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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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揚之水(第六回 蠟炬成灰淚始乾 此生華年不復燃-2(完))[PG-13](男風/NTR/BG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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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2-24 22: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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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春花秋月何時了 結髮十載何渺渺-2



  本是相互敬愛的夫妻倆就這麼鬧破了,程璿宇自然是無法安寢,整夜淺眠,直到清晨外頭鳥鳴了便給吵醒,再輾轉幾回終究是了無睡意,就下了床,這樣早綺疏還沒過來伺候,他便倒了昨晚綺疏給他泡的那壺茶來喝,那茶水放了一夜早就澀了,只喝了一口便吞不下喉。他覺格外寒冷,披了衣服推開窗朝外頭瞧,發現昨日的細雪還在綿綿地下。

  約莫半個時辰後綺疏帶一盆熱水和衣服來了,程璿宇開口要茶,她便差個小丫頭去煮,自己伺候程璿宇梳洗,瞧他臉上還是紅痕半浮,弄藥來敷了,上藥的當兒綺疏慚愧沒看好凝淞,讓事情給走漏了。

  程璿宇仰臉讓綺疏抹藥,瞧她一眼,話中無奈藏不住,「說什麼呢,畢竟是做了,被揭了能怨什麼?這陣子找個人頂妳的差,別在屋子裏了,免得雪菡為難妳。」

  綺疏卻撇撇嘴,一副不服氣的模樣兒:「怕什麼,我又不是沒瞧過娘子臉色,我家打從爺爺奶奶那輩就在這兒伺候了,她還能怎麼為難我?她真要為難你當我擺不平麼?再說還有誰伺候你比我更好了?」

  「好罷,還是盡量避些就是。」程璿宇淡淡同意道,即便他是笑不了,這話也讓他稍得安慰。

  這當兒門給敲響了,是掛露過來,說雪菡找程璿宇回房去,他應一聲洗了臉就去,掛露沒多說什麼話便走了。敷好藥了綺疏給程璿宇洗臉,再把髮髻重新梳過,他換上綺疏拿來的一套縞色寶相荷花暗紋直身和披風,便往寢室去了。

  程璿宇一路放慢腳步走,到了房門口,他深吸一口氣纔掀帘子踏進去,「我來了。」 

  他見雪菡正坐在床沿,身上穿素白長襖跟蟹殼青裙子,雙眼向他瞧過來,眼皮浮腫,眸子裏幽幽含怨。

  程璿宇稍稍躊躇纔緩步走到她跟前,蹲身下去仰望她,很是屈卑,「眼睛腫成這樣,掛露給妳敷過了麼?」

  「敷過了。」雪菡擺著冷臉,張著氣燄道,「你上來。」

  程璿宇依順她坐上床沿,沒靠得忒近,隔了些距離。

  「盡你的丈夫義務罷。」雪菡直盯他臉面瞧,濛濛目光裏頭依舊有一分凌厲。

  程璿宇沒聽懂,愣了好半晌纔小心翼翼問道:「要我做什麼?」

  「聽不懂話麼?做這裏的事兒呢!」雪菡顯然又來氣了,手拍了一下床,拉高聲音道。

  程璿宇心上一抽,昨晚纔一切都給撕開了,瘡口還在淌血呢,他自是極不願意,便迂迴推拒道:「可外頭早飯準備好了,我們先吃早飯,不然飯要涼了。」

  「我不餓,還沒跟你說過,你剛回來時娘又找我叨唸了,要我喝藥調身子,生個孩子以後新年熱鬧些,那藥多苦你又不是不知道,錯又不在我怎麼吃苦的總是我。」雪菡話裏盡是怪罪埋怨,這樣的話程璿宇不是沒聽過,可她從前都是撒嬌要討他憐惜,認真怪罪起來卻是頭一遭。

  儘管雪菡顧及程璿宇,娘再怎麼關心她肚皮動靜,也從來不提夫妻倆少行房的事,但這帳可是實實的,程璿宇抵賴不了,若不是他的緣故,他倆早該有孩子了。

  程璿宇思忖了一會,想多說也無濟於事,只是往常一般哄她:「我知道妳為我吃苦了,妳身子好好的,藥就不用喝了,憑娘說什麼,有我呢。」

  雪菡卻不買帳,毫不客氣數落道:「有你有什麼用?還不是一個孩子都沒著落。」

  這回程璿宇再接不下話,只得別開目光默不作聲,他心弦繃得緊,待雪菡又要發作。

  「那男人就那樣讓你神魂傾倒麼?他究竟做了什麼?教教我罷。」雪菡嗓音輕如煙絲,卻是哀淒裊裊,話語盡了也未消散。

  程璿宇凝住臉色,依舊不發一語,雪菡眼光灼灼瞪他,他嘆了口氣,從床邊站起來,去翻桌几上木箱,拿出一只小圓盒過來,在雪菡面前解開襟前玉釦,把披風脫將下來,再鬆開腰側繫帶,寬去外衣,臉色蒼白、神色勉強地爬上床。

  窗外落雪已歇,雀鳥在新梢上跳躍,院落牆角一株絲蘿攀抱喬木,婉轉纏綿,可那喬木早在去年冬雪裏枯死,有體無魂。

  緊接著便是新年,年夜飯桌上很是熱鬧,雪菡做足了乖巧媳婦兒,對二老嘴甜撒嬌,頗得二老歡心,沒怎麼同程璿宇說話,但一家子團圓吃飯氣氛正好,也就沒人留意到,平平順順吃完這頓飯,守歲的時候雪菡又陪著姪子們玩,絲毫沒閒著,夫妻二人整夜沒說上幾句話,到了要歇息的時辰,程璿宇還是悄悄去書房睡,雪菡也由他去沒過問。

