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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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IDOLiSH7│賽特] 而你如此溫柔 [G](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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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 發表於 2020-12-6 11:3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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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OLiSH7
連載進度: 連載中
原作考據整理https://www.plurk.com/p/o4f2sa
同人本資訊頁https://www.plurk.com/p/o7c99g

────────────────────────────────



  朝陽從地平線盡頭緩緩上升,它伸出手輕觸大地,以海浪為琴,以山岩為鼓,奏出迴繞於小島上空的美妙音樂。萬物置身於光中,無論花草動物亦或建築行人,個個都染上溫暖的白。在光裡,一切都模糊且朦朧;在光裡,一切都是美好的。
  男嬰迎著光的藍眼好似微波蕩漾的水面,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讓人能一眼看穿他的內心與自己的倒影。
  小小的嬰孩伸長了手,在光的旋律之中,靠向髮色比他更接近太陽的男孩。
  陽光綺麗,如夢似幻。

  ❅第一章
本文最後由 「風」 於 2024-3-12 05: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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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jikumo + 10 根本第四章沒補完的官方內容,謝謝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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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0-12-6 11:3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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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顧嬰兒是下人的工作,任何有點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會替那些只懂哭跟睡的小怪獸把屎把尿,在貴族的世界裡,大多數父母並不會親切地為兒女蓋好被子、更不可能協助洗漱更衣,小孩得在某個不會打擾到他們的角落成長到足以配上家族姓氏,親子之間才可能有更進一步的互動。

  所以,若要長大成人的賽特回憶他五、六歲時便過世的母親,他幾乎沒有丁點印象。雖然,若有人問起,他依舊能侃侃而談,假裝自己記憶猶新,把僅存於文字紀錄與父親隻言片語中的女人描述得繪聲繪影,只為了不辱諾斯米亞的榮耀。畢竟,他們可是國民眼中的完美家庭,哪有兒子不記得生母的道理。

  與初代王后相反,賽特對他的繼母倒是印象深刻。



  當賽特成長到需要聘請學科的家庭教師、剛好能從不起眼的角落站到雙親面前時,他的母親便過世了。父王很快地再娶,排除眾議將一位日本設計師接入宮,一年後,小賽特六歲的弟弟於焉誕生。

  「還不滿一年,國王陛下就再娶會不會有點……」

  「不是諾斯米亞的國民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新皇后相當聰明啊,聽說她甚至能對國事提出意見,因為是亞洲人才這麼能幹嗎?」

  「皇后殿下才貌雙全,人又善良,肯定只有她這樣的人才能治癒國王陛下喪妻的傷痛吧。」

  是畏於王族的權威、打從心底的感慨、或只是人云亦云呢?流言轉了又轉,最終又回到對王室有利的風向。國王怎可能不為亡妻傷心,怎可能在前妻逝世前便與現任王后相戀,縱使王后死後不久,國王就像怕對方跟著消失似的帶回那名體弱的新娘,也不表示國王有做出任何可能辱沒諾斯米亞之名的舉動,肯定是喪妻後的國王傷心欲絕,在此時剛好因這名日本人治療心傷才受其吸引。

  六歲的賽特有了專屬的寢宮,除了需要全家一塊兒在媒體前露面的場合、幾乎沒有與那位深居後宮的孱弱婦人打過照面,他對六彌女士最初的印象,多是來自流言蜚語,只不過,他接收消息的管道比民眾更多。以上述的四句話為例,被傳媒操弄的國民只能看見最後的結論,但他連前述的質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無論發生什麼事,維持形象永遠是王室的第一要務。這是小賽特在這當中學到的,儘管那時他還懵懵懂懂。



  而和他的生母一樣,只存於旁人口中的女性,又是怎麼脫離文字成為活生生的人,全因為那天過於刺目的陽光。

  下午六點,諾斯米亞的夏日天空仍是一片晴朗,六歲的賽特走在主殿的外廊上,身後跟著負責他安全的隨從。

  古老的皇宮總是充滿實用性堪慮卻美麗無匹的建設,這條廊道便是其一,華而不實的鏤空廊簷對抵擋明亮的光線作用有限,廊道在此時段恰巧受太陽直射,周邊的花園在陽光下看來甚至有些扭曲。

  起初,眼角瞥見有人出現時,賽特還以為是日光帶來的錯覺,畢竟世間不可能有那般耀眼的金髮。

  然而,當他看清是確有此人後,賽特不禁停了下來──黑髮的女人,獨自抱著嬰兒在花園行走。方才他認為不存於世的金色,即是弟弟在日照下過份奪目的頭髮。

  比起母親帶兒子逛花園這種溫馨的感想,賽特在回神後只感覺到不悅,從未被父母如此對待過的他甚至沒有意識到這是「散步」,只當這女人抱著諾斯米亞的財產、做了非常不得體的事。

  搞什麼!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可是掛著諾斯米亞的姓氏,怎麼可以不帶任何護衛就抱著他亂跑?而且這女的在想什麼?難不成是想像普通人一樣親自照料小孩嗎?到底有沒有做為王后的自覺!

  賽特說不上心底湧現的是噁心還是什麼,他改變原先的行程,向父王報告這件事,得到的回答卻出乎意料。

  「嵐巴爾特,你是王子,是引領下位者的人,明白嗎?」

  「你看,他們在宮裡無依無靠,是需要我們庇護的弱者,不是嗎?」

  「你是有能力的人,你必須指引其他人方向,幫助弱者適應不友善他們的環境,而不是把他們掃地出門。」

  國王在說什麼,王子似懂非懂。

  但他明白,父親好愛那個女人。


     ♮


  賽特貴為王子,不可能紆尊降貴去照顧新生兒,然而,在弟弟剛出生的前三個月,他們仍因採訪報導的緣故時常見面。

  國內的報章雜誌一齊歌頌凪.巴爾哈爾特.馮.諾斯米亞的出生,記者把號稱全國最幸福的第一家庭形容得天花亂墜,說他們家庭和睦,說懷孕的艱辛與小王子的誕生有多不容易,說巴爾哈爾特殿下必會成為諾斯米亞的明日之星。賽特甚至還因為報導需要,抱著熟睡的弟弟拍了一張看似溫馨的兄弟合照。

  連番報導下來,好像打一開始,王后就該是六彌女士。還有誰記得前任王后呢?誰知道,連賽特也不記得了。

  他們是完美的家庭,這個家的所有人都是完美的,既然如此,已經不屬於這個家的女人,當然是不完美的吧,既然不完美,就沒有被記載的價值。

  賽特一次又一次在鏡頭前露出無可挑剔的笑容,從小到大,這是他最擅長的事。



  全因國王的自私,才得耗費心力去維繫完美家庭的假象,在凪尚未嶄露鋒芒的年紀,那是唯一能保護他的方法,儘管效果有限。國王把他所愛的女人捧在手心裡,他自以為自己也這樣對待兒子,然而誰不知道,他的眼裡始終只有她而已。

  但那都是後話了,此時此刻,七歲的賽特正站在連走路都不大會的凪面前。

  秋季陽光從高挑的玻璃窗射入偌大的房內,眼前的一切皆被光芒拂照,一時間只有育嬰用品的嬰兒房看來竟像金光閃閃的寶庫;凪坐在鋪著靛色地毯的柔軟地面,手裡抓著海盜娃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房門口站著小王子的保母與大王子的僕人,做好萬全的準備。

  說什麼準備,不過是兄弟喜劇的預演而已。

  下個月有重要人士的會面,所有人都在為了打造「完美家庭」努力,身為家庭成員,賽特當然不得置身事外。國王要大兒子空出時間練習和弟弟相處,國王嘴上沒說的是,他不相信兒子的演技、沒有人會相信七歲小孩的演技,平面照片也就罷了,畢竟王族從小訓練有素、拍照有模有樣,但親自看上一眼,兄弟感情好或不好、親近或是疏離,轉瞬就會被看穿,與其演戲,倒不如真讓他們手足情深算了。

  小凪吸引不了小賽特的關愛,後者只當這是父親交付的麻煩任務。

  直到凪站起身來。

  小小的身影巍巍顫顫地扶著一尊大得誇張的火車玩具站了起來,附近的保母們立刻進入高度警戒狀態,凪扶著火車,輪子因他的推力往前進、他也連帶跨出幾步,凪唸著嬰幼兒特有的囈語,邁出小短腿屁顛屁顛地努力走。

  他看起來想走向保母,然而哥哥站在保母與他之間,於是凪先經過了賽特,然後在離兄長僅一步之遙時、猛地因為火車滑開而往前摔倒。

  賽特接住了弟弟。

  縱然在地毯的緩衝下,在這間房摔跤根本不會痛,保母群仍是低聲驚呼。賽特對那些噪音充耳不聞,僅是有些厭煩地看著踉蹌的弟弟,但是那孩子似乎沒察覺到他的不耐,兩隻軟嫩的小手搭上他的腿,抬起頭來開心地笑了。

  「謝謝。」

  童音咬字不清,但的確是這個詞沒錯。

  那一瞬間,賽特的心中似乎有什麼被觸動了,或許是因為那張笑臉散發融化人心的魔力;或許是因為嗓音中飽含的情感太過真摯;或許是因為凪在下一秒順勢抱住了他。

  「凪,」第一次,賽特在鏡頭外對弟弟說話。「你想去哪裡?」

  小王子仰望兄長,隨後拋棄原先的行徑路線,指向窗邊。

  賽特拉著凪的手,背向窗戶慢慢往後退,凪在他的幫助下一步一步接近大窗,陽光打在身後,凪被賽特的陰影籠罩,僅有一小撮金髮依舊受到艷陽照耀。他們緩步到窗前,凪攀著哥哥的肩膀眺望外頭的景致。

  或許是,弟弟好小好小,好像只能握著他的手,窺見世界的一角。

本文最後由 「風」 於 2020-12-6 12: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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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0-12-6 11:3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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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僕人替賽特推開遊戲室的門,王后與小王子正坐在軟墊上,凪一看到哥哥便笑著張手呼喚,原先背對門口的王后也轉過身來,朝大王子露出微笑。

  「換哥哥陪你玩吧,凪,別忘了跟哥哥說謝謝喔。」

  王后摸摸兒子的頭,離開軟墊,凪在賽特走向自己時跟著站起身來,三歲男孩因墊子過於柔軟走得搖搖晃晃,一抵達兄長面前便直接撲進對方懷裡。

  小王子尖著嗓子邀請哥哥一起拚玩具船,王后將模型說明書遞給賽特,而後放心地坐入窗邊的搖椅,保母詢問她是否需要茶水,她搖搖手表示不用。

  深藍的膠質軟墊因反射陽光而晶亮,猶如波光粼粼的海面,剛拆封的模型零件好似漂浮於海中的船隻殘骸。九歲的賽特還沒完全對玩具失去興趣,但他每回造訪的樂趣來源,主要是源自於弟弟精光閃閃的藍眸,而非他們手中的東西。

  凪總是睜著水汪汪的眼珠,對他投以無盡的信賴,即使弟弟年紀尚幼、能表達愛意的方式有限,賽特也能感受到這個孩子有多在乎他。無論是一瞥見他就笑開了的小臉,或是捧著心愛的玩具試圖討好他的舉動,還是像現在這樣,明明對組裝模型期待不已,卻在他慢條斯理地閱讀說明時不催也不鬧、僅是引頸守候,像隻等待主人發落的小狗,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喜歡的表現。

  報章雜誌編排的劇情成為現實,當初國王交代王子好好相處時,肯定料不到兒子們真能產生如文字所述的兄弟情誼。

  不過,王后對此似乎不怎麼驚訝,當賽特完成父王交代的任務、短時間內不必再在人前扮演完美哥哥,卻依舊願意來找弟弟的第二天,遊戲室裡開始出現符合賽特年紀的玩具。

  這艘船亦是一例,這種需要耐心組裝的模型,顯然不是給三歲小孩玩的。不過,凪倒也不是普通的孩子,即便拿著超齡的玩具,小王子也總是能在與哥哥一同操作後迅速摸清玩法、享受其中的樂趣。

  賽特闔起說明書,要弟弟依照他的指示拿起零件,他們沿著龍骨裝好船舷,凪正想接著拚起船艉,在看到賽特拿起船艏時又倏地放下尾段、改拿艏樓甲板。

  玩具船並不難拚,一段時間後,小船便在凪手中出航了。

  賽特對角色扮演毫無興趣,他雖不會配合著一搭一唱、倒也不會禁止凪演獨角戲,他們的互動或許稱不上「一起玩」,但弟弟從來不是他的玩伴,弟弟就只是弟弟。


     ♮


  「王后殿下最近似乎在教巴爾哈爾特殿下日語,你聽說了沒有?」

  「學就學唄,巴爾哈爾特殿下也有一半的日本血統嘛。唉,我們總不能阻止小孩學習媽媽的母語吧?」

  「這倒沒錯。問題是,嵐巴爾特殿下好像也跟著學了……」

  「什麼?諾斯米亞以後難道都要娶日本人嗎?這像什麼話!」

  「就是呀,我可不希望未來的國王女王都染上亞洲血統。」

  ──等到流言蜚語傳至賽特耳中,尖酸的程度已不如原話,可九歲的孩子早能從話中剖析惡意。面對批評,賽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想揪出這些管不住嘴巴的混帳、把他們統統驅逐出境,但事情當然沒這麼容易,別說他不曉得亂講話的人有誰,未成年的王子也沒那麼大的權力。

  賽特只開除了幾個在角落提及此事的護衛,儘管他不過是從護衛口中聽見一兩個字、也不清楚他們對這件事的實際看法。

  不過,最近他的確不想再學日語了。

  在新任的幾名護衛送他去遊戲室時,賽特如此腹誹。然而,守在房外的侍衛一關門,凪便喊著前幾天剛學會的「あにうえ」抱住了他。

  「凪,平常說話要用諾斯米亞語。」

  小王子似懂非懂地點頭,又喊了一次「哥哥」,大王子才摸摸前者的頭,任由弟弟將他拉往單字卡擺滿地的遊戲區。很顯然地,在他抵達前,凪還興致勃勃地與母親一起做事前準備、等著哥哥一塊兒上課。

  王后問他今天要不要一起學,賽特回了幾句話推辭,上一次,他也拒絕了。凪稚嫩的臉蛋閃現疑惑的神情,賽特猶豫幾秒,最後還是沒要求弟弟更改原定行程、僅是坐到窗前的椅子上。

  可是,即使他不碰教材,當他瞅著凪流暢地唸出單字卡上的每一個音,微妙的不快依舊隨著發聲的節奏佔據心頭。

  假如他這一兩天繼續上課,習得的詞彙量想必與凪相當,賽特說服自己、他已經對日文感到膩煩了,兩個人同時開始學習但弟弟認字的速度卻比較快,只不過是因為他不想學罷了。

  這些日子聽見的惡言惡語在童音朗誦之際不時竄過腦海,明知那只是凸顯發話者有多無知的可笑言論,賽特卻難以將可憎的言詞趕出自己的腦袋,不知不覺間,朗讀的聲音停了下來,王后站到他面前。

  在溫煦的光線下,女子的容貌看來更加柔和,背窗的男孩微微昂起頭。

  「你不喜歡日語嗎?賽特。」

  「也不至於,但我認為諾斯米亞語更加優美。」

  「是嗎?日語也有許多優美的句子哦,你學得很快,要是繼續練習,用不了多久就能說出那些佳句了。」王后微微一笑,「但是,就算你對日語不再感興趣,也還是在這裡陪伴凪,賽特真的是好孩子呢。」

  「身為諾斯米亞的王太子,我有權利也有義務監督凪的學習狀況,畢竟凪可是跟我姓氏相同的弟弟。」

  若是凪親自對著他喊「謝謝哥哥陪我」,賽特肯定會擺出因為凪是他弟弟、理應被他寵愛的態度,然而,面對這個女人,他卻無法坦率地那麼回答。更何況房中還有其他僕人看著他們。

  金髮男童坐在不遠處的軟墊上,望向兄長與母親,躊躇著該不該加入對話。兄弟倆甫對上視線,凪立即扔下手裡的單字卡,在母親回話時跑了過來。

  「構成家庭的主體並不是姓氏跟血緣喔,賽特光是願意與凪成為家人,就證明你是溫柔的孩子了。」

  「哥哥……想請哥哥陪我開船。」

  凪在母親語畢後接著開口,話雖然沒表達得很清楚,但他們都曉得這是指昨天買的另一艘玩具船。女子溫柔的目光轉回她的獨子身上,賽特不由得鬆了口氣,同時卻有股絕對稱不上正面的情緒於心底蔓延。

  王后向凪確認是否要提前結束課程,而後輕聲吩咐兒子在玩玩具前記得先將教材收好,凪乖巧地跑回軟墊上,母子倆離開太陽直射的範圍,留下大王子坐在原處,面向自己投射在前方的陰影。

  僕役上前跟女主人和小主人一同收拾,賽特恍惚地想著,無論是再炙熱的烈日,也不可能將亞洲人的黑髮鍍上金黃。

  為什麼他不再學習日語。

  弟弟優異的外文能力,宮中閒雜人等的碎語,那些或許全是原因,但都不是九歲男孩能明確意識到的理由。

  賽特掃了一眼堆疊在墊子上的單字卡,「お」恰巧擺在最上方,在他的注視中,凪撿起那張卡片、交還到媽媽手裡,賽特不著痕跡地別過眼。

  おかあさん這幾個音節,他永遠不可能喊出口。

  

  最後,日語課程在凪學到會話以前便無疾而終。


本文最後由 「風」 於 2020-12-11 02: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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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0-12-12 00:2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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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凪四歲那年的秋天,王后第一次住入王室御用病房。

  身為王子,四歲的凪並無與母親同寢,也不像普通的孩子那樣能整天賴在媽媽身邊,但他和母親相處的時間仍是比誰都長。習以為常的生活驟然生變,小小年紀的孩童不免有些無所適從。

