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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新世紀哨兵嚮導 [G](04/26更新第一章28+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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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0-14 23:4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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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奇幻架空
連載進度: 連載中
文案
故事總要從更愚鈍的人那兒講起。


這是新世紀,不過新世紀已經開始了三十年,誰知道這是怎樣一個時代——商人賺得盆滿缽滿,馬戲團夜夜吹響巡遊號角;魔女遁入密林陰影,而說故事的進了精神病院。

雷蒙德改變生活的契機來自一場夢境,在他二十四歲那年,他遇見了一個嚮導。
他的性命從此掌握在對方手裡,這是其一;
對方一點也不喜歡他,這是其二;
隔年春天,對方就死在了自己眼前,這是其三。

不過,要是從麥倫的角度說起,這就是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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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兵嚮導+克蘇魯+架空奇幻,有克蘇魯要素,但不是觸手
幼稚鬼哨兵/不高興嚮導,雷蒙德/麥倫,斜線有意義
雙主角,1vs1,he

預計有一個序章+八章正文


【小備註】
1)這篇文幾年前連載過舊版,這行字被植入了逆模因,相關人士會立刻被消除記憶。總而言之,這是新版
2)如果有留言的話會很開心



【目錄】
序章:首樓~7#
第一章:8#~43#



正文





致阿尼瑪

    我過去幾天怎麼也想不明白你先前和我說的事,即是:時間與宇宙有關。

    是這個意思嗎?我應當沒有記錯。原諒我繼續多餘地複述你的話,你說,宇宙曾是一個點。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我真著迷,實話實說,我是一頭栽進去了。

    我讀了你給的書,就是你故意將封皮扯去,安插在書櫃最上層的那一本……不要否認,我的確發現了你的小遊戲……可是,它講的是魔法? 我真不明白你為何要給我看那樣的書……

    你說你時間緊迫,不喜歡看太長的信,但我已許久不見你,每寫一個字,下一句話就迫不及待地要蹦出來。你為什麼不來見我?你要帶著我的故事去哪裡?這封信已經讓我寫廢了三張紙。這週二你會出現嗎?若是你提早動身前來,那麼就絕對會錯過這封信,我由衷希望你錯過。

    這封信是半夜起來匆匆寫就的,因為我做了個夢。我在夢裡凝望夜空,就是你說的宇宙……就像隻冬日裡的螻蟻般顫抖不已。我秉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毅力,堅持抬著頭仰望——因為,我感受到了天邊的一個角落,某一顆星,有種不可思議的吸引力。

    很難說我看見了什麼,但醒來時卻忽然明白了你說的道理。趁著還沒忘記,我將這些寫下來,請你看看:

    洪荒以前,宇宙曾是一個點。宇宙曾是一個點,然後,比眨眼還短促的一瞬間後,點變成了世界。初生的宇宙就宛如一個肥皂泡般,它膨脹、爆炸、轉化了,從極小的一個點變成極大的東西。於是乎,宇宙成型,而後萬物出現,諸故事也由此誕生。

    時間就存在於宇宙成型與萬物出現之間。初生的宇宙是一片混沌,在花了恆久的時間以後——一個龐大、綿長、深邃的黑暗之後,跨越成片混亂無序的誕生與死亡,我們才得以出現。如果宇宙是一本百萬字的書,我們連一道筆劃都算不上,是如此的渺小,又是如此的……神奇。

    我們誕生於一個點。在這個如今無比巨大的點中,橫越無盡歷史,我存在於此地,至少現在,確確實實地。

     草草此筆,再寫下去,恐怕你就要笑得從椅子上跌下來了。該怎麼說?我醒來時還流下了眼淚,像是忽然理解到我們的相遇是多大的奇蹟似的。我現在就得將信封進袋子裡,一早醒來就會拿去寄,在我回想起都寫了些什麼之前。這些都是一個半夜醒來腦子混沌的傻子寫的夢話。

    別笑話我。
你的    艾利夫爾


記得我先前和你說過的遊戲嗎?
我託人將它做了出來,等到下次見面我們可以試玩一場,我可以先提示你:羔羊是最重要的!





01.初會


  卡西露達:轉動絞盤。一直轉。你講故事?虛假的故事。故事都是謊言。

  ——《黃衣之王》,第二幕.第一場


  雷蒙德踢了踢腳下的土,他這麼做了得有……十分鐘?或者天知道幾個小時,他還沒把腳下刨出個坑來,所以大概沒這麼長時間。雖然他連這裡有沒有時間這種概念都很懷疑。

     他嘆了口氣,舉起手臂,他的手錶早就停了,長針和短針都指著十二,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

     這種情況,《哨兵守則》是怎麼說的……「每一名哨兵面對任何緊急事故、突發狀況或不可控事件時,都應該保持冷靜,盡最大努力把握自身情況,並且謹記以下三點建議……」

     一、迅速把持武器……這點雷蒙德確認過了,無論是他的左輪手槍或者白柄刃都不在身上。他身上除了每件看起來都差不多的白襯衫外,就是每件確實都一樣的棉褲,還有一塊不會動彈的靜音錶,腳上穿的也是,全是白塔配給的衣物。

     此外,周圍不是土就是草,要是真遇上怪物,看上去也沒有任何能拿來拖延死亡的東西。

    二,確認與精神動物連繫。直到剛才為止,這還是三項叮嚀裡雷蒙德唯一有遵守的事。牠在他腳邊活蹦亂跳一陣,不知道何時越跑越遠。這並不是說他們失去聯繫了,他當然知道牠在哪裡,只是無法精確定位牠的位置罷了……在回來的路上,大概吧。

    ……三,已結合哨兵與伴侶,未結合哨兵則與最接近嚮導盡快建立合作……這點倒是可以直接略過,顯然,這裡除了他自己外沒其他會說話的生物了。

    天空滿佈厚重的雲層,一片沉重的鉛灰色。雷蒙德望了眼四周,他正站在一片平緩的山坡上,若說他對現況有什麼把握,他大約在一座島上。

     無邊無際的草有膝蓋高,而灰綠色的草原後是一線遠處海的銹藍色,這兒沒有風也沒有陽光。雷蒙德從沒見過長得那麼像雕像的雜草,它們全都懨懨立著,彷彿從出生起就已經老去,對什麼都懶得多說一句。

     那片海就像抹上去的顏料油彩,沒有一塊浪花,他繞著島走了半圈,到處都沒什麼不同。在他還想著要自救游回哪裡的時候,站在岸邊,剛解開一顆扣子,一聲不屑的鼻息就跩住了他的腳後跟。

     他徒勞探索的成果就是這些。雷蒙德叼了根草在嘴裡,給自己在地上喬了個舒適的位子。既然他的精神動物早早拒絕了他脫逃的積極提議,那麼他除了等待也沒別的事情可做了。

     我肯定是被困在別人的夢裡了,他想,這事情還是第一次見。

    他多半是被某個睡昏頭的嚮導拖進來了。

     白塔對這種情況有個應變方案,某堂必修裡講過,之類的,他肯定是跳掉那堂課了。

     他忽然有點後悔,一點而已。他聽過這種意外:陷入「混沌」的嚮導意識不清,精神圖景化為漩渦,把周圍一切全都不管不顧地扒拉進來。儘管塔裡有豐富的措施,但人要倒楣時連弗麗嘉女神都攔不住。

     他很快振作起來,總之這類事件的解法都差不多。既然他轉了半圈都沒看見人,而鬃狼老早活蹦亂跳地鑽走了。起碼牠肯定比他有收穫。

     他是先聽到叫聲才看見那隻鳥的。

     雷蒙德再睜開眼時,看見了天空中盤旋的一個黑點,他準是睡著了。

     他雙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回過神來卻發現頭上籠罩著片黑影。他抬頭一看,費力地把眼珠子朝上挪了挪,正對上一雙金色的眼睛。

     「嘿。」雷蒙德招呼道。

    「你在這裡做什麼?」那人低著頭看他,臉上蒙著層陰影。

    這真是個好問題。「在等你。」他回道,一邊坐起身。

    「你是怎麼進來的?」對方問,隨著他的動作,陰影退了下去,一張深邃卻有點陰鬱的臉露了出來。

    這人總是可以精準地搶先說出他的問題!雷蒙德有點好笑地回答:「我怎麼知道?我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這裡了。」

    那人後退了一點,挪了點位置讓雷蒙德起身,雷蒙德拍了拍身上的草,順帶整了整袖口和領子,他感覺到對方正一言不發地端詳著他,雷蒙德這人是絕不會尷尬的,他將目光明晃晃地丟了回去,好像在比賽誰的審視更赤裸似的。

    那嚮導有一頭灰白色的頭髮,留的很短,像一隻換季的雜毛鳥兒那樣凌亂。他的身材大概和雷蒙德差不了多少,身高要更矮一些,他自己雖然在哨兵裡算纖瘦的那群,但一個嚮導能有這種身材大概要說不錯;此外,他全身都被密不透風的黑色裝束籠住了。皮製長風衣、長褲和長靴,手上是一雙俐落的漆皮手套,全都反著光,他一點也不懷疑對方夏天也這麼穿。

    而且,他還有一雙金色的眼睛,躲在深邃的眉骨陰影下,像夜裡的貓頭鷹。

    「你被抓進監獄了?」對方的語氣很戲謔,「你身上穿的都是些什麼?」

    「猜的差不多,」雷蒙德聳了聳肩。「塔裡配給的衣物。」

    對方沉默下來。「好歹沒死。」雷蒙德聽到他低聲說。

    雷蒙德不置可否,視線繼續亂晃,移到對方的腰上,卻被一個熟悉的東西攫住了。

    「我的白柄刃在你手上?」每個哨兵的白柄刃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他沒可能認錯。

    雖然打著刀刃的名頭,但這東西就和玩具一樣,人人都盡可能的折騰出一點新花樣,只要用的順手,各種奇奇怪怪的樣式都有——他自己的是一把可變形的長匕。

    雷蒙德探出手,卻被對方側過身擋住了。「你自己給我的。」金眼睛用想當然的語氣說。

    這個老是說不好聽話的傢伙嘴裡,這句是最不中聽的。雷蒙德收起了玩笑的心。如果他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給了別人白柄刃,那他大概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別人互許終生了。多詭異的玩笑。

    「我搞錯了,」雷蒙德嘟噥說,再次伸出手去。這次,他的手被拍了下來,雖然沒什麼力道,但雷蒙德還是「哦」了一聲。

    「說清楚。」對方後退一步,抱著手臂看他。

    這還要說什麼?「我睡昏頭,不該隨便把白柄刃給別人……」雷蒙德像個孩子一樣老實認錯,這種行為當然是天大的過錯,這就好像是醉酒過後要對人家負責……或者,多數情況下,求人家放過你。

    他說,就差沒扳起手指數數:「我失憶了,是個天底下最大的混帳,這種事情怎麼能輕易拿來開玩笑呢?我保證下次決不再犯,我是個成年哨兵,會為自己的白柄刃負責……我還要為我擅闖別人的精神領域,大喇喇睡起回籠覺道歉……」可他話還沒說完,眼角餘光一道影子劃過,他下意識伸手一攬,便把自己的白柄刃抓在手中了。

    他抬眼詫異地看了對方,他有種感覺,對方的陰鬱添上了什麼,好像是種憂傷。一抹說不出的神色閃過了對方的臉,雷蒙德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對方就轉身走了。

    他那樣子,雷蒙德幾乎要泛起罪惡感了。

    雷蒙德有一絲為難,還沒決定要不要跟上去,身旁就已經有「人」替他決定了——他的精神動物輕快地踢著腿,亦步亦趨地尾隨過去。

    「菲普,過來!」雷蒙德低聲叫喚。

     鬃狼停都沒停,只是回過頭,朝他敷衍地晃了兩下尾巴。

    他這才看見,這絲毫沒有共患難之誼的畜生,頭上還頂著一團灰撲撲的……鳥。

    雷蒙德在心裡低罵,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這裡是你的精神圖景?」明知故問是種正常社交辭令。

    「不是,」這反駁令他大感意外,而且對方難得還肯正常回話。雷蒙德剛想繼續,後頭卻跟著個讓人頭痛的詰問:「你不知道?畢竟你一直表現得像是對這裡挺熟悉的。」

    如果這裡確實如他所想,不是草就是草,那麼他確實很熟悉。好在對方替他接了下去:「也許是因為你之前看的方向不一樣。」

    「這裡是背面,」金眼睛說,跺了跺地面,「這裡是卡爾克薩,是眾城之城,也是許阿德斯……這裡在天空中,也在夢境裡。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明白,雷蒙德在心裡回答。「介意我再問個問題嗎?」

     他收到了一聲默認。「能請教你的名字嗎?」

    雷蒙德本來跟在他身後兩步的距離,回過神來差點沒撞上對方。

    那嚮導停了下來。雷蒙德抬頭,撞上了一臉灼灼的憤怒。

    那嚮導的氣勢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雷蒙德不由得後退了一步。他下意識防禦起可能朝著顏面而來的拳頭,下一刻,一句話卻從嚮導的嘴裡迸了出來——

    ——不,不是髒話,但若問雷蒙德那是什麼,他一點也聽不懂。

    從金眼睛的嘴裡迸出了一串雷蒙德聽不懂的鳥語,他還反應不及,下一句又朝他的臉砸了過來。對方扔那些字詞的方式像是朝他掃射子彈,恨不得把他打出一堆窟窿。金眼睛每停頓一下,雷蒙德就朝後退了點,直到他仰的不能再低了。

    「等等!」雷蒙德朝他擋了擋,再不阻止,他的嘴就要直接咬上來了。

    「你在朝我下咒!?」雷蒙德不可思議地說。

    這種情況下,不知道是第一次被人下咒更讓人混亂一點,還是遇到一個會魔法的人更讓人驚訝?而且,對方還恨到要向他下咒的地步。

    看對方咬牙切齒的模樣,要是對方當場把他拆了吃進肚子,或者大卸八塊撒在海裡,雷蒙德也覺得情有可原。

    「……不是。」從對方緊咬的牙齒縫裡雷蒙德勉強認出這句話。那掠食者的眼睛燃燒著凶狠的光芒。「咒語早就下了,你哪來的膽子解開的?」

    「這聽起來有點嚴重。」雷蒙德正經地說。「讓我們重新認識,梳理一下情況。我本來還在白塔,醒過來就在這裡了,我一定是掉進來了。我們從沒見過,我叫雷蒙德。」

    好一陣子都沒人挪步,雷蒙德和對方的目光緊咬在一起。通常情況下如果像這樣盯著動物,長久地對視,無疑是一種很嚴重的挑釁。不過,像現在這種人類間無言的角鬥,是千萬不能妥協,也不能屈於下風的。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移開視線就輸了。

    雷蒙德看著對方像團火焰一樣熱烈地消長著,直到最熾熱的時候過去,胸膛起伏的頻率漸漸平息。他慢慢和他拉開距離,但眼神仍是頗為凶狠地盯著他。就在雷蒙德剛有些放鬆下來的時刻,對方站直的身體,忽然伸出一腳,狠狠地朝雷蒙德的腳趾踩了下去。

    ——他現在踩著的是白塔內發給哨兵的軟布鞋……!這種鞋子是以舒適為主,防護幾乎沒有的設計,只有沒有運動規劃,特別懶惰的人才愛穿這種鞋子。不用說,雷蒙德今天是徹底的倒楣,隨便一踩都能被踩到痛點,而這種專踩別人痛腳的行為,無疑是全天下第一等的魔鬼行逕……!

    沒等雷蒙德吃痛地大叫出聲,那嚮導便轉頭大喊一聲:「胡椒!」

    雷蒙德跌坐下來,躺在草地上大聲痛號,只差沒抱著自己的腳趾打滾,他淚眼矇矓地向上看,發現一鬃狼一鳥,正低著頭靜靜地看他。

    菲普端端正正地坐著,豎著耳朵,而牠頭上的鳥——現在雷蒙德知道牠的名字了——只是撲了兩下翅膀,又繼續打牠的盹。這倆觀眾不發一語,態度倒是很熱心。

    牠們關係為什麼能這麼好?雷蒙德看對方伸手想抓那團生物,卻被鬃狼一扭頭避過去了。

     「菲普,」那嚮導威脅道:「把他給我。」

    他又憑什麼能威脅他的精神動物?雷蒙德無言地看著,看見鬃狼叫了一聲,飛快地在對方的掌心舔了一下。

    那一下效果顯著。

    他就像個被刺破的氣球,一點一點的可見的消了下去。  他看了會手心,握住了,轉頭一言不發地又走了。

    雷蒙德自覺地跟了上去。

    「……抱歉。」若雷蒙德不是個哨兵,可能就會錯過這句話了。他的聲音很細微。雷蒙德默默聽著。「這就是我應得的結果……」

    考量到對方是個陷入混沌的嚮導,有這種情緒混亂,多少可以體諒。「我想,這大概是沒關係的。」雷蒙德安慰他。

    「也許這樣對你比較好。」對方輕輕地說。

    配合著對方那種絕望的神情,現在似乎很適合吹起一陣風。就是那種離別傷感,凌亂的髮絲……

    他剛想到這裡,就見到一艘帆船。沙灘的底部停著一艘船,整船從風帆到船身都是從未見過的純白色,雷蒙德不清楚怎麼形容這種顏色,彷彿整個船就是一個洞或一團光。風帆一股一股地拍打著,被無形的風靜靜吹動。

    「我真的對我倆認識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雷蒙德和他一齊跳下低海崖,他們踏上了一片牙白色的沙灘,沙灘又窄又狹長,但是沙子很細,踩在上面像踏在巨大動物的柔軟皮毛上。

     「就這樣吧。」對方率先踏上帆船,拉了雷蒙德一把。「我祝你好。」

    雷蒙德不大明白對方想通了什麼,不過,態度確實變得和煦許多。他問:「我們這就要離開了?」

    對方應了一聲。

    「我們就出去再見面吧。」雷蒙德隨口說了一句。

    眨眼間,雷蒙德的臉就被他夾在兩掌間,或者浪漫點說——對方托住了他的臉。手挺溫暖的。雷蒙德不合時宜地想到。

    一串詞語從兩片嘴唇間流了出來。然後,那嘴唇貼了上來,貼著雷蒙德的,雷蒙德閉上眼睛。

     「能再說一次嗎?」有點長,大概又是那種方言。

    同一句話在他的耳邊溜過,飛快消散了。

    這次雷蒙德記住了。並且決定:無論如何,他要當著他的面對他再說一次。







本文最後由 郊遊水怪 於 2021-4-26 21: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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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0-14 23:4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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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拿權杖的騎士

    空氣裡有股霉味。霉味與劣質香露、舊皮革、汗水和鐵腥味混雜,隨著密閉的車廂大力搖晃,混和成一股前所未見的詭異氣味。

      麥倫睜開眼睛,和這昏暗的環境相比,很難說哪個更讓人窒息。

    「我決定好了。」一道低沉的聲音冒了出來。「麥倫,你睡著了?」

    麥倫閉著嘴應了聲。然後丟出一張牌。

    對方懊惱地叫了聲。「又輸了。」一副牌散落到地上的聲音。麥倫跟著把牌放到地上。「不行,不行,沒有主持人怎麼玩『碧爾空牌』啊?」

    「已經答應和你盲打一局了。」麥倫命令道,「把窗簾拉開。」

    隨著一陣沙沙聲,空間裡的黑暗削去大半,光照了進來。

    「是規則的問題。」一個高大壯碩的人抱怨道。他強健到幾乎會讓人誤以為他有一身肥膘,站起身頭幾乎頂到車廂頂。為了在冬日裡保護他的光頭,他戴著一頂有護耳的毛線帽,看起來更傻氣了。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第一眼就相信這是個哨兵。「沒有主持人怎麼決定錢的分配?也沒有人可以掌握時間進度,而且我們只有兩個人玩,能做的太少了……」

    麥倫沒有問他怎麼打完了十場才想到這些問題,況且這種單方面盲打,漆黑的環境裡只有對方看的到牌。他爬起身,坐到另一側坐椅上,直到奧格斯特出聲叫他,他才發現自己不小心發起呆來。他把視線從牆上一幅風景複製畫上收回來。

    「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他嘶啞地回道,「奧格,看看到哪裡了。」

    奧格斯特依言,把頭探出窗外,隨後又掏出懷錶看了眼,對麥倫說:「要到聖所了。最多再半個小時。」

    列車搖搖晃晃的,把麥倫晃的昏昏欲睡,他又要閉上眼睛時,奧格斯特出聲叫他,「麥倫,看得到聖所了,你過來看看。」

    奧格斯特一把抓起窗簾,指了指窗外道:「看到了嗎?右手邊那棟比較高的是白塔,是哨兵生活的地方﹔左手邊矮一點的那幢灰色圓建築是灰塔,嚮導另外住在那裡。很多人以為聖所只包含這兩棟建築物,其實不是,周圍的那些屋子也全是聖所的一部份。」

    麥倫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只看到幾個模糊的點,連顏色都看不清楚。他沒奧格斯特那麼好的視力,畢竟他不像他,是個精力多到沒處使的哨兵。「我什麼都沒看到。」

    奧格斯特可惜地應了句。隨後他又撿起話頭:

    「出這次任務有一個好處,」他搓了搓手。「我們這次冬至節能在安寧庭園過了。」

    他等了一會,沒等到麥倫的反應,失望地說:「你不期待嗎?我還是第一次在安寧庭園過正統的冬至節,首席特別吩咐了,讓我們沒過完節前不准回去。」

    他一副沒等到玩伴回應,可憐兮兮的大狗模樣。麥倫冷冷地想,這麼說,搞不好是把他們支開,有什麼事情瞞著。

    當然,這種猜測並沒有根據,麥倫漫不經心地踢著腳下的行李。

    列車的速度可見地慢了下來,一聲鳴笛被長長地拉響。奧格斯特當仁不讓地將所有行李扛上身,兩個肩頭上大包小包,身形看起來更龐大了。

    「走吧,動作快,」奧格斯特興奮地催促著,「來去接我們的公主吧。」

  *

    要說雷蒙德為什麼醒來,倒不是因為什麼搖晃、聲音或竊竊私語,而是因為有東西砸到了他頭上。

      雷蒙德發揮了他絕佳的應變能力,迅速站起身。

    一個頭髮花白,滿臉皺紋的矮小老人躬著身體窩在講台後看他,一副小眼睛藏在鏡片後。雷蒙德迅速瞥了眼地板,果然看到一截粉筆。

    「抱歉,瓦倫丁先生。」雷蒙德道,迅速擦了把口水。

    「雷蒙德.泰勒,」老人開口慢慢道,「知道你為什麼坐在那裡嗎?」

    雷蒙德看了看自己最後一排最後一個的靠窗位置:「因為我太高?」

    他眼角餘光捉到幾個孩子在憋笑。

    「不是,」那老人搖頭道,「是因為你又老又笨,搞不好還有點醜。」

    有幾個人笑出聲。

    「我們留了最後一個問題給你。」老人說,「你覺得人們可以決定自己的精神動物是什麼嗎?」

    「不行。」雷蒙德回答。

    「答對了。」老人應道。「就像有些人不能決定自己為何一把年紀還找不到對象結合……」他把夾鼻眼鏡摘下來,慢悠悠地擦拭,「唉,也許可以吧。下課來我這裡一趟。」

    雷蒙德剛邁出教室就被一個一臉鬼祟的人拉住了。以薩.法赫爾丁——此人是他的「狐朋狗友」,一隻狐狸配一隻狗,是個雖然很不正確,但是很貼切的稱號。看樣子,雷蒙德最後一個出教室門可把他等壞了。

    他難得一副等不及的樣子,一見到雷蒙德就貼上來要說悄悄話。

    雷蒙德制止他,頭點向了教室門。

    「你又被他找過去了?」以薩剛要比手語,又被雷蒙德制止了。他只好低著聲用氣音說話。

    「不用這樣說話,」雷蒙德告訴他,「瓦倫丁不是哨兵。」

    「和他不熟。」以薩聳聳肩。「真搞不懂,他為什麼那麼喜歡你。」

    「問對人了,」雷蒙德說,「告訴你為什麼,他是媒介人。」

    以薩差點沒爆笑出聲,連忙拿手堵住嘴巴。雷蒙德聽到他的指縫間洩出好幾句不可置信的髒話,不屑地斜著眼看著他。

    「我本來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但是現在很不合適……」他笑了幾聲,推了雷蒙德肩膀一把,學著神官的動作,手裡虛捏著什麼,在他的頭上點了點,「朋友,我祝福你……洛芬女神看顧著你,Aifa(祝福)!」