  大年初一雪菡還跟著程璿宇成雙成對拜年送禮,初二帶著掛露回娘家去,這一去竟然就不回來了,程璿宇在家裏等到戌時還不見人,趕緊差人過去鞠府問人離開了沒有,被差過去的僕役一臉灰回來,說雪菡不肯回來,娘家人好說歹勸也沒法子,只能讓她留著過夜。

  程璿宇一聽心上忐忑起來,這可是成婚十年來都沒有的事兒,知道事情是不好平息了,再問鞠府的人有沒有說些什麼,僕役答那兒也是摸不著頭緒沒多說。這節骨眼上程璿宇想就算見著人也是無話可說,便不去找了,但日日差人過去問候,卻也沒問到什麼名堂。對父母那頭,他說是自己起的主意,見雪菡想家人便要她在娘家多留幾日,雖是被叨念一些話,至少是胡混過去了。

  就這麼到了初七,從僕從捎的話聽來雪菡仍是沒想要回來的意思,程璿宇正心悶,獨自坐在起居室喝茶,想這麼下去實在不是辦法,可鬧成這樣又該如何去面對岳家丈人?鞠府的人到今日還沒上門問罪已經是天大慶幸了。

  他百般不願讓人知道的事兒要是給捅破了,那麼他也無顏立足人前,乾脆一死了之。

  幾聲清亮叫聲斷了程璿宇思緒,原來是掛在門前的綠璿叫了,他起身走過去瞧,見牠在棍子上急急左右走動,又鼓起翅膀奮力拍著,對他鳴叫不已,想從籠裏出來似的,他看了心生隱惻,把籠子拿下來放在身邊逗弄綠璿,可逗了好一回又與了吃的,牠依然靠在籠門前直鼓翅膀。

  程璿宇想將鳥兒放出來,但又想雪菡很是喜愛牠,日日要逗弄,要是這一放飛走了捉不回來,她回來了知道肯定要生氣,還是作罷,又將籠子高高掛回去。

  要是能做鳥兒飛走便好啊,可他依舊是程璿宇,成都富商程家的長子,世族門第鞠家的女婿。

​  當晚他獨自躺在空了半邊的床榻上,想了一夜,柔腸百轉千迴,絞得腹疼流淚,終於狠下心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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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2-27 22: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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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春花秋月何時了 結髮十載何渺渺-3



  隔日早晨起來,程璿宇打算再去鞠府一趟把雪菡接回來,吃罷早飯便出門,鞠府離程家並不忒遠,坐一會車就到,程璿宇下了車,見那紅漆大門比程家的更高,站在門前向上張望,幾乎是見不著頂,他拍拍門便很快有人出來接應,那人一聽是女婿來了便恭恭敬敬把人迎進去。

  程璿宇被領到廳上坐,椅子都還沒坐熱就有人送上茶水點心,說已經傳話與主人家,很快便來。他端正身子坐著,喝二三口茶便擱下,點心一口沒動,鞠知州果然很快出來了,程璿宇趕緊站起身行禮。

  鞠知州該是明白女婿來意,卻沒馬上提起雪菡,先是寒暄一番,問些程家生意、親家近況之類的客套話,話說得差不多了,他纔提起是否來找雪菡的。

  程璿宇溫文恭敬答道:「是了,大新年的鬧笑話了,讓她就這麼不肯回家,璿宇實在有失做丈夫的責任,前幾日想她還在氣頭上,又難得回娘家,就讓她多待幾日,今日是要來接她回去的。」

  程璿宇本想丈人會質問他怎麼惹的雪菡,鞠知州卻臉色溫和,答話也很是客氣,不見半點責難的意思,「本該是我們送她回去的,還讓女婿來這一趟,真是怠慢了,雪菡這丫頭忒不懂事,都嫁人多久了還哭哭啼啼賴在娘家不走,讓女婿煩心了。不過究竟你們是為什麼事兒鬧的?她娘問不出話呢,就跟我說說罷。」鞠知州說著便把話轉到了夫妻倆吵鬧原由上頭,原來雪菡什麼也沒說。

  程璿宇聽見丈人數落雪菡很是歉疚,連忙把錯往自己身上攬了:「丈人千萬別責備雪菡,這全然是璿宇的錯,當年承蒙丈人不嫌棄,將她許與璿宇,璿宇便對她有責任,沒照顧好她該是璿宇要賠不是。」他頓了頓,一臉為難,「但畢竟夫妻間的事⋯⋯既然雪菡不說,璿宇也不好就說出來了,丈人是更熟她脾氣的,說了又要生氣呢。」

  鞠知州當然明白女婿意思,就這麼過去了不再追問,「不想說便罷,不過雪菡畢竟是我的心肝寶貝兒,看她這樣傷心多捨不得啊,女婿做什麼我是不過問的,可雪菡委屈我沒法子不管。」他話說得曲折委婉,不帶一絲怒意,可意思很明瞭清楚了。

