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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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揚之水(第六回 蠟炬成灰淚始乾 此生華年不復燃-2(完))[PG-13](男風/NTR/BG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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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行 發表於 2020-10-24 17:3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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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軍武歷史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揚之水(第五回 春花秋月何時了 結髮十載何渺渺)[PG-13](男風/NTR/BG有)

揚水滔滔,浪花揚濺,正如人思切情意。

玉器商人程璿宇家有美眷,十年夫妻本該恩愛兩不疑,偏生見了戲臺上意氣風發的武生段旖陽,東風無意撩波瀾;
又遇興趣投合的官宦子弟源子煜,柳絮有意順水漂。

縱然情若湍水,可人生如戲,身不由己,當他想卸去滿面妝粉,那蒼白粉末卻已沁入肌理,無可抹滅,這戲,終究要唱下去……

都說戲子無義,可眼前戲子卻笑罵如血肉常人,他自個纔如戲子以抹粉妝的臉示人。


#古風 
#富商x戲子x紈褲子弟 #NTR #BG有

─❖─


今年出了實體本的作品,拿過來這裡連載看看,是沒什麼戀愛可言還有 BG 亂入的男同故事(不太愛把談戀愛當重點的人)
如果有人喜歡的話就太好了。是對自己而言很有意義的一部作品,第一次嘗試寫同性戀題材,還有本子裡小英連任成功的 R18 祭品文,都是突破啊……
手上還有餘本有興趣的話可以詢問喔//



PlurkC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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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3-5-11 21:3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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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0-24 17:3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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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言念君子溫如玉 初探玄機相知趣-1

  揚之水,白石鑿鑿,素衣朱襮,從子于沃,既見君子,云何不樂。
  揚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繡,從子于鵠,既見君子,云何其憂。
  揚之水,白石粼粼,我聞有命,不敢以告人。

                  --《詩經.唐風.揚之水》





  話說當朝天子勵精圖治,改革朝廷,外固邊疆,內卹百姓,中興國力,使得城內建設繁榮,市井商賈繹絡,在此承平之世下,四川成都流傳一句人人都知曉的順口話:天上宴客缺玉盤,王母欲向程郎買。說的正是成都程家,程家以買賣玉石致富,致富後又涉足古玉、珍玩、墨字、畫作等生意,生意做大了,頗得當地達官顯貴青睞,凡錢囊足夠沉甸的,必到程家的鋪子繞一繞,買個精巧玉珮或儒雅字畫,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半數上門者之意亦不在玩賞珍寶筆墨,圖的是附庸風雅,炫耀攀比,結交名門,程家鋪子儼然是成都權貴仕紳必得踏足的社交場子。

  程家的當家主程皓璉膝下有二子二女,先得長子程璿宇、次子程玿宇,又得長女程琅華、次女程寶瑛,只有排行最小的程寶瑛尚在待字閨中,其餘皆已嫁娶成家。今個要提的便是那長子程璿宇,起字伯潤,自幼與兄弟一起隨先生讀書,待年紀稍長又隨父親學習品鑑玉器古玩、經商管帳,娶成都世族鞠家鞠知州排行最小的女兒鞠雪菡為妻,成婚當時郎十五,女十二,程家行商,富可拋金化風雪,撒銀生草木;鞠家為官,貴可呼飛廉吹雲,喚龍王降雨,一時成都百姓皆笑傳這椿婚事真是「官商勾結,又富又貴」了。這雙璧人成婚三年未有一子,程皓璉一心盼望得個長孫兒,又讓程璿宇納了個妾,名喚甯兒。

  而日月轉移,時光飛逝,程璿宇現年已二十三,以二當家的身分跟隨父親經營生意,他辦事細心,管帳精明,待人無一處不圓滑,處事無一處不細緻,已是程皓璉最得力的幫手。他除了鑑識玉器古玩的生意本事,還對機關器械感興趣,懂得幾分竅門,在大街上開了間鋪子,裏頭都是他四處收集來的機關玩物,供人玩賞買賣,若他來到鋪上,便會親自操弄那些巧妙機關,向客人細細解說。

  他還生得一副討人喜歡的模樣,皓玉容貌,楊柳風骨,五官清俊,眉目明朗,面色光潤,無論見誰來都是以笑相迎,那笑容溫文秀逸,殷而不過,親而不膩,令望見的人心情爽暢,如沐春風,如濯暖水,即使是歲寒嚴雪都要化,加之謙和性情跟圓滑手腕,幾乎沒有誰不喜歡和他做生意。

  可這樣一個穩重妥貼的兒子還是有令程皓璉操心之處,程璿宇同雪菡結髮以來可謂是琴瑟和鳴,雪菡官家千金出身,又是一家子捧在掌心的么女,難免有嬌氣,程璿宇則性子溫和謙讓,倒也相合,恩愛兩不疑,神仙眷侶一般。就是眼看弟弟程玿宇都有了二個兒子,做兄長的依然膝下無一子,程皓璉本想給他再納個妾,程璿宇卻答妻妾都尚年輕,還能生育,操之過急則不成事,求之過切反而不得,再納妾的事便這樣作罷了。

  這會兒春寒料峭,餘雪未化,程璿宇就替父親往陜西漢中走了一趟,去見一位余同知,給他鑑定一枚古羊脂玉珮,那余同知是愛玉之人,邀程璿宇品賞家中琳瑯滿目的玉器收藏,二人談了一下午,還興猶未盡,程璿宇便提出要能是在城門關口允程家個方便,日後還會帶些珍稀古玉再來,余同知頭一點,爽快答應了。他也順道走訪當地一些玉石鋪子、珍玩商行,得手了幾樣珍品,還結交了一位玄機堂的門生。

  那日程璿宇在下榻的客棧裏吃過早飯便出來沿街走逛,隨意走進了一間賣古玩的鋪子,那鋪子開在巷弄內,門面朝西,上午時候陽光照不進,鋪子裏也沒打燈,踏進門內五步之後皆是一片昏昏昧昧,擱放古玩、擺飾、舊玉石的架子上澱積幾許塵埃,主人家只在程璿宇進門時冷淡招呼了一聲,便不再搭理,除了他以外沒別的客人,使他生了一種踏入隱蔽秘境之感。

  程璿宇直覺這兒該藏有珍奇玩意,將架子上的東西一樣樣仔細瞧了起來,到了第三個架子前終於找著有意思的,那是個已生了鏽綠的銅鎖,有一對手掌大,掂在手裏比看著還沉,正面雕滿紋飾,反面是三圈同心轉盤,卻找不著鑰孔,他沒見過這樣的機關,便把玩起來,撥動轉盤嘗試要解鎖​,那三圈轉盤上頭全然沒記號,給他撥得答答響,卻始終不見任何蹊蹺,他不得要領,蹙眉苦惱起來。

  「這是同心鎖,要解不難,我試給你瞧罷。」一名男子湊在程璿宇身旁向他說話,他專心手上機關,沒留心有別人走進鋪子了,也不知這人是何時靠近過來的。

  這人穿一身繡有祥雲暗紋的雪色裘子,裘子下的衣衫同樣顏色,身骨輕靈窈窕,面色白裏透紅,好似粉白的杏花,又生得柳眉桃眼,朱唇未畫而豔,他正挑著眼角瞧程璿宇,粼粼的眼波盡生嬌媚風流。程璿宇見第一眼以為是個纖纖姑娘,再瞧原來是個俊俏美男。​

  程璿宇舒眉笑一笑,頰邊浮起一對渦兒,將手裏銅鎖托向對方,「拜託仁兄了。」

  那人便接過銅鎖,將同心轉盤向著程璿宇,那對柳眉有如給徐風撩撥,輕裊裊飄動了一下,「這鎖不是要用看的,得用聽的。」他遂撥動最外緣的轉盤,裏頭機關答答響起,聽來和程璿宇方纔弄的無異,那機關隨男子撥弄響了一陣,忽地發出喀地一聲清脆聲音。

  「仁兄聽見了麼?這是鎖內機簧彈開的聲響。」男子再依序把中、內二圈轉盤撥至發出同樣聲響,那鎖拴便給開了。

  「原來是這樣的,真妙了,仁兄怎麼得知這解法的?」程璿宇覺得奇妙,先是對著那解開的銅鎖感嘆了,又看向男子問道。

  「師傅教的,這還只是普通玩意兒呢。」對方俏俏地瞇了瞇眼,花綻一般的笑容直透出欣喜,卻又放輕了嗓音,一副神秘模樣。

  程璿宇瞧出對方是想引他繼續打探,便再問下去:「喔?能請教仁兄哪兒學的本事麼?」

  男子隨手將銅鎖擱上一旁架子,踏前一步湊程璿宇更近些,「仁兄大概是從外地來的罷?漢中這兒有個玄機堂,那裏的匠人專傳授機關巧藝,別說這樣的小機關,流水車輛、指南人偶的箇中奇巧在那兒也能見到。」男子倒也大方,都跟程璿宇說了。

  「要不是和仁兄遇著,還真不知有這樣教授機關絕活的神奇地方。」程璿宇面露訝異道,想這不起眼的鋪子果然是藏有「玄機」,這就讓他遇著了。

  二人又在鋪子裏尋了幾樣機關研究把玩,知彼此興趣投合,便就這樣結交了,二人上大街的茶館一坐就是二個時辰,說話極投緣,談笑如故,沒把桌上高貴香茗放眼裏,就顧著談天,整壺茶都涼透了也沒動過幾口。他倆出了茶館又在街上比肩走逛,見了順眼的鋪子便走進去瞧,那男子向程璿宇展示如何識破機關的玄機所在,程璿宇向對方闡述如何品評玉器的優劣真假,君子以彼此見識相交,不亦樂乎,最後對方一路送程璿宇回下榻處,二人互留了家中住址,約定好相寄書信,這纔捨得道別。

  那玄機堂由漢中地方一位極擅機關之術的匠人所設立,原本專收工匠學徒,傳授製造機關的學識工夫,而那匠人所造機關實為精妙,獨具巧思,有供閒日裏玩賞消磨時間的,也有供常人生活便利的,逐漸引來一些富貴閒人好奇,那匠人乾脆也收那些喜歡玩巧弄奇作樂趣的富家弟子來學藝,因此在地方上有名了。

  而程璿宇結交的這位名叫源子煜,起字煒燁,年二十五,比程璇宇長二歲,出身官宦世家,父親叔舅兄弟皆做官,惟他唾棄科舉文章的那些迂腐虛情,覺寫來枯燥無味,只愛作些風花雪月的文章,讀些盡寫文人逸致的小說,自然上不了榜,既然家底雄厚,不愁吃穿,他橫豎也是對仕途興趣缺缺,乾脆不再考科舉,到玄機堂學藝,現已入門一年。

  程璿宇回到成都後與源子煜書信往來,每月都寄,偶爾纔把信送出去沒幾日,又有了興頭,又寫一封與人再送,如此過了半載。源子煜寄來的每封書信裏必都提及在玄機堂學得的機關奧妙,卻又總將細節寫得恍恍惚惚、幽微不明,程璿宇回信細問,他就回答信裏難明說一筆帶過了,吊足程璿宇胃口,直到前二個月他在信裏邀程璿宇也去玄機堂學藝。

  程璿宇對那些機關奇器的探究之心早就給源子煜填得滿溢,當然心動了,漢中又不是忒遠地方,要去不難,只是他搭手父親做生意,不至於日理萬機,也有許多事得靠他打理,他若去了家裏多有不便,又得顧慮雪菡,便沒答應下來。直到一日他向程玿宇提及這事,程玿宇一聽便拍胸脯說會替他頂著事情,讓他儘管去,程家專做達官顯貴的生意,那些人又是最青睞稀奇玩意的,要是學成了手藝,豈不又是一門生意。

​  於是程璿宇跟父親提了去學機關巧藝之事,父親想他年輕能出去多見識,所以允了,那麼就只差雪菡的意思。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0-12-20 17: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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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0-24 17:4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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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言念君子溫如玉 初探玄機相知趣-2



  現下夜已至戌時,窗外雨露闌珊,房內燈燭正興,程璿宇在書房查完帳目,進寢室要歇息,進門便見雪菡已解了髮髻,披著烏溜髮絲坐在鏡前梳頭,她穿一件繡花桃紅襖裙,衣上月季花開得繁盛,程璿宇穿柳絮暗紋碧綠直身,二人身上正巧有花有葉,顏色也是一對兒。

​  雪菡姿容清秀娉婷,五官玲瓏巧倩,肌膚雪嫩晶瑩,氣韻天然嬌麗,好似一枚盛開的玉堂春,又生一對纖細膀子,那嬌小身姿忒是惹人憐愛。

  她在梳妝鏡裏瞧見程璿宇進屋了,俏俏地向他使弄眼神,程璿宇對她鏡裏倒影煦煦一笑,挪椅子在她身後坐了,接過她手裏玉梳,撩起一束髮,由頂上一寸寸、一縷縷梳將下來,直到捧在手心裏的髮梢流過玉梳,纔輕輕將髮絲擱回雪菡背上,又撩起另一束,如此反覆,動作甚是輕慢細膩,雪菡沒說話,從鏡中看望他給自己梳頭。

  那雙梳頭的手修長潔白,溫潤柔軟,動靜之間翩翩如蘭,似有幽香,程璿宇長相風度斯文俊秀,並無女子一般嬌柔之氣,惟這雙手讓姑娘們妒紅了眼,雪菡極寶貝他這雙手,天冷了要給他用面脂敷,指爪長了就替他修理,又要他留心動作,別把手碰傷刮破了,她還忒愛讓他用這纖纖玉手給自己描遠山黛。

  「梳好了連髮油一塊替我抹罷,今日出去逛街買了新的。」雪菡從妝臺取一只瓷瓶下來擱桌面上,向程璿宇說道,她去了妝容的面貌依舊潔潤如珍珠。

  「喔?什麼味兒的?」程璿宇瞥一眼桌上瓷瓶,順她話問道。

  「你聞了猜猜。」雪菡目光亮爍爍地,面上笑靨嬌綻。

  見雪菡心情正和悅,程璿宇便向她提起去漢中學藝的事,她一聽笑意就全褪了,板起臉來不說話。

  程璿宇早已想見她會不樂意,照預想好的說辭好聲安撫道:「機關之術三年就能學成,這期間每三個月我就回來待五日,夠麼?」

  雪菡面上卻沒起色,冷悶悶吭一句:「由你罷,要去便去。」她分明口是心非,不快得很,別開雙眼瞧也不瞧程璿宇了。

  朝夕相處多年,程璿宇是清楚她彎繞脾性的,千萬不能就這樣胡混過去,定是得好好哄順了,便陪著笑臉,湊近她耳邊悄悄細語:「想我了就寫封信,快馬跑一日就能送到的,那兒熱鬧,也能帶妳去見識一回,放心――人不在身邊心裏也有妳呢。」

  雪菡卻一點情面也不與他留,噘唇冷譏道:「還敢說呢,少哄騙我,沒心的人就儘管去罷,成全不了自個兒,只能成全你了。」

  這話說得程璿宇僵了臉色,他明白雪菡指的什麼,一時無言以對,只得沈默,繼續替她梳頭。

  雪菡十二歲就嫁他為妻,荳蔻年華都屬他的,他明白女子既嫁,以夫為天,絲蘿須托喬木,惟能仰靠自己,故一向珍重相待,體貼至微,凡事依順,只要她開口了,他極少說個不字,旁人來看,他對雪菡的疼愛是沒話說的,她的娘家人總說她在閨中是父母兄姊捧在手心上呵護,出嫁了又讓丈夫當珍寶似的百般嬌寵,真真是金枝玉葉的好命。

  可再如何傾盡心思,程璿宇偏有與不了的,這樣所缺之物讓二人之間生了矛盾,至於缺者何也,寥寥幾言不可說盡,且留後頭交代分明。

  梳畢了頭,程璿宇伸手繞過雪菡身畔去取桌上瓷瓶,傾些髮油在掌心,往她髮上均勻抹了,飄散出一陣清雅香氣。

  「真香,是玉蘭麼?」他自雪菡髮稍抬起目光,眼色溫柔,含笑親暱,望向她鏡中臉面問道。

  雪菡冷凝著臉色,不肯答話。

  程璿宇心裏為難,面上卻依是笑意盈盈討好道:「卿卿雪菡,趁動身之前找一日,我們遊湖賞荷去。」

  然任憑程璿宇如何哄勸,那晚雪菡怎麼也不肯再同他說話,二人相顧既無言,只聞簷下露水點滴,便早早熄燈睡下了。

  又過幾日,前去漢中的事都打點妥了,只差動身,程璿宇便要履約帶雪菡賞荷去,她先是說日頭忒炎不去了,直到午後落一陣雷雨,雨歇之後天色清淨,薰風沁爽,她又說在家坐得悶了,想出去透氣,夫妻倆總算搭車出門,向郊外一處清湖去。那湖中碧綠滿遍,一枝枝荷花亭亭玉立,風起送香,程璿宇搖槳划船,雪菡戲波弄荷,好不歡暢快活,遊罷荷湖回去城裏,程璿宇又陪著嬌妻上首飾鋪子,訂做了好些簪子、手鐲、耳璫,纔打道回府用晚飯。

  看今年荷花開得極盛,程璿宇心想也該再找一日帶甯兒去看。提及甯兒,就不得不提當年父親要與程璿宇納妾,雪菡是極之不情願,但父親做的主他也沒法子,她就日日與他瞧臉色,甯兒初進門雪菡便對她十分冷淡,任憑甯兒對她小心恭敬,一口喊一個姐姐,早晚去給她問安,她雖沒刁難,也是不愛理睬,程璿宇更是戰戰兢兢,既不好冷落新妾,也不能得罪正妻,他可是煞費苦心纔撫平雪菡脾氣,讓她安心丈夫的寵愛呵護不會給分走一丁半點。儘管妻妾之間相安無事多年,但程璿宇久久去甯兒房裏睡一回,雪菡還是會起醋勁兒。

​  待到程璿宇該動身的日子,雪菡脾氣早已消了大半,不再向他計較分離之事,臨行前她到大門外送程璿宇上車,一再吩咐別忘了約定好要回來的時日,一日也不能遲,他向雪菡旦旦​保證了,終於啟程向漢中去,直往玄機堂和源子煜見面。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0-12-20 17: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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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0-30 13:5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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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晴絲搖漾春如線 朝霞低傍彩雲邊-1