    「別這樣看我,我保證,這祝福絕對很到位。」以薩朝他擠擠眼睛,兩手在他的肩旁大力一拍,「行吧,我待會再來找你!」說完,走道上就響起一陣幸災樂禍的腳步聲,飛快地消失了。

    雷蒙德的精神動物不是狐狸,但這種錯認已經深植在大家的心中,第一眼,根本沒人認的出這是什麼動物。就連雷蒙德自己都是進塔才曉得。

    遙想在塔裡的第一天,大齡的雷蒙德在其中簡直是突出的異類,像一根竿子立在灌木叢,周圍的孩子都小了他十歲。瓦倫丁站在他面前,眼光在菲普和他之間來回打量。他彎著腰,捏著眼鏡,搖頭道:「……見都沒見過。」

    不知道是在說動物,還是早預知到了這未來的麻煩有多大。

    「媒介人」歷來都是由經驗豐富的嚮導擔任,職責是幫助那些到了「適當年齡」的哨兵嚮導們找到適合的搭檔。從以薩根本不曉得他真實身分看來,恐怕雷蒙德還是近幾年頭一個把他這號身分請出來的。

    現在的白塔內沒有比雷蒙德大齡的未結合哨兵了。

    雷蒙德禮貌地敲了敲門,聽到回應,一腳踏進房間。

    房間被書架圍繞,大量的書籍把灰白色的石壁都嚴嚴實實擋住了。朝外的那面是唯一乾淨的,本來是整片的落地玻璃窗戶,如今厚綢窗簾只拉開一半,因為面陰,房間顯得昏暗。老瓦倫丁就坐在房間最深處的書桌後,陽光通亮的那半邊。

    見到雷蒙德,他伸出手比道:「請坐吧。」

    雷蒙德笑了笑,「我站著就行。」

    瓦倫丁把夾鼻眼鏡拿下來點,低下頭斜眼看他。他把手上的書放下了,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罷了,隨你的便。」

    瓦倫丁拿起桌上的蠟燭,劃開火柴,點了一根。沙沙聲響起,他拿起筆在批改著什麼。雷蒙德站了一會,還是尋到一處沙發坐下了。

    片刻後瓦倫丁抱怨道:「我一直很不喜歡這個房間,在塔裡,都是石壁,而且背朝陽光,太涼了。」聽聲音,他換了張紙。「最近怎麼樣?讓我聽聽年輕人的生活。」

    雷蒙德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閒聊著,他們的對話斷斷續續,有時候瓦倫丁會沉默下來,過了半晌才接上,雷蒙德猜他是不大能一心二用。

    期間,雷蒙德的眼神四處亂瞟,他看見瓦倫丁身後擺著一塊絲綢軟墊,上面趴著一隻有些禿毛的信天翁,看起來也已經很老了。

    「要喝點東西嗎?」瓦倫丁說,「就在架上,自己泡吧。」

    雷蒙德會意地起身,把架上的乾草罐拿了下來。陰暗沒對他造成什麼影響,他找到熱水,在桌上擺了兩杯藥草茶。

    「洋甘菊。」瓦倫丁嘟噥,雷蒙德原地揀了椅子坐下。藥草的味道對他來說太重,他沒打算動。「你知道是什麼節日了嗎?」

    「冬至節。」

    「是的,今年我也沒能把你送走,真可怕。」瓦倫丁兩手抱著杯子,啜了一口茶。「你幾歲了?」

    「二十四。」雷蒙德老實回答。

    「一般人在你這個年紀的四五年前就離開了。」瓦倫丁又斜眼看他。「你還打算在這裡打擾多久?」

    「你誤會了,先生。」雷蒙德笑了笑。「我覺醒比一般人晚,他們準備離開時我才進來,所以算算時間,我待的時間還比他們短得多。」

    「你是成年人了。對你的標準不一樣。」瓦倫丁嘀咕道,「那也不能解釋你一直推掉我安排的會面,告訴我,是什麼讓你對一段友誼那麼不信任?」

    來了,終於切入正題。瓦倫丁在和他說相親的事。雷蒙德沉吟了下,回說:「我從沒拒絕過友誼……但我覺得過早的落入某人手裡,是很可怕的。」他開了個玩笑。「考慮到我不覺得我會短命。」

    友誼。真是個好詞。他想到他的父母,再往下想……比尤萊。這名字剛有點影子,他的手背就不由得刺痛了一下。

    「一輩子的友誼,那總得思考下。」雷蒙德說完便拿起茶杯,用舌尖舔了一口,強烈的氣味衝得他舌根泛苦。那名字馬上就被這陣噁心淹沒了。

    「我有義務告訴你,你想隻身離開塔也有辦法,去加入外頭的雇傭協會,當個拿錢辦事的閒人。」瓦倫丁頭點了點,整個身子都跟著晃動,他往前湊了點。枯瘦的手握在杯子上。

    「但不用說,你也知道每個人對這件事的態度。既然你在塔裡,那當然是找到一個固定搭檔再出去。待在這裡那麼長時間,我想不管是誰,對於搭檔的人選和自己的決定,都心裡有數。」他朝雷蒙德的胸膛指了指。

    「我心裡有數。」雷蒙德對他微笑。

    「首席讓我全權負責,反正你現在落在我手上了,我告訴他的話,現在也告訴你:我會讓你在五朔節前滾出去。就算你最後決定去當個德魯伊,也得在那之前走出這座石拱門。」

    那就是還有幾個月。「我聽到了。」雷蒙德點點頭。

    「現在……」瓦倫丁低下頭。

    雷蒙德握住扶手,正準備站起身,卻被叫住了。

    他看到,瓦倫丁朝桌上擺了副牌。

    「這是什麼?」

    「從別處傳來的,是卡利南還是罕弗迦……總之最近外面很流行。」瓦倫丁摸摸下巴,一副可見的興致勃勃的樣子,兩手在桌上拍了一下,「他們說可以占卜,現在,拿給你試一試剛好。」

    「不用儀式?」

    「不用。」瓦倫丁一口否定。他拿起牌,慢吞吞地洗起來。「本來要抽三張牌,過去、現在、未來。但我們只要問一件事就好,就當作這次會談的結尾,求個好的預兆。我們來問問你什麼時候能捲舖蓋離開。」他打趣他。

    雷蒙德看著他把牌攤開在桌上,好奇問道:「就這樣?我不用說點什麼,或在心裡想點什麼?」

    「意思到了就好。選一張吧。」瓦倫丁催促道,拿尖利的指甲敲著桌沿。

    雷蒙德一方面帶著點懷疑,一方面也覺得好笑,反正他也不算多虔誠。他點了一張牌,讓瓦倫丁抽出來。

    蠟燭的微弱光芒拂過桌上,他看到:一個穿著軟甲的騎士手拿一根木杖,騎在一匹高舉蹄子的駿馬上。

    「這是什麼意思?」雷蒙德抬頭問道。

    「我怎麼知道?」瓦倫丁嘴角咧開,嘿嘿笑了幾聲。「但我覺得你可以記著,感覺是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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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0-17 00: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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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狐狸與小狗

    雷蒙德離開了這十分不靠譜的占卜師,轉頭就在走廊上閒逛起來。

    現在時間還早,他想著要不回去換雙鞋子,或者乾脆睡一覺。他低頭看向腳上的軟布鞋,動動腳趾,驀然想起那個嚮導來。也許他在對面某個地方?既然他剛陷入混沌,現在肯定被抓進療養室了。偷溜進去搞不好見的到他。

    不過,這麼做的必要性在哪裡?他不禁開始思考。

    白塔跟灰塔間隔的東西可不少。不僅有牆,有管制,規定也要求不能隨意私下接觸。雖然規定只是一張紙,兩邊都有人排著隊等待鑽漏洞,但想犯法,多少要費一點功夫。

    討回那一腳的公道值不值得他花這些功夫?

    之後又該怎麼辦呢?

    雷蒙德隨手拿起花瓶裡的一朵黃薔薇,面無表情,心不在焉地糟蹋起來。

    走廊上視野不算開闊,正好被一部分森林遮蔽。附近算是白塔與灰塔間的銜接地帶,不過因為背陽又潮濕,在幽會地點裡很不受歡迎。他從「去」開始數,一片一片地剝下花瓣,再任由它們飄下。在他要說出下一個「不去」的時候,那殘忍無情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他在遠處森林中一塊空地發現一道人影。

    雷蒙德十分順手地把飽受摧殘的殘花插回花瓶,轉頭輕快地步下階梯。

    在他身後,那朵可憐的黃薔薇餘下所有花瓣都在一剎那齊齊落到地上,像在為下一個將受禍害的對象默然哀悼。

  *

    這裡很安靜,很少人會靠近,一開始只是因為無聊和無處可去,後來她卻對這塊空地越來越滿意,這是少數她能獨處的地方。

    她把背帶繞過頸子,將布包卸了下來,身上只留一把白柄刃,所有東西都放在附近唯一一棵楓樹旁。白柄刃被拋起,漂亮地轉了一圈,而後穩穩落入她的掌心。

    至少重心調整不錯。

    這還遠遠不能算她的第一把白柄刃,這把刀子如今的樣子還是樸素的匕首,她的身體剛長開,調整武器的步驟還得徐徐開展。她選擇先適應匕首,儘管她更喜歡和想像中稱手的刀具是砍刀。搞不好她能在第二把武器上實現這個願望?

    她握住手中的刀刃,右腳向前一踏,迅速往前方一劈。

    如果要調整這個刀具,她心想,首先要從假刃下手。刀身加長,然後讓銳角更斜更尖,一個內凹的弧度或許更利於穿刺……

    她稍微蹲低,往側方一劃拉,稍微將身子向後甩出去,然後將匕首前端用力向上一頂。

    她的身型絕對是劣勢。她的敵人絕不可能比她更矮小了。丘丘人,她想到,不過這個想法隨即讓她感到噁心。必須攻擊比她矮小的生物不曉得為什麼讓她感到反胃,這種生物明明不是人。

    她和自己打起了辯論。

    ——也許是因為不是人卻有個人形,像個小孩?不,它們全身皮膚發皺,又老又醜。

    ——可它們居然會說話。

    ——沒錯,沒有比它們更邪惡的智慧生物了。它們會吃掉孩子。

    她模擬著想像中的敵人,猛然後跳。趁著這間隙她敏捷地朝左方一滾。她迅速固定身形,蹲踞著的足尖蓄力,猛力朝前一撲。

    她抓準時機鑽進了那巨大怪物的腹部底下,反手抓住的匕首刺進了對方腹部!那怪物有著粗糙的厚皮,她的刀尖只能送進一點,她還必須更用力。

    她有必須完成的目標,為此她必須更加努力。沒錯,更用力。她把背部摔上地面,改成用兩手抵著匕首。她的手臂用力到發抖,刀尖一點一點地送進那怪物的血肉。嗯,護手的部分最好再加寬,柄尾加重,換成更硬實的材料。加寬的護手能稍微保護她的手指,也能抵擋攻擊。堅實的柄尾讓擊打更有效果……

    漫長的數秒過後,她的努力出現成效,刀身終於埋了進去!她沒有浪費這個機會,她握緊刀柄,奮力挪動身體,兩腿用力後蹬,身體像蛇一般在地面滑行。千鈞一髮之際,她躲過了那怪物憤怒的爪子,成功在它腹部造成一道橫貫頭腹的撕裂,深到能見到腸子!

    她成功了!那怪物嘶吼著不甘地倒了下去,她微微喘氣,允許自己休息會兒。

    兩年內,兩年內她會離開聖所,離開白塔,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要回家,儘管每個節日白塔都會有段長假,但那並不夠,那個家需要她。

    為此和別人共用嚮導也沒關係,要花點小錢也沒關係,她必須……

    她手撐地面站了起來,抬頭卻發現楓樹旁站著一個人影。

    雷蒙德看著傑西頭也不回的往後走。

    她去的方向是樹林深處。

  「等等,你的包……」雷蒙德試著喊住她,然而她毫無反應。

    雷蒙德快步追了上去,把傑西的包扔在原處。仲冬的森林鋪滿了將腐未腐的落葉,踩上去還有清脆的碎裂聲。傑西的腳步越來越快,後來索性小跑步起來。

    雷蒙德蹲下身,撿起一顆石子往前扔,不知道是聽不到雷蒙德的腳步聲而鬆懈,還是被自己的腳步聲遮蓋而沒有發覺,那顆石子穩穩地砸到了傑西的後腦勺上。

    傑西終於轉過身來,她的臉漲得比煮熟的龍蝦還紅,對此雷蒙德可不抱什麼期望。

    傑西表情停滯了兩秒,雷蒙德猜她是深吸了一口氣。

    「你他媽,」她大吼道,「不要靠近我!」

    「我只是想說幾句話……」雷蒙德朝她靠近。傑西一邊後退,一邊更奮力地朝他大喊:「我不要!走開!白癡!」

    「……關於你哥哥。」雷蒙德終於找到機會說完一句話。與此同時,傑西像顆砲彈朝他一撞,一條腿朝他踢來。雷蒙德疾快地閃過去,雙手同時平舉到腦袋旁,頗識時務地道:「原諒我。」

  「不要。」她惡狠狠地說。「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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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會更完序章,大約還有兩萬字,下週一見!



本文最後由 郊遊水怪 於 2020-10-17 00: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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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0-19 00:3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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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見見新科技

    雷蒙德兩手空空,傑西拿著匕首站在他對面。

    午後,太陽落了一邊,被高聳的白塔遠遠擋在另一頭。靜下來的時候彷彿能聽到皮膚裂開的聲響。落葉的水氣蒸散,涼涼地掠過鼻腔,挾著一陣深棕色的腐味。他出了點汗,領口黏在後頸上,吸飽水氣的亞麻布擦過皮膚,使他的背部微微發疼。更多的皮膚裂開了。

    停下,他不能太專心。一旦靜下來就會這樣,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他一方面變得更加敏銳,一方面也被迫感受一種螞蟻嚙咬般的不快,平常刻意忽視的此時全都一股腦冒了出來。像這種全神貫注的時候,他的五感會變得敏銳。當然,痛覺也是。

    他們兩人同時將右腿後伸,右手放在左胸上,屈起左膝,向對方行了個禮。

    一息過去,傑西搶先衝了過來。她拎著匕首,大開大闔地朝雷蒙德的胸膛刺去第一刀。

    雷蒙德輕巧的一側身就避過了。她的動作出現的太早,似乎是希望雷蒙德躲過。雷蒙德趁機想去勾她的腳踝,被她小心地閃過。

    她很快收回重心,一手向雷蒙德抓去,雷蒙德不退反進,反過來捉住她的手臂。

    為了脫身,傑西的另一手拿著刀子威脅地朝他一刺。雷蒙德動作快速,順勢將剩下的這隻手也拿住了。

    雷蒙德還沒想好要怎麼對付她,或者該做到哪個程度。本來她的白柄刃就還沒開鋒,受傷也不會見血得太難看。如果她真的很憤怒,雷蒙德還考慮讓她劃上幾刀。可她太小心了。

    傑西兩手都被雷蒙德制住,她稍稍提氣,向上一蹬,兩腿一齊朝雷蒙德猛力踢去。

    雷蒙德一下放開了手,他往後退去,緊接著抬起右腳,一旋身用腳尖敲在她拿刀的下腕。傑西的手腕一麻,匕首向下一掉,趕在落地前,她急忙用左手撈住了。

    雷蒙德提議:「如果你想讓我受傷,最好放下刀子。」

    「不,這是練習。」傑西梗著脖子說。「你來之前我就在做了,現在不過是繼續。」

    「那你最好認真點,」雷蒙德側了側頭,「你的刀子沒有開鋒,這樣下去一條傷口都傷不到我。」

    傑西頓了頓,右手在刀柄上鬆開,又緊緊握住,她俯下身子,精準地朝雷蒙德直衝而來。

    雷蒙德感覺到她這次的氣勢認真許多。她往雷蒙德腹部撲去,雷蒙德抬起膝蓋朝前頂,想強迫她改變攻勢。他原本預期她會移開避過,改從他的左側攻擊,可她居然直挺挺地握著刀子朝他的膝頭刺。

    雷蒙德迅速去敲她肩膀,傑西身體一轉,轉換攻勢,殺氣騰騰地襲向雷蒙德的胸膛。雷蒙德把她的手臂架開,利用身形優勢,順勢大力撞向她,她查覺到他的意圖,搶先拉住他的衣服,想把他拉倒。

    傑西感覺到雷蒙德沒有多加掙扎,她正準備利用重心換位,把雷蒙德扔到地上,後頸卻突然感覺到一股涼意,她一側頭,恰恰躲過了從後偷襲而來的拳頭。可她的手也這麼放開了。

    雷蒙德很快就站穩身體。傑西沒有放棄,刀鋒朝他追擊而來。

    和剛才相比她又太躁進。雷蒙德迅速用手掌將她的手臂推開。一般而言,他接下來的動作就是把人扯倒了。可他們現在是在,玩,雷蒙德猶豫了一下。

    他們來來往往地朝對方攻擊了幾次,雙方攻擊幾乎都撲空。

    傑西朝他側腰攻去一記掃腿,雷蒙德吃下這一擊,她的脛骨很細,打在身上卻也夠痛。雷蒙德在她收回前飛快用胳膊夾住了她的腿,傑西的右腳收不回來,她索性將左腳也往雷蒙德身上送。

    這動作讓雷蒙德吃了一驚,他可不想和她一起在泥濘裡打滾。他放開她的腿,可她的動作已經收不回來了。

    這麼醜的姿勢砸到地面上夠她受的,雷蒙德剛想把她撈起來,傑西便從善如流地扯住了他的手臂——兩手一起。

    這瞬間他們都有一個共識:他壞就壞在心軟。

    一陣天旋地轉後,躺在地上的那個就變成雷蒙德。傑西跨坐在他的身上,匕首抵在他的喉頭。儘管她的力道只是意思意思而已,雷蒙德的皮膚還是因為虛假的痛楚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傑西的眼睛像隻山貓一樣發亮。雷蒙德低著眼和她對視了一會兒,開口道:「地上好涼。」

    傑西朝旁邊吐了口口水,咕噥了一聲,退開身朝雷蒙德伸出一隻手。

    雷蒙德握住了那隻手,很快地又放開了。

    他往她手裡塞了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她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雷蒙德。

    「鑰匙。」他回答。

    「廢話,這是什麼鑰匙?」她把鑰匙拎起來細看了會,沒什麼特別的。

    雷蒙德慢悠悠坐了起來。「是東北角的一間廢棄穀倉。」

    「你們偷了鑰匙?」她不可置信地說。「給我贓物幹嘛!?」

    「這說法有點瑕疵,不是『你們』,是『你哥哥』。」雷蒙德說。

    傑西有點語塞。雷蒙德耐心地等,不一會兒,傑西把鑰匙收進口袋,向雷蒙德問:「他就留下這個?」

    「大部分都給你父母了。」雷蒙德回答。

    傑西點點頭,走回去拿起布包,將它掛回肩上。

    「我怎麼辦好,要把它還回去嗎?」傑西小聲問道。

    「既然它已經弄丟那麼久,我想沒人在意了。那地方已經廢棄很長時間了。」雷蒙德建議她,「我覺得你該留著。」

    傑西小聲道了謝,雷蒙德想她可能是有點難過。過了那麼久,頭一次他忽然有些埋怨:那個人幹嘛讓他來分配遺物。

    他們穿過森林外圍向食堂走去。食堂離這附近不遠,同樣在白塔與灰塔之間,那地方是少數幾個哨兵和嚮導們能打上照面的公共場所之一。公共場所在這裡的定義和別的地方不大一樣,那意味著你能——光明正大地,私底下就不知道了——見到平常見不到的人,幹一些平常沒機會做的事……對某些人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珍貴時光。除了不用以勞務換取進出這些地方的機會,這和監獄聽起來簡直太相似了。

    雷蒙德手掌往後頸一抹,抹下了一手冷汗。他的心臟違背他意願沉悶跳動,好像一把劍悄悄成形,沉甸甸地壓在胸膛。

    這種感覺似曾相似,他開始胡思亂想。總之,有事情要發生了。

    會是氣喘復發嗎?他青春期結束後就沒再發作過了,如果他在路上突然昏倒會不會太丟臉?這下全世界都會知道他太得意忘形……

    「等等。」雷蒙德恍惚間被傑西扯倒。他眨眨眼睛,傑西把他拉到一道矮樹叢後蹲下。他呼了一口氣,探頭看去,只見在塔樓的石牆邊,藥草花圃旁,有一個女人背著身蹲在那。

    「?」雷蒙德向一旁扔了個好奇的視線。

    「那是蘇菲.科爾霍寧。」傑西壓低聲音道。

    雷蒙德意識到她沒有用手語,意思是那是個嚮導。理論上在雙方可見範圍,只要哨兵想,都能聽見對方對話內容。因此大部分時候,團隊內默認的溝通方式是手勢和手語。

    「所以?」

    「你不知道嗎,『灰塔之花』?」傑西翻了個白眼。「那個『公主』?」

    「其實我比較好奇,我們幹嘛躲在這。」雷蒙德好奇地問。

    女人一頭棕紅色的長髮,一條裝飾的細辮盤著,微卷的長髮披散在背上。她身穿簡單的過膝黑色長裙,點綴有一些白色蕾絲,披著件工作圍裙,綁帶在後腰上打了一個結。

    雷蒙德發現傑西的耳根居然紅了,心裡不禁一陣好笑:「你喜歡她嗎?」

    「才不是,」傑西差點喊出聲,她飛快地嘶聲道:「我只是覺得這樣走過去太冒失了,我根本不認識她……」她又補上一句:「何況我比較喜歡男孩!」

    眾神之后啊,這女孩居然看到嚮導會害羞。雷蒙德忍不住逗她:「好巧,我也是。」

    傑西捏緊右掌,似乎忍不住要往雷蒙德身上招呼一拳。玩鬧間,一個人突然出現,把那女孩叫走了。他們看著她匆忙解下圍裙,留了一把小鏟子和土坑在那兒。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科爾霍寧你知道吧?」傑西剛放下餐盤就開口問道。從這架式看來,八成這一餐吃完前這話題不會結束。

    雷蒙德忙著往叉子上纏水煮白麵條。「不知道?」

    「科爾霍寧企業?無線電?」她又問道。

    「嗯……」雷蒙德腦中一片空白,只得把麵條放進嘴裡。

    「你到底生活在哪個時代……」傑西大拇指朝後比了比,雷蒙德朝她比劃的方向看去,看見牆上有一台機器。

    「那是什麼?」

    「電話。那東西擱在那至少有兩三年,你一點都不好奇?」

    「哇,」雷蒙德平靜地說,又鏟了一口麵條。「我現在才發現那玩意。」

    「那叫科技,先生。」傑西用誇張的口吻說。「科技日新月異,你我望塵莫及。他們還有一連串廣告詞,不過我覺得他們如果想賣東西給別人,最好別把別人當笨蛋。現在他們會敲開每一戶家門,打開手提箱問你需不需要這種或那種東西,你想像的出這東西和肥皂刮鬍刀放在一塊兒嗎?所以我想你沒看過也是正常的,這玩意太重了,他們只想賣東西給有錢人。」

    「等等,你有點太快了。」雷蒙德叫停。「這和科爾霍寧有什麼關係?」

    「這些都是科爾霍寧家生產的。他們最近專搞這些你想都沒想過的玩意。先是這個,再來是無線電。」傑西說,語氣莫名地有點酸溜溜。「都是從奧茨沃當家後開始的,嚴格來說是這幾年,搞不好他籌備已久,就等他哥哥死了他才有這個機會一展抱負。他們家幾十年來都搞紡織業,生產衣服,以前規模更大的時候還做過鈕扣什麼的,後來家道中落一段時間,最近才又出現,這下可算是真正出頭了。」