  按照鞠知州快脾氣的個性,現下已是與程璿宇面子,若他不能安撫好雪菡把事情擺平了,接下來肯定要讓他難看了。

  「實在是對不住,璿宇自知讓她委屈了,也是懊悔得很,她是丈人的掌上明珠,也是璿宇心上的寶貝,萬萬不能丟的,丈人就與璿宇個贖罪的機會,好好給她賠罪,讓璿宇見見她罷。」程璿宇雙眼對上鞠知州目光,字字真心懇切表明道。

  「雪菡該是起床了,就待在房裏,去把她叫出來。」鞠知州吩咐站在一旁的丫頭。

  程璿宇卻趕緊阻止道:「別了,我過去見她罷。」

  鞠知州點頭,「帶女婿過去罷。」

  那丫頭便領程璿宇往雪菡的屋子去,她出嫁前住的屋子就在主屋附近,屋前的小院裏花木修理得整齊,地上也不見碎花落葉,一點也瞧不出這兒平時都是空無人居,好似這兒韶光就停駐在雪菡還是閨中姑娘時。丫頭帶程璿宇進了屋子,來到寢室前敲門報一聲是姐夫來了。

  房裏過了半晌也沒動靜,程璿宇便走上門前,隔著門上糊紙柔聲喚道:「雪菡——我來了,身子還好麼?讓我見見好麼?」

  「不要,你走,我不回去!」房裏頭傳來雪菡怒意沖沖的嗓音,那嗓音濛濛濁濁地,聽來是正在哭。

  「不是要帶妳回去,就見見妳。」程璿宇向薄薄糊紙望去,卻沒見著什麼人影,不知她人在哪兒。

  裏頭又沒了聲音,程璿宇喊了幾聲,纔見一只人影慢慢向門靠近,門喀一聲給打開了,雪菡站在門裏,瞥了一眼程璿宇,神色冷淡,不愛搭理的模樣,一雙眼睛依舊是腫的,眼裏水光粼粼。她平時是那樣嬌俏明媚的一株玉堂春,這會兒卻萎靡欲凋。

  「你見到了,走罷。」

  程璿宇低頭望了雪菡好一會,見她還是漠不理睬,只好妥協,「好罷,想回家的時候差人跟我說,我過來接妳,保重身子,好好吃飯,天氣若好出屋子走走,少哭一些,免得傷眼睛了。」他細細叮嚀了一陣,也不知雪菡聽進去沒有,她點點頭便闔上門,身影漸遠。

  「雪菡!」程璿宇趁影子還看得見,趕緊叫住她,「妳我同床共枕多年,這是沒人可動搖的,放心罷,過完元宵我就去把事情都理乾淨,就換妳信任安心,那麼我走了。」雪菡依舊沒答話,不過這話可是他的真心誠意,他雖愛不了女子,對雪菡的家人親情還是有的。

​  畢竟十年韶華多久,縱然滴水不能穿石,那堅石也該給磨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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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公開到第五回為止,剩下一回等實體本售完再連載完//
對實體本有興趣的話歡迎私訊詢問//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0-12-29 21:3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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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3-5-2 21: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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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蠟炬成灰淚始乾 此生華年不復燃-1

  話說程璿宇、雪菡夫妻倆為了源子煜的事大鬧了一陣,硬是把程璿宇不愛女子這秘密給捅破了,二人最終無言,淚眼相對。本來該是歡喜熱鬧的新年不好過也就罷了,雪菡初二回娘家去便不肯回來了,程璿宇不得不上一趟鞠府賠罪找人,人是見著了卻帶不回來,只捎回一身懊惱。
  父母那兒正問媳婦什麼時候回來,眼看就要過元宵了,到時若是人還不回來可交代不了,程璿宇只得又親去鞠府一趟,這回丈人臉色可挺不好看了,或許是看在這女婿平時厚待愛女沒出過差錯,終究按捺住沒發作,再見到雪菡,程璿宇纔正想求她,她就先開口說要回去了。從二人向鞠知州夫妻道別離開,到回家中見父母,雪菡依舊什麼也沒多說,順程璿宇話說是他要自己在娘家待久些,二老沒起疑,還當他是寵妻寵過頭了,對二人微詞幾句便罷,這事纔算平息了。

  夫妻倆回到自己屋子裏,雪菡就逕直進了寢室,見妝臺那兒收拾得光潔整齊,桌上東西都完好的,一點也瞧不出翻灑塗地的痕跡,就連塵埃都沒有,好似滿桌胭脂水粉不曾給砸過。

  「那日灑的都叫人重新買回來了,看看還缺什麼再告訴我罷。」雪菡聞聲回頭,見程璿宇站在身後,還是那般溫溫地說話。

  她卻別開臉,去望那些嶄新發光的水粉胭脂盒子,冷淡哼一聲,「就算都買回來了,灑出去的終究還是灑了。」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程璿宇苦澀回話道。

  雪菡在床沿坐下來,喊掛露端茶進來吃,程璿宇坐在桌邊,二人沈默半晌,他忽然又開口。

  「雪菡⋯⋯這回感激妳了。」他語氣是十分懇切。

  「說什麼話?」雪菡正端著茶鍾吃茶,沒明白他意思,瞧了他一眼問道。

  「感激妳沒把那事說出來。」程璿宇頰上浮出一個極淺的笑意,眨眼便消逝。

  雪菡蹙緊眉心,深深嘆一口氣:「哎——我能說什麼呢?難不成鬧離婚麼?我不要。」她將「不要」二字說得鏗鏘清楚。

  程璿宇臉色一陣無奈,旋即又收斂起來,恢復往常的溫和平靜,「就當給妳賠罪,要元宵了街上熱鬧,去逛逛麼?翠云光該是有些新鮮貨色了,給妳買一套新髮簪罷,再去吃妳愛的酥油泡螺。」話間夫妻倆誰也沒正眼瞧對方,雪菡吃著茶,不曉得程璿宇現下是哪樣神情。