  話說程璿宇因一只同心鎖結交了漢中官宦子弟源子煜,二人一見便興趣投合,來往書信半載,程璿宇應源子煜邀請前往漢中求習機關之術。程璿宇自成都出發,走寬闊平穩的商道,坐了二日車,剛過正午便抵達漢中城內,車伕問他要下榻哪間客店,他卻答要直接去玄機堂,一隊車輛就這麼穿越繁華大街,帶他和一干隨行奴僕行經擁擠熱鬧的市井,又過了一條專開打鐵鋪的巷子,從這兒開始沿途店鋪愈漸稀疏,車輛轆轆愈漸響亮,直到遠離人煙塵囂的一幢靜僻大屋前纔停下,簷下的烏黑匾額用朱紅色勾出「玄機堂」三字,字上漆色給日光曬褪了些。

  程璿宇人還沒下車就從窗子瞧見一個穿藕色衣衫的身影佇在大屋門前,正高高地引頸向他這兒盼,見那人白膚紅唇,一雙上挑眼兒流露媚春之韻,正是源子煜。

  「子煜!讓你好等了。」程璿宇捎一臉春風笑意落下車來,踏流星步伐向他走過去,對方也喊他的名迎上來,二人互相拱手行禮。

  他倆在先前只見過一面,但多回書信往返,早就在字裏行間熟稔了,這回再見便直呼其名相稱,真情流露,熱切不已。

  「外頭這樣熱,怎麼不在屋裏等?」時值暮夏,暑氣未消,正午過後的日頭最是炎辣,程璿宇見源子煜瑩白額頭上早已掛滿汗珠,幾道汗水淌下來濕了頰側,「綺疏,帕子扇子呢?」他喊剛從車上下來的丫頭綺疏,她立刻拿著東西上前,將帕子交與源子煜,又提起扇子正要替他搧,程璿宇就從綺疏手裏接過扇子,親自動手給源子煜搧涼。

  「屋裏悶著,想你馬上會到就出來看了,怎麼曉得你這時候纔到。」源子煜笑回,用帕子拭去一臉淋漓,見程璿宇頭戴如意巾,身穿玉色直身,腰間帶鉤是玉做的,一身溫潤雅氣,又笑意明爽,如同上回初見,因在燦燦日頭下,今日重逢源子煜纔留意到他眼瞳髮色較常人要淺淡些,是棕黃顏色,給日頭照得瑩透。

  「那我可真來遲了,該再早些出發的。」程璿宇語含歉意,溫溫答道。

  「你是遲了,今晚喝酒直接罰三杯,先記著了。」源子煜沒客氣,用那雙風情妖嬈的眼直盯程璿宇。

  程璿宇面上春風不減,手上扇子也沒停,欣然答他:「罰,子煜備了什麼好酒罰我?」

  「罰什麼罰,哥哥們怎麼不進去說話?兩個白皮細肉的偏要站在這兒罰曬太陽。」候在一旁的綺疏忽然插話揶揄他們一句,她可不是普通丫頭,從小就在程璿宇屋裏伺候,大了以後又做過他的通房丫頭,朝夕親近,自然是少了些主僕分際,說話隨意。

  源子煜聽了便趕緊推開深紅門扉,擺手招呼程璿宇進去:「哎,姑娘說得是,我忒怠慢遠道來的客人了,璿宇快進去喝杯茶歇息一會,我再引你去見師傅。」

  「不過站這兒說幾句話,哪兒的怠慢,她打趣我罷了。」程璿宇口吻謙善應對道,又回頭向綺疏交代,「你們先去客棧安頓,我晚上過去,要是過了酉時還沒到就不必給我備晚飯了。」綺疏應了話,把他的包袱從車上找出來交與他,他便跟著源子煜進去門內了。

  源子煜領程璿宇走過院落,到大廳上坐了,叫小童僕送上茶水與他解渴,自己則向堂內的機關老師傅報備去,二刻後領程璿宇去見那位老師傅,程璿宇按照禮數送上束脩,正式拜師入門。師傅今日不教課,走完了儀式源子煜便帶程璿宇看玄機堂內各處,堂內果真如源子煜在信中所述,各式大小機關皆全,有的出自老師傅手藝,有的是門生所做,又有些試驗中的半成品,無一不奇巧精妙,令程璿宇飽開眼界。待二人走覽完大屋已是酉時,滾火似的烈日垂到了屋瓦上頭,源子煜說要帶程璿宇上這兒最好的飯館吃飯,二人便從這靜僻街巷走出去,往熱鬧街市去。

  珍滿樓位於人潮最盛的一條大街上,掌廚的是漢中地方名廚,每日用飯時候必是座無虛席,來晚了只能被樓裏夥計擋在門外,今日亦同,一群人在樓前對裏頭飄出的美饌鮮香引頸聞香,那夥計喊現在滿座了不收客,要趕人離開,但他一見源子煜走上前,旋即陪上笑臉恭敬招呼,引源子煜和程璿宇二人進去,沒一會夥計就挪出了包廂讓他們上座點菜。

  源子煜是這兒熟客,用不著夥計介紹,一上座就喊出幾道菜名,說要讓程璿宇嚐嚐漢中獨有的好滋味兒,那夥計先給他們倒上水,菜餚隨後一道接一道端上來,葫蘆雞、溫拌腰絲、燒三鮮、金錢釀髮菜……無一不是色香俱全,擺盤巧緻,每只盤上必有刀工精細的裝飾兒,頗有炫耀廚子精湛手藝的派頭,源子煜招呼程璿宇趁熱嚐,他便揀起筷子將每道菜都先試了一口。

  「瞧你吃得這樣斯文,都瞧不出來究竟吃得香不香。」源子煜端坐在程璿宇對面,瞇起細長雙眼打量他細嚼慢嚥的吃相,自個面前的飯碗筷子都還沒動。

  程璿宇端著碗,朝對方揚揚嘴角笑,待嘴裏的菜都嚥下去了纔開口稱讚道:「香呢,滋味可好了,風味別於成都菜,可這鮮辣勁兒又有那麼點相像呢。子煜別只顧我了,也趁熱快吃罷。」

  源子煜便揀筷子挾了幾道菜,又與程璿宇碗裏添上一大塊帶著油亮薄皮的雞肉。

  程璿宇有些禁受不住對方盛情如此,趕緊婉轉勸道:「呦,子煜這樣殷勤,這雞肉我還捨不捨得吃了,別老招呼我,我倆還陌生麼?」他面頰上笑渦淺淺盪漾,目光同源子煜的交會在一塊。

  源子煜是諳世故的,自是聽懂了弦外之音,他微微頓了下臉面:「那麼璿宇自便罷,哎,說要罰你酒,想喝什麼酒?」

  「都行,自然是作東的人決定了。」程璿宇只知吃那道金錢釀髮菜得配桂花稠酒,不甚清楚漢中這兒還有什麼好酒,便讓對方拿主意。

  源子煜向他挑挑眼,隨後叫來夥計要了一壺西鳳酒,這西鳳酒最是陝西人的鍾愛,酒色清冽如雪山川水,滋味卻是醇烈似炎夏熾火,號稱揭罈能使花間蜂蝶聞香醉臥叢下,果真酒一送上來包廂裏頭頓時一股醇香橫溢,濃而不俗,清雅芳甘。

  「璿宇,來,說好的先罰三杯。」源子煜立刻執來酒壺斟滿杯盞,將其中一只推到程璿宇面前,他率先端起酒杯,程璿宇跟著也端了。

  包廂裏點的燈明晃晃映下來,使得二人尚未進飲,面頰已是朱紅如霞,目光爍爍似星,相覷有靈犀,他倆手舉酒杯一塊站了起來,相互敬酒。

  「璿宇為我倆情誼遠道而來,這杯敬你心意,望你在這兒能盡興,滿載而歸,不虛此行!」

  「我既來了,自然不負子煜盛情,往後勞煩你指教了。」

  二人語罷,程璿宇唇沾杯緣淺嚐了一口酒,那西鳳酒色澤清淺通澈,嚐來滋味甘甜如泉,酒氣濃灼似火,纔下肚就燒熱了脾胃,他暢然嘆道:「真是好酒――都說什麼人喝什麼樣的酒,子煜熱切真情,我是嚐到心頭上了。」他仰頭將酒水一氣飲盡,抿了抿唇,擱下那滴酒不剩的白瓷杯。

  源子煜手中酒杯也乾了,面上多了一襲珠寶似的光采,他笑道:「呵,你這張嘴可比在信上的還巧舌如簧,我可不吃這胡話,還不知收斂麼?來,還欠二杯。」他嘴上不買帳,臉上卻是神采飛揚,高興得很,給程璿宇又斟滿了酒。

  程璿宇再舉起酒杯向源子煜敬過,一口飲乾,酒杯纔碰上桌,源子煜旋即再斟,瞧著他喝完。

  君子飲酒,一杯表恭敬,二杯顯溫雅,三杯知進退,酒過三巡,不亂則可飲無量。

​  二人也不怎麼顧吃菜了,酒是一杯接著一杯的喝,源子煜盡了地主之誼,替程璿宇倒酒倒得很是殷勤,程璿宇也毫不推托,給倒上了就爽利喝完,滿桌子菜還沒吃上一半,酒已經叫夥計送來第三壺了。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0-12-20 17: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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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1-5 15:5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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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晴絲搖漾春如線 朝霞低傍彩雲邊-2



  「你倒能喝,只曉得四川人能吃沖天的辣,不曉得也能飲千杯呢。」源子煜面頰耳根染一大抹豔紅如燒夕,他斜著身子,一手撐腮幫子,另一手先扯鬆了衣襟好散熱氣,再提酒壺把眼前二只杯盞又給滿上了。


  程璿宇也給酒意醺得一身熱,白玉似的皮膚裏薄透出一層胭脂紅,目光浮蕩,但和已顯醉態的源子煜相比,還是坐得好端端地,不算醉了,他拿了酒杯起來一仰頭就飲去了半杯,笑回源子煜話:「哪兒的話,是這兒的酒忒香忒醇,怎麼能忍住不貪杯?又有子煜相陪,還不喝過癮了?只是喝倒了要勞煩你去客店找人接我了。」

  「真喝倒了也不必這麼麻煩,帶你回家睡便是。」源子煜扭扭腰,也拿起酒杯來,手一晃灑了些酒水出來,「明日我倆再上街逛逛,那官府前的大街上個月纔新開了間玉器鋪子,你定想去瞧的。」

  程璿宇目光一爍,顯露出興趣了:「喔?那麼子煜一定得帶我去瞧瞧那兒有什麼好東西,不過後日罷,明日得先去見余同知,可是託了這位的福我倆纔有緣份的。」

  「什麼余同知?我倆的緣份不是託那間舊鋪子的同心鎖麼?」源子煜不解問道。

  程璿宇便把當初來漢中緣由向源子煜說了,「當時要不是來見余同知,我還真不會來漢中,要怎麼遇著那同心鎖、怎麼遇著子煜?」

  源子煜聽了頻頻點頭,「有理了,是該去好好見這位『牽線人』,說起來也該去把那同心鎖買了,都多虧它呢。」

  「是該買了,我們後日去找罷。」程璿宇淡淡附和,心裏卻想過了這樣久那同心鎖不知還在不在鋪子裏,或是另遇有緣人帶走了。

  二人在珍滿樓坐了很久,直到樓裏人潮漸散纔起身結帳,程璿宇雖喝得多,也還算精神清醒,反倒是作東的源子煜醉了,眼神迷離,步伐搖裊,得讓程璿宇攙扶著走,程璿宇叫了車伕,先送源子煜回去,車子到了源府門前,見家僕接他進門去了,纔讓車伕轉往ˋ下榻的客店。

  程璿宇在客店前落車,綺疏和一個家僕早就等在門前了,見下車的是主子趕緊迎上來。

  「哎呦!渾身酒氣的是喝了多少呀,先洗澡罷。」綺疏忍不住皺鼻子嚷道,她領程璿宇往下榻房間去,邊走邊交代家僕,「你去請夥計燒熱水,燒好了再叫我們。」那家僕應了話,轉身往別處走開了。

  今晚酒局裏的盡興還掛在程璿宇面上,他語氣舒悅地向綺疏說話:「喝了這兒有名的西鳳酒,一時忒高興就喝多了。」

  綺疏回頭瞧見了不禁失笑:「璿哥哥結交的朋友那樣多,倒很少見你對新朋友這樣高興呢。」

  「見著知音自然忒高興了。」

  主僕二人進了客房,程璿宇隨綺疏到寢室裏,解下外衫準備洗澡,綺疏在一旁翻衣箱找要與他替換的衣物,一邊喃喃唸道:「瞧你不過見個朋友就這樣樂得渾然忘我,你家裏娘子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吃醋不高興啦。」

  程璿宇自是瞭解妻子性情,沒給綺疏唬著,平靜答道:「不過朋友交遊,雪菡不至於計較這個。」

​  白日舟車勞頓加上吃一晚的酒局,程璿宇實在乏了,梳洗乾淨回房,吃了綺疏叫人煮的金橙泡茶便上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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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1-7 22:4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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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晴絲搖漾春如線 朝霞低傍彩雲邊-3



  後日程璿宇同源子煜上街,先去源子煜說的新開玉器鋪子瞧,那鋪子裏寬敞明亮,擺設氣派,各樣玉器琳瑯滿目,就連稀少的紫玉、墨玉都有,一鋪子清潤靈光,源子煜陪著程璿宇在裏頭耗了整整一時辰,程璿宇卻一樣也沒買下手,走出鋪子纔說裏頭擺的沒什麼好東西,那些看來名貴的紫玉、墨玉也不過是下等貨。

  二人接著去他倆初遇的那間舊鋪子,鋪子裏頭一切如故,主人家依舊不怎麼搭理來客,生灰的架子上依舊擱著那只爬滿綠鏽的同心鎖,還是當時他倆解開鎖的模樣,看來這些時日都沒人碰過。源子煜搶先付帳買下同心鎖,轉身便交與程璿宇,說是怕放自己這兒會丟了,要他替自己妥當收著,程璿宇收下來了,回客店後綺疏瞧見了替他擱在放雜物的盒子裏,程璿宇並不是忒在意那只鎖,但想源子煜如此看重它,又將這樣珍重之物交與自己,畢竟是一番心意,便叫綺疏收進放貴重財物的箱子妥妥鎖著,被她嘲笑把一個破鎖當寶貝,他回話當寶的不是那鎖,是鎖帶來的知音之遇。

  程璿宇就此開始在玄機堂學藝,他憑著為人謙虛圓滑,思緒機敏通明,又無時不笑面迎人,沒幾個日子便和堂裏師傅、一同學藝的公子匠人們都打好了交情,除原本就交好的源子煜外,幾個年紀相仿的公子哥兒也喜歡同他說話,有時候還拉著他一塊去玩樂郊遊。有誰想鑑定家裏藏的玉器,他就人到府上給鑑定了,分文不收,留下來吃頓飯就算兩不相欠,也有乾脆找他一道上鋪子去買玉器的,他也總答應了,人情做得周到,盡得人緣。這般好人緣惹得源子煜揶揄早知道他忒受歡迎就不叫他來了,一來朋友都給他搶了去。

  二人平日進堂學藝,下了課有時留下來習做機關,或看師傅試做新玩意兒,有時上茶樓飯館吃喝談天,或上街隨意晃蕩,日子算是充實快活,在玄機堂裏有一干同好成日相伴,要不是雪菡會寄書信來,程璿宇幾乎要把家中妻妾遺在腦後,他還是珍重雪菡的,沒忘要回書信和替她買些好東西,只是夫妻分別二地,他竟覺比在家中日日相見要舒坦得多。

  程璿宇除了愛好把玩機關奇物,閒暇時候他還愛看崑曲,剛來漢中時問源子煜能上哪兒看戲,源子煜便帶他去離玄機堂最近的樂樓,固定在那兒演出的戲班子唱得最出名的是《連環記》,演呂布的武生功架穩健,唱做功底俱佳,一舉手一抬足皆是威風凜凜,演足了大將氣度,這齣正是程璿宇愛看的戲目,二人便經常去看,源家大宅裏有戲臺也養著戲班,《牡丹亭》、《玉簪記》、《西廂記》等各個受歡迎的戲目都排練了,家裏頭上戲時源子煜也會邀程璿宇作客,程璿宇很是高興,總說他家裏的戲班功底唱腔樣樣出彩,他一個外人腆著臉皮也想去湊熱鬧。

  而在漢中待了半年,程璿宇不只去源子煜家中看戲,現下更住了下來,他本來包下客店房間住得好端端地,為何忽然就住進源家宅子了?這起頭是有一回源子煜去客店找他。

  那日正是立冬,外頭細雪飄搖如落花一帘帘,夥計將燒好炭的火盆送來房裏,程璿宇吃了客店做的花餡餅和菜豆腐,再叫綺疏煮芝麻枸杞熏豆茶二人一塊吃,也端一些與住下房的家僕們。

  程璿宇正在讀早晨送來的家書,綺疏纔去送完茶回來,坐下來吃了二口茶,忽然一個夥計來敲門,綺疏去應了,說是源子煜來找,程璿宇立刻起身去迎接,見他披一件牙色花錦裘衣,笑盈盈走進房,身後跟一個提著傘的丫頭。

  「外頭正冷著呢,子煜怎麼就來了?」程璿宇告訴過源子煜自己住處,卻沒料到他這時候來,收拾了自己原本坐著、靠近火盆的位子讓與源子煜,綺疏收下自己吃到一半的茶,端一碗新的上來。

  「好幾日沒見了,來看看你呀。」源子煜解下裘衣,裏頭穿一件水紅繡花袍子,正好襯他嬌秀容色,他坐了下來,直直往程璿宇身上打量了幾眼,稱讚道:「你這身披風可真好看,還沒春天一片綠茵倒給你穿上了。」 