  王后不在的這幾天,賽特照常去找弟弟,或許是因為凪在寂寞的驅使下比以往更會撒嬌,他停留在對方房裡的時間也不知不覺地拉長了。

  某日,用完晚餐後,凪試著邀請哥哥一起聽保母講故事。賽特對此興趣缺缺,他在遊戲室陪凪玩的時候,曾聽過幾則出自王后之口的極短篇,統統都是在不是專門聽故事的場合下隨意提起的。王后的口才極好,縱使是他向來無法體會其浪漫之處的童話、也能講得不失趣味性,但賽特不認為還有誰能道出值得他耐心傾聽的故事,至少,小時候照顧他的保母講的只有助眠效果。

  「對不起,我知道哥哥很忙,應該在昨天先詢問您的。」

  在賽特明確的拒絕以前,凪便道。

  「哥哥晚安,祝您有個好夢。」

  凪給了他一個擁抱,他們互相道別,前者跟隨王后留在宮中的幾名護衛離開。

  賽特站在走廊的轉角處,目送弟弟嬌小的背影,停頓幾秒便走往反方向。今日沒有宴會,也沒有任何團體向王宮租借場地,夜晚的宮殿燈火寥寥,更襯得諾斯米亞的秋季天空有多麼清澈,星海在無月的夜穹閃爍,彷若灑滿碎銀的地毯,群星鋪成的道路從建築物遮蔽的地平線彼端、延展至花園牆外的世界盡頭。

  再往前幾尺,賽特便能通過環繞庭院的簷廊,然而,他卻在古老的吊燈下止步。

  ──我一點都不擔心哦,我知道就算我不在,賽特也會照顧凪的。謝謝你當凪的哥哥。

  日本女子溫軟的嗓音自腦中響起,賽特陪同父親與弟弟去探病時,王后曾對他這麼說。當時,凪趴在病床上睡著了,父王則在門外與醫生交談。那是只有他能聽見的話語,不是為了讓她兒子放心才說的、也不是想向外人證明某種虛無之物的假話。

  ──哥哥能陪在我身邊,真是太好了。謝謝您。

  這是凪對他說過無數次的話,完全發自真心。從他們認識以來,那孩子就時常重述類似的句子。

  賽特煩躁地在鑲於天際的千萬隻眼注目之下折返,厚重的牆面將壯麗星空阻隔在外。

  男孩的跫音被周遭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包圍,它們於王宮的廊道間迴響,直到行至二王子的房門前才一一消散。賽特沒有向守在門邊的護衛表明自己為何而來,僅是皺著眉命令下人開門。

  「哥哥?」

  凪驚喜不已,像隻等到主人歸宅的小狗一般離開沙發、撲了上來,賽特回擁弟弟。

  「您是來聽故事的嗎?我們剛剛才講完一個……謝謝您願意來。」

  「不是哦,」弟弟仰望哥哥的藍眼瞬時黯淡了些,在聽見下一句話時又喜形於色:「我是為了凪來的。要是我不在的話,凪會做惡夢吧?」賽特稍稍揚起嘴角。

  「咦?」

  「你不是愛聽故事嗎?難道她們沒告訴過你,只在朔月之夜出現的幽靈城奈維塔?」

  「沒有……哥哥、哥哥是為了保護我才來的嗎?因為有幽靈……」

  「如果凪被幽靈抓走,我會很難過呢。」

  賽特笑著摸摸弟弟的頭,凪聞言忍不住「咿」了一聲、連謝謝都忘了說,賽特牽著凪離開門邊,坐入柔軟的沙發中。

  後來,小王子的好奇心終究高過了恐懼,保母娓娓道來奈維塔的傳說。



  「母親大人,請看,這是哥哥送給我的。」

  凪握著刻有王族家徽的銅釦,獻寶似地舉到媽媽眼前。此時是王后回到宮中的第二天,小王子坐在母親的床沿,向她講述近來的生活瑣事。

  奈維塔的故事中,鬼怪們向被拖入幽靈城的旅人索討一枚銅錢,可是,錢袋早已丟失的旅人身無分文,什麼也付不出來,最後,無法逃離幽靈城的旅人,在曙光初露時跟著城市沉入海底,等待百年後的朔月再次浮出海面。

  保母把鬼故事講得繪聲繪影,還煞有介事地表示諾斯米亞在幾千幾百萬年前是海下的島嶼,所以,就算幽靈城在此地冒出也不足為奇,而他們聽故事的那晚,正巧是百年一次的黑夜……賽特對此不屑一顧,在大王子年幼時,另一個保母也說過一模一樣的台詞。但凪確實被嚇著了,為了安撫弟弟,賽特只得不耐煩地拆下外套的裝飾釦,充當銅錢塞入凪小小的手心。

  ──諾斯米亞的王子可不會被亡魂嚇倒,即使是幽靈,身在諾斯米亞境內,就該對我們卑躬屈膝。

  「是嗎?很像賽特會說的話呢。」

  王后輕笑道,凪跟著綻開笑容,女子順撫男童的金髮,「那凪不怕了嗎?」

  凪遲疑了一下,搖搖頭,而後又點點頭,「我請求哥哥,問假如遇到鬼能不能去找他,哥哥答應了。」

  「那你可要好好感謝哥哥哦。」

本文最後由 「風」 於 2020-12-12 01: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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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0-12-16 21:3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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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諾斯米亞的天空下起了雨。
  細長綿密的雨絲在宮殿內外蔓延開來,落至地面的並非水珠,而是銳利得足以穿心的銀針。雨聲嘈雜,哐噹啷啦,叮呤咚隆,五歲的小王子蹲在吵嚷的雨中,獨自聆聽金屬相碰的聲響:
  就是他啊?那個血統不純的小鬼。
  那兩個人不應該出現在家族合照上吧?玷汙了我們諾斯米亞的姓氏啊。
  國王陛下的眼光喔……哎呀,我怎麼可以說日本人的壞話呢。
  「凪,」
  藍灰色的傘於頭頂張開,銀針墜地的噪音倏然消散,傘面之外猶有細雨,但他卻已與那些事物隔絕開來。男孩微微回首,看見在他身後撐傘的哥哥。
  「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哦。」

  ❅第二章

本文最後由 「風」 於 2021-1-14 18:5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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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0-12-16 21:3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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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諾斯米亞的晨間會報即將舉行。

  王室的直系成員年滿十二歲以後,每個月都必須在固定的日子裡,站到全國轉播的攝影機面前,統整國內的大小事項、向國民宣傳新推行的政策或預定舉辦的活動內容,除此之外,當然還少不了鞏固人民愛國之心的演說。

  每位成員報告的日期不同,視王及其子女的數量而定,一個月可能有數場會報、也可能僅有一場。舉例來說,現任國王和親王們年少時皆須進行會報,但國王登基以後、第一個孩子滿十二歲以前,只有國王得負責這項事務。年輕的王族在頭幾年只需負責宣佈一兩件事、做個演講,待一切步入正軌,國王所有的子女都對此事駕輕就熟,國王便會慢慢退居幕後,把會報全權交由後代負責。

  此時此刻,正準備參加人生第一次會報的賽特在休息室待命,男孩白金色的頭髮被造型師梳理得一絲不苟,身著的西裝是最適合他的白色系。身為諾斯米亞人,他對這個場合再熟悉不過,賽特觀摩過無數次父王的演說,對稍後的行程早已倒背如流,今日所需的講稿也一再修改至完美無缺,可說是做足了充分的準備。但是,再多的前置作業,都無法阻止講詞如同被河水沖刷的浮葉般從他腦中流逝。

  休息室十分安靜,幾名護衛守在門口,大王子的隨身執事向他稟報晨間會報再過十分鐘就要開始、並開啟掛在牆上的轉播螢幕,空無一人的講台躍入賽特眼中,他會在這裡看見父親主持的情況,等即將輪到他時再離開休息室。當執事詢問王子殿下是否需要喝水這類無關緊要的問題時,賽特直想叫對方滾蛋,這些沒用的下人對消除緊張毫無幫助,光是向他搭話就讓他更加焦躁。

  「報告嵐巴爾特殿下,巴爾哈爾特殿下求見。」

  對講機傳來另一批護衛的嗓音,賽特毫不猶豫的應允:「進來。」

  堅實的雕花木門向內敞開,他的弟弟站在門外,藍瞳緊鎖著兄長。

  「凪,怎麼了?」

  房內的執事將門帶上,金髮男童走向坐在沙發上的白金髮男孩,起先略為遲疑的步伐在這段短短的距離中轉為堅定,凪對哥哥張開雙手,露出笑容。

  「我想給哥哥從母親大人那裡得到的魔法。」

  「魔法?」

  賽特挑眉,凪用力抱了他一下。「哥哥收到我的魔法了嗎?」

  「凪,我現在沒空陪你玩……」

  「我會一直看著哥哥,不管是今天、下個月、下下個月……還是哥哥沒有站在台上的每一天,我都會在哥哥身邊看著您。您永遠都是我眼中最耀眼的光芒。」孩童的嗓音如此真摯,讓人毫不懷疑他所言為真,凪緩緩鬆手,小臉上的神情萬分誠懇,「我會在後台等您的,希望在演講結束以後,能讓我與您一同回宮。」

  講稿的字句在賽特腦中恢復清晰。

  大王子摸了摸二王子的頭,給出肯定的答覆:

  「那就一起回去吧。」

  「謝謝哥哥,我愛您。」

  「我也愛你哦,凪。」


     ♮


  演講進行得無比順利,拍攝結束後,父親難得地給予稱讚。

  「你會成為諾斯米亞需要的王子的,嵐巴爾特。」

  為人父者的語氣相當平淡,似乎僅是平鋪直敘一件再普通不過的預定事項,就像講出月曆標記的排程那般。但這話聽在兒子耳裡又是另一番滋味。

  諾斯米亞一族自古以來便領導著與他們姓氏相同的這個國家,千百年過去,他們家族仍扮演著供國民景仰的角色,恍如這座小島上屹立不搖的巨大冰石,是近乎永恆的存在。

  然而,再堅不可摧的冰岩都會隨著時間變形,如今諾斯米亞王室在國內能行使的權力、以及他們對國家的意義,皆與古時大不相同。

  可是國家是需要他們的,賽特深信不疑。覲見廳裡歷久彌新的掛氈所描繪的意象讓他這麼相信;慶典時民眾仰望王族的眼神讓他這麼相信;在課堂上翻閱的史書典籍讓他這麼相信。

  賽特對諾斯米亞的歷史如數家珍,倘若人們不需要國王,早在幾世紀以前便有廢黜王室的機會。一場在巴爾希諾亞城舉辦的會議改變了諾斯米亞,讓她走上與周邊國家不同的道路:在那場會議裡,王室制度被保留,並且,由於當時打下的法律基礎,即便他們的王權日漸縮限,但與北歐其他君主立憲制的各國相較之下,諾斯米亞王室直至今日、手握的權力都比北歐諸國的國王女王所能擁有的多得多。

  也比各國的國王女王們,更受自己國家的人民愛戴。至少賽特如此認為。

  在政務大多交由議會、理事會處理的現代社會,國王最重要的職責,就是將自身化為冰之國的榮耀,國王不需要國民用「他讓我們感到光榮」來形容,國王就是、必須是榮耀本身。

  諾斯米亞所需的,即是能成為國王的王子。

  ──正因為他完全理解王族對國家有多麼重要,是以,他同樣理解與他同姓的親戚們,為何對父親感到不滿,為何厭惡他唯一的弟弟。


本文最後由 「風」 於 2023-9-26 11:3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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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0-12-19 16: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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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太陽在天空停留的時間遠超過月亮,諾斯米亞的王室成員便會離開王宮,到遠離塵囂的行宮度過他們短暫的夏日。這座奢華程度不下於首都王宮的宮殿座落在山崖上,後院正對大海,三百六十五天不間斷地接收夕陽落入水面以前、對這座島嶼投來的最後一道視線,海濤與礁石合奏的旋律,已在此傳唱了不下百年;而前院則面向一片綠意,僅供王族使用的車道兩側,栽滿細心修剪的花草樹木,在人造物背後,則是蓊鬱的自然森林。

  不只國王一家,幾個親王也常在盛夏時分舉家前往行宮。這座行宮與人來人往的首都王宮不同,除卻傭僕,僅有王族的親緣關係者才獲准進入。

  今早,國王與王后返回首都執行公務,最快後天才會歸來──雖說會報錄影與公文批改等等都能在行宮或鄰近的城市進行,開會也能遠端視訊,但仍有些非到現場不可的工作,於是,在這幾天,行宮裡只剩下兩位王子及他們的親戚。

  「我昨天晚上有看到凪喔。」

  某位堂兄弟在下午對賽特這麼說。當時,他們一行人正在行宮附屬的馬場進行騎術課程,王族親貴們自小便學習馬術,賽特與同齡的親戚對此早已駕輕就熟,說是上課,實際上不過是有教練看顧的休閒娛樂,在幾項例行性的作業後便轉變為自由活動。

  幾名男孩繞著跑道慢步騎行,賽特與搭話者是其中之一。大王子稍微轉頭看向騎到他身畔的少年,冷聲回應:「什麼意思?」

  「昨晚十一點左右,我在去書房的路上看到凪,瞧他走的方向,似乎是想去王后殿下的臥室。我挑完書以後繞到凪房間看了一下,門外的女僕告訴我,二王子殿下不在房內。」

  「半夜不睡覺跟蹤我弟弟,你的興趣還真是噁心。」

  賽特不悅地別過頭,堂兄弟辯解道:

  「你這麼說就太冤枉了,我並沒有跟在凪後面跑,只是關心堂弟為何在太陽下山以後還不睡覺罷了。」

  「可惜你的關心不會收到任何感激,過問王子的私生活也不比跟蹤更高尚。」

  跑道繞了一圈,他們騎至面對馬廄的方向。作為談話主角的男孩就在馬廄前,剛學騎馬不久的凪與能在馬場隨意走動的親戚兄姊們不同,仍需時刻聽從教練的指導。

  金髮男孩騎著馬在教練身邊打轉,堂兄弟換了個話題、在小王子的愛馬昂首闊步時稱讚那匹馬看來相當優良,也不知是出於何種心態。大王子隨口應付幾句,他還記得凪告訴他白馬名為羅德尤爾時、臉上雀躍的表情。

  直到翻身下馬,他們都沒再提到凪,但賽特當然明白對方想說的是什麼。

  掛著諾斯米亞的姓、身為王子卻做出這種舉動,簡直是丟人現眼──不管是做惡夢、失眠、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半夜睡不著去找媽媽這種行為,根本不是王族該做的。就算凪才六歲,這也不被允許。

  若非這人提醒,賽特或許完全不會發現,弟弟竟做出這種丟盡王家顏面之事。

  但是他才不打算順著外人的話批評自己的弟弟。就算要訓斥凪,也輪不到這些人來說。

  「哥哥,教練說羅德尤爾一定很愛我!」

  騎術課結束,換下裝備的凪興致勃勃地向兄長報告方才發生的事。早先跟賽特攀談的堂兄弟瞄了他們一眼,賽特不予理會,可煩躁感仍是在他與凪對話時於心底孳生。

  長年來迴盪於宮中的酸言酸語在賽特腦中重播,無論是官員大臣還是叔伯堂兄,這些人,對凪的看法、對王后的看法,統統都是一樣的。他很懷疑,要是凪沒有日本血統,還會有誰向他指控凪的所作所為嗎?