    「所以這個電話和無線電是什麼?」

    「一種新機器,據說可以讓你從一個地方和另一個地方的人講上話。不只兩棟屋子之間,街頭到街尾,區域到區域,甚至到另一個國家……幾千里外,只要對方也有……這種『電話』。」

    雷蒙德點了點頭。「挺神奇的。可既然它那麼神奇,為什麼沒人在用?」

    「這東西剛出現呢,一般人買不起,根本沒多少人見過。」傑西說。「公家挺看重這個的。聽說聖所和各區哨塔之間有投放,還有些有錢人,他們協助科爾霍寧改良這種產品。科爾霍寧家現在可是大紅人,財富趕得上大國國王了。所以蘇菲.科爾霍寧現在可是真正的『公主殿下』。」

    雷蒙德隨口問了句:「你怎麼都知道這些?」

    「你不和別人聊天的嗎,」傑西尷尬地低頭插著塊肉片。「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看來這姑娘平常聽的八卦也不少,雷蒙德三兩下就把餐盤內的食物清光了。麵條、雞胸肉、薯泥、甘藍菜、花椰菜……不是白色就是綠色,全是水煮,毫無調味。牢獄的伙食肯定比這裡好,雖說只要能填飽肚子,他也沒什麼好挑剔的。

    雷蒙德漫步到了那台「電話」前,他之前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所以也無從比較起。整個聖所大半都由石頭建成。亂石砌體間隙填著混凝土。灰藍色的石塊凹凸不平,牆上就釘著那玩意。

    那鐵塊看起來很重,也不知道是怎麼掛上去的。上面有數字、撞鐘和轉盤……看起來東拼西湊,還有點亂七八糟。

    雷蒙德拿起了側邊掛著的……喇叭?金屬只有一邊開口,另一頭密閉,底下還牽著條線。從開口望進去一片漆黑,像一條沒有底的隧道。隧道的另一邊可能有人,會忽然在你耳邊喊上一句……想想還怪恐怖的。雷蒙德拿在手中端詳了一會,什麼聲音也沒有。

    他走回座位,傑西的注意力被窗外的東西吸引過去了,雷蒙德思考了會要不要再添點東西。

    「一群怪人。」傑西忽然來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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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就暫定週一、四更新啦,週四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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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0-22 00:3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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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兩位觀光客似的訪客

    「什麼?」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女神雖沉默,手裡仍紡織』……公主殿下就在那。」傑西頭都探出窗外,只留下頸後灰褐色的髮尾。「她要走了,有台車子停在外頭。那群人如果是保鏢就太寒酸了,像是哪個馬戲團挖出來的。」

    她說錯了,雷蒙德心想,那句話應該是「水晶宮裡別亂提薩迦」,意思是談到什麼人,他就會出現在你面前……或冷颼颼地站在你背後。

    「什麼樣子?」雷蒙德正要拿著餐盤起身,隨口問了一句。

    「兩個男人,其中一個身材很嚇人,壯的像一頭熊,但是看起來不太聰明。另一個穿得一身黑,全身都包的緊緊的,他可能很怕冷。」傑西評論道:「他們是不是游傭啊?」

    她回頭瞥一眼雷蒙德:「你未來也很有可能是這副蠢樣。」

    「他們剛從車子出來?」雷蒙德若有所思地問道。

    「不,行李都搬上了,我看他們要走了。」傑西不大在乎地說。她感覺到雷蒙德湊了上來,跟著望向了門口廣場。

    「匡噹」的一響,碗盤砸碰的聲音忽地嚇了她一跳。

    傑西向後一看,瓷盤和餐具還在桌上蹦跳,等到「我下去看看。」這句話傳進她的耳裡,雷蒙德已經跑的不見人影。

    雷蒙德如一陣暴風般蹬下樓梯,他突然有所領悟,剛才的預感就是指這件事情。他也不明白自己想做什麼,但他感覺到:從今天早上起,他遇到的這一切一定有什麼理由在。而對方就是一個解答。

    他深呼了一口氣,一個邁步出了大門。他查覺到那個高壯的哨兵一開始就注意到他了。哨兵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威嚇般快步朝他靠近。可是,雷蒙德仍然繼續走向那個灰頭髮的嚮導。

    在場還有一個女人,蘇菲.科爾霍寧不知道去了哪裡。總之這些都不重要。直到差了幾米的距離,那個灰頭髮才終於發現他。

    雷蒙德又走了幾步,他正要開口,然後——

    ——然後,他就直直倒了下去。

  *

    麥倫與奧格斯特在火車站雇了輛汽車。

    說這是輛汽車,不如說是一台馬車車廂,裝在有四個輪子的車板子上。車廂前放了一排沙發椅,在沙發椅和引擎中間架著擋風塑膠板和一塊金屬方向盤。可能叫它「汽馬車」或「自動馬車」會更好?出租車司機告訴他們,租用一天的價格是九潘戈又四費勒,這價格大約等於都市三口家庭一天的花銷,不算便宜,但他們認為這筆費用可以報銷,沒多喊價便答應下來。

    整個聖所好似一個大型農場,木頭圍籬裡圈著各種動物,除了羊和乳牛,還能看見有豬隻癱在泥濘中。最吸引奧格斯特注意的是一群跟著他們拔蹄奔跑的駿馬,牠們飄揚的鬃毛讓他異常興奮。

    緊接著,是一大片穀物場和人高的玉米田,穿過那些奔放的植物,好像分開什麼綠色的海。海的盡頭迎接他們的是另一大片黃澄澄的油菜花淺洋,他們悠悠地穿行在這片鄉間田園風光裡,直到看見島嶼一般矗立的石牆和塔。

    最外圍的石牆大約三米高,車子在穿過拱券前被攔下,他們表明身分,看哨的人要了他們的信函確認。他們被趕下車,檢查車子和身上物品,最重要的是,這道手續要確認他們是否屬於「守望者」的一員。奧格斯特是正正當當從白塔走出去的,對這些程序很熟悉。他拿出了代表哨兵的徽章和從屬協會的證明。另一個看哨的哨兵在發現麥倫是個嚮導後,對他的態度倒是寬鬆很多。

    他們很快就被放行了,聽說在此之前知會來訪的電報就已經送達。那位檢查麥倫的紅頭髮哨兵一屁股坐了上來,指引他們前往下一道崗哨。

    期間,他熱情地提醒他們之後的程序,以及其他常見的不常見的注意事項。整趟路程都充斥著他好心的、活潑的、豐富的介紹,幾乎蓋過外頭滾滾的馬車聲和各種鳥鳴。

    他們終於獲准入內的同時得到了一條黃色臂章。奧格斯特、麥倫與紅髮哨兵開門下車(司機被要求原地等候),三人一起往建築內部走去。

    姑且放下莫名多了個同路人的事情,先欣賞一下陌生環境……

    聖所正中央立著間鐘樓,最頂層有一座古銅大鐘,古老、莊嚴,彷彿一根被燒熔在土地上的蠟燭,數百年、數千年都燃燒著熾熱的光芒。鐘樓是一道分水嶺,分開了東西兩邊,灰塔與白塔對稱地各自凝佇在側;建築上頭各自有零零散散的鳥兒在休憩,大部分都把頭埋在翅膀裡假眠,偷眼覷他們。不過,仔細看不難發現,夾雜在其中的烏鴉都光明正大地伸長脖子盯著他們瞧。

    「你能分辨出那些是精神動物嗎?」注意到麥倫的視線,紅髮哨兵靠過來問道,看起來非常蠢蠢欲動。

    「讓我猜,只有那些烏鴉是,對不對?」奧格斯特忍不住加入話題,期待地看向紅髮哨兵,問道:「是嗎?」

    紅髮哨兵問麥倫:「你覺得呢?」

    看他大有一副要一路陪他們走到日落的樣子,麥倫回答:「只有那些現在還站在上面的烏鴉不是。」他為奧格斯特解答。

    「你怎麼知道?」紅髮哨兵問。

    「因為,」他們剛好走到大門前,麥倫轉身過來盯住他,「哪兒來就該回哪兒去。」

    他們都走到大廳底了,奧格斯特還不停地回頭看那根杵在門口的人形柱子。其實,那紅髮哨兵也不是一動也不動,只是他一向東邊走兩步,馬上又朝西邊後退兩步。奧格斯特清楚看見他一臉迷惑,不禁擔心地問道:「你沒對他怎樣吧,麥倫?」

    這種問題是最讓人不解的,怎樣算是怎樣,沒怎樣又怎樣呢?我們不得不佩服麥倫的耐心,他面對這種模糊的問題,通常只是一聲不吭而已。所幸奧格斯特問出問題後彷彿解脫不少,馬上就跳到另一個,並且對答案的熱情比上一個問題還要多出許多。他問:「你是怎麼看出烏鴉是真正的動物的?」

    「精神動物的烏鴉不會待那麼久……」麥倫回答,「一開始就飛走的那些才是嚮導的烏鴉。」

    眾所皆知,烏鴉是種非常聒噪的鳥,他們肯定一開始就會回去,和自己的主人「交流消息」。況且人們相信,一個精神動物的特徵也必然反應了牠們主人身上的相同特質。奧格斯特了然地用力點頭,像是想到了什麼。

    沒過片刻他又繞了回來:「你對他做了什麼?他會這樣很久嗎?」

    「等我們回來他就不在了。」麥倫回答,「只是一個『誤導』。」

    他們在約定好的地方和這次的任務對象,蘇菲.科爾霍寧碰頭。

    坐在沙發上的兩個女人一見到他們就站起身,顯然,年紀小的那位就是他們的護送對象。另一個中年女人幫忙提著行李,大概是請來的臨時幫手。

    蘇菲.科爾霍寧的看來大約十五、六歲上下,她的髮色紅棕,眸色淡藍,面頰上綴著一些淡雀斑。她抿著嘴唇,對他們輕輕點頭。麥倫注意到她裙子的膝蓋部分有沒擦乾淨的土。

    在奧格斯特上前和她們交流過後,她好像終於自在了點。和奧格斯特待在一起,麥倫好像都被劃進纖細的一塊了。想必在別人看來,這一大一小的鮮明對比是很奇怪的組合。有一些人經過後還回頭看他們一眼。

    他們幫著一起搬運行李。可是,就在他們離開前,蘇菲突然告訴他們自己有東西忘在房間,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麥倫靠著車廂,輕輕撥動側面懸掛的吊燈。「冬至節假期開始了?」

    「好像是兩天後。」奧格斯特站在稍遠的地方,不時散開步伐,東張西望。

    「我好久沒回來了,一點都沒變。房子還是一樣,布置也是,人們穿的也是同一套衣服。搞不好回去我那房間,那口放衣服的箱子也還擺在牆角。我覺得這樣很好。真懷念。」奧格斯特比劃道:「偶爾就是應該這樣,回去以前的地方看看。這樣我才真的覺得自己長大了。」

    麥倫摸索著口袋。

    他摸出了一口火柴盒,用食指摩娑砂紙。沒過多久,他開始在手指間翻動盒子。最後,他一根根地拿出火柴,點燃,把火柴渣扔到地上。不曉得過了多久,他抬起頭,忽然發現奧格斯特緊皺眉頭在瞪著他。他回過神,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將差點含在嘴唇中間的火柴放了下來。

    「麥倫,你不是戒菸了嗎?」奧格斯特用非常譴責的埋怨語氣說。他的態度好像剛發現丈夫背地裡的鬼祟行徑。

    只要沒有物證,一切就能處於有和沒有之間。最好是這樣處理,否則就會有完沒完,就像這樣:

    「菸對身體很不好。那些廣告總是讓我覺得很不好受。受傷嚼嚼菸草是可以理解,但怎麼會有人想要把那堆毒霧吸進肺裡呢……」

    一串慣例的嘰哩哇啦,唸唸叨叨。麥倫沒有搭理他,奧格斯特自顧自地講著。「菸對哨兵的鼻子危害可大啦……」

    等到覺得差不多了,麥倫走向車廂另一邊,正準備開門進去,冷不防地,他被一股情緒灼了一下。

    事情來的很突然,奧格斯特的敵意竄了起來——在麥倫的領域內,碰到了他的屏障,帶著點警告。

    麥倫回過頭,猛地看到一個男人在他後方不到幾步的距離。他剛準備攻擊,可還沒等他做出反應,那男人……居然就這麼倒在他面前。

    「麥倫!」奧格斯特用他特有的男低音尖叫。

    「我什麼都沒做。」他搶先否認道。

    這下可好了,他前科累累。奧格斯特跑了過來,兩人一時相對無言,只好一起瞪著這具趴在地上的男人。

    「這是個哨兵,他的白柄刃還掛在他的後腰上,那我覺得,他應該是……」

    「感官過載。」麥倫替他接完。

    這小風波很快便傳開了。窗戶後面悄悄多出許多看熱鬧的人影。沒等圍觀的人群形成,奧格斯特一把將這失去意識的哨兵扛上肩頭。

    「他是我朋友!」一個女孩大喊道,從塔樓大門衝到他們面前。不過,一旦清楚地見到發生了什麼事,那短髮女孩也不由得愣住了。

    奧格斯特率先指揮道:「麥倫,我帶他到療養室,你先去找科爾霍寧!」

    麥倫還想下意識地反駁一兩句,奧格斯特卻已經踏著不容質疑的腳步,氣勢豪壯地離去,自稱是朋友的女孩跟上前,離開前還擔憂地回頭看了一眼。

    此時要是一個虔誠的蘭登本地人在現場,可能就會高呼一聲「眾神之后!」,或者守護女神赫琳的名字了。不過,那不是麥倫的信仰,因此我們在這裡只能平平淡淡地說上一句:麻煩總是自己找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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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0-25 22:5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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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晚間課程

    麥倫在離開前問了那個戴著花頭巾、剛剛前來幫忙搬運行李的女人,究竟蘇菲.科爾霍寧的臥房在哪個位置。戴頭巾的女人告訴他,她睡在灰塔的附樓二層的一間兩人臥室,編號是「202」,她欲言又止地看了麥倫一眼,隨後告訴他,既然他是個嚮導,又戴著臂章,那麼大概不會被攔住。

    雲朵被吹得稀疏,看熱鬧的人也散了。司機收到延宕的通知,不知道躲去哪裡消磨時間了。

    他攔下一個人問路,在接近目的地後,他反而不那麼急迫,轉而閒逛起來。

    主要建築群的背面有一座湖,湖的四周是森林,這一邊是寬葉樹種,對岸則長著茂密的杉樹。湖很清澈,倒映著一條邊緣起伏,鋒利的青色長毯。

    從遠處看,這樣一個沉默地在湖邊走著的人影,就好像是一名熟練的釣客,正踏著熟悉的路,慢慢走向偏愛的老釣點。最後他停在小棧橋的尾巴,那裡離湖心還有點距離。

    水天兩輪泛紅的太陽之間,一隻圓胖的灰點從手心飛離,很快就沒入了渺渺森林中。

    他繼續朝著灰塔的圓鈍拱頂漫步而去,不過,沒有多久,他就遇見了預想不到的對象——蘇菲.科爾霍寧居然和他迎頭碰上了。

    她拉到頭上的暗色斗篷因為她一路顛簸的動作而顯得要掉不掉。「抱歉……我一會就好。」蘇菲張了張口,氣喘吁吁。

    麥倫點點頭,轉而看向了她抱住的東西,白布圍裙的裙襬處盛了一小堆東西。那好像是一堆木片。

    他問:「那是什麼?」

    她難為情地紅了臉,不大情願地說:「只是一堆廢木頭……」

    麥倫拿起一個,在眼前端詳,木頭上刻著粗糙的刻痕,筆工很笨拙。有些地方歪了,斜斜的岔了出去。他又拿起幾片,上面都是失敗程度不一的鑿痕。

    「習作?」

    她點點頭。

    他們在湖邊挑了一處坐下,把木頭全放到地上。廢木片疊成了小小一座。

    她怯生生地問:「這是錯在哪裡?」

    麥倫從大衣口袋拿出了隨身的刻刀。又掏出了炭筆和紙——這是一名專業嚮導的基本素養,什麼都帶在身上——將一塊素木片拿在手上。

    「這是什麼?」

    「Ocoi。」她在紙上畫。符文由八條線組成,形狀像牛角。

    「什麼功能?」

    「這是『恢復』符文,」她老老實實地回答這些考校,「可以治療傷口,治癒疾病。逆位的涵義是『分歧』與『衰退』……」

    麥倫屈起一隻腿,半蹲在草地上。他開始指導,但是沒看她,自顧自地開始手上的動作。「如果要刻一個符文,首先要在腦子裡想像畫面。要謹記的是事物真正的樣子……Ocoi是梣樹的一段枯枝。」

    「但我聽說,描繪的是埃爾女神宮殿裡所飼養的神牛鋸下的一截角……」蘇菲反駁道。至少,就她所知,灰塔裡所教授的是這樣。

    「如果你是個摩拉維人就這麼畫。」麥倫遞給她一截木炭。

    蘇菲這時候隱約明白,他們學習的並不是相同的傳承。這一名嚮導是個外地人。這名受雇於她父親的游傭是位並非出自灰塔的外地嚮導。在蘭登,嚮導們的母輩無疑都是灰塔。儘管符文有俗成的樣式,但是各地淵源不同,不知道會不會有些什麼影響?她只在頭腦的一角花很少的心力想到,很快就將這疑問拋在腦後。

    他首先指點她:不能猶豫。所有符文的行使上,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膽怯。一旦斷開力量失去完整性,這個符文就廢了。他首先要她寫滿整張紙。

    這些都是最基本的,在灰塔的這些年裡,蘇菲不缺乏練習。儘管這個符文還不在她的功課範圍,她對「恢復」符文已經稱得上是熟練了。直到百個內的每道符文都沒有一點差錯,麥倫才讓她停下。

    天色昏暗,塔上的明星已經亮起來了。

    「記得為什麼要畫這個符文?」麥倫問道。

    「記得。」蘇菲鄭重地點頭。

    「告訴我。」

    「這是……一個禮物。」蘇菲說,「我想送給母親。」

    「想像你母親獲得符文後的反應、符文成功後的結果……與你期望的效果。冥想。」又等了半小時的時間,麥倫才讓她睜開眼睛。

    天已經完全黑下去了。湖變成了一片黑色。三聲夜鷹在湖上的木樁叫了一聲。

    「你是否足夠虔誠?」

    蘇菲非常平靜地點了頭,不過,麥倫並看不見。

    黑暗中傳來了一句話。「你不會失敗了。」

    蘇菲在雕刻的過程中十分虔誠地祈禱,這種祈禱並不是祈求,而是一種純粹的,對於神明的虔敬。她什麼也沒想,並且什麼也看不到。她停下動作時,只知道她的雕刻完成了。

    她從腰間拔出了黑柄刃。黑柄刃總是雙面開鋒的。她拿刀子劃開了手指。

    溫熱的血滴了下來,她將傷口按開,將血液均勻地塗抹在鑿痕上。最後一抹血痕抹上時,她感覺從指尖竄上了一股麻意,彷彿一陣若有似無的電光在她眨眼的瞬間被她錯過。她摸摸傷口,那裡已經既不會痛,血也止住了。

    她低語道:「完成了。」

    那天的最後,他們拿出火柴,燃起了廢木頭的火堆。

    「我把這些都埋在花圃底下,拿出來燒太醒目了,一直找不到機會,都是些失敗品……」蘇菲閒聊道,經過這一天,她已經敢和麥倫搭話了。火光照在他們的側臉上,在他們的眼裡跳舞。

    「就算是有經驗的嚮導也不能每次成功。」麥倫手插在口袋,看著火堆道。

    「真的嗎?」蘇菲興味盎然,「那你最喜歡的符文是什麼?」

    麥倫吐出兩個音節,蘇菲在嘴裡重複了一遍,說道:「從沒聽說過。」

    蘇菲問他該怎麼畫,麥倫直接從口袋掏出一塊不知材質的小片。蘇菲看了看,那是個類似箭頭的符號。

    麥倫沒把它收回去。他直接將它向上一拋,空中的夜鷹接住,將它咬碎了。

    一陣火花迸裂。蘇菲發出了低低的驚呼。
    地上的火漸漸熄滅,火星隨著熱風上升,點點飄散,向著夜空中遠星的方向奔去,終至不見。白晝也早已沉落湖底,不知去向了。而黑夜的帷幕上黃月高掛,它奇妙的光芒暈照著,沒過多久,就輪到了夢境上場。
本文最後由 郊遊水怪 於 2020-10-25 22: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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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0-25 22:5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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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不能不說是好消息

    雷蒙德頭暈腦脹地醒了,他坐起身,扶著腦袋,過了好半晌才睜開眼,居然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裡。

    這是個小房間,房間很暗。奇妙的是,就算雷蒙德是個哨兵,他的視線仍穿不透這片彷彿實質、薄布般的灰暗。他能看見四周環境,但無論遠近,一切都是灰濛濛的。

    只有一道窗子開在一邊,似乎讓這片環境不致陷入昏暗的唯一光源就來自那處。窗子罩著薄紗,輕輕地湧動著,可能是因為窗外的光源,薄紗整片都泛著令人不安的黃色。

    他走近,靠在牆邊,用手指輕輕挑開窗紗,然後斜著眼向外看。

    他起初一直不能理解那是什麼,窗外一片生氣勃勃的明黃色,這種黃色並不均勻,有些地方暗沉,有些地方金黃。像是有人擺了一堵會發亮的牆在那裡,它並沒有深度。不只如此,那些顏色會移動,彷彿隨著呼吸起伏,又像是被某種力量反覆推移。

    突然間,一道黑色的裂縫在那道牆上綻開。它深不見底,顏色都被那無底的黑色裂隙給吞噬。在那裂隙周圍,凝縮著一圈特別鮮豔的色彩。那黑暗將所有光都吸了進去……

    他們互相凝視。雷蒙德忽然意識到那是什麼了。

    那是一隻眼睛。

    他再次醒來時躺在軟鋪墊上,嘴裡不住地喘氣。這導致他不小心吃下了一朵花。他差點被掉進嘴裡的玫瑰花噎死,嗆咳的更大力了。

    他摸索到旁邊鋪著絲綢軟布的木板,從一堆白花裡坐起身。然後,他連滾帶爬地從一具實木拋光棺材裡翻了出來。

    熟悉的風景。至少這次他知道自己在哪裡了。這是他的精神圖景、他的精神世界……他的夢。

    大片的嫩綠草地,一座座島嶼般的雲層凝固在藍天中。天氣還是一樣好。

    雷蒙德直起身子,他的後方是一座帶欄杆陽台的斜頂白色平房,在最下方樓梯的扶手上還掛著一頂女式遮陽帽;湖邊的樹上結著朱紅色的蘋果,草地的長桌上鋪著象牙色花巾,椅子都好好地列在兩側,只是有個唯一的缺點:餐盤和餐具都還沒擺上。

    卻已經來了一個客人。

    在毫無準備、招待不周的情況下貿然來訪,這是很不受歡迎的客人。

    「你是第一個。」雷蒙德對他說。

    客人坐在最遠的主位,雙腳交叉,搭在桌子上。往常,這可是雷蒙德的位置。

    他的雙手交握搭在腹部上,抬頭望向雷蒙德,說:「看出來了,連死人也不在。」

    雷蒙德拉過旁邊的一張椅子:「你叫什麼名字?」

    「麥倫。」他答道。

    「我是雷蒙德。雷蒙德.泰勒。」他伸出手。

    麥倫並沒有和他交握,答道:「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雷蒙德挪了挪位子,「有什麼事?」

    他看著他。並沒有說話。

    雷蒙德知道這種審視是什麼意思。人們用這種眼神來判別眼前的人到底愚蠢到什麼程度,可以利用或是毫無價值。成年男人們對彼此沒有一點尊重很平常,但是,對於只見過兩次面還一聲招呼都不打的人,這種貶低也太赤裸了。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從外頭來?」雷蒙德收起笑意。「上一次我進了你的,這次你進了我的,所以姑且算公平吧。你說那裡是卡爾克薩,而且和菲普很熟悉的樣子,那裡都是草,海上還有白色的船,更不用說你還和我說了一堆話。」