  程璿宇穿的是蔥綠披風,配花型白玉衣釦,衣襟袖口上繡五彩雀鳥紋,一身明豔豔地,他也瞧回去,笑漾了頰上酒渦道:「你穿的纔好看了,那繡樣忒精緻的。」

  源子煜揚起手臂向程璿宇展示袖上的梅花刺繡,「這件可是蘇州的繡衣坊做的,若喜歡下回差人去做衣也與你一件。」他端起茶吃了一口,就抬頭打量屋子,瞧著瞧著就皺起眉來,「這間房有些窄了,就沒更大的房能住麼?」

  程璿宇擺出個訝異的神情呼聲道:「呦,大公子,這間是最上等的房了,你竟然嫌窄。」

  這套客房隔出了前廳、書房、寢室,跟大戶人家的相比自然是玲瓏小巧了些,可擺設毫不馬虎,傢俱一應俱全,材質做工都不算差,還有幾口讓人收拾東西的大箱子,對程璿宇來說雖不比家中舒適,但只有他自己一人也夠住下了,對官宦世族出身、住慣大宅院的源子煜來說卻是不能入眼。

  「可不是麼?瞧你東西都堆著了還不窄?怎麼只有看見綺疏一個,其他丫頭僕人呢?」源子煜看了看角落擱的幾只衣箱,回頭又問道。

  「丫頭就只帶綺疏來,還有三個僕役住稍房。」

  源子煜一聽便不可置信地嚷起來:「你這樣住得多不舒服!又沒幾個人好使喚,得待三年呢,乾脆到我家住去,多安排幾個人與你使喚。」他顯然認為住這頭房還算是委屈了。

  程璿宇倒不在意,擺出笑臉柔緩答道:「沒不舒服的,隻身出來還要多少人伺候呀,這幾個都是手腳俐落的,夠使喚了,綺疏更是能抵三個人呢。」

  「你也知道我厲害了。」坐在另一邊的綺疏聽見了一臉得意附和道,「我們家璿哥哥好伺候,人多了也是閒著呢。」

  源子煜還是勸他:「住幾天也就罷了,畢竟要長住的,我挪個院子出來與你住豈不舒服些。」

  「子煜待我用心了,還怕我住得不舒服,不過住這兒沒不方便的,我就一個人,住的地方忒大反而冷清呢。」見源子煜這般殷勤好意,程璿宇卻心想不妥,委婉拒絕了。

  「甭客氣了,是我要你來的,本來就該多關照些,你就來住罷,這樣找你也方便。」源子煜拉了程璿宇手,瞧著他的眼流瑩瑩似秋水,滿眼的企盼。

  漢中源家可是自當朝建立以來便世代為官的顯赫門第,是近幾代纔致富立名的成都程家不能比的,程璿宇想一來自己和源家非親非故,恐怕忒唐突,二來這樣的人家肯定格外講究禮節規矩,怕自己失禮得罪人,不肯答應。源子煜好說歹勸半天,就是想要程璿宇去住好作伴,要他與面子,最後程璿宇推托不過,同意去住了,但他不肯白白吃用人家的,堅持要每月支付吃飯用度的錢。

  三日後源子煜說家裏院子收拾好了,程璿宇便讓人把東西整理了搬上車,跟著源子煜進源家大宅,這偌大的宅子裏頭住的是整個源家族人,一房各住一間有前院的大屋子,源子煜是旁系孫輩,和妻兒住在離主屋遠些的偏旁屋子,他讓程璿宇住在自己屋子附近,那屋子前院種一株楊柳,養一池錦鯉,清淨雅緻,屋內書房寢室都比程璿宇在家中的要寬敞,又離大宅的側門近,出入方便。雖然程璿宇說綺疏一人伺候他就夠,源子煜還是與他一對自己屋裏的丫頭幫手雜務。從此他倆平日一塊去玄機堂上課,不上課的日子源子煜幾乎都會去程璿宇屋裏找他,有時在屋裏喝茶談天,有時出去看戲或郊遊,相見的時間更長,比先前更親密了。

  源家宅子本就有些親戚友人寄宿著,族人對又多了一人住下沒怎麼在意,至於源子煜的髮妻尹氏呢,他夫妻倆結褵多年卻不甚相合,感情早淡涼了,尹氏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對於丈夫是一點不管,自然對源子煜成天跟程璿宇膩在一塊這事兒沒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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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1-10 23:2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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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晴絲搖漾春如線 朝霞低傍彩雲邊-4



  舊雪落盡,新梅初綻,又是一年春,待到三月桃花開滿天的時候,程璿宇邀源子煜到成都家中作客,源子煜自是欣然答應了,捎些簡便東西,帶一對丫頭同他回去。車伕一路催馬趕路,二日後巳時車輛便到了程家門前,家僕早就出來接應,幫著把車上東西收拾下來,家僕說爹娘一塊出門去了,程璿宇便領著源子煜直接往自己住的屋子去,要先見雪菡。

  二人同一干丫頭家僕走進宅子中間院落,桃花開得灼豔,花蔭下坐二個女子正在下棋,其中一個穿丁香色衫子,同色金銅釦比甲,耦荷色光緞馬面裙,裙上繡二襴芙蓉紋樣,一身輕柔婉約,又梳挑心髻,面容清妍娟秀,清風吹過來,衣袂裙角飄逸有若凌雲天仙,那正是雪菡,另一個是她的丫頭掛露。

  掛露是雪菡從娘家帶來的其中一個陪嫁丫頭,另一個叫凝淞,二個都是同雪菡一起長大的,掛露安靜心細,雪菡就讓她替了綺疏做夫妻房裏的丫頭。

  「雪菡!」程璿宇沿鋪石步道走上前,出聲喊她。

  雪菡抬頭瞧見丈夫回來,笑靨頓開,「你回來啦。」她隨即從椅子上蹦起來,翩飛著步子撲過來程璿宇身邊,也不顧一干人正看著,挽程璿宇手臂,人緊緊挨上去,柔嫋依人,好不惹人疼惜之心,「都想死你了――再不回來,花都要謝了。」她半蹙眉半含笑,嬌軟軟地噥道。

  程璿宇分明正月春節前就回來,過完元宵纔走的,但雪菡纏他,分別二三個月都嫌長,他不知該要高興或無奈,只是俯下臉對妻子柔聲喃語:「也想妳得緊呢,一早就趕路了,就想拿買的薰香與妳。」

  雪菡聽了臉上是又喜又羞,抿起唇來,一雙水靈眼光慢慢溜轉下去,索性將臉蛋依上丈夫胸膛,「你也知道該早點兒,不然就吃不上午飯了。」

  程璿宇碰了碰她腦後髮髻,「這不就趕上了?」

  小倆口卿卿我我完了,程璿宇回頭望源子煜,示意他過來,「我帶朋友回來了,這位就是源子煜,在漢中都是受他照顧的,住的就是子煜那兒。」

  源子煜走上前對雪菡點頭拱手,程璿宇向他介紹道:「子煜,這位是我家娘子。」

  源子煜瞇著眼,幽幽笑了一聲:「呵,甭說也瞧得出來,小別勝新婚嘛,二位真是恩愛眷侶哪。」

  雪菡給說得有些難為情,低了低頭纔答話:「外子這些時日都託公子照顧了,他說過公子待他忒周到,這回該我們來招待了,午飯快做好了,一塊吃罷。」她見源子煜生得白淨,舉止秀雅,身形同程璿宇一般高,面貌卻是女子一般媚眼嬌容,頗得桃花豔色,不過時下男子多以俊秀美貌為風尚,也就不見怪了。

  程璿宇為人和善大方,一直是交遊廣闊,加上好些生意上的相識,家中不時有人來訪作客,雪菡習以為常,通常是程璿宇自個招待客人,叨擾不著她,若客人留下來吃飯她纔會見上面。這回夫妻倆就同源子煜一塊吃午飯,程璿宇在飯桌上招待得很殷勤,又拿出了珍藏的劍南春請他,雪菡只想是禮尚往來,畢竟對方都為他挪出個院子供住了,也從程璿宇口中得知當初人生地不熟,對方給與​不少幫助。她本來對程璿宇拋下自己去漢中極有怨氣,但現下見他在那兒學藝交友很是精神奕奕,朝氣蓬勃,也就不那麼往心上去了。

  程璿宇、源子煜二人說好了在成都待十日,再一同返回漢中,程璿宇帶好友逛自家的玉器珍玩鋪子,吃這兒最出名的飯館,又趁繁春正盛也帶上雪菡一塊出門,三人去桃花林郊遊飲酒,他倆四處遊玩了幾日,到了第六日睡得晚些纔起床,吃過早飯就待在屋裏清閒。

  這會兒二人坐在程璿宇書房裏,書房佈置得素淨雅緻,木香氣味幽幽瀰漫,牆面掛一些名家書畫,一只紫檀架子上擺滿他的玉器收藏,有漢代的玉老虎、玉舞人,唐代的雕鳥玉佩、刻花羽觴,洪武年間製的龍紋玉帶板等,樣樣都是玉質通透又工藝精妙的珍品,桌案上文房用品也都是玉做的,窗前擱一瓶雪菡插的海棠花。

​  程璿宇穿石綠寶相花紋直身,戴周子巾,正在桌案前對照機關製圖,將一只細長裝置逐一拼湊起來,這是能藏進筆身裏的小機關,平常能寫字,而轉動筆身上的暗環,一根粗針就會由筆身裏彈出,只要在針上餵麻藥或劇毒,看似普通無奇的筆就成了便於攜帶的江湖暗器。這紙機關製圖是玄機堂老師傅的其中一樣小發明,老師傅看程璿宇學得勤奮又心思靈敏,稍加提點就能通訣竅,便送與他了。在屋裏既然閒著,他就拿出來做了,正專注著,源子煜坐在一旁瞧他動手,誰也沒說話,一屋子安靜。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0-12-20 17: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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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1-14 17:4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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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晴絲搖漾春如線 朝霞低傍彩雲邊-5



  忽然屋外響來一陣腳步聲,門給推開了,綺疏跨檻進來直喚程璿宇:「璿哥哥!華胥部準備在浩來店上戲了,要演你喜歡的《寶劍記》呢!」

  程璿宇抬起頭,眼神立刻亮爽起來,「原來是今日上戲呀,子煜,我們去看罷。」他說著便急忙收拾桌上散落的機關零件。

  「好呀。」

  源子煜伸伸懶腰,看程璿宇隨手把東西都撥到一塊,綺疏走過來要幫忙,程璿宇哎了一聲,倏忽縮起手,翻到眼前看,食指指尖沁出殷紅血珠來,該是碰到機關的粗針了。

  「怎麼啦?」綺疏拉他指尖過來看了一眼,「我找藥與你抹。」她反應很是俐落,隨即轉身要走出去。

  「不用了,沒事兒,去拿披風來。」程璿宇淡淡道,找來帕子拭掉血珠。

  綺疏愣了一下,但沒多說什麼,只是問道:「要前日穿的那件麼?」

  程璿宇看了看身上石綠衣衫,思忖一會纔回答:「要茜色那件,趕緊點拿。」

  「知道了,要看個戲就這樣著急。」綺疏嘻笑著臉,輕快走出去了。

  綺疏纔去沒一會,程璿宇就站起來要去催,源子煜跟著往他房間去,程璿宇向來沉穩,源子煜不明白他為何這樣耐不住急。

  「你可真心急呀。」源子煜走在他身旁,不經意說了一句。

  「華胥部唱戲唱得可精采了,慢了就沒好座位呢。」程璿宇朗朗一笑,語氣聽來平穩,卻還是洩了一絲緊張,和平常不疾不徐的樣子有些不同。

  二人在房門外等著,綺疏好不容易出來了,拿一件茜色絲綢喜鵲紋披風與程璿宇穿上,那披風光華如灼,照得他臉色朱潤。

  雪菡正在房裏和寶瑛一塊兒繡花,《寶劍記》說的是宋朝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遭太尉高俅一再陷害,逃過幾劫生死,奔往梁山,後率兵逼進京,終於沉冤得雪的故事,盡說男子漢的忠心義膽,二個女兒家不愛看,就程璿宇和源子煜二人出門去。

  上戲的浩來店離程家宅子不遠,稍走一會路就到,一踏進去店裏買看戲票子的人潮早已是洋洋灑灑一大片,他倆也湊上去買票,好在氍毹正前方的座位還有幾個,便買了進看戲的廳去。廳裏衣影團簇,花雅斑雜,人聲喧騰,二人沿牆邊留的空隙走到前面去找座位,耗了一陣終於坐定。

  周圍人聲鼎沸,程璿宇湊近源子煜,語氣格外興致高昂:「等會兒唱林沖的那名角叫段旖陽,打做可了不得,都是實實在在的好功夫,看了就移不開眼的,我就想著要是上這齣戲了得帶你來看。」

  源子煜瞄了程璿宇一眼,見他眼光璀璨如珍,神色暢悅似酣,整個人漾一襲朱紅光采。

  源子煜從未見過他如此神色,忍不住捏捏他肩膀,「瞧你迫不及待的,換個人似的,可真真是這位名角的戲迷麼?」

  程璿宇微微揚了一下嘴角,頰邊笑渦浮了又消,眼色竟有些曖昧,卻沒說什麼。

  這時鑼鼓急響,戲要開唱了,整廳子的鼓譟聲逐漸靜下來,林沖一身墨黑短裝,迅步如飛奔將出來,站氍毹中央,腳下箭步一跨,手中寶劍一擺,目光朝臺下瞠視一圈,隨樂聲節奏兜場做功,那功夫可謂行雲流水,收放自得。這唱林沖的武生段旖陽膀子寬闊精實,身形壯而不碩,站時穩健如松,行時捷迅如豹,抹上油彩的面孔仍識得出原來稜角分明的輪廓,墨色描的銅鈴眸子一瞠一轉皆是炯明如熾日,凜然如劍鋒,顯足了英雄好漢的正氣浩蕩。他手擺俐落,足走流暢,雙眼怒瞠,拉開嗓唱起來,滿廳的觀眾莫是不屏氣凝神。

  程璿宇雙手擱膝上,坐直身子,一氣也不敢動,雙眼緊盯林沖走繞整場,不僅是提手騰足,更將他臉面上一個瞠目、一個揚眉都清清楚楚捉入眼底。

  戲過半場,林沖終於從草料場逃出生天,唱到〈夜奔〉一齣,他憤然激昂吟道:「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林沖一腔精忠熱腸,卻是有志不得,有冤難伸,如今落難,奔向梁山,那神情凌厲憤慨,眼亮如炬,那身段俐落乾淨,英姿颯爽,鐵骨錚錚的氣慨震天懾地,英雄好漢豈是區區佞賊可折倒!程璿宇看得癡迷,心口隨臺上林沖動靜顫顫不已,待動作稍停處纔跟著喘出一口氣。

  打從去了漢中,程璿宇已經許久沒看段旖陽唱戲,如今來了,看的是和以往同一齣戲,依舊給他那一身漢子氣魄勾得心神飄然,情思激湧如一江湍水,滔滔不能止。

  真真忒瀟灑了,怎麼捱受得住那熾熾眼光?程璿宇在心中暗暗吁道。

  那段旖陽是成都這兒名氣挺大的戲班華胥部班主段俊天的獨子,今年已經三十二歲,尚未成家,自小學唱崑曲,隨父親在各處廟宇唱戲,戲班出名了就改在固定的客店茶館裏唱。他嗓子宏亮,功底扎實,臺風穩重,舉手投足顯一股威武氣慨,將各路英雄都演繹得活靈生動,宛若再世,唱戲幾年後成了華胥部的頭牌武生,班裏的武生主角有七八成是由他來唱,又是成都地方的名角,行內人稱他一聲「段將軍」。

  要提程璿宇如何青睞上這梨園子弟的,得從幾年前說起,他頭一回看段旖陽的戲也是在這浩來店,唱的是同樣是《寶劍記》,被段旖陽一身精湛功夫、雄厚歌嗓給驚豔了,隨後一次程家做筵席,請華胥部到家中戲臺唱戲,唱完後程璿宇進戲房招呼戲班,見著了段旖陽卸下油彩的原本面貌,迥然不同於時下那些文雅君子、絕色小官,風采比在戲臺上更豪氣瀟灑,談吐羈放不拘,頗有猛虎之威,竟就傾慕上了。

  而這事兒,向來只有他自個兒知曉。

  文武場樂聲愈加熱鬧,林沖歌嗓慷慨激昂,唱出最後一段詞,唱畢,頓時整場掌聲歡呼如雷動,一干戲子都走出來鞠躬謝幕,源子煜跟著鼓掌,轉頭瞧身旁程璿宇,見他正望向前,眼裏汪著波浪,面色光潤透紅,竟有如回春成十五六歲的少年郎。

  「怎麼樣?夠精采罷?」程璿宇總算捨得從段旖陽那張眉飛入鬢的臉上別開目光,還一臉意猶未盡,向源子煜問道。

​  源子煜笑吟吟地伸手摸上程璿宇側臉,輕拍二下,「呵,瞧你這花開似的臉色,能說不精采麼?這名角功夫忒俐落,真真讓人目不暇給,過癮了。」他心滿意足道。

  程璿宇任憑他弄,只是回以溫煦笑意。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0-12-20 17:3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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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1-16 23: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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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晴絲搖漾春如線 朝霞低傍彩雲邊-6



  滿廳的掌聲喝采漸息,戲卻還沒完呢,觀眾起身散去隔壁廳子吃些茶和點心,等著看下一齣,程璿宇他們也叫了木樨青豆泡茶來吃。約莫半時辰後鑼鼓笛笙又響,前頭唱完了英雄忠義,接著唱人生如夢,這齣《南柯記》說的是唐朝遊俠淳於棼夢入槐安國,任職南柯太守、做瑤芳公主駙馬,先是風光得意,後卻遭遇公主病亡,又受人誣陷而革去官職,遣返回鄉,大夢一醒,那槐安國竟只是個槐樹下的蟻洞,夢中榮華不過雲煙罷了。

  唱瑤芳公主的是華胥部頭牌旦角溫遺香,他嬝步走出來,觀眾便是一陣歡動鼓譟,這瑤芳公主身段娉柔,唱腔嬌媚,一個拋袖、一個低身皆是旖旎萬千,紅妝鳳眼粼粼帶波,白玉纖手嫋嫋無骨,擺頭時髮飾顫顫搖,走步時裙襬款款飄,比真正的女子更貌美如花,柔情似水,凡是男人看了都要酥了骨頭。