  雪菡本來拒絕了,但吃完茶又改主意要上街,程璿宇便陪著她出門,買了髮簪吃了點心,傍晚回到家總算心情好些肯跟他多說話。

  臨睡前程璿宇親自給雪菡洗腳,她垂眼看丈夫蹲在跟前仔細伺候,噥聲說了一句:「那人的事你說要理乾淨的。」這話聽來猶像是探問,猶像是提醒。

  程璿宇停下雙手,抬起頭望她雙眼,他眼裏波光清澈,赤赤誠然,信誓旦旦說道:「我答應妳了,會理乾淨的,往後也不會再有那樣的事,就信我罷。」

  「那麼得看你怎麼表現了。」雪菡身子坐得直挺,高高端著臉蛋睥睨程璿宇,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她其實是信他的,畢竟他十年來安分規矩,答應她的事也是從無食言,她就偏偏嘴上還硬。

  吃了元宵、猜了燈謎這個年纔算是過完了,正月十五一過,隔日早晨程璿宇便動身去漢中,這回不是要去長住的,就只帶了簡便用物和綺疏一個丫頭前去。坐二日車到了漢中,他沒直接去源府,先到客棧要了房間安頓休息,隔日纔去見源子煜。

  程璿宇到了源子煜屋前,由丫頭領進起居室,源子煜正橫著身子,伸直腿斜倚在羅漢床上,穿一身檀色大袖道袍,衣袖拖在身側,戴四方巾,上挑的眼尾依舊如同姑娘般佳麗媚人,仙英站在一旁捧著茶水點心伺候,他一見程璿宇來便盤腿坐起來。

  「璿宇!快過來坐,你總算來了,怎麼東西都沒帶只有人來了?莫非是忒急著要來找我都給忘了?」他一臉欣色,殷勤招呼道。

  程璿宇今日穿青白直身,一身清淨,他依言在源子煜身邊坐下,仙英俐落端來一鍾糝入梅花的六安茶與他。

  程璿宇接下茶鍾,對源子煜笑一笑,「急著要見子煜好不好呢,新年見你精神這樣好,容貌又更好看了,我就安心了。這回只待幾日就得走,就在客棧住,不在子煜這兒打擾了。」

  「怎麼幾日就要走了?不上課麼?不陪我麼?」源子煜挑起眼梢,語氣輕佻,騰一隻手出來就直往程璿宇後腰摸一把,又滑到臀部恣意摩娑。

  程璿宇將身子往前挪了些避開,源子煜便懂他不樂意,隨即收回手,程璿宇輕輕搖頭,收起笑意,斂著眉眼,遺憾嘆氣道:「哎,可惜呢,以後是不能跟子煜一塊上課了,父親說家裏生意做大了,總交與下人不放心,要我回去幫手,這家業我得繼承的,說什麼也得回去。」

  源子煜聽了先是沉默一會,纔輕輕紓一口氣,「那也沒法子了,畢竟你不像我是個閒人,真可惜呀,兩年多也快學成了。」他話語稍停,又語帶期盼問道,「以後還來漢中麼?」

  「怕是抽不了身呢。」程璿宇滿面歉疚答道。

  源子煜不知道他跟雪菡為自己鬧了,自是也不曉得他意思,撥了下衣袖,伸手從仙英那兒要來茶鍾喝了一口,纔慢悠悠說話,「那麼我過去成都找你罷,你得空就讓人來捎話,我就過去。」

  「要料理的事忒多,怕是不能得空呢。」程璿宇再次委婉推拒了,垂眼望手上端的清澈茶水,裏頭幾朵白梅靜靜半浮著。

  「那麼我再寄信與你罷。」源子煜卻還是沒明瞭他心思,想著要繼續聯繫。

  程璿宇又是搖頭,將茶鍾交與仙英端著,摸出揣在身上的一只東西,捧到源子煜眼前,一瞧是牽起他倆緣份的那只同心鎖,當時解開的鎖栓已給重新鎖上了。

  源子煜一見便怔住了,目光定在同心鎖上頭半晌,纔極徐緩地移到程璿宇眉心緊蹙、神色晦暗的臉面上,他又是一愣,程璿宇向來都是笑面如春,從不曾見過他這般寒肅臉色。

  程璿宇坐直身子,清澄分明的雙眼直望源子煜的,瞳裏映出他身影,「子煜,你真真是我好友,對我的用心我是銘記著的,倒是我不識抬舉了,不能珍惜,真是對不住了⋯⋯這鎖⋯⋯就物歸原主罷。」他語氣無多波瀾,可話至最後一句化成了喟然一嘆,說罷他將同心鎖遞向源子煜。