    雷蒙德繼續說道:「這已經是第二次了。為什麼?我們在夢裡見面兩次了。」

    眼前的嚮導並沒有回答,只是摩娑著兩手拇指。

    雷蒙德朝前挪了挪,「說起來,你是怎麼對我下咒的,你會魔法?」

    這句話倒是讓麥倫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只是說:「你倒在我面前。」

    「好吧,你想知道你說什麼話?」這些無用功讓雷蒙德有些氣惱起來,「我們告別時你說的,要聽聽嗎?」

    雷蒙德看著他的眼睛。沒等對方回答,他挑釁似的說出了那句話。

    下一秒,他就被揍倒在地。

    「和我道歉。」嚮導涼涼地說。他一拳揍在雷蒙德的顴骨上,那一下差點讓他咬到嘴。

    「好啊,」雷蒙德拿手背抹了一把嘴,看了一眼,沒出血。「抱歉。」

    「現在有個問題了。你有個選擇。」麥倫坐回了高背椅上。腳跟在桌布上悶悶地扣了一聲。「你是打算出去,還是在這地方蹉跎一輩子?」

    「我不懂你的意思。」雷蒙德說,儘管他這麼說,心裡卻不幸地有點預感。

    「你歸我管了。」麥倫平靜宣布道,「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哨兵。」

    「我該感到榮幸嗎?」雷蒙德提起嘴角嘲弄道。

    「不用,」他把雙腳換了個位置。「你是第三個。」

    雷蒙德坐回椅子上。「關於我,你知道多少?」

    麥倫諷刺道:「你的媒介人把你的出生時包的布都拿給我看了。」

    雷蒙德點點頭,「我的精神疏導是你做的?」他看向麥倫,對方那種「我要真說些什麼你也聽不懂」的表情又浮現出來了。雷蒙德暗自替這種略帶鄙夷的平靜表情找了個比喻:那就好像你盯著路邊一隻流浪狗時忽然替他感到一絲可憐,並且一廂情願地認為,牠之所以那麼悲慘,是因為牠只是隻狗,聽不懂人話。

    「好吧,」雷蒙德聳肩道:「你要離開了嗎?」

    「到科爾霍寧的冬季別墅來,那就是你的第一個任務。」麥倫站起身,雷蒙德等了一會兒卻發現他仍然不走,只好委婉送客道:「還有什麼要注意的?」

    「下次,不要裝作懂別人的語言。」麥倫瞥了他一眼。「那句話你不相信,我也不會相信。因為好玩學一串話,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儘管雷蒙德還有一堆頭緒沒理清,但挨了一拳,起碼讓他弄懂了一件事:那個嚮導也在狀況外——在那嚮導「混沌」期間發生了什麼完全做不得數。他要不是忘得乾乾淨淨,要不就是不打算認帳。真是後者的話演技也太好了。雷蒙德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那嚮導走後,雷蒙德癱在草地上。菲普哪兒都不在。

    他向來是哪裡有路往哪裡走的,平心而論,弗麗嘉女神向來都待他不薄,畢竟眼前都還有路嘛。他已經習慣女神常常在他這裡弄掉紡錘了,他的命運總是亂七八糟,彎彎繞繞的。他又翻了個身。

    趁他人事不省的時候,他就被人打包賣了出去。

    唉,眾神之后啊。

    雷蒙德第三次醒來,還沒睜開眼睛,他已經知道自己在哪裡了。他的感官運作正常,四周都是熟悉的酊劑味道。白噪音的低鳴在他的腦子裡嫻熟地佔了一角。

    他在這裡那麼多年,和這張病床是老朋友了。窗戶正對著床,從這角度正好看的見河對岸橡樹的一撮尖頂,像頂鬱鬱蔥蔥的小帽。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以薩的聲音從他的頭頂上傳來。

    「什麼好消息和什麼壞消息?」

    「一個對你來說很壞,對我來說很好的消息;和一個對你來說很好,對我來說也很好的消息。」

    「那就是兩個壞消息。」雷蒙德閉著眼說,「其中一個我已經知道了。」

    以薩擔心地說:「你撞到腦袋了?」

    「我只是在想,要怎麼知道你醒來的不是另一個夢?」雷蒙德睜開眼睛說:「一個嚮導要領走我對嗎?」

    以薩一頭褐色捲髮的腦袋從他的臉上移開,拍了拍胸口吁道:「我揣著一個好消息,還沒準備好要由我宣布噩耗……」他假惺惺地把雷蒙德身上的被單撫平,溫柔地拍了拍,「唉,但還是要告訴你,你在這張床上躺不久了。」

    「不用裝了。」雷蒙德斜眼睨他,「有什麼就說吧。」

    以薩眼珠子轉了一圈。「這麼說吧,我已經知道你冬至節會在安寧庭園附近過了。你跑不了。我在這裡正式邀請你——冬至節那天晚上,到那裡觀禮吧。」

    雷蒙德沉默了幾秒,笑了出聲。

    「交出結合申請了?」雷蒙德笑道:「是誰?」

    「多蘿西,未來的多蘿西.法赫爾丁。」以薩誇張地鞠了個躬。「可以給出你的祝福了。」

    「唔,修芬女神應允你們。」雷蒙德說:「我都還沒見過她?」

    以薩朝他眨眨眼,「未來多的是機會。」

    好一個休生養息,萬物輪轉的冬至節。長夜即將來臨,人們個個都好似不打算獨身度過冬天。蘭登的冬季太長太冷,也許這是可以理解的。雷蒙德在黑暗中想要辨認出那轉盤靜靜轉動的聲音,可是他的眼睛沒闔上多久,另一個探病的人前腳就到了。他們好像說好了接連上場。

    「醒了?」老瓦倫丁把他的夾鼻眼鏡往下挪了挪。

    雷蒙德點點頭。

    瓦倫丁用前所未有的嚴肅臉色說道:「承諾你將對接下來的決定負責。聽好了:來自凡西區域『錨點』的嚮導問你,願不願意成為他的哨兵,他的『犬牙』……」

    「不要急著決定,我必須提醒你:第一,承諾了這個約定代表你同意加入對方氏族,第二,這個契約不是一對一,那是個游傭組織,他願意領導你,不代表你們有義務永遠搭檔。這不是結合。」瓦倫丁評論道:「想必你之前就有點心理準備,遲早得下決定。」

    「他來過我精神圖景。」

    「你同意了?」瓦倫丁問。

    雷蒙德說:「是的。」

    「我是你的見證人。」瓦倫丁冷淡道:「向弗麗嘉女神和薩迦女神起誓。」

    雷蒙德發完誓,瓦倫丁把一疊紙張拍上他胸口。

    「這些都簽完一半了,剩下的,把你的大名填上去吧。」



  08.騎士踏上旅途

    「你需不需要一個告別儀式,哨兵?」他拿著手上的文件,看了眼雷蒙德,他眼角塌陷的鴉爪紋好像更深了點。。

    「哪一種?」

    瓦倫丁不贊同地瞪了他。「以後這種玩笑就不能亂開了。」

    雷蒙德隨口說好。他看著瓦倫丁從胸前的軟口袋摸出了兩件物品。東西放到了雷蒙德的手掌上。

    它們分別是一個帶鍊的金屬徽章,以及上面刻著文字的銅戒。

    瓦倫丁吩咐道:「一個是你的哨兵徽章,一個是嚮導給你的信物。」

    瓦倫丁一下問他為什麼那麼久沒做過精神疏導(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掛著「你真丟臉」的表情:「什麼哨兵會在初次見面的嚮導面前昏倒?」),一下嘮嘮叨叨各種注意事項。總之,各種想到哪兒說到哪的囑咐。

    趁著他嘮叨的時間,雷蒙德觀察手上的東西。代表哨兵的金屬徽章雕著似狼似狗的樣式,這圖騰流傳了千百年,如今傳到了他的手上。雷蒙德把這徽章掛上脖子。在他的襯衫下,金屬冰得他一陣激靈。

    至於另一枚戒指,他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Ywu,」瓦倫丁沉吟道:「……特殊的選擇,『神奇能力』……或者『跌倒』。」

    那符文圖案看起來像隻兔子。他問:「這是詛咒嗎?」

    「刻在信戒上的充其量是個記號和祝福而已。」瓦倫丁解釋道:「沒有染色過,但是符文存在本身就是力量。能力也不是沒有,但是很微弱……」他評價,「一般人要不刻『勝利』就是『祝福』吧。」

    不知道那嚮導是不是給每個人都準備一樣的記號?雷蒙德笑了一下。

    瓦倫丁又瞪他。「你最好也準備個信物。不用我多說……我說什麼還有用?你還真要去當游傭了,你還真是……」

    瓦倫丁每次在雷蒙德面前說沒兩句就得離題成抱怨,雷蒙德十分習慣地等著。

    瓦倫丁嘟嘟囔囔,一時又顯得十分氣憤。「你又不是外地人,去當什麼游傭?這算什麼,不在這裡找人結合,倒出去當別人牧的其中一隻狗。你交付的可是性命!不建立在結合上的合作關係很不穩定,收錢去解決怪物,聽都沒聽過這種事……」

    雷蒙德安撫道:「我明白。」其實,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吃不吃公糧的差別。他心裡的一角還想道:可不是你把我送出去的嗎?

    「我才明白了,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就是個……」瓦倫丁罵道。「以後你就歸別的氏族首席管了,最好學乖一點。我現在只希望你還記得,『孤狼』是沒有好下場的。」

    雷蒙德替他總結道:「所以,我是個哨兵了?」

    「不然呢?以為自己是個結束見習的吟遊詩人?」

    「不用告別儀式了,我得馬上趕去畢萊。」雷蒙德說:「我的嚮導在等我呢。」

    瓦倫丁罵罵咧咧,一腳將他踢出療養室。

    走出聖所,雷蒙德才發覺天已經大亮了。他幾乎把一整天都睡了過去。他伸伸懶腰,覺得精神從沒這般好過,看來精神疏導還是有點用處的。雷蒙德把手指塞到嘴邊,用力地吹了聲口哨。從森林方向傳回了一聲尖鳴。

    他剛要走上哨塔的樓梯,鬃狼忽然從他的腳邊竄出來。牠同前腳同後腳地竄上樓梯,三步併兩步便到了樓梯頂,朝他俯低身體,搖晃著尾巴。牠的腳趾在石塊上敲出了答答響,雷蒙德被牠催促著,沒等房間門完全打開,牠就一陣煙似的溜了進去。雷蒙德喃喃道:「為什麼你會這麼開心?」

    鬃狼四肢毛髮黑得發亮,長手長腳地佔據了床,完全癱在上面。牠聞言只是對雷蒙德發出了小聲尖叫。

    在這住了七年的臥室裡,要收拾出什麼還真是讓雷蒙德傷了點腦筋。他首先將衣櫃深處的舊手提箱拉出來,將它攤在床頭上。菲普靜靜看著他來回走動。

    以薩的東西很多,雷蒙德的物品也不少,房間各處都是散落的衣物和隨手放置的書本,他站在房間中央環顧一圈,難的不是要將所有東西塞進行李,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該帶走什麼。他覺得,他擁有的東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衣物是配給的,用品可以再買,書本不需要帶;他想到,他十七歲的時候帶了些什麼,難道他提了一只空行李來嗎?

    他還在對著房間不知道哪一角沉思的時候,菲普行動了:牠跳下床,從以薩那邊的床頭櫃上叼下一隻熊布偶,放在了打開的手提箱內。

    雷蒙德看著牠。

    「你不要裝傻,」雷蒙德對牠說,「我聽說合拍的搭檔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精神動物就知道了,那是真的嗎?故事都是這麼寫的。」他說完,將倒下的小熊布偶放坐在箱子中間。

    一個念頭出現在他的腦海: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意識到這件事,收拾出什麼好像忽然變得容易的多。

    他首先從衣櫃裡拿出外套,打算出門前再從聖所那裡領取新的,屬於哨兵的衣物。他拿走了以薩掛在床頭的幸運網,還有他倆共用的一袋菸草,和裡面藏著的幾枚與幾張潘戈。他原來還想拿走一副遊戲牌,想想還是作罷;他接著把手槍、白柄刃放在衣物上,將幾張照片從牆上拆下來,仔細地放進盒子裡;然後,他拉開抽屜,取出了他的速寫本和炭筆,以及放在最裡頭的,一本破舊的紅皮筆記本。

    筆記本包著的皮革已經被磨開了,一條牛皮繩牢牢地捆著。雷蒙德壓住書皮,以免澎漲的紙張散開,慢慢地解開繩子。一行字在他翻開封殼的同時跳入他的眼簾。

    「如果這本書弄丟了,請不要交給住在長鬚港的杰克.路易士。把它寄給聖所裡的雷蒙德.泰勒,就是那個白塔裡年紀最大,很可能年過三十的哨兵。他才是需要這些知識的菜鳥。」

    他開椅子,坐下開始讀起這本日記。

    「……我告訴艾琳如果我死了,所有東西都歸她管。她覺得這很好笑,好像我在逗她玩,她問:『那要是我也死了怎麼辦?』,我說:『你不會死,你會成為黑暗嚮導。』這句才真的是玩笑話。然後我們合計了一下,交給雷蒙德好像不錯,因為你會給煩死,哈。」

    他朝後翻,在某一頁停了下來。上面畫著一幅歪歪扭扭的插圖,它有人一樣的頭和四肢,卻佝僂著身體,垂到地上的雙手伸出彎曲的鉤爪。它的臉上好像沒有眼睛,身姿卻像是恰好朝後瞥了一眼。整個人形都被雜無章法地塗黑了,塗黑的線條一片混亂。

    下面用很大的字加粗寫著:危險!

    底下的小字寫的很凌亂,「……我其實沒有看清那是什麼。我那時候差點跟丟前面的隊伍,在馬利斯森林附近,霧突然降了下來。我問艾琳能不能提高幾尺視覺,就在我們嘗試的時候,我忽然看到它了。」

    「……我們應該早點意識到,因為艾琳的屏障並沒有預警,那代表,那並不是人,而我差點出聲喊他……霧那麼濃,連精神動物的探勘都不管用,所以,它其實在很近的位置……艾琳才是那個認出它是什麼的人,我真的很抱歉……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就是我們頭一次見到……我甚至不願意寫下它的名字……」

    雷蒙德知道那寫在最後面,蜷曲的字是什麼,他讀過這本筆記很多次,但他仍是很後來才知道,那上面寫著「空鬼」。

    他又朝後翻了幾頁,不時停下來看看,直到他抵達最後寫字的一頁。雖然筆記越往後越潦草,但是這一頁寫的字詞卻是前所未有的工整。雷蒙德的眼神只在這些黑色筆跡上輕輕劃過,就翻到了背後的空白。

    他下了一個決定。

    他把捆著筆記的線繩剪開,讓內頁散開。接著,他拿出了另一疊紙和一張染成綠色的薄皮革,替筆記本換上新的包邊。他把舊的白紙拿下,將新的一疊白紙裝訂在以前的內容後,將整本書重新包裝完成。

    他拿出墨水筆,在第一頁原先的內容下添上:

    「如果這本書不幸丟失,」他寫道。「請不要交給現在已不在白塔的雷蒙德.泰勒,不要急著為他哀悼,他至少在二十四歲時離開了這裡。請轉交給很可能已逃回長鬚港的傑西.路易士,很大機會未滿二十歲,沒有嚮導。希望她用不到這些知識,只不過第一任擁有者是她的哥哥。」

    然後他翻到新紙張的第一頁,寫下今天的落款:731年12月8日。

    當他拖拖拉拉地將事情辦完後,不知為何又到了黃昏。磨砂玻璃上照著歸雁的形影。他把筆記本闔上,沒來由地想到那幅他抽到的畫:撂開蹄子的馬,和上面拿著一隻棒子,全副武裝,看起來傻不愣登的騎士。

    他最後在暮色中看了一眼房間,房門「喀登」地闔上,一名新鮮出爐的騎士,就這麼踏上旅途。


-
序章結束,下次更新就是第一章了,11月見




本文最後由 郊遊水怪 於 2020-10-25 22:5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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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1-10 00:4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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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科爾霍寧一家

01.總是始於黑暗
瑪利亞:可是,我親愛的人兒呀,     
      為什麼我卻非死不可呢?       
  彼特羅:因為,在你活著時,愛不能多延長一日,
      只有當你死去之後,愛才能持續到永遠。


--摘自第一幕《死亡二重唱》,本韋努托•切蒂•波迪吉爾(Benvenuto Chieti Brodigher) ,■■■年

    天還未亮,雞啼了第一聲。馬夫的一天就開始了。

    馬夫走出留守的小棚,在凜冬的寒氣中狠狠打了個冷顫。他只穿著件粗布短打,皮膚的疙瘩都立了起來。他摸了摸不平的皮膚,總忍不住用過長的指甲刮。

    他先用屋外的水缸裡裝的凍水洗了把臉,水波還沒停住,他就將整顆頭都泡進水裡。

    可是,本來以為他只是想醒醒腦,沒想到他竟然幾分鐘都不曾抬頭。

    要是旁邊有人,肯定要忍不住要懷疑他是不是把自己淹死了。就在一齣自殺案即將在眼前新鮮出爐的時候,那顆頭終於猛地扎出水面。這男人就像隻濕透的落水狗。

    水滴滴答答,他甩了甩頭,水流順著他虯結的鬍鬚與夾雜著白絲的黑髮落下,他一副流浪漢似的尊榮看起來更狼狽了,多虧他的雇主幾乎不曾見過他,否則真讓人懷疑他還能不能保有一份能吃上飯的工作。

    事實證明,這麼邋遢的一個人,連馬都不太待見。他清掃與餵食馬匹的時間,總是別人的兩倍。等到他拿把破耙子把馬廄清理乾淨,太陽都已經要掛到頭頂了。

    不過我們的馬夫,像個樂觀的人所說的,認為這一天還剩下一半。於是事不宜遲,他很快就將自己灌醉了。

    他渾渾噩噩地躺在乾草堆上,還躺在劣酒精溫暖的海洋裡頭。他的內心充滿幸福與充實,就像過去每天喝醉時該有的那樣。他能感覺到太陽暖烘烘的光線罩在自己身上,有一陣子他覺得很溫暖,有一陣子他又覺得太熱想要躲開。但是酒精將他的眼皮都泡脹了,他壓根睜不開雙眼。於是他決定,在肉體或裡頭充盈的麥酒被燒乾以前,就這樣保持不動。

    「蓋洛,」一隻鞋子踢他,「喂,蓋洛。」

    可是,總有人不願遂他的願。

    「幹嘛?」他閉著眼,悠悠地、不耐煩地回答。
    「那是輛馬車嗎?」
    「誰知道?」
    「你快看看。」那女聲催促他。
    「我看不到!」他大吼,想要將她趕走。

    一陣腳步聲,那女人似乎是走開了。馬夫的意識又變得朦朦朧朧,可下一秒,一盆冷水便兜頭朝他潑了下來。

    馬夫使勁睜開雙眼,他這下倒是看的到了,可是哪裡都沒見到人。他拿雙手奮力抹了把臉,腦子還在嗡嗡響,視線被冷水沖刷過,倒多少恢復了點清明。

    他發出一聲惱怒的呻吟,搖搖晃晃起身,正要繞過馬廄時,猛地一頓,停下了。

    對話鑽進他的耳裡,從前院傳來。在被看見前,他倚著牆站住。

     女孩說:「試試這個。」
    「香蜂葉、益母草……」男低音答道,「還有鼠尾草?」
    「再猜,還有一種呢。」
    「我知道那個味道,不過我不知道那植物叫什麼名字,肯定是一種花。」

    「一般狀況下我肯定認得出來,不過這裡是花園,太多味道,把我的頭腦都搞混了。」他辯解道,「你公布答案前……」

    沒等他們走近,不知何時,躲著的人已經悄悄溜走了。

    「是金盞花,」蘇菲說,「哨兵有外傷或耳朵痛時敷的都是這種藥油。你居然認不出來?」
    奧格斯特摸了摸毛帽垂下的毛球,「我還是說對了是朵花嘛。」他回嘴,「這花園裡少說種了一百種植物,我猜出了三種味道,還全都混在一起。」
    她揶揄他,應該願賭服輸。
    他嘟噥道:「答應你一件事情?好吧,千萬不要讓我做什麼壞事。」

    房子傍著一座無名的松樹林,整棟宅邸的輪廓被映的更深了。雖然是冬季,但花園一片生機昂然的綠色,花園拱門上開著奧格斯特叫不出名字的白花,也許是因為冬季沒什麼花能種,園子裡不少植物都是藥草,琉璃苣的藍花開滿了一方圃畦,一旁圍著茂盛的小茴香和羅勒。

    安寧庭園與蘭登隔了一道大河,兩個地方僅靠三座橋連通。這棟宅邸的位置就差不多在「三橋」中最北邊的烏鴉大門旁。附近只有一些養羊的人家,以及幾座相隔甚遠的的莊園。大門外,馬車路是一條如蓋的寬闊林蔭大道。

    他們光是從大門走到前院花園的一半就花了半個鐘頭,奧格斯特是第一次走進這麼——用他的話說——寬敞的地方,蘇菲時不時就停下為他解釋,他們甚至繞道看了藏在某個亭子附近的石英日晷。

    「你們家大概有我們那裡三倍大吧。」他比劃。
    「你是說你們的據點?其實我們一年也就回來一次。」她解釋道,「因為安寧庭園在旁邊,所以貴族們的冬季社交都是移到畢萊舉行的,再兩週就是冬至節,現在差不多算是尾聲。我們現在過來已經算是非常晚了。」

    她又指了旁邊花圃忙活的幾位工人,粗看過去,直到聳立的宅邸為止,幾乎每隔幾步就有人拿著大剪在修剪樹木、整理草坪。

    「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大概都是為了趕上時間從附近雇來的。」她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這代表我父親他們也是剛回來不久,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拖的這麼晚。」

    階梯門廊前,兩扇木質大門向他們敞開。

    其實兩人都多少有點意識到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們進來這麼長時間都沒人過來打過招呼。蘇菲看了看大開的門,走廊裡有點黑,看上去也都沒有人,她一時有點下不了決心應該要大喊,還是要敲敲門,好在奧格斯特先替她下決定了。

    他大吼了一聲,效果顯著,房子抖了幾抖,馬上從樓上抖出一陣慌忙的腳步聲。

    「我們不管他沒關係嗎?」蘇菲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提了一句。
    「沒事。」奧格斯特安慰她,「你先進去吧。」

    一個男人的身影從樓梯口滾了出來,看起來或許有五十歲。他的臉頰凹陷,嘴唇發灰,留著一排小鬍子,眼睛大的像是要從眼眶裡鼓出來。

    他撢了撢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順便正了正領子,不過他明顯努力錯了方向——嶄新的白襯衫皺巴巴的,西裝背心垮的好像粗布製的,領結看上去就是剛剛戴上,還歪了一邊。奧格斯特抽抽鼻子,他身上一股兒酒味。

    他和蘇菲一打上照面,兩人都愣住了。

    「蘇菲雅?」他楞楞叫道。
    「你是誰,」蘇菲遲疑道:「米爾翠德呢?」
    「哦……你不記得我了,我是阿甫金,米爾翠德的丈夫啊,」他愉快地說,「她在樓上,這段時間由我暫代管家……這是誰家的少女啊,差點不認得了!」
    他走上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她有些尷尬地回抱。
    「她怎麼了?」
    管家湊到她耳邊,悄悄地說了句話。蘇菲瞪大眼睛,而奧格斯特理所當然地將這段話聽得一清二楚。這悄悄話一般的動作對他而言形同虛設。他尷尬地抹了抹鼻子。

    阿甫金粗魯地握了握奧格斯特的手,奧格斯特發現他似乎用眼神偷偷地打量了兩人身高。如果奧格斯特是個嚮導,此時肯定能聽到他內心裡的大聲嘀咕。

    「你就是哨兵?」他古怪地問了句。
    奧格斯特點頭,他又說:「我聽說有兩人,另一個人在哪?」
    「這樣吧,」阿甫金裝模作樣地到處探頭,瞥了他一眼,商量道:「你去把他帶過來,我帶你們去見主人。」