  「雖不是無端美——豔——妝——休嫌讓——捧金杯笑——眼——斟——量——」瑤芳公主羞容倩笑,纖巧手兒捧來酒杯迎向駙馬,那婉轉眼波很是媚人,分明是女嬌娥,哪裏瞧得出原來是個男兒郎,惹得臺下男人個個瞪直眼睛看癡了。

  這齣戲程璿宇同樣看得投入,瑤芳公主雖是娟秀玉質,唱做俱佳,無疑是拔尖兒的角,卻還不如前一齣的林沖讓他動搖心魄。

  散戲後回到家,還有半個時辰多纔是晚飯時間,程璿宇便叫綺疏烹一壺茶,和源子煜待在書房裏喝。

  二人隔張桌几一塊坐著,源子煜端起茶杯來,先聞茶香再啜一口,轉頭瞧向程璿宇說道:「今天的戲是特別好看,但你看那些優伶豈不更好看,個個穿得明豔,走起路、說起話嬌軟軟地,那媚勁兒——教人醉啊,怎麼也比家裏頭那張不知趣的黃花臉兒好。」他前一句還說得陶陶然,後一句卻語氣一轉,感嘆起來。

  程璿宇不知他怎麼突然說起優伶來,仍是語帶興味,順他話答道:「可不是麼,那些唱旦角的男優伶都比女子還嬌美,今日這班優伶子煜喜歡哪個了?」說完他將還冒氤氳的茶杯送到面前,喝下一口,一陣熱舒流入胸中。嘴上這麼說著,他心上卻還念著段旖陽在戲臺上那副威風挺拔、靈迅如豹的身姿,那些嬌花粉蝶偏偏入不了他眼。

  「唱瑤芳公主的那個,璿宇知道名字麼?」源子煜擱下茶杯問道。

  「叫溫遺香,沒意外呢,華胥部最受歡迎的優伶就屬他了,可惜聽說不常讓生人見,想親近大概不容易。」程璿宇想原來是對那優伶有意思了,便把知道的都說與他。

  源子煜沒再問溫遺香的事兒,反倒問起程璿宇來:「你常看這戲班,又中意哪個呢?」

  「華胥部裏能上臺的每個都是極好的,沒法選。」程璿宇淺淺一笑,沒與明確答案,他將杯中茶水喝完,自己再倒滿,也往源子煜半空的茶杯裏添一些。

  源子煜一隻手臂擱上桌几,朝程璿宇傾近身子,雙眼裏有星曖曖,「欸,帶我去狎這兒的優伶罷。」他本來就不時會去找那些優伶喝酒玩樂,在漢中也跟曾幾個優伶來往過,這話出口得極溜順。

  「要狎優伶麼?那明日帶你去胡同,但你得自個進去就是。」程璿宇帶笑的面色不變,從容答應了,自己卻沒打算一齊去撩風塵。

  「自個去多沒趣,璿宇呀,一塊去玩罷,跟我說說有誰好呀。」源子煜拉住程璿宇擱在桌几旁的手,嗓音有些綿軟。

  程璿宇由他拉著手,眼色猶疑,語氣很是曲折:「沒狎過呢,我家娘子可不樂意我去那地方,你說該怎麼好?」他心上是不想去的,可又不想露破綻,便拿雪菡作藉口。

  源子煜聽了發出一串笑聲,腰都彎了,一臉不可置信地打量他:「呵呵呵——你竟然沒狎過優伶麼?虧你這個愛看戲的,卻不知道優伶除了唱戲還有令人銷魂蝕骨的好本事,當真是君子如玉了。」他其實留意到了程璿宇心裏謹慎,便補上一句,「就陪我去瞧瞧,沒中意的再出去就是。」

  「呦,你也就罷了,而我就算人不在身邊,也是把家裏娘子安在這兒的。」程璿宇拍二下心口,語氣半是慎重,半是打趣,娓娓而道。

  「嘖!」源子煜忍不住大聲咂嘴,伸手朝程璿宇心口推一把,「跟我說這些做什麼,跟你娘子說去,你這話忒肉麻我能聽麼!去胡同不過就是圖個新鮮趣兒,還這樣認真了,既然沒試過,更該去玩一回了。」他風度輕佻,對程璿宇那番話不以為然。

  源子煜又糾纏了幾句,程璿宇拗不過,只得答應明日一塊去胡同,但說好由源子煜去狎玩優伶,他就只聽曲吃點心等著。

  於是二個男人隔日午後出門去,程璿宇向雪菡說要去茶館聽琴,卻往跟茶館反方向的胡同走,他也不曉得找哪間的優伶好,二人便挑了一間大門光鮮簇新的進去了。一個穿深青素袍的男子招呼他們進房間坐下吃茶,程璿宇看源子煜從容熟稔,揀了幾個條件要男子叫符合的出來,男子怕程璿宇等著無聊了,也替他找一個作陪。隨後一對冰肌玉膚、朱唇血豔的優伶過來了,一個挽住源子煜帶他去別間房,一個坐下來陪程璿宇說話。

  像溫遺香那樣的優伶還不少,許多家貧男童被賣進戲班,從中挑選長相清秀、皮膚白皙、身形纖細的,自小學習女子行坐姿態,模仿女子尖細嗓子,又培養女子婉約氣質、嬌媚神韻,甚至穿上女子衣裝、給取女子名字,專唱旦角,不僅是在戲臺上風姿優美,卸了粉走下來也個個都是嬌花羞月,迎風嬝娜,風情更勝真正女子。

  然賣藝不過是皮囊,這些絕豔優伶們骨肉裏賣的是色,說穿就是會唱戲的小官,猶同妓女供男人狹玩,他們多是十三至十六歲的少年,最大不過十八九歲,越是柔媚似女子的越受青睞。時下文人仕紳皆把跟優伶交往看作極為風雅之事,前仆後繼地來胡同找他們吟曲作樂,更多的是床笫間的遊戲。

  程璿宇並非沒涉足過胡同,他曾和做生意的客人去過幾次,但都只是聽優伶唱曲兒,連他們的手都沒碰過一次,上來勾搭他也只是笑笑,就是不出手沾染一點。

  他同眼前這個叫藺蘭的優伶閒聊,對方一舉一動果真都神似女子,說則唇不露齒,笑則提手遮面,嗓音纖細柔嫋。藺蘭玩笑了一句程璿宇俊秀,源子煜貌美,看他二人坐一塊時般配悅目,像是一對,程璿宇謙虛稱讚藺蘭容貌纔是玲瓏瑰寶,就這麼逢場作戲了。

​  隨後他請藺蘭給自己唱曲兒,藺蘭就唱了《西廂記》裏的幾首,他歌聲清脆如黃鸝,悠柔似曲川,入耳很是舒適,房間裏有些悶,程璿宇恍恍惚惚,聽著竟然就打瞌睡了,藺蘭要扶他上床睡,程璿宇只說坐桌前小寐就行,不知寐了多久,源子煜總算一臉清爽回來找他,優伶們得了銀子,都笑得紅花怒綻,故作依依不捨送他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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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1-18 12:5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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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花暗月明籠輕霧 ​柳低水靜彩鯉浮-1



  話說程璿宇邀源子煜到成都家中作客,他倆四處吃喝遊玩外,也看了華胥部二位名角兒唱戲,臺上人只管唱戲中波濤千瀾,臺下人心中各有情漪浮泛。二人又去胡同找優伶風雅了一回,待滿十日後便動身回漢中去了。

  這時已入秋,牛郎織女相逢銀漢間,正逢程皓璉生辰,程璿宇返家給父親作壽。程家畢竟名聲顯赫又結交廣闊,打從早上就有人上門祝壽送禮,都是時常上程家鋪子的達官貴人、風雅仕紳,廳上一時人往川流,談笑滿堂,好不熱鬧,鞠知州也親自送來一箱子的賀禮,程皓璉面上風光,高興得很,向親家直誇讚雪菡這媳婦兒多麼靈敏乖巧。程璿宇身為長子也是跟著父親裏外招呼,要藉此來見他的人也沒少,那張潤光盈盈的笑臉沒收起過。到了正午便做酒宴招待客人,有紅糟鰣魚、金華火腿、九尺板鴨、油爆豬、鳳脯鸞羹、水晶膀蹄⋯⋯端出的菜色無一道不珍美奢侈,又每人一小壺劍南春,程家分明沒人登科做官,擺的筵席卻頗有唐朝燒尾宴的浮華氣派。

  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吃完了酒席,大半客人就此告辭離去,一些關係較親近的留下來,和程家人一塊移到戲臺那兒等看戲。程家每逢生辰節日都會請戲班子來唱戲,本來請的是別的戲班子,程璿宇看過華胥部的戲後便直說這戲班的演出驚豔絕倫,要請來家中唱,是故往後請的都是華胥部了。

  看戲時程璿宇夫妻坐在二老座位的右側,程玿宇夫妻坐左側,還未嫁的寶瑛坐在戲臺側邊掛了布帘的座位。程璿宇挑了件絳紅綢緞寬袖直身穿,襟前袖上繡白梅數枝,頭戴朝旭巾,腰上用一只雁戲蓮荷玉絛環繫淺色絲絛,一身絢麗燦華,他本來氣韻溫潤斯文,這下顯得煥光昂昂。身旁雪菡衣色還不及他的濃豔,她穿繡牡丹的酡顏色短襖,艾綠織金裙子,頭梳挑心髻,戴綴上珍珠、翠玉的金簪,一身清氣尚如閨閣姑娘,嬌俏可愛。

  大夥早就坐妥了,丫頭們給主子都端上點心茶水,就等戲開唱,壽星程皓璉愛看三國故事,點了一齣《單刀會》。畫花臉的周倉先上場唱一段,關羽後帶著一隊小兵堂堂亮相,抹紅臉,戴髯鬚,揹靠旗,氣勢恢宏弘如長江奔,步伐穩重如泰山坐,那張臉塗得容貌難辨,但一開嗓唸唱,程璿宇就認出是段旖陽,能走來幾步就做出這樣威儀氣度的,整個戲班裏只屬他了。

  程璿宇目不轉睛,心思沉入戲裏,瞧那關羽單刀赴會,酒過幾巡,手上青龍偃月刀一耍,氣燄烈烈高三丈,魯肅瑟瑟魂飛三里,好不霸氣。可雪菡不愛這齣,看得無聊,覷向程璿宇,見他望向戲臺的眼光明爍爍地,極是專注,要將細線穿入針似的,也不好叫他,雪菡不曉得丈夫心思,就暗想他忒愛看戲,嘴上不提,每每家中要上戲卻都難掩雀躍,思及此她就悄悄笑了。

  待戲唱完,日頭已偏,有的人起身道別要走,有的還坐著聊閒話捨不得散,送走一些客人後,程璿宇向雪菡說了一聲便去戲臺旁等綺疏。

  這會兒綺疏正在盯小ㄚ頭們泡茶,她們一個煮水,一個排開滿桌的茶鍾,先放冰糖和茶葉,再放枸杞、紅棗、桂圓、芝麻、核桃仁、葡萄乾,最後正正地擺上整朵菊花,總共八樣料,待水沸騰了提壺一盞一盞沖下去,滾水在盞中翻騰,隨即闔上碗蓋,將茶鍾和點心一塊擱上托盤小心端出去,三個人端不完,又叫了二個來幫手。

  程璿宇一身突出豔采站在戲臺那兒,腳下躊躇,要動不動地,等得有些耐不住,正要去找人,綺疏就領著小丫頭們端檀香餅和剛沖的八寶茶過來了,一行人便踏進戲房。

​  戲班子正在卸裝收拾,有的臉上還殘著些妝粉,有的袒著上身擦汗更衣,小童們忙著將換下來的衣冠收入箱子,好些道具七零八落在散地上,擁擠的戲房裏紛亂亂地。


  綺疏清清嗓子,亮著聲音喊道:「大夥都歇會罷,我們璿哥哥來請你們吃茶了!」說完她便把托盤擱下來,大夥都注意到了,紛紛圍攏過來,丫頭們給每人都端一份茶跟點心。

  「呦!璿爺來啦。」段俊天從人群裏走過來向程璿宇打招呼,「璿爺好賞光,每回慶祝什麼都記得叫上我們,又招待我們,大夥都愛來唱呢!」他直向程璿宇拱手哈腰,笑嘴大咧,又熱切又恭敬。

  程璿宇臉上笑出一陣爽朗輕風,氣質彬彬回話道:「沒什麼的,還不都是你們唱得忒好,這八寶茶能清嗓潤肺,讓大夥多吃些,吃不夠廚房還有。能見見段將軍麼?」他過來戲房送茶水點心是幌子,想見段旖陽纔是真,早從戲還沒上就暗暗期待了。

  「嘿,當然。」段俊天用力點頭,回頭扯嗓叫兒子:「旖陽、旖陽——過來!璿爺找你說話呢!」

  「好咧!」段旖陽人在戲房另一頭,嗓音響亮,開口一喊便震徹整間戲房,戲班的人早習慣了,沒人給嚇著,他推開人群邁大步走到程璿宇面前,「璿爺!」他俐落拱手,顯一副豪邁風度,興許是戲臺上戎馬久了,更像是沙場上歸來的武將,哪裏像個戲子。

  段旖陽身形高巍壯實,駿馬一般,比程璿宇還高出一截,一張瘦長臉上五官深刻有致,臉色煥光朱紅,目光銳利如箭,神態雄風威凜,他已經換下裝扮,穿暗紋藏青直裰,配靛青絛帶,頭巾還沒戴上,昂然站著,沒低下臉,就這麼睥睨程璿宇,看來很是驕傲,與一般戲子對人曲腰討好的模樣截然不同。

  程璿宇抬眼輕輕看段旖陽一眼,轉身取來茶鍾,用那雙潔白好看的手親自端與他,「段將軍吃茶罷。」他雙眼看向段旖陽下頷說道。

  ​「多謝璿爺,蓮官!給璿爺挪地方坐。」段旖陽接下茶鍾,叫個小童在妝臺挪出位子讓程璿宇坐,程璿宇道聲謝,坐下來了,段旖陽也拉張椅坐下,揭開碗蓋,茶水還燒燙著,一縷熱煙蒸蒸瀰漫上來,往段旖陽臉面上薰,他似乎在等程璿宇說話,逕自吃起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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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1-20 23:4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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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花暗月明籠輕霧 ​柳低水靜彩鯉浮-2



  程璿宇坐姿矜持,雙手按在腿上,語氣溫文稱讚道:「剛纔的關羽氣勢真真令人敗服了,眼神似閉非閉,恫而不怒,手上做功忒乾淨了當,家父也說關羽還是段將軍扮的最入神。」每回段旖陽來唱完戲,程璿宇總像現下這樣過來戲房見他,滿口稱讚他唱得多好。

  「璿爺喜歡就好,我也唱得高興!」段旖陽回話乾脆簡短,他眉飛眼笑,毫不掩飾一臉的志高氣盛,大呼一口氣吹散茶上氤氳,就杯喝茶。

  程璿宇原本瞧著他的目光收斂起來,悄悄落下去了,口上則繼續誇道:「唱〈雁兒落〉那段精采得緊呢,唱到『子敬聽著』那句的眼神鋒芒比手上刀還利了,魯肅怕是早死過一回,可真一絕了。」

  「璿爺喜歡那句麼?」段旖陽一提眉毛,大睜一下炯亮雙眼,目光更犀利了,稍向程璿宇傾身過去,起了興趣探問道。

  「喜歡,今日唱得最絕妙的就那句了。」程璿宇依舊眼光半低,只盯段旖陽鼻尖,沒敢再往上瞧與他對眼。

  段旖陽一聽更高興了,「璿爺好眼光!那句詞的精妙處就是眼神了,得眼神做足了纔算成功!」他拔高嗓音激昂道,把周圍人吵哄聲都給壓下去。

  「不敢當,門外漢的見解罷了。」程璿宇按捺住嘴角,始終笑得輕淺如漪,嘴邊一對點渦兒若有似無,可心上早已狂瀾洶湧,段旖陽一句話、一個動作都撩迷了。

  「璿爺這樣懂戲,這麼著罷,抽個空,咱一塊吃頓飯、喝喝酒。」段旖陽驀然提出邀約,說得有些強勢,好似要直接說定了。

  程璿宇不防對方突如其來盛情,頓時心口鼓噪,一隻鳥兒在裏頭亂鳴亂撞似的,暗自一陣羞一陣喜,他匆匆瞧了一眼段旖陽犀亮眸子,卻故作冷淡婉拒了:「哎,可惜這陣子還有得忙,不知什麼時候纔能抽身,可怎麼好?」

  「下回再約就是。」段旖陽也乾脆,不勉強他。

  「過來忒久了,我就不煩段將軍了,接著還有中秋,到時再請段將軍來唱。」程璿宇站起身準備要走。

  段旖陽隨即擱下茶鍾也跟著站起來,點頭拱手送程璿宇,「璿爺慢走,下回見。」

  程璿宇回禮,又跟段俊天道別便走出去了。

  他想著段旖陽邀他的話,心上餘波​未止,有些失落。

  方纔程璿宇同段旖陽的對話段俊天都聽見了,待程璿宇走出去後,他瞧丫頭們正忙伺候大夥吃茶,便在兒子身邊壓低嗓音訓斥道:「你唐突什麼?人家上九流出身的,怎會真正把咱們放眼裏?客客氣氣都是表面工夫罷了,背地可瞧不起的。」

  段旖陽瞧父親一眼,卻很是不以為然,也不怕那些丫頭們聽見,一氣瀟灑地大聲回話:「上九流又怎麼著?還不是要在臺下圍著咱們聽戲,璿爺懂欣賞咱們的戲就行了!」他是一點也不認同父親的話,想璿爺總是對自己百般讚譽,又真真把戲看得透徹,必不會看低自己,更何況自個在戲臺上就是個第一流的!