  就他所知,有一個比凪大不了幾歲的堂弟愛哭得要命,說丟臉大概沒人比那個小鬼更丟臉,若說那小鬼沒做過半夜哭著找媽媽這種事,賽特絕對不信。但那位堂弟不是王子,不需要背負諾斯米亞的名譽。

  王子必須把守護名譽做為第一要務,國王亦然。

  言談間,孩童們離開設有廣大草坪的練習場,步向候車區。高掛天際的太陽使得每個人都走在自己短短的影子上,天空的色澤比凪的眼睛更加蔚藍,往返行宮主建築的專車早已在此等候,數輛轎車後方,則是圍繞馬場的磚牆、以及高過牆頭的成排樹冠。

  隨從打開車門,賽特依照慣例領著弟弟走往第一台車,所有人也如往常般,在他們就座前都未有動作。

  明明一切都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但在這短短幾步的距離中,賽特卻覺得芒刺在背。或許是因為今天又有人提醒了他,在眾人眼中,國王早已失去了榮譽,而小王子打一開始就不配得到任何榮耀。

  只因國王續絃的對象,就貴族們看來毫無價值。

  王后的出生地是個相距甚遠、大多數諾斯米亞人認識淺薄的國家,而諾斯米亞之於日本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國,就連有日本人成為諾斯米亞王后這等大事,在日本當地別說引起討論、還幾乎沒有人知道。至於王后的家庭背景更是平凡無奇,她的家族中甚至沒有出現過能躋身上流社會的政治家或企業家,是完完全全的庶民出身。與這種人結縭,對諾斯米亞沒有絲毫幫助。

  這場婚姻沒有價值,連帶地,因此誕生的孩子也沒有價值。

  「哥哥,」

  兩人接連入座,車門迅速關上,在車廂內僅有兄弟二人的短暫空檔,凪輕聲啟口。

  「下一次,您生日的時候,請問您願意讓我和羅德尤爾率領儀式用的馬隊嗎?」凪使用了每次與心情欠佳的賽特應對時相同的語氣,這個提議一方面是當真對此期盼、一方面也是希望讓哥哥開心。「教練告訴我,若是我能親自照料儀隊的馬匹,一定也──」

  「一國王子卻嚮往當個馬伕,成何體統。」賽特厲聲截斷弟弟的話,凪立刻閉緊雙唇。「王族學習馬術可不是要讓你做些有損諾斯米亞形象的事,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對不起……」凪畏縮地垂下頭,賽特續道:

  「更何況,你是我弟弟,那天當然得騎在我後面。你今天的教練是誰?他沒告訴你,從前的王子公主習得騎術以後,在宴席開幕時騎行的順序跟方式嗎?」

  「對不起!我想那應該是後續課程才會提及的內容,因為我貿然提議引起哥哥的不快,真的非常抱歉──」

  「啊啊、凪是被騙了吧?不是可愛的凪不好,是那名教練嚴重失職,才會害你產生這種偏差的想法。」賽特摸了摸弟弟的頭,以既溫柔又不容反駁的語調說:「不用擔心,這不是凪的錯,我一點都不怪你哦。」

  凪的視線被撥到眼前的瀏海遮擋,司機與隨扈確認整個車隊統統準備就緒、在此時回到駕駛座及副駕駛座,靜音引擎發動的聲響幾不可聞。

  「別低著頭了,凪。」大王子收回手,看著小王子如履薄冰地將視線挪向自己的臉。「吶,要是我的弟弟只打算滿足於那種工作,我可是會很難過的。

  「我期待著凪的成長哦。」

  男孩望著兄長的眼瞳重新閃現亮光,凪面對哥哥的微笑,跟著扯開嘴角。

  「謝謝哥哥,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乖孩子,我永遠都愛著凪哦。」

  陽光穿透車窗打入後座,被枝葉撥撩的光線因此帶著斑駁的樹影,凪面朝光的方向,賽特望著弟弟的笑顏,深刻地感受到那些人的目光有多麼短淺。

  可是,也唯有賽特本人明瞭,自己的話裡包含了多濃的憐憫。

  這樣的凪……被「諾斯米亞」排斥的凪,是不可能成為諾斯米亞需要的王子的。

  他的弟弟無法為人所愛,僅能被他所愛。

  而他會成為諾斯米亞需要的王子。


本文最後由 「風」 於 2021-3-29 00: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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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0-12-26 16:5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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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凪八歲生日的宴會在白晝舉行,擺放食物與酒水的桌子整齊羅列在庭園中,陽光溫暖得彷彿連太陽也一齊替諾斯米亞的雪結晶慶生。

  杯觥交錯間,身為宴席主角的男孩在主桌前一一接受人們的祝賀與問候,凪年紀尚幼,在他身旁流連的賓客多是掛著諾斯米亞姓氏的王族親貴,政治人物及富豪則在獻上祝福後忙著彼此應酬、與國王交際,王后則伴於國王左右。各個勢力在作為諾斯米亞權力中樞的王宮中,或鞏固聯盟,或互相試探,或明爭暗鬥,然而當時的凪仍處在那些黑暗之外,金髮男孩站在深不見底的黑河邊緣,洶湧的激流尚未將他捲入其中,他近乎一塵不染。偶爾,只有偶爾,幾滴髒水會濺上他的腳踝,讓他看見河底的污穢。

  「凪,生日快樂呀。」

  幾名比小王子大不了多少的堂兄走了過來,凪嘴角的弧度幾不可察地降了幾分,他維持方才與姊姊們交談的歡快聲調、客氣地向他們打招呼。

  「你是不是長得比上次更高啦?我們上次看見你是三個月前吧?」

  「才不是,是半個月前的慈善晚會啦。沒錯吧,凪?」

  「喔,對哦,因為凪太小了,總是看不見你呢。」

  「聽說日本人都長不高,但是凪有諾斯米亞的血統,應該沒問題吧?」

  每次見面時,這些人總是有意無意地提及他的混血兒身份,起初凪不是很明白他們的用意、只覺得哥哥們的笑容讓他不大舒服,但又懷疑是自己的錯覺。可隨著男孩一天天長大,隨著他們的每一次會面,八歲的他已有了惡的概念。

  ──王家血統被汙染的活證據。

  ──陛下貴為諾斯米亞一族的領導人,卻做出令家族蒙羞之事。

  ──那兩個人憑什麼待在宮裡?

  心語無形,甚至無聲,那些厭惡的歧視的鄙夷的嘲笑的念頭並不會在凪面前展露無遺,對八歲男孩而言,那也只是模糊的朦朧惡意,現在的他還沒法聽清那些傷人的內容,只能感覺到蚊蠅般的嗡嗡聲在他心頭打轉。

  一抹白雲遮掩陽光,堂兄們接連對著他說話,卻又不想要不在乎不關心堂弟的回應。凪盡力讓自己不要無所適從,光線卻依舊隨著雲朵移動的軌跡一點一滴離他遠去。

  「下次要不要來我家玩呀,凪?我們會好好招待你喔。」

  「──你們又在誘拐我弟弟吶?」

  熟悉的嗓音出現,凪礙於禮節不能立即跑向哥哥,但他還是反射性看往賽特的方向,等著哥哥走向自己。

  在凪出生以前,賽特就是王族少年間小團體的一員,堂兄們從小就被吩咐要和身為王位繼承人的大王子打好關係、即便不算朋友也稱得上熟稔。此刻,這些孩子紛紛收回投注在小王子身上的視線,早先提出邀約的人陪笑道:

  「我們也算是凪的哥哥嘛,只是找他玩而已,才不算誘拐呢。」

  「哦?凪的哥哥只有我一個人吧。」賽特挑眉,「再說,我可不想要凪之外的弟弟。」

  「其他人就算了,我比你大一點,要和你稱兄道弟也該是我當哥哥喔?」

  「年長幾週就能算是兄長,這是什麼笑話嗎?」

  少年們的話題很快地被帶開,開始天南地北的閒聊,凪以不著痕跡的目光望向唯一的哥哥,諾斯米亞的陽光再次灑落,大王子白金色的短髮如朝陽般閃耀。

  小王子一時忘了聆聽已經與己無關的對話,仍看著別處的賽特卻在這時摸了摸他的頭,凪慢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哥哥要離開了,賽特帶著堂兄弟們前往他處,臨走前,凪從哥哥投來的眼神中讀出了訊息。

  ──我是愛著你的哦,凪。

  男孩打心底露出微笑。



  宴會結束時已是午後六點,夏季的諾斯米亞,太陽在這個時段仍未西斜。大部份的賓客紛紛離開,流有王家血統的親戚們前往他們在王宮暫居的房間,國王王后還得繼續和一票親王應酬,兩位王子則返回他們各自的寢宮。

  王太子招來自己的護衛隊,陪伴僅有一名執事保護的小王子走回後者的居處。賽特瞟向凪的側顏,剛滿八歲的男孩看來有些疲憊,但才走沒幾步,凪旋即注意到哥哥的注視,轉過頭來綻開笑容。

  「今天的生日會也謝謝哥哥,勞煩您協助我招待大家了。」

  「這不算什麼,畢竟凪是我可愛的弟弟吶。」

  賽特說得真誠,當時他的一字一句也確實發自肺腑,他樂於幫助依賴他的乖孩子。

  更何況,當時的凪是多麼惹人憐愛。多麼脆弱。

  多麼……不完美。

  兄弟倆閒聊幾句,離開陽光普照的簷廊時,最初的話題告一段落,凪停頓幾秒,降低音量再次啟口:「我想告訴哥哥……我一直很感謝您是我的哥哥。」賽特愣了一下,隨後才想起上午發生的插曲,「即使我每天都對此事抱持感謝,還是想在這天親口告訴您,能夠和哥哥成為兄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奇蹟之一。我愛您,哥哥。」

  明明兄弟是生來注定的,凪說得卻像這全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簡直是愚蠢的童言童語。

  但又是如此真心。

  面對弟弟純粹的謝意,賽特回以溫柔的答覆:

  「我也愛你哦,凪。」


     ♮


  很久以後,賽特才明瞭,那的確是選擇。他選擇了成為被凪仰慕的哥哥,凪選擇成為受他寵愛的弟弟。既然是選擇,有放棄的選項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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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1-1-2 18:2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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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賽特第二次參加喪禮。

  教堂內挑高的窗櫺是神明俯瞰凡人的窺視鏡,亦是信徒與神溝通的唯一管道,窗外萬里無雲,雪國不帶溫度的冬陽輕觸身著黑衣的眾人,以諾斯米亞為姓的人們整齊地排成列隊,凝望沐浴於陽光中的棺木。

  賽特與凪在第二排,僅有國王站在他們與永眠的王后之間,如同以站位顯現了他們一直以來的家庭關係。

  與上次相同的是,儀式流程所差無幾,與會者也全是同一批人;不同的是,迴盪於室的是他不甚熟悉的日本音樂,以及,他身旁多了個手足。

  在異國樂曲的陪伴下,前頭的男人邁開步伐,國王在王后面前停留了一會兒,接著,輪到賽特帶領弟弟瞻仰遺容。八歲的凪在黑棺旁看來是那麼渺小,男孩準備將鬱金香擺到母親身旁時,手指一抖、花朵幾乎要提前滑落,先放好花的賽特順勢穩住凪的手,幾不可察的顫動自小小的手背傳來,哥哥的五指鬆開,弟弟以流暢的動作將花放入棺中。

  賽特望著雙目閉闔的女人,無暇顧及弟弟堪比蒼穹的眸中壓著何種心緒。

  他想起流傳於諾斯米亞的古老傳說,某個童話中,諸神強擄了村莊中最溫柔最美麗的女子,因為祂們認為那樣的善與美不當存於人世,只可能屬於天國。

  諸神是否貪得無厭,才會在帶走一個母親以後,又帶走另一個。

  兄弟倆尾隨父親走向教堂出口,等候出殯隊伍成形。古代偉人與神明的雕塑靜立於建築物的棟樑之上,注視著後人們的一舉一動,音樂隨著他們與樂隊的距離拉開漸趨微弱,取而代之的是愈發響亮的跫音。當光線透過走道旁一扇特別明亮的窗戶刺入眼中之時,賽特注意到,凪的腳步聲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中留在了幾步之遙。

  金髮男孩低垂著頭,囁嚅著發出嗚咽,「對不起……」他抬手抹去淚水,「是我失態了,我……」

  賽特抱住弟弟,將人群與雕像的視線統統阻隔在外。

  凪抓皺了他的西裝,細細的啜泣聲埋在他懷裡後全成了被衣物吸收的無聲哭泣,王族親貴們識相地繞過兩人身邊,樂隊仍在演奏,賽特卻什麼也聽不見了。

  這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們。


     ♮


  「嵐巴爾特殿下,再過一個半月就是巴爾哈爾特殿下的九歲生日,請問需要替您空出時間嗎?」

  某場宴席結束後的夜晚,隨身執事在主人準備回房時悄聲詢問,賽特頭也不回地應道:

  「下個月的主要行程是什麼?」

  「目前已經敲定的行程,有六月初的兩場慈善晚會、六月十一日在皇家餐具博物館的演講、六月十五日與國王陛下一同參加會議,和理事會討論仲夏祭典的相關事宜……另外,您先前資助的新銳畫家.卡爾哈爾森的第一場個人畫展將在六月二十二日開幕,他曾來信邀請您在展覽開始前先行參觀,若是您願意,依照目前的安排,最適合的觀展時間是六月十九日到二十一日之間。」

  聽到他援助的對象總算有了點成果、而且還不忘回報自己,賽特的神情不自覺地柔和起來。這是他接手慈善晚會主辦人以後的第一年,先前接受他金援的人們,有幾個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成就,雖說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感謝信,但每當看到那些弱者將他視為救命恩人,愉悅之情就不禁自他心底滋生。

  「那就不用特別撥時間給凪了吧,反正今年也沒什麼可做的。」

  王后去世未滿一年,基於國喪的緣故,今年一整年都不得在王宮舉辦任何宴會,當然也沒有生日派對。大張旗鼓地替弟弟慶生是不可能的,賽特也沒有那個打算。

  「……不過,還是先把看展日期排在十九號。」

  執事頷首應好,記下王子所言。



  卡爾哈爾森是請求賽特支援的第一名畫家,也是第一個成功到可以開設畫展的,某方面而言,這場展覽別具意義。

  這位畫家雖是諾斯米亞人,卻酷愛日本的浮世繪風格,他沒有念過藝術學院、更沒有到日本留學過,一切全憑自學,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的作品並不像正統的浮世繪一樣整幅畫都色塊分明:在卡爾哈爾森的畫中,人物與主要景色的確如浮世繪那般、線條清晰且鮮豔,但主體以外的畫面卻是類似水彩暈染的淡化處理,頗有諾斯米亞傳統畫作的風格。他的畫兼容兩者卻不顯突兀,有的人會說這挺有個人特色,有的人只覺得奇怪。

  比起日本文化,賽特當然更喜歡諾斯米亞本土的畫風,但他記得弟弟一直都對日本很感興趣,在那孩子生日時有這場畫展也挺湊巧,不如明天帶凪一起來吧。

  十九號當晚,場勘完的大王子立即對小王子發出邀請。

  這場邀約來得突然,凪的隨身執事喬治出言提醒,男孩已答應了科學課的老師、將於那天赴往首都學院旁聽課程,那是凪難得能參與的實驗課。但是,小王子只猶豫了不到一分鐘,便要執事修改行程。

  「謝謝哥哥,能與您一同看展是我的榮幸。」

  「乖孩子。明天的早餐也跟我一起吃吧,凪。」

  賽特勾起滿意的微笑,弟弟連聲應好。

  六月二十號,兄弟倆一早便前往展覽會場。

  在賽特的安排下,畫家今日並無陪同逛展,警衛也全待在外頭,場內空無一人。展場的地面鋪著印刷放大的畫作,深藍汪洋在他們腳下展開;數十幅原畫懸掛於半空中,每張畫的大小不一、但凡同尺寸的皆以反面相貼,畫框底部全是維京船的造型,每幅畫都彷若張揚的船帆;懸吊畫作的鋼絲分別連著地板與天花板,但在畫家的刻意為之下,它並不牢固,若是展內人潮一多,每幅畫皆會因地面震動而微微旋轉,模仿雨中搖晃的船隻。

  昨日初訪時,賽特就曉得凪一定會喜歡展場設計,今日,弟弟的反應的確如他所料,小王子睜著精光閃爍的藍眼,專心致志地欣賞每一幅畫。

  卡爾哈爾森深愛大海,這回展覽的主題即是「諾斯米亞之海」,他以畫作記錄這座海島上的大小事,但他繪製的倒不只海景,有許多圖畫充滿奇幻色彩,比如在市場遨遊的鯨魚;比如以貝殼珊瑚搭建的教堂;比如乍看之下是普通的街景,細看才會發覺路燈被換成了水母、長椅是以海草編成、地磚鑲著魚類化石的首都鬧市。除此之外,浩瀚星海、藍天中酷似波浪的雲朵、海鮮餐廳等等能讓人聯想到「海」的事物也被那人擺了進來。

  王子們穿行於無數的海盜船中,瀏覽畫家心中的諾斯米亞。雖說凪對畫作的興趣明顯比先看過展覽的賽特更濃,但每當凪察覺賽特想移動到下一處,總是會立即從畫家打造的世界抽離,跟著哥哥前進。

  遵照他們所受的教育,除非是評鑑討論的環節,否則觀展時須保持安靜。兄弟倆就這麼沉默著在海底漫步,直到他們抵達全場最雄偉的船隻前方,凪小小的驚呼才打破了寂靜。

  全副武裝的海盜站在船頭高舉渡鴉旗,傳說中使人戰無不勝的旗幟於風中搖擺,雷電交加之下,千百隻墨色渡鴉飛出畫中畫,襲向敵對的木船,然而,蟄伏旗中的巨大鴉王卻緊瞅著海盜,等著收割他為勝利獻上的靈魂。

  畫家將這場幻想之戰描繪得栩栩如生,同時又兼顧資料考據,每名戰士的外貌與船隻造型都符合歷史文件的描述,舉凡對遠古海賊稍有認識的人,肯定都會對這幅畫讚不絕口,這亦是整場展覽最重要的主打作。

  凪仰望畫中人物的神情,簡直像是有名真正的海盜穿越時空、走到自己面前。弟弟一向偏愛這類題材,賽特雖不能理解箇中浪漫,但海上故事也是諾斯米亞文化的一部份,凪對此懷抱熱忱並無不可,再說……那對藍眸中翻騰的情感是屬於他的,無疑是屬於他的。若非他大發慈悲幫助卡爾哈爾森,若非他帶著凪觀展,這孩子哪有讚嘆畫作的機會呢?

