。
「反正活人有他們的瑣事要忙碌,公主何不跟我一起回去作客?」
「為何你要對我糾纏不清?」利希妲公主高傲地昂起臉,主動走向風暴之王。
黑娜正要猜測,一團狂風堵住她的嘴。艾肯恩轉頭盯了她一眼。
「別來掃興,小鬼。」
黑娜生氣地咿咿嗚嗚。
「我雖沒興趣搞王妃那勞什子玩意,卻覺得妳這位人類女子還挺有意思,陪伴我一段時間也不錯。」艾肯恩沒有羞怯地推拖閃避,不知怎地讓黑娜和利希妲公主都有點窩火。
「若這是妖精的求愛,還真是不登大雅之堂。」利希妲公主從前可是銀霜城的夢中情人,弟弟拿赫特王更是號稱「征服者」的花花公子,再說她還是結過婚的婦人,如今一無所有的死人,毫無誠意的區區告白就想打動她豈非笑話?
「善變的女人,妳有愛可求嗎?」艾肯恩拈住她的一縷白髮問。
利希妲公主神情一冷。
「說得好。」
黑娜以為她生氣了,努力撥開亂飛的灰髮一看,利希妲公主眼神卻有些苦澀。
「來,別這麼小家子氣,讓我打開妳的眼界,籠中之鳥。」艾肯恩朝她伸出手。
她被打動了,慢慢朝風暴之王走去。
「可是我死時已經三十八歲。」
「真傻,我國度裡的花光是含苞待放就要一百年。」艾肯恩嘲弄。
利希妲含情脈脈地看著風暴之王,然後冷不防用力踩了他的腳。
「笨蛋!上當了吧!」利希妲公主得意洋洋地提起裙襬衝向牆壁消失,留下錯愕的艾肯恩和黑娜。
利希妲公主和拿赫特王真的是姊弟沒錯!就算克制這麼多年,孩子氣的部分還是如出一轍。黑娜啞口無言,只希望艾肯恩不會又遷怒降災銀霜城。
他們都聽見利希妲公主轉身之際那句話。
──等帕雷亞登上王位,王國穩定之時,再來找我,臭妖精!
「這算有機會嗎?」黑娜問艾肯恩。
「告訴海奇亞斯,問他當真已經解開謎題?」艾肯恩哈哈大笑,故意不理黑娜也走了。
###
結束這段皇宮意外插曲,黑娜抬頭眨巴著大眼注意老師的反應。
都怪艾肯恩故弄玄虛,害她現在又對老師的詛咒不太放心,說到底沙利德到底去了哪,黑娜只知道黑巫師和海奇亞斯鬥法輸了,被艾肯恩收回去,之後如何也無人知曉。
「可門逮到沙利德了,他說這比對付巫師要難千倍。」為了不讓黑娜留下疙瘩,海奇亞斯告訴他大人們的祕密。
「為何不公開呢?難道可門要私下對沙利德處刑?」黑娜問。
「並非如此,而是現在的沙利德完全就是一隻普通老鼠,艾肯恩拿走他身為巫師和人類的全部記憶,可門簡直是大海撈針,最後其實也不想找了,但那隻老鼠卻掉到他腳邊,想必是妖精的惡作劇。」海奇亞斯嘆道。
艾肯恩對沙利德的處罰彷彿在呼應可門承受的折磨似,徹底失去自我意味著,即使海奇亞斯願意解開他對沙利德施放的變形咒,沙利德也無法恢復為人類了。
「都到這步田地,只能說沙利德已經死亡,實際上卻沒有人真正殺了他,沙利德只是一步一步毀滅自己。黑娜,以後不用再害怕凍藍之眼捲土重來了。」
「那隻老鼠現在又在哪兒?」黑娜問。
「我把那隻老鼠交給晨星學會代表,吩咐他們轉交利紋好好照顧,不得虐待施咒以免刺激凍藍之眼的靈魂甦醒或變成巫妖。」
「老師有說那隻老鼠再也不會變回沙利德嗎?」
「沒有,總得讓晨星學會有點課題,否則難保他們不會找我和可門的麻煩。」
「太好了!」黑娜歡呼。
看著老師沙沙書寫,黑娜想起她苦背《銀鹿禱文》的悲慘往事,她還忘了一件事!