  程璿宇向來說話極是委婉,相較起來這回可算是把話說明白了,這鎖當初是為了紀念他倆緣份買的,要把鎖還了是什麼意思,源子煜哪能不明白。

  「這樣麼?」但源子煜也是平靜,神色不驚不慌,沒伸手接鎖,就簡短答了幾字。

  這讓程璿宇臉色窘促了,趕緊又解釋道:「但我對子煜情誼是不假的,同你相處這段時日我是忒高興愉快的,希望子煜就信我這話。」

  源子煜神情依舊曖昧,伸手去撫程璿宇冰涼面頰,指尖碰到他唇上揉著,「緊張什麼,你說的我自然都信,璿宇呀——我是真真喜歡你,聰明善解人意不說,又溫柔體貼,還是頭一個給我梳頭的男人呢!不過我也沒要讓你為難的意思,就照你心意罷,我是無所謂的,就是可惜了。」源子煜語罷便收下了鎖,掂著還是挺沉重。

  「感激子煜理解了,能認識子煜⋯⋯實是我三生有幸。」程璿宇這纔有些激動了,緊緊握住源子煜手,那手溫熱得很。
  源子煜與程璿宇一個燦燦笑顏,聳了聳肩,瞭然於胸道:「我又何嘗不是了?難再遇像你這樣好的人了,不過你就去罷,畢竟家業要緊。」他已猜想到是程璿宇家裏頭那位娘子的緣故,卻無意說破。

  「謝謝你,子煜,你真真待我忒好,沒齒難忘。」程璿宇總算又笑了,臉色明亮起來,頰上漩一對酒窩,笑意真切。

  源子煜拍拍程璿宇肩頭,「說什麼呢?我可不是初遇那一日就待你極好,若哪日想我了,捎個信或直接過來找我都成,就算只是——想床笫之間歡快一回都無妨,我很樂意呢。」他說著便對程璿宇使了個嫵媚眼色,又是一副放蕩風流。

  二人一塊坐著喝茶吃點心,熱切談天,聊新年裏的趣事兒,一切如故,茶喝完了又叫人煮新的端上來,就這麼過了一上午,源子煜留程璿宇下來吃午飯,讓廚房做幾樣好菜色,拿西鳳酒請他,菜與當時程璿宇初到漢中吃的不同,酒卻是一樣清冽沁人心脾,源子煜又喝醉了,坐也坐不穩,一臉嫣紅直笑,程璿宇讓仙英把人扶去寢室休息便告辭了。

  隔日用完早飯,程璿宇就去玄機堂,把要離開的事都跟大夥說了,大夥一聽個個都惋惜嘆氣,捨不得他走,可既然是家有要事也沒法子,師傅說他向來聰敏勤學,功夫也不差了,送了二紙機關製圖當送別禮,程璿宇也送上厚禮以感恩師傅二年來教授,按禮數拜別了。當晚大夥到酒樓開筵席給程璿宇餞別,吃了一頓熱鬧的飯,他給大夥一杯接一杯敬酒灌醉了,也不曉得自己怎麼回到客棧的,待睡醒早已是日上三竿,果然犯頭疼,綺疏託客棧夥計去抓醒酒湯的方子煮與他喝,又給他按按頭纔緩些。

  程璿宇又和源子煜在漢中同遊二日,逛街市,賞白梅,吃喝當地佳餚美酒,最後再去二人初遇的那間舊鋪子,主人家依舊懶於招呼來客,當然沒認出他倆曾踏足過。程璿宇在盡積塵埃的架子上看中了一只做工精巧、巴掌般大的方盒,上頭鑲紅瑪瑙,盒蓋緊緊鎖著,他已熟習機關之術,稍加端詳便知要按特定順序去撥盒底下的機關纔能打開盒蓋,輕易就把盒子給打開了,盒內襯一層軟綢,除此以外空無一物,程璿宇蓋上盒蓋,那盒子便自動又鎖上了,他把盒子買了下來,源子煜問這樣小的盒子能裝些什麼,程璿宇答再小的盒子也有它的用處。

  他要裝的是無形的東西,盒子大小無妨,至於裝的什麼?這事兒他自己知曉便好。

  到了要分別那日,東風還寒著,旭日卻暖和,源子煜到客棧來送程璿宇上路,程璿宇披了件水綠素面氅子,源子煜身上的則是銀朱色,上頭繡梨花,程璿宇帶來的那一點東西都已收拾上車,綺疏也先坐進車,就等他上車啟程。

  二人站在車前面面相覷,半晌無語,最終是源子煜先開口要道別。

  「璿宇——」

  程璿宇不等他說話,倏然跨一步上前就把人抱個滿懷,臉靠在他耳畔,「子煜,我這就要走了,就別念我。」他叮嚀一般,語氣很是溫和婉轉。

  源子煜也撫他背心,依依難捨道:「怎能不念呢?你這一走我就寂寞了,不過你就好好過日子罷,就祝賀你一帆風順、夫妻琴瑟和鳴、家運萬世昌隆了。」

  聽源子煜這樣摯情祝賀,程璿宇頓時肺腑感動,將人摟得更緊了,「子煜也是呢,得保重身體,年至百歲纔好。」語罷他放開了人,手則還搭在源子煜肩頭上。

  「那麼我走了。」程璿宇向源子煜敬重作揖道別。

  源子煜也作了個揖,眼看程璿宇搭上車,掀開車窗上的帘子,一臉明爽笑意朝他招手,那車子便如同風一般走了。

  程璿宇坐在微微顛簸的車裏,笑容已然收起,臉色忡忡望外頭街景變換匆匆,綺疏坐他對面,大聲吁了口氣:「哎——璿哥哥你真夠委屈了,瞧源公子喜歡你得緊,待你極好,你倆相處又那樣要好,娘子一鬧你就要跟他斷了,教人瞧得心上多不舒坦,你不怨我都替你怨了!」