  當晚吃過飯,程璿宇直接同雪菡回房歇息,初秋夜裏房仍是內悶熱,外頭下起絲絲細雨,待僕役備好洗澡水,雪菡要程璿宇一塊進浴室,他自是明白雪菡暗示,也總是迎合,夫妻倆便洗了個鴛鴦浴,洗得淋漓舒暢,回到房裏程璿宇給雪菡擦香粉、梳頭抹髮油,二人再吃盤冰湃荔枝配荷花酒,程璿宇伺候貴妃般,替雪菡剝殼去籽送到嘴前。吃完了叫掛露點起鵝梨帳中香,把燈都熄了,只留黃花梨彩漆床前的一小盞,再撒下絳紅紗帳幔,程璿宇抱起雪菡到床上去。

  雪菡頭靠上程璿宇肩膀,拉起絲綢薄被蒙到二人頭上,湊近他耳邊,在幽暗之中嬌柔細喃,一股馨香吹在他頰上:「璿宇,你有什麼心事麼?」

  「能有什麼心事,怎麼又這樣問?」程璿宇同樣悄聲道,他一聽便知雪菡問的什麼,暗想她心思忒細敏,一點心緒動盪都會給她捉著,但他不願答,便佯裝不察。

  「還不說呢,你分明藏了什麼在心裏頭罷,當我瞧不出了。」雪菡不甘心,緊追著不放,嗓音還是軟噥噥地,語氣聽來卻比前一句悶了些。

  程璿宇沒敢遲疑,旋即隨口謅話哄她:「興許是今日家裏熱鬧,心情忒好,見今年花紅水暖的,妳又安寧和悅,我就沒有心事了。」語畢他將雪菡溫香身子攬入懷裏。

  「哼,你就繼續裝傻罷,走開,不說就不理你!」雪菡朱唇一噘,推開程璿宇手臂,翻身背向他,又挪開身子,使性不說話了。

  程璿宇知道這會兒勢必得討她歡心,免得她鬧,便靠上去摟她肩膀,一口甜言蜜語道:「是呢,我傻——竟不知怎樣討妳高興,卿卿雪菡,跟我說可好?」

  雪菡還是一絲不動,一聲不吭,生悶氣了,程璿宇掀開被子爬起身,挨過去看,見她閉緊眼裝睡。

  程璿宇輕撫雪菡散在頰側髮絲,語帶憐愛道:「還裝睡呢。」他將雪菡臉蛋轉向自己,她眼睫輕顫,不肯睜眼,恍恍暗燈下,那面容妍靜好似睡花,程璿宇湊上臉親吻她小嘴,她便雙手緩緩攀將上他背膀。

  雲雨綿綿,梢上夜鶯交頸依偎,清吟低幽,流囀嬌怯。

  完事後雪菡躺在程璿宇身邊睡著了,他還清醒著,嬌妻在側,竟覺惆悵。

  早些段旖陽的邀約程璿宇雖是推托了,可他分明是挪得出空的,卻不敢答應下來。不過就是個飯局,有何不敢答應呢?這令他想來羞恥,世間多少花容月貌、溫柔絕色,他一個男人不好窈窕淑女,也不迷戀秀美男色,卻悖經離道,偏生愛慕上了個陽剛男子漢。

​  溯流而行必自溺的道理程璿宇是懂的,要他說愛慕一個鐵錚錚的男子,自己都覺難堪沒臉,更別提讓人知曉,就怕自己一腔灑灑情水擋不住,在對方面前傾洩出去了。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1-4-19 01:3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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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1-23 22: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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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花暗月明籠輕霧 ​柳低水靜彩鯉浮-3

  給父親做完壽,程璿宇又在成都待了幾日,恰巧遇上辦廟會,他便帶雪菡去逛,街上人潮如流,人們一個擠著一個走,沿途商鋪賣的東西琳瑯滿目,平時不常見的各樣珍稀都擺了出來,其中也有許多舶來寶貝,夫妻倆一人買一串冰糖葫蘆吃,挑了些薰香,又在西洋人鋪子上買了一隻伶俐討喜的綠鸚鵡回去,雪菡很是喜歡,說那鳥喙縫兒朝上彎,對人笑一般,跟程璿宇的笑臉迎人一個模樣,便借他名字裏的字取名叫綠璿,用銀鳥籠掛在起居室裏養。

  返回漢中的日子,程璿宇依舊與源子煜同進同出,早上源子煜到他屋裏一塊吃過早飯再去玄機堂上課,下了課再一同回來,有時候把課堂上的機關拿回來做,往往一氣到天黑纔罷。程璿宇畢竟寄人籬下,人老往他這兒跑有些過意不去,曾勸源子煜回他屋子陪妻兒,他卻說十年妻兒不如十日知音親,玩笑要乾脆住程璿宇這兒,省得來去麻煩,程璿宇見說不動便罷了。

  這晚源子煜說好要找程璿宇喝酒,程璿宇洗了澡,換上一件鴨卵青寶相花暗紋直身,跟綺疏一塊坐羅漢床上,他哼崑曲唱詞,綺疏來猜是哪齣戲的哪個角,她戲看得沒程璿宇多,總猜不出來,覺自己吃虧便不玩了。

  這時候源子煜帶著丫頭仙英來了,他出入慣了便直接推門進屋,綺疏趕忙站起身讓出位子,仙英將一大壺木樨酒擱到床中間的小几上。

  源子煜一身妖豔,絳紫羅紗袍子上繡一隻開屏孔雀,一大扇尾羽用五彩絲線繡,又鑲上織金,那絢光隨他動靜浮耀,他朝程璿宇挑著眼角笑,輕款款走過來,在羅漢床另一側靠几子盤腿坐下來,「光喝酒不夠意思,今個猜枚飲酒罷。」

  程璿宇想自己書讀得不忒多,要和考過科舉的源子煜比肯定吃虧,便佯裝不平,玩笑一句:「呦,子煜文人騷客,有什麼不能解的謎,我沒讀幾個書的,豈不要輸慘了?」

  「怕什麼,輸的反而能多喝,還不行麼?」源子煜不以為然道,著手倒出金黃酒水,將一只杯盞推向程璿宇那兒。

  「行,怎麼罰?」

  「猜對了對家罰一杯,猜錯的自己罰一杯,猜不出要罰二杯,別說你吃虧,讓你先出題。」源子煜抬抬下頜,大方說道。

  「我想想——」程璿宇垂眼思索一會兒,出了第一道謎:「重山復重山,重山向下懸。明月復明月,明月兩相連。打一字。」

  源子煜毫不思索便答了出來:「是用!呵呵,你這題出得忒簡單了,就連仙英都知道呢,喝罷。」他瞥一眼正偷笑的仙英,捧酒杯與程璿宇。

  「早說了沒怎麼讀書,胸無點墨。」程璿宇訕訕自嘲道,接過酒杯一氣飲盡,「還請子煜對我這白丁手下留情些。」

  「先與你個簡單的——倚闌干柬君去也,霎時間紅日西沉。燈閃閃人兒不見,悶悠悠少個知心。也打一字。」源子煜吟得有韻有律,儼然一副文人雅士樣兒。

  程璿宇一時不懂,要源子煜再說一遍,纔留意到每句都有個門部首的字,第一句的「柬」君去了,第二句的「日」沉了……這謎底豈不出來了。

  「是門,子煜請。」這回程璿宇胸有成竹,漾開笑容也奉上酒杯與源子煜,順手把自己的給倒滿。

  「這酒去年釀的,現在拿出來喝可香了,下一題出難些的罷。」源子煜喝完酒抿抿唇,對酒裏木樨清香意猶未盡。

  「未夜身先臥,不春花巳開。泣殘雙淚雨,愁得寸心灰。打一用物。」

  這回源子煜稍加思量纔答:「會流淚的,是蠟燭。」

  「看來要考倒子煜,難呢。」程璿宇乾了第二杯,見源子煜答得輕鬆,已經在惱下一回該出什麼題好。

  「再來,看盡繁花,嚐盡甜頭。虛虛實實,誰屬曉夢。打一昆蟲。」

  這題程璿宇從「曉夢」想來,原本猜是《南柯記》槐樹下的螞蟻,可這謎底跟「看盡繁花」一句似乎對不上,他在這句上寰轉幾回,源子煜看他默不作聲,想他是猜不出,都給倒上了酒。

  「呵,猜不出就喝二杯罷。」

  「等等,就快猜出了。」程璿宇想得很是認真,都蹙起眉來了,隨後豁然舒開眉心呼道:「是蝴蝶麼?」

  源子煜扯一下嘴角,「正是,你說胸無點墨,分明挺機靈的不是?」源子煜說完便喝酒。

  「難道不是你放水麼?這題難,差點猜錯了。」程璿宇瞧著源子煜仰頸把酒飲盡,謙謙內斂道。

  二人如此你來我往,源子煜果然思緒通透,沒幾個謎是他猜不著的,反倒是程璿宇有幾題猜不出,直接給罰了二杯,酒一杯接一杯喝,他滿面抹胭脂似的,身子從裏頭熱起來,心口蹦得厲害,頭有些脹了,雖說只算七分醉,可再喝下去怕是隔日起來要頭疼。

  「行了,喝不了了,我認輸,子煜就放過我罷。」程璿宇半靠在几上,迷著眼向源子煜求饒,見他軟著腰歪倒在床上,醉成人面桃花,姿態嫵媚,還伸長手臂往杯裏倒酒。

  「公子厲害,就饒了璿哥哥罷,下回再喝,不然等會吐了不好收拾。」綺疏看程璿宇被灌得七零八落,剛纔還在一旁笑他猜謎不行,現下還是幫著主子說話。

  「再猜一題就行。」源子煜坐起來,媚著聲音說道,一吐氣盡是含花香的酒氣,他慢悠悠吟著:「王侯通明智,夜裏觀星辰。于女戴帷帽,簷下候良人。打一人物。」

  程璿宇聽了茫然,推敲幾回絲毫不得頭緒,便追問:「天下人那麼多,與點提示,哪個朝代?什麼身分?」

  「當今商人。」源子煜細聲答。

  程璿宇再想許久,將聽過名字的跟詩對上去,都沒能合上的線索,毫無主意,只得搖搖頭,「真不曉得,告訴我謎底罷。」

  「先罰二杯再告訴你。」源子煜說著伸手過來碰璿宇面頰,指尖一路撫到他髮鬢上。

​  程璿宇沒怎麼在意他碰,服輸連喝二杯酒,這二杯下去,便覺心口跳更急了,他呼了幾口氣纔紓緩些。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1-4-19 01:3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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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1-25 20:3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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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花暗月明籠輕霧 ​柳低水靜彩鯉浮-4

  源子煜靠向二人之間几子,湊近程璿宇,以為他要說謎底,卻是拉起程璿宇擱在几上的一只手,聲音黏膩如蜜呢喃道:「璿宇你呀——玉一般的容貌、髮一樣的心思,該是誰能親近——」他說話的當兒雙手沒閒著,對程璿宇那隻蘭質蝶骨的白細手掌輕撫慢揉,很是愛惜。

  「呵呵,說什麼,我倆還不親近麼?」程璿宇覺得有些奇怪,一時不知抽不抽手好,只得讓他摸著,「還沒說謎底呢。」

  「等會兒慢慢說。」源子煜弄著程璿宇指尖,眼光也沒抬。

  這時仙英上前收了酒壺酒杯,「哥哥們醉了,我去泡茶,妹妹來幫我罷。」她端起盤子,朝綺疏望一眼,綺疏便跟著出去了,這下屋裏只剩他倆。

  源子煜沒要說謎底的意思,順那纖細手腕往上撩程璿宇袖子,摸了上去,程璿宇忍不住收回手,「子煜你真醉了,把我當姑娘了?等會喝茶緩緩罷。」他理好袖子,即使半醉也矜持住那副溫藹從容的模樣。

  源子煜本就不是忒正經的人,現在又笑得有些浪蕩了,摸了手還不夠,又對程璿宇潤如羊脂的臉蛋又揉又蹭,恣意佻薄他:「有哪個姑娘的手比你這雙更好看?緩緩——嘻嘻,火起了,得你來替我緩緩呀——」

  程璿宇望他竟是眼波綺如春水,笑來風流淫媚,盡得女子的嬌豔,身上氣息卻又是男子的混濁,源子煜人越過几子,一把圈住程璿宇頸子,臉湊上來,二人鼻尖對著鼻尖,這舉動弄得程璿宇大為驚愕,頓時酒意醒了大半。

  他倆一塊喝酒時源子煜不是沒醉過,可他這副模樣程璿宇是頭一回見到,那句曖昧話程璿宇是聽得懂的,但只當是說醉話,不同他計較,別開了臉,好聲柔氣應付道:「好——我去看她們茶泡好了沒有,讓我起來罷。」他去推源子煜圏在他頸上的手臂,作勢要下床。

  可源子煜非但沒鬆手,另一只手還往程璿宇胸口亂亂摸上去,「你跟我一塊睡去。」

  「不喝茶了麼?」程璿宇差點沒忍住要皺眉,推拒胸前那隻手,移開目光不敢看源子煜那放蕩神色,很是不自在。

  「喝什麼,不是叫你來緩緩麼,一塊睡罷。」源子煜用指尖搔著程璿宇脖子,附在他耳邊毫不靦腆要求道。

  「好——睡罷。」程璿宇先佯裝答應,打算讓他睡了再脫身,扶源子煜從羅漢床上起來,進去寢室,讓他在自己的床鋪上躺好了,正要替他蓋被子,他卻突然擭住程璿宇手腕,猛地一拉,將程璿宇扯倒在床鋪上。

  程璿宇爬起來,重新騰起被子要給源子煜蓋上,「快別鬧了,不是說要睡麼?我給你蓋被。」

  「你一塊上來。」源子煜很是堅持。

  程璿宇沒依他,給他蓋上被子,在床沿半背對源子煜坐了下來,「在旁邊陪你呢,休息罷。」

  而源子煜還是拉他,「你就上來。」

  二人拉拉扯扯,程璿宇被拗得沒法子,上床躺在源子煜身旁,想這會他總該肯安分了,等綺疏仙英回來就能脫身,卻被源子煜一個翻身欺上來。

  程璿宇一驚,心知不妙,趕忙推卻阻止懸在身上的源子煜,「你讓讓,我叫仙英進來伺候你。」

  「呵,用不著,你躺好陪我便成。」源子煜卻不肯讓開,還妖嬈貼上來,一把扯開程璿宇衣襟,手探進去摩挲,他只覺胸前一陣熱,眼前源子煜雙眼清亮無比,瞳裏烈火炯炯,一點兒也不像醉迷糊了的人,衣上孔雀也正目光灼灼盯他瞧。

  「哎!做什麼呢,瞧你醉到神智都亂了。」見源子煜真要動手,程璿宇慌了,奮力拉開他那只熱燙的手,掙扎著想起身,「你別胡鬧了,讓我起來。」

  可源子煜力道大得很,將程璿宇肩頭往床上按,雙腿實實壓著他的,手又滑進他衣襟,柔慢慢撩弄著,眼眶嬌紅,語氣既是含情款款,又有幾分輕佻不正:「璿宇呀——我可不是耐不住寂寞隨便拿你出火,我中意你得很呀,你和那些嬌美小官兒是全然不同的,他們作態的媚勁兒和你一比都忒俗氣,話說君子如玉,潔白溫潤,正是你呀,可迷煞人了,呵呵——」

  這話說得程璿宇驚愕失色,顫著嘴唇,氣都喘不出來,他怎能料到知音好友是這般看自己的,腦袋裏有無數線結般,雜亂不得解,喉頭哽了好一會纔能說話:「子煜你⋯⋯你我之間心照神交,但這不成的,我——」源子煜忽然湊上臉親吻他嘴,把他話語吃了下去,讓他沒了聲音。

  「君子相悅,有何不可?」源子煜瞇了一下那對勾人眼睛,揉著程璿宇嘴唇,風流狂縱調笑道,「你就是忒小心矜持,難道——你就沒看上過哪個清秀男人,想和他幹事兒麼?沒風雅過一回麼?瞧你該是不曉得這有多舒爽呢!」

  程璿宇愣住了,本來抵擋著的雙手鬆懈下來,就當自己也醉昏頭了,任憑源子煜上下撫摸,被寬衣解帶的當兒他眼光瑩瑩,凝望床外點在几上的燈火,心魂颺出床外,到了戲房裏頭。

  這時屋外夜色正明朗,院子裏垂柳迎風飄盪,池中錦鯉整群纏綿在一塊,兜圈悠游,緊貼彼此互不落下,又浮近水面弄鰭擺尾,激出嘩嘩水聲,不時濺出水珠子來,魚兒們在夜半裏卻精神抖擻,彼此嬉戲不停,好不歡愉。

  過了約莫二個時辰,寢室內燈熄了,二人誰也沒出來,一塊睡下了。

  隔日早晨醒來,程璿宇怕綺疏或仙英進來撞見,邊在床上找繫腰的汗巾,邊叫醒源子煜要他趕緊穿衣,源子煜本來說反正天熱,不穿繼續睡也罷,見程璿宇一臉難為情說丫頭們等會要進來了,知道他不想給人瞧見,纔把衣服穿了。二人整理好衣服纔叫丫頭們進來伺候梳洗,再出來吃早飯,照樣談笑,沒事兒一樣。

  等源子煜跟仙英走後綺疏纔問道:「你倆昨晚是怎麼啦?我們不過去泡茶一趟,怎麼就睡到一塊了?虧我們泡了菊花茶,放了好多朵,一口也沒喝。」她坐在他倆昨晚坐的羅漢床上,嘴上問得隨意,眼兒卻尖尖地瞧程璿宇。

  「子煜醉倒睡著了,叫不醒,就讓他留下來睡了。」程璿宇淡淡說道,那張臉乾乾淨淨,神色不見有一點不對勁。

  「這樣呀,誰教你倆玩成那樣,還好沒頭疼,不然我可不顧你了。」綺疏叨唸他幾句便罷了。

​  其實她當時端茶回來不見二人,本來要去寢室裏找人,跟仙英在外頭聽見聲音了便不敢進去,早知道他倆怎麼回事,她清楚自個主子臉皮薄心思細,既然不願意說,便不再多問。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1-4-19 01: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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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1-30 22:3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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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惆悵東欄一株雪 西窗無意空對月-1