  凪仔細品味畫中細節,想看清高處的圖像時甚至無自覺地踮起腳尖,不知過了多久,賽特扭頭張望不遠處的玻璃窗,他才大夢初醒似的轉向兄長。

  「耽誤了哥哥的時間,真的十分抱歉──」

  「嗯?我今天的時間原本就是凪的喔。」賽特從容回應,弟弟迎光的小臉頓時少了幾分緊張。在大王子的斜後方,半透明的海藍窗貼緊黏著窗框邊緣,使得映在小王子身上的光影格外斑斕,從賽特眼裡看去,兩人間好似隔著一層無形的水面,弟弟就在水下凝視自己。他伸出手,穿過不存在的水波,撫摸那頭金髮。「生日快樂,凪。」

  「……謝謝哥哥……」

  男孩在少年的默許下張手擁抱,這把童音即是世間最悅耳的天籟。

  「我愛您。」


     ♮


  他願意成為溫柔的人,只為了弱小的弟弟仰望他時,雙眼綻放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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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1-1-6 18: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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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並不是在一瞬間分崩離析的。
  夕陽往海平面彼端緩緩下沉,夏季最後的餘暉將覆蓋海水的堅冰照得通紅,玄紫與赤橙在天空中互相拉扯,點點星光在太陽消逝前便隨著夜幕升起,彷彿黑暗中一隻隻睜開的眼睛、親眼見證夏日終結。
  王子的倒影在冰面上拉得頎長,透明藍的冰層如鏡般反射天穹的色澤,使他的影子也染上魔幻的色彩,一切都是那麼模糊不清。
  這將是沒有極光的永夜。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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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1-1-6 18:3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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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凪今天過得如何?」

  夜闌人靜之際,大王子坐在起居室的書桌前,詢問面前的幾名護衛。他的隨身執事與護衛隊長守在寢宮門前,右側的玻璃窗因室內燈火通明、反映出他們的倒影,窗外未點燈的花園隱沒在夜色中。

  自從賽特發現父王似乎無意替弟弟安排護衛、只替小王子雇了一名隨身執事以後,他便從自己的護衛隊中撥出人手、派去保護弟弟,保鑣的人選定期輪替,他的每一名護衛都執行過這份工作。這些護衛每天晚上都必須向他報告凪的狀況,讓他曉得弟弟不在自己視野中時都在做些什麼,偶爾,他們兄弟會有一整天都碰不上面的日子──畢竟王子的生活不同於一般人,王宮也不是一般的「家」,宮殿大到若非刻意見面、即使同居的家人完全不見人影也不奇怪的地步──賽特亦會如此時這般,要求護衛回報凪的今日行程。

  帶頭的護衛恭敬地行了個禮,回道:

  「報告嵐巴爾特殿下,巴爾哈爾特殿下今日的主要行程,是參與十歲生日宴會的事前討論會議。」

  依照往例,王族在十歲以後,生日宴的排場將更加盛大,不只參加人數翻倍,場內除了一如既往的樂隊演奏、亦會邀請知名歌手獻唱,在宴席正式開始前,甚至還有面對全國人民的演講轉播。作為派對的主角,王子當然也得參加籌辦宴會的相關會議,但說到底,十歲的孩子坐在會議室裡,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眾人並不期待小孩真能參與討論。

  「會議沒出什麼大問題,但巴爾哈爾特殿下真的非常努力呢……第一輪會議結束後,殿下主動對活動流程提出意見。屬下不是很懂這方面的事情,可是從那些業界人士的反應看來,巴爾哈爾特殿下的建議顯然相當受用,殿下小小年紀就能周旋於頂尖的業界人士之間,實在了不起,他還只是個未滿十歲的孩子呀!看著巴爾哈爾特殿下努力的樣子,真讓人想替殿下加油。」

  「注意你的態度,凪可是王子,不需要你的鼓勵。」賽特不耐煩地輕敲桌面,明明他勒令過這些傢伙不得踰矩,他們的發言卻一個個在輪班幾次以後都變得隨便起來,堂堂二王子在他們口中,彷彿是鄰居家第一天上學的小朋友,這是何等僭越的舉止。「更何況,他是我弟弟,優秀是理所當然。」

  他的護衛們──不,應該說,整座王宮的人、整個諾斯米亞的國民──全都喜愛凪。這種轉變不是壞事,只不過,這些人是否因愛而盲目,導致他們往往言過其實?不知何時起,賽特便常聽見宮裡的人發出「巴爾哈爾特殿下真的長大了」「殿下才不到十歲,太厲害了」「不愧是巴爾哈爾特殿下」諸如此類的讚嘆,他相信流有諾斯米亞血液的小王子確實天資聰穎,但凪可是那個一天到晚對他撒嬌的可愛弟弟,他是凪最親近也最依賴的人,兩人獨處時,他可看不出凪有什麼早熟的樣子,長的只有身高吧。

  提出一針見血的見解?斡旋於一流專家之間?實際上難道不是在開會時說了幾句話,跟大人們聊聊天嗎?賽特對誇大其辭的人們嗤之以鼻,不過嘛,這個年紀的孩子能在與成人開會時處之泰然,就相當值得嘉許了,這些人多誇幾句也無可厚非。賽特不記得自己十歲生日宴的會議是怎麼開的了,但那並不重要,總之,凪的生日宴籌備得很順利,他只要曉得這點就夠了。

  護衛訥訥地道歉,隨後呈上今日拍攝的二王子相片供他過目。拍照也是他交給護衛隊的任務之一,理由是確保這些人有切實達成監護凪的任務。大多數護衛的攝影技巧都非常差勁,可弟弟的天生麗質完全能撐起整張照片,凪對著鏡頭綻開笑容,賽特不自覺地跟著嘴角微揚。

  「嵐巴爾特殿下,另有一件事要向您報告,」護衛退下後,執事畢恭畢敬地站上前,語氣透著純然的祝福:「您半年前資助的作家薩兒瑪.哈洛芙出書了,《來自巴爾希諾亞的貓》這本小說目前是全國暢銷書榜的第七名。」


     ♮


  「出版社還沒寄贈書過來嗎?」

  一整天的家教課程結束後,賽特詢問隨侍在側的執事。那部關於貓咪的小說出版至今已過一週,在排行榜上的名次節節高升,昨夜更是直接竄上第一名,賽特看著逐漸遞減的數字只覺扎眼。

  六月的諾斯米亞,太陽幾乎鎮日高掛天際,午後陽光灑上沿花園而建的簷廊,光可鑑人的地板因廊頂的鏤空雕刻投下樹影似的斑駁光點,執事與一隊隨扈頂著陽光,護送大王子踏上返回寢宮的道路。

  「報告嵐巴爾特殿下,目前並未收到出版社的聯繫。」執事戰戰兢兢地回答,「若是您有意與作家會面,不如由屬下安排……」

  「夠了,區區一名作家卻要身為王太子的我親自聯絡,這種提議是在羞辱諾斯米亞的王室嗎?」

  年少的主人聲音一凜,執事立即噤聲。

  「你讀過那本書了吧,評價如何?」

  「屬下認為《來自巴爾希諾亞的貓》行文十分優美,劇情也精采絕倫,讓人迫不及待想讀到下一集。總體而言,這本書非常優秀,更顯得嵐巴爾特殿下您的眼光獨到,能搶在眾人之前發現哈洛芙的才華……」

  「啊啊、你想說的是有眼無珠吧?」賽特吐了口氣,執事不解地喚了聲「嵐巴爾特殿下?」,前者滿臉不耐,「在網路公開的作者自序,以及出版社的新聞訪談中,這個人連張像樣的感謝名單都沒列,她完全沒有提及自己從外界收到的任何幫助,彷彿這本書能問世靠的全是她一個人的功勞……這種不懂得凡事心懷感激的作家,寫出來的書想必也是充滿自我中心。」

  執事不敢吭聲,賽特自顧自地下令:「把她從領取輔助金的名額上剔除,從下一集開始,我不會再給這套書任何支援。」

  「……謹遵吩咐,嵐巴爾特殿下。」

  執事額上滲出汗水,賽特不覺得天氣有熱到會出汗的地步。

  話說回來,不只哈洛芙,去年他投資的中學足球隊,今年總算踢進全國賽,卻也沒消沒息,賽特只能指望他們是打算等奪冠以後再表達謝意;三個月前在慈善晚會中暢談甚歡的模型師,至今也不曉得突破創作瓶頸了沒,他可不希望自己協助的對象是無能之人;年初時請求援助的歌手,總算在三天前發行專輯,不知這人是否同樣忘恩負義……付出了卻得不到回報,實是教人厭煩。心浮氣躁之時,他們一行人步至內殿的其中一條岔路,賽特思索半秒,離開原定路線。

  不久,大王子便命人開啟小王子寢宮的門,要僕人們守在外頭,自行步入其中。

  「哥哥!」

  凪站在起居室中央,因兄長無預警的造訪又驚又喜。二王子的執事喬治拿著一台小型攝影機站在男孩對面,一見到大王子便放下機械,恭敬地行了個禮。賽特示意喬治平身,凪上前給了哥哥一個擁抱。

  「謝謝哥哥一下課就來看我!」

  賽特笑著摸摸弟弟的頭,「你們剛剛在做什麼?凪。」

  「我和喬治在為生日宴的演講做練習。」凪拉著哥哥的手坐到沙發上,兩人面前的矮几擱著一疊講稿,喬治依舊站在起居室的另一端。看著弟弟拿起稿子的模樣,宮中眾人對小王子的讚美之詞驀地跳入賽特腦中,他無法釐清隨之湧上的情緒,凪比手畫腳地說喬治幫了許多忙,賽特聽得心不在焉。

  「這樣吶,」凪的話告一段落,賽特便道,「聽起來你們已經忙了很久,也該讓喬治先下去休息了。」

  「唔、好的。」

  凪頷首,執事遵從王子們的命令,暫時離開。

  大王子的寢宮能遠眺中庭景致,小王子的寢宮則面向王宮另一側的花圃,窗外綠意盎然,陽光耀眼到讓人懷疑黑暗永遠不會來臨。坐在沙發上的兄弟倆浸浴在暖陽之中,凪聽著房門關閉的聲響,開口說道:

  「我看了哥哥歷年生日宴演講的紀錄片。」賽特正視弟弟的雙瞳,後者的語氣相當誠懇,「雖然每一次的演講,我都在現場,但無論重聽多少次,您的演說都十分精彩,令我獲益良多。我以此作為初次登台的參考,希望當天的表現不會丟了您的臉……」

  凪的嗓音說到後來有些微弱,賽特輕笑著順撫對方的金髮,「你可是我弟弟,怎麼可能讓我丟臉呢。」

  「謝謝您,哥哥。」

  看吧,弟弟果然還是依賴他的。

  賽特壓下除此之外的思緒,凪在兄長的肯定中再次綻開笑容。而後,小王子放下講稿,小心翼翼地探問:

  「請問……哥哥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唉,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人。」賽特收回放在凪頭上的手,嘆了口氣,「要是把我們兄弟寶貴的相處時間耗在這種事上,那可就太浪費了,再說,我可不想讓你在生日前因為無謂的事壞了心情。」

  「哥哥的事絕對不是浪費時間,若是能替您分憂,我很樂意聽您訴說。」

  「凪真是乖孩子吶。」凪如賽特所料的追問,大王子望著弟弟堅毅的眼神,露出淺笑。「要是那些背叛我的人,能有你萬分之一的體貼就好了。」

  「是誰害得哥哥如此悲傷?」男孩的雙眉豎起,「若我能幫得上忙,請您務必告訴我。」

  「既然凪你都這麼說了……」賽特停頓片刻,在弟弟關心的目光中緩緩啟口:「那些弱小的人們明明說過需要我的幫助,在我伸出援手時,都口口聲聲說絕不會忘了我對他們的支持,可是,等到功成名就以後,卻一個個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吶,凪,希望別人記得自己,是那麼難以實現的願望嗎?」

  凪握住哥哥的手,認真回道:「不把哥哥放在心上的人太過份了!那些人不好好珍惜哥哥的好意,是他們的損失,請哥哥別為了不值得您重視的人難過。」

  「他們好歹是曾敬愛過我的人,」賽特嘆息道,反握弟弟比他略小的手,溫度自對方的掌心傳來,直入他心中,「但是,你說得沒錯。如果是凪的話,想必就不會做出讓我傷心的事了,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吧?凪。」

  「那是當然,無論如何,我都會陪在哥哥身邊。我比誰都明白,哥哥有多麼溫柔。」

  男孩真誠的語氣令少年重展笑顏。假如賽特能看見自己的神情,便會發覺,這抹笑真心到連他也感到意外,那是發自內心的純然喜悅。

  「太好了,我愛你哦,凪。」

  「我也愛您,哥哥。」


     ♮


  「嵐巴爾特殿下,您去年資助的足球隊寄了信過來。」

  「哦?」

  執事雙手奉上信件,坐在書桌前的賽特將其接過,他拆開信封,就著正午明亮的陽光閱讀。讀信之際,賽特總覺得窗外的光線過於刺眼,扭頭一望,才發現是有攝影師架著反光板、正對著這個方向。窗外的中庭人影綽綽,隔著一列樹籬的稍遠處,一組新人開心的在庭院拍婚紗照,由於房間使用的是單向玻璃窗,訪客們無法看見王室成員的形影,但王子卻能將他們瞧得一清二楚。

  賽特的眉頭微微皺起,等到讀完信,他的臉色依舊沒有好轉。大王子將信紙丟回桌上,執事低聲詢問:

  「請問您要回信嗎?嵐巴爾特殿下。」

  「沒有這個必要。」賽特別過頭去,瞅著窗戶,「他們輸了,連季軍都沒拿到,這是一支失敗的球隊。」

  「但是,那些孩子非常感謝您、也很努力地想回應您對他們的期待呀。」

  「是嗎?可惜我看走了眼,我誤以為他們是等待挖掘的寶石,沒想到只是普通的石頭。」

  賽特毫不留情地說,最近老是遇到這種投資不如預期的事,實在是教人厭倦。

  執事低著頭,不知該說些什麼。窗外的反光板令投入室內的光忽明忽弱,縱然這個距離無法看清那夥人的形貌,賽特還是覺得他們看起來更礙眼了,就在他想命人拉下窗簾時,護衛在門外求見,賽特讓人進來。是他派去保護凪的其中一人。

  「報告嵐巴爾特殿下,巴爾哈爾特殿下察視宴會要上場的馬匹時出了意外,柵門鬆脫,好幾匹馬同時衝了出來。」

  

  賽特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馬場,司機開啟皇家禁衛軍的警鈴放在車頂,讓他們能無視交通號誌暢行無阻。

  弟弟驚慌哭泣乃至受傷流血的想像無法抑制地掠過賽特的腦海,下人回報的場面聽起來一片混亂,賽特根本沒心情聽人多談,據說該名護衛離開時,小王子平安無事,但誰曉得這群沒用的傢伙能不能保證他到場前凪都毫髮無傷。

  然而,當大王子抵達現場,目睹的竟是小王子騎在馬上,有條不紊的發號施令。

  場地在金髮男孩的指揮下恢復原樣,馬兒被趕回馬廄,工作人員正聚在男孩身邊,回報關於柵門損毀的調查結果。凪垂首與成年人們交談,甫抬起頭,男孩的藍眼立刻越過人群捕捉到哥哥的身影,他俐落地翻身下馬,跑向兄長。

  「凪,你沒事嗎?」

  「我很好,謝謝哥哥的關心。」

  弟弟未受任何傷害,連根頭髮也沒亂,豈不是太好了嗎?面對安全無恙的小王子,賽特卻完全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不,或許有,只是被其他難以明言的心情給壓了過去。

  「勞煩您特地趕來,讓您擔憂了,真是對不起。我已經請馬場人員查明事件緣由……」

  弟弟沒有向他尋求安慰,反倒鎮定地匯報事情始末,庶民們也配合地向王子闡明情況。賽特聽著馬場主人道歉連連,說是員工的小孩貪玩闖禍,又讚嘆二王子殿下危機處理能力極強,不只在馬匹失控的當下馴服躁動的馬兒,更以不符年齡的冷靜重整現場秩序。

  白馬嘶鳴穿透少年的耳膜,被打散成耳鳴般的破碎音節,太陽背後明明不可能存在烏雲,王太子卻錯覺世界出現了裂縫。

  「哥哥?」

  凪端詳他的面容,總算流露不安的神色。

  「……你沒事就好。」

  賽特扯起嘴角,這麼簡單的動作,此時做來卻莫名困難。

  凪似乎把他的反應解讀為過度操心,忙不迭地說了些安撫的話,賽特穩住心神,冷聲打斷:「好了,發生這麼多事,想必凪你也累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謝謝哥哥的好意,但這起事件是我應該處理的,請哥哥稍坐一會兒,我馬上就會去找您。」

  不對。你才不該做這些事。賽特沉聲道:「凪。」

  「是的。」

  「把你的護衛叫來。」

  弟弟忐忑地照辦。

  那天下午,賽特以失職為由,將那組護衛集體開除,包含最先通知他的那個人也被攆出宮殿。他們沒有預先警覺到馬廄的問題、沒有擺平暴衝的馬、害得他弟弟得凡事親力親為,當然是這群人的錯!情緒得以宣洩,賽特的怒意稍稍減緩,但當他望向夕陽,世界的裂痕卻怎樣也補不上。


     ♮


  二王子的十歲生日宴是賽特最想忘卻的回憶之一,或許,正是因為那段記憶過於深刻,他心中的雜音才會在往後幾年增長至無從消抹的地步。

  王室成員騎著披掛流蘇披風的駿馬,魚貫走過花園中央的大道,國王理所當然地騎在最前頭,身為壽星的凪難得有騎在哥哥前方的機會。上次的生日宴,凪才不過八歲,手還小得連握緊韁繩看來都嫌吃力,現在,小王子穩穩坐在馬鞍上,背脊在豔陽下挺得筆直,賽特凝望弟弟的背影,不禁懷疑兩年的時間莫非全是空白,弟弟明明在他的眼皮下長大,為何事到如今,他才有了凪已不再嬌小的實感。

  禁衛軍騎馬跟在他們身後,攝影機從四面八方不停拍攝,一行人繞行會場一圈以後陸續下馬,凪來到擺滿花束的講台前,以尚顯稚嫩的嗓子流暢地進行演說,賓客無不因他的言詞動容。演講終了,凪給了同坐台上的哥哥一個微笑,賽特卻無法直視那燦爛的笑臉。

  電視轉播在馬術秀落幕時結束,即便沒了鏡頭注視,每個環節仍然順利進行,凪事前改動幾項表演順序的成效在此展現出來,賓客們顯然因而更加享受盛會。樂聲飄揚於夏季的晴空中,小王子被人群簇擁,儀態優雅得連一向刻薄的親戚們也挑不出毛病,無論交談的對象是貴婦、仕紳、朝臣或明星,男孩都應對得宜,舉手投足間散發著王位繼承人應有的氣質。

  音樂隨著夕陽西沉的軌跡消散,宴會結束於眾人的歡聲笑語,黑夜悄然降臨。

  什麼事也沒發生。

  弟弟再也不需要他了。

本文最後由 「風」 於 2021-1-6 18:4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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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1-1-9 16:3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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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被開除了,我說得不夠清楚嗎。」

  坐在書桌後的王太子面無表情地睨著護衛,後者慌亂地想挽救自己的飯碗:

  「嵐巴爾特殿下,屬下不明白……」

  「我給你的工作是保護我弟弟的人身安全,不是當他的保母或伴讀。課堂間與人閒聊無疑是妨礙學習,更何況,你都和凪說了些什麼?你怎麼會以為,你有資格擅自把凪介紹給你的家人?你還有沒有自己在執行勤務的自覺?」

  賽特的語氣比眼神更冷,被指名的護衛手足無措,其餘部下們連呼吸都變得緊繃,生怕遭池魚之殃。

  書桌右側,阻絕外界美景與秋季寒氣的窗簾拉得並不嚴實,巴掌寬的空隙橫亙於兩條布帘之間,漆黑的玻璃窗以殘缺的視角框住了王子的倒影。

  「我的孩子從未見過殿下,他們連句話都沒講過……」護衛緊張得流下冷汗,講起話來也吞吞吐吐,「……今天是巴爾哈爾特殿下主動詢問我關於小犬的事情,並不是我……」

  「你說過了,起因是文學課的作業。」賽特手裡仍拎著護衛早先上繳的照片,他轉動右腕,相紙面朝下蓋到了桌上。「但那又如何?你敢說你沒有背著我灌輸我弟弟不該有的觀念,讓他以為自己有可能跟你十歲的兒子交朋友?」對方張口想再說些什麼,賽特搶先截斷了話頭:「我對你形同詭辯的解釋沒有興趣,現在就從我眼前消失!」

  不留情面的話語似是寒冬中潑下的冰水,凍得護衛渾身僵硬,最終,他難堪地退出大王子的寢宮,臨走前護衛的臉憋得通紅,逼著自己說些「感謝殿下這些日子的照顧」等違心之論。起居室裡的其他下人以眼神尾隨離開的前同事,又悄悄地瞄向主子,賽特不可能沒注意到這些視線,但他煩得無心理會。

  例行性的報告在小小的插曲過後繼續進行,待執事語畢,王子讓手下們全部退下。當最後一名護衛準備帶上門,賽特臨時起意,叫住了他:

  「索巴爾特。」

  「請問有何吩咐,嵐巴爾特殿下?」

  被呼喚者停下腳步,男子的手留在門把上約莫一秒,便從內輕輕關上門板。

  「明天輪到你負責照顧凪?」

  「是的。」

  「很好……你應該不會讓我看到這種東西吧。」賽特一面說,一面翻開今日收到的照片,它的畫面糊得不像話,金黃色的輪廓像是想將太陽困在相中、卻什麼也沒捉成的殘跡。索巴爾特表示自己會盡力達成殿下的希望,賽特微微頷首,冰色的視線落至手裡的黃影,又似乎沒有對焦。

  王子恍然著想起護衛談論弟弟的口吻,想起最近聽到的消息,這些日子以來的不滿如秋季的落葉般在他心中堆疊,而凪的事,總是葉子裡最鮮豔最醒目的一片,宛若誤降於鮮黃銀杏之中的紅楓,難以忽視,格外扎眼。

  弟弟是什麼時候長大的?賽特不曉得問過自己多少次,在他眼裡,凪的變化與其說是成長,更像是有個愛惡作劇的神明趁人不察時偷走了他的弟弟、調換成另一個人。

  若是翻檢他們兄弟的回憶,定能找出無數徵象,那是凪往漸趨成熟的道路行走時留下的軌跡,但賽特拒絕相信那些蛛絲馬跡代表的意義,拒絕承認那條路的存在。他向來如此。

  「你是否敬愛著我?」

  賽特猝然開口,索巴爾特並不是第一次在無預警的情況下收到這則問題,他很快地回答:

  「是的,我就與全國的所有人民一樣敬愛您。」

  「但願如此。」王子沉吟道,而後話鋒一轉:「你認為你有辦法在格倫特兒童之家舉行說明會時,擔任凪的隨行護衛嗎?索巴爾特。」

  「若是您的命令,當然沒有問題。」索巴爾特滯了一下,「但是……」

  「怎麼?」

  賽特的目光從弟弟模糊的身影上抽離,與護衛四目相交。

  「抱歉,嵐巴爾特殿下,請容我提醒您,那一天是由安東尼奧的小組負責護衛巴爾哈爾特殿下。」

  「修改班表是什麼困難的事嗎。」

  「不是的。我只是想向您確認,請問殿下的意思是,要讓我的小組接手安東尼奧的工作嗎?」

  「把那個安東尼的組別從這個月剔除或移到你後面都行,這種事找你們的隊長討論。」

  索巴爾特只得應好,灰藍色的雙瞳透著無奈。


     ♮


  半年前。

  偌大的廳堂呈現與古老宮殿迥然不同的現代風格,隱約能看出規律的數道弧形板將凹凸不平的天花板分割開來,燈光自弧形間灑落,若從下方仰望,整面天花板恰似一朵巨大的光之薔薇,而光下的地毯亦以幾何圖形描繪出花的形貌,在圓形的宴會廳中,人們有如蜂鳥,穿著美麗的衣裳在花瓣間來去。

  宴會廳的建造者是享譽國際的知名建築師,這次新居落成,他廣邀各界名流參加慶賀喬遷的餐會,與建築師有些交情的國王也帶著王太子一同出席。

  賽特端著高腳杯站在窗邊,他面前的青年以充滿試探性的句子叨叨絮絮。這個人是某位伯爵的次子,拋棄家裡鋪好的路不走,以追尋夢想的名目開了一間設計工作室,在與他交談的十分鐘內,賽特得知對方的創業過程並不順遂,這傢伙纏著他說個沒完,無非是想取得協助,讓那間工作室能順利營運。

  賽特享受他人有求於己的感覺,但這不表示他會無條件幫助所有向他求救的人──雖說沒看過男子的作品,可是從這段對話中,白金髮少年已暗自認定,對方是個沒什麼才華的失敗者。要不是看在伯爵的面子上,他早在五分鐘前便離開窗畔。

  「對了,聽說已故的王后殿下也是設計師?」

  忽然聽人提起久未思及的亡者,本來心不在焉的賽特瞬間回神,他沒讓人察覺自己一時的失常,揚起淺笑,從容回應:

  「王后殿下的確是一位相當出色的設計師。」

  「那麼,巴爾哈爾特殿下想必也有遺傳到母親的天賦吧?聽說巴爾哈爾特殿下十項全能……」

  弟弟的名字使賽特捏著杯腳的手不自覺地加重力道,他做出回應之際,陳舊的記憶從腦海深處浮現。日本女子對拿著畫筆的幼兒輕聲細語,在遊戲室裡,兩三歲的凪捧著剛畫好的白馬跑到他跟前。那是不受汙染的美好回憶,然而,在此時回想起這一切的賽特卻絕對稱不上開心。

  落魄的創業家仍在嘮叨:「……那時真是讓我嚇了一大跳啊,若不是我曉得自己參加的是巴爾哈爾特殿下十歲的生日宴會,還以為能發表這種演說的孩子至少有十四歲……」

  關於凪的話題告一段落以後,賽特與伯爵的兒子告別。他絕對不會給這個人任何贊助。

  

  記憶只要被從腦袋裡翻出,與現今的種種一同檢視,就會開始變質。
  它會染上不屬於久遠時空中的一切,總有一天,連最初的心情都會遺忘。

  

  諸如此類的對話不止一次,畢竟凪還小,賽特單獨陪父親赴會的場合並不罕有,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數人詢問小王子的近況不過是基於禮數,可那些話在賽特聽來卻分外難忍。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就連古板守舊的人在提及凪時,眼底閃現的也是欣賞及喜愛、而不是虛偽的關懷或極力隱藏的偏見?是從凪八歲後?九歲起?還是更早之前?

  明明凪從前根本入不了他們的眼。

  現在卻一副凪生來就是這麼受歡迎的模樣。

  慢慢地,「巴爾哈爾特」成了對賽特而言過於刺耳的音節,透過他人之口聽見這串字符時,總像是有種尖銳物刺激著他的神經,不知該做何形容的「什麼」卡入體內,拔不出來也推不進去,稍微觸碰並不會受傷流血,卻仍有難以言喻的噁心感。

  怪的是,只要見到擁有那個名字的男孩本人,奇怪的疙瘩總會暫時消失。

  「哥哥,」

  凪專屬於他的笑臉仍帶著稚氣,每當那孩子用撒嬌的表情望向自己,賽特與其說是產生「凪還是凪,還是他心愛的弟弟」的感慨,不如說他根本不會想到那些事。那些多餘的、具有意義同時又毫無意義的、難以停止思考的事。

  可是,偶爾,在相處時他亦能清楚捕捉到「凪不再是凪」的瞬間。

  那個時候,雜亂的討厭的令人作嘔的想用力推開的一切、一切、一切統統會回到他心裡,賽特無力分辨也無從分割情感,就像人不可能把加入各種顏色的混濁顏料重新變回原色,他甚至對此毫無所覺。

  「……凪,總有一天會離我而去吧……?」

  「為什麼哥哥會這麼想?我從未有過離開哥哥的念頭。」男孩總是努力想消除他的不安,賽特輕輕抱住弟弟。

  「不可以背叛我哦。」


     ♮


  格倫特之家的事,不是導火線、也不是最後一根稻草,只是累積至今的裂痕其中一塊崩落處而已。


     ♮


  「……啊啊、我這麼重視凪,卻要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了,才被告知你的消息,真是令我難過。」

  在凪開心地告訴哥哥,格倫特兒童之家邀請他宣傳新的募款活動、他也欣然應允之後,賽特的怒氣便完全無法抑制──他也沒有壓抑的打算──小王子頓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怯弱地詢問哥哥為何發怒,於是得到了上述的回答。

  對話發生之時,仍是適合在庭園喝下午茶的時節。白色涼亭的屋頂內側刻著華麗的雕像,天使以優美的姿態俯瞰兩位王子的一言一行,圓石桌上擺著點心塔與茶具,兩杯柑橘色的花茶好似被濃縮的陽光。護衛們在幾公尺外站崗,王子的執事們則守在亭子的梁柱邊。

  「哥哥……」

  「我幫助你至今,可是凪卻一點都不在乎我……」

  「不是的,我一直愛著哥哥!」

  賽特沒有回應,僅是以複雜的眼神望著弟弟,這反倒使凪更加難受,他不明白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只曉得肯定是自己不好,他不但沒有回應哥哥的期待,還讓哥哥失望。

  「對不起,是我忽略了哥哥的心情。」

  男孩低下頭,杯中倒影只能容得下他的半隻眼。

  「請哥哥原諒……」凪頓了下,改口道:「即使您不願原諒我,也是我該受的,但請您別再悲傷。」

  風吹過庭院,穿過狀似鳥籠的涼亭,拂過鳥兒金色的羽毛,幾隻鶯從涼亭後方的樹梢躍上天際,葉片飛落的聲響在寂靜的院內清晰可聞,綠色的世界一片一片地掉了下來。

  半晌,凪總算聽見兄長的嗓音:

  「你仍像小時候一樣愛著我嗎?凪。」

  「是的──我對哥哥的愛從未減過一絲一毫,現在的我比從前更敬愛您。」

  小王子認真地望著兄長,一雙藍眼惴惴不安,堅定地表達愛意之時又完全無法確定自己會收到什麼樣的回覆。幸好,弟弟最終還是得到了哥哥的微笑:

  「我也愛著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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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1-1-16 16:4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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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數護衛都認為嵐巴爾特殿下是個糟糕的上司,他喜怒無常,心情一差身邊的人就要遭殃,不像巴爾哈爾特殿下那樣體恤下屬就罷了,還老是拿下人出氣。喜愛誇大事實的人甚至會說:從嵐巴爾特殿下會講話起,被他開除的僕役就不知有幾打。當然,這些話統統不能給當事人聽見,否則下一個被炒魷魚的就是自己了。

  索巴爾特則認為,嵐巴爾特殿下是個……複雜的人。

  他不否認其他人對嵐巴爾特殿下的諸多指控,情緒化、任性、無理的命令老是給下屬帶來麻煩──這全是事實,但是,索巴爾特很清楚,同僚所言的並非殿下這個人的全部。

  護衛們總說大王子不近人情,可是,這樣的嵐巴爾特殿下,對於「需要自己」的人卻格外友善。

  索巴爾特第一次發現這件事,是他就職後不久,某個兒少合唱團的老師因為籌不到出國比賽的旅費,帶著學童來找嵐巴爾特殿下求助的那天。

  每回舉辦慈善晚會時,總不乏自詡懷才不遇之人在殿下身邊打轉,倘若哪位賓客能勾起王太子殿下的興趣,便會被帶到會客室,深入了解該人是否值得幫助。這些人可能是企業家、創作者、志工團體,對話亦可能涉及各種業界機密,故此,在主人與他們交談時,護衛偶爾得守在門外,不得旁聽。但中小學生的募款請求,根本沒有秘密可言,那一次剛好輪到索巴爾特當值,於是他也見證了雙方從初次見面到達成協議的過程。

  聽見那些孩子們的歌聲時,殿下欣賞的神色不可能是裝的。

  嵐巴爾特殿下與教師應對客套,但是,他卻願意給予那些空有才能卻無從施展的學生們鼓勵,讓他們相信自己能夠帶著諾斯米亞的國旗站上舞台。

  「你們一定能在茲瓦尼合唱比賽中獲勝,讓諾斯米亞的名字響遍國際吧。我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孩童們面對嵐巴爾特殿下的笑顏,眼中紛紛燃起光芒,年幼的他們似乎明瞭,獲得王子殿下的肯定,就能離夢想更近。

  而嵐巴爾特殿下,也能從炯炯目光中,攝取他所需的東西。儘管索巴爾特不太肯定,殿下渴求的具體而言算是什麼。

  被依賴?被需要?存在價值?肯定他人的同時也被肯定?或許以上皆是,也同時以上皆非。

  合唱團不是特例,能讓嵐巴爾特殿下釋出善意的並非特定對象,索巴爾特逐漸明瞭,同事說的不是真的──不全是真的。賽特.嵐巴爾特.馮.諾斯米亞不只是一個自私自利、只想藉他人的光輝來榮耀自己的人,他的確以施捨的姿態給予恩惠,的確將他人的成就納為己有,但在施恩與佔據的同時,也投注了別的情感。

  嵐巴爾特殿下想從那些人身上得到什麼,而那與虛榮心無關。


     ♮


  槲寄生奪取宿主的養分,得以在寒冬中保持青綠。
  看吶,在一片枯黑之中,唯有被我選中的你能有綠意點綴,你才成為整片森林中最美好的存在。
  槲寄生讚揚自己的所作所為,貪求樹的回報,樹木因為槲寄生的擁抱,不得不卻又滿懷期待地扭動枝幹,成為槲寄生盼望的樣貌。
  歪曲的樹幹算是畸形嗎?枯黃的葉片算是傷害嗎?不,不,不,那是我對你愛的證明,在你因愛而死之前。在我因愛而死之前。

  ──摘自《來自巴爾希諾亞的貓》繪本版,哈洛芙.著/卡爾哈爾森.繪



     ♮


  「巴爾哈爾特殿下真是可憐,恐怕一輩子都得受制於嵐巴爾特殿下吧。」

  「不就是子爵家小孫女的舞會嗎?有什麼好不讓他去的?」

  「聽說是因為那位小姐沒有邀請嵐巴爾特殿下,只邀了年齡相仿的孩子……唉,小姐才九歲,這種舞會頂多算是小學生的家家酒,嵐巴爾特殿下出席,反倒奇怪吧?嫉妒巴爾哈爾特殿下的人緣也該有個限度嘛。」

  「說是嫉妒,我看他倒像是不願讓巴爾哈爾特殿下交朋友,查理不就是跟巴爾哈爾特殿下聊到這個話題,才被嵐巴爾特殿下開除嗎?」

  「那還是嫉妒,嵐巴爾特殿下自己沒朋友,所以嫉妒可能交上朋友的巴爾哈爾特殿下。」

  「這是你對殿下的偏見吧……唉,看巴爾哈爾特殿下挨罵我就心疼,那孩子明明什麼也沒做錯呀。」

  若是單憑護衛隊閒聊的內容來認識兩位殿下,無論是誰,都會以為嵐巴爾特殿下討厭巴爾哈爾特殿下討厭得要命。

  但若真是如此,嵐巴爾特殿下怎可能派出自己的人馬,給予弟弟隨時隨地的保護呢?護衛之中,也有人會指出這點。憎惡大王子的人堅持己見,說那是為了監控。有幸擔任王太子護衛將近十年還未被解雇的前輩,則出面作證,說嵐巴爾特殿下雖然惹人厭,但他做此決定的初衷無疑是為了巴爾哈爾特殿下的安全著想。某些人開始抱怨,為何巴爾哈爾特殿下沒有專屬的護衛隊,若是有,他們現在就要申請調職。

  不管嵐巴爾特殿下派遣護衛的出發點是對弟弟的關愛或者控制慾,事到如今,恐怕是兩者皆有。這是索巴爾特觀察的結果。

  畢竟愛與控制並不衝突。

  倘如有誰在嵐巴爾特殿下面前提及巴爾哈爾特殿下,稍有不慎便極易觸怒龍鱗,但另一方面,嵐巴爾特殿下只要見了巴爾哈爾特殿下本人,所露出的神情總能溫柔得教索巴爾特詫異。

  要論嵐巴爾特殿下在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肯定非與巴爾哈爾特殿下共處的時光莫屬。儘管殿下不總是快樂的。