  「我自己情願的,哪有什麼委屈,雪菡跟了我纔是真委屈,再如何順她都沒得彌補呢。」程璿宇依然盯著窗外瞧,聽似平淡的語氣裏幽晦晦透一絲愁緒出來。

  綺疏忍不住翻了翻眼睛,語氣極無奈:「欸!你老說這樣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勸你了,罷了,你該慶幸還有我陪你呢。」

  「謝謝妳了,綺疏。」程璿宇這纔望向她,主僕二人目光會心一交,他淺淺笑了,斜照進車裏的日光打在他棕黃髮絲與玉白的臉上,很是明煦好看。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3-5-2 21: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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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3-5-11 21:2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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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蠟炬成灰淚始乾 此生華年不復燃-2(完)

  回到家中,程璿宇向雪菡說事情都已理乾淨了,往後就待在家裏幫手生意,又向她保證了不會再有同樣的事兒,她這纔算是真原諒程璿宇了,夫妻倆又是同進同出,看似和好如初。


  這回華胥部又在浩來店上戲,唱的是《風雲會》,要連唱三日,程璿宇都早早去買票入座,今日要上戲的廳裏頭照舊是滿座的,文武場急鬧鬧催了好一陣,段旖陽唱的趙匡胤纔手提棍子,跨穩當步伐登臺亮相,程璿宇坐在臺下看他少年有志,打抱不平,剿匪扶弱,與鄭恩結交金蘭,又在道觀對落難女子京娘出手相救,千里相送還家。


  「一抹風雲杳——仗英雄——救拔沈淵——沾恩澤——海天深浩——」


  「俺只見——一程行過一程遙——走不盡——山徑共荒郊——只見那——小橋流水——野渡空舠——」


  縱然趙匡胤有情有義,可畢竟義先於情,男子漢不動私情,他將京娘毫髮不碰送還父母,又不圖報答,瀟灑而去。


  看至此處情節,程璿宇胸中一股失落悵然漲如潮水,淹上來了,想一個是熱血英雄,一個是溫良美人,那京娘卻是鄭恩的未婚妻子,與趙匡胤有緣無分,思及此後頭的戲他已沒心認真看了,心思恍惚直至戲散人去。


  待四周人散得差不多了,程璿宇纔起身往戲房去,還沒開口要找人,一個小童便認出他,喊了戲班主,段俊天從衣箱道具之間匆忙穿梭過來,程璿宇只在家中請戲班時纔進戲房,段俊天見他來很是驚喜,殷勤寒暄了幾句,知道他是來找段旖陽的,便領他進戲房最裏頭、用張簡陋布帘隔出的小隔間,段旖陽已經抹去紅臉妝,正在那兒赤著胳膊卸戲服。


  段旖陽一見程璿宇便一臉詫異,趕緊站起來向他拱手,扯開渾厚嗓子招呼道:「璿爺!好意外!怎麼突然就來啦?」他邊說邊抓起一旁袍子隨意套上身。


  「在這兒談生意,碰巧遇你們上戲就來看了。」程璿宇將雙手收斂在身前,回以斯文笑容,語氣清清淡淡。


  「璿爺別站著,這兒坐。」段旖陽從布帘外挪來一張椅子與程璿宇,他道聲謝便坐了,「頭一回見璿爺穿這樣清淡,差點認不出了。」段旖陽在程璿宇對面的椅子張腿坐下,瞧他一身月白衣衫,有別與往常見到的濃豔,便隨口提一句。


  程璿宇沒想被留意到了,心裏一時不知該要喜或是愁,而表面上只是作不在意,「是麼?有時穿得乾乾淨淨心情也清爽些。段將軍這回唱的也可驚豔人了,就不說〈鬧觀〉有多精采,那齣〈訪普〉最好了,唱得恢宏大氣,都聽完戲了那唱腔還在耳朵裏頭繚繞呢。」他很快便轉了話題,如同往常相見,盡捧段旖陽的臺上風采,可越說心上越愁。


  段旖陽也照常不客氣受下稱讚,抬著下頷高傲說話,「都是璿爺賞識,我們唱戲的,不靠真本事哪能長久。」


  「是了,那些年紀輕的還沒一個能比得上段將軍呢,段將軍可得再唱個十年二十年纔好。」程璿宇嘴上語氣熱烈,眼光盯著段旖陽堅硬下頷,有些渙散失神。


  「那是自然!後生毛小子都還有得磨呢,璿爺放心,我能唱一輩子!」段旖陽滿面紅光驕色,顧著自己說話,沒察覺程璿宇走魂了,繼續兀自滔滔說下去,「話說這年頭能文能武的沒幾個,戲得有人唱,還不都得靠我上臺了,怎麼也得唱下去。」