  話說那夜程璿宇、源子煜相約飲酒,源子煜竟藉酒趁醉輕薄程璿宇,表明對他的興趣,程璿宇一向矜持克己,卻不知是酒酣耳熱之故,還是也有心思,耳根軟被說動了,二個男人到床上做了那事兒。隔日起床二人對那事都沒說什麼,可關係已有所不同,源子煜顧忌程璿宇不欲人知,在玄機堂裏安分不踰矩,相處如常,沒什麼可疑的;但到了私底下就放開來狎暱了,又摟又摸的,尤其愛去揉他那雙好看的手,還不時留在他房裏睡,程璿宇都由著他沒拒絕。

  這下綺疏用不著問也看得一清二楚,程璿宇一向規規矩矩,除了家中妻妾誰也不沾惹,這回卻跟個男人好上了,雖出她意料,但一想他和家裏娘子間的疙瘩,也就當他是另尋慰藉了,沒多說什麼。綺疏心想這事雖沒什麼,家裏娘子卻知道不得,即使程璿宇沒交代,回家的時候口風也守得緊緊的,主僕倆提到源子煜時很是小心翼翼。

  程璿宇上回走的時候一丈紅開得還盛,這趟回去換芙蓉嬌色妝點園子,晚上雪菡叫廚房做了他愛吃的鮓肉、花椒雞和葷豆花幾樣家鄉菜色解饞,還有一盤合時令的羊白腰,吃罷飯、洗澡梳理過後雪菡說要提燈賞花,把程璿宇拉出屋子,一塊坐在園裏亭子吃玫瑰餡餅,掛露、綺疏拿扇子站在一旁替他們攆蚊子。

  吃完餡餅他倆便讓丫頭們先回去,程璿宇提燈陪雪菡沿鋪石小徑優閒逛園子,雪菡挽他手臂漫步花間,告訴他新栽了哪些花,這園子是雪菡管的,她自然清清楚楚,如數家珍,程璿宇稱讚她心思巧慧,將園子打理得優美閑雅,讓她好是得意。二人走到芙蓉花前,見花色深紅,花身雍容飄逸,在燈映之下盡顯嬌嫩溫柔,便在一旁廊前階梯坐下來賞,一坐便是半個時辰,夜風颳得愈來愈涼,雪菡依偎在程璿宇身旁,他握握雪菡手兒,摸得一片冰冷。

  他便輕輕靠上她髮髻開口道:「夜深了,回去休息罷。」

  「不要,看花開得多好,捨不得走。」雪菡伶俐回他,耍賴起來。

  「明日再看不也行?夜裏涼,瞧妳手多冷,妳這身子當心著涼。」程璿宇搓搓她手,語帶疼惜勸道。

  「著涼就著涼,這樣你可就不能丟下我走了。」雪菡抬起臉望他,雙眼晶澈分明,臉蛋給燈映得皎明如月,花苞似的小嘴笑盈盈綻開,一副純真可愛。

  程璿宇聽了有些無奈,又覺她這麼明著心思,孩子似的,忍不住笑出聲:「呵,又不是孩子,拿身子賭什麼,我多留幾日就是。」

  「欸,源公子那兒的花好看麼?」雪菡轉開目光瞧向前頭濃豔花色,托著臉蛋,忽然若有所思問道。

  「也好看,園子更大,每走幾步就換一種花,不過還是更喜歡妳打理的,更細緻呢。」程璿宇回想著源府院子裏的光景,沒忘要稱讚妻子。

  「那麼園子裏的姑娘好看麼?」

  「什麼姑娘?」程璿宇疑惑反問道,思忖她問這話的意思。

  「那兒沒姑娘麼?」雪菡又看他,眨眨眼兒,一副好奇模樣問道。

  程璿宇頓時想通她言下之意,但他在外頭沒親近過哪個姑娘,沒什麼可隱瞞,便照實說了:「源府那麼大當然有,不過我住的地方靠後門那兒,很少遇著源府的人,就連下人都少來呢,很清淨。擔心什麼,就算有姑娘來找我也是不看的。」他去摟雪菡肩頭,輕輕說道。

  又吹起一襲風來,雪菡聳肩瑟了一下,程璿宇便站起身來,「該回屋裏了,走罷。」他牽雪菡手要拉她起來。

  「我腳麻了。」雪菡卻扁著小嘴撒嬌道。

  「哎,那可怎麼好呢?」程璿宇挑挑眉,裝作不知如何是好。

  「還問呢,你抱我!」雪菡也不覺羞,大聲嚷道。

  「好——那麼燈讓妳提罷。」程璿宇將提燈交與雪菡,彎下腰來,一手穿過她膝彎下,一手扶她腰間,吸一口氣,將她打橫抱起來,走回屋裏。

  夫妻倆熄燈歇下了,外頭悄悄落了雨露,涼意更深。雪菡自小體質寒厥,天一涼便容易手腳冰冷,睡至深夜她腳冷醒了,便喚程璿宇,他沒一會就轉醒過來,睜開惺忪雙眼,濛著嗓音問怎麼了。

  「腳冷了,想洗腳。」雪菡呢喃道,語氣嬌細如絲。

  「知道了。」程璿宇慢慢坐起身,喊睡在隔壁房間的掛露,她很快就進來聽吩咐,「這時間吵醒妳了,去端熱水給妳姐姐洗腳,趕緊伺候好回去睡罷。」

  掛露應了,纔剛點起床前的燈,雪菡卻突然眼角一揚,慍起臉色向丈夫嬌傲嗔道:「我是要你來給我洗,叫什麼人!」

  掛露聽見了停下動作,不多說話,笑眼曖昧地瞥向主子們。

  程璿宇向來寵著讓著雪菡,見她使性子也不生氣,溫柔依順她道:「好——就給妳洗。」他再向一旁的掛露說話,「妳端來熱水就休息罷。」掛露點頭答聲好便轉身出去了。

​  掛露先揣木桶進來擱在床前,過一會又端來一大盆熱煙騰騰的洗腳藥湯倒進木桶裏,房內頓時藥草味兒瀰漫,她伸手確認了藥湯不燙人纔出去。雪菡坐在床沿,程璿宇替她將裙子撩到膝上,露出一雙嫩藕似的腿兒,她腳抬到木盆邊,程璿宇先用杓子一點一點往她小腿雙腳上澆藥湯,再慢慢給浸到木桶裏,替她搓洗按摩。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1-4-19 01: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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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2-2 21: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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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惆悵東欄一株雪 西窗無意空對月-2

  窗外雨聲細響,程璿宇正一寸寸按捏雪菡小腿,床前傳來她幽幽軟軟的嗓音:「璿宇,你是不是有什麼沒跟我說的話兒?」

  「什麼話?妳問的不都說了麼?」程璿宇沒仔細想她的話,頭也沒抬,隨口答道。

  「我不知道,就是你瞞著沒說的。」雪菡哼一聲,聲音聽上去不怎麼高興。

  程璿宇這纔抬起頭望她,正好對上她那雙給燈火照得晶亮的眼兒,他茫然問道:「有什麼能瞞的?」

  雪菡嘴一噘,神情忐忑不安,燈火影子在她眼裏粼粼浮動,「少來,你有事不說我都是看得透的,想著就睡不安穩,在漢中發生什麼事兒了麼?」

  程璿宇冷不防想到了跟源子煜的事,很是心虛,想終究瞞不過她敏銳心思,但還是穩住神色,繼續替她按摩腿兒,安然回話:「一切如常,哪能發生什麼事,師傅同學相處很好,子煜那兒也沒不方便的,這回逛鋪子沒看見什麼稀罕的就沒買⋯⋯」

  「你跟綺疏倒好了,都跟她說了是罷?是呢,她都在你身邊,自然知情得多。」雪菡打斷程璿宇話,酸溜溜地自問自答。

  雪菡這突如其來一句讓程璿宇心上更緊張了,沒想到她料得這樣準,可那事兒怎麼樣也得守著,他鎮定住心思與雪菡周旋,「沒有的事怎麼跟她說?」程璿宇邊說邊想究竟是哪兒露出倪端了。

  雪菡突地揚高嗓音,掖著高盛氣燄埋怨道:「好個沒心的人,就算真沒跟她說,就老是瞞我麼?我跟個丫頭有什麼不一樣的?」

  見雪菡又發作起來,程璿宇覺得疲倦,卻也不敢表露在臉上,他停下手,伏低身段哄她:「怎會一樣,卿卿雪菡,我心尖上可只有妳一人了,還不明白麼?」

  「少哄我,我知道的,你⋯⋯」雪菡欲言又止,眼光一暗,忽然沈默下來。

  程璿宇趕忙拉她雙手,揉在掌心裏,懇切望她,「真沒有事,妳就是忒多心,我很好,用不著擔心,夫妻同心,若有什麼肯定會讓妳知道的,就安心罷。」

  程璿宇盡心想撫平雪菡疑竇,可她聽了反倒目光水溢粼粼,就落下淚來,「你說謊、你說謊!你什麼時候對我說過實話!你說話倒好聽,卻沒個心肝,誰要聽、誰要聽!」她哭罵聲句句撕心,一聲比一聲更悽然怨懟,一把眼淚都落到衣襟上了。

  「哎,怎麼就哭了。」瞧雪菡哭程璿宇也急了,湊上衣袖給她拭眼淚。

  「也不知道是給誰氣的!」雪菡紅著眼睛瞪程璿宇,淚水落得更洶湧了,他頓時接不上話,只得一字不吭,坐到雪菡身旁攬她入懷,任憑她放聲哭。

  掛露聽見聲音進來瞧,程璿宇指指床前木桶示意她收拾,她趕緊將雪菡雙腿抬出木桶拿巾子擦乾了,把木桶揣出去,很快又回來,遞了條帕子與程璿宇。

  「姐夫不是在麼?姐姐快別哭了。」掛露勸了一句。

  「謝謝妳了,去休息罷,有我看顧著。」程璿宇
接下帕子,要人休息去,掛露點頭,但還是在旁邊站了一會纔退出去。

  外頭夜雨依舊點點滴滴,房間裏頭雪菡抽噎斷斷續續,程璿宇知道這時候哄她什麼都沒用,只是安靜懷抱她,直到她哭累沒了聲音,眼兒半瞇靠他身上,倦然欲睡,程璿宇給雪菡擦去滿臉新舊交錯的淚痕,扶她躺上床睡了。

​  雪菡睡下後程璿宇反倒沒一點睡意了,想翻身怕擾醒她,想下床去書房又怕她醒了不見人要再起一回脾氣,只得直直躺著等天亮。他心思繞在跟源子煜的事上,明知雪菡容不下自己跟別人勾搭,為何偏生同意了跟源子煜做那樣的關係?只因直到猜枚喝醉那一夜,他纔覺自己原來也有血肉。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1-4-19 01: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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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2-7 19:3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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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惆悵東欄一株雪 西窗無意空對月-3

  程璿宇終究在天色轉白前睡著,醒來時不見雪菡,他下床找人,卻只有綺疏在,說雪菡吃過早飯就帶掛露、凝淞去寶瑛那兒了,雪菡沒叫醒他一塊吃早飯肯定是還在氣頭上,他梳洗畢了去寶瑛屋子找人,屋裏的丫頭卻說她倆跟弟妹、姪子們出門踏青去了,讓他撲了個空。
  
  程璿宇一如往常地平靜如止水,綺疏卻看出他心悶,說要不然出門看戲散心,可他沒那心情湊熱鬧,想了想許久沒射箭了,便叫人拿稍弓出來上弦,戴上玉扳指,去宅子角落的靶場射箭。

  射箭這門功夫講究的是修養——內志正,外體直,然後持弓矢審固。必得全神貫注,拉弓安詳大雅,放箭停頓從容方得準。程璿宇摒開雜念,聚精會神,定身站在那兒練了一個時辰,拉弓射箭的動作將胸膛給舒闊開來,心神自然安定許多。

  練罷了箭他去甯兒屋裏吃午飯,平常雪菡在家都要佔住他,他不好找甯兒忒久,少有機會陪這個小妾,心裏總過意不去,趁這會兒到她屋子裏坐,甯兒見他來找很是高興,拿琴出來彈曲子給他聽,就過了一下午。

  女眷、幼童和一干丫頭趕在晚飯時間前回到家,雪菡似乎是氣消了,回屋子見到程璿宇便興高采烈跟他說都玩了些什麼,又提起羨慕弟妹二個孩子伶俐討喜,如果自己也能生幾個該多熱鬧。其實生孩子的事兒在夫妻倆之間是件不得解的事,雪菡無心似的提了,程璿宇卻心裏尷尬不想多談,應了幾句便藉故轉移話題。

  爾後幾日雪菡都沒再問程璿宇什麼,二人間平淡無事,直到他要動身去漢中了,吃完早飯家僕們收拾東西上車的當兒,夫妻倆坐在起居室裏的一對椅子上喝茶,雪菡把凝淞叫了過來。

  「凝淞以後就與你帶去好了,多一個家裏的人方便些。」雪菡語氣明俏如常,說完她不繼續喝手裏端的茶,一雙靈巧精明的眼兒直盯著程璿宇瞧。

  「不用了,她是妳的丫頭,留在家罷,子煜那兒的人伺候很周到。」程璿宇神色清淡說道。

  雪菡則稍微揚起唇,「就因為是我的丫頭纔好呢,有她伺候我也安心一些,她也很伶俐,沒比綺疏差,你就帶上她。」她話裏聽似意有所指,最後一句更是說得有些強硬。

  看來她是由不得程璿宇拒絕,他只得答應:「好罷。」

  於是程璿宇同綺疏、凝淞和幾個家僕在巳時坐上車,雪菡、掛露送他們啟程,車伕趕馬拉動車子,沒一會程家大門就給遠遠拋在後頭。

  程璿宇和綺疏主僕倆心照不宣,曉得雪菡懷了疑心,凝淞是聽她的話跟來探究竟的,即使她主意打得這樣明白,可堅持不肯或要換個人都顯得有鬼,不得不把人帶來。源子煜沒來時就讓凝淞跟綺疏一齊伺候,只要源子煜來了,綺疏便把凝淞帶開,說是源子煜怪癖,不喜歡跟人說話時有不是自家的下人在,至於源子煜時常晚上睡在程璿宇屋裏這事兒,綺疏誆是二人有事沒事兒就玩弄機關到夜半,乾脆就留下來睡方便些。

  綺疏想這屋子裏除了源子煜就是一些玄機堂的子弟會來,除了她們這些丫頭沒一個女子,只要進不了房,諒凝淞是瞧不出倪端的,便憑大丫頭的身分牢牢看住她。

  這晚源子煜帶著做到半途的機關來找程璿宇,二人一塊研究,直至深夜源子煜都沒出來,綺疏知道他倆一塊睡下了,便熄了起居室的燈,把凝淞叫去歇息。

  隔日清早天色纔翻白,程璿宇便睜眼醒了,源子煜正躺在他身邊睡,昨夜點的帳中香還沒全散,一股濃綺香味兒,程璿宇輕輕從被子裏爬出來,悄悄揭開紗帳下床,拿桌上茶水喝幾口潤潤喉嚨,正要叫綺疏來伺候梳洗,聽見床那兒傳來源子煜慵懶嗓音。

  「璿宇你起來啦?不是還早著?」他側身躺在被子裏,雙眼還迷濛半閉著,頭頂髮髻半散下來,衣服也沒穿好,衣襟半敞,顯露一副海棠睡未足的風情

  「沒睡意就起來了,子煜還睏就繼續睡罷。」程璿宇溫聲答道。

  「不了。」源子煜爬起身,在床上坐一會兒也下來了。

  見他落下的頭髮都落到肩上了,程璿宇站起身來,「頭髮都散了,我給你重新梳罷。」他走到鏡檯旁,示意源子煜過來。

  「好呀。」源子煜大方接受,挪步過去坐下了。

  程璿宇坐到源子煜身後,解下網巾髮帶,拿來桌上玉梳,撩起一束頭髮,由頂上一寸寸、一縷縷梳將下來,直到捧在手心裏的髮梢流過玉梳,纔輕輕將髮絲擱回源子煜背上,又撩起另一束,如此反覆,動作甚是輕慢細膩,源子煜憑鏡望他倒影。  

  安靜半晌,源子煜漫不經心喚了一聲:「璿宇呀——」

  「怎麼了?」

  「我倆都這樣親了,你還是小心翼翼呢。」源子煜聲音柔慵慵地,半帶揶揄。

  「怎麼這樣說?」程璿宇正專注著給他梳頭,面色沒改一點。

  「我說你就總是笑,看起來沒心思似的。」源子煜一口輕鬆語氣說道。

  「日子過得好,你這兒又住得舒服,能有什麼心思?」程璿宇說完便站起身,開始將梳好的頭髮往頂上束。

  「呵呵,罷了,這樣也好。」源子煜似乎本想說什麼,卻就此打住,轉了話題,「該是不少人說過,你笑起來忒好看,肯定用這副臉迷煞很多人罷。」

  程璿宇不怎麼確定源子煜說的意思,不過也不想問,稍停下手,垂下目光朝鏡子裏那只秀麗面貌望一眼,「沒這回事,好看的分明是你,花容月貌,不瞞你說,頭一回見到還以為是個姑娘呢!」

  「那你瞧我喜歡麼?」源子煜面上泛笑,語出輕浮逗弄程璿宇。

  程璿宇先是愣了一會,旋即也笑了,邊束上髮帶邊調侃道:「怎麼學姑娘問這樣的話?自然喜歡了,子煜眼睛忒勾人,看人一眼魂都要給你勾了。」

  「呵呵!」源子煜聽了笑出聲,頂上髮髻正好束妥了,他悠轉過身,揚起臉就朝程璿宇溜一記凌風翻花似的飛眼,狹慢回道:「呵呵,那勾住你的不?」

  程璿宇稍稍別開眼,纔親暱答道:「勾住了。」

  也不知道源子煜有無發現他那小動作,拉他手過來對掌心裏搔搔刮刮,又去撫他腰,狎了一陣纔叫丫頭進來伺候盥洗。

​  其實程璿宇對源子煜並無風花雪月的心思,但哄人哄慣了,那些相好的話便脫將出去,當他開始思忖究竟該不該對源子煜那樣說話,已是遲了。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1-4-19 02:1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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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2-9 22:3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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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惆悵東欄一株雪 西窗無意空對月-4