「老師,艾肯恩好像說你沒把《銀鹿禱文》的謎題解開?」黑娜有點介意。
「預言並非百分之百都會實現,如果還有剩下的謎題,沒有迫切需要也不見得非解不可。」
賢者的血仇詛咒已經解除,黑娜終究還是變成妖精,事情都塵埃落定了,還不如好好計畫新生活,海奇亞斯決定仿效圖拉精神。
「說得也是。」黑娜最後一次認真地默背《銀鹿禱文》當作告別,卻卡在其中一句。
「『兩名戰士交刃流血』,老師是有和我打了一下流血沒錯,可是『兩種光明融於毀滅』,我們又沒有同歸於盡或失去魔力。預言果然失敗了吧?」她這樣說。
「流血也可以指我從血仇詛咒中解放,光明毀滅是回歸混沌的意思。」海奇亞斯再度投入文書作業。
「我跟老師哪有混沌!那預言一定錯了!」黑娜就是想從白銀賢者口中得到認同。
正在忙的白銀賢者不假思索回答:「黑娜,混沌在魔術歷史中的意思非常廣泛,最常見的是『新生』、『動盪』,古代魔法學常用渾沌暗喻兩個巫師結合,產生無法預測的新血統──」
銀髮巫師戛然而止。
「達錫溫那個低級混蛋!」
老師怎麼忽然罵他的祖先?
「總之那個失敗的預言沒必要存在,以後我會寫一首新的讚歌獻給冬夜女士,黑娜,妳可以把《銀鹿禱文》忘了沒關係。」
「欸,那不就又要背新的了?」黑娜好不容易才把《銀鹿禱文》倒背如流。
「現在馬上忘掉。」白銀賢者加重語氣命令。
漢克匆忙出現打斷這對師徒對話。
「快!海奇亞斯!又出事了!」
三人立刻趕到皇宮,拿赫特王大發雷霆,宣布白銀賢者的辭職即刻失效,因為有個叫艾肯恩的妖精不但讓他做了一場漫長噩夢,還擄走利希妲公主。
「艾肯恩那個王八蛋──」黑娜怒叫。
不過更難聽的話國王已經罵過了,沒人責怪巫師學徒殿前失儀。
「白銀賢者,寡人命令你立刻去營救利希妲公主!」
「謹遵王命。」海奇亞斯單膝下跪說。
毫無遲疑的回答反而讓拿赫特王沉默下來。
艾肯恩讓他在夢裡看見了所有人的戰鬥,彷彿要壓碎靈魂的痛苦與悲傷,因傷痕累累而疲憊衰弱,卻一再燃起永不放棄的勇氣,對拿赫特王來說,那是他這輩子遭遇過最無法喘息的噩夢。
蘇塔之王只能僵硬地坐在寶座上無能為力。
「你們都退下,寡人有話要與白銀賢者師徒說。」
臣子們魚貫退出,拿赫特王以手掌按著臉,黑娜知道國王極為高傲,現在他卻在他們面前顯露脆弱的模樣,拿赫特王一定非常非常愛他的姊姊。
「海奇亞斯,你一定不明白,為何寡人無法放手……」拿赫特王嘶啞的說。
「我願為亞萊格爾和帕雷亞、為我的王國子民付出生命,對象是你的話賠上一隻手或眼睛也可以,但是只有姊姊挺身保護尚弱小無法戰鬥時的我,甚至為我犧牲她的人生。」
「我明白,陛下。」白銀賢者輕柔地安慰。
坐在羽毛上和妖精雄辯的利希妲公主充滿年輕活力,無論是臉頰上的紅暈或偶爾低頭藏在長髮裡的燦爛笑容,都未逃過妖精的眼睛。
「不用太趕也沒關係。」蘇塔之王遲疑許久才鬆口。「但你們一定要幫我找到她,如果她過得很快樂,告訴寡人的姊姊,起碼在我生日時回來探望可憐的老弟弟。」
海奇亞斯慎重答應,於是賢者師徒的遠行又多了一項困難任務。
薄霧瀰漫的清晨,海奇亞斯與黑娜告別銀霜城,路上無人注意這對平常外出必定造成轟動的賢者師徒。
「陛下總是擔心你隨時會像今天這樣施展魔法偷偷溜走。」城牆旁響起騎士的聲音。
「漢克大人!」黑娜高興地走過去。
「直到現在還是想不透,為何你當初回國以後,我會不想去找你呢?」漢克說。
「我明白你想靠自己獨當一面。」因此海奇亞斯也未施加任何干擾。
海奇亞斯看著他微笑,漢克也笑了。
「好好照顧黑娜,下次再一起喝酒,銀霜城也好,基爾湖也好,我的地方永遠都歡迎你們。」
因為漢克這一年多來的傑出表現,拿赫特王提早將比留斯家一度失去的騎士采邑再度賜還給他。
「我們很快會再見面。」銀髮巫師說。
「別帶太大的麻煩過來。」漢克開玩笑道。
「彼此彼此。」
騎士與巫師握手告別,漢克又揉了揉黑娜的頭髮,趁棲息在海奇亞斯肩膀上的白金火鷹沒注意也飛快摸了下,瓦肯禮警告地朝騎士吐了團火焰。
「好好照顧妳的老師,他這人沒什麼常識。再見了,瓦肯禮。」