    正是奧格斯特動身尋找麥倫的時候,此刻,我們的麥倫,正滿手是血地站在河邊。

    他的腳邊躺著密密麻麻的屍體,深色的血液沁入了濕潤的泥土,他手裡拿著刀子,黑柄刃卡進了蛇屍的脖子,蛇首連著皮一掰,俐落剝下。

    白花花的蛇肉掉落在腳邊,被夜鷹捉住了,牠搖頭晃腦吃了起來,旁邊不少咬了幾口見骨的蛇肉。到處是牠隨口嘗鮮的痕跡。

    一隻金色的獵犬翻過小丘,一看見他就忍不住哀鳴起來,牠站在坡上遲疑地碎步,朝麥倫的方向吠了幾聲。麥倫面無表情的看了牠一眼。

    奧格斯特踩著松針過來,看到這番景象皺著眉頭哀道:「埃爾女神在上……你越來越誇張了!」

    他一邊撥開蛇屍一邊舉步維艱地走過來,「你殺牠們做什麼?」
    麥倫又拎起另一條蛇,緊閉著嘴,沒有說話。
    「你會因為這個受懲的,這裡少說有幾百隻。」
    「牠們自己跑來攻擊我。攻擊性都太強了,沒必要留著。」他朝他的懷裡扔了一條還在扭動的蛇。
    「如果你不去挑撥牠們,牠們就不會來攻擊你。」奧格斯特趕緊把蛇撥下去,「你應該學會尊重生命。」
    「牠們會感謝我的。」麥倫自顧自走到河邊蹲下洗手。

    「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些?」奧格斯特問。
    麥倫用濕漉漉的手套打了個響指,地上的屍體就忽然同時燃燒起來。

    水流潺潺,幾縷血絲很快就被沖的不見蹤影。奧格斯特發洩了一陣,很快就沉默下來。

    地上連一條焦枯的蛇骨也沒有,全都化為灰燼。奧格斯特看了看,問道:「你有什麼發現嗎?」

    麥倫站起身,指了指對岸。

    那裡巍然矗立著一道黑魆魆的亂石山陵,漆黑的影子默然倒落,正隨著低斜太陽的腳步,朝他們輕薄的覆蓋下來。


*
這邊也放一下,對設定沒興趣可以跳過

設定小聊#1
【精神動物】

1)
哨兵的精神動物都是犬科,嚮導的精神動物都是鳥類,幾乎沒有例外,幾乎。
2)
雷蒙德-鬃狼(maned wolf):
以地球來說,鬃狼生活在南美洲,是當地最大的犬科物種,鬃狼屬內只有鬃狼這一種而已。
之所以是鬃狼是因為,鬃狼超可愛。腿超長,穿黑絲襪,遇到危險的時候會豎毛,走路同手同腳!
而且牠們吃素,蔬果飲食在食譜裡超過50%,很特別的是牠們會吃一種叫「狼果」(wolf apple)的水果。超可愛。
可以去聽聽看牠們的叫聲!yt關鍵字”maned wolf roar bark”
3)
麥倫-三聲夜鷹(Whippoorwill):
是夜鷹而不是夜鶯!夜鷹在愛手藝的故事裡有很高的出境率,尤其是在《敦威治恐怖事件》,「它們總是立在枝頭等待著那些垂死者的靈魂,並用怪異的叫聲附和死者最後時刻掙扎發出的呼吸聲。倘若它們能在靈魂離開身體的那一刻抓住死者消散的靈魂,它們便立刻振翅飛走,發出一串惡魔般的竊笑;如果它們失敗了,這些鳥兒就會在一片失望的沈寂中逐漸消失。」(引用竹子翻譯)

夜鷹有在地上築巢的習性,因此在繁殖季經常被路殺,幼鳥有時候會被誤以為是落巢的雛鳥而被拾起。可以多觀察一下,雖然故事裡的形象不太正面,不過實際生活中是需要被注意的鳥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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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1-13 00:3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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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光明正大的窺看

    「這上頭寫的挺清楚的。」奧格斯特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在眼前展開來看。「『委託解決冬宅附近潛藏的怪物,地址如下…… 』署名是縮寫,不愧是有錢人,一點都沒談價格。」

    「委託的部分進展順利。」奧格斯特把信件捲好又塞回袖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前進,「所以,你想不想談談雷蒙德?」

    「談什麼?」麥倫低著聲音回道。
    「談為什麼你要讓他加入?或者他哪裡惹毛你了?」奧格斯特說這話的時候,剛彎下腰躲一根低枝,帽子卻被枝椏勾住了。
    「沒有。」麥倫越過他。
    奧格斯特一邊解毛線,說:「這太明顯了。」他說道,「你生氣的時候就經常放胡椒出來兜風。」
    麥倫剛站上一顆岩石,回過頭停下瞪他。
    奧格斯特聳聳肩,把鬆開的枝椏往上彈。

    大半時候和奧格斯特聊天就像這樣,你說服不了他,他只想說服你。和小孩說話也是一樣。麥倫經常想讓他閉嘴,但是,他通常只能讓自己閉嘴。

    作為一名嚮導,他大部分能力可能都是從自己身上磨練來的。他有時候懷疑自己無時無刻都在對自己使用「安撫」,已經成為習慣,否則他的脾氣可真是太好了。

    「還想要你的屏障嗎?」麥倫舉起手指。
    「你又在威脅我了。」奧格斯特十分哀怨的說。「不管怎樣,你知道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麥倫陰沉沉的看他,還是擦了一下手指。
    奧格斯特帽子的一邊護耳起了火,他熟練地將帽子摘下,一邊抱怨,一邊把火滅了。

    「你不能總是這樣,麥倫,」奧格斯特唸叨:「這樣發洩情緒很不好……所以我就是要你把事情說出來……溝通很重要,不過比起當初,你現在進步很多啦……」

    一陣沉默。奧格斯特剛想張口,便看見一塊畫著圖案的石子,用血塗著兩個朝相反方向重疊的迴圈,

    他將接下來要講的話都忘得乾乾淨淨的了。

    「剛剛那是……」迷迷糊糊的走了一段路後,他才想到一個問題,「那是蛇血嗎?」
    「你在那裡放那種東西……會害路過的人忘記路的,」他說完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胡椒飛過去將那顆石頭啣走。
    他茫然地轉過頭,「……現在沒事了。」

    「遺忘」符文的效果很好,他就連要對麥倫生氣這件事都忘了。

    金色獵犬在老遠的地方等待他們,一見到奧格斯特牠就碎步過來咬住了奧格斯特的袖子。

    「捷尼,好狗狗,」奧格斯特蹲下,摸了摸牠的頭。「你要告訴我什麼事?」

    牠領著他們來到一棵樹下,即便走在松針上,牠也顯得很輕盈,好像沒有重量。

    由於精神動物可以調整自己的狀態,顯然牠是故意的,一開始牠也沒有吠叫來引起他們的注意。看來牠的偵查有點收穫,行動變得小心。意識到這,他們都打起了一點精神。

    他們在沼澤湖旁發現了一塊腳印。泥土踩起來像血水,濕潤的腐土每一步都將鞋子吃進去。從那棵樹下開始,腳印斷斷續續的延伸到沼澤畔。

    那看起來就像人的腳印。

    他們倆一眼都知道那是什麼,不過為求謹慎,奧格斯特還是蹲下觀察了一遍。

    腳印比成年男人稍小,腳趾印和足部卻比一般人還狹長、扭曲,前頭的趾印很深,而跟部的痕跡幾乎看不到,好像這個人——如果它是人的話——是踮著腳尖在走路。

    「最近留下的。」奧格斯特站起身,開始為手槍上膛。

    沼澤的正中央有棵挺立的大樹,彷彿病人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生生撐出了塊隔離區。湖水泡到了他們褲管中央,棕色的腐葉積在湖底,湖上形影被扭曲了。
    水面散落的光斑彷若病變。麥倫降低了奧格斯特的嗅覺。

    「我知道它在哪裡……」奧格斯特扭頭朝一處淤積走去。

    淤積的泥灘島上一片雜亂的腳印,從這裡開始,腳印變成了兩份,並且一路朝樹後緊迫地追逐而去。難言的混亂烙在腳印邊緣的濕泥上,好像永遠都不會乾涸。

    奧格斯特和麥倫離開腳印,保持距離,一前一後繞到樹的另一邊。奧格斯特沒有猶豫,直接靠了過去。

    平靜的水面上有一具屍體。

    那具屍體只剩一半。它的身體宛如皮質,膚色偏黑,體表有虯結的紋路,背上的脊椎幾乎要被扭曲的骨架給擠出來。鑒於它泡在湖面上的角度,它消失的下半身必然不是插在水裡。醜陋的臉部沒有鼻子,只剩一顆慘白混濁的眼珠和半排利齒,仍在恐怖地咧嘴威嚇。

    「妖鬼。」奧格斯特喃喃,「昨天晚上死的。」
    「被吃了。」麥倫附和,「巢穴在這附近。」
    「追到了洞外?」奧格斯特皺了皺眉,「它們在搞什麼打獵遊戲?」

    捷尼已經找到了洞穴,他們都多少對巢穴的位置有點預感,通常洞口的位置不止一處,而這附近顯然有一個。沼澤湖的西北面就靠著山壁。他們挨過去,找到了一處直達地面下的漆黑穴口。

    「離天黑還有多久?」
    奧格斯特看了眼懷錶。「不到一小時。」
    麥倫說道:「我們明天再過來。」
    「不如等雷蒙德?」他提議道,「我們先查探一次。」

    奧格斯特放開了感官,將聽覺極大地延伸,好像放開一塊幕布,任由它滾落到地底之下。剔除林中的雜音和各種小動物的呼吸,他聽到了越來越大的窸窣聲……還有一些辨別不出來的,令人非常不舒服的刮擦聲。

    聽來就像有人在尖聲聊天和調笑。

    麥倫比了個詢問的手勢,奧格斯特皺眉,朝他搖搖頭。

    麥倫幫他收回了感官,重新用屏障包裹起來。奧格斯特的苦惱以及程度很輕的低落傳了出來。

    「數量很多。也許超過二十隻。」由於妖鬼有同類互相殘食的習慣,超過一定數量的妖鬼群非常罕見,儘管他們擁有巢穴,但那更像一種互相利用的群體,剛才的屍體顯然就是典型的同類相殘。

    奧格斯特說:「也許討伐要分個兩次,你知道,這片地方很大,也許巢穴不止這一個?我們要想到這點。」

    他說完擔憂地看向停在枝頭上的夜鷹,好像要尋求什麼啟示。然而,牠只是沉默的望向這裡。

    他們回到科爾霍寧別墅,管家正踮著腳站在門口等待他們。

    「你們難不成去清理下水道,怎麼花了那麼久?」他誇張道,並催促他們換衣服,對他們渾身上下的泥土顯然感到十分不可理喻。

    他吩咐晚餐即將開始,讓他們換好衣服後就盡快下樓。房門被飛快拉上了。

    麥倫與奧格斯特睡在相鄰的隔壁間,一扇鏤花木門可以互相連通。麥倫換好衣服後便走出房門。他將屏障略微鋪展開。一雙眼睛在沉默中睜開了。

    或者,應該這麼形容:一盞燈忽地在黑暗中燃亮了。

    男人和女人不一樣,老人和少年不一樣,精神正常和不正常的人不一樣,所有人的情緒、精神和意識像閃爍的星點,在他的視野裡一覽無遺。

    他可以隨意窺探,但他不這麼做。

    漫長的走廊,一扇又一扇花裡胡哨的門,所有這些輕薄的遮掩都只消輕輕一推,但他只是巡行而過。他拿著鑰匙、拿著斧頭、拿著針與細絲,他是持哨人與持印官,卻對一切視若無物。

    他的感官是火。只看了一眼,他就輕輕地握緊手,將火苗熄滅。

    這只是初步的查探,判斷不了有沒有其他哨兵或嚮導。對這點他也不感興趣,他只是簡單地查看一眼環境。如果有其他嚮導在,方才很輕易便能察覺他。不過,一個行為顯不顯眼不是他的考量。

    他下到樓梯口時發現一雙眼睛在盯著他看。一名女僕剛好和他對上眼,她的眼珠是紫棕色的。她站在大廳門口,注意到他的目光,她微微低下頭,為他指引飯廳的方向。

    麥倫不是最後一個入座的。他入座前,飯桌上已經坐了三個人。餐桌的上下首沒有椅子,麥倫坐的位置與奧格斯特隔了個空位。蘇菲坐在右側正中,而麥倫的前方坐著一個小孩。

    「父親讓我們先用餐。」蘇菲道,她換了身湖綠色的洋裝,「我們家沒什麼餐桌禮儀,隨意就好。」

    她身邊的小孩晃著上半身,就算挺直腰,也只到身邊人的肩膀高度。他兩手交疊,搭在桌面上,小聲地喃喃自語,身體前後打擺。

    蘇菲示意客廳女僕上菜,女僕拿來湯鍋,依次往盤子裡盛入肉湯。其餘還有油煎鱸魚,幾道炒菜和半杯酒。女僕最後才走到小孩身邊。他逕自唱歌,哼道:「老虎,老虎……」
    「我們不應該那麼正式,」蘇菲尷尬笑道,「不應該坐這種桌子,離得好遠。」

    紅棕色頭髮的小孩一把抓住叉子,插進湯盤裡。「什麼燒出了你眼睛的火焰……什麼手敢一把抓住火種……」

    「凱諾,」她壓低聲音,「拿好叉子。」

    紅髮小孩彷彿要切碎般拿叉子敲刺瓷盤,湯汁噴濺在餐桌上。他碎碎道:「到臨了,天上的群星扔下長矛!它們的眼淚灑遍蒼穹……」

    蘇菲猛地握住他的手。

    聲音消彌下去。蘇菲的安撫起作用了,但她顯然心神不寧。她眼角發紅,手握得很緊,情緒動搖。

    麥倫低下頭,開始拿起湯勺舀湯。好像整個房間在一時間膠結了,或者人們同時變成了聾子和瞎子。只有麥倫在這種詭異的情境下自由行動。奧格斯特遞了個眼色,他沒接。

    凱諾突然奮力踢擊桌腿,在寂靜的飯廳內大聲尖叫,「可不是他造了羔羊,又造了你!?」
    他淒厲又尖利的嗓音在壁燈之間迴盪:「……克莉絲蒂,克莉絲蒂,我唱完了!」

    不知道他在呼喚誰?

    至少這個房間中沒有人動身。奧格斯特過了半刻也悄然拿起刀叉。門邊的女僕筆直挺立,對一切彷彿視若無睹。

    這些對麥倫都無關緊要,他心裡只想一件事情:要是雷蒙德沒在明天出現,他就有得好看了。

-
  *《老虎》,威廉.布萊克,參考郭沫若、卞之琳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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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1-16 20:3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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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遲到的人
    三個男人坐在房間中,這應該是間會客室。不過管家把他們帶進房間後就自顧自佔了張椅子,伸長腿,躺在緞面沙發上點起菸斗,看樣子比客人們還悠哉。

    最終還是奧格斯特受不了,先打破了沉默。

    「這樣,要從哪裡開始講起?」阿甫金悠悠哉哉吐出一口煙,聞味道,裏頭摻了點有成癮性的植物,賢哲草一類的東西。「我生活在這裡四十五年,一步也沒有離開過。這地方被叫作貴族的後花園,他們每到冬天就移到這裡度冬,等到冬至節過後,又拍拍屁股回去工廠和辦公室賺錢了。他們肯定以為這裡就像個機器一樣能自己轉。」

    「我告訴你:這裡是生活著人的。這是我們的家,這裡有森林、沼澤、河流;有八叉鹿,有野狼,當然還有棕熊。居民牧羊,每年冬天都得死上三四隻,就算牧羊犬和牧羊人的技術再好,這就是正常數量,偶爾你就是得繳點祭品,這是給葛馮女神的上供。」

    「你很清楚這裡的狀況?」奧格斯特問。
    「再清楚不過,你們問不到比我更清楚的人了。」他肯定道。
    「你知道案件是怎麼發生的?」
    「當然,當然……」他點頭,故作姿態地聞了聞煙,「這件事不就是我報上去的嗎?」

    「我說過,這裡有狼,所以第一具屍體出現的時候,大家都還沒有放在心上。死掉的是一個鰥夫,他一個老樵夫住在森林裡砍柴。」阿甫金捏了捏鬍子,道:「一個老女人發現他的屍體的,她平常負責給他送羊奶和臘腸。她說她走進屋子,從前門開始大喊,到處都沒看見人,直到她在後廚看到血跡,屋子的後門開著,一道血跡從壁爐邊一路拖,直到那兩條還躺在屋子裡的腿,總之,他的上半身在屋外,下半身還卡著屋門。」

    奧格斯特抱著手臂,手指蹭了蹭眉毛,示意他繼續。

    「那女人也是膽大,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她丈夫是個屠夫,看到這裡她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推不開後廚門,所以她走出去,從屋外繞,結果她看見哪裡有什麼上半身呢?老沃特的上半身被啃掉了,屁股上只留了一截長骨頭。」阿甫金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截空隙,挑眉道:「我會不會講太細了?老女人講故事就是那麼碎嘴,她到處講,我耳朵都長繭了。」

    他微抬下巴,好像要獲得一點回應,但他左看右看,他們一個一臉疲憊,另一個瞪著牆壁走神。阿甫金轉回眼睛,反正他在人群裡講多了,不十分稀罕他們的反應。

    「沒隔幾天又死了幾個人,居民以為有母狼來偷獵,都繃緊神經巡查。可是這頭狼很狡猾,牠什麼羊也不吃,就只吃人……如果真是頭狼,就是頭惡魔之狼。再隔幾週,拜伍德一家十一口人都死了。這次事情比較奇怪,再遲鈍的莊稼人都能察覺到。」
    「你見過那些屍體嗎?」
    「沒見過,從沒見過,有人來問我,我都讓他們拿去燒了。」阿甫金塌著眼皮,往桌上倒了點煙灰。

    「咱們那時候去請了德魯伊,」他比道,「兩週前他們還有些空,不要問為什麼不找守望人,比起哨塔,他們只隔著條河,明顯近多了。聽那時候在場的人說,他們問是什麼殺了這些人,德魯伊搖了搖頭,指了那頭,那方向正好是老樵夫的屋子。」
    「所以?」
    「幽靈前來復仇啦。」阿甫金吸了口菸,搖頭說。

    「不……」奧格斯特揉了揉臉,呻吟道:「那房子後面是森林,他指的是那座山。」
    「誰都知道德魯伊會魔法,咱們不會,他指什麼我們可說不準。」
    「既然你們都請德魯伊過來了,為什麼不請他們幫忙解決?」
    「他不肯,節日要到了,再來沒人付得起錢。」阿甫金道:「至於幹嘛請你們來,不請哨塔裡的哨兵們,這就是奧茨沃的事情了。」

    這是他們雇主的名字。奧格斯特對他的態度有些奇怪,問道:「他不是你家主?」
    「你想說什麼?」這領結歪斜的管家攤手道:「咱們可是一起長大的。」

    奧格斯特在他滔滔不絕的期間走到麥倫身邊,偷偷對他道:「我看是沒人肯付錢。」
    麥倫知道他指什麼,奧格斯特對這些人的態度憤懣不平。

    阿甫金發現自己身邊沒人了,又跟著他們走到房間另一頭,開始替他們介紹這兩面牆上的油畫。他從《葛馮劃出西蘭島》一路講到《水中的霍瓦爾普尼爾》,他們等待的人都還沒有出現。

    「那是什麼?」從進房間以來,麥倫頭一次開口問道。阿甫金先是稀奇地回頭,等發現麥倫指什麼,一臉的怠慢像油一樣浮現出來。

    在他們手邊的牆上,罩著一塊巨幅的絳紫色絨布窗簾,佔據了一整面牆,縫隙間隱約可見繪有金線的壁紙。
    管家淡淡道:「只是一幅肖像。」,然後就什麼都不再說了。

    外頭的走廊上響起皮鞋踩在地毯上的悶響,麥倫正對著門口敞開的縫隙,腳步聲停下的時候,他看見兩個男人。
    他們湊著頭低語,然後互相擁抱。背對著他的黑髮男人在另一人的背上拍了拍,然後便踱步離開了,其中白髮的那個進了房間。

    所有嚮導都會這麼形容——這是個絕望的男人。

    他穿著標準的三件套,上唇留著一行鬍子,白髮向後梳成油頭,有一縷瀏海頹然地落在額頭上。男人走過來依次和他倆握手,麥倫露骨地觀察對方臉上的傷口。

    白髮男人的臉上有幾道紅痕,有些較深的還沒結痂,察覺麥倫的視線,他咧嘴笑道:「這個……」他比劃,「是貓抓的。」

    他解釋了幾句,因公務耽誤云云,現在才能來見他們。然後將阿甫金請了出去。

    「聽說你們下午去查勘過了?」他扶著椅子在書桌後坐下。
    奧格斯特肯定道:「沒錯。已經知道是什麼怪物了。」
    他了然點頭,向後躺靠在椅背上,一隻手撐著扶手。「很難解決?」
    「可能有點棘手……」
    聽到這話,他突然直了直身子,吩咐道:「不急,千萬別趕時間,事情一定要徹底解決,你們可以過完年再回去。」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知為何,灰藍色的視線始終放在麥倫身上。

  *

    午夜時分,麥倫被一聲巨大的震鳴給弄醒了。他的床好像晃了一下。

    他坐起身,冷靜地下床穿好鞋子,披上衣服,他剛準備出門走走,兩個房間之間的門就開了。
    「鑽地魔蟲都搞不出這種動靜。」奧格斯特打了個哈欠,身上還穿著睡衣。「這家人到底在搞什麼鬼?」
    麥倫這下確定了不是自己在睡夢中把自己弄醒。樓上確實有情況。他們還在面面相覷,外門就被敲響了。

    兩聲輕輕的規律扣擊,奧格斯特邊走向門口,邊回頭看了眼麥倫,麥倫朝他點頭。

    門外頭站著一個陌生的婦女。看起來有點神經質。

    她手裡端著一節蠟燭,身上穿著寬鬆的洋裝,肩頭披著一件短大衣,看樣子倒也不像個守夜女僕。
    她的下眼瞼有很重的黑眼圈,頭髮凌亂。她歉然道:「真過意不去。需不需要安神茶?我去給你們煮一壺……」

    「發生了什麼事?」奧格斯特問道。
    「貓咪……」她的眼神略有猶豫,片刻後才道:「貓跳上吊燈,把水晶吊燈晃下來了。玻璃和水晶碎了一地,也許地板都被砸出了窟窿。」
    「你是誰?」
    「女管家。」她不自在地用手將頭髮拂到耳後。「難道是問我的名字?米爾翠德.瓦多奇。雖然我覺得這一點也不重要……」
    她說完看了眼手中,恍然地嘆了口氣。「瞧,我又忘了……應該去開燈才對,現在誰還點蠟燭呢?我這就去煮一壺茶來。」她向兩人微微彎腰,急促地碎步遁入黑暗中。

    他們倆都喝了安神茶,但是後半夜誰也沒睡。天微亮的時候,奧格斯特靠坐在沙發上打起瞌睡。麥倫坐在另一側專心畫著手上的符文,忽然,他向八角窗外看了一眼。

    他加強屏障,屏蔽奧格斯特的聽覺,接著一把將東西塞回口袋,踩著地毯走出房門。在他關上門的剎那,樓下的大門幾乎同時被推開,鬧嚷嚷的喧嘩頓時爭相擠著湧上樓。

    門口聚著至少數十號人,他們圍著中央一圈空地低低議論。一見到麥倫,他們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自發地給他讓出條道路。

    人群直勾勾地盯著他,大約一具屍體還沒有一個活生生的嚮導來的稀罕。有的人上一刻還在翻著屍體,見到他卻睜大眼睛連連後退,差點把後面的一片人都給絆倒。

    麥倫蹲下身,隔著手套開始檢查起大廳地板上的屍體。這具屍體有什麼特徵並不重要,他生前是什麼人他也不在乎,問題是,他最後死成什麼樣子。

    屍體身上有傷口和挫傷,奇怪的是,傷口都輕微的不可思議,瘀血的狀態也不正常。從這人臉上猙獰的表情看來,他好像還在發出無聲的,不間斷的淒厲尖叫。配上身上的惡臭,簡直表明他是被活活嚇死的。