  在茶會時輕撫弟弟細軟的金髮,柔聲傾訴「我愛你」的是嵐巴爾特殿下。

  因弟弟做出不合己意的小事,便悲憤控訴「你真讓我失望」的也是嵐巴爾特殿下。

  光是看見弟弟走向自己便喜上眉梢的是嵐巴爾特殿下。

  僅是聽見別人道出弟弟的名字就腳步一頓的還是嵐巴爾特殿下。

  會以略帶驕傲的語氣說「那可是我弟弟」的是嵐巴爾特殿下。

  在客人讚美弟弟時不著痕跡地帶開話題的,一樣是嵐巴爾特殿下。

  假若有誰問起,王族兄弟的感情算好還是不好,索巴爾特大概只能回答:一言難盡。


     ♮


  「巴爾哈爾特殿下的繪畫家教創辦的藝廊將於兩個月後開幕,洛特老師說,殿下年紀雖小,卻是他教過的學生裡最教人欣賞的一個,希望能在他的藝廊展示巴爾哈爾特殿下的作品。」執事低頭報告。

  「這孩子連如何拒絕都不懂嗎……這一階段的課程結束後,把美術課的術科教師辭退,讓他專心經營藝廊吧。凪這個年紀,也該專心學習諾斯米亞的藝術史,而不是只懂得拿筆畫畫了。」

  

  「好久不見了,老師,恭喜您的藝廊開張。」

  「謝謝殿下特地前來祝賀,巴爾哈爾特殿下與嵐巴爾特殿下能大駕光臨,是我的榮幸。」

  

  「暗示子爵取消凪的邀請,我不准他出席這種宴會。」

  「取消?」執事錯愕不已,「但邀請函已經送達了,況且這只是伊佐倫子爵他孫女的九歲生日會……」

  「小鬼辦的派對,不去也無妨,更何況他們連發送信函給王族的基本禮儀都不懂,沒必要讓凪跟無禮之徒接觸。」

  

  「……收回邀請?為什麼?」

  「屬下也不清楚……」

  「發生什麼事了,凪?」

  「哥哥!謝謝您的關心,只是不足掛齒的小事……」

  「吶,不管有什麼煩惱都告訴我吧?」

  「……唔……」

  「原來如此,凪被你以為是朋友的人背棄了吶……不要緊的,你還有我。忘了那些拋下你的人吧,就算所有人都離你而去,我也會永遠陪著凪的。」

  

  「──教授說哥哥以前也上過他的課,不知我是否能邀請您,與我一同旁聽奈林教授的生物講座?」

  「既然是凪的請求,當然沒問題。」

  「謝謝哥哥!我明天就回覆奈林教授,他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沒想到嵐巴爾特殿下願意撥冗蒞臨,實在教我受寵若驚。」

  「您的演說十分精采,令我回想起了當年受您指導的時光呢。」

  「謝謝您這麼說,多虧國王陛下的賞識,我才有幸教導兩位殿下。巴爾哈爾特殿下相當聰慧,無論什麼樣的課題都能舉一反三,您還記得當初那幾堂探討外來種議題的課嗎?巴爾哈爾特殿下他……」

  「……凪那麼說嗎,的確是很有意思的切入點。」

  「您也這麼認為吧?巴爾哈爾特殿下真是我教過最優秀的學生──我是指,最優秀的學生之一。」


     ♮


  護衛隊的流動率幾乎與巴爾哈爾特殿下在人前活躍的程度成正比,如今的護衛隊員,和最初成立時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批人了。

  第二任護衛隊長被開除以後,索巴爾特被任命為下任隊長。

  原本他們都以為,這次的隊長人選也是參考歷來定期評鑑的結果後、由隊員推舉,想不到殿下會直接指派。但索巴爾特在隊裡的人緣不差,每回的評鑑要不滿分就是幾近滿分,護衛隊長所需的技能他一樣不缺,是以,沒有任何人反對這項決定──再說,隊長薪水雖高出隊員一截,但增加的工作可不止一倍。更重要的是,除非哪天嵐巴爾特殿下轉性,否則這個職位大概是最容易掃到颱風尾的,站在那個位子上,就像暴風雨時站在海景第一排。

  下班後,幾個人為新隊長舉行慶祝升遷的酒會,閒談的話題也理所當然地帶到了今晚的主角身上,某人詢問索巴爾特是否早料到自己會被挑中,索巴爾特坦承他對此毫無頭緒。

  「等等,你真的沒發現嵐巴爾特殿下特別常找你說話?」

  「有這回事嗎?」

  「同意,我和他一樣,覺得你特別會應付殿下,殿下對你的評價也還不錯吧。」

  索巴爾特思前想後,若說殿下對他有什麼好評,也只讚美過照片拍得特別好而已。

  「對啊,就是那個。」開啟話題的人又斟了一杯酒,「大家都有私藏巴爾哈爾特殿下的照片吧?」

  同桌的人們紛紛點頭,索巴爾特也不例外。幾個人當場拿出私自沖洗的相片,索巴爾特認出這些都不是偷拍的,從小王子的模樣以及相中的背景判斷,全是護衛們輪值保護巴爾哈爾特殿下時所拍攝。酒館的餐桌登時成了攝影展覽會的會場,殿下於相紙永存的笑容清晰無比,一雙藍眼彷彿會發光似的。望著這些照片,索巴爾特恍然明白了什麼。

  「我家裡大概還有一百張吧。」

  「一百?就算殿下是諾斯米亞的天使,你也太誇張了。」

  「我這邊才三十……索巴爾特,你呢?」

  「照片的總數嗎?到昨天為止,共累積了六千四百五十張,還沒洗出來的部份約有六萬張。」

  全場嘩然,同僚們呆愣半晌,不知是誰喃喃:「怪不得你會升遷……」


     ♮


  我是你的造物主,你卻不願注視我。
  若你欲於誰眼中永存,美麗的冰雕對工匠說,你應當站到湖邊,站在那裡,永永遠遠。
  湖水寬廣,容得下藍天綠草,容得下飛鳥魚群,不像你只容得下我。水遠比你清澈,水面的我,是我。我不要水,我只要你的眼與你眼裡的我。

  ──摘自《來自巴爾希諾亞的貓》繪本版,哈洛芙.著/卡爾哈爾森.繪



     ♮


  「這樣嗎……我明白了,我不會打擾哥哥的。」

  從格倫特兒童之家回宮後,小王子保持優雅的微笑,回應前來傳遞消息的僕人。

  僕從退下,男孩斂起嘴角的弧度,索巴爾特趨前問道:「請問您要依原定計畫回房嗎?巴爾哈爾特殿下。」

  「……不,我們去找羅德尤爾吧。」殿下沒有思考太久,便給予答覆。

  索巴爾特聽令,率隊護送巴爾哈爾特殿下前往馬場。只要行程允許,殿下每天都會到此騎馬,他們看著巴爾哈爾特殿下熟練地換上馬術裝備,跨上馬鞍──本來,依照行事曆的註解,此日此時此分的巴爾哈爾特殿下,離開說明會會場後,應該回房更衣,等待與嵐巴爾特殿下共進晚餐才對。

  可惜某個機構的代表臨時來訪,巴爾哈爾特殿下的期盼只能落空。

  王宮附設的馬場只養了王室成員的馬,這裡沒一般的馬場遼闊,但也絕對算不上小,護衛隊員們散在場地各處,確保沒有任何能攻擊王子的死角。他們看著殿下騎行一圈又一圈,巴爾哈爾特殿下第三次經過索巴爾特身旁時,他往前騎了不到一公尺,又扯著韁繩折返。

  「索巴爾特,再幫我拍一張照片給哥哥,別忘了讓羅德尤爾入鏡。」

  騎在馬上的男孩居高臨下望著護衛隊長,索巴爾特拿起相機,多拍了不止六張照。

  巴爾哈爾特殿下確認他拍完以後,便打算繼續往前騎,索巴爾特在馬蹄聲響起前,叫住了殿下:「巴爾哈爾特殿下……嵐巴爾特殿下想必是在處理比您更重要的事,請您別難過。」

  「新進護衛隊員的面試,應該多注重口試的。」巴爾哈爾特殿下用不知較無奈還是較不悅的口吻嘀咕,接著又道:「我不會因為這樣難過的,那不只有損諾斯米亞王室的名譽,更會令哥哥困擾。」

  「這樣嗎。您沒把嵐巴爾特殿下爽約的事放在心上,真是太好了。」

  「才不──算了,在向哥哥報告時,請你務必轉達我的愛。謝謝你替羅德尤爾拍照,索巴爾特。」

  馬兒撒蹄遠去,索巴爾特想了想,還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說錯什麼。

  

  待巴爾哈爾特殿下準備就寢,護衛隊一天的工作也即將結束,索巴爾特率領的小組在巴爾哈爾特殿下的房門口與前來守夜的小組交班,喬治對他們說一聲辛苦了。

  嵐巴爾特殿下回房得晚,大王子的執事轉告索巴爾特,今日的事等明晚再一併彙報即可。

  然而,等索巴爾特領著護衛隊回辦公室,眾人解散下班,執事卻又趕來召回護衛隊長,說是殿下改變心意、要在今天聽他報告。索巴爾特只得重新換回制服,隻身前往王太子的寢宮。

  嵐巴爾特殿下不怎麼在意執事只來得及攔下索巴爾特,僅是維持一貫的坐姿,在僅有他們兩人的起居室聆聽報告的內容。

  說明會萬事順利、格倫特兒童之家已與殿下約好下次的會面時間、巴爾哈爾特殿下因晚餐的安排變動感到沮喪、今日的兩張照片。

  不知為何,索巴爾特總覺得那雙冰色的眸子在今夜不若平時銳利,也許是他的錯覺,也許是殿下倦了。

  嵐巴爾特殿下凝視弟弟身騎駿馬的相片,若是索巴爾特夠敏銳,興許能察知,前者的眼中藏有微乎其微的、近乎可說是後悔的情緒。

  「……你可以退下了,索巴爾特。」

  「是的。」

  索巴爾特正欲離開,嵐巴爾特殿下卻又再次呼喚他的名,沒來由地使索巴爾特想起稍早時另一位殿下策馬返回的身影。

  他等了幾分鐘,嵐巴爾特殿下才道:

  「你敬愛我嗎?索巴爾特。」

  「是的。」

  「那麼,你認為我是怎麼樣的人?」

  「您……」索巴爾特字斟句酌,「我認為,您是一位既冷漠又溫柔的人。

  「您並非對萬事萬物一視同仁,但是,人本來就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公平,有條件地付出自己的愛也是理所當然。而您對您所愛的對象,總能給予遠比您以為的還要多的溫柔。對於被您寵愛的人而言,您的愛相當沉重,但也能從中感受到幸福。

  「對於被您深愛的諾斯米亞而言,也是如此。儘管他人可能難以理解,您仍用自己的方式愛著諾斯米亞,是值得國民敬愛的王子。」

本文最後由 「風」 於 2021-1-16 19:1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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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1-1-23 06: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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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我所知,諾斯米亞的王族一向樂善好施,凡是與您同姓的王室成員,都是不吝於對弱者伸出援手的善心人士。近年有王族參與的慈善活動之成功,更是有目共睹。」

  站在面前的外國人說到末段,賽特無意識地以眼角餘光瞄向不遠處的凪。除了喬治與索巴爾特,圍在凪身邊的全是有權有勢的傢伙,自從格倫特兒童之家募款活動大獲成功、其他組織接二連三找上凪以後,企圖接近那孩子的人數在這段日子裡翻倍增長。

  這名異國男性提及的「參與活動的王族」想必也是指凪。賽特心下煩躁,表面仍維持優雅的儀態:

  「確實如你所言。現在這場慈善晚會,也是諾斯米亞王室行之有年的善舉。」

  男子繼續滔滔不絕,這人是來自國外的環保志工領袖,因諾斯米亞保留了大量可列為世界遺產的自然景觀,前來參考諾斯米亞是如何處理環境與工業開發的衝突。除了向當地的相關組織請益,他們也想在此建立據點,為此,他們需要錢,也需要場地,倘若有哪名公眾人物能幫忙宣揚環保理念就更好了。

  男子口才不錯,但此刻的賽特無心傾聽,他正準備找個藉口結束談話,男子的一句話卻阻斷他離開的念頭:

  「……只有嵐巴爾特殿下您能幫助我們。」

  「哦?為何這麼說?」

  「您是諾斯米亞的王太子,是象徵國家未來的希望,若是您能協助我們,那等同受到整個國家的支持。」

  「你們是血統論者嗎?還是鼓吹王權復活的支持者?」

  「都不是。我會這麼說,只是因為我們相信嵐巴爾特殿下。諾斯米亞不只一個王子,更不只一位慈善家,但能指引我們方向的,就只有您了。」

  話至此,賽特才第一次仔細打量對方,男人眼中的神采有別於其他求助者,沒有哀求、沒有搖尾乞憐,亦缺乏逐夢者應有的自負自滿,或對大環境的埋怨與自憐自艾。賽特年紀雖輕,見過的夢想家卻比誰都多,他知道距離圓夢只差臨門一腳的人是什麼樣子,這個團體需要他。

  他喚來執事,將志工首領帶進會客室。



  賽特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像昨晚那麼愉快了。他幾乎不記得,上次與賓客交談時、沒有聯想到其他教人煩悶的瑣事,只覺自己對他人而言不可或缺是什麼時候。

  這份愉悅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下午,他臨時喚來索巴爾特報告今日事項,並一併補充昨夜他離開宴會廳以後、裡頭所發生的事為止。

  「你說卡梅拉夫人請凪到府拜訪後又收回請求?原因呢?」

  「夫人因故臨時反悔。」

  王太子不耐煩地看著護衛。當面邀請又在極短的時間內改變主意,乃極端無禮之舉,他跟卡梅拉家不熟,但來參加晚會的多是注重名聲的人,沒有誰會不愛惜自己的羽毛。

  「我可不記得你的語文理解能力有問題,你聽不懂我的話嗎?索巴爾特。」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您先前也交代過我,必須服從巴爾哈爾特殿下的指令。」

  索巴爾特說的,是多組輪替保衛二王子的制度取消,他被授命今後由他的小隊全權負責巴爾哈爾特殿下的安危之時,嵐巴爾特殿下頒布的命令。

  坐在書桌後的少年眉頭一皺,大王子在聽報告時露出這種表情,下人往往得倒大楣。索巴爾特當然也明瞭這一點,幸好,王子殿下如他所料,在這一刻先想到的是這句話暗示了卡梅拉與二王子之間或許有些齟齬,而忽略部下拐著彎抗命的事實,否則索巴爾特一定會被當場開除。

  賽特站起身來,「凪今天什麼時候下課?」

  「大約十五分鐘以後,嵐巴爾特殿下。」

  

  小王子一回房,便看見從屬王太子的執事與護衛守在門口,執事告訴他,嵐巴爾特殿下正在房內等他歸來。哥哥好久沒有臨時來找他了,凪欣喜不已。

  弟弟興高采烈,賽特的嘴角也跟著上揚,兄弟倆同坐於沙發,閒聊幾句以後,他把話題帶往昨晚的宴會,然而,凪顯然沒有如實詳談的意願。

  看著迴避話題的男孩,賽特不禁感到不耐,他特地前來關心,本人卻毫不領情,簡直不識好歹。

  「想必對凪而言,我不值得信賴,所以才不願對我吐露煩惱吧?」

  「哥哥是我在世上最信任的人!但卡梅拉夫人是位高貴的女士,她並沒有冒犯我,我也不希望害您操多餘的心,所以……」

  「既然什麼事都沒有,我又怎麼可能操心?你在對我撒謊嗎?凪。」

  「我沒有,夫人真的……」凪垂下頭,或許是不想違抗兄長的意思,也或許是考慮到既然他無法掌握索巴爾特對哥哥透漏了多少,不如親自解釋,他總算說道:「對不起,請哥哥原諒我的失態。

  「昨晚,您離開會場以後,卡梅拉夫人與我相談甚歡,夫人邀我擇日到她府上作客。在我答應前,」賽特手掌底下的沙發皮因某個字眼更為凹陷,弟弟又想不經他的允許、擅自與別人立下約定,這個認知幾乎令賽特反射性地不快。而凪對兄長的心境變化毫無所覺,「卡梅拉夫人的大兒子突然出現,阻止了夫人的邀請。」

  男孩滯了一下,「夫人請我原諒他的失禮……也說男人嫉妒我在所難免。」

  語畢,凪重新昂首,賽特確定自己等不到下一句解釋,才慢慢抬起手,以最輕柔的動作撫摸弟弟的金髮。

  「原來如此。」

  「哥哥……」

  「從今以後,禁止卡梅拉家族參加王宮舉辦的任何活動。」兄長冷酷的語調與溫柔的舉止成反比,凪的藍眼立時染上幾分驚慌,「身在宮中還敢對諾斯米亞的王族無禮,實在目中無人。」

  「夫人已經向我道歉──」

  「他們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做需要對王子道歉的事,你流著諾斯米亞的血,對你不敬,就是蔑視整個諾斯米亞。」

  負面情緒不知第幾次霸佔賽特的心,弟弟難受的神色沒教他於心不忍,反倒使無以名狀的「什麼」在體內越積越多。

  凪大概跟那女人處得很開心吧,必定是為了保護夫人的名譽、但願她不會因此受到懲罰,才避而不談。賽特真不曉得弟弟這般維護外人有何意義,明明都得到他全心全意的愛了,難道還不夠嗎?