  「是呢,不管是什麼戲都得有人唱,都拜段將軍文武皆通,讓段將軍一唱,本來沒那麼有意思的戲可都變精采了。」程璿宇說著說著只剩皮面在笑,心思已給一潮潮酸楚淹沒。


  二人坐在布帘後談到戲班子都收拾完要離開了,段旖陽又邀程璿宇上館子吃飯,他卻用晚些還有飯局為由拒絕了。


  他倆一前一後走出戲房,從廳裏出來,穿過客店的飯廳時,段旖陽回頭問道:「下回去貴府上唱戲是端午罷?」


  程璿宇一時沒答話,心思來回彎繞不止,二人走出客店了,段旖陽停下步伐,又喊了他一聲,他纔抬頭答上話。


  「還不知道呢,看父親意思,若要請貴戲班唱,會早些差人去說的。」其實家中請戲班向來是程璿宇作主意,他卻推托出去。


  段旖陽這個直爽性子的沒聽出程璿宇話裏意思,就當是說定了請他們去唱,「那咱們就到時候再見了,喔,璿爺若再出來看戲,儘管來戲房找!哪日換我也招待招待璿爺罷!」他雙手插著腰桿,眼光向下望程璿宇,氣派豪邁道,下了戲也沒落下英雄氣度。


  程璿宇終於雙眼對上段旖陽那對烈光燦燦的眸子,深深瞧了進去,「自然會的。」


  他心想這對眼睛日頭一般煥奕奕地,真真明耀動人啊——


  「那麼我得先告辭了,段將軍。」


  「璿爺慢走!」


  二人就此互相作揖道別,程璿宇一背過身去便幽幽長吁一口氣,他沒回頭,逆著日光慢慢走遠,沒入街上人潮。


  不管是什麼戲都得有人唱,可不同齣戲的人終究站不到一塊,他自己的那齣,得由他自己唱,好壞喜悲都沒得怨言。


  程璿宇回到家中,雪菡正坐在起居室,將綠璿的籠子擱在桌几上逗著玩,綠璿早已認得她,朝她清聲鳴叫,見程璿宇回來了,她嬌眼含笑望了他一眼便又繼續跟綠璿玩。


  程璿宇則把綺疏叫進寢室,要她整理衣箱,揀出那幾件紅色的衣服來,說都要扔了。


  綺疏懷裏抱著那些如花如火的衣衫,不解問道:「這些衣服怎麼好端端的就不要了?」


  「就穿膩了。」程璿宇坐在桌前,手裏把玩著一只古玉珮,語氣淡漠含糊。


  綺疏反倒捨不得,便勸他:「這些衣服多好看,你不是很喜歡的麼?扔了多可惜,還有這件繡芍藥的不是新的麼?」


  程璿宇抬眼望了望那件繡芍藥的胭脂紅直身,眼神一愣,那正是源子煜送的,綺疏發覺自己口誤提了不該提的,立即改了口,「這也是忒妖豔了,你不要便不要罷。」


  「那麼就收到最底下的衣箱子裏罷。」程璿宇一副沒事模樣,轉了心意吩咐道。


  綺疏便翻出他說的那只衣箱,將那些紅衣一件件摺疊整齊,收將進去,她手上整理著,忽然就語重心長道:「璿哥哥,你我一塊長大的沒什麼事不知道,我問你一句話,你就告訴我罷,你是真的——不喜歡女人麼?」她說罷便試探地瞧了程璿宇一眼。


  程璿宇作一臉詫異,好像綺疏說了什麼胡話似的,「怎麼會,還說沒不知道的呢,當時雪菡說的都是氣話,就忘了罷。」這話不僅是說與綺疏聽,也是說與他自己聽的,他得做個堂堂正正的男人,能忘了纔好,否則做中流砥石終究沒好結局。


  「欸,你沒誆我罷?」綺疏停下手,偏著眼睛打量程璿宇臉色。


  「誆妳做什麼?對了。」程璿宇打開桌上小箱,拿出在漢中買的那只機關鎖盒子,交與綺疏,「這個一塊放進去。」


  「這盒子你要收在衣箱裏做什麼?」


  「都是用不著的,就收在一塊罷。」程璿宇神色沉靜收斂,瞧不出是什麼心思。


  綺疏沒再多說什麼,把衣服盒子都收妥了,闔上衣箱,落了沈甸甸的鎖,推回角落裏,抱起其他衣箱子壓上去。


  花一日日開落,韶光一日日過,天氣漸漸暖起來,穿厚衣裳的日子愈來愈少了,直到接近端午,已是赤日炎炎,成都的薰風帶濕帶黏,那些裘衣冬袍都給收進衣箱壓底了。


  「飢餐上將頭——渴飲那仇人血——龍在鞘中蟄——虎向——座間歇——」


  文武場正奏得起伏如瀾,段旖陽摘了頭巾,光赤上身在戲臺上排戲,手裏青龍偃月刀耍得風勁強厲,刀光飛爍,這回排的是《單刀會》,即使只是排戲走位,他唱做也毫不馬虎懶散,同觀眾前上戲一般唱個震天懾地,做個威儀堂堂。待排完了戲,大夥坐下來擦汗喝水,段俊天過來說端午節那日要去浩來店上戲,就唱應景的《雷峰記》。


  段旖陽本來正大口灌水,一聽便抹抹嘴巴問道:「沒弄錯麼?老爹,這往常有節日不都去程府唱的?」


  「本來該是的,璿爺沒差人來說,眼看要端午了,若要請咱們唱不會這時候還沒消息,就跟浩來店那邊說好了。」段俊天神情無奈,聳聳肩道。


  「不是啊,上回見到璿爺他還說要請咱們去唱的,怎會不算數!」段旖陽眼瞠如胡桃,不肯相信,扯嗓門跟父親爭道。


  段俊天用鼻子哼了氣,開口便是涼言涼語:「你上回見到他都多久了?不是正月還二月的事了?那些有錢貴人本來就都是一時興起,膩了就罷,哪還會記得咱們,新人輩出呀,你也該想想自己還能紅多久。」他說罷便走下戲臺去了。


  段旖陽摸不著頭緒,想大概是對方貴人多忘事,一時忙忘了,下回便會再找他們去唱,可從此以後程府一次也沒再找過他們華胥部,在外頭上戲時也一次都沒再見過程璿宇來找。但段旖陽日正當中,還是頂紅的名角,捧他的人不只程璿宇一個,段旖陽繼續唱他的戲,繼續在戲臺上做名將義士,戎馬沙場,戲臺下常人一般吃飯喝酒,夜醉日醒,日子一久便把這人拋到腦後去了,再也沒想起過那張白淨帶笑的臉。


  人哪,一輩子見過的面孔忒多,能記得的忒少,又哪個不是喜新厭舊,過目便忘了?