    阿甫金頂著亂髮,敞著胸口趕來時暴跳如雷。他一邊大聲臭罵他們把一具不體面的屍體抬進大門,一邊連忙讓人把屍體抬出去。

    「讓他們留著屍體。」麥倫說。
    「怎麼留?那個人失蹤好幾天了,他們今天才把他從森林裡挖出來,幸虧這是冬天,不然這會兒都爛的流湯了。」
    「我來處理,叫他們都先別燒。」
    聽到這話,阿甫金的臉頓時比木炭還黑了幾分,直接將心裡話罵了出口。他毫不避諱地對著麥倫畫了個驅逐惡魔的手勢,罵罵咧咧地走了。

    「嚇死倒也沒什麼。」這會兒奧格斯特倒比麥倫還冷靜,大概人只要看到有別人比自己還急就會這樣。他直接坐在廚房小桌旁用早餐,僕人們不知道是有意避著客人還是有意躲著兩人,一個都不在。奧格斯特配著麥倫在廚房裡來回踱步的身影,咬了一口白麵包夾奶酪。

    「問題不是他怎麼死的。」
    「然後?」
    「問題是他死後是這樣子。他的屍體是完整的。」
    奧格斯特抹了把嘴,「有可能他遇到的是吃飽的妖鬼,或者他看到一群月獸在跳舞?」
    麥倫架著手臂,「最好想清楚你講了什麼。」
    「唉,」奧格斯特托著下巴,一副了無生趣地將剩下半截麵包塞進嘴裡。「你說咱們一把火燒了這裡是不是比較乾淨?」

    大門又響了起來,這是他們今天不曉得第幾回聽見敲門聲了。

    「要拍電報嗎?或者打個電話?」奧格斯特擔心地看著麥倫,開始胡亂出主意。「至少這裡肯定有電話吧……」
    麥倫又開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知道想些什麼。
    叩門聲持續不懈地進行,不過,他們既不是僕人也不是主人,所以誰也沒搭理。

    又過了半晌,他們身旁的後門響起了一陣刮擦聲,聽聲音,這扇舊木門大概又得多上幾行平行刮痕。

    麥倫猛然站起身,他身下的矮木椅被他的動作帶倒,歪歪地撞上桌子。

    硬鞋跟響亮地敲在花崗岩地上,而叩門聲在腳步響起的同時靜止了。

    麥倫壓下漆金的金屬把手,驀地拉開大門。
    他冷冷地對台階上的人問道:「為什麼拖那麼久?」

    雷蒙德一頭棕黑色的年輕髮型,腳邊放著一只褪色舊皮箱,和身邊同色的鬃狼排排站著,看起來居然很和諧。
    「不知道,可能中途辦了一些事。」他輕鬆地聳肩道:「你們不用向哨塔登記嗎?」


本文最後由 郊遊水怪 於 2020-11-16 20:3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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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1-16 20:3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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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定小聊#2
【宗教信仰:十二侍女】

蘭登的主要信仰挪用了北歐神話的母神弗麗嘉與其十二侍女。故事中,安寧庭園內除了弗麗嘉女神的主神殿,另有十二侍女神殿,十二侍女被提升成類似從神的位置。

因為牽涉到父神/母神觀念比較複雜,主神弗麗嘉的部分會挪後再提——正文也有篇幅談到。先把焦點放在這些從神各自司掌的職責,總之,這部分只是讓大家方便理解類似「水晶宮裡別亂提薩迦」、「向xx女神起誓」玩的到底是什麼梗w

另1,對這些設定沒興趣完全可以跳過!閱讀的時候只要能接收到「角色在祈禱/抱怨」就行了。
另2,以下資訊皆來自維基百科。與故事關聯度低的資訊有視情況刪減。

十二侍女:薩迦(話語)、埃爾(仁慈)、葛馮(給予)、芙拉(參謀)、修芬(愛情)、洛芬(贊許)、華爾(誓言)、瓦爾(真實)、席恩(異議)、赫琳(守護)、斯洛特拉(聰慧)、蓋娜(信使)。

1)
薩迦(Sága,話語)

薩迦與傳說故事、話語有聯繫。這個名字經常與Sökkvabekkr(索克瓦貝克)一起被提起。索克瓦貝克即水晶宮,是薩迦女神的宮殿居所,有「下沉之溪」的意思。

(其他:Sága的詞源與「觀看」有關,因此薩迦可能被視為女先知,而弗麗嘉也有先知身分。《格里姆尼爾之歌(Grímnismál)》中提及奧丁每日與薩迦在宮殿中談話,以金杯喝取冰涼的河水。宮殿、先知身分、與奧丁的緊密關係等讓薩迦經常被視為弗麗嘉的另一個化身。)

2)
埃爾(Eir,仁慈)

埃爾的名字與保護、幫助、憐憫有關。祂掌管醫療、醫術,有復活死者的能力。
本文最後由 郊遊水怪 於 2020-11-16 20:3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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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1-19 23:3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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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歡迎從簡

    雷蒙德還被捏著手腕,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一把拉到一張優雅的高背椅上坐下。

    椅子被拉到了房間正中央。環境看起來像是舞廳,很空曠,角落擺著一架白色切利利鋼琴,它的琴蓋敞著,露出兩排共九十九個琴鍵。

    麥倫將他扔到椅子上後,流利地走到一排玻璃前,將兩邊的窗簾分別拉上。
    陽光一點一點地被擋在雙層簾布外,彷彿兩扇對開的門被一點一點地關上。很不幸地,這勾起了雷蒙德不好的回憶。

    雷蒙德的坐姿不禁端正起來,他的雙腿逐漸併攏,肩背挺直,這是他為了不把身體蜷縮起來的最理想反應。為此,他還特意把手提箱擱到大腿上,想不著痕跡地把自己的雙腿壓下去。
    他突然明白自己要受罰了,不管他腦袋其實是怎麼想的,他的內心明白這件事會發生。不過,這都無所謂,他被懲罰不會求饒,也不會哭叫,不管怎麼說,在這事兒上他受過訓練。

    麥倫站在陽台門前。幾乎沒有光,但雷蒙德眼裡事物輪廓仍然清楚。要是這件事開始的不那麼突然,雷蒙德或許還有閒心開幾句玩笑,但眼下,他一句話也吐不出口。

    「你很緊張。」麥倫話裡帶著莫名肯定,眼神侵略地發亮。
    「我是嗎?」雷蒙德回話,但疑問的語氣很不堅定。他把兩隻手插進口袋,試圖儘量撐開身體。
    事情變的索然無味。外頭日光正盛,房裡卻黯淡的像剛剛入夜。麥倫離開房間,雷蒙德特意留意了一下,並沒有聽到房門闔上的聲音。

    就在雷蒙德心裡剛確定自己會被像刻意遺忘似的放在這裡時,他才剛開始徒勞地醞釀反抗情緒,另一個人進房間了。腳步很沉,這次雷蒙德回頭看了一眼。
    他搬來另一張椅子,放在雷蒙德的正對面。

    「怎麼回事?」雷蒙德微微向前傾身。
    奧格斯特對他說:「抱歉,他就是這副德行。」這話彷彿有點同病相憐的意思,他看了雷蒙德一眼,道:「一切都還好嗎?」
    雷蒙德不知道他在問什麼,一切都不好,當然不好。「我根本不知道這是在幹嗎……」
    奧格斯特撓了撓他帶護耳的討厭毛帽,一側被燒出了洞。「只是一個小小的手續而已。」他比了一下,「非常簡單,你只要坐著就好。」
    「我可以揍他嗎?」雷蒙德問。
    「我很想回答你其他答案,但是,不行。」奧格斯特抱歉地說,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會在旁邊看著的,我會……有必要的時候,替你揍他。」

    索命鬼在這時候回來了,奧格斯特站起身,靠到一邊的牆邊站著。

    「這是什麼?」雷蒙德看著遞到他眼前的杯子問到,裡頭一股子很腥的酒味。
    「喝下去。」
    雷蒙德心裡有感覺,就算問了也會被當成浪費時間。他瞥了一眼奧格斯特的方向,見他對他微不可見地點了頭。沒有辦法,他已經踏上賊船。

    酒裡不知道混了多少東西,口感非常辛辣,酒液像箭矢一樣兇狠地劃過喉頭。但是,在雷蒙德差點要嗆咳出來前,他嘗到了一抹蜂蜜般的甜味。

    後勁上來了。第一波像冰水凍河一樣猝不及防地澆在他頭上。他儼然剛剛喝下一桶薄荷茶,涼的他喘不過氣。雷蒙德先是小口呼吸,接著越來越急促,肺臟剛彷彿被戳破了洞。缺氧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到後來,他的腦袋開始發出嗡鳴。

    聲音被抹去,他發現自己聽不到了。

    不只如此,不知何時開始,他的所有感官都像失去功能,他睜著眼睛,看到了卻沒看見,聽到了卻沒聽見,他的心臟還在劇烈掙扎,血卻好像已經流光了。從他覺醒開始就一直伴在他身邊的心跳聲,在某一時刻消失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一股熱意,就像即將凍死的人那樣,他忽然感覺到被火包覆。渾身上下除了灼熱外再沒有其他。可怕的是,這種灼熱並不是緩慢的進程,而是猛烈的燒燙。他是一腳踩進了蛇窩,身上被火舌咬出了無數道傷口,他在盲目中無聲地痛叫。感覺就像在黑暗中徒勞的拍擊門扉。他也許哭出聲了,可能很慘烈,可能很卑微,可自己仍渾然不覺。

    不過,有人正握著他的手。

    這也許是種暗示,既然有了痛覺,那麼首先恢復的就是觸感。

    他感覺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兩隻手掌包覆住他的手心。他們足尖抵著足尖,膝蓋抵著膝蓋,而雙手的皮膚互相碰觸。手很溫暖,乾燥的手指皮膚在他的虎口來回畫圈。他的雙手被有力的抓住了。

    帷幕被緩緩揭開,嗅覺與聽覺緊跟在後,最後才是視覺。等他終於能看清楚東西的時候,還不確定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就像第三波幻覺似的——他清楚地意識到,他的感官和以前不同了。

    一開始他還以為自己失去了哨兵的能力。他的五感儼然退化成了普通人,不必要的細節乍然隱去了,空氣中不再有細碎的雜音,皮膚不再暗暗發癢發痛,而他的心跳聲又從耳邊縮回了他的胸膛。

    剛開始一切都彷彿回到了過去。不過,很快的,他便發現黑暗對他來說仍然彷若透明,而只要專心,他仍然能聽到對面的人清楚的呼吸聲。
    他們的手仍然交握著,雷蒙德低頭看,見到了對方褪去手套的手背上畫著雜亂的暗紅色花紋。只那麼一眼,手就鬆開了。

    雷蒙德匆忙的拿袖子抹掉臉上的眼淚和鼻涕。過了半晌他才察覺到自己的身上都是汗,他朝旁邊看了一眼,奧格斯特已經不在那裡。
    「這是什麼?」他儘量平靜地問道,「結合嗎?」
    「只是屏障而已。」麥倫平淡的回答,他的態度似乎變的溫和了。鑒於現在的脆弱,雷蒙德還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這會持續多久?」
    「到你死後。」麥倫對他說,將手套套回手上。「去沖個水,我們待會出門。」

    對雷蒙德來說,這是個新鮮的體驗,官能不再因為過於敏銳而暴露在損害底下,好像烈日當頭突然被一把涼傘所庇蔭。一切彷彿在驟然間找對了方向,蔓生的感官終於找到了應當伸展的方位。
    在哨兵意義上的,他好像頭一次學會走路。

    也因此,當奧格斯特問他感想時,他一時多少有些回答不上。

    雷蒙德搖了搖頭,反問道:「你也是這樣子嗎?」
    「不知道你是什麼感覺,不過我那時睡的可沉了。」奧格斯特說:「沒聽說其他嚮導給人的經歷那麼悽慘的……你回頭可以問問朱莉,她就是另一個和麥倫有契約的哨兵。」他擤了擤鼻子,「先和你說聲,『錨點』裡頭嚮導不少,至少有四位。除了哨兵外還有一些五感比較弱的護衛跟普通人……說起來,沒人知道嚮導能力弱的那些人該怎麼叫,對不對?壓根沒人在乎,誰知道,也許都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他們後來知道那座亂石山脈被叫做「暗山」畢竟黑暗之神也是弗麗嘉女神所生,這名字聽來倒也挺神聖——現在知道裡頭住了一堆怪誕東西,看來更是取的恰好。
    他們招了一群人在陽光還濃烈的時候搬柴火。一開始沒人願意,直到他們再三保證怪物不會在白天出現。妖鬼就是這樣,它們厭惡陽光,因此日落前決不會上街。
    ——所以,他們的辦法再簡單不過:就像把老鼠燻出洞,他們要把這群東西趕出小窩。

    「新手優待,你就在外面等吧。」奧格斯特說。
    雷蒙德問道:「我很好奇,幹嘛不直接倒油進去燒山?」
    「哪裡來的油可以填滿整座山?」奧格斯特說,「你肯定以為有錢人什麼都能給你辦到。而且這麼極端的方式,很難說會發生什麼,這是經驗之談。到時候搞不好整座森林都給你燒了。」
    「放塊生肉在洞口呢?」
    「真機靈。」麥倫諷刺道。

    奧格斯特拿著他的白柄刃,「計畫是這樣,我會進去洞裡,你們倆留在外面,要是有偷溜出來的就解決掉。」
    「聽起來不難。」雷蒙德應道。
    奧格斯特看向麥倫,麥倫拋了一塊金屬片給他。

    「那是什麼?」雷蒙德側頭問麥倫。
    「防禦護符。」麥倫答道,「附魔子彈夠嗎?」
    「普通子彈應該夠用。不過沒關係,我這裡還有。」奧格斯特說,「胡椒能借我嗎?」
    麥倫一招手,夜鷹就飛到了奧格斯特肩膀上。

    奧格斯特的白柄刃是一把巨大的骨斧——儘管那東西已經離刀刃形狀很遠了,但它依舊得被這麼稱呼——上頭刻有符文,雷蒙德猜這附魔也是麥倫的手筆。
    奧格斯特低頭檢查左輪手槍和上膛,末了將白斧背在背上。

    他轉向雷蒙德,雷蒙德感覺到了某種氣氛,不由得挺直腰桿。奧格斯特鄭重地說道:「雖然這是你的第一次狩獵,但我希望你知道,任何時候都不要掉以輕心。」




本文最後由 郊遊水怪 於 2020-11-19 23: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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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1-23 21:0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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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初次狩獵
    樹林是最常見的赤松林,混生著花楸樹。空氣有種苔蘚的潮濕味。

    這是雷蒙德在外第一次和嚮導正式合作。
    先不論塔裡是怎麼教的,光是默契這種東西就需要培養。雖然很可能沒他出場的機會,他多少還是有點兒緊張。

    鬃狼在他附近小圈地遊走,他的警戒圈將麥倫包含在內。如果這代表什麼,那就代表菲普的自由意志和雷蒙德本人無關。麥倫在他身後靠著樹站著。

    按照塔裡教的,哨兵和嚮導搭檔,哨兵保護嚮導是理所當然的。嚮導在戰場的工作就是輔助哨兵,然後在能力範圍內盡可能地待在後方。而攻擊與保護就是哨兵被劃分的職責。

    「喝下這個。」麥倫遞給他一個瓶子。
    「這是什麼?」
    「祕酒。」多解釋一點似乎都會使他蒙受財產損失。雷蒙德注意到他說的並不是「蜜酒」。

  「你明白現在毒死我對你沒好處吧。」雷蒙德開了個乾澀的玩笑,然後便一口倒進嘴裡。

    有些東西確實對身體有好處,譬如藥草汁,譬如酊劑。不過,解藥跟毒藥間也只有一字之差。

    秘酒大概是種亂七八糟混合物的統稱,假如不記得在烹煮過程中都瞎摻了什麼東西就能這麼命名,這種飲料在坊間通常還有種稱呼——「魔藥」——原料可能是任何東西,包括魔法。

    飲料熱辣辣的,作用很快上來了,雷蒙德感覺到身體在看不見的地方有所變化。他的情緒成為他肢體力量的燃料,他不再關注恐懼。感情變成了他的助力。
    害怕突然成了一種很陌生的詞彙。他的指尖儲存著些微力量,因為興奮微微顫抖。

    「終於像個正常人了。」麥倫忽然說道。
    雷蒙德疑惑地看向他,這種評價很陌生。「我不正常嗎?」

    對方在一瞬間似乎笑了一下。「……你是個膽小鬼。」

    雷蒙德意識到隱去的那句話是「你自己清楚」。他的臉燒了起來,一陣不甘心悄然爬上他的喉頭。
    他的臉上發熱,「我會證明給你看,我不是。」

    麥倫對他的反應似乎很滿意,他的手從口袋裡伸出來,遞給雷蒙德一張護符。上頭的紋路大概也是種符文,而染色的顏料是藍的。雷蒙德嗅到上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雷蒙德猛地意識到,他的反應肯定正中了對方下懷,那畢竟是個嚮導。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永遠要小心嚮導,那些會閱讀你內心的人。一陣尷尬讓他轉移話題。

    「符文的染色一定非要是血?」他躊躇問題該怎麼切入,「我的意思是,只有這種方法嗎?」
    「你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麥倫反問道。
    「和你比起來,差不多吧。」
    「你就像張白紙。」
    「白紙不好嗎?」
    「挺好的,」麥倫的嘴角又一次上揚,這回很明顯是個嗤笑。「一點就燃。」

    「符文和魔法的本質都是意識力量。而要引發意識力量需要儀式。」麥倫解釋道,「最簡單的儀式就是獻祭。」
    「否則的話呢?」
    「冥想,點上三根蠟燭,等幾個鐘頭。」

    這倒是間接承認了符文也是種魔法。不知為何,哨兵對魔法通常沒有一點天賦。他們天性也對這種東西沒什麼興趣深入。沒多少哨兵對魔法和符文一類的東西有興趣。

    雷蒙德作為一名哨兵大約是發育過晚,所以是其中的一名異類。對於一種新奇工具,他總是想知道使用原理。他老是有蓬勃的好奇心。

    他又問道,「這是人血嗎?」
    「是羔羊血。」麥倫說道:「人血力量也不比動物強大,人類憑什麼比動物更高貴?」

    雷蒙德想,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人們經常說魔法是邪惡的。如果老是像個屠夫一樣宰殺生命,滿屋子地儲存內臟血液,能使用這種力量的人肯定讓人退避三舍。
    比方說女巫,或者嚮導,而這兩者通常被畫上等號。這裡頭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德魯伊,這群合法巫師倒是很受人敬重。

    「看來魔法是邪惡的看法是種誤會。」雷蒙德總結道。
    出乎雷蒙德意料,麥倫沉默了一下。
    「不,」他否定道,「最好還是認為魔法是邪惡的。」
    話題在這裡打住了,即使雷蒙德很樂意進行這種和平的深入討論,但麥倫似乎不大願意繼續講下去。

    彷彿暴風雨前的平靜,在戰鬥之前,氣氛卻如此平和。菲普的尾巴在兩腿間左右搖晃,雷蒙德感覺到牠的默默敦促。
    誰讓他剛好有個現成的理由,他剛剛被對方灌了迷湯,腦子正是不正常的時候,一切應該歸咎於鬼迷心竅。

    「我願意配合你。」雷蒙德好半天終於開口說道,「教我怎麼狩獵吧。」

    過了最初幾秒的沉默,雷蒙德的緊張突然像列遲到的列車衝進站。他的雞皮疙瘩差點立起,在他要可悲地挽回前,麥倫出乎他意料地回應了。

    他拇指劃過嘴唇,緩緩地笑了。
    「你希望我說什麼?」他低沉、緩慢地說道:「乖狗狗?」

    考驗,他告訴自己。這只是一次普通的挑釁,他在馴狗。
    雷蒙德聳了一下肩膀。好笑的是他並不憤怒。並且,聽到他的挑撥,他的疙瘩還因為莫名其妙的激動立了全身。
    他決定放棄掙扎。「我開始接受自己的命運了。」
    「真欣慰。咱們終於能開始正題了。」麥倫挖苦道:「讓你明白這點真花時間。」
    雷蒙德微弱地反擊,「如果你能放下老是見縫插針諷刺我的欲望,這過程能快些。」

    「因為你的腦子不好使,該來看看你的四肢怎麼樣。」麥倫走到一邊,離洞口靠近了些,「你要是連這麼點優點都沒有,就能把退貨的事提上日程了。」
    「你把我送回去他們也不收。」雷蒙德十分無賴地回答。「就算我是廢品,你也得收下了。」
    「不,」麥倫搖頭,「我沒時間做慈善。要是你的來處不收,那就另有去處。」

    雷蒙德撇過頭,瞧見了麥倫的眼神:一種精確的苦惱。他的手搭在嘴唇上,一副廚師審視著一籃子過期蔬菜的模樣,只差那麼個念頭,便會一股腦將它全丟進垃圾桶。
    聲音透過手指間隙傳了過來,因而顯得悶悶的,「我會把你的腦子攪混,變成一個白癡,丟進精神病院。」
    他當然是認真的。

    「你帶著什麼?」
    「白柄刃、左輪手槍,子彈一盒……精神動物一隻。」
    「那隻動物,」麥倫抬抬下巴,「是什麼?」
    「鬃狼。」雷蒙德看了看在他腿邊晃蕩的菲普,「怎麼樣?」
    「挺少見的。」
    「我聽說哨兵們的精神動物不是狗就是狼,再有其他的就是狐狸和豺。」
    「是的,它很特別。」麥倫自語。「它做了特別的選擇。把你的手槍給我。」
    雷蒙德依言交出了槍,然後就聽到麥倫用他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句話。

    雷蒙德沒聽懂,但這顯然不成問題:因為菲普聽懂了。
    牠踢著腿投奔向麥倫。這下雷蒙德被徹底孤立,他只差身上的衣服沒被扒光,手裡拿著長匕,孤零零地站在中央。
    先不管這件事有多匪夷所思——菲普居然聽從別人的、不知道哪地語言的命令——雷蒙德這會兒沒空思考這件事了,因為麥倫不打算再讓他提問。

    麥倫吹了聲漫長、響亮的口哨。

    幾秒後,雷蒙德明白了這是個暗號,不過他卻猜錯了暗號最重要那部分的含意。
    他以為這是「放出一兩隻」的意思,可基於麥倫先前和奧格斯特商量的結果(奧格斯特對於這件事的想法在此不便多言),這口哨的結果其實是——「放出一半」。

    雷蒙德的耳裡彷彿有千軍萬馬即將朝他奔來。凌亂的腳步聲幾乎震耳欲聾。
    「如果你不行了,就發動那張符文。」
    「為什麼?那是『庇護』還是『勇氣』?」雷蒙德微微俯下身。

    麥倫輕飄飄地說:「那是逆位的『Omul』,正位的意思是恐懼、死亡或噩夢,逆位則代表『投降』。」他接著說,「投降肯定比死亡好。或者想成是欺敵戰術也行,儘管投誠,我會保護你。」

    這句話像是倒下的旗子,拉響了高昂的汽笛,鬥志旺盛燃燒,簡直前所未有。

    雷蒙德的第一記很快就送了出去。第一隻妖鬼剛爬出洞口,就被他幾乎砍斷脖子。
    他像陣旋風在圈中舞動。怪物的叫聲尖銳淒厲,此起彼落,會有這種印象,可能是因為它們發出的多是慘叫——有一隻妖鬼嘗試發出威嚇,才叫到一半也變了調——它被一套俐落的攻擊連續砍中三刀,和其他同類一樣落到腦袋分家的下場。

    雷蒙德在戰況開始時取得了不錯的上風。麥倫在一旁的好位置上端量。

    妖鬼的攻擊可以粗分為兩類:噬咬和踢擊,並且動作十分敏捷。它們生活在黑暗中,雙眼已經退化,但弱視和眼盲並不意味好對付,黑暗同樣讓它們學會了一門麻煩的技巧,潛行。

    天色已經暗了,為了不讓先鋒的壓力太大,他們的清剿必須選在日夜之交進行。天越黑,對妖鬼的優勢越大。
    不過,在場耳朵靈敏的可不只妖鬼。
    這場戰鬥不只考驗哨兵對聽覺的掌握,還包含了一個明晃晃的提醒:不應該過於倚賴視覺。

    麥倫擦了下響指,把一個想趁亂逃跑的妖鬼壓回戰團。那妖鬼背部著火,嚎叫著跌進圈中,雷蒙德迅速下手,一刀刺穿頭顱——他出刀的角度不好,刀子被卡住,骨頭碎裂的喀喀聲響亮,它尖叫著抽搐,抽出刀子的那刻,暗紫色的膿血噴濺了雷蒙德全身。
    剩下三隻。雷蒙德身上也掛了彩。他被咬中幾口,臉上大片流著被抓破的血。臉上的皮肉傷只是看著可怕,最難看的傷口應當在肩窩,他因為反應不及被從背後偷襲,一頭妖鬼跳到他身上直接咬下了一塊肉,他的左手臂很難使喚了。

    但凡一個哨兵身上有槍都不會落到這種地步,畢竟妖鬼只擅長近身攻擊,最好的方式當然是拉開距離各個擊破。可是誰能保證能每次都在最好的情況下戰鬥呢?