  光陰飛似箭,不由人捉截,轉眼間又是一年末了,家家戶戶已備上春聯炮竹,添滿米缸糧倉,做好一箱子新衣,辦的賀禮琳瑯滿目,要過個富足熱鬧的新年。程璿宇自然是得回家鄉去,他在臘月二十動身,回去的車上載的除了那些從家裏帶來的東西,還有源子煜提前送上的新年賀禮,他出手很是闊綽,有一只織金荷包、一條月白香綾汗巾、一套羊脂白玉製的文房四寶、一張松綠石做珠子的算盤、一隻鑲上各色寶石的機關孔雀,還有一件在蘇州繡衣坊做的胭脂紅直身,說是沒瞧過程璿宇穿這樣豔色,但想必合襯他那清玉膚色,便給送了。

  一回到家中程璿宇便幫手父親買辦賀禮,以程家在成都的顯赫風光,要準備的賀禮自是數目龐大,放置賀禮的屋子門一開便見珠光寶氣逼人,簡直把人間稀世珍寶都納進來了,真真承得起天上王母也做客的名聲。

  即使百般忙碌,程璿宇也空下二十三之後的幾日要去看華胥部的封箱戲,第一齣唱的是段旖陽拿手的《寶劍記》,接下來還有幾齣精采的,戲班子的人各顯本領,要轟烈熱鬧地給今年做結,而終於要唱最後一齣戲時就不只程璿宇自己去看了,一行人有程璿宇夫妻、程玿宇一家子還有寶瑛,又帶了幾個丫頭看顧孩子,他們早早便出門,路上買些點心,到浩來店買了前頭位子坐。

  最後一齣封箱戲唱的是《牡丹亭》,這齣戲本就廣受士子文人、街巷百姓歡迎,又有華胥部二個大名角段旖陽和溫遺香反串演出,這重頭好戲自是引來目不勝數的觀眾,還有半時辰戲纔開唱,人潮卻早已從看戲的廳裏一路流洩到客店門外,買不著票的就聚在外頭,看不著人,能聽唱曲也好。

  滿廳觀眾引頸許久,文武場終於起奏,杜麗娘輕步翩翩走出來亮相,開口嬝嬝唱,唱過幾句,鑼鼓敲一聲,便是溫遺香唱的春香身著鮮彩,腳奔快步,俏伶伶登臺了,霎時間喝采滿堂,春香在杜麗娘身邊弄眼靈巧,飛來繞去無一時閒,真是一敏慧可人兒,觀眾目光都只盯他,臺上還哪有杜麗娘的餘地。

  情節走至杜麗娘遊園過後打起瞌睡,花神引她入夢,段旖陽唱的柳夢梅穿一襲白衫,手捧柳枝悄然現身,觀眾也不怕驚醒杜麗娘,又是一陣歡呼,不同於平常武生扮相,段旖陽這回臉畫粉面,神情斯文儒雅,身段上雖還是帶點兒雄陽剛氣,但不愧是頭牌名角,唱腔很是到位,圓潤清亮,溫膩婉轉,盡顯懷春男子的涓涓柔情。

  柳夢梅向杜麗娘傾訴情思,二人身段款款,眉眼傳情,一會翩然纏綿,一會羞赧乍分。

  柳夢梅笑顏討好,望向杜麗娘唸道:「啊,姐姐,和妳那答兒——講話去——」

  「哪裏去?」杜麗娘轉臉向柳夢梅答一句,又嬌羞別開臉了。

  「喏——」柳夢梅神色歡欣,輕輕牽起杜麗娘藏在水袖裏的手兒,情致綿綿唱道:「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鬆——衣帶寬——袖梢兒搵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唱著唱著柳夢梅便摟住杜麗娘肩頭,二人靠到了一塊,正是郎有情、娘有意,這就互把鍾情託。

  程璿宇本不是挺愛看這齣,可現下唱的人是段旖陽,瞧他那張畫得朗俊的臉,手上比劃栩栩生動,不自禁隨那唱詞春情氾濫一瀾瀾,心上怦然不已,聽得酥茫茫地,就連身邊雪菡挽他手臂、靠他肩頭都沒知覺。

  這齣《牡丹亭》折數多,得一連唱上幾日,因為是名角唱的當紅戲目,程家一夥人這幾日都往浩來店去看。待到要去看最後一日的戲,程璿宇把衣箱裏好看衣服都穿盡了,正愁不知穿什麼好,纔想到源子煜送的那件蘇繡直身,便叫綺疏拿出來,胭脂紅暗紋錦緞衣身上繡大朵芍藥,高貴綺豔,儼然是源子煜的品味,雪菡瞧見了直說好看襯他,程璿宇便穿上身,配玉勾腰帶和純陽巾,再披上牙白裘衣,看戲去了。

  散戲後女眷們說想帶孩子上茶館吃點心,程玿宇要回家忙帳目的事,程璿宇想去自己的珍玩鋪子看看,便分別走了。程璿宇到了鋪子上,這時間來客寥寥,又是些面生的散客,沒什麼特別要招呼的,他向那幾個客人搭話一會便離開了。

  要回家的路上正經過浩來店附近的飯館,一個穿鴉青直裰的男子迎面過來,面上剛勁有神,步態威風挺拔,正是卸了裝扮的段旖陽,程璿宇一時驚詫沒來得及反應,對方便跨箭步上前打招呼。

  「這不是璿爺麼!」段旖陽宏聲一喊,落落大方拱手,惹得周圍人都瞧了一眼,「這樣湊巧遇見了。」他身後跟幾個該是戲班子裏的人。

  「是呢,戲班子年末該是忙,段將軍怎麼有空出來走?」程璿宇斯文作揖回禮,笑意盈盈問道。

  段旖陽照舊不彎腰不低頭,睥睨看人,意氣風發說道:「總算唱完封箱戲,大夥去喝喝酒高興高興!」他該是因為今日最後一場戲贏了滿堂烈如爆竹的叫好,看上去心情極是爽暢。

  程璿宇遲疑一會,還是沒說自己這幾日都去看了他的戲,只客套附和道:「恭喜段將軍,唱了一整年是該高興休息一回。」說著他留意到段旖陽頂上戴的折角巾,眼神朝上盯去。

  段旖陽也察覺程璿宇目光,立刻意會過來,笑容奕奕道:「喔,多謝璿爺送的頭巾,戴上真是體面,大夥收到也都高興。」

  「沒什麼的,就是當這幾年各位賞光到寒舍唱戲的微薄心意。」程璿宇表現得謙和平淡,心上卻是暗自羞喜交加,望對方面容煥若朝陽,配上簡潔大方的折角巾,顯得氣度軒昂,樣子真真好看。

  那折角巾是中秋家宴時華胥部到程家唱戲,程璿宇給戲班子每人送一只的,其實他想送的只有段旖陽,但擺明著送難為情,乾脆拿戲班作幌子。

  「璿爺這打算上哪去?」段旖陽順口問一句。

  「剛辦完事,正要回家清閒了,是說人還在那兒等段將軍呢,段將軍也該去了。」程璿宇看看段旖陽後頭那班人,正想要就此道別。

  可段旖陽下一句便俐落了當邀他:「既然如此,咱們一塊喝幾杯再走也不遲罷?」他這話聽來問是問,卻是氣勢騰騰,沒要讓人推拒的意思。

  程璿宇想話已說出去不好再找藉口推辭,況且還有其他人一塊便不打緊,就答應了:「那麼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但他豈料得到段旖陽旋即回頭喊同夥:「欸!你們喝你們的去,我今日就跟璿爺喝!」同夥們聽見便揮揮手,向二人示意後走開了,這下只剩他倆當街相覷。

  「璿爺,咱們去鳴泉樓好不?」段旖陽問著已經邁開步伐向前走,二人距離一下就給拉開了。

​  「就那兒罷。」程璿宇見人走遠,沒考慮的餘裕,只得趕緊跟上去。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1-4-19 02: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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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2-11 22:2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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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惆悵東欄一株雪 西窗無意空對月-5


  稍走一小段路便到了鳴泉樓掛一對燈籠的門前,程璿宇隨段旖陽走進去,裏頭夥計認得程璿宇,便殷勤招呼,領他們到一間靠角落的安靜包廂,二人坐下來,段旖陽問要點什麼,程璿宇答隨他點,自己都跟著吃喝。

  應酬場子程璿宇見得多了,這回不過就是稀鬆平常吃頓飯,可現下二人對坐著,他卻莫名口渴耳根熱,端起剛送來的熱水,杯上白煙直騰,忒燙人喝不下口,又把杯子擱下去,眼光也不敢瞧段旖陽。

  段旖陽點完菜便端在那兒沒說話,為免尷尬程璿宇便開口搭話:「聽說華胥部今年最後一齣大反串是唱《牡丹亭》?」

  「是了,我就唱柳夢梅。」段旖陽頓一下臉答道。

  「可惜沒能抽開身去看,不過家裏人去了,直誇段將軍不僅僅平時武戲唱得威風,唱起翩翩小生也是風采驚豔全場,那唱腔可比鳥鳴動聽許多,眼神又叫一個俊俏,不知迷醉臺下多少姑娘呢。」程璿宇雖不認自己去看了,說起那戲還是忍不住滔滔不絕,給迷醉的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喜歡就好,璿爺若想看,下回去府上也能唱反串。」段旖陽被捧得滿面生風,高仰著脖子,很是得意,便主動提要唱。

  程璿宇聽見他允諾心裏高興,眼瞧他咧開的笑嘴,頰上笑渦浮泛起來,「那麼就拜託段將軍讓我一飽眼耳的福了。」

  「當然!璿爺喜歡我唱什麼都成!」段旖陽很是乾脆答應了。

  這時夥計進來送上酒菜,有牛羊肉各一盤,糟鴨蛋一碟,錦江春一壺,段旖陽倒上酒,二人互敬新年,祝賀幾句便乾杯,酒過三巡禮方畢,段旖陽揚手示意程璿宇先動筷,他恭敬點頭,挾了一口牛肉慢慢嚼。

  程璿宇又喝了幾口酒,段旖陽正大口吃菜,程璿宇趁這隙兒朝他身上瞧,見胳膊健壯,胸膛厚實,儼然是平日有鍛鍊的,很是吻合戲臺上將軍俠客形象,程璿宇不禁想若能摸上、靠上一回便好,這一想就忽覺臉蛋發熱,擔心是面色紅了,趕緊端起酒杯喝乾了好掩飾。

  而段旖陽瞥一眼程璿宇,瞧他面色微酡,分不出是一身紅衣給映的,還是酒過幾巡給醺的,正想開口說話,就留意到他那隻動筷子挾菜的纖纖柔手,手掌白膩光潤,手指纖細娟巧,指爪又平滑乾淨,戲班裏也沒幾雙手能勝過。

  「璿爺這手能讓瞧瞧麼?」段旖陽熾亮眼光盯住那隻手,直接了當問道。

  程璿宇早已習慣他人留意自己這雙手,便放下筷伸了出去,段旖陽拉他手腕過去瞧,擱在另一手手心上,摸了幾下手掌手指,程璿宇一時難為情便抽開手,又旋即懊惱自己忒快抽了手。

  段旖陽抬起目光看程璿宇臉面,如獲至寶似的興奮,誠摯稱讚道:「柔、白、瘦,璿爺這手可多不得!就不知道翹不翹,比個蘭花指瞧瞧?」

  程璿宇被瞧得耳根又熱起來,低下目光淺笑回道:「你們的本事我怎麼會。」

  「不就是這樣?」段旖陽比出蘭花指,做了個青衣的推手,他畢竟是武生行當,做不出女子的嬌柔,推得力道硬脆,反倒英氣逼人。

  程璿宇照著也比了一遍,翹著手指,雙手款款推出去,同樣手勢,風度卻迥然不同,他的是軟弱如柳,頗帶羞意。

  「好!翹也有了,好個蘭花指!」段旖陽拍掌大聲喊好,雙眼大瞠,如在戲臺上的熠熠照人,「璿爺要是唱旦角,在臺上指一指說不定迷煞人,不來參一腳真可惜了。」

  程璿宇收起雙手,眼光蜻蜓點水般輕沾過段旖陽灼亮雙眼又旋即躲開,謙虛內斂答道:「我又沒好嗓子,哪能唱呢?説到這兒貴班子裏不是有溫遺香這位迷人角兒,他那雙手纔是了不得,嗓子又忒婉轉好聽。」

  段旖陽一聽往盤子裏拈菜的手就停了,咚一聲大力放下筷子,來氣洶洶啐道:「溫遺香啊,就甭提了,他那淫賤王八骨子不正,唱戲便唱戲,讓人肏屁股,盡做狐媚齷齪的事兒!追捧他的有幾個心術正的?」他語氣裏盡是鄙夷,說完抓起酒杯喝一大口酒。

  唱戲的優伶們不比賣身的妓女好上多少,免不了要賣笑陪睡,但段旖陽是戲班主的親兒子,與那些被買來的不同,雄陽樣貌又不是時下男風所好,大可不靠色相掙錢,自能這樣挺立傲然說話。

  而那溫遺香是當紅優伶,形貌嬌豔更勝女子,他確實有向那些追捧他的男人出賣身子,程璿宇多少有耳聞,這也不是個要緊事,他卻做不知情,也喝了口酒,意興闌珊道:「竟有這樣的事兒麼?倒是沒聽說。」

  「聽說璿爺潔身自愛不弄那些,自然不知道這樣骯髒事情。」

  「家裏娘子介意纔不去的。」

  段旖陽聽了便點頭,「不去便好,真不懂這世道,二個大男人在床上哼哼唧唧,有洞就成麼?撈什子優伶小官,到底不是女人,男人大可下流,齷齪倒不行!」他性子很是直咧咧,一氣罵盡人們眼中風雅。

  程璿宇聽他這樣說便覺心窩一刺,更不敢抬起眼了,他藏抑起心中緊張,言不由衷附和道:「我也不明白呢,到底是女子真正嫵媚可愛,又合乎規矩。」這話一說出口,一股惆悵便上來了,他喝了些酒澆下去。

  而耳邊響著段旖陽剛勁雄厚的嗓音,「璿爺懂啊!堂堂男子漢不當,嬌滴滴的女人不要,跟個男子苟且真不是體統!」

  「是呢,真不是體統。」程璿宇幽幽呢喃,像是說與自己聽的。

  都說戲子無義,可眼前戲子卻笑罵如血肉常人,他自個纔如戲子以抹粉妝的臉示人。

  後來二人聊了些崑曲的話題,段旖陽向程璿宇解說了許多臺上功夫的精髓處,又不時唱上幾句,程璿宇有些沒心了,仍認真應他誇他,讓他很是舒暢得意,直到程璿宇覺得時間有些晚了纔起身付帳走出去。

  成都的冬天通常是不落雪的,這會兒從飯館出來卻見路上奇地正徐徐飄下點點花白,風颳得忒冰冽,程璿宇催段旖陽趕緊回去添衣服,二人就此道別。

  回家去的一路上程璿宇心神恍惚,他本就對自己偏愛男子雄風這事感到羞恥,段旖陽那樣一啐,他是真真自覺齷齪噁心了。

  雖是早有做想,但親耳聽見了還是好不傷人,對方畢竟心悅的是那些嬌柔可人的、軟若無骨的、能與他陰陽交合、能同他生兒育女的女子,不會是他這副男兒身⋯⋯

  進了家門他沒進房間找雪菡,到了書房裏坐,這會兒安靜無人,便開口低聲唸一句:「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到傷心處⋯⋯淚已無⋯⋯」

  這詞唸得冷冷清清如寒露,點點滴滴如漏雨。

本文最後由 夢行 於 2020-12-20 17:3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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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2-20 17:3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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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惆悵東欄一株雪 西窗無意空對月-6


  而另一頭雪菡那兒,入了臘月始著手準備年節,娘讓她主管一些事兒,指揮下人們打理屋子各處擺設,凡忒舊的便換新,不合適的便撤走,又給全家人置辦新衣行頭,凝淞隨程璿宇回來了也沒向她說什麼,便暫時把讓凝淞跟去漢中做眼線兒的事拋一邊。直到今日看戲吃茶回來雪菡纔想起,她坐在起居室,趁程璿宇還沒回來便把凝淞叫過來,掛露站一旁,她讓凝淞在身邊坐下,問
程璿宇平時跟誰一塊、做什麼,凝淞答多半是跟源子煜一塊,有時玄機堂的人會來找他,出門也沒去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乍聽之下沒半點可疑,可凝淞說著忽然支吾起來,雪菡便追問了。

  「還有什麼?別支支吾吾就說呀。」雪菡瞠大雙眼瞧凝淞。

  凝淞稍稍低下頭,猶豫了一會纔惴惴開口:「有一件――奇怪的事兒,姐夫他⋯⋯源公子時常晚上在他房裏睡覺。」她用掛露也能一塊聽見的聲音說悄悄話,「然後、然後⋯⋯綺疏姐姐總不讓我過去寢室,有幾晚半夜我就悄悄溜過去瞧了。」

  「瞧見什麼了麼?說呀!」雪菡給她這樣扭捏不清弄得急了,不耐煩催道。

  「就是⋯⋯哎!」凝淞說著便急急吸一口氣,再一股腦兒吐出來,「姐夫跟源公子做了、做了那樣的事!那該叫什麼⋯⋯翻燒餅了!」她說著手上還比了個掌貼掌的動作。

  聽著的二人都抽了口氣,雪菡心頭大震,如有疾雷貫打下來,不敢置信,眼瞪凝淞焦急問道:「妳真看清楚了?」

  掛露搖頭阻止凝淞說下去,她卻沒發覺,使勁點頭,很是篤定答道:「看見好幾回了,確實是翻燒餅了,聲音還很大呢。」

  雪菡愣住了沒接話,二個丫頭互看一眼,不敢再出聲,雪菡又問了些話,凝淞照實答了,她聽了想一想,雙眼一紅,淚珠斷線滾下來,放聲哭了起來。

  好呀,這會兒她可真是投石入清池,落得明明白白了。

  雪菡一哭便驚動了籠裏的綠璿,牠拍翅跳起來,嘎嘎尖叫幾聲,掛露摟住雪菡輕拍她肩頭,凝淞則拉起她手緊緊握著。

  「姐姐――有我們呢,憑姐夫怎麼,等他回來了好好罰便是,姐夫到底在意姐姐,不敢真得罪的。」掛露輕撫雪菡背,柔聲安慰道。

  「就是呢,而且對方不過是個男的――」凝淞說到一半便給掛露打了下嘴巴,收聲不敢再說。

  雪菡什麼也沒答,臉蛋窩在掛露懷裏一個勁大聲慟哭。

  她驀然回想起來十年前自己還是個閨中姑娘的時候,當時她屋前有座小庭院,沒事兒就愛去庭院裏蒔花弄草,或跟丫頭們捉蝴蝶玩,日子單純無聊,可也是無憂無慮。

  一日她跟丫頭們又在庭院玩,娘過來了,把她叫進房裏說話,說給她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成都富商程家的長子,她沒印象娘都誇了對方什麼,只知是爹爹萬裏挑一的好人家,要把她這個最疼寵的小女兒風風光光嫁了,隨後家裏忙置辦她的嫁妝,待到那日良辰吉時,她戴上鳳冠,穿一身真紅大袖嫁衣,披上霞帔,拜別爹娘,蓋上錦袱,就這麼懵懵懂懂被送上花轎離家。

  那時她只不過十二歲呀!想來是能懂些什麼?