  明明得到了他的愛,卻老是把目光放在別人身上。

  「你沒必要與不值得你同情的人為伍,下次晚會時,凪就像以前一樣,待在我身邊吧。」

  就是因為凪不再相伴他左右,才導致這孩子碰上難堪的狀況,若凪得以透過此事明白這一點,說不定他能對卡梅拉家族網開一面。思及此,幾乎能稱為喜悅的情緒莫名地自賽特心中萌芽,他不由自主地望入弟弟眼底,依賴他吧、需要他吧、回來吧。

  但是凪卻拒絕了。

  「不……謝謝哥哥的好意,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那一剎那,賽特真不知自己該做何感想,但他在表面上肯定偽裝得很好,所以,凪才能用誠懇得教人絕望的口氣說話。

  「一直以來都是您在守護我,您願意為了我的事費心,我不勝感激。但是,正因如此,我更不該仰賴您的溫柔,我會照顧好自己,努力不負哥哥的期望的。卡梅拉夫人那邊,也請您先別下裁決,我的事情,不該勞煩哥哥替我解決。」

  男孩的身影霎時刺目起來,少年幾乎無法直視,凪難過的理由好像也不再重要。卡梅拉家的人敢在王宮撒野著實罪該萬死,可賽特忽然對昨夜的細節失了興趣。不負期望?這孩子的所作所為有哪一點是不負期望?他為何要把時間耗在得不到回報的人身上,晚會裡的數十數百人都巴望著獲得他的支援,可是這個他照顧了十一年的弟弟,有幸得到他的偏愛,竟不感激涕零地收下他的好意──相較之下,外人甚至更需要賽特.嵐巴爾特.馮.諾斯米亞這個人。

  他伸出援手,對方卻不願握緊,反倒還把他推開,說自己能在不必倚靠他的情況下站起來。

  不可理喻。

  大王子收回放在弟弟頭頂的手,小王子卻在此時突地抱住他。

  「謝謝哥哥這麼為我著想,我愛您。」

  賽特怔住,僵了對方無從察覺的零點幾秒,他才伸出手,回擁弟弟。

  「……我也愛你喔,凪。」

  他所言為真?

  他所言為真。

  賽特感受著懷裡的溫度,幾乎忘了自己數秒前的想法,唯獨忘不掉悄然萌生的憎惡。這算是討厭嗎?如果是,這種溫暖的感覺又是什麼;這算是愛嗎?一定是,既然如此,那些如遭到汙染般令他再也無法愛的部份又是什麼。弟弟在他眼中像是被潑上黑墨的紙,墨水滲入纖維,再也無從擦去,白紙上的黑東一塊西一塊,最終究竟能留下多少白色呢?若是他想除掉汙漬,恐怕也會被墨染黑雙手吧。

  一定是凪不好,才會讓一切都變得詭異。

  這種亂七八糟的狀態,真是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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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1-1-26 17: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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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剎車失靈的車子、斷軌的地鐵、脫韁的馬……怎麼形容都好,這些日子發生的改變雖不是唐突倉促,卻都不在賽特的掌控之內,無論是凪自行拓展的社交圈,還是一個個原先沒沒無聞但沾了小王子的光後變得人盡皆知的活動。凪的成長就像一台只准前進的汽車,一旦發動引擎、踩下油門就再也不可逆,更恐怖的是他甚至無從知曉駕駛座上坐著何許人也。

  名為「弟弟」的一切正從他手裡溜走,而他卻怎麼樣也抓不回來。

  不只如此,年末活動的籌備事項也壓得賽特喘不過氣──每回的年末年初,諾斯米亞各大一線城市皆會以王室的名義舉辦為期數十天、橫跨十二月與隔年一月的藝文活動,而首都的活動規劃從古至今都由歷屆國王主導。

  今年,國王決定不再參與相關事宜,講直接點,就是在這件事上退休。雖說過去的王若年事已高,通常也會把跨年活動的主導權轉交給後代,但翻閱歷史紀錄,幾乎沒有哪個王像現今的國王一樣、這麼早就撒手不管的。這個決定下得突然,所有人都沒有心理準備。

  毫無預警地被委以重任,賽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去年的活動以影視類為主,今年也該照舊嗎?但已經連著兩年都主打影劇,是不是該換成其他類別比較有新鮮感?音樂?歌舞?繪畫?文學?倘使更換類別反倒不符國民的期待怎麼辦?倘使依循以往,國民感到厭膩怎麼辦?活動的創作主題懸而未決,要是再不發出公告,別說各種項目來不及開放大眾投稿,就連挑選切合題意的年度作品來展示都有困難。會議裡眾人七嘴八舌,好像每個人說的都對,又好像每個人說的都錯,可要他獨自思考解方,又難如登天。

  與此同時,慈善晚會仍定期舉行。與混亂得不堪入目的生活相反,晚會好似某種世外桃源,賽特在這裡逃避現實,以他人乞求的眼神和感謝的話語壓下不安的心緒。

  當他必須負責的種種事務一籌莫展,被他幫助的人們卻各個大放異彩。他確信那些人是因為遇上了自己,方能達成如今的成就,每個人寄來的感謝信也都異口同聲地如此宣稱。

  賽特以他人的幸福麻醉自己,縱使外來的幸福充其量只能算是包裹他的肥皂泡。

  他越來越少與凪獨處了,這不是他的錯,比凪更需要他的人多不勝數,不能怪他把時間分配到別人身上。何況,當他為了年末大事焦頭爛額,那孩子卻陸續參與各式各樣他來不及阻止的活動、獲得美譽,怎麼想都是凪背叛他,而非他冷落凪。

  宮裡宮外對凪的美言依舊刺耳,獻給小王子的溢美之詞、人們對自己的謝意、會議廳裡的建議與質疑,時間在被這些事物包圍的情況下前進,賽特被無可抵擋的時光之流逼到了期限將至之日,在退無可退的最後一刻總算定下了活動的主題與大方向,卻在下一秒就感到後悔,他陡然不確定自己在做什麼,只確定活動一定會失敗。

  他會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把年末活動搞砸的王子。

  恐懼攫住賽特的四肢百骸,活動的許多細節尚未定案,可是他再也不相信那是有望達成的工作──或者說,他從來沒有相信過。

  活動非得由直系王族主持不可,國王擺明了不管事,他連找父親求助的念頭都不敢有,光想像父王失望的表情就教他頭皮發麻,淪為全國笑柄的可能性更成了每晚的惡夢。

  才不是他的錯,這個活動原本就不可能辦好,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辦好,失敗早就是注定的,才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或沒做什麼,失敗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就在此時,眾人對凪的讚美再次流入賽特耳中。

  凪最近顯然又幹了什麼好事,賽特久違地找來索巴爾特問話──自從他取消護衛隊的小組輪班制,只留索巴爾特的小組在凪身邊以後,例行性的報告也變為不定期。索巴爾特詳細地告知他近期的大小事,某種想法在賽特腦中發酵。

  諾斯米亞不只他一個王子啊。



  「……咦?由我主持年末活動?」

  小王子訝異地看著兄長,賽特露出如過往般的微笑。

  「嗯,我已經擬好活動大綱,凪只要把它完成就可以了。」

  兄弟倆久違地共進晚餐,執事守在門口,護衛守在門外,傭僕們收走最後一份餐具後就沒再出現,飯廳只剩他們兩人。歷久彌新的古老燈具立在廳堂各處,獨自發光時只足以營造氣氛的燈全被點亮、集體提供足夠的照明;褚色系的桌椅地氈在此光線下更顯暖意;幾世紀前的古人們坐在天花板的壁畫中,大啖另一個時空的珍饈佳餚。

  弟弟再次發問以前,賽特便先行回答:「父親大人退居幕後,就是希望我們能接手他的工作,他並沒有指派我或你獨力負責,我打下了前半部的基礎,要是後半部能由凪執行,便算是我們一起完成了這場活動,父親大人一定也會倍感欣慰。」

  「原來是這樣……」凪不疑有他,頷首綻開純真的笑容,「謝謝哥哥願意讓我參與規劃,能得到您的信任,是我的榮幸。我一定會努力達成哥哥和父親大人的期望。」

  「乖孩子,我相信凪一定能辦到的。」



  把可預見的損害轉嫁予他人,比起微乎其微的罪惡感,總算能鬆一口氣的感受更加強烈。賽特在心裡對弟弟聊表歉意,凪會就此身敗名裂嗎?但那孩子原本就因出身而入不了血統論者的眼,頂多是變回與兒時相同的處境吧。等凪受眾人責難大哭一場,他會像小時候一樣安慰他的。

  沒有誰的名譽比國王和王太子更重要,這個代價很划算。

  賽特做足了在弟弟遍體鱗傷時讓人依靠的準備,連帶地跟凪互動時也變得輕鬆起來,他們彷彿回到了童年。活動籌辦期間,無論凪需要什麼協助、問他什麼問題、找他討論什麼,只要想到這孩子的結局有多可憐,他就能以最和善也最自在的姿態面對弟弟,灌注所有的愛意。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

  凪成功了。

  怎麼回事?賽特看著會場內外萬頭攢動,看著排山倒海而來的好評留言,看著眾位藝術家感謝主辦方對他們的體貼,茫然得無以復加。他把燙手山芋丟掉後就沒有全程參與企劃,但最終呈現的結果,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跟他當初害怕的差太多吧?這副舉國歡騰的景象,難不成是夢嗎?

  賽特後知後覺地發現,整場活動跟他料想的截然不同,亂無章法的企劃一更換主辦人便脫胎換骨。

  小王子錄用毛遂自薦的新人導演,做出的宣傳廣告在活動開始前便造成轟動,首日的人潮更是有史以來最多的,展場佈置、精選作品、動線安排等等也堪稱完美,觀客無一例外地留下好評,就連以尖酸刻薄著名的評論家都挑不出毛病。各界媒體讚譽有加,活動主辦人的名字在開幕的短短三天內就被提及不下百次,國民因二王子的傑出驚詫,把凪稱為諾斯米亞的驕傲。

  搞什麼……

  小王子受訪的新聞在各大電視台播映,賽特瞪著房裡的螢幕,這則新聞並非即時轉播,電視中的孩子和今早抱著他的那位,有著一模一樣的燦爛金髮、一模一樣的蔚藍雙瞳、一模一樣的臉型及一模一樣的聲線,但他完全無法把主播的介紹與他認識的凪聯想在一起。

  這個人真的是他弟弟嗎。

  年末活動盛況空前,賽特卻感受不到丁點喜悅。

  他失去的,不只是贏取榮耀的機會。

本文最後由 「風」 於 2021-1-26 18:0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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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1-1-30 16:3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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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諾斯米亞的晨間會報即將結束。

  轉播鏡頭對準金髮男孩,他的臉仍帶著稚氣,但一言一行都表現出超齡的成熟。攝影棚內的人們與電視機前的百姓同樣聚精會神地聆聽這場演說,他們沉浸於小王子的魅力之中,工作好似成了另類的享受。導播提示眾人節目即將播畢,待攝影鏡頭切換,小王子才走下台來,回到幕後。

  「你做得很好,巴爾哈爾特。不愧是令我驕傲的兒子。」

  國王毫不吝嗇地稱讚么子,凪綻開與面對鏡頭時相同的笑容,禮貌地回覆父親的誇獎。

  待國王離去,凪環顧四周,想看見能真正為他感到驕傲的那個人,喬治卻告訴他,嵐巴爾特殿下已經回宮了。

  「這樣嗎……哥哥很忙,我明白的。」

  

  賽特斜瞥車窗外不停後退的諾斯米亞,任由自己離弟弟愈來愈遠。

  凪今年將滿十三歲,對會報工作已是駕輕就熟──更精確的說法是,打從十二歲的小王子初次踏入節目攝影棚的那一刻起,就像是做了一輩子的演講那般老練──國王決定在這個月隱居螢光幕後,讓兒子們全權接手此項工作。今天,就是國王不再參與會報的第一日。

  事到如今,賽特早已沒法把凪的身影與兒時拉著他手不放的嬰孩重疊,二王子在民間的人氣蒸蒸日上,不再是那個唯有仰仗他才能於宮中立足的弟弟,無論他做什麼或不做什麼都改變不了這一點。

  他再不能相信那雙藍眼中有自己的存在。

  賽特一點也不想知道父王對凪說了什麼,不想知道凪是否有資格成為諾斯米亞需要的王子,不想知道倘若如此、不被需要的人是誰。

  不是約好不會背叛他嗎。

  賽特拉上窗簾,閉起眼,他想起自己滿十二歲時的會報,想起凪小小的擁抱。冬末的太陽在他背後緩慢爬升,王太子坐在與世隔絕的車中,在無法看見外界的情況下一路西行,某種東西在他心裡悄然死去。

  死的是小時候的凪。事後,賽特如此論斷。

  

  無數條道路在十九歲的賽特面前展開,只要他願意,他能在全國性的冬季運動會上致詞;能替來年的冰旅館選定建設地點與建築風格;能規劃冰上越野競賽的路線;能決定哪些人有資格參加教堂音樂會……他不必自行發想,只需與前人交棒,便有無限未來在前方等待。但那些道路要不崎嶇不平、要不荊棘遍地,縱使是乍看之下最好走的一條也讓人懷疑暗處是否有陷阱埋伏,去年千鈞一髮脫離險境的景況歷歷在目,賽特知道,他必須做出最正確的決定,才能守好諾斯米亞的名譽。

  只要他站在原地,就能把犯錯的機率降到最低。

  極少數的時候,會有道路自行轉向、朝賽特靠攏,他試探性地踩上去,忖著這回似乎能夠走到底,卻又在前進不到幾尺時望見裂痕,路面的龜裂處雖不滿一米寬,但已足以令他心中警鈴大作、確信此路不通。當賽特退回原處,自有其他人踏上那條路,通常是凪,那孩子好似有魔法,再坎坷的路都能被他走成康莊大道。

  漸漸的,再沒有哪條路主動彎向賽特,而他不認為自己做過錯誤的決定,王太子的名譽在他的努力下未受任何玷汙,就是證據。

  可是時光荏苒,他再也無法覺得弟弟的笑臉純潔可愛,每一次的對話都像在考驗他的自制力。現實中介於男孩與少年之間那段變聲期的嗓音、與時時刻刻糾纏賽特的雜音混在一起,「昨晚的宴會很愉快」聽起來與「晚宴裡的客人統統愛我勝過你」所差無幾;「某位女士請我代為轉達對您的敬愛之意」怎麼想都是「我們趁你不在時在你背後議論」的暗示;至於「我愛您」的可信度,大概跟他自己的「我愛你」差不了多少。

  初夏時分,賽特陪同父親參加仲夏祭典的討論會,會議在正午結束,一行人穿越市政廳前的廣場。

  「──哥哥!」

  賽特因久違的童音駐足,他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與孩童嗓音同樣柔軟的雪花自蒼穹落下,與沒有腳印的積雪融為一體,白色的世界空無一物。

  「嵐巴爾特殿下?」

  隨扈困惑地輕喚,王太子敷衍地應聲,在夏季的熾陽下邁開腳步。

  那不是他唯一聽見「凪」回來的時刻。在孤單寂寥的起居室,在轎車門開啟或關閉的須臾間,在夢醒與入夢徘徊的模糊地帶,聲聲呼喚幾乎教賽特熱淚盈眶。然而他很清楚,那充其量不過是「凪」的幽魂,真正的「凪」早就消失了。

  賽特放棄找回只存於幻境的弟弟,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在心中哀悼凪的死,或許有,因為他再也不曾獨自踏入對方的寢房,只因那在他眼中像座墓園;或許沒有,因為他對凪的死因百思不得其解,也總是有意無意地冀望弟弟「復活」。

  凪是他幫助的第一個人,但凪已離他遠去;現在,這些不得志的音樂家、運動員、設計師、作家……這些如種子一般深埋於土中,等待有誰讓他們開花結果的人們,才是屬於賽特的現實。

  賽特喜愛生機勃勃的嫩芽,喜愛爭奇鬥艷的花與樹,喜愛這片他只需收割卻不需澆水的一方園地,他在每棵樹幹都刻下自己的名字,確保他們永遠愛著自己。若是他摘下如彩繪玻璃般的漂亮果實,便會發現空心的內裏連種子也無,且一碰即碎。但他不吃果子,只管收藏,這點小事根本無關緊要。

  花開花謝,園子裡的植物隨季節更迭腐壞,很快又換了新的一批進去。同樣的過程無限反覆,賽特的花園永遠美艷動人。

  有時候,他會在園裡發現毒果,例如不知感恩之人;例如虛有其表的失敗者;例如,在他付出信任以後,才露出真面目的無恥騙徒──

  「有傳聞說,您援助並出借私有地的外國志工團體,其真面目是國際恐怖份子的幕後黑手。我們不能出任何差錯。這樣下去,諾斯米亞會被當作援助恐怖份子的國家的。您還是跟父親大人談談吧。」

  果實的毒性視情況而定,這無疑是最棘手的一種。

  這麼強的毒素,要是不好好處理,可是會毀了整片花園乃至諾斯米亞的。

  賽特只思考了幾秒,便決定把毒果轉交給凪處理。

  反正那是萬眾期待的二王子,而不是他所期待的弟弟。

  反正那孩子一副什麼事都能解決的模樣。

  反正他已經不在乎他了。


     ♮


  中午十二點五十六分,凪出發前往摩爾克宮。

  下午一點,賽特與今日預約的客人會面。

  下午一點零六分,凪見到自稱環保志工的恐怖份子。

  下午一點二十分,客人向賽特展示過往創作的微電影,企圖證明自己有領取金援的資格。

  下午一點半,談判雙方無法達成共識,志工不再隱藏身份。

  下午一點四十六分,賽特逐漸被導演說服,耽溺於對方的讚美之中。

  下午一點五十六分,摩爾克宮起火燃燒。

  下午兩點,賽特觀賞對方的得意作,做出評論:「要是人生真如你執導的作品一般,在面對每個選擇時都能預知不同選項帶來的後果,想必輕鬆許多。」


     ♮


  這間極地旅店大部份的建築都埋在地下,僅有套房裸露於地表,數十片極厚的玻璃牆拼接成鑽石形,透明的房間彷如嵌入雪中的冰球。一般高級飯店該有的設備,極地旅館一項不缺,差別只在,都市中的五星級飯店並不能讓人躺在床上仰望極光,與冰霜覆蓋的森林也不只一牆之隔。

  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傳來,賽特轉頭一看,是凪。

  六歲的弟弟側臥在旁,對十九歲的哥哥露出微笑。賽特背向極光,摟住弟弟,將臉埋入凪小小的胸膛中。夢裡夢外,他閉起眼。

  「我好想你。」

  夢中的凪沒有回話,僅是張手擁抱。

  然後,男孩消失了,如稍縱即逝的星一般,如捉摸不定的風一般,如他們擁有的現實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旅館也在剎那蒸發。

  極光之下,雪原之上,他孤身一人。

留言

好看到我以為是文太遺落的第四章段落,三年後才拜見到太太的文筆在感慨晚了的同時又覺得還不算太晚,真的是很棒!見證塞特從普通的弟空進化成扭曲的弟控 2024-1-16 22:31
不客氣,嵐巴爾特殿下值得最認真的對待u_u也謝謝你的留言 2021-2-4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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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人 + 17 謝謝仔細梳理北歐線劇情並試圖填補原作空白的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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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1-2-4 19:3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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アイナナ同人《而你如此溫柔》實體書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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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凪怎麼會成為他再也無法理解的模樣?