    麥倫調整屏障,雷蒙德的動作有些滯澀——他認為是因為疼痛,因此他打算將雷蒙德的痛感調低。
    他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介入過雷蒙德的感官調度,如果雷蒙德要求的話,他會這麼做。儘管他沒有暗示過,但他知道雷蒙德明白這點——他畢竟是個和他有契約的嚮導。

    雷蒙德不向他尋求合作,對麥倫而言同樣可能是個隱患。這場戰鬥有它的底線,他不打算看到一個哨兵倒在自己面前,到了最後關頭,他準備多少拉他一把。

    然而,雷蒙德背對著他,比了「停止」的手勢。

    最後一波攻擊到來了。而最後一分鐘是這樣開始的:雷蒙德跌了一跤。

    雷蒙德拒絕了麥倫的幫助。他擊飛了一隻朝他飛撲而來的妖鬼,他喘著粗氣,準備追擊,往前跨了一步,卻猛然發現視野在旋轉——他一瞬間失去了重心。

    可這一翻同時也救了他的命——兩隻妖鬼在同時間起跳,正要一前一後地夾擊,而雷蒙德突然朝前一滾,它們正正好好地臉貼臉撞在一塊。

    事故突然,雷蒙德抓緊時機。由於它們像兩隻翻倒的烏龜疊在一起還來不及分開,這個動作只用了雷蒙德一刀。他狠狠地插下刀刃。
    解決最後一隻落單的很容易,雷蒙德看也不看就將自己的白柄刃擲了出去,不偏不倚釘在對方的腦門上。

    他和那隻抽搐的妖鬼同時躺倒在地板上。
    與此同時,在這一分鐘結束時,三聲夜鷹嘹亮、愉快地叫了。

    雷蒙德全身上下沒一塊地方不疼。他攤成大字形在地上喘氣。兩張臉出現在視野中。
    「十三隻。」奧格斯特說。「先生,我幫你爭取了點機會。我特地抓緊時間多宰了十隻。二十三比十三呢。希望這有安慰到你。」
    麥倫蹲下身,一把按上雷蒙德的肩胛。不知道施了什麼法,那裡好像止血了。

    雷蒙德艱難地從衣服下扯出鍊子,掉出來的除了狼犬頭徽章,還有一枚銅戒。
    那銅戒上不知何時沾了血。
    他脫力地放開手上的鍊子,閉上眼睛。
    上面的符文——『跌倒』或者『神奇能力』——他寧可是後者救了他一命。

    「就這樣了,是不是?」他聽到奧格斯特說,「唉,我希望胡椒不是在幸災樂禍,她看到屍體總是很高興。」
    奧格斯特把雷蒙德的手臂繞過肩膀撐了起來。「需要我背你嗎?」
    雷蒙德決定不回答。就算裝暈騙不過任何人,他還是不打算說話了。

    微弱的沙沙足音響起,深色剪影的森林屹立在夜色中,最終吞沒了兩人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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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1-23 21: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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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信仰:十二侍女】

3)
葛馮(Gefjon,給與)
葛馮是耕作與貞節之神,也與預知有關。與祂相關的傳說故事有丹麥的西蘭島、瑞典的Gylfi國王等。傳說葛馮以犁拉走了瑞典的土地,形成了現在的梅拉倫湖,而被拉走的土地形成了丹麥的西蘭島。這使祂的形象經常與四頭公牛所拉的犁聯繫在一起。

葛馮名字的詞源與「給與者」有關,祂是處女神,相傳死時仍保有處女之身的女性可以成為祂的侍從。Poetic Edda中,葛馮與奧丁、洛基有過談話,葛馮責怪洛基在眾神的宴會裡言詞消極,而洛基反唇相譏,說有個男人送祂項鍊,祂便與他一起過夜。奧丁這時插嘴為葛馮辯護,奧丁說洛基是瘋了才會與葛馮作對,祂能看見所有人的命運。

葛馮也被認為是弗蕾雅(Freyja)、弗麗嘉(Frigg)的其他形象。

4)
芙拉(Fulla,參謀)
芙拉是最受弗麗嘉寵信的侍女。祂照看著女神弗麗嘉的鞋子,外在形象被描述為頭上繫著金帶,手捧弗麗嘉的寶物盒eski。弗麗嘉會向祂傾吐自己的秘密。

《格里姆尼爾之歌》中,弗麗嘉派遣芙拉去警告國王Geirröd,奧丁化身為一名魔術師,即將到他的土地去迷惑他。辨認出奧丁的方法是,無論多麼凶猛的狗都不會攻擊這名魔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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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1-30 22:4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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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盒中貓

    「我一直很好奇,那是什麼感覺?」蘇菲說道。

    這一側頂樓的某個房間似乎用作冬季的曬衣間,儘管女僕有自己專用的後樓梯,平時一個也見不著,奧格斯特還是偶爾聽見瑣碎的腳步聲。她們在外頭的水池洗完衣被後必須上下爬好幾層晾衣。大戶人家的女僕似乎很不好當。尤其現在剛進冬天,想必東西都得全洗一遍。

    想到這裡,他忽然好奇起這棟房子女僕該有多少人。

    「奧格斯特,」她忽然喊他的名字,「那是什麼感覺?」
    奧格斯特嚇了一跳,心不在焉地回頭,「什麼,什麼感覺?」

    她沒有看他,正低頭忙著手上的活計。蘇菲把手上的繡布拿起來,將線用牙齒咬斷,含糊不清地說:「就是……當個哨兵。」

    奧格斯特又望回天花板,緩緩答道:「……你會很常感覺到一些不屬於自己的事物。你會看到、聽到,或者你的皮膚會觸碰到遠方的東西——一陣從罕弗加吹來的熱風,一段從哥依努爾傳來的音樂,或者,嘴裡突然冒出來自狼尾草原的雨水……」
    蘇菲笑了起來,她看見奧格斯特張開嘴巴呆愣愣地走神。聽到她的笑聲,奧格斯特猛然回過神,侷促地用手掌蹭蹭大腿。
    他攤手道:「這聽起來肯定很傻。」
    「你是個詩人。」她說,「不過,你說的感覺聽起來和嚮導滿像的。」

      蘇菲端詳著手上的布。「你會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或者自己是誰。尤其是我每次作夢醒來,感覺一切都亂了調。」
    「那確實很辛苦。」奧格斯特同情地點點頭。「你都做些什麼夢?」
    「沒什麼特別的,我通常只是散步。」蘇菲反問,「你呢,聽見什麼特別的東西了?你在走神。」
    奧格斯特沉吟,「我聽到人們的心跳,嗯,就現在來說,我聽到你的心跳。」
    蘇菲抬頭,愣愣地望著他。奧格斯特毫不避諱地與那雙寶石般的藍色眼睛對視,直到他看見蘇菲有些發紅的臉頰。


    奧格斯特的臉也徹底的燒了起來。「女神啊,我都說了什麼。」奧格斯特手忙腳亂地挽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菲一陣大笑,潔白的牙齒可愛地咧著,她被沒來由地逗樂了。奧格斯特的視線在地板上游離,可惜地上沒個洞給他鑽。
    「我明白。薩迦女神肯定比你更懊惱。」她的臉因為大笑而顯得紅撲撲的,奧格斯特只看了一眼便不好意思地轉開頭。

    蘇菲見到他的動作,以為他仍在氣惱。「不要在意,我沒有想要取笑你。」
    她興味昂然地觀察哨兵窘迫的反應,與此同時,因為他轉過頭的動作,蘇菲發現了他頭上的異樣——也就是那頂顏色怪異的毛帽,在一側燒焦了一個洞。

    「你應該笑得委婉點……好啦,你能停下了嗎……」奧格斯特尷尬地嘟噥。

    蘇菲好奇地瞧了瞧,不知怎麼,那個口子好像對她有一股說不清的吸引力似的。她伸出手指,在她碰著帽子的同時——她可沒有想往他的頭皮上戳——奧格斯特彷彿被踩了尾巴的狗,驚慌地蹦起來。

    「你在做什麼?」奧格斯特驚魂未定地喊道。
    他的動作和音量也嚇了蘇菲一跳。「對不起,我只是看見你帽子破了一個洞……我幫你補一補?」
    奧格斯特語無倫次地說,「別管我的腦袋,我很確定它沒事,就算涼颼颼的也很好。我沒有想對你生氣的意思,就是……」

    他似乎感到無地自容,低著頭來回踱步。蘇菲本著好意,調動能力,想要給他一些很輕的「安撫」,但是,奧格斯特好像察覺到什麼,朝她看去的眼神幾乎是有些驚恐。

    ——那驚恐的眼神想必傷到她了,見到蘇菲低著頭沉默的樣子,奧格斯特張了張口,發現自己只剩下一個選擇:離開這裡。一個房間只容得下一個尷尬的人。他向蘇菲無聲地道了個歉,灰溜溜地、魂不附體地走了。

    沒過片刻,蘇菲跟著追了出去。

  *

    雷蒙德在庭院裡散步,打發時間,漫無目的。
    他今天一早起床發現自己起的最晚,麥倫跟奧格斯特都不見人影,當然,他沒什麼非要知道所有人在哪裡的理由,真要說,他只是有一點點覺得自己被拋下了。這主要是因為他無事可做。

    他嘗試著查探宅邸時,發現自己被限制住了。具體來說,如果他處於一樓,他能夠掌握一樓所有的動靜,聽到一些二樓的腳步聲,再往上就完全處於視野死角。他不能夠再莽撞的、無所顧忌地試探自己的能力底線……同時也沒機會再嘗到頭暈、頭痛或直接昏死之類的下場。
    有了一個嚮導,上了一套韁繩——就這麼突然地告別自己無所不能的青春,某種微妙的可惜佔據了雷蒙德心頭的一小角。

    連續幾日都是出太陽的好天氣。他爬到一塊小山坡上,除了漫山遍野的蒼綠長草和地平線上的城鎮,在城鎮之上,還能看見矗立著一個灰三角。那絕對不是什麼白塔和灰塔,而是安寧庭園的大橡樹。他瞇著眼伸出手量了量,居然有他食指那樣高。如果不是這裡離聖地太近,就是那棵樹有一座山那麼巨大——就像傳說中那樣巨大,他從沒親眼看過。

    雷蒙德四下望望,正要找張椅子坐下,迎面走來一個小孩。他穿著吊帶褲裝,腳上是高級的皮鞋和長襪。一頭棕紅色的頭髮削的很短。他走路時總低著頭,好像一點都不覺得會有人走在他對面似的。他抱著一個盒子,一屁股便坐在雷蒙德看上的長椅正中央。

    「不好意思,」雷蒙德問,「你可以讓個位置嗎?」
    「為什麼?」小孩抬起頭。
    「我看你旁邊的空位挺大的。」
    「為什麼你對陌生人不用敬語?」
    雷蒙德莫名其妙,「我看你也沒用啊?」
    「是你先不用的。」他踢著腿。
    「好吧,雖然我前頭有加個請問,但您顯然沒聽見。」雷蒙德說:「請問您能讓個位子給在下嗎?」
    「不行。」他一口回絕,把手上的盒子放在一旁。「這裡留給我的貓。」

    雷蒙德這才注意對方手上的灰紙盒,他原先放在腿上,和一個蛋糕盒差不多大。
    雷蒙德盯著那個盒子,好半天後轉回視線,孩子對他奇怪的眼神似乎渾然未覺。

    「那個盒子是你的貓嗎?」雷蒙德問。
    「那盒子裡頭有貓。」他加重語氣,諄諄教誨說。
    「裡頭是空的。」雷蒙德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什麼也沒聽到。」

    那小孩居然不打算質疑他,他只是用詭異的眼神盯著雷蒙德看,然後轉頭望向自己的盒子,又挪回來和雷蒙德視線相對。

    孩子微微傾身,將一根指頭壓在嘴唇上。
    「噓,他睡著了。」他小聲地說。

    一個念頭不知怎地突然在雷蒙德的腦海裡冒出來。
    他想,女神啊,這小孩抱著一隻死貓。

    這真是讓人毛骨悚然。貓的屍體冷了嗎?至少還沒有臭味傳出來,不過也沒有心跳。這小孩知道這件事嗎?
    也許他應該離開了。視而不見也是一種選擇,這個世界總在教導他不要太好奇。

    雷蒙德蹲下身。「你確定牠睡著了?」
    孩子重重地點頭。
    「你不打開看一下?」他指著盒子。「搞不好牠在騙你。」
    「不行。他在睡覺,別打擾他。」
    「好吧,那麼我好奇。」雷蒙德投降道,「可以請您打開盒子,讓我看看牠的尊榮嗎?」

    那小孩嘟囔了幾句,最後才在雷蒙德的死纏爛打下不情願地掀開盒蓋。
    不等孩子反應過來,雷蒙德迅速地伸手進去,將盒子裡的東西抱了出來。

    「這東西,」雷蒙德來回看著手上的東西,在孩子尖叫前開口道:「是一隻布偶。」

    「天啊。」那孩子連連叫了好幾聲,雷蒙德看著他逐漸歇斯底里起來。「肯定是克莉絲蒂,她又在愚弄我了。」
    他的用詞真早熟。雷蒙德一隻手拿著灰藍色的短絨布布偶,上下拋了拋。裡頭可能填了一些沙包,重量很真實,眼睛的部分粘著一藍一黃兩種不同顏色的玻璃球,在太陽下閃著精光。只是不知為何,腦袋上故意留著一條很醜的縫線。

    「做的挺好的。」他評價道。
    「我要瘋了,我要瘋了。」孩子生氣道:「克莉絲蒂這個瘋子想要把我搞瘋!」
    「搞不好她只是想要送你禮物。」
    孩子不理他,一把跳下椅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不知道要朝哪裡走去。

    「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孩正在氣頭上,好像有滿腔憤怒又不知道怎麼發洩,他毫無章法地罵了幾句,跺跺腳,最後彷彿用全身的力氣拉長聲音大吼了一句:「凱諾——!」

    他的吼叫驚起了樹上的鳥兒,一大群麻雀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鋪天蓋地全飛上天空。雷蒙德快速用手指堵住耳朵。真是個好名字,全冬宅的人這會兒都知道了。

    「凱諾?」雷蒙德放下手。「你打算去哪?」
    「找我的貓,請不要問廢話!」凱諾邁著大步子。「不對,肯定是被克莉絲蒂藏起來了,當然是找克莉絲蒂!」
    「那麼要去哪裡找克莉絲蒂?」雷蒙德自認提出了一個重點問題。
    「米爾翠德肯定知道她在哪裡。」
    「那麼米爾翠德是誰?」
    「為什麼你有那麼多問題?」凱諾尖叫:「米爾翠德是我們的女管家!」

    在追著凱諾的影子跑的過程中,雷蒙德鬼使神差地朝附近的樹上看了一眼,然後,他狠狠地將手上的沙包布偶猛地擲了出去。一聲沉悶的「咚」,從樹上掉下了一個——大玩意兒。

    「我還以為是誰,」雷蒙德說,「你躲在樹上做什麼?」
    奧格斯特可憐地揉著屁股。「準頭不錯。」
    他將貓布偶扔回給雷蒙德,將他拉到了一邊,問說:「你們要去哪裡?」
    「找人還是找貓,我不是很清楚。」
    「那我們一起走吧。」奧格斯特推著他們的背,催促他們往前走。
    凱諾一臉奇怪的看著新加入的成員。

    他們一道步下了一段向下的旋轉樓梯,地下室鋪著石磚。他們走進一個門洞,房間的壁爐燃著橘紅色的火光。房間裡沒有桌子,簡單地放著幾把木椅,一條細繩子隨意地穿過房間,上頭掛著幾件濕漉漉的白襯衫和長絲襪。

    「話說回來,你到底躲在那裡幹嘛?」雷蒙德問。
    「我正在……想辦法隱藏我自己,然後,嗯,我覺得那裡的視野挺不錯。」奧格斯特乾巴巴地說,「啊,你是凱諾,我們見過。」
    就算奧格斯特不知道凱諾的名字,剛剛那一聲也聽的夠清楚的了。凱諾還沒反應過來,見到奧格斯特伸出的手便反射握住。

    「他在躲你的姐姐。」雷蒙德在凱諾耳邊耳語道。
    「你怎麼知道?」奧格斯特蹦了一下。
    「看吧,還真是這樣。」雷蒙德說。

    地下室泛著股潮濕味,絲襪向下滴著水。壁爐裡的火硬生生地在石頭和水氣間擰出了種微妙的味道。凱諾熟門熟路地穿過衣物森林,推開了一扇有點厚度的木板門。

    就在門板的縫隙敞開時,幾乎同一時刻,響亮的巴掌聲在他們的眼前綻開。

    被打了巴掌的女僕正好面對著門,她維持著被狠打的狼狽姿勢,薑黃色的頭髮散亂,在臉上蓋下一片陰影。

     好巧不巧,雷蒙德和她對上視線……他感覺到對方那雙紫棕色的眼珠裡藏著難以形容的東西……

    那一下聽起來可真夠狠,聽得雷蒙德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那雙紫色的眼睛……她做了什麼?他的手抖了一下,一不小心又把門關上了。

    雷蒙德面無表情地嘆了一聲。
    「為什麼把門關上?」凱諾瞪他。
    「好吧,你又為什麼想打開這扇門?」
    「因為我要找的人就在裡面。」凱諾不耐煩地說。
    「米爾翠德是裡頭的哪一位?」雷蒙德低著眼問。
    「正在教訓女僕。」凱諾回答。

    那就是背對著他們的那位,如果是那一位的話,雷蒙德還真沒仔細看。

    「那我們就更不應該打擾他們了,」雷蒙德說,「你沒看到嗎,那裡頭有個在氣頭上的女人,你幹嘛去招惹她?」
    「你在說什麼?」奧格斯特奇怪地說。
    「你要怎麼做?」雷蒙德說,「沒辦法,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情況。」

    以他們三個在門前的位置來看,看起來就像雷蒙德堵在門前。
    「我是說,我是個人恩怨應該交由當事人解決那派的。」
    「快讓開,雷蒙德,」奧格斯特說:「我們有事找她,這理由足夠了。」
    「那麼要由誰去阻止她?你嗎?要用什麼名目?」雷蒙德窮追猛打,「為什麼非要去阻止別人解決事情?」
    「你有點奇怪,」奧格斯特說,「這有什麼好鑽牛角尖的?」
    雷蒙德還想說點什麼,他面對著樓梯門洞的方向,冷不防打住了。

    蘇菲乍然出現,站在門口,提著裙襬,微微喘著氣。

    罩著雷蒙德的那股焦慮彷彿在一息之間消失。他恍了下神。

    「你們在那裡做什麼?」她問。
    一時之間沒人應聲。
    「我們在找貓?」奧格斯特不確定地回答。

    蘇菲沒應聲,望向他們身後的門,抿著唇沉默了幾秒,臉色可見地沉了下去。她穿過他們三人走了進去。

    「你為什麼覺得自己躲的開?」他們閒聊了會,雷蒙德反坐在椅子上,雙手搭著椅背。「嚮導有屏障,他們的偵查範圍雖然沒有哨兵廣,但效用絕對比我們可怕。」

    「你——」奧格斯特癱軟在過小的椅子上,伸出了粗大的食指。「你……」然後又放棄般放下了,他無力地看著天花板,「難怪麥倫會討厭你,你會被他修理得非常悽慘。」他喃喃道。
     雷蒙德問:「你覺得他討厭我嗎?」其實,他想問的應該是:「你也覺得他討厭我嗎?」,不過他到底沒這麼問出口。

    雷蒙德不大自在地喬了喬身體,說:「話說回來,他在哪裡?」
    奧格斯特剛張開嘴,站在牆邊的凱諾突然非常用地咳了一嗓子,那扇恐怖之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
    只有蘇菲一個人走出來,哨兵們在剎那間彈起身子,正襟危坐。

    蘇菲扶額說道:「你們三個人在這裡,居然沒一個人去阻止她。」
    「米爾翠德懷孕了,難道你們沒聽出來嗎?」她接著轉頭看向奧格斯特,「心跳?」

    這話聽得雷蒙德跟奧格斯特面面相覷。儘管雷蒙德弄不明白她們在打什麼啞謎——但這時奧格斯特臉上雜陳的表情非常精采。

    「等一等……」雷蒙德剛要開口解釋點什麼,蘇菲卻在這時打斷了他的話。
    「凱諾,你在這裡幹什麼?」
    雷蒙德只好說:「他在找米爾翠德。」
    「你找米爾翠德什麼事?」
    「他在找他的貓。」
    「雷蒙德,」蘇菲不動聲色地說:「她有長嘴巴。」

    「才不是。」凱諾生硬地說:「不用了。」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凱諾嘴巴動了動,好像什麼也沒有說,可是雷蒙德聽到了用氣音囁嚅的回答——不用你管。
   「你最近的行為太超過了。」蘇菲質問道:「為什麼把頭髮剪的這麼短?」
    「閉嘴。」凱諾倔強地說。
    蘇菲伸出了手。
    雷蒙德還想著這麼下去門裡頭的全武行就要重演,剛想出聲,凱諾卻狠狠說道:「又想控制我了,你這個魔女!」丟下這麼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我們在找克莉絲蒂。」雷蒙德替他回答。
    蘇菲面色如常,但雷蒙德看見她的臉頰被她咬住了,微微凹陷下去。
    「我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克莉絲蒂到底是誰?」她冷靜問道。

    連蘇菲也不知道這個問題,雷蒙德有些訝異。
    「我去追他。」雷蒙德朝奧格斯特使了個眼色,然後就追出門去。

    地下室沒有窗子,炭火的煙充斥著房間,空氣讓人窒息。蘇菲靜靜地讓火光在她的眼中打滾。

    奧格斯特仍坐在椅子上,努力地小口呼吸,不發出一點聲息。太尷尬了——早知道他就應該跟著麥倫去見委託人,就算只是站在門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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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改都不滿意的一章,啊——我感覺自己至少丟掉了一萬字
不過這章比較長,可以當作連上週四的一起補上
最近會再找一個放繁體版的地方,可能在第一章結束的時候一起搬過去
這週四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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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1-30 22:4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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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信仰:十二侍女】

5)俢芬(Sjöfn,愛情)
俢芬是與愛有關的女神,祂引導人們去愛,無論男女。

6)洛芬(Lofn,讚許)
洛芬的名字有安慰者、溫和的人、愛的含意。Gylfaginning中形容祂的舉止優雅,得到奧丁與弗麗嘉的允許去安排男女姻緣,即便那段關係是不被允許的。祂的名字來自“lof”,意味著允許與高度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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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2-3 22: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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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鉤子

    雷蒙德安靜地跟著凱諾在花園中東奔西跑。這詞能用的更加準確,應該說,像兔子般蹦蹦跳跳。

    他們撥開這裡的草叢和那裡的草叢,衣物上黏滿了雜草的種籽。雷蒙德用手擦過頭上的汗,他聽到凱諾在唱歌。他在他身後幾尺的地方鑽灌木,歌聲既不像鷦鷯悠揚,也不像夜鶯那般嘹亮,是一般小孩子那般的尖利破嗓子,被枝椏的刺給戳的七零八落。

    他把歌給填上自己的詞,雷蒙德分神聽了會,覺得這首歌應該叫《花花別為我哭泣》。花花究竟是誰?