  花轎抬進夫家,雪菡給錦袱掩住視線,由掛露扶著走了一整日儀式,好不容易入了洞房能歇息,掛露陪她在房裏等新郎來,她頭上錦袱還沒掀,坐在新床上,垂眼只見地上花燭影子忽忽晃晃,她既覺睏倦,心上又緊張,便要掛露伸手過來與​她緊緊攥著。

  這當兒門咿呀一聲給開了,又咚地闔上,雪菡抬起臉,眼前仍是一片昏昏紅紅。

  她聽見身旁掛露喊了一聲姐夫,前頭又響來一個明亮乾淨的嗓音:「我來遲了。」那聲音靜了一會纔小心翼翼再開口,「娘子⋯⋯可讓我掀開蓋頭相見麼?」

  雪菡頭上鳳冠份量不輕,她顫顫巍巍點頭,將掛露手捉得更緊,過了眨幾個眼兒的時間,眼前紅錦緞纔給掀起,只見一張清俊臉龐朝她溫煦笑來,新郎看上去比她稍長幾個歲數,臉色在花燭燈照前顯得紅膩光潤,一雙眼如清池,一對笑靨如點,讓人見了清爽。

  那雙笑眼瞧得雪菡羞赧了,低下臉去,想掛露怎麼不說些話給她解圍。

  「戴一天鳳冠該是累了,給娘子拿下來罷。」雪菡沒答話,對方逕自伸手摘下她頂上鳳冠,頓時頭上一輕,沒了拘束便自在許多。

  「渴了麼?娘子請喝茶。」這時候對方雙手捧茶鍾上來與雪菡,溫和恭敬請她喝茶。

  雪菡打量了他一會,接下茶鍾,見他穿鵪鶉補子圓領綠袍,肩上掛披紅,頭戴簪花折上巾,她瞧出來對方心裏頭也很是緊張,那張臉卻還是笑得自然好看。

  對方站在雪菡跟前躊躇一會纔輕著動作在她身邊坐下,還不敢坐得忒近,留了約莫三個手掌的距離,「我就叫娘子雪菡可好?」

  雪菡點頭,頓了一會纔細聲回問他:「那麼我要叫你什麼好?」二人纔剛見上面便要喊相公,她是難為情喊不出口的,乾脆問他。

  「叫璿宇罷。」程璿宇輕鬆答道,他忽然一抬眉,一臉高興問道:「對了,雪菡餓麼?丫頭在外面呢,我讓她們悄悄送點心來。」

  「不餓。」雪菡說完喝了幾口茶,是後韻甘甜的好茶,可早就涼了,她皺起眉來,「就是茶冷了。」

  「我叫人拿新的來。」程璿宇起身去開門,跟外面丫頭說了幾句便回來坐下,找話題同雪菡說話,問些她在家裏學什麼、喜歡做些什麼,也說了他自己的,雪菡順他話一一答了。

  過一會外頭敲了幾下門,程璿宇應聲,一個丫頭端熱茶點心進來,將東西擱在桌上正要退出去,被程璿宇叫住了。

  「剛纔雪菡說喜歡下棋,那麼我們來下幾盤棋可好?」他興致勃勃問道。

  雪菡自是明白洞房花燭夜該做的什麼,要下棋可真出格了,不懂這人揣什麼心思,可她揚嘴角笑了,「好呀。」

  「雪菡笑什麼?」程璿宇眼望別處,一臉窘然。

  雪菡旋即收起笑容,裝正經臉色回道:「我纔沒笑,就下棋罷。」

  丫頭便拿棋盤進來,二人解去披紅頭巾、霞帔外衫,盤腿坐在新床上,就著花燭火光下棋,掛露​在一旁伺候茶水點心。

  他倆眼睛緊盯棋局,下得很是專注,雪菡自詡棋藝好,卻連輸二局,覺得忒沒面子便板臉生氣了,推亂了棋盤大聲嬌嗔起來:「欸!璿宇!我是你新娘子呢,怎麼也不讓讓我!」

  「呵呵,是新娘子呢!」程璿宇一聽頓時笑得腰直不起來,伏在棋盤前好一會纔忍住笑聲,「好、好——我的好娘子別氣,下一局讓妳三子好麼?」

  二人玩了幾盤棋便沒那麼生分了,下完棋雪菡又要玩牙牌,但纔玩過一輪掛露便提醒他倆時候晚了,再玩下去正事要耽擱,二人纔想起還有什麼正事兒,都紅了臉不敢瞧對方。

  雪菡打小瞧爹爹對娘頤指氣使,娘都唯唯諾諾順著,沒一點抱怨,出嫁前娘又一再叮囑她到了夫家萬萬不能像在家裏頭不高興便鬧,得看著丈夫臉色好好依順,她以為未來丈夫也會像爹爹對娘那般對她,高傲嚴肅,怎麼也想不到竟是這樣溫文親和。

  想該是那一夜起就把心思許與他了。

  嫁進程家後,程璿宇總是容她脾氣,凡事順她心意,對她嬌寵不輸娘家人,她原本是信他心尖上有自己的,而且只有自己,一個更年輕的小妾也不能分走丈夫在她身上心思的一毛半毫。可日子漸久,不尋常的事兒浮出來了,程璿宇待她好,可待其他人甚至下人們也是那樣好聲好氣,溫柔體恤,細緻周到,丈夫瞧她的眼神,她分不清跟瞧別人的有哪兒不同,她很是困惑,又不得開口問。

  又夫妻成婚幾年來雪菡肚皮都沒個動靜,讓幾個大夫看過也診不出她身子有什麼問題,該是能懷上孩子的,回娘家的時候姊妹閨房裏說話,姊姊們關心起房事來,她只答程璿宇不熱衷這事兒,二人少有房事,但夫妻感情甚密,他說生孩子的事不急,她也就沒忒在意。

  但姊姊們可覺不對勁了,說她忒單純不懂事,沒有男人對心上人是這個樣兒的,她纔生了疑,可她也瞧不出丈夫哪兒不對勁,甯兒就在她眼皮底下,是清楚甯兒跟程璿宇沒什麼糾纏的,他又處處不踰矩,儘管人緣甚好,卻也從來沒有跟哪個女子之間不清楚,雪菡可真說不出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還能在哪兒?難道就是個沒心思的空心人兒麼?

  原來呀,就在她沒曾想過的人那兒,源子煜來作客那時她卻沒見到半點端倪,一明白這事兒,她心上像是給倒了一大把剛炒起來的辣椒,熱熱刺刺地,又傷心又惱羞,手一揮把桌上茶鍾盤子都給翻了,落一地凌亂。

  「我就不懂了!掛露――我要什麼都能有,怎麼就他一個不如我意呢?我就要他一個,怎麼就偏不得嘛!」雪菡雙眼都哭腫了,慟聲嘶喊,綠璿也尖聲叫個不停,屋子裏吵嚷不歇,惹人耳朵疼,掛露凝淞都沒辦法,只能先把綠璿移到別處,二人在雪菡身旁陪著。

  這會兒外面丫頭們喊落雪了,雪菡哭得指尖發涼,凝淞出去叫人送些炭過來添,好讓屋子裏暖和些。

  可是有什麼用呢?她心裏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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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夢行 發表於 2020-12-22 22:4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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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春花秋月何時了 結髮十載何渺渺-1


  話說雪菡對程璿宇起了懷疑,讓凝淞跟著去漢中探究竟,這一探可不得了,探出他和源子煜之間的隱密事兒來,可把雪菡對他多年來的疑惑不解一氣揭清楚了,這會兒程璿宇還不知東窗事發,坐在書房裏看閒書,到了晚飯時間,綺疏過來喊他,說雪菡已經在飯廳等了。

  程璿宇起身走出書房,綺疏跟在一旁提醒了一句:「我看娘子眼睛紅著,不知道什麼事哭過了,掛露她們不跟我說,你等會兒皮繃緊點罷。」

  「知道了。」程璿宇把今日的事略想了一回,想不起有哪兒惹雪菡不高興的,便忐忑起來,拖沓了腳步。

  他和綺疏進了飯廳,見雪菡直端端坐在飯桌前,掛露站一旁,雪菡柳眉不展,一雙本來水靈的眼睛腫如杏核,紅如雞冠,臉蛋上連魂魄都沒了似的寂寥,與平時嬌俏可愛的樣兒迥然不同,讓程璿宇瞧了心底一陣涼,感受到一室低抑氣兒,但他還是走到桌前坐了。

  「哎,眼睛怎麼腫的?下午不是去吃茶了麼?遇上什麼不高興的了?」程璿宇神情微訝,語氣心疼問道。

  「先吃飯再說罷。」雪菡冷冷道,看也沒看程璿宇一眼,率先拿起筷子挾菜。

  程璿宇沒再接話,跟著動筷吃飯,他悄悄琢磨雪菡臉色,想不是談天閒話的時候,便安靜吃自己的,偶爾給她挾些菜,雪菡也是一語不發,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菜,很是意興闌珊。

  「知道妳不高興,不過還是多吃些罷,吃飽了心情纔能緩些。」程璿宇往雪菡碗裏挾了塊她愛吃的火肉,好聲勸道。

  「不吃也是氣飽了。」雪菡卻是與程璿宇一個瞪眼,語氣慍然,脾氣明明白白向著他來。

  「那麼等氣消就該餓了,還是再吃些罷,不然我餵妳吃罷?」程璿宇則一如往常溫柔好氣哄她,挾了菜作勢要送到她嘴前。

  雪菡不理他,自己挾菜吃,又草草吃了幾口就擱下筷子站起來,「不吃了,你吃罷,吃完了到房裏來。」說罷她也不等程璿宇答話,兀自走出去,掛露跟著去了。

  程璿宇嘆一口氣,眼前一桌都是香濃味重的菜色,卻是食之無味,綺疏在旁邊彎腰下來,低聲疑惑道:「娘子好像知道什麼了,怪了,我把凝淞看管得好好的呀。」

  「該來的總要來,看著辦就是。」程璿宇平靜答道,沒事似地慢慢吃碗裏飯菜,面上卻籠一層灰。

  就算磨磨蹭蹭也總是用完飯了,程璿宇走索一般戰戰兢兢,一步一步向寢室去,掀開帘子進去,見雪菡倚在妝臺前坐著,瞥見他來了便轉身過來。

  程璿宇挪椅子坐到雪菡跟前,直望她發紅的眼睛問道:「有什麼要跟我說的麼?今日發生什麼事了?」他握了握雪菡擱在膝上的手問道。

  雪菡瞧程璿宇的眼光又亮又利,彷彿是一道銀光照過來,有些刺人,「凝淞說你跟源公子要好得難分難捨呢,時常待在你屋子裏。」她話似閒聊,語氣卻分明是質問。

  程璿宇心上一繃,卻作不知她意圖,輕鬆答道:「哪有到難分難捨那樣誇張,就一塊研究功課,他又愛串門子。」

  「功課都做得很晚麼?」雪菡卻一臉不信。

  「時常是這樣,弄著弄著就忘記時間了,有時候是看書、玩玉、玩牌、喝酒之類。」程璿宇把二人平日相處照實說了。

  「喝醉了麼?」

  「怎麼這樣問?」

  「凝淞說他常在你房裏睡。」雪菡嗓音清響若錚錚玉石碰聲,這會兒是說到點上了。

  程璿宇仍是不動聲色,目光偏開一些,微微笑了,「子煜他啊,喝酒沒個節制,醉了睡著就叫不醒,只好讓他在我那兒睡了。」

  啪地一響,程璿宇臉上一陣熱麻麻地,纔知道自己挨了一記耳刮子。

  「你還裝傻!你至於跟那些小官一個樣賣色麼!凝淞都跟我說了!」雪菡眼裏有火有水,火燒得烈,水則一傾成瀾,搖墜墜淌出來,「她說你那時、你那時⋯⋯」她語氣跟人兒一樣顫抖不已,話噎在喉頭好半天沒能出來。  

  「你就跟個⋯⋯女人一樣!是把我當什麼、把你自己當什麼了!」她氣勢凌凌罵著便又是一個耳刮子甩在程璿宇臉上。

  程璿宇先是怔忪了,旋即著急否認:「不是,雪菡——」

  「你居然對我撒謊了。」雪菡不可置信直哭道,「你跟綺疏兩個倒好,一塊防著凝淞呢,你也是心裏有鬼的罷!」

  程璿宇見她都知道了,只得恍恍地小聲承認:「是一時鬼迷心竅了。」

  雪菡揚揚嘴角卻不是笑,冷悽悽嘲諷道:「是鬼迷心竅了呢,一個堂堂的男人居然甘願像個⋯⋯像個⋯⋯哎!你雷劈腦子成混帳了,不要臉了麼!」

  聽雪菡把重話都說了,程璿宇眼光怯怯落到她膝前,全然不敢瞧她神情,說話又卑屈,又是小心翼翼:「我實是不該,就是酒喝多了誤事,反悔了纔沒敢讓妳知道的,雪菡,我心裏——」

  「都好幾回了,每回都反悔麼?甭再騙我了,這些年我還不知道麼?你心思哪在我這兒了?我同他人哪有差別?對我是那樣,又不近女色,原來就是只有龍陽之好麼?」雪菡哭喊著一氣都說了,一下一下猛朝程璿宇心窩捶打,他給捶得身子頻頻向後晃。

  程璿宇什麼也答不出口,就這麼承下她脾氣,他實是沒臉反抗或逃開一丁點。

  打了一陣雪菡總算是罷手,只餘一絮絮抽泣聲,程璿宇悄悄瞥她臉蛋,瞧見她眼睛紅糊糊地,都要沁出血似的,不忍再看便又別開眼了。

  「都這樣久了,今日我倆就把話都說清楚罷,你就是不愛女人,偏偏著迷那樣的妖媚貨兒是麼?」雪菡冷靜了些,徐徐說道,可話裏悲愾是無可抑下。

  這話程璿宇聽來是直椎入心,極深極刺,他闔了闔眼,喘了幾口氣纔能緩過來答話,嗓音微弱了無力氣:「不是,真的就是那時候神智不清楚了,是我錯了。」

  雪菡聽了叫起來,眼淚再度落如驟雨,「啊——他還能讓你神智不清著就給壓到床上去了,那就是真真愛男人了!我就不懂了,不都像女人麼?假的可以,真的怎麼就不行了?」她伸手去揪程璿宇衣襟,「你看著我,說呀!」

  程璿宇鎖緊眉心想嘆氣,卻還是抬起頭望向雪菡,二人慘白著臉色愣在那兒,相顧無言好半晌,他終於淡淡吐一句:「是我對不住妳,真真對不住。」

  這話一出算是認了,雪菡又放聲哭起來,「我跟你⋯⋯夜夜睡同隻枕頭十年了,都比不上麼?他就讓你那樣著魔麼?寧可扔了男人尊嚴。」她說得極是淒愴悲絕,程璿宇聽得不忍,又不敢摀上耳朵。

  「不是。」他定定否認道。

  「你倆都那樣了,不是他,那還能是誰?」

  「總之不是子煜。」

  「那麼是哪個人讓你這樣不敢說的?」雪菡窮追著問不肯放過,一股非要今兒就扒開一切的決絕氣勢,把程璿宇衣襟都扯開了,「說呀你!」

  拖磨著非要他說,真不如多摑幾個耳刮子,或就這麼把他給打死了乾脆俐落啊!

  「是子煜。」

  話語纔落程璿宇就見雪菡手揚了起來,他也不閃躲,就眼看那隻手疾疾往自己臉上招來,實實地又是一陣刺疼。

  生在這樣富貴人家,他還真真沒有勇氣承認自己家有金貴嬌妻、年輕美妾不愛,反倒鍾情一個下九流的戲子,更不要說那人還是個一身雄陽之氣的,哪還有尊嚴?哪還有體統?

  但要說他對雪菡就無情,也是不實了,畢竟十年的同床共枕,哪能捨得?思及此他便眼前一片瀅瀅,濡了眼眶,極是疲憊地輕喃道:「其餘的都與妳了,就不夠麼?」這句話他藏在心底許久,沒料想到會有說出來的一日。

  「與再多又如何?你分明清楚我要的不是這些,我不高興、我不高興!就是因為你什麼都與了,可我要的不與!」

  程璿宇別開臉,悠悠嘆息,任憑他強忍,仍是二道清淚粼粼霑頰面。

​  啊,怎麼就不能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

  隨後任憑雪菡如何嘶喊哭鬧,翻了妝臺上胭脂香膏,弄得一地糊,程璿宇就只是獃坐在旁邊,一字也不肯再吭,默默落淚,由她發洩,掛露這纔過來瞧,他卻說自己看著就行,把人打發出去了。待雪菡終於哭盡力氣,人軟軟倒在妝檯上,程璿宇扶她到上床躺了,叫來掛露交代她在床帳子裏點安神的香,便走出寢室。綺疏就坐在起居室,見他眼神憔悴,頰上又通紅,知道是挨打了,要給他敷些藥,他卻什麼也沒說,只叫她備熱水來洗臉,再拿一床棉被出來,當晚去書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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