黑娜雀躍地答應,海奇亞斯則不置可否。這回騎士乾脆地轉身進城工作,彷彿兩方只是日常各自回家一樣,巫師師徒看著漢克的背影沒入人群,才牽手踏上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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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3-21 20: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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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尾聲 (全文完)

蘇塔王國一所位於鄉間的初等小學校,一個因為太調皮搗蛋而屢次留校察看的小女孩被傳喚到校長室,原本以為會受到處罰,沒想到四十歲的女校長卻從抽屜拿起一本書為她說了個故事。
「……所以那個女孩給了偉大的巫師一個妖精之吻,白銀賢者承受不了這麼甜蜜的魔力,於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昏倒了,再也說不出反對意見。後來他們就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
「翠絲女士,那他們有結婚生小寶寶嗎?」小女孩問。
「故事裡沒有寫出來,畢竟這已經是一本很舊很舊的小說了,但我相信在那之後他們還到過許多地方冒險,幫助了很多人。白銀賢者的學徒後來也成為一位很有名的巫師,如果妳乖乖守規矩,沒再被罰站的話,說不定有機會在學校池塘旁邊看到她。」
「是真的嗎?翠絲女士!我會好好反省的,請告訴我更多有趣的故事!」小女孩央求道。
翠絲還來不及回答,校長室的門被粗魯地推開,一名軍裝黑髮的中年男子大步跨入,小女孩害怕地抓住女校長裙襬。
「我受夠妳的頑固了!翠絲!這是我最後一次問妳!到底要不要跟我結婚?不然我就要--」
「你就要如何?找別位年輕識趣的貴族小姐傳宗接代?」女校長頂頂眼鏡,睿智的眸子從鏡片下謹慎地打量髮絲微微散亂的貴族男子,他長途騎馬一下鞍就直奔這裡嗎?
結果墨爾最後居然克紹箕裘變成龍爵了?這是黑娜、安達和翠絲覺得最不可思議的事。
老龍爵自從死了含飴弄孫的心,很乾脆地搬回大宅養老順便磨練兒子,好在墨爾底子不弱,被翠絲拒絕後更是發憤圖強不近女色,不知不覺脫胎換骨,帕雷亞在三十歲時登基為國王後便將墨爾選入他的親信集團。
外表精明嚴厲只是假象,自從翠絲畢業回銀霜城工作,墨爾漸漸故態復萌,最後求婚次數甚至頻繁到一個月一次,見怪不怪的銀霜城市民都用「狼爵第幾次求婚失敗」來計算月曆,就連日後翠絲和墨爾的工作地點愈離愈遠也不停止。
這兩年翠絲到偏遠的小學校擔任校長,墨爾也用盡一切閒暇窮追不捨,但一股疲累感漸漸在他心中縈繞不去。
這個女人如此倔強,他為何無法死心?
「……我就去南方建要塞,以後保持原狀!但如果妳先死了,我要把妳打扮成新娘埋進我的家族墓地裡!」龍爵站在門口怒目宣誓。
「好。」翠絲說。
小女孩看看校長又看看鬢上薄霜的龍爵,悄悄鬆開翠絲的裙襬,抱起那本老舊小說貼著牆壁逗趣地溜向門口,從龍爵腿邊擠出去。
誰叫她太喜歡看故事書了,才老是被老師處罰。
「妳說什麼?」墨爾沒聽清楚。「妳不答應結婚,但可以跟我埋在一起?」
翠絲瞪著他。
「都可以啦!笨蛋!」
裝著小金冠的木盒因主人過度吃驚掉在地上,卻被長靴跨過,墨爾直接把女校長拉離辦公桌吻上她。
※※※
月影斑駁的森林,篝火旁坐著一對男女。
黑娜將調味過的麵糰搓成長條狀,繞在樹枝上架到火旁烘烤,然後將今天的收穫展現給海奇亞斯看,有零碎的乾糧也有新鮮蔬果。
「接下來要去哪裡呢?老師。」
「已屆深秋,該計劃往銀霜城的方向了。」