  白駒奔騰,倏忽間就春秋轉移,剛過中秋,雪菡因身體不適易倦找大夫來看,大夫瞧她臉色,再把把脈,說是有喜了,一家子得知消息可高興了,程家二老平日裏就疼她,這回更是把她高高捧在掌心照顧著,有什麼好吃的、滋補的都先與了她,就盼她能平安生下個長孫兒。做丈夫的程璿宇更是細心伺候,日日給雪菡按摩身子,親餵藥湯,待她肚子大了,大夫吩咐必須在床上安胎不可隨意走動,她在屋子裏關得悶了,程璿宇便叫人在屋前植滿花卉,每隔幾日便換一批,抱她到屋前賞花,又不時請些伶人來專門給她唱戲解悶。程璿宇請她娘家母親來探望,母親知道了直說她嫁的是商人,可享受的是貴妃待遇,幾個姊妹就屬她嫁得最好了。


  隔年六月荷開正盛的時候,雪菡臨盆了,產婆丫頭都在房裏忙亂著,男人不能進產房,程璿宇在門外聽著裏頭陣陣喊叫聲,額上汗珠淋漓,著急得不行,坐也坐不住,站也不安穩,就在門前踱步。弟媳也過來看了,見他這副忐忑模樣便要他放寬心,說女人生產哪有不疼的,喊一喊孩子就墜下來了,可程璿宇哪能安心,就這麼在外頭守了幾個時辰,直到聽見嬰兒哭聲傳出,房裏收拾乾淨了,丫頭纔開門讓他進去看妻兒。


  雪菡生了個健康紅潤的女娃兒,雖不是男娃,得了第一個孩子程璿宇還是滿心歡喜,當他抱著新生女兒去請示父親起名,二老一聽是個女娃兒滿臉失望掩也掩不住,可父親還是給她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鈺芙。儘管不如二老的意,程璿宇依然把鈺芙當成珍寶兒愛不釋手,日日要抱著說話逗弄,雪菡見他愛女成癡,都吃醋說他得了女兒就忘了妻子。


  鈺芙滿月那日家中辦了酒席,宴請親朋好友來慶賀,也照例請了戲班子來唱戲,不過來唱的早就不是華胥部了,去年開始程璿宇說有個樊宸部,這戲班的角兒唱得更出色,往後節日家中要上戲,就改請他們來唱。


  程璿宇跟雪菡坐在一塊,奶娘抱著鈺芙坐在雪菡身旁,不時就有人來逗弄她,鈺芙的小臉蛋兒生得細緻可愛,大眼睛和小鼻子像雪菡的,笑起來頰邊的一對小渦兒像程璿宇的,又不怕生人,誰來逗都笑呵呵的,很是惹人喜歡,大夥都直說這娃兒將來定是個像母親一樣的美人兒,又有父親的討喜人緣,註定是要好命的。


  戲臺上正唱著《西遊記》的〈借扇〉,文武場鏗鏘急奏,孫悟空與鐵扇公主的打戲場面繁複花俏,膾炙精采,大夥正目不轉睛看孫悟空翻撲功夫與鐵扇公主耍刀身段。


  這時雪菡卻沒在看戲,擱下喝到一半的茶,湊近程璿宇耳畔悄悄說話:「璿宇,昨日娘又找我叨唸了,說是個女娃兒可惜了,想要長孫兒呢,我們得再生個男孩。」


  程璿宇本來在看戲,聽雪菡這樣一說,轉過臉望她,揉了揉她擱在膝上的手,「好,妳想生幾個都成。」


  「慢慢生罷,反正你也跑不掉,而你就算有芭蕉扇,也是趕不走我的。」雪菡嬌慵依進程璿宇懷裏,伶俐玩笑道。


  「說的什麼話,怎麼捨得趕妳走。」程璿宇摟住她,憐愛哄著,可那張她沒瞧見的臉笑也沒笑。


  惟有雪菡巧倩笑開了,「嘻嘻,捨不得就好,我們可是一生一世的夫妻呢!」


  「是呢,一生一世——」程璿宇將這幾個字在口中慢慢嚼著,竟嚼出一陣苦味來,端起茶來一口氣喝了半鍾也沖不散。


  程府裏頭戲唱得熱鬧,不遠處的浩來店裏也正唱著《牡丹亭》,一齣齣都是男歡女愛的曲兒,唱得春心蕩漾,唱得柔腸百轉,唱得撕心痛肺,唱得感人涕零……可惜程璿宇是聽不著了。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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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時常要做出迫不得已的選擇,為自由衝撞世界也好,為安生順應時勢也好,細嚼甘苦,望花開花落,才不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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