    「我們應該到別的地方去找,」雷蒙德說:「我沒聽到像貓的聲音。」
    歌聲停下,雷蒙德知道他聽到了自己的話,窸窸窣窣了一會兒,凱諾才慢慢答道:「你一點也不了解克莉絲蒂。她很會藏東西。」
    很快,雷蒙德就會知道自己低估了這句話的份量。但這時他只是問道:「那麼找克莉絲蒂的事呢?」
    「別想了。」凱諾的聲音沒什麼興致。「我們錯過機會了。」
    雷蒙德以為他大概還是很在意剛才發生的事情。

    馬廄的門口大敞,雷蒙德不知道誰在管理這塊,大中午的,至少兩人高、帶滑輪的大拉門被像障礙物般推到一旁,木頭房頂朝兩側壓下,像是垂著眉頭,通風的黑漆漆高窗無奈地看著他們,總之有點哀愁。

    馬匹都被關在柵欄裡,沒人讓牠們出去放風,牠們在小隔間裡焦躁地噴著氣,拿長鞭般的尾巴拍打自己的屁股,聞到陌生人的氣味,有些馬居然反而興奮地拿蹄子輕打地板。

    有些馬甩頭的幅度就像在進行激烈的反駁。地上的灰塵髒汙了漆皮鞋,不過凱諾還是踩著清脆的腳步,打開了最後一扇小舍門。拉開門榫的動作精準地射破了某人的夢境。打呼聲停止了,睡在泥地上,蜷縮著的人影醒了。

    黑暗中傳來刺骨的、鏽掉的低沉呻吟,挾帶著像醋一樣濃厚的烈酒味,一波波地往人的臉上拍打。
    「蓋洛,我在找我的貓。」凱諾的聲音在黑暗中浮沉。
    「哦……那女人吩咐過了,讓你到後面看看。」
    一陣酒瓶的碰撞聲。那種蝕壞的嗓音又懶懶地響起,「好像是——就在最大的東西裡頭。」
    凱諾普通地道了謝,轉身離去,沒有逗留。
    雷蒙德回頭看了一眼——黑暗中是有影子的,很難形容事物的交界為什麼有那種像是毛絮般的邊緣。他正要側身跟上,驀地,卻被一陣恐怖笑聲拽住了。

    馬夫嘶啞地哼哼笑著。
    雷蒙德背著外頭的光,洗耳恭聽的樣子般抱起手臂。
    「真他媽噁心。你的味道和剛從泥裡爬出來一樣骯髒……」黑暗中傳來粗啞的聲音:「你這樣的哨兵都是……一群只會汪汪叫的殘廢畜生——」

    不等雷蒙德有點什麼反應,男人話音剛落,自己先凶狠地趴在地上吐了起來。隨後是竭力的乾嘔和黏滑的咳嗽……咚的一聲……微弱的呼吸聲突兀地降落在五味雜陳的地板上。
    不用看也明白,他昏倒在上頭了。
    雷蒙德懶得和一個酒鬼計較,皺了皺眉頭,離開了狼藉的馬廄。

    這一點也不奇怪,時常有人對哨兵或嚮導露骨地表現惡意,人們害怕、憎惡,或對他們嗤之以鼻,但必要時又得乖乖從口袋裡掏出金幣,低聲下氣地拜託祈求,這可真矛盾。
    人們的尊敬和貶斥中間是有一道標準存在的,那標準決定了人們恭敬地稱呼「守望者」,還是用輕蔑的音調從嘴裡吐出「游傭」。以雷蒙德的看法,這中間的標準就是——他們享受完服務需要付出多少潘戈和費勒。

    雷蒙德還在塔裡的時候想過這問題,既然有錢拿,他也樂得被罵。現在親身經歷了一次,他決定修正這理論——下次再有人敢這麼口無遮攔,他不只要掏光對方口袋,還要往他臉上來一拳。這倆行為並不耽誤。

    馬廄後頭荒廢日久,幾乎像是森林蔓延出的新生髮絲。野草搔著人的膝蓋,雜生的樹種頂冠墨綠色的藤蔓如觸手ㄧ般糾結。裡頭最巨大的樹是一株至少二十尺高的落羽杉,紅的像在地裡長了二十年的蘿蔔似的,腳邊滿是自己掉落的細碎枯毛。

    冬季的森林看來意外和諧,混亂中自有其秩序。但若是仔細諦聽,這裡四散著各種沉悶低微的呼吸聲,來自樹中,或者來自腳下,不知道有多少小動物在冬眠,正無知無覺地呼呼大睡。

    雷蒙德掃了一圈,看見地上有一只泥做的鮮紅大水缸。

    那只水缸擺放的位置十分奇怪,就那麼擺放在一塊空地上,等著人去打開。它是為什麼在那裡?

    這口缸有三人合抱粗,比雷蒙德的胸口還高上一點,甚至比凱諾還高了。
    我一點也不想打開這個蓋子。雷蒙德聽到自己這麼說。
    應該說,他的內心是這麼說的,一旁的凱諾可是對這句話無知無覺。他仰著頭試著推動泥缸上壓著的厚重木擋。好死不死,還真讓他推開了一些縫。

    缸裡原先就什麼聲響也沒有——現下,還飄出了一股惡臭。
    雷蒙德對這一片漆黑裡的東西一絲興趣也沒有。他一點也不想打開這個蓋子。
    那麼,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如果他已經開始感到失望的話?
    膽小鬼。這次他聽到麥倫的聲音這樣說。

    雷蒙德用力地閉了閉眼睛,迅速地挪開了厚木蓋。

    在缸底果不其然躺著一具貓屍。這原來大概是頭黑貓,雷蒙德找東西把那具貓屍給弄了出來。
    屍體已經腐爛,有些腐爛過頭,缸中的臭味來自於經年累積,將蓋子打開後,味道如驚起的鳥般漸漸散去。它除了還殘留一些乾癟的肉、黏著一些黑色毛皮,黃白色的骨架赤裸裸、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他們的眼前。

    它的雙眼是一片空洞。空蕩蕩的洞。圓圓地瞪著他們。

    「這是毛毛。」凱諾說道。
    雷蒙德努力忍住臭味帶來的乾嘔,幾乎騰不出位置表達疑惑,費了一番功夫才抬起一邊眉毛。
    「這不是花花。」凱諾哀默了片刻,說:「我還以為他被狗咬死或走丟了。」
    雷蒙德的視線在貓狹小的骨頭縫隙間游移,「有沒有可能也是被克莉絲蒂弄死的?」
    「不知道。」凱諾的話音裡聽不出多少情緒。「不過,自從她來了之後,這已經是死的第三隻了。」
    如果不是她動手做了什麼,那麼至少也是她詛咒了這間宅邸。

    這隻貓的致命傷來自骨折的後腿,它曾經被某種巨力給絞得粉碎。森林裡很多野獸,獾、野狗、鴞一類的獵捕者很不少,也有可能發生了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
    「如果這一切就只為了愚弄你,很難想像他們還沒把你殺掉。」雷蒙德說。「這惡意也太過分了。」
    「難道大人不是都那麼奇怪的嗎?」凱諾說。
    「挺好的,」雷蒙德評價道,「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以為最奇怪的是自己。」

    他問凱諾:「現在你要怎麼做?」
    凱諾想了會,告訴他想要先將毛毛埋起來。
    雷蒙德已經知道了花花是他們要找的貓的名字,既然如此,他問要拿失蹤的花花怎麼辦。
    凱諾好像放棄般聳了聳肩。
    「再給我一點時間吧。」雷蒙德說。

    放棄也是一種選擇,不過,雷蒙德推遲那選項,因為他有其他猜測,關於那最大的東西。
    雷蒙德停在燃燒火焰般的落羽松前。他一直在聽,就好像海鷗在岬角上辨別方向。

    樹皮垂直的紋路彷彿融化蠟燭的燭淚,雷蒙德繞著樹轉了一圈,最後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他最終在樹根旁發現一個黑魆魆的小洞,想都沒想就將手伸了進去。
    片刻後,雷蒙德緩緩將手抽出,他的手掌汩汩地流血,手掌上居然破了一個大洞。

    雷蒙德把手湊到嘴邊,舔了一下洶湧的傷口,血是鐵鏽味的。他撕開袖口,隨意將傷口包了幾圈後又伸手進去,這次他的動作兇狠的多,全身上下都隨著手臂大力搖晃,好像在和什麼東西拔河。在最後用力扯了一下,將裡面的東西給拉出來。

    白臉黑貓被擺在地上。和盒子裡的布偶很像——臉、耳朵、四肢和尾巴是髒白色,其他毛皮都是黑色的。唯一不同的是牠的身上沾了乾涸的的血。

    貓的一隻腳掌被一根大如木樁的鉤子刺穿了,鉤子的另一端剛剛還卡在樹木裡。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牠好像想叫,眼睛已經幾乎快睜不開了,聽在他們耳裡的只有游絲般的喘氣聲。

    雷蒙德拿外套裹住貓,抱在懷裡,跟著凱諾一路走回宅邸。雷蒙德的注意力一直被懷裡的東西拉走,不知不覺,他們走上了三樓,凱諾在一扇門前敲了敲,又敲了敲,敲了整整三回。

    門終於開了,雷蒙德回過神來,看見門後站著一塊影子。
    他又眨眨眼,這大概是很多人都產生過的錯覺——門後是一個漆黑的男人。字面上意義的一片漆黑。他的頭髮烏黑,整齊梳在腦後,玻璃般的眼珠子在一副鏡片後打量。

    男人全身上下都是一身整齊的黑色套裝,將他焦黑大地般的暗色皮膚裹在裡頭。這是一個罕弗加人——和其他罕弗加人不同,他淡灰色的嘴唇很薄,兩頰剃的很乾淨,一點唇髭也沒留,銳利的臉頰看起來因此顯得很精明,甚至讓人覺得過於冷酷。他的眼珠子是種難以形容的淺色。

    「怎麼了?」甫一開口,這種沉重的印象就被破壞了。和外表相反,他的語氣輕快又友善,他把鼻樑上的眼鏡摘下,低頭看了看凱諾,又微笑著看向雷蒙德。

    凱諾走上前去,什麼話也沒說。醫生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背,安慰幾句。然後他揮揮手,招呼雷蒙德進門。

    醫生推來一張桌子,將貓放在上面。雷蒙德找張椅子坐下,期間凱諾的眼神一直沉默地隨著醫生的動作轉。

    「醫生,」凱諾像是沒話找話般隨口問道,「你覺得當個男孩子好嗎?」
    醫生的通用語有種外國腔調,帶著若有似無的鼻音,他專心地拿刀子和夾子在桌上動作,「親愛的,人類都是很愚蠢的。男孩或女孩,又有什麼差別呢?」
    凱諾像是覺得他在敷衍,也沒在意,點點頭,又問道:「花花會死嗎?」
    「如果牠死了,我就送你一隻新的。」
    凱諾搖搖頭,「跟我保證你會治好他吧。」

    醫生的刀具放在桌上發出了框啷一聲,「我會治好牠。」他轉頭從鏡片上方看了一眼,像是打趣般說:「誰都知道,貓在這片土地上可是永生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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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一下2020的spotify前三,欸嘿d(`・∀・)b

Come Down When You're Ready-TENDER
如常-草東
Cleaning Out The Rooms-British Sea Po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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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2-3 22: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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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信仰:十二侍女】

7)華爾(Vár,誓言)
古挪威語中華爾意味著「誓言、摯愛」,祂是誓言、協議的女神。

Poetic Edda中有出現在婚禮上引用華爾名字的橋段;Gylfaginning中形容華爾會傾聽人們間的誓言與男女間的私密約定,這些契約被稱為varar,違背者會受到祂的懲罰。

8)瓦爾(Vör,真實)
Vör在古挪威語中指小心謹慎、謹慎的人,散文Gylfaginning說瓦爾是「明智而好奇的,所以沒有什麼瞞得過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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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2-7 19:4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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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新交易

    有人在小聲低語。

    從落地窗看出去,剛剛還在天上普照的陽光,不知怎地漸漸為聚攏的烏雲給掩住了。

    麥倫拉了拉袖子,將兩手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又大又深的椅子,坐墊和椅背都厚重柔軟。人們坐在裡頭很難不陷進去。這個椅子是種陷阱。對房間主人的朋友,這種椅子柔軟又舒適,對另一些人來說,體會到這種被吞噬和滑入的感覺就很難坐的舒適了。

    麥倫面無表情地整了整身子。

    窸窣聲越來越大。他這次用力地將右手拍上左邊肩膀,幾層布料上發出的只有沉悶的聲響,驚動了房間內的其他人。對方詢問了一句:「怎麼了?」
    麥倫回了句沒事。

    「肯定是讓你等煩了。」白髮男人說:「很快就好。」
    麥倫朝他看去,他正面向牆壁,虔誠跪在一個標誌前方。那個標誌是個斜倒的十字,模樣就像個「X」,有半面牆高,看起來是用木頭釘成,塗上焦油似的黑色厚漆。男人不發一語,靜默地將頭和兩隻手掌抵在牆上。

    你,地上星星,還看不出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麥倫想。
    很好。這是個陷阱。不男不女的聲音說。
    為了什麼?
    為了你。嘶啞的聲音說。

    麥倫這才終於回頭看了肩膀一眼,在他的左肩上停著一隻黑色的小蟲。平凡無奇,比小指的指甲蓋還小,它似乎正看著他,又像是拿屁股對著。太小了,很難看出什麼名堂。

    麥倫不經意地朝肩膀上吹口氣。他眨了一下眼,蟲子不見了。

    牆邊的男人吁了口氣,扶著膝蓋站起身,奧茨沃.科爾霍寧順著視線,以為麥倫在看他的背後,介紹道:「這個是我們的教徽。」

    他側過身,好像想使那個稜角分明的「X」被看得更清楚點。可是,倒十字架沒有映在麥倫的眼中,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佔據了整面牆的巨大黑蟲。

    它的六隻腳攀附在牆緣,兩根觸角輕輕抖動著。其中一根和牆面虛虛平行,一根越過奧茨沃的頭頂,在他的頭上像電線一般晃蕩。彷彿一塊黏在牆上的墨漬,永永遠遠地映在人的視野中。

    「教徽?」麥倫喃喃地問。
    奧茨沃對他心不在焉的態度不以為意,他一手插在口袋,好像解釋一座雕像來歷那樣抬著手:「你聽過宇慈教嗎?這是——從南邊傳來的宗教。」他說完停頓了一會兒。

    他在等你接話,蟲子動了動觸鬚。南邊只有一個國家。告訴他。
    「罕弗加。」
    「沒錯,」男人像是鬆了口氣,他微微放下肩膀,語氣高昂了些:「它從罕弗加而來。我們……信仰知識。」他拿拇指擦了擦鬍髭,「不,」他看著地板,一會兒後道:「錯了,應該說我們什麼也不信仰,我們唯一景仰的只有真理和知識。」

    「這並不是一個傳統宗教,我們不信仰神,只是有一個共同信念。」奧茨沃說,「信仰……這個國家……這個地方被神佔領太久了。人們會慢慢接受這個新時代,就像我們一樣。」

    奧茨沃.科爾霍寧有一副很接近灰色的藍色眼睛,看起來沉著、冷靜,還相當老成。容易想見,這讓他在商場上無往不利。他問:「你信神嗎?」
    麥倫並沒有回答。
    奧茨沃自顧自地接下去,「想一想,」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神帶給你什麼了?你每天誦念神名,祂使你免受苦難了嗎?如果祂真的存在,人世間為何還有貧窮和壓迫?為何我們遭受疾病、厄難和痛苦?我們的祈禱為何一點效果也沒有?」
    他帶著一點探究的目光說道:「你可知異教徒也能使用魔法?有些人認為德魯伊堅定不移的信仰正是他們魔法力量的源頭,認為這正是信仰帶來的恩賜,不,據我所知,半點都不對。」

    「你看起來並不想和我談這些。」奧茨沃走回書桌後,把一隻手肘搭上扶手,習慣動作似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摸到結痂即將痊癒的傷口,驀然停住了。

    牆上的陰影之蟲抬起腳,往天花板前進,它漸漸地走到了他們的頭頂,變成一朵懸掛的烏雲。

    ——別同情他,小鳥兒。你又要重蹈覆轍了。烏雲流動著。——看哪。又一個可憐人。
    流動的烏雲慢慢地變幻,好似要變成漩渦。
    「安靜。」麥倫低低地說。
    奧茨沃疑惑地轉過頭來。

    突然一陣摧枯拉朽的噪音灌進房間。噪音洪水在空中晃蕩,拍散了頭頂烏雲密布的幻覺。鈴聲偃旗息鼓時,和它突然的來勢一樣莫名地消失不見。

    「那是什麼?」
    「沒什麼,」奧茨沃攤手道:「只是電話鈴聲。」

    電話,電話是什麼?這才是真正的問題。不過已經沒有東西回答他了。

    「你臉色好像不大好。」奧茨沃半帶探究地說。
    「我來這裡是因為……」麥倫厭煩地說。
    「我知道。」奧茨沃清清喉嚨,把身下堅硬的辦公椅往書桌前喬,他拉開抽屜,取出了一包信封,動作輕緩地往桌子中央推。
    鼓鼓囊囊的信封停在兩人中間,不過,上頭的手遲遲沒有抽開。

    麥倫的視線停在那隻指甲圓潤的手掌。
    他非常厭煩。

    「我想再談一筆交易,一筆你會感興趣的交易。」奧茨沃按捺著語氣說,語尾卻像不慎滑開的筆尖一樣顫了一下,露出了馬腳。

    奧茨沃的眉頭在輕微地顫動。眼珠反著水光,因為某種激動的情緒睜大,灰色的、混濁的靈魂之窗。再清澈的湖水都能被不切實際的欲望攪混。
    麥倫非常非常厭煩。

    「你要什麼?」他的聲音像是從石頭縫擠出來那樣不情願。
    奧茨沃從沒闔上的抽屜裡抽出了一個沉重的東西。用和剛才一樣的姿勢推了過來。
    「我知道你是誰,所以我準備了這個。我知道金錢無法打動你。」他誠心地說:「只要接下,它就是你的了。」

    被推到棕色信封袋旁的是一本厚重的書。書皮是磨舊的黑色皮革,書脊和四邊都用金屬包裹住,發著骯髒的鏽跡。該有四開大小。它的封面沒有寫上書名。
    在真實世界中,它的共通名字是古老又罪惡的書籍。

    「我和錨點要了一個最強大的嚮導,你來了。」他故意表現的滿不在乎,但他的情緒卻在熊熊燃燒。
    麥倫沒理他,「你從哪裡拿到這本書?」
    「你該知道我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你在乎嗎?」
    「我會拿走這本書。不管怎樣。」
    奧茨沃終於移開虛搭在封皮上的手。「這正是我想聽到的回答。」他坐回椅背前,「請便。」

    「你讀過?」麥倫質問。
    奧茨沃並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他的視線滑到了某個角落,幾秒後才重新聚焦向眼前面色陰晴不定的嚮導。
    「知識和真理是我們最大的資產……它是無形的,可以裝進腦子。」他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側額。
    「既然你有這本書,你有什麼願望不能實現的?」麥倫將一條腿擱到另一條腿上。
    「邪惡不能辦到的,就是使人向善。」奧茨沃語焉不詳地說。「它只能詛咒,不能治癒。」
    麥倫冷笑了一聲。

    夕陽漸漸地發紅,奧茨沃的周圍鍍上了一層血色的光。「魔法可以在一夜之間讓整座森林枯死,強大的符文可以在瞬息間治癒一個人的身軀,但一個人的靈魂或心呢?」奧茨沃說,「能醫治她的只剩兩位醫生,其中一個是你。我的委託很簡單,請你治療我的妻子。」

    「她有什麼毛病?」麥倫往後躺,雙腿交疊,語氣直白,幾乎可說是冒犯了。
    奧茨沃點燃了一支菸,他沒有將它放入嘴裡,只是任由煙霧纏繞在他的指尖,他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後說:「她發瘋了。」

    麥倫突然問道:「你相信人有靈魂嗎?」
    「這就是我為什麼每一天都得向知識懺悔。」奧茨沃嗓音沙啞,一手托腮,抬頭望向虛空。在他對面,麥倫背後的房間只有一片黑暗。「我相信。」

  *

    紫紅色的霞光在黑夜降臨前極其短暫地擁抱世界,萬物都在她絢爛的懷中,很是一番瑰麗的景象。枯萎的霞光落向西邊夜空,越發地黯淡。夜空使人聞到腐敗。雷蒙德在偏院的一架鞦韆椅上找到麥倫。

    「吃過東西了?」雷蒙德問。
    雷蒙德一腳踏進煙味瀰漫的地界,要產生這種厚度,至少是第三支煙。
    麥倫遞給雷蒙德一本書。顯然,用來堵住他的嘴。
    麥倫兩腳前前後後點地,鞦韆椅輕輕搖晃。
    「這是什麼?」
    「《無名祭祀書》。」
    雷蒙德習慣性地想要翻一翻,險險止住了。「原典?抄本?譯本?」他問,「有刪節過嗎?」
    麥倫沒看他,用鼻子呼出一臉煙氣。「再有那種習慣,我就剁掉你的手。」
    「我感覺你應付得來。」雷蒙德在麥倫身邊坐了下來。「清空哨兵腦袋不是嚮導的責任嗎?聽到你剛剛的話,我覺得更安心了。」
    雷蒙德慢慢地翻開第一頁,一會兒後,他說:「總之不是本地譯版。看起來是原典。」他把兩手壓上粗糙的封皮,金屬有些冷,皮革手感感覺有點發霉。

    地面某處大抵是破了一個大洞,把天光都漏光了。紫藤色的天色在耳畔一點一滴逝去的聲音清晰可聞。雷蒙德放鬆地癱坐在椅子上,配合麥倫的節奏頂著椅子。

    望著三角大橡樹頂上最後一點光亮,雷蒙德說:「我今天救了一隻貓。你呢,有什麼要分享的嗎?」
    他側過頭,發現有一片光雪花似地落在旁人的鼻尖上,對方輕輕一動,落到了灰色的眼睛裡。
    麥倫把最後一截火星扔到地上踩熄了,他將煙蒂撿進口袋,然後站起身。
    他說:「明天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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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一件超級尷尬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上禮拜的進度都消失了......!
好消息是上禮拜沒寫新章節
壞消息是我認為上禮拜改稿改的還不錯,現在都消失了(啊!

然後我不知道這件事發生過幾次,也就是說我很可能貼到過舊版本,或者電腦裡的版本比發出來的版本還舊
想到可能要重新檢查一遍就尷尬到想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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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郊遊水怪 發表於 2020-12-7 20: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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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信仰:十二侍女】
9)席恩(Syn,異議)
古挪威語中席恩代表「拒絕」,有「防禦性的抵抗」的意思。Gylfaginning中提到席恩「守衛並關緊大門,以防不速之客進入」,席恩會為祂反對的律法問題辯論,就像是辯護律師一樣的存在。

10)赫琳(Hlín,守護)
赫琳是守護的女神,有「保護者」的含意。祂在Poetic Edda的一則預言中被提到,該預言有關諸神黃昏中奧丁的死亡。

「而赫琳的第二種悲傷將實現/當奧丁前往與狼戰鬥/而殺死畢利的兇手,光明,會與蘇爾特爾對抗/弗麗嘉親愛的朋友將墜落」

預言中的狼指巨狼芬里爾,殺害畢利(Beli)者指豐饒之神弗雷(Freyr),蘇爾特爾是巨人之一,是諸神黃昏中重要的角色,祂手持火焰魔劍,最後一役後祂帶來的火焰將吞噬整個世界,然後新的世界將從海上升起,倖存的諸神將再次相遇。

11)斯洛特拉(Snotra,智慧)
斯洛特拉是智慧之女神,散文Prose Edda形容祂「明智而有禮貌」。

12)蓋娜(信使,Gná)
蓋娜騎著會飛的馬或瓦爾普尼爾(Hofvarpnir),為弗麗嘉女神到其他世界跑腿。蓋娜被認為與羅馬神話的傳聞之神法瑪(Fama)同源,祂同樣有一匹名為Sleipnir的八腿駿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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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結束,下次不拖那麼久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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