  賽特不懂,就像他不懂他為何如此憎恨凪。愛、憐惜、怨憤、渴望、憎惡、不甘……每種情感都似是一條彎曲的線,在他心底糾結成團,五顏六色的細線彼此纏繞,成了辨不出原貌的濁色線球,它們纏得那麼緊,要把任何一條線從中抽開都是不可能的,要在這之中辨認出特定的一條線,也是不可能的。那就是他心臟的形狀,一切都雜亂且無從分辨。

  然而,他還是只能這麼說,像是在騙自己、也像是在騙凪,更像是終於誠實以對:

  「我愛你哦,凪。」

  凪瞬間僵住。弟弟擱在膝上的雙拳緊握,而後在幾秒間慢慢放鬆開來,解脫似的回應:「我也愛您,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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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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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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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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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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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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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覽用內文皆取自第三章片段
 目錄位於書封折口處
 全書共216頁

樣書實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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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星河紙/裏封:炫光紙
樣書窗框得自行手工裁切,我切得不是很好orz正式印會交由廠商切割,一定會很漂亮的
照片拍不太出來,不過星河紙會像太陽下的雪一樣閃閃發亮,炫光紙則在彩色的部份閃爍著珠光般的色澤,實體比我拍的照片好看很多

裏封的封底有一行字,希望感興趣的人能等拿到書看完全文之後再去確認句子的內容:-)
除了那行字可能不公開以外,全文會繼續維持逢6更新的步調陸續發佈
不會因實體書而停止或延誤更新,也不會刪減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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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1-2-6 19:4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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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掉落的星星是死去的願望。
  流星以緩慢卻又不容漠視的速度,一顆一顆墜入冰湖,銀藍色的星軌稍縱即逝,它們幾乎沒在漆黑的天空留下多少痕跡,便沉入湖底。
  湖與夜之間似乎隔著一層薄冰,又似乎沒有,湖面並未因星星擾動而出現任何漣漪,亦無穿鑿冰板應見的裂痕。但湖與夜之間的確有著什麼吧,否則,他也不可能站在星星墜落之處。
  夜幕黑得連一顆星都不剩,它們究竟是在眨眼間全被扯下?還是趁人不察時悄無聲息地一一消失?誰知道呢。
  冰湖被數之不盡的繁星填滿,它們一個挨著一個,抵著透明得像是不存在的冰層。所有的星星都在這裡了,不是在天上,而是在無法產生波濤與水流的湖中,靜靜地、一動也不動地,待在這裡。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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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1-2-6 21: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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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凪做了一個夢。

  熊熊大火直竄雲霄,彷彿來自地獄的怪獸對天堂伸長了舌頭,石造宮殿在煙燻之下並無發黑,反倒被烈焰染作赤紅。夢中的凪於火場穿梭,他感受不到此處應有的熾熱,也沒被嗆得喘不過氣,男孩在黃昏下的火之宮殿裡不停尋找著「什麼」。

  燃燒中的摩爾克宮依舊屹立不搖,唯一會妨礙凪搜尋的僅有黑煙,以及過於刺眼的火光。

  隨著男孩前進的步伐,摩爾克宮在不知不覺間轉變為首都王宮,熟悉的廊道深陷火海。他越過覲見廳,推開一扇又一扇門,宮殿的構造隨著夢境扭曲,他卻不覺得打開教室的門後面對的是畫廊有什麼奇怪。凪走遍無數個房間,良久,他來到了自己的房門口,比現實中更為稚嫩的手壓下門把,他總算找到了尋尋覓覓之人。

  起初,凪對他所尋之物並無概念,夢總是毫無道理,但一見到那個人,凪隨即明白自己要找的就是他。

  寢房的大門連接著遊戲室,哥哥坐在鳥籠狀的涼亭裡,看了他一眼便別過頭去。

  凪想張嘴呼喚,想大聲說出他無論清醒或入夢都未曾說過的話,無奈火焰阻擋了他的聲音與去路,稍早還全然無害的火舌在眨眼間摧毀宮殿,牆壁龜裂,梁柱倒塌,石磚四散,凪毫髮無傷,身體不留一絲痛楚,可是他的兄長卻被掩沒在萬物之後。

  夢醒了。

  胸腔的疼痛在在提醒著他摩爾克宮已燬的事實,本就模糊的夢境在睜眼後變得更加朦朧,夢中幻影不消數秒便如清晨的露珠般蒸發。凪瞪著醫院的天花板,夜已深,未點燈的病房一片漆黑。

  這些日子發生的片段如跑馬燈般投影於不存在的布幕:哥哥表示自己來日無多,就連父王也拒絕幫助他、凪為了保護哥哥,決定代替他與恐怖份子談判、宮殿遭烈火摧殘、父親坐在病床邊,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是住院後的第六天,整整六天的時間,他都沒有看到哥哥。

  是他做錯了什麼嗎?因為他沒有成功擺平那些恐怖份子,所以哥哥生氣了嗎?

  是他做錯了什麼嗎?因為他不值得哥哥信任,所以哥哥才以欺騙的方式對他提出要求嗎?

  是他做錯了什麼嗎?因為他害哥哥失望,所以哥哥……

  即使哥哥對自己說出實話,坦承他想在隱瞞父王的情況下拜託凪替他去見恐怖份子,凪也一定不會拒絕哥哥。

  為什麼要撒謊呢。

  答案隱約在心中形成,他好希望能否定那個答案,好希望有誰澄清不是那樣,好希望真相不過是一場誤會。

  他好希望哥哥能告訴他是怎麼回事。

  

  可是,哥哥沒有來。


     ♮


  「報告嵐巴爾特殿下,這是巴爾哈爾特殿下在下一季的家教課表與師資安排,請您過目。」

  「嗯?凪的事已經與我無關了吧?」

  王太子挑眉,執事垂頭道歉,訥訥地收回剛呈上桌的文件資料。賽特的視線漫不經心地從下屬身上轉開,望向起居室的窗戶,中庭裡,幾個模特兒在初秋的藍天下穿著當季時裝,替某個名牌服飾拍攝廣告。和漫漫長冬相較之下,諾斯米亞的春夏秋界線模糊,他們的衣裝不大適合諾斯米亞的氣候,但銷往國外的名牌,估計也不在乎自己的設計能否有在祖國應用的一天吧。

  執事繼續進行報告,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說起來,從賽特撤除凪身邊的護衛之後,好像就沒有值得他放在心上的大事了。

  自摩爾克宮傾圮的那一刻起,他們兄弟便斷了聯繫,他不再主動聽取關於凪的情報,直到小王子出院都未曾看望對方,而凪,也沒有再來找他。

  看吧,只要自己一放手,那孩子就對他不聞不問,連向下人探詢他的消息也沒有,這豈不是凪不重視他的鐵證?這種弟弟,不要也罷。

  比起口口聲聲說愛他、實際上卻只帶來痛苦的弟弟,其他被援助者還可愛多了。賽特的思緒隨執事的嗓音轉往近期受他幫助的弱者們,誰拿了獎,誰又抱擁盛名,誰對他感恩戴德千恩萬謝,賽特含笑聆聽。執事語畢,護衛隊長索巴爾特上前,帶來讓他笑容盡失的消息,提起了曾偽裝志工的恐怖份子。

  「……最近在洛亞希克城,似乎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那是凪要處理的吧。」

  賽特截斷了索巴爾特的報告,他一點都不想思考這種煩人的事。

  當初欺騙他的國際恐怖組織,至今仍逍遙法外,連讓二王子受傷的縱火犯都沒抓到。但賽特可不覺得緝拿犯人是自己的責任、也不認為他有必要知曉追捕進度,從弟弟代他向恐怖份子談判起,那些惡人的目標就從他身上轉移了。凪為此住院,賽特非但沒有罪惡感,回想起來,當時的他甚至產生了幾近解脫的感受。

  原來他真的可以毫無芥蒂地看著不是凪的凪去死。

  原來錯誤的愛在清醒後看來是如斯可笑。

  原來放棄一個人是這種感覺。

  賽特收回了給凪的保護,假使恐怖份子趁勢處理掉小王子,他會不會感覺更輕鬆呢?假使凪因而吃盡苦頭,向來萬能的弟弟想必會露出狼狽的模樣,向他求救吧?無論結果如何,他似乎都能笑看一切,這件事就是如此無足輕重,而他也不打算投注更多心力。

  「那些騙子差點害我失去名譽,著實可恨,但將人逮捕歸案這種事可輪不到身為王太子的我來做,以後就別向我彙報罪犯的事了,索巴爾特。」

  「……遵命,嵐巴爾特殿下。」

  站在大王子面前的索巴爾特遲疑片刻,最終仍是選擇沉默。

  窗外,攝影團隊換了一批又一批新衣,工作人員將耙成堆的紅葉撒上天際,以鏡頭捕捉最真實的虛幻,準備把人工雕琢的自然美景呈到追求美麗的顧客面前。

  葉片四散之際,傭人提醒王太子與賓客會面的時間將至,賽特站起身。



  沒有凪的世界,快樂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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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風」 發表於 2021-2-13 18: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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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會議。

  國家養恤金的法案修繕從賽特十歲前就是個問題,若說諾斯米亞是艘船,這個在國會裡擱置多時的改革計劃就像是海中的礁石,阻礙了船隻的行進。多年來,船上的水手都小心翼翼地繞道避開,但海底巨石中藏著炸藥,滴滴答答的不停倒數,即使他們現在不碰,若是不撈起石頭、直面問題,炸彈早晚也是要爆的。

  問題是,每個人都聽見了引爆的倒數計時,卻都充耳不聞,能拖一年是一年,到了現在,這件事仍懸而未決。

  為了長遠的未來,改革當然是必要的,賽特可不希望他深愛的諾斯米亞觸礁沈船。

  然而改革牽扯的利益錯綜複雜,舉凡攸關私利,水手個個都成了海盜,他們在甲板上死守著自己的寶箱、就算箱子裡可能裝有炸彈的拆除方針也不願交出,寧可玉石俱焚。在這之中,反彈最大的就是理事會。

  在幾世紀以前,理事會的成員幾乎全是貴族,若血統不符入會資格,則須達成嚴苛且死板的條件才得以加入,能跨過那道窄門的只剩各行各業的龍頭精銳,不過,在平民無法參與國家大事的年代,他們姑且算是一股為民喉舌的力量。隨著時代演變,貴族慢慢失去干政的權力,理事會的入會條件也有所改變,慢慢地成了由財閥把持的集團。在近代組成民選議會以後,並非經由民主程序構成、卻能在國會享有發言權的理事會,登時被貼上資方代表的標籤。

  理事會與王族的關係相當微妙,古時候那場罷黜王室與否的關鍵會議,就是當時的理事會力保王權,說服民眾諾斯米亞需要國王。古代這兩者互相依存,現代依然,王室可用的資金除了稅收,有大半都來自理事會成員的貢獻,而依循古老的法律,王室保有褫奪會員資格乃至解散理事會的權力。

  假如新法通過,首當其衝的就是財團大佬。議會指責理事會的自私自利,甚至曾要求王室制裁理事會,幸好那次的請願並不合法,否則王室簡直兩面不是人,就算他們曉得該怎麼做對諾斯米亞最好,也不可能貿然和理事會翻臉。

  改革並不是賽特一個人的事,確切地說,王族向來不是政壇的主角,只不過是在這個時間點剛好輪到他坐在這個位子上罷了。

  但若是炸彈在近期引爆,王太子肯定會受到波及。

  王室的直系血親到了一定的年紀後就得擔任公職,他當初選擇內政,可不是為了承受民眾的抱怨。

  賽特坐入轎車,黑頭車駛離大廈的地下停車場,開上橫跨市內河的大橋。冬天的諾斯米亞,未到晚餐時間,天已全黑,霜雪以堪稱悠哉的速度飄下,每一片雪花都因城市的燈火晶光閃爍,它們折射出路燈、車燈、霓虹招牌與室內日光燈的光芒,而後慢吞吞的掉到地上,被行人踩在腳下。街邊沒有誰撐傘或戴帽,小島的居民早已習慣與雪共存。

  車內的司機、護衛、王子緘默無語,不一會兒,雪停了。賽特瞟向在光害下沒有一顆星的夜,不確定月亮是否躲在雲層之後。

  「今晚是新月嗎?索巴爾特。」

  坐在副駕駛座的索巴爾特連忙拿起手機查詢,在幾秒後回道:「是的,嵐巴爾特殿下。」

  賽特將視線轉回車內,非自願地想起凪,想起小時候聽過的無聊鬼故事。

  要是凪參與政治,有辦法像以前一樣排除萬難、解決棘手的問題嗎?

  才剛起了個念頭,賽特便抑制自己的思考。他們兄弟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私下對話了,王室的完美家庭再度成為只在鏡頭前扮演的假象,攝影機一關,父子三人便分道揚鑣。

  他聽說凪最近都在舊城區鬼混,至於那孩子具體在做些什麼,賽特不屑知道。

  只不過,不能繼續利用凪的力量著實可惜。

  是的,可惜。近來想起弟弟時,心中那股沒來由的不快感,肯定只是因此而生吧。賽特如此腹誹著,畢竟凪早就跟他沒有關係了。

  一段時間後,轎車停妥,索巴爾特替王子殿下打開車門,宮殿上空較市中心清澈許多,烏雲散去後,星座一一現形,賽特在護衛的陪伴下走入美輪美奐的建築。

  

     ♮

  

  休息時段的咖啡廳,日光燈全數熄滅,只剩下幾張桌上的白蠟燭保有微弱的光芒。一名日籍男子坐在靠牆的鋼琴邊,他眼前沒有琴譜,但靈動的音樂仍不停藉由他的手降臨世間。旋律調皮地撥弄溫暖的空氣,與滿室的咖啡香合而為一,逐漸盈滿整個空間。音符跑過櫃台,繞著桌腳椅腳溜達,甚至沿著牆爬上天花板,活潑得好似在爐火邊追逐毛線球的貓。

  貓兒的玩興達到最高點時,音樂戛然而止,無形的貓也不復存在。

  離鋼琴最近的桌位坐著一位金髮少年,他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望著雙手離開黑白鍵的日本人,「結束了嗎?」

  「我想還沒,但是,曲子剩下的部份仍是未知數呢。」

  少年面前的圓桌擺著小巧的玻璃燭台,在搖曳的燭火下,兩人的身影皆昏暗不清。少年看見男子轉為面向他的姿勢。

  「是你還沒寫完的曲子嗎?春樹。」

  「不,是在電視廣告裡聽見的歌,我覺得還不錯,就試著彈了。」名為櫻春樹的男人回應,他思索了會兒,補述道:「我記得是《來自巴爾希諾亞的貓》的同名主題曲……好像是繪本改編的音樂劇呢,廣告裡就只播到這個小節。」

  少年被火光染紅的藍眼別了開來,他頓了一下,才糾正道:「《來自巴爾希諾亞的貓》原作是小說,只是也有出版繪本。」

  「哦?是凪喜歡的書嗎?」

  「……算是吧。」

  「那麼,你要不要聽聽看這首歌的後續?」

  「咦?」小王子愣了下,視線重新聚焦到日本作曲家身上,滿臉的困惑不解,「剛剛不是說只到這裡嗎?」

  櫻春樹僅是笑笑,「所以,接下來的都是我的即興演出。」

  「我要聽。」凪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要聽春樹寫出的結局。」

  「結局?」櫻春樹一面將手覆上琴鍵,一面道,「我沒看過小說、也沒看過繪本,呈現出來的可能會跟你預期的不同喔。」

  「沒關係。」凪目不轉睛地直視櫻春樹。「讓我聽你的歌。」

  白蠟燃盡之際,樂聲再次響起。

  鋼琴家從頭彈奏這首曲,少年緩緩閉起眼,任憑貓咪在他的腦海裡跳舞。

  

  銀貓是月光的化身,牠踏著輕快的碎步,溜出咖啡廳,跑上鋪設石板路的街道。小貓在人們腳邊穿梭自如,沒有人注意到牠的存在。

  貓兒經過早餐店、麵包坊、花店、打烊的市場,而後一溜煙地鑽入魚販攤後頭的小巷子。舊城區的街衢曲折迤邐,但牠並未在此迷失方向,胸有成竹地依著心中的地圖走。貓兒在一條窄巷裡找到堆疊的木箱,牠三步併作兩步地跳上箱子,躍至屋頂。

  牠奔跑起來,以人類永遠無從體會的視角、俯瞰巴爾希諾亞城。

  牠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牠跑離了城市中最後一棟建築物,從頂樓飛入闃寂的夜空,重新化為一輪彎月。

  

  翌日,賽特醒來時,隱約記得做了個奇怪的夢。

  他拉開臥房的窗簾,冬季的早晨是藍黑色的,除了亮度的細微變化,景色與子夜所差無幾,唯有習慣這番天象的雪國子民,才能從中判讀日出的徵兆。太陽升起還是至少兩小時以後的事。

  這樣的天空裡,才不可能有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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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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