「回去又是一堆任務和麻煩。國王陛下上次還暗示我,他願意接受『你們』,誰跟誰是『你們』啊?人家跟帕雷亞明明只是朋友。」二十五歲生日即將到來的黑娜,這次回家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老師你都不緊張太過分了,乾脆我也把妖精的樣子讓國王陛下看好了!」黑娜拉著白銀賢者的袖子要他幫忙想辦法。
「妳已經是個正式的巫師了。」海奇亞斯言下之意打算放生。
「是晨星學會擅自封『晨曦行者』的封號到我頭上,我根本沒心理準備。」黑娜只是跟老師一起旅行,老師對付怪物時她就負責保護弱小,或者說故事換一些食物,不知何時開始大家就把她當成巫師了,這讓黑娜很惶恐。
她明明跟以前一樣只是海奇亞斯的學徒而已。
「以前也是有人擅自封『白銀賢者』的代號給我,某種學會的傳統吧!」很有可能還是蘆笛的興趣。
「我又不像老師那麼喜歡晨星學會的圖書館,總之我死也不會去參加那裡的考試或頒發證書之類的儀式!」黑娜再度強調。
「不想去就別去。」海奇亞斯總是寵著學徒。
黑娜靈機一動。
「老師,我們去斯圖克王國接安達一起回銀霜城好不好?雖然她好幾次跟我說非殺了拿赫特陛下不可,國王陛下這樣陷害她真是太可惡了。」
當年海奇亞斯與黑娜遠行之後,拿赫特王立刻瘋狂補充人才庫,不到一年,十七歲的安達因為在農業技術改良與婦女就業輔導上的傑出天賦被封為金雀花爵,黑娜也與有榮焉。
安達小姐二十歲那年擔任蘇塔特使前往斯圖克王國進行技術文化交流,結果變成皇后,用鞋子想也知道這是一樁極卑鄙的外交陰謀,而且她親愛的哥哥還摻了一腳。
「還好那個樂師國王應該是不會變心,上次我還用妖精樣子去威脅他,他說安達如果不能為他生下繼承人,他就禪位給外甥輔佐執政。」黑娜說起那個逃避暗殺跑到他們國家假裝成樂師的迦羽特芙恩還是有氣,誰叫那個愛吃醋的斯圖克國王每年冬天都推三阻四才讓安達回銀霜城探親。
「那麼,我們就順路去接妳的好朋友安達陛下。」
「老師你如果在安達面前這樣咬文嚼字她會生氣!然後迦羽特芙恩又會覺得你在吸引安達注意,誰叫老師比他好看多啦!」
同樣是俊美優雅的長髮男性,海奇亞斯硬是把所有跟他外型類似的美男子全比下去,甚至隨著年齡漸長,還有種令人難以直視的燦爛威嚴,不管站在哪個國王面前都毫不遜色。
「妳們都長大了還老是喜歡開這種玩笑。」海奇亞斯搖頭。
「今年國王陛下如果不讓漢克大人從那座冷得要命的北方要塞回來過冬,老師要幫我罵他哦!他只是想用漢克大人的假期把我們拖到社交季而已。」年過一年,黑娜發現所有人想要團聚愈來愈困難了。
「冬季對戍邊兵將特別艱險,漢克身為黑龍軍團的指揮官當然得身先士卒。」海奇亞斯說。
黑龍軍團的前身正是達利斯龍爵帶領的暗鱗軍團,傳奇龍爵退休後,軍團本身進行一番改制,所有人都知道拿赫特王準備好晉升他的傳令兵,沒想到卻是如此重量級的職位,蘇塔王國北方安全與資源開拓特權幾乎全握在漢克手中。
「可是,我想念漢克大人呀!」黑娜轉著她的烤蛇麵餅嘆氣。
「我們可以主動去探望他。」海奇亞斯的話立刻掃空她的陰霾。
於是黑娜又開開心心地跟老師一起諦聽夜晚森林的各種對話。
「老師不想要自由了嗎?」黑娜偶爾回想過去還是會疑惑那個不一樣的海奇亞斯去了哪裡,是一直沉睡在老師心中,還是漸漸跟他本人融合?
有時黑娜半夢半醒時會覺得另一個他就在身邊看著自己。
「我頭暈一次就夠了。」海奇亞斯執起她的左手輕吻手心。
「老師?女生忠誠禮是親右手而且是手背呀!可是老師不是女生……」但黑娜還是又驚又喜,然後陷入苦惱。
男生對女生親左手表示求婚,女生對女生是親右手,不過有例外,國王陛下對他的女性官員親左手就不算求婚,而且老師是巫師根本就不結婚,這一定是老師終於認同她是合格的學生了!沒錯!
「是呀,不小心親錯了。」海奇亞斯笑笑回答。
白金火鷹狼狽地從樹枝上摔落,這次瓦肯禮再也笑